第十六章 神秘的中年胖子
这救一个人还真麻烦,还得救一家子人。早知道会这么麻烦,那会儿还不如让人家一刀杀了算了,倒也痛快。不过也就是这么想想,关键是买下匈奴奴的那最后一块明刀还是自己拿的秦无衣的呢,现在就算自己有那个救人的心,也没了救人的明刀了。
一时之间,倒陷入了沉默。
秦无衣在一旁笑道:“多大的事,我们走吧,去找那个胖子,我有办法。”
燕蛮儿瞪大了眼睛,忙问道:“你有办法?”
秦无衣翻了个白眼,冷嘲热讽道:“是啊,不然呢,你有办法?”
燕蛮儿挠了挠后脑勺,面露尴尬之色,道:“我没有,总不能抢吧?”
秦无衣冷笑一声道:“狗改不了吃屎,胡人天性,顽劣不化。”秦无衣有时候也奇怪,她本来不是一个口出恶言的女子,自幼受母亲教导,颇为知礼,但对燕蛮儿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有时候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变化无常,总喜欢在他灰头土脸的时候刺他几句。
她喜欢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喜欢看他木讷无言的样子。
秦无衣转身就走,燕蛮儿则紧跟过去,问道:“阿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啊?”
秦无衣没有回答,神秘的笑了笑,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她似乎也喜欢他啰里啰嗦的样子。
脑海里有些乱,秦无衣摇了摇自己的头,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抛开,然后嘴角噙着笑,向前走去。
匈奴奴一跛一跛的跟在两人后面,尽量不会跟的太近,反正两人交流的时候大多说的燕国话,他也听不懂。
卖奴隶的大台子已经空空如也,燕蛮儿大惊,这台子应该是中年胖子一行人搭起来的,这个时候连台子都没拆,肯定是急匆匆离开了,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应该离开不远。
秦无衣也没想到这家伙跑的比兔子还快,一时没了主意。
那匈奴奴则急的到处翻腾,只是台子也好,台子旁的帐篷也好,里面什么都没有。
燕蛮儿找到附近的一个胡商询问,那胡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估计那中年胖子那会从箕国的华衣公子哪里逃出来之后,压根连自己的帐篷都没回。
商人们都有将财产携带在身边的习惯,只是,他这次所赚的大多是马和牛羊,那些东西总不可能装兜里带走吧。
三人站在大台子旁边,正说话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壮士!壮士!你可是在找我?”燕蛮儿转过头,看见那个寻他千百度的胖子,忽然觉得这个胖子也没那么可恶,而是有些可恨啊!
他三步并做两步,猛冲过去,一把提在中年胖子的衣领上,近一百七八十斤的胖子居然就那样被他提了起来。
中年胖子惊恐不已,吞吞吐吐的求饶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你!”燕蛮儿都不知道怎么教训这个家伙了,他们几个人在这里急的不知所谓,这家伙居然大摇大摆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秦无衣和匈奴奴也赶过来,三个人这才仔细看中年胖子,秦无衣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中年胖子居然在很短的时间里换了衣服,易了容貌。嘴角加了两撇胡子,只是这个时候被燕蛮儿提在空中,两撇胡子掉了一撇,另一撇则斜挂在脸上,甚是滑稽。
匈奴奴瞳孔一缩,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主人年级轻轻,居然有这般大的力气,草原上勇士惜勇士,虽然他只是一介奴隶,但不影响他有自己的判断。
秦无衣笑的古灵精怪,虽然只是一瞬,但让在旁的三个人都不禁一愣。燕蛮儿一下子松了手,冷冷的盯着中年胖子,然后又瞥了一眼秦无衣,示意她收敛一点,她这种美女,虽说已经遮掩的足够好,但一颦一笑间风情毕露,岂是一套脏衣服和抹点土灰就能遮挡的了的。
秦无衣碰上了燕蛮儿刀一般的眼神,嗔怪了他一眼,才开口问中年胖子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中年胖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神神秘秘的朝左右看了看,低声回答道:“这里不安全,你们跟我来。”
燕蛮儿皱了皱眉头,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跟着胖子这儿一拐,那儿一穿,穿到另一边一个卖狐皮和虎皮的皮草胡商哪里,钻进了一顶大帐篷,帐篷里有两个武士,正是前一阵抓匈奴奴的武士。
中年胖子在这里摆起威严,慢腾腾的道:“你们先出去吧,留意四处动静。”
“喏。”
两人离开了帐篷,中年胖子这才满脸堆着笑,又换了一副嘴脸,请燕蛮儿和秦无衣坐下,谄媚的对燕蛮儿和秦无衣道:“两位壮士,你们找我何事啊?”
燕蛮儿刚要开口说话,秦无衣忽然打断燕蛮儿的话头,抢声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你找我们何事?”
中年胖子脸上的颜色一僵,忙道:“在下哪敢啊。”
秦无衣冷笑一声,道:“我们找了你那么久,你都没出来。我们不找了,你却突然冒出来,这就说明,你也在找我们,而你之所以要等那么久才出来,必然是想要看清楚我们的目的是不是有恶意,对否?”
秦无衣的声音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说的如真实发生的一般。
中年胖子额头上冷汗直冒,笑道:“壮士说的是。”其实秦无衣一点都不壮,但他也没有别的称呼可以称呼,也就那样叫了。
秦无衣继续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一直在暗中盯着我们,至于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估计是你帐篷旁边的那些胡商跑来告诉你的,是不是?”
中年胖子也不反驳,笑着直点头。
“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为什么找我们?”秦无衣的声音变的冷冽起来,整个人也似乎危险起来。
“说!”一旁的燕蛮儿一直静静的听着,他握紧拳头,一拳拍在眼前的一张木几上,只听咔嚓一声,那张木几就被他砸烂。
中年胖子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忙将所有的事情一股脑的交代出来,其实中年胖子也没什么坏心思,主要还是被财迷了心窍,他见燕蛮儿出手阔绰,秦无衣又不像草原上的人,以为是隐藏的富商巨贾呢,便想着再多赚点燕蛮儿的钱,所以才鬼鬼祟祟的盯着燕蛮儿一行。
燕蛮儿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他转过脸看了一眼秦无衣,秦无衣微微点了点头。
秦无衣冷声道:“还有一点我不解,那些胡商为什么要替你隐瞒,还要为你打探消息。”
中年胖子见燕蛮儿去了敌意,这才轻松了些,不然真惹毛了这蛮子,一拳下去,就算自己这近两百斤的肥肉也得打成肉馅了。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道:“财啊,财可通神嘛!更何况只是逐利的胡商!”
秦无衣了然的点了点头,有些东西她其实也在学习中,虽然前面她也用过同样的方法,但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
“对了,我的目地我也说了,不知壮士找我何事啊?我这里奴隶也好,甚至是盐铁都可以弄的到,只要壮士价格给的合适,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中年胖子微眯着眼,他的眼睛本来就小,笑的时候就眯成了一条缝了。
秦无衣冷笑道:“贪得无厌是商人,真是没错。我们上次给你的明刀,你说过,够买三个奴隶了,是吧?”
中年胖子被骂也不在乎,士人求名,商人逐利,没什么好遮掩的。
“是,是,是。”
中年胖子一股脑的答应了,他也不敢不答应啊。
秦无衣笑道:“既然你这么识趣,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个匈奴奴的妻女在哪里,我们一并买了。”
中年人没想到秦无衣和燕蛮儿找他是为了这件事,心下不由暗悔,真是被猪油迷了心翘,那么贪心干啥?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便是自己了。
“怎么,有问题?”燕蛮儿脸上露出一股凶气,恶狠狠的道。
“没···没问题。”中年胖子眼珠子急转,缩了缩脖子,忙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又不是不识趣的人。不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没问题是没问题,关键这一趟匈奴奴的妻女我也没带啊,不信你可以问匈奴奴。”
燕蛮儿转身看了一眼匈奴奴,匈奴奴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那他们在那哪里?”燕蛮儿问道。
中年胖子站起来,端起木几上的酒,给倒了两盅,然后递到秦无衣面前的木几上,笑道:“在箕国的平郭城,小人在那里有一座宅子,此次来草原生做生意,便是从平郭城而来的。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就是我不小心得罪了平郭城城守的公子,希望你们能护送我去平郭,我怕这一路上,会生出些事端来。”
百余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其实也可以扔掉平郭城的产业,但是,估计那样的话,回去命也就没了。
还不如亲自去一趟,虽然有风险,但毕竟也有高回报。
匈奴奴又点了点头。
燕蛮儿望了一眼秦无衣,平郭城距离这里其实也不过百余里的路程,只是,他们若是去了箕国,却怕误了时间。
这个时候秦无衣的眼神也看了过来,她点点头,示意可以。
燕蛮儿这才点头答应。
中年胖子大喜道:“那就有劳两位壮士扮作我的随从,我们等草市结束,跟着回箕国的商人一起南下,壮士没有意见吧?”
第十七章 男人的世界
燕蛮儿心里一动,心中暗想,这胖子口若悬河,滔滔而谈,又常陪着一团和气的笑脸,变化多端,倒不能小觑了他。
燕蛮儿看了一眼身后的匈奴奴,向中年胖子问道:“你这里可有治疗伤口的药物之类的东西?”
匈奴奴伤的不轻,脸上脚印还在,鼻血虽然停了,但脸上的血迹未干,看上去极为狼狈。这还不算身上所挨的棍子。
中年胖子也会意,笑道:“有,有,有。阿三,你进来。”他朝帐外喊了一句,进来一个随从,随从低着头,不敢看众人。
中年胖子说道:“你带这位壮士的随从去帐子里休息,给他涂些草药,另外,安排人去弄些饭食过来,对了,再拿一坛子酒。”
匈奴奴看了一眼燕蛮儿,燕蛮儿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去吧,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人,若有人对你不尊敬,你大可先废了他,我自会替你做主。”燕蛮儿本来也不是什么温柔细腻的人,这句话说得极为刚硬。
匈奴奴一愣,只听得中年胖子忙解释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怎么会做那阳奉阴违之事。”
匈奴奴这才会意,躬身说了一句“是”,方才迈开脚步跟着随从去了。
秦无衣在一旁掩嘴轻笑,心里暗想,自己这傻大哥,转变角色倒也快的很嘛。只不过他这句话说得过于蛮横,估计能把中年胖子吓得够呛。
过了一会儿,随从便带着几个奴隶进来将燕蛮儿打碎的木几收拾干净,重新放上木几,然后带着食物摆放起来。
草原之上,无非就是羊肉、炊饼之类的东西,燕蛮儿吃起来不成问题,就是苦了秦无衣了。
等摆放整齐,其余的人都出去,剩下那个随从在帐子里倒酒。
燕蛮儿也不客气,抓住一块羊蹄子就吃了起来,边吃边问道:“对了,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中年胖子忙回答道:“在下姓范,名阎。”贩盐?这是燕蛮儿听到这个名字后的第一个想法,怎么还有人起这样一个名字,不能自己贩盐就把名字也叫贩盐吧?
一旁的秦无衣倒是惊奇的咦了一声,问道:“听你口音,应该是齐鲁之地的人吧。”
范阎忙回道:“壮士好耳力,在下乃是宋国人氏,确实和齐鲁之地离得近。”宋国在齐国和鲁国的西边,所以说话的口音也相似。秦无衣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齐鲁之地,所以对这一带的语言也就相对敏感一些。
燕蛮儿没听过宋国,他对中原诸国印象也仅仅停留在东胡南边有一个燕国,其他的国家有些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秦无衣道:“宋国多巨商,宋国的陶邑更是富商遍及之地,你生意倒是做的很远啊,居然能做到北地草原上来,想来必然是富商大贾了。”秦无衣对宋国的情况侃侃而谈,毫无一点怯意,让范阎有些意外,心中暗道:“这个草原人倒不是一般的人物,年龄虽小,但见识却宏远。”他忍不住仔细看了两眼,忽然,猛有所悟。
又笑自己真是眼拙,对面的少年竟是一个雏儿所扮。
又看看燕蛮儿,见他虽长得不如其他草原牧民那般粗鄙,但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和中原少年的差异还是非常明显,心想,估计是中原那个贵族的女子和草原胡儿定情私奔了。
当时燕赵之地多美人,燕赵的风气又不如中原之地那般礼教森严,所以多悲歌慷慨之士,多敢爱敢恨之人。他在燕北一带做生意已经有十多年了,对于这些也看的多了,也就不那么的惊讶了。
不过还是钦佩燕蛮儿,秦无衣虽然遮掩住了女子的妆容和姿态,但无意间流露出的气质却极佳,定然是燕国某个贵族家的小姐,非百年的家族积淀无法孕育。
秦无衣继续问道:“那范君可知宋国的陶朱公否?”
陶朱公也就是春秋时期越国名臣范蠡,据说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后,害怕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于是,带着吴王妃西施变易姓名,逃出越国。最后定居在宋国的陶邑,弃政从商,积资千万,号陶朱公。并立家法,范家子孙,世代以经商为业,不得参政谋国。
秦无衣听范阎家居宋国,也就是随口一问。
范阎微微顿了一下,笑道:“范某虽然祖籍宋国,但自幼在齐国长大,壮士所说的陶朱公乃我们商家人人学习的榜样,岂会没有听说,只是山河路远,却也从未见过。”
秦无衣摇摇头,笑道:“见你是见不到的,最多也就能见见陶朱公的后人罢了。”
范阎低头拍了拍额头,仿佛才想到一般,笑道:“你看我见识短浅,陶朱公是百多年前之人,我又如何得见?”
燕蛮儿见两人谈的起兴,他则一边大快朵颐的吃着肉,一边仔细的听,好多事情以前从未听过,这会听起来倒是涨了不少见识。
秦无衣没有理会他的假装,也轻轻地夹了一口肉,这是燕蛮儿刚给她用小刀子切的。
一席吃完,范阎与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也没有了前面的剑拔弩张。
范阎一边指挥随从收拾帐篷,一边对两人道:“今日和壮士们议论,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感,若你们不嫌我身上铜臭味太重,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燕蛮儿其实也觉得范阎这人做事干脆利落,虽然有时不免有些贪财好利,但商人不免如此,也非什么大过。于是豪气干云的道:“范君说的好,前番我有些失礼,还请莫怪才是。”
“岂敢,岂敢。”范阎忙道。“那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若壮士不嫌我倚老卖老,就唤我一声兄长算了。别老范君范君的叫,反而生分了。”
燕蛮儿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说他也要大自己十几岁,叫他兄长,恐怕有些唐突。
只是转眼又一想,他都这么说了,推来推去,反而啰嗦。草原上的男儿最是见不得这种麻烦的。
他站起来,拍了拍范阎的肩膀,右手搭在左胸,微微一躬身,算是认可了这个关系。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范阎转过身,看着秦无衣,笑着道:“那这位壮士?”示意要不要也这样称呼,秦无衣冷冷的看了范阎一眼,转过身去,不在理会两人。
她有时候实在搞不明白,两个男人坐一起吃顿饭,啥也没做,话也没说多少,关系就比以前好了?
不由得在脑海里闪出几个字来,男人实在是怪胎。
燕蛮儿怕秦无衣尴尬,笑道:“我这兄弟性子怪异,就不用管他了。”
秦无衣嘴里低声嘟囔,“谁是你兄弟?”只是声音实在太小,也就自己能听见。
范阎道:“我已经替你们找好了帐篷,你们先去歇会,下午了我们再在各处转一转,等明天草市散后,我们便跟着南下箕国的商队,去平郭城,如何?”
燕蛮儿点点头,道:“好!”
他也不客气,张口便答应。
两人在随从的带领下,来到范阎帐篷不远处的一个帐子里。已经是中午时分,今天依然有些炎热,不过帐篷里还好,秦无衣坐在羊毯子上,看着燕蛮儿在一旁仔细的擦刀。
刀身明亮,反射出耀眼的光,秦无衣低声道:“我们去外面转转吧,都没有好好看看草原呢。”
燕蛮儿摇摇头道:“目标太大了,我怕有追兵的斥候。”
秦无衣扁扁嘴道:“草原人又不认识我,再说了整天待在帐篷里我都要发霉了。”
燕蛮儿终究还是拒绝了她的无理取闹,他得保持时刻的警惕,从前后的刺杀来看,敌人来头不小,势力肯定很大,任何的不小心都有可能带来杀身之祸。
他不敢冒险!
也不能冒险!
秦无衣无奈,只能听燕蛮儿的话,燕蛮儿道:“你也别生气,草原这么大,总有一天不用这样躲躲藏藏的看。”
秦无衣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燕蛮儿看着秦无衣那委屈的脸色,摇摇头,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对她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秦无衣淡淡的道:“什么事啊?”
燕蛮儿有些不好意思,思考了片刻,说道:“就是那会我听你问范阎那个陶朱公是什么人,似乎很有意思,你给我讲讲。”
秦无衣哼了一声,道:“陶朱公啊?想知道?”
燕蛮儿忙重重的点了点头,生怕她看不见似的。急切的道:“想”
秦无衣忽然转过脸去,气愤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燕蛮儿一滞,这丫头,怎么老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燕蛮儿也是直性子,说道:“不说算了。”便自顾自的又蹲下擦自己的刀去了。
秦无衣就没见过这么,这么不懂情趣的人,他难道不应该继续再问吗?比如说“我需要做什么,你就会给我讲”之类的,结果燕蛮儿一头扎在地上,就那样不管她了。
秦无衣觉得自己有点受伤!
完全就是一拳打在软棉花的感觉。
她想一个人生气,可闷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便走过来,踢了燕蛮儿一脚,问道:“你这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笨!”
燕蛮儿抬起头,盯着秦无衣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还是第一个说我笨的人。”
秦无衣彻底无语了,居然还这么自恋,遇上这样一个人,她也是没有办法了。
她穿着一件东胡人的衣服,这是燕蛮儿昨天在集市上给她弄的,衣服稍微有些宽大,她身子单薄,衣服撑不起来,不过却有一种娇小的美感。脚上穿着一双小皮靴,她原来的靴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这双靴子也是燕蛮儿从集市上弄来的,靴子倒是合适,不过做工粗糙,和她之前穿的靴子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燕蛮儿静静的盯着秦无衣,低声道:“其实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秦无衣被他看得有些羞涩,微微低下头,说道:“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燕蛮儿正要回答,忽然匈奴奴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主人,范君派人来叫你了。”
第十八章 敌人来了
燕蛮儿深深的看了秦无衣一眼,发现她的发丝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几根粘毛,他走上前,站在她的眼前,伸手将头发上的羊毛取下来。
她身着男装,身子娇小,基本上额头才到燕蛮儿的胸口,燕蛮儿每次看见她,心里总不由得会生出一种保护之感。他将她的衣服往紧拉了拉。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还是穿着你们家乡的衣服好看。”
秦无衣身子微微一抖,嘴角露出一丝淡若白云的微笑,仿佛整个草原上的天气都变得更加好了。
燕蛮儿道:“我去看看,你在这儿歇一会儿。”
秦无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燕蛮儿转身出了帐篷,秦无衣一个人蹲下来,坐在帐篷里,看着那个渐渐模糊的背影,好看的眉弯成了月牙儿。
燕蛮儿刚出帐篷,便看见范阎拖着他那厚重的身子急匆匆的走过来,站在燕蛮儿的眼前,气喘吁吁的,差点没断了气。
“兄长,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燕蛮儿看着范阎的样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范阎脸上的厚肉上沾满了汗粒,他气喘吁吁的说道:“是啊,有大事发生了。我刚得到消息,部落里来了千余骑兵,已经远远的将这里包围了。”
“什么!”燕蛮儿大惊,忙继续问道:“你可知道是哪里来的骑兵?”燕蛮儿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刚得罪了那个箕国的公子哥报仇来了。箕国人这两天正好在部落里,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实力。
范阎拍了拍燕蛮儿的胳膊,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息一声道:“应该不是。箕封来这个部落时,所带兵马不过五百余人,他哪里来那么多人。再说了,箕国虽然强大,但草原人并不惧他,以他们的实力不敢在草原上公报私仇的。”
燕蛮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对范阎做了一个仪式,表示感谢。“多谢兄长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应该无妨的。”
范阎点点头,道:“那就好,你们混入我的扈从当中,应该没什么事情的。”
燕蛮儿有些好奇,他不知道范阎怎么发现自己的秘密的,不过既然两人既然已经成了朋友,他也就没多想,忙道声谢,折身进帐去了。
秦无衣一个人坐着无聊,正独自踢着脚,见燕蛮儿急匆匆进来,脸上有些焦急。忙站起来惊问道:“出什么事情了,范阎找你什么事?”
燕蛮儿走过来,两只手抓住秦无衣的胳膊问道:“你告诉我,追你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认识你的人?”
听见燕蛮儿说的话,秦无衣也惊惶起来,“追兵追来了?”
燕蛮儿点了点头,道:“不错,刚才兄长过来告诉我,草市已经被包围了,大约有一千骑兵。”
“那我们跑吧。”秦无衣脸上露出些许焦急,他们在这里就多耽搁了一天,敌人居然就追上来了,她还是轻敌了。
“来不及了,草市所在的位置地势较低,一千兵马散开,基本便能将这里围个密不透风。而且既然是右大都尉的人,这里的部落也会出兵,总兵力肯定就不止一千了,我们已经失去逃跑的先机了。”燕蛮儿和范阎说话的时候,已经远远的将地形看了一眼,先机已失,硬冲便不再是一个好的选择了。
“那怎么办?”秦无衣静静的盯着燕蛮儿等他的决定。
燕蛮儿捏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抓紧了手中的刀,低头沉思。问道:“你告诉我,那些截杀你们的人到底认不认识你,我的意思是比如你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有没有可能一下子就认出你来。”
秦无衣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确定。
她一只手抓住燕蛮儿的袖子,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如果没有我的卫士,他们应该是分辨不出我的。以前我在燕国的时候,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脸,怕就怕他们会抓住我的护卫骑兵,逼迫他们相认。”
燕蛮儿摇摇头,对秦无衣说道:“不会,我虽然不了解你的那些护卫,但从那天惨烈的战况来看,那些护卫慷慨赴死,实在是铁铮铮的好汉,你不能怀疑他们。”燕蛮儿能去救秦无衣,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便是受了那些士兵的影响。
“那就不会有人认识了。”秦无衣坚定的的回答道。
“好!”燕蛮儿道。事已至此,已经别无他法,如今也只能使这瞒天过海之计了。燕蛮儿心中已有计较,既然没有人见过秦无衣,那他们找人,无外乎两种方法,其一是有熟人指认,另一种是靠画像来指认。画像画不了全貌,他就有机会瞒天过海。
“瞒天过海?”秦无衣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虽然这招棋走的险,但是他们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燕蛮儿下定了决心,有些事耽搁不得,现在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而言都弥足珍贵。
“什么?”秦无衣看着燕蛮儿,她发现,燕蛮儿有时候虽然想事情想的不是太全面,不会面面俱到,但临场的决断却极为果决。
“去找我范兄长,将实情告诉他。”燕蛮儿沉声道。
秦无衣一愣,他们和范阎认识才不过半天,就吃了一顿饭,做了一笔生意,就要讲这么机密的事情告诉他,这太冒险了。不由得有些犹豫道:“这太冒险了吧?”
燕蛮儿摇摇头,盯着秦无衣道:“你相信我吗?”此时的他极其认真,他俯下身盯着秦无衣,两双灼灼的目光就那样对视着,仿佛要走进彼此的目光中一样。
“你相信我吗?”燕蛮儿的话就像是天外的来音,打在了坚固的心房之上。
是啊,自己相信他吗?自己和他萍水相逢,无亲无故的,凭什么救自己,凭什么要保护自己啊。
秦无衣稍稍有些闪躲,她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母亲,除了自己的父亲,从没有第三个人真心待过她,燕蛮儿,一个胡人,她能相信吗?
她该相信吗?
燕蛮儿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句,道:“回答我,你相信我吗?”
秦无衣脑海里很乱,但杂乱的海洋上慢慢的迷雾散尽,露出一张纯真的脸蛋出来。
山谷里,他不顾生死救自己的场景涌上来;河水边,他挽着裤腿在河里抓鱼的背影似乎还历历在目;山洞里,他为了保护自己,徒手抓刀的伤口还还横在那里。
她忽然猛地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就像一片蔚蓝的天空一样,纯净的没有一丝污染,自己看着他,一不小心就会被那里的云彩所吸引。
“我相信你!燕哥哥!”她无所畏惧,只觉得只要身边站着他,就是再危险的地方,又有何惧?
燕蛮儿听她叫自己哥哥,脸上露出一丝隐隐的腼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只要你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好你。”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在秦无衣耳中,却像是在许下生死之诺。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居然有些难受,她不想他冒险,也不想他为了她再受伤。
东胡人部落里。
鲜虞部首领隗失思力和百夫长阿依律等人都在这个部落的帐篷里,箕国平郭城城守箕封也在。
阿依律手持右大都尉的马鞭,便是这个帐子里的头号人物。他冷冷的看了一眼箕封,对箕国人,没什么好感,若不是今年他们要有大动作,怎么会轻易的放过对箕国的侵扰,也太便宜他们了。
阿依律坐在主位上,这个部落的首领芒壶赔着小心,紧紧张张的伺候。他本来就受右大都尉管辖,每年都要上供不少的好处才能保得平安,对于右大都尉面前的红人,他也不敢得罪。
阿依律对隗失思力道:“草市已经包围了吗?”
隗失思力点头回道:“嗯,一早我就包围了,只不过还没有缩小包围圈,许多商人并不知情。”
芒壶也派出了部落里的精锐战力近六百人参与了包围。
箕封在一旁忽然出口问道:“不知道,阿依律将军要找什么人?”箕封个子很高,典型的国字脸,蓄着短须,脸色黝黑,不过一双眸子却幽深的紧。
阿依律冷笑一声,讥讽道:“怎么,箕将军也想掺和我们的事?”
箕封瞥了一眼阿依律,他对阿依律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没打过交道。他这个层次的人,在箕国怎么也算位高权重了,不想在草原上受这窝囊气,心中不悦,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喝了一口酒,将酒碗放在木几上,站起身来,回答道:“我本来有意协助将军,不过将军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我就不打扰将军的大事了,在下公务繁忙,就不打扰大家了,告辞!”说着便要离开。
芒壶忙起身一把拉住箕封,笑道:“箕将军,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嘛。来,先坐下,先坐下。我们正需要将军的帮助啊。你走了,我们岂不是白白失去了一个强援?”芒壶的部落就在箕国边上,虽然每年南下也好,箕国北上也好,时常有摩擦,但终究是邻居。
有些事,搞僵了对谁都不好。
他又对阿依律说道:“大人,箕将军对这一带也比较熟,又有五百骑兵在这里,若能得箕将军相助,我想我们找起人来应该会快一些。”
隗失思力在一旁也点头称是,没有人嫌人多。他们没见过秦无衣,上次追着马车跑,也没看见她的模样,这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只靠他们手里的那几幅破图,怎么抓?
燕国人把秦无衣的美貌夸得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可他们都没见过真人,这无疑又给他们的增添了难度。
第十九章 君子一诺,商人一诺?
燕蛮儿带着秦无衣去了范阎的帐篷,范阎正在帐篷里算账。这一次北上草原,获利颇丰,喜上眉梢的范阎看见燕蛮儿两个人进来,脸上喜色外露,对于燕蛮儿这个妙遇偶得的“兄弟”他心里是极为乐意接受的。
“燕兄弟,你怎么过来了。”范阎热情的迎上来,招呼燕蛮儿和秦无衣坐下。燕蛮儿让秦无衣坐下,他自己则站在范阎的旁边,向范阎使了个眼色。
范阎会意,对身旁的管家和随从道:“你们先出去吧,没什么事不要进来。”等帐篷里的管家和随从都出去,范阎才面色沉重的看着燕蛮儿问道:“出了何事?”。
燕蛮儿盯着范阎看了一会,没有立即回答,他走上前,向范阎行了一个草原人的礼,方才开口道:“兄长,我想我有义务告诉你这件事。”
范阎看燕蛮儿说的郑重,更加不敢怠慢,问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燕蛮儿先朝秦无衣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兄长可知那些骑兵为何而来?”
“什么?”范阎也吓了一跳。“莫非是?”只说了三个字,他便再不敢说下去,忙嘘了一声,快步走到帐篷的门前,探头出去一看。匈奴奴和两个随从站在帐篷外,这才回过身来,走到燕蛮儿身边,低声回道:“莫非是为了你们而来?”
燕蛮儿点了点头。
范阎低着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前番我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就是怕你们和这件事情有牵连,没想到还真让我给猜中了。”他一边叹息着,自己前番对燕蛮儿两人的身份有所怀疑,所以,才将东胡人包围草市的消息透露给他们,一方面有真正喜欢这个兄弟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有试探他们的考量。看来,燕蛮儿得罪的人不一般啊。
“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范阎在草原上经商的时日不短了,对北地诸国和诸部落的头领也都有所了解。
燕蛮儿点了点头,道:“东胡山戎部的右大都尉。如果我所想没错,来到这里的人应该就是东胡山戎部右大都尉的人,我和他起了点冲突,他欲杀我而后快,已经追了很长时间了。”
他觉得两个人既然相交,那就应该互相信任,既然两人兄弟相称,那就有义务将自己的处境告诉对方,这样的话,对对方也是负责。
他不想再将别人拖入险境之中。
范阎跑过来,抓住燕蛮儿的肩膀,大惊失色,惊问道:“你得罪了右大都尉?”右大都尉是这一带小部落的直属上司,惹了这个人,那还了得。他对右大都尉很了解,这个人在白狼水一带的草原上恶名远传,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惯了,他们这些行商没少受他的压迫。
“你好好的得罪那个杀神干什么?”范阎叹息一声,颇为无奈的说道。
燕蛮儿摇摇头,道:“有些事不得不为,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怕你不知实情,连累了你。”
范阎在帐篷里来回踱步,他没有立即回答燕蛮儿,而是权衡燕蛮儿所说的事情。
说实话,他很感激燕蛮儿能对他说出实情,这件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也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燕蛮儿对范阎抱了抱拳,道:“多谢范兄长的照顾,我和阿衣这就离开,若这次能有幸活着出去,在下是山戎部左大都尉的人,以后有机会兄长来山戎部,兄弟定然请兄长吃最好的羊肉,喝最好的马奶酒。”
人生一世,能遇上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容易。
范阎和他相识的时日很短,甚至有过不愉快,但是不知为何两个人的关系却进展的极快。
他得学会珍惜。
说罢,他走过去,拉起秦无衣的手,准备离开。
“燕兄弟!”范阎叹息一声,快步走上前来,有些气喘,但面色坚定,道:“燕兄弟,希望你别怪我有些犹豫,在下虽然一介商贾,但也知道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我身负家族使命,远来北地,非我一人之,因此多考虑了片刻。燕兄弟待我如此真诚,我若退缩,岂不有负燕兄弟。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此事,那我就是拼出这一条命,也要助燕兄弟渡过此劫。”
“这?”燕蛮儿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居然听了来龙去脉之后还要拔刀相助,不由得有些感动。
“哎呀,你就别这呀那呀的了,你我兄弟相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推辞可就见外了。”范阎硬拉着燕蛮儿过来坐下,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不能婆婆妈妈了。
“君子一诺千金重,商人一诺,万金又何止?”范阎忽然声音大了些,豪气万千的说道。
燕蛮儿瞥了一眼秦无衣,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然后两人一起抱胸向范阎行了一礼。
“范兄长一席话,让再下无地自容。”燕蛮儿真诚的说道。
范阎心里暗想,燕蛮儿会得罪右大都尉,大概率应该和秦无衣有关,难道是燕蛮儿抢了右大都尉的女人?看秦无衣年级,年龄尚小,又非草原人,这样的可能性也不大。不过他没有细说,范阎也不好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问的太细就没意思了。
他为自己将敌人到来的信息告诉燕蛮儿而感到幸运,辛亏自己与他真心相交,不然若真不知就里的将他们收为随从,逃过了还好,假如逃不过,那岂不是连自己都连累了,想想就有点后怕。
三人又复坐下来,范阎又问了一些细节,燕蛮儿知无不答,答无不尽。除了秦无衣和右大都尉的冲突,以及她是女儿身之事没有说外,其他的基本上都说了。
听了燕蛮儿的表述,范阎沉思片刻,说道:“应该还是有很大机会全身而退的。”
“你也这样认为?”
燕蛮儿并不是深思熟虑的智谋之士,对于很多事情,他想的还不够周到。但听到范阎也这样说,心里也更加安定了些。
范阎道:“这件事情里,他们没见过你们的人便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听到范阎将自己称呼为我们,燕蛮儿心里稍稍定了不少。
燕蛮儿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范阎继续道:“你扮成我的武士,藏在护卫之中。至于秦壮士,就扮成我的仆僮,跟在我身边,可好?”
燕蛮儿知晓范阎的安排,秦无衣身子薄弱,一看便不像武士,但扮作一般的小厮就没什么问题了。
正说话间,听得帐篷外面,喧哗声大起。
燕蛮儿心口一跳,莫不是敌人行动了。
一个随从急匆匆的冲进来,大声道:“主人,不好了,我们被骑兵包围了。”
范阎脸色一变,视线刚好和燕蛮儿的视线相交,点了点头,忙走出帐去。
三人走出帐篷,站在帐篷门口,但见远远地骑兵们围成一圈,从远处向草市围了过来。
部落首领芒壶亲自带兵,驱赶商人,将商人们集中起来,而外围则由骑兵监视。
秦无衣一只手抓住燕蛮儿的手,她的手很小,在燕蛮儿宽大厚实的手掌中,被完全的包裹住。她的手有些腻滑,有一些淡淡的暖意,也有一丝淡淡的颤抖。
她踮起脚尖,将樱桃小嘴凑到燕蛮儿的耳畔,低声说道:“若情势紧急,你一定要杀了我,我不能落在草原人手里。”她有她的骄傲,她的父亲是威震边关的大将,若敌人抓住她,都不敢想像有什么灾难会等着她。
她可以死,但不可以被俘。
这是她的风骨,也是燕国人的风骨!
燕蛮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说过,要保护好她,君子一诺,重于泰山。
他会践行自己的承诺。
燕蛮儿看着她白腻嫩滑的脖子和粗糙乌黑的脸有些不相称,忙蹲下身,抓了一把泥土,在她的脖子上使劲的抹了抹。
燕蛮儿再看,一个脏兮兮的小仆僮就这样出现了。
草市上各地而来的商人大约四五百人,全部被集中起来站在一旁的一片空地上。阿依律和隗失思力两人骑在马上,穿过骑兵队列,走上前来,一旁还有一个箕国将军,正是箕封。
三人离得比较远,阿依律道:“按照脚程,他们最有可能到达这里,希望不要无功而返。”
另一边的首领芒壶笑道:“这里面各地商人杂处,若是在里面,就是插上翅膀,他也飞不出去。”
“哼!无论如何,人抓住了才是正理。”阿依律没有理会芒壶的讨好,继续向前。
阿依律命令所有的人面对面站成两排,然后拿出画像一个一个的比对。
乍一见到这么多骑兵,商人很多都惊恐不已,不由得都议论纷纷起来,甚至还有的吵闹着反抗。一个来自箕国的商人站出来,他不认识阿依律和隗失思力,但他认识芒壶。
于是大声道:“大首龄,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远千里从箕国而来,你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想截杀我们,抢我们财物不成?”
“对啊,对啊。芒壶首领,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我们可是东胡大单于特许在此地交易互市的,你难道要违抗大单于的命令?”
四五百人喧闹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芒壶尴尬的看了一眼阿依律,低声问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阿依律理都没理芒壶,他拿出右大都尉的马鞭,勒马走到中间,大声道:“我乃东胡山戎部右大都尉的使者,有南蛮奸细混入此地,我们要将他抓出来,你们若再敢吵闹,不服从命令,杀无赦!”
一个肃慎的商人冷哼一声道:“不就是一个山戎部的右大都尉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可是有东胡太子颁布的通行令牌,我看谁敢搜我?”
草原行商,是大利。
能拿到这些行商许可的人,必然在各国都有些实力的人。这个商人说这话,也有说这话的底气。
那些士兵一听这个商人身上有东胡太子的通行令牌,不由得心底有些发怵,这种能和太子扯上关系的人,他们不敢太无礼。
另一个商人也在一边聒噪,阿依律给隗失思力使了个眼色,隗失思力点了点头,给身旁的一个骑兵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名骑兵便跃马直冲出去,众人只听见马蹄的声音“踢踏”“踢踏”的响起来。
那名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骑兵已经到了眼前。举起刀,直接劈落。
“啊!”一声惨叫。
商人血洒草场,一命呜呼。
就连那个声称拿着东胡太子令牌的胡商也吓得瘫倒在地,一时间草场上鸦雀无声。
阿依律大声吼道:“若再有吵闹不服从命令者,这就是下场!”
燕蛮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第二十章 犹是春闺梦里人
阿依律将所有商人站成两排,范阎站在中间的位置,秦无衣扮作他的小厮扈从,站在他的身边。
燕蛮儿和匈奴奴则站在两人的对面,燕蛮儿握紧了手中的刀,两只眼睛就如鹰隼一般,锐利而凝练。
他站在这里,有什么突变,他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救援。
阿依律亲自带着人一个个查看,他拿着一幅图,抓过一个商人仔细查看,有时候还会揪揪他的耳朵,拔拔那人的胡子,以防他们伪装。
秦无衣一只手捏着衣角,低着头,偷偷的瞥了一眼燕蛮儿,燕蛮儿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害怕。
阿依律找的很快,确实有些胡商长相粗壮,和画上的“美人”相差甚远,他一看便没有了再查下去的兴趣。
大约查了半个时辰,终于查到了四人面前,首先接受检查的是范阎,范阎肥呼呼的身子站在队列里,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范阎不愧是走南闯北的行商,接话头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
“大人,还记得我吗?我是中原商人范胖子啊!”他一边笑眯眯的说着,一边努力的在怀里掏着什么。阿依律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
“聒噪什么,给我站好!”阿依律有些生气,他最不喜欢和中原人打交道,尤其是中原的商人,心眼太多。
范阎掏着掏着从怀里掏出一堆明刀出来,脸上陪着笑,递到阿依律手里,说道:“大人,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做生意,不容易,这些是点小心意,您拿着。”
阿依律将手中的明刀颠了颠,虽然不喜欢中原人,但对中原的明刀,还是没什么偏见的。他扳起脸,教训道:“你们南蛮子就是事多,你该不会是南边来的奸细吧?”
“哎呀,大人,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范阎苍白着脸,一把抓住阿依律的衣服,忙道:“你看我这一身的肉,别说奸细了,就是做个普通的商人都是拖着半条命啊。”
阿依律看着他低三下四的模样,心里窃喜,他最喜欢看底下人这般模样。将手中的明刀揣起来,这一堆明刀,够他买几十个奴隶和几百头羊了,还是南蛮子识趣。
“哪些是你的人?”阿依律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刀柄,颐指气使的问道。
范阎忙将秦无衣还有自己的随从奴隶叫出来,哗啦啦出来了十几个人,一个个都弯着腰,站在旁边。
他向阿依律行了一礼道:“大人请看,这些便是在下的随从,都是很早就跟着我的老人了,应该不会是奸细吧。”
阿依律背后走出一个骑兵抓着一幅图画,阿依律按照图画一一查看,不过他的目光停在了秦无衣的身上。
范阎偷偷瞄了一眼那张图,图有些粗糙,上面画着一个女子的图像,只不过画像并没有将女子的脸画出来,而是用半截纱巾遮住。
范阎瞧瞧的怕了拍心口,长长出了一口气。
阿依律走到秦无衣面前,不住地用鼻子闻了闻,这附近有一种味道,他似乎在那里闻到过。
他盯着秦无衣,大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范阎忙小跑过来,笑道:“大人,这个是在下的仆僮,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我没问你,你让开。”他总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他拿起马鞭放在秦无衣的下巴处,将秦无衣的头拖起来。
秦无衣的小脸蛋有些丑陋,黑乎乎的脸和脖子有点倒胃口。
秦无衣的手又一次握紧了,她心里有些紧张,虽然在家里被誉为智谋无双的不世出天才,但终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淡定的站着都已经非常人了。
阿依律一把将那副图扯过来,一会看看图,一会看看秦无衣。
秦无衣露出惊恐的眼神,嘴里胡乱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就是说不出话来。
范阎在一旁看到秦无衣即将暴露,心里大恐,头上的汗珠像水一样流下来,他也将目光移到了燕蛮儿的身上。
燕蛮儿脸上也布满了汗珠,右手暗暗将刀身下弯,准备出手。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一个汉子突的暴起,夺过身边一名东胡骑士的手中的刀,只听得刺的一声,便将那名骑士杀死。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那名骑士暴起连杀三人,夺过其中一名骑士的马,向南狂奔而去。
阿依律大惊,身边三名骑士忙将阿依律护在中间,燕蛮儿趁乱一把将秦无衣拉在自己怀里,躲在范阎的身边。阿依律被那名汉子一惊之后,便将秦无衣给忘了,大声呼喊道:“抓住他,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隗失思力忙指挥骑兵去追。
阿依律气的骂娘,骂骂咧咧的骑上马背,不敢再自己亲自去查,派了几个手下查看,他则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刻,隗失思力的儿子阿胡儿,带着近百骑兵,从南边回来。走到众人面前,将那个暴起杀人的汉子扔在地上,那名汉子浑身是伤,腿上和背上还插着几根羽箭。
阿胡儿走到阿依律马前,道:“大人,人我抓回来了,他什么都不说。”
阿依律夹紧马腹,走到那名汉子身边,他居高临下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哪里来的奸细?燕国的,还是赵国的?”
那名汉子忽然裂开嘴,呸的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在了阿依律的脸上,骂道:“区区蛮夷,想从爷爷这里得到消息,痴人说梦。”
阿依律头上青筋暴起,他拿起马鞭子,狠狠地甩了汉子两鞭子,汉子本来就满是血迹的脸上,顿时露出几根血淋淋的鞭痕。
“可恶的南蛮子!”阿依律转身问身边的骑士道:“怎么样,有没有?”
那名骑士战战兢兢的道:“大人,这里面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该死的南蛮子,他们会去哪里了呢?”阿依律暴怒道。他抓起马缰,将马扯起来,一脚踩下去,直接踩在了那名汉子的腿上。
“啊!”汉子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他的腿断了。
“快说!”阿依律吼叫。
燕蛮儿手中微动,虽然他知道他们已经算是度过了危急,可看着阿依律凌辱那名汉子,心下不忍,就想要出手。秦无衣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刚才阿依律确实把她吓着了,她觉得若是再多一秒种,自己肯定就暴露了。
范阎看见燕蛮儿手有异动,一把按在燕蛮儿的背上,将他的头压低,低声道:“你难道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
燕蛮儿猛地一惊,方才醒悟过来,他稍稍抬起头,看了一眼秦无衣,将她往臂弯里拉的更紧一些,向范阎递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然后目光紧紧地盯着场中的的那个汉子。
那个汉子身材并不高大,相貌平凡,但他宁折不弯的那样趴着,他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可阿依律不会给他机会,他两条胳膊刚撑起来,阿依律便在他背上一鞭子,将他重重的打倒在地。
阿依律身后的一百东胡骑士开始哦哦的大喊,隗失思力身后的一千鲜虞骑兵却没有声音,他们也静静的看着。
那名汉子一次次爬起,一次次被马鞭子抽落下。
周围除了那一百骑兵的呼喊声,仿佛一切都静止一样,四五百商人的眼睛都定定的盯在那名汉子身上。
阿依律对于汉子这般的执着异常生气。
他骑着马,大吼道:“来人,给我按住他。”
四名骑士走过来,将汉子拖倒在地,两个人压着汉子的手,两个人压着汉子的脚,将他控制在草地上。
阿依律似疯了一般。他跃马而过,只听咔嚓咔嚓的几声脆响,将汉子的腿和胳膊全部踩断。
由于那会的混乱,这些商人已经全部围站在一起。秦无衣在人缝中死死地盯着草场上的那个汉子,娇嫩的唇被她咬出了血。
她的脸紧贴在燕蛮儿的胸膛边,低声哭了起来。
燕蛮儿眼角也渗出泪水来,不过他强忍住,将秦无衣抱得更紧了些,以防她的哭泣的声音传出来。
那个汉子在草场上喊着痛,他已经不能动弹了。
四名骑士退回了军阵,阿依律大喊道:“哦哦!”那百余骑也发出同样的声音,并且肆意的笑了起来。
燕蛮儿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空气有些冷冽,他一只手紧握着刀柄,指甲陷进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名汉子死了的时候,忽然一个东胡山戎的骑士有些惊恐的指着那个汉子,声音有些轻颤,道:“大人,你看!”
阿依律顺着那他的手指望去,但见那名汉子居然在慢慢向前爬动。
他的眼前,是南方。他的眼睛里,是故乡。
“这?”就连阿依律都有些吃惊了,他连续用马踩踏他的四肢,这家伙居然不死。
草原上忽然有些安静,夕阳残照,印着半边的天际,泛着金黄色的灿烂。
那名汉子的声音很小,但是所有人的眼镜和耳朵都被那名汉子所吸引。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于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他的歌声很苍凉,声音中还带着疼痛的呻吟,燕蛮儿看着那名汉子的眼神,那里面有不甘,有不舍,也有淡淡的温柔,但更多的却是从未改变的不屈。
燕蛮儿低声呢喃了两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阿依律大怒,暴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该死的南蛮子,给我剁了他!”
这时就连他身后的那些大笑的骑士们也都不说话了,他们一起静静的看着,脸上露出了不忍。
“该死!你们听不见吗?”阿依律一鞭子甩在身旁一名骑士的身上。
那骑士吃痛,忙和几个骑士奔过去,抽出刀,向那汉子砍下去。
汉子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夕阳下,可他的歌声随着风,向南而去。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第二十一章 出手
燕蛮儿终究还是出手了。
他的心里有一股热血在沸腾,在横冲直撞,冲入他的心脏,冲入他的心房。他血气上涌,脸上的颜色也变得通红。他看着那个在地上艰难爬行的身影,听着那首曲调悲凉沧桑的歌曲,他的心猛缩了一下。
他将秦无衣推过去,推到范阎的身侧,低声道:“带他去平郭城,无论如何保护好她。”他目光真诚的盯着范阎说了一句,秦无衣刚反应过来,想要拉住他,结果他的手已经离开了她的肩膀,像一只敏捷的猎豹一般,只窜出去。
“燕哥哥!”她想喊一句,范阎忙伸手捂住秦无衣的嘴上,将她的喊叫又堵了回去。
“阿依律,你不能这样做?”燕蛮儿奔出去,将那几个砍杀汉子的骑士推开,挡在那名中原汉子的身前,将他们逼退。
阿依律本来骑在马上,都要准备离开了,没想到居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调转马头,转过脸来,看着眼前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的脸色有些红润,他的眼神有些稚嫩,但是,他却目光灼灼的站在那里,想要反抗自己。
“放肆,你敢直呼我们大人的名字?”一旁的一个骑士大怒,他提起马鞭,啪的一声,甩在燕蛮儿的脸上,顿时燕蛮儿的脸上闪出一条嫣红色的鞭痕。
“阿依律,我们草原上千百年来,最重英雄,最重铁铮铮的汉子,你不该如此虐杀一名值得我们尊敬的勇士!”燕蛮儿想说话,他有很多话想说,其实他早该站出来的,虽然那样对秦无衣和范阎不公平,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但是,他觉得若是自己真正的什么都不做,那他自己都会看不起他自己。
生死很重要,但有时候心里的信仰更重要。
他的母亲没有教过他袖手旁观,更没有教过他见死不救。
更何况,这是一个值得人尊重的勇士。
阿依律走过来,他从马上下来,走到燕蛮儿面前,淡淡的瞥了一眼燕蛮儿。
燕蛮儿知道,那是不屑,是入不了眼的嘲讽。
“你是在教我这么做人吗?”阿依律伸手拉住燕蛮儿的衣领,将他往自己身边提起来,怒目而视。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无礼的对待一名真正的勇士,我们的天神也不容许我们这样做的。”燕蛮儿并没有动手,被阿依律掐住脖子,虽然有点难受,但他并没有立即动手的准备。
如果能让那名汉子死的轻松些,有些东西他可以承受。
“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在这里教训我!”阿依律更加生气,他是右大都尉身边最喜欢的武士,在整个右大都尉部落里,能教训他的人,并不多。
燕蛮儿尽量将自己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他需要冷静。他的眼光中瞥见,秦无衣在一旁想冲过来,范阎则和两个随从将她拉住,不让她过来。
“我怎么感觉在那里见过你!”阿依律盯着燕蛮儿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总感觉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燕蛮儿回答道:“我是左大都尉部落的,以前我们见过一次。”燕蛮儿的声音很平静,他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阿依律瞳孔微缩,忽然笑了起来,“我想起你是谁了,我想起你是谁了,你居然在这儿,还替一个中原来的奸细求情。真是冤家路窄啊!”
燕蛮儿冷笑一声,不管阿依律的冷嘲热讽,回怼道:“百夫长也没什么长进嘛,两年前见你的时候是这样,两年后还是这个熊样,怪不得到现在还是个百夫长!”燕蛮儿这话说得直接,一旁的阿依律听了整张脸都绿了,他一拳打在燕蛮儿胸口,将燕蛮儿直接击出去两三步。
“你不提这事还好,你现在提起这件事,你觉得你能活着离开这里?”
两年前,在山戎王生日那天,山戎王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左右两大都尉以及其他小部落的头领齐聚白狼水山戎王帐,为山戎王庆生。
在歌舞宴上,右大都尉帐下的一个百夫长趁着酒醉,调戏一名左大都尉部落的女子,被左大都尉部落里的几个孩子趁着夜色揍了一顿,打的鼻青脸肿。
燕蛮儿就是那些孩子当中的一个。
旧仇未报,新怨又来。
燕蛮儿盯着阿依律道:“我们的事,下来再说,能不能放了这个勇士?”
阿依律冷笑一声道:“怎么,你说放我就放,你以为你是谁,此人乃中原派来的奸细密探,刺探我草原情报,你觉得我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燕蛮儿冷冷的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什么?”阿依律大惊,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庞上一阵劲风吹过,燕蛮儿突然暴起,一脚踩在阿依律的胸口,恁是阿依律身强体壮,也被他一脚踢的倒在了地上。
趁这个空挡,燕蛮儿又向身旁的两名离得最近的骑士发起攻击,他并未拔刀,一个手刀,将其中一个打晕,另一个则挥刀砍来。
燕蛮儿一个腾挪,堪堪躲过,顺着他的刀来的方向滚地过去,一脚踏在那名骑士的肚子上。
骑士吃痛,跌坐在地。
燕蛮儿抢过那名骑士的马匹,他奔过去,将趴在地上的那名中原汉子一把揽起来,放上马背,他也翻身上马,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朝人群中的秦无衣使了个眼色,低声的说了一句,便拿小刀在马屁股上一戳,那匹马吃痛,狂奔而去。
阿依律推开扶他的骑士,骂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一千多骑兵立即朝北追去。
这些商人们经过这么一顿折腾,顿时没有在这里待下去的心情,在阿依律的大军离开后纷纷收拾车马物资,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秦无衣挣脱范阎的拉扯,她脸上的泪痕未干,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了,她慢慢的向前走了两步,望着北边那逐渐模糊的背影,忽然大声的哭了出来。
她读出了燕蛮儿对她的唇语暗示,他告诉她,让她去平郭城等他,可是,她害怕,她去的那座平郭城里,没有他。
燕蛮儿这个时候出手,不仅仅是救那个不知道是燕国还是赵国的军中间谍,更重要的是想将追兵的注意力引开。她清楚,阿依律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若不是那个中原间谍的突然暴起,她已经暴露了。
范阎在一边指挥那些随从和奴隶收拾东西,他走过来,叹了口气道:“燕兄弟为人信义,我能结交这样一个兄弟,是我的荣幸啊。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既然燕兄弟给我们争取了时间,我们就尽快离开这里。”有些商队已经开拔,这里的许多人都选择南下去箕国,因为南下的路途最短,安全最有保障。
秦无衣脸上泪痕尤在,她转过脸来,望着范阎,问道:“燕哥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是不是?是不是?”她这样问着,刚刚流尽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范阎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可他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抬起头,将目光看向北边,坚定的道:“放心吧,燕兄弟福大命大,一定会全身而退的。”
燕蛮儿一路北奔,靠着用血刺激的马力,一口气跑了近十多里路。
只是毕竟两个人,当马匹跑到一个小树林的时候,终于马力衰竭,摔倒在地,将两个人摔下马来。
燕蛮儿的后背中了一箭,左臂中了一箭,这是追兵们追的最近的时候燕蛮儿为了保护那个汉子被射中的。
燕蛮儿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他跑到那匹马跟前,看着那匹马口吐白沫,燕蛮儿伸出手,摸了摸马的眼槽,每一个草原人对马都有很深的感情。对他们来说,马不仅是一个工具,更是一个朋友,一个亲人。
马的呼吸逐渐的衰微起来,他伸出手,抚摸着马的脖子,眼睛里的泪水也在打转。
这是他第一次有想流泪的感觉,为那个汉子的不惧死,为这匹马的牺牲。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了。
若不是因为他,这个汉子不会死,这匹马也不会死。
可马终究是死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呻吟声从身边响起,燕蛮儿这才想起还有那个汉子,他忙奔过去,将那个汉子的头扶起来。
中原汉子伤得很重,基本上就剩下最后一点点意志撑着,他全身四肢断裂,嘴里还在不断的往外冒血,他看着燕蛮儿的脸,断断续续道:“虽然你···救···了···我,可我···不会···感激···你,我的家人都被···东胡人杀了,我···”说到这里,那名汉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就此死去。
燕蛮儿看着怀里的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他猛地转过身去,却发现整个树林外面已经站满了东胡的骑兵。
燕蛮儿将目光收回来,他将那中原汉子的衣服整了整,汉子穿着胡服,分不清楚他到底是那个国家的人,但是他是中原人却是没错的。
燕蛮儿低声道:“你走吧,勇士,天神会接纳你干净的灵魂的。”
“小子,快出来受死,你以为你还跑的掉吗?”阿依律在树林外面大叫,不愧马术娴熟,燕蛮儿居然让整个一千多人的骑队不少人掉了队。
若不是两人共乘一骑,估计燕蛮儿还能在这草原上东一圈西一圈的领着他们转悠上两三天。
第二十二章 悬崖
燕蛮儿忍着痛,拔出刀,将肩膀上和左臂上的羽箭的箭杆砍掉,然后将自己的衣角撕扯下来,撕成布条,绑在伤口处,他跪坐在那名汉子身边,双眼眯成一条缝,若想逃出去,他只有靠这片树林。
这片树林不大,但树林比较密,从而限制了敌人骑兵的展开。
燕蛮儿向死去的汉子行了一礼,然后像一只敏捷的猴子一样消失在密林中。
阿依律指挥骑兵们冲进树林,到处搜索,但哪里还有燕蛮儿的影子。
隗失思力和阿胡儿走在后面,他们两个人骑马停在那名中原汉子的身边,隗失思力叹了一口气,脸上布满愁容,道:“中原诸国相争,可他们所表现出的这种不屈之气让我感觉到不寒而栗啊。”
“父亲,区区南蛮子有什么害怕的?”阿胡儿不以为意,在他眼里,草原人是狼,中原人是羊。弱肉强食,强狼吃弱羊,这是天地间的正理。
“你不懂啊,孩子,中原人有中原人的可怕之处,他们现在忙于内斗,对我们顾不上,所以我们才有每年肆无忌惮的南掠,若有朝一日,他们回过头来,就算是羊也会有让狼吃苦头的时候。”隗失思力虽然在中原人面前没吃过苦头,但他们的祖先吃过,他们把这些东西一代代的传了下来。
阿胡儿冷哼一声,“我就不信,他们中原人真有那么厉害?”
隗失思力这时候也无意和儿子争辩,他对阿胡儿道:“你通知我们的儿郎们,摇旗呐喊就好,不要参与战斗,把样子做的足些,别太难看就行。”
“这?”阿胡儿面露难色,接着道:“恐怕不好吧,我怕阿依律又找我们的麻烦。”
隗失思力冷笑一声,骂道:“蠢货,你不要低一次头就次次低头,这会习惯的。他阿依律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只负责抓燕国的那个女子,其他的人不在我们的任务范畴。”他们可以点头哈腰,可以低头,但不能失了骨气。
人如果骨气失了,那魂就没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就算长的再高再壮又有什么用?
再说了,那个少年是左大都尉的人,整个山戎部落都知道,山戎部左右两大都尉水火不容已经很多年,当年出了一件大事,左大都尉受到山戎王的严厉训斥,不仅消减了他的部落民众,而且再不受山戎王信任。可就是这样,山戎部左大都尉依然是除了山戎王本部和右大都尉之外的第三大势力,毕竟近八千精锐战骑的即战力,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足以让那里抖三抖。
“左右大都尉不和,我们没必要卷进他们的内斗。”隗失思力再一次告诫阿胡儿,他就怕年轻人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反而得罪了左大都尉。
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阿胡儿点了点头,他说道:“对了,父亲,箕国的那个将军今天不是要帮阿依律吗,为什么最后什么都没做?”阿胡儿有些疑惑。
隗失思力眯着眼,感慨了一声,“箕封号称‘草原之狐’,你觉得他会做亏本的买卖,他也就是那么一说,谁要是当真,可就会死的很惨。”箕封镇守箕国西北边境近二十年,东胡人基本上没有在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便知他真的狡猾如狐了。
“原来如此。”阿胡儿了悟似得回答道,他没想到这些人心里有那么多弯弯绕,这个时候想起来确实如此,箕封在芒壶的帐篷里表现的那般大义凛然,可在草场上,除了露过一张脸外,多余的一个字都没说。
想来确实如此。
“儿子,你记住,要想在草原上生存,只会打打杀杀可不够,还有很多东西,你要学呢。”隗失思力边走边说道。
“嗯,儿子记住了。”阿胡儿低头回道。
“走吧,我们跟上去,样子还是要做的,不然阿依律碰了壁,倒霉的还是我们。”隗失思力说一句,甩了坐骑几鞭子,马儿嘶吼一声,向深处奔去。
林木渐深,天色渐暗。
燕蛮儿左右腾挪,靠着树叶植物的伪装,躲过了几批人的搜查,越到树林深处,马匹不易走,那些骑士只能从马上下来,步行搜索。
燕蛮儿窝在一堆杂草之中,他忍着背上传来的锥心般的疼痛。
两个胡骑朝这边走来,一边还在嘴里骂骂咧肋的抱怨,只听得其中一人道:“真是他娘的运背,跑这里来做这什么油水子都没有的活。”
另一边一个胡儿应和道:“可不是嘛,有这抓自家人的功夫还不如去南边燕国掳掠一番呢,燕国人的娘们就是好,白嫩白嫩的,比我们草原上的爽利多了。”他边说便露出猥琐的笑。
先前说话的那个胡儿笑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
“哈哈,难道你不想?”两人一心说话,并没有注意在他们脚下不远处有一个浅坑,燕蛮儿就藏在浅坑里,全身盖着地上的杂草。
燕蛮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借着暮色,向西边折去。
燕蛮儿自小和达曼等人没少在白狼山上捉迷藏,对于如何隐藏自己有自己的心得。
夜色降临,天空中布满了星星点点,月牙儿也耐不住寂寞爬上夜空,将那些小星星收拢在他身边,一眨一眨的眨着眼睛。
燕蛮儿低着头,猫着腰,在树林中穿行。
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他终于看见了外面的的亮光,那是围在最外面的东胡人生的火把。
阿依律在树林里折腾了半天,结果一个人影子都没抓着,气的直跺脚。
他将一根树藤砍断,骂道:“该死的杂种,跑哪里去了?”
隗失思力劝谏道:“这个树林虽然不大,但是藤蔓太多,这样下去抓不住的,我记得这片树林,再往北是一处悬崖,我想他是不会往绝壁上跑的。”
阿依律稍稍冷静了些,点头道:“你说的对,你的意思是?”
隗失思力道:“那少年对这一带地形很是熟悉,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将他们引到这地方来。我想他这个时候应该藏在离出树林不远的地方,等待机会,抢我们的马。”
阿依律狠狠地点了点头,隗失思力经验老道,若没有他,光是从白狼水畔一路下来,他们都要绕几个大圈子,甚至还会找错方向,所以对他的意见也比较相信。
“你说的对,传令下去,往回搜,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长了翅膀!”
燕蛮儿确实在离出口不远处的草堆里藏着,他本想抢一匹马,只是外围的警戒太过严密,他一时没找到好机会。
“谁?”燕蛮儿微动了一下,便听得一声惊呼,却是一个胡骑在这附近如厕的时候,听见了燕蛮儿的动静。
燕蛮儿眉头微皱,贴着地面而起,手掌如刀,直取敌人咽喉。
“砰”的一声,那名骑士便被燕蛮儿打晕,只可惜,周围的人还是听见了那名骑士的呼喊,一时间,外面警戒的敌骑都朝这边涌来。
燕蛮儿骂了一句“该死!”便准备朝原路返回,这是燕蛮儿被发现的动静将林中搜索的胡骑也惊动了。
燕蛮儿边战边退,他出于同是山戎部的考虑,迄今为止并未杀人。
燕蛮儿被逼到一棵大树边,阿依律和隗失思力等人也赶了过来。
阿依律似笑非笑的望着燕蛮儿,脸上露出残忍的笑,骂道:“我看你往那里逃,儿郎们,给我杀!”
燕蛮儿寒芒一敛,拔刀出鞘,迎面而上,直取对面的阿依律。
阿依律一惊,忙往后缩了缩。
阿胡儿离得近,他拿起两颗大锤,向燕蛮儿径直砸过来。
“噹”,火花四溅。
阿胡儿觉得手臂有些微微发麻,他是鲜虞部第一勇士,力大无比,没想到对方这个少年更是蛮横。
头一回合,他居然没占着什么便宜。
燕蛮儿也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往后直退几步,一个踉跄,往后就倒,弯刀一横,暮色中只见的刀光一闪,背后的两名胡人便应声倒地,燕蛮儿砍在了他们的小腿之上,将他们击倒在地,往后便退。
“不好!他要逃!”隗失思力大惊呼喊。
燕蛮儿这招声东击西用的极为老练,先以攻击阿依律为诱饵,将大家的的注意力全放在阿依律身上,以为燕蛮儿要擒贼先擒王,攻击阿依律,哪里想到他居然借着阿胡儿的那一击之力后退,身后的东胡士兵才是他真正攻击的重点。
“啊!”
“啊!”
连着几声惨呼,又几名东胡士兵被燕蛮儿砍倒,只不过每次都避过要害位置,重在伤敌,迫使敌军让路,而不在杀伤。
燕蛮儿肩上又中一刀,他跳起将一名东胡士兵击退,向树林深处追去。
树林之中,由于大树的遮掩,作为远程攻击的弓箭基本上就没有了用处,阿依律呼喊着追赶,但也只能谁紧跟着追,弓箭却没有了用处。
不过这次燕蛮儿并没有能够摆脱东胡人的追击。
一行人一直追到了树林的尽头,这是一座不高的斜山丘,在树林的尽头是一处极高的悬崖,悬崖下有一条河流过,就如一条带子一般,系在山丘的腰上。
燕蛮儿双手沾满了血,胳膊上和背上的伤也有些触目惊心。
包围圈越来越小,阿依律在几个骑士的护卫之下,冷冰冰的看着燕蛮儿,他叫道:“你跑啊,你跑啊,小杂种,我看你往那里跑!”他的脸扭曲着,脸上的肌肉都蜷缩在了一起。
燕蛮儿慢慢的后退,东胡士兵慢慢的往前推。
燕蛮儿忽然对阿依律道:“临死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件事?”
阿依律一愣,他舔了舔刀上的鲜血,那血是燕蛮儿的。
燕蛮儿在和阿胡儿一击的时候,阿依律斜劈了一刀,砍伤了燕蛮儿。
“哈哈,哈哈,想求我饶你一命?爷爷我现在只想要你的命,没工夫回答你的问题。”阿依律阴狠的瞪了一眼燕蛮儿。
燕蛮儿忽然淡淡一笑,道:“阿依律,记住我,记住你今天骂我的话,我会加倍奉还的。”说罢,转身,朝着那百丈高的悬崖,冲了过去。
近千骑兵就那样呆呆的望着,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冲进空中,然后像一块扔出去的石头,从悬崖边上掉落。
“砰!”过了好一会儿,悬崖底下才传来一声入水的巨响。
阿依律快步冲到悬崖边上,望着崖下黑漆漆的一片,唾了一口浓痰,骂道:“倒是便宜了你小子。”
第二十三章 爷孙
悬崖下面漆黑一片,仿佛连接地狱的通道,只是在边上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冰冷的寒气直入骨髓,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阿依律寒着脸,脸上的皱纹都延伸到了一起,组成一层一层的台阶,他斜过脸来,对隗失思力和鲜虞人的骑兵道:“此子曾对右大都尉无礼,我方才杀他,你们好生记住了,千万别说错话了。”
“是,是。”隗失思力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大人说的是,我们都看见了。是他先动的手。”
阿依律转过脸,望着漆黑的悬崖底部,忽然道:“这小娘们到底跑哪里去了?”
隗失思力听见阿依律的话,也愁容满面。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抓燕国的那个女子,右大都尉赫舍里之前已经暴怒,没想到自己一行人又扑了个空,若是此行毫无结果,那自己回去,右大都尉那里也必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等等!”阿依律支着额头,他总感觉那里不对劲。脑子里一片混乱,对于今天的事情,他总有一种被拖着鼻子走的感觉。
“怎么了,大人?”隗失思力在一旁小心的问。
阿依律既然是右大都尉面前的红人,自然不只是普通打打杀杀的汉子,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大叫一声,骂道:“他娘的,我们中计了,快,返回芒壶部!”
阿依律一把推开隗失思力,大喊着就往树林里走。隗失思力不敢怠慢,忙指挥众人跟在阿依律后面。
阿依律在心里暗骂,真是蠢啊!他说他怎么觉得那个小厮有些不对劲,这个时候才恍然想起来是味道不对劲!那个小厮虽然长得丑,身子瘦弱,但是他身上的味道,他在哪里闻过。他仔细想了想,忽然想到,是在右大都尉的帐篷里闻过,在那个燕国男子送给右大都尉的舞姬身上闻到过。
只不过那个小厮的味道更淡。
该死!
自己竟被左大都尉部的这个毛头小子戏弄了!
可他们已经离开芒壶部半天了,而且人困马乏,还能不能追到?
燕蛮儿没有死!
很幸运,悬崖底部是一个深潭,冰冷的水将他的全身浸透,他艰难的从水潭里爬出来,摸着小路,往南奔去。
他的腿也受伤了,那是被水潭里的石头划的,所幸腿部伤得不太严重。
他在夜色中如一只孤独的狼,在奋力奔跑。
在不远处,他看到了几个闪闪发光的点,他知道那是牧马人的帐篷。
燕蛮儿心中大喜,忙乘黑窜过去,躲过牧羊狗的看管,悄悄地拉起一匹马,就开始狂奔。
等他将马儿往出拉的时候,看守的牧羊狗才反应过来,狂吠起来。帐篷里的牧马汉子也纷纷出来呼喊,可是燕蛮儿早去的远了。
一夜的狂奔,一夜的疼痛,到第二天中午时分的时候,全身的力气感觉被抽的干干净净。
他终于没有了力气,伤口处不断地渗血让他慢慢的虚弱无力。
他趴在马背上,昏迷了过去。
箕国,平郭城外的大道上,人烟稀疏。
平郭城是箕国西北疆的重镇,人口比较殷实,但在北门外,相对要荒凉许多。东胡人每年“孜孜不倦”的南下让箕国人吃尽了苦头,每到秋高马肥的季节,基本上也就是东胡人南下牧马的好日子。
在平郭城北门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牵着一头小毛驴,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小毛驴背上驮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缓慢的走着。望着不远处隐隐约约映入眼帘的城墙,老头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哼,都怪你个丫头片子,别人家的孙女巴不得自己的爷爷好,就你是个怪胎,把我赶下毛驴不说,还把我的毛驴给那个家伙,真是气死老夫了。”老头童颜鹤发,身子微圆,但看上去极为康健,在这北国的草原上,倒也醒目。
小女孩扎着两个小发髻,看她模样,估计最多也就是幼仪年华。穿着虽然普通,但齿如编贝,可爱的紧。
她捏着自己的鼻子,刮着自己的娇嫩的小脸蛋,向一边的老头,做了个鬼脸。
“爷爷,你说这话都不脸红的吗?你贪图人家马好,转手就把人家的马给卖了,赚那么多钱,你还真想把人扔在草原上不成?”
老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被自己的孙女两句抢白,憋得说不出话来。
“哎哎哎,哪有孙女这样跟爷爷说话的,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老头摸了摸自己长长的山羊胡子,颇为无奈的说道。
小女孩一蹦一跳的跑到那头驴旁边,摸着驴的头,那头驴对小女孩很是亲昵,用他的头顶了顶小女孩的手。小女孩也装着一股老气横秋的劲,叹息一声道:“都知天命了还这般贪财,真是为老不尊,哎,道德沦丧,以至于此,无奈啊!无奈啊!”此时的小女孩,像极了老头的神态。
“你!”老头大怒,想一把掌扇将下去,可是手刚提起来,看到孙女那盈盈如水的求饶眼神,那一巴掌就再也打不下去了。
“哼,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爱拆台的孙女。”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颇为无奈。
小女孩捏住鼻子摇头晃脑的笑道:“爷爷,你该说你到底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这辈子遇上这么一个可爱又伶俐,关键还能给你挣钱贝的孙女。”
老头翻了翻白眼,不置可否。
老头看着城门渐近,将驴缰绳递到孙女手里,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幡,他将布幡套在手里拿的一根棍子上,挑起来,扛在肩上,清了清嗓子,喊道:“神医扁鹊下凡喽,药到病除喽!”扁鹊是春秋时期的名医,医治病人无数,名气很大。加上他晚年广收门徒,自创医家之流,各国学医子弟争相前往,拜师学医,学成后散落各地,救死扶伤,医病救人,所以在天下散布最广,最是得百姓爱戴。
三人一驴走到了北门口,北门守卫的士兵挡住了去路,平郭城是箕国北境要塞,有着严格的出入制度,以防草原奸细入城,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
一名守门的士兵道:“你们干什么的?”
老头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自吹道:“吾乃蓬莱仙岛的仙人下凡,因见天下为病所苦者多,因此云游四方,治病救人,以解百姓疾苦!”
一旁的小女孩偷笑一声,没有戳破自己爷爷的胡吹大气。
“大人啊,我怎么看你印堂发亮,双目有神,实在是难得的福禄相啊,莫非这两天有好事降临吗?”老头看着那个守门的士兵突然抓住他的手,说道。
“咦!你怎么知道的?”守门士兵大惊,他有些好奇的回答。他这两天媳妇儿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全家人都开心的不得了,总算听不到父母的唠叨了,没想到这个老头居然知道了。
士兵笑的有些腼腆。说道:“在下家里刚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实在是欢喜的紧。”
老头眼波流转,笑道:“真是可喜可贺啊。”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指,笑道:“当真是贵不可言啊,俗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的好日子快来了。”
那士兵心里大喜,忙道:“老神仙,你说的可是当真?”
老头忽然脸色一变,嗔怒道:“你看看我头发,能是骗人的人吗?”
士兵一顿,见他皮肤奇白,童颜鹤发,不见老态,真的就和传说中的仙风道骨一般,于是十成中已经信了九成。惊问道:“老仙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哈哈,天机不可惜泄露啊,这才是好运的开始,接下来,升官发财,添丁进口,涛涛鸿运,会扑面而来的。”老头一边说,一边踢了自己自己的孙女一脚,小女孩会意,忙牵起驴就往城门里面走。其余的守门士兵看那老头和他们的头相谈甚欢,以为两人认识,也不敢阻拦。
老头见孙女已经进了城,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拿出一粒药丸,递到士兵手里,对士兵说道:“这是一粒‘驱邪避鬼’丸,你拿着,就算是我给你儿子的见面礼了,你我有缘。我也不瞒你。”他忽然拉了士兵一把,示意他往边上站了一点,然后低声说道:“我乃神医扁鹊的弟子,你的儿子百日之内,或有一劫,你于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将此粒药丸喂他喝了,自此百病皆除,邪祟不近,将来建功立业,兴家旺族,指日可待啊!”
“啊!老神仙,你说的可是真的,望老神仙救救我儿啊!”那士兵一听自己得之不易的儿子居然有在劫难逃的劫数,吓得什么都忘了。
忙低声求救。
老头见自己的孙女愈走愈远,也不等自己。大叱一声道:“都给你说了,这粒‘驱邪避鬼丸’最是有效,内服就好,怎么还啰里啰嗦。”
士兵被他的气势所压,他看着手里的那粒小药丸,忙压低声音道:“老神仙说的是,可是这个真有用?”
老头眯了眯眼,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态度,倒是让士兵稍稍安了心。
士兵不敢阻拦,看着老头仰着头,嘴里念念有词的进了城门。
一旁的守卫士兵凑过来,看着他们的头手里拿着一粒黑色的小东西,都问道:“头儿,这是什么?那老头是干什么的?”
士兵咳嗽一声,将小药丸仔细的包在手巾里,揣在怀中,喜笑颜开的说道:“此乃‘驱邪避鬼丸’,是刚才老神仙给我的礼物。”
一旁的一个士兵不长眼的说道:“那个,头儿,我怎么看着你的那个‘驱邪避鬼丸’那么像···”
“像什么?”
“像···像羊粪蛋啊!”
“啪”头上拍了一巴掌,远远地还传来领头士兵的怒喝,“没见识的东西,这是神仙的宝物,你怎么敢如此亵渎!”
第二十四章 苏醒
平郭城在箕国算得上是一个大城,走进平郭城的街道,行人渐多,大道两旁叫卖的商贩,以及林立的商铺鳞次栉比,虽然和中原的大城相比还有差距,但在北国的草原上,已经算的上颇具规模的城池了。
老头追上小女孩的时候,小女孩正在一个买糖葫芦的商贩面前盯着糖葫芦发呆,舌头还不自禁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想吃?”追赶上来的老头有些气喘,他一只手靠在驴脖子上,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年纪大了,走两步路就喘的不行。”
听见爷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女孩猛地点了点头。
“傻丫头,也不知道你遗传的谁的爱好,我记得你父亲也没那么爱吃糖葫芦啊。”老头罕见的很大方的给自己的孙女买了两个大大的糖葫芦。
小女孩兴奋异常,一手一个抓着吃了起来。只不过她吃的太过急躁,嘴角以及脸蛋上都抹上了糖葫芦的糖汁。
老头爱怜的摸了摸自己孙女的头,眼睛里满是宠溺的味道。
“对了,爷爷,我们赶紧找个地方给大哥哥治伤吧?”小女孩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虽然已经在伤口上上了药,止住了血,但是还是要尽早将伤口里的断箭取出来。
老头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句,便不在理会。
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来,老头又是一阵胡诌,结果那客栈老板不仅没有收他们的钱,而且还给了他们上好的客房,好酒好菜的招待,看的小女孩一阵白眼。
心里不禁嘀咕,这些人也太好骗了些!
三个人要了两间房,燕蛮儿一个人一间,爷孙俩两个人一间,用过饭,小女孩和老头帮燕蛮儿取出了箭头,取箭头的时候,燕蛮儿疼痛的醒过来一次,不过只是睁了一下眼而已,便闷哼一声,竟然没叫疼。
燕蛮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一路奔跑,不知疲倦的奔跑。
梦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向他招手,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他似乎很了解自己,一直在叫着自己。
只是,当他大喊着,向他奔去的时候,那个陌生的男子却转过了身,然后越走越远。
燕蛮儿不想让他走,想让他留下来,只是无论燕蛮儿怎么哭喊,那个身影都不曾停留半步。
“不要走!”燕蛮儿大叫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一眼四周的陈设,应该不在草原上的帐篷里。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不过当他低下头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穿着淡绿色衣衫的小女孩趴在自己床边,而且她正睁大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啊!”
“啊!”
两个人同时啊了一声,燕蛮儿往后跌去,小女孩则退了两步。待离的远些,小女孩才嗔怒道:“你啊什么?”
燕蛮儿也觉得奇怪,问道:“那你啊什么?”
“我···”燕蛮儿刚要回答,不过想起了什么,“是我先问的你好不好。”难道不是自己先问的问题吗?难道她不应该先回答自己的问题吗?
“对啊,是你先问的,但我又没说我要先答。我后来问的你啊!”
“不对啊,我先问的你,你为什么不先答我啊?”燕蛮儿感觉脑子里有点混乱。
小丫头则觉得很有意思,她心里暗想,眼前这个少年哥哥人长的模样挺俊的,就是这脑子似乎有点不清楚。
“你问了我就要答吗,我也可以不答啊。对吧?你问完了,该我问你了。你为什么要啊啊?”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实在是一个得势不饶人的主,再加上她一直和她的爷爷斗嘴,嘴上的功夫那可不是吹的。
“我啊是因为···”燕蛮儿糊里糊涂的就要回答,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停下来,撇过头,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问了我就要答吗,我也可以不答嘛!”
小女孩喈喈喈的叹了两句,笑道:“学的挺快嘛?看来没伤着脑子。”小女孩不管燕蛮儿径直转过身,离开了房间,去叫她爷爷去了。
燕蛮儿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陈设,屋子不大,但装饰比较典雅,远处的木几上放着两盘菜。
燕蛮儿看见盘子里的羊肉,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这才感觉自己饿了。准备下床去吃些东西的时候,扯动了伤口,只觉得疼的厉害。尤其是后背和胳膊,胳膊居然都抬不起来。
他先是被弓箭射伤了一条胳膊,后来又被阿以律砍伤了另一条胳膊。
“你醒了!”门外进来一个白发老头,他的语气可没小女孩那么高兴,他边走便瞪着燕蛮儿,这家伙,也着实可恶了些,没事受那么多伤干什么,弄的千疮百孔的,浪费了自己好些药膏。
那些可都是自己花了大时间调制的。
结果一分钱没赚着,全便宜了这货。
小女孩使劲拉着自己的爷爷,朝这边走来,看来若不是小女孩软磨硬泡,老头是绝不会过来的。
“是你们救的我,请原谅在下的失礼,实在是胳膊抬不起来,没办法给老前辈行礼了。”燕蛮儿有些尴尬,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居然连起来行个礼都不能,实在是失礼的很。
他从小受母亲教导,虽长在草原上,但对中原的礼节却不生疏。
老头倒是有些对他刮目相看,本来以为他只是一个东胡的少年,没想到他一开口说的竟然是燕语,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居然知晓中原的礼节。
心里对他的观感倒改善了不少。
老头走过来,坐在小女孩坐过的凳子上,示意燕蛮儿不要动,他一把拉起燕蛮儿的胳膊,开始给燕蛮儿把起脉来。
燕蛮儿没见过这种看病的方法,也是瞪大了眼睛。小女孩看见燕蛮儿一脸的不知所措,在一旁说道:“这是医家四纲的望闻问切,你不要害怕。”
老头瞪了自己孙女一眼,示意自己孙女实在是太多嘴了。
老头一边把着脉,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的好一会儿。
方才慢吞吞的道:“你小子可以啊,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没落下什么病根,有点意思。”
燕蛮儿忙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老头翻了翻白眼,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个你不用谢我,你不是我救的。你身上的药是我孙女用的,身上的箭头也是我孙女拔的,我也就是在一边看看,没出什么力。”
燕蛮儿以为他是谦虚,忙道:“小子不敢!”
他又转身向小女孩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请恕在下抬不起胳膊,不能行大礼了。”
小女孩羞涩一笑,她忙摇摇手道:“无妨的,无妨的。我也是第一次拔箭,好像把你弄疼了好几次呢!”小女孩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润。她还觉得不好意思呢,本来想求爷爷出手,只是爷爷死活不动弹,她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燕蛮儿这会才仔细看这个小女孩,小女孩扎着少女的两个发髻,个子不大,皮肤白嫩如霜,笑起来很可爱。更让燕蛮儿觉得有趣的是,她笑起来居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老头听自己孙女居然把拿燕蛮儿练手的事毫不犹豫就说了出来,忙咳嗽两声,打断自己孙女的啰嗦,说道:“你也不用谢我了,如果实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给些明刀吧。哎,想我一把年纪了,走南闯北的奔波也是不易啊。”老头偷着瞥了一眼燕蛮儿,叫穷起来。
“爷爷!”小女孩加重了语气,叫了自己爷爷一声。
老头忙抬起头,恢复了仙人道骨,哈哈笑道:“好了,你的伤需要静养两三天,你们就待在这里吧,我去市集上转转。”说罢,拿起自己的布幡,扛在肩上,出门去了。
燕蛮儿看见布幡上写着“救死扶伤”四个大字,一时没回过神来。只听得小女孩小声嘀咕:“是出去骗人还差不多。”不过老头早走的远了。
燕蛮儿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女孩咯咯笑道:“这里是平郭城,怎么了?”
“什么,这里是平郭城?箕国的平郭城?”
小女孩点了点头。
燕蛮儿激动地都快要“哭爹喊娘”了,自己居然被救回了平郭城,那岂不是很快就可以见到秦无衣了。也不知道他安全到达平郭城了没有?
“不行,我要去找人!”燕蛮儿准备下床去寻找秦无衣,只是他刚刚挪动了一下,全身带来的刺痛便让他整个人都瘫倒在床榻上。
他受伤颇重,跳下悬崖的时候,又伤了腿,当时他靠毅力支撑,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脱离了危险,疼痛才像是一个得胜的王者一样瞬间就攻入了心房。
小女孩忙过来扶起燕蛮儿,嗔怒道:“真是的,你伤还没好呢。”
“可是?”燕蛮儿急的双眼赤红,他都不知道秦无衣是不是已经安全到了箕国。
小女孩摇了摇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就在这时,燕蛮儿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咕咕!咕咕!”
在宁静的屋子里,咕咕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悦耳。
燕蛮儿脸色微红,他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好像饿了。”从昨天中午吃完饭,到今天已经快两天了,又是吸引敌兵,又是狂奔,不饿才怪。
小女孩看着燕蛮儿窘迫的样子,嘻嘻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饿了,我又不是聋子。”
她走过去,将木几上的一盘羊肉和饼子拿过来,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床边。
燕蛮儿想拿起来吃,只是刚一动胳膊,便疼的直咧嘴。
小女孩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浅笑起来,两个酒窝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我喂你吧!”
看着她的笑,燕蛮儿有些恍惚,只觉得那个笑容仿若九天的仙女一般,似乎连身上的伤口都不痛了。
第二十五章 扁昔鸟
燕蛮儿觉得有些尴尬,长这么大,除了自己母亲还真没有人给自己喂过饭,他一边嚼着肉一边偷偷看了一眼小丫头,见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忙低下头去。
燕蛮儿吃了人生中最快的一次饭,嚼了人生中最不细的一次肉。
小女孩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一大盘子羊肉被燕蛮儿吃的干干净净,惊得合不拢嘴,心里暗想,也太能吃了。
“吃饱了?”小女孩试探着问,燕蛮儿点点头,往后靠了靠,看着小女孩,说道:“多谢你了。”
小女孩摇摇头,可爱的瑶鼻上有着细微的汗粒,两个可爱的酒窝里也渗出了一点点晶莹剔透的水珠。
“我是行医者,爷爷曾说‘医者仁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燕蛮儿打了一个饱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小女孩,试探的问道:“那个,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燕蛮儿的声音有些低,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窘迫的境地,真是背到家了。
小女孩眨巴着自己晶莹明亮的眼睛,笑着说道:“什么事?”
燕蛮儿下意识的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道:“那个,这里有没有酒?”草原上的汉子,对酒都有着别样的痴迷,燕蛮儿的酒量在整个部落里那也是大大出名的。
只不过酿酒对技术的需求很高,再加上又要耗费大量的粮食,所以草原上的酒数量特别有限,大多数的酒都是从中原那边贩卖过来的。
小女孩忽然站了起来,像一个大人一般,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你的伤势不能饮酒。”她老气横秋说话的样子,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燕蛮儿觉得有些有趣,不过她都说没有了,自己也不能强求。
燕蛮儿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小女孩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道:“好了,你休息吧,我也去休息一会儿。”
燕蛮儿觉得这丫头可爱的紧,点点头,“你去吧,辛苦你了。”
小女孩没有说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离开了燕蛮儿的屋子。
时间过的很快,这三天对燕蛮儿来说很是煎熬,不过令他感到高兴的是,第一天晚上,右臂就能动弹了,过了三天,基本上能下地走路了。
虽然身子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有些虚弱,但是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这天早上,三个人在一起吃饭。
燕蛮儿一边吃着肉,一边道:“对了,这几天感谢你们的照顾,今天我想到外面去走走,去找我一个朋友。”
老头一听,欣喜若狂,忙道:“好好好,你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这家伙也太能吃了,虽然不花钱,但每次看到他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他就觉得心在滴血啊,毕竟那是靠自己嘴皮子赚来的,这家伙却白吃白喝。
实在是可恶的紧!
小女孩在一旁笑嘻嘻的拍了拍自己的手掌,笑道:“好啊,好啊,正好我这两天也无聊的不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老头气的将筷子扔在桌上,怒斥自己的孙女,“大人说话,你个小娃娃插什么话?再说了,这小子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每天跟在我们后面,算什么事?”
小女孩双手抱胸,没好气的道:“我们小孩说话,你一个大人掺和什么。”她总觉得燕蛮儿除了个头高,别的和自己也没什么不同。
“大哥哥的伤还没好彻底,还需要用几次药,你把大哥哥的马都卖了,还嫌弃大哥哥啊!”小女孩天真可爱,说话又毫无顾忌。
“你!”老头被孙女气的没办法,他将矛头转向燕蛮儿,说道:“小子,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也好几天了,是不是该掏点药费啥的。”那匹马虽说卖了个不错的价钱,但比起救命之恩来,又算得了什么?
燕蛮儿一愣,忙道:“是,是。老前辈,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
老头一听,心里有点美滋滋的,能这样说就好,那就赶紧掏钱呗。
只是燕蛮儿的下一句话立即将他扔回了冰窖。
“老前辈,那个医药费能不能先赊着,我现在全身没有一件值钱的的东西,身无分文,就是有心给你明刀,也没有东西啊。”
“你!”老头气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他看见燕蛮儿身旁的一柄弯刀,弯刀呈半月形,刀鞘有点普通,而且用麻布缠着,但看燕蛮儿对那把刀的重视程度,应该不是凡品。
“我有办法了。”他整个人忽然贴近燕蛮儿,脸上带着笑,只是这个笑,燕蛮儿越看越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小子,我看你这把刀挺不错的,要不你把这柄刀抵给我算了,我拿出去换些明刀,如何啊?”老头兴奋地将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
燕蛮儿眼眸一动,没有说话。
一旁的小女孩首先不愿意了,她盯着自己的爷爷,压低声音,叫了一句。
“爷爷!”
小女孩心细如发,这几天,燕蛮儿养伤的时候,一直将刀放在身边,无论干什么都会带着,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会抱在怀里,可以说形影不离了,可见那一定是对燕蛮儿很重要的东西。
老头尴尬的笑了笑,说实话,他行走江湖几十年,谁都不怕,唯独怕自己孙女。
见自己的孙女变了脸色,忙要开口。
只不过燕蛮儿却站起来,向老头和小女孩行了一个礼,道:“老前辈,按说你救过我的命,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不应该拒绝。只是这把刀对我有特殊的意义,我暂时不能把它给你,不过你放心,若有一天,我找到了这把刀的渊源,在下一定将这把刀双手奉上,以酬大恩。”
小女孩在一旁拉住了要上前答应的爷爷,说道:“大哥哥,你别听我爷爷乱说,他就是有些贪财,心眼可好了。”
燕蛮儿看着小女孩说道:“无论如何,救命大恩,如同再造。我是东胡山戎部左大都尉部落的,我叫燕蛮儿,你们有事,可到我的部落来寻我。”
老头冷哼一声,对于轻易许诺的人,他也没什么信任度。
不过看着他弯着腰,脸上神情也颇为真诚,也就淡淡的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就当我积德行善罢了。”
他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又扛起他“救死扶伤”的布幡,准备出门去。
燕蛮儿忙道:“对了,前辈,还不知道前辈如何称呼?”
老头边走边挥挥手,道:“在下神医扁鹊之后,扁昔鸟是也!”
燕蛮儿看着他的背影,愣在当地,扁昔鸟?这名字,有点个性。
吃过饭,燕蛮儿和小女孩一起去了市集。小女孩姓甚名谁,每次燕蛮儿问她,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答话。
两个人在集市上转着,燕蛮儿则向路人打听范阎的名字,只是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打听出来。
平郭城的市集很大,也很繁华。在这里能看到身着各种服色的商人,比起草原上芒壶部的草市,非常热闹。
“快,快,快,听说东街来了个神医扁鹊的弟子,叫什么扁昔鸟,我们赶紧去看看。”
“扁昔鸟?这名字,怎么这么怪异?”
“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那人天上地下,前世今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们也凑凑热闹去。”
“走走走,赶紧走。”
两个人在街上正走着,便听见一些人互相讨论着,往东街而去。
燕蛮儿和小女孩互相看了一眼,小女孩摇了摇头,连续叹气。
“扁老前辈一直这么受欢迎?”燕蛮儿好奇的问道。他看见街上的行人被这些流言一带,除了摆摊的商贩,大多数的行人,都跑着看热闹去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笑道:“我爷爷就那样,整日神神叨叨的,你被管他了。”
燕蛮儿笑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才好。”燕蛮儿觉得早上起来自己眼皮就跳的厉害,不敢怠慢。
小女孩听了燕蛮儿的话,皱了皱眉头,开心的道:“事倒没什么事,不过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燕蛮儿觉得这丫头调皮的紧,一听哪儿热闹,眉毛都高兴的趴一块去了。
两人随即往东市走去。
走了几步,小女孩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呆呆的站在哪里,眼神灼灼的盯着眼前的一个小商贩。
小商贩肩上扛着一大串糖葫芦。
“想吃?”同样的问,不同的人,小女孩听在耳朵里,微微一顿,似乎这声音莫名的熟悉。
她刚要回答,燕蛮儿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两个糖葫芦。他弯下身子,将两个糖葫芦递过去,笑道:“给你!”
小女孩有些腼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糖葫芦,并且慢慢的吃了起来。
“你不是没明刀了吗?”小女孩一边舔着糖葫芦上的蜜糖,一边奇怪的问道。
燕蛮儿淡淡一笑道:“是没明刀了,可是,我有拳头。”燕蛮儿做了一个握拳的形状,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你抢的?”小女孩没忍住喊了出来,不过似乎这样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忙捂着自己嘴唇。
笑道:“那我们快跑吧。”小女孩的小酒窝红红的,看来,这种事情她没少干。
“嗯?”燕蛮儿还没说话呢,小女孩便拉着燕蛮儿一路狂奔,往东街奔去。
两个人跑到一个拐角,方才停下来。这几天燕蛮儿身体恢复的不错,但是这么着急的奔跑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吃力,他弯下身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小女孩则要淡定很多,她偷偷地往拐角瞄了一眼,见没有人追上来,方才回过头来,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眼睛里弥漫出快乐的味道,说道:“还好我们的反应快!”
燕蛮儿原本要告诉她真相,不过看她这么高兴,也就觉得说不说无所谓了。他兜里虽然没有明刀了,但是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玉吊坠,那是上次和匈奴人打仗的时候,得到的赏赐,便用玉吊坠换了两个糖葫芦。
这几天,小丫头为了照顾自己,付出很多,她既然有喜欢的东西,怎么样都要帮她找到。
第二十六章 又见面了
小女孩走过来,笑道:“他们没追上来,我们安全了。”小女孩似乎爱极了糖葫芦,只片刻功夫,两串糖葫芦只剩下两个半根,握在手里,嘴角还粘着糖渍。
燕蛮儿想笑,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么喜欢吃糖葫芦的姑娘,他摇摇头道:“没追上来就好,你经常这样跑啊!”燕蛮儿觉得从这丫头逃跑的路线选择以及果断的决定来看,经验丰富。
“可不是嘛!爷爷经常坑蒙拐骗,有时候被人家识破,就追我们,有时候他们还要放恶狗追呢,追着追着我都跑出经验来了。”小女孩轻声说道,虽然说得是不太愉快的事情,但她却一点也不感到沮丧,甚至从她的眼神里燕蛮儿看到了满满的幸福。
“你和前辈一直这样啊?”燕蛮儿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心情有些糟糕,想着自己虽然没有父亲,但最起码还有偏爱自己的母亲。可眼前这个小女孩却和她的爷爷一起生活,想必更辛苦吧。
“嗯,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和爷爷四海为家了,我们每年都要去不同的地方,可以看很多的人,也可以看到很多的风景呢。”小女孩满脸的向往,她也算是走南创北的去了不少地方了。
燕蛮儿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才多大的姑娘啊,居然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
“你父母呢?”燕蛮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小女孩脸色一暗,仿佛连糖葫芦也不能让她开心了。她忽然低下头,抬步向前走去。
燕蛮儿跟在后面,追了上去,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应该是个禁区。或许是自己言语有误,忙跟在小女孩后面,道:“对不起啊,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的。”
小女孩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燕蛮儿说道:“我父母很早就不在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不过她很快就改变过来,她抬起头,挤出一个笑颜,说道:“走吧,我们去找爷爷。”
两人半天没有说话,燕蛮儿静静的走在小女孩的右边,步入东街,东街上早已经站满了人。
燕蛮儿和小女孩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才发现,场上的情况有些和他们想像的不一样。
燕蛮儿遇见了熟人!
而且是不想遇见的熟人!
平郭城城守箕封之子箕尚武!
老头额头上肿了两个大包,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甚是醒目,看来是拜箕尚武之赐。
箕尚武穿着一件华丽的袍子,身后还是跟着那几个走狗鹰犬,有两个随从正将小女孩的爷爷抓住,靠在老头的小摊子上。
小女孩大急,忙奔过去,只不过一下子就撞在了箕尚武的身边,箕尚武一把抓住哭喊的小女孩,将她推倒在地。
燕蛮儿也忙奔过去,将小女孩扶起来,看着箕尚武,怒道:“你干什么?”
老头看见自己的孙女被推,也大怒起来,怒斥道:“你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平郭城守箕大人乃是我的至交,你居然在这里这般放肆。”箕尚武好像是听到了最大的笑话的一般,他抬起自己的脚,脚上穿着一双华美的皮靴。
他笑的前仰后合,笑道:“老东西,你可知我是谁,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爹,你的意思是你要找我爹去告我的状了。”他看着老头,满脸的嘲笑。
“没想到又遇见你了?”箕尚武转过头来,不在理会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老头,而是将目光盯在了燕蛮儿的身上。
燕蛮儿正将小女孩扶起来,箕尚武用的力气很大,小女孩不小心崴伤了脚,这个时候站都站不稳了。
“我也没想到。”燕蛮儿放开小女孩,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箕尚武的对面,他直面箕尚武,他在草原上能不惧箕尚武的权势救下匈奴奴,也无惧在平郭城中再一次得罪箕尚武。
箕尚武摸了摸自己的鼻间,他在平郭城扬武扬威多年,平郭城的百姓对他又惧又怕,他在这里,那些百姓虽然围的很多,但都不自觉的离得远了些。
还有很多人在东街两边的酒楼上探出头来,望着街市上的动静。
在东街左边的一个酒楼上,一个中年胖子正在面色冷峻的看着场上的形势,他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个人正是范阎!
范阎身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袍子,仿佛全身笼罩都笼罩在黑暗中,他带着一顶笠帽,身后跟着一个眼神阴狠的中年人,中年人怀中抱着一把剑,冷冰冰的站立在他的身后。年轻人对范阎道:“这次你能搭上秦家这条线,等于助我们打开了燕国的大门,这件事你干的不错。”
“多谢公子夸赞。”范阎很是谦卑的应了一句。
“我们的商号多年来都未曾打入燕国的市场,家族内部对这件事情很不满,你能将这条线牵起来,等于给我们这一脉拿下了一块重要的棋子。将来我们若能掌控整个家族,你居功至伟。”
范阎忙道:“不敢,公子言重了,我本是旁族子弟,若不是得公子看重,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我也没别的想法,若是能为公子解些疑难,便知足了。”
公子手里握着一块玉佩,仔细的把玩着,良久没有说话。
“秦小姐被接走了?”公子的脸被遮着,看不清喜怒。
范阎点点头道:“是的,秦家在这里平郭城也有商号,我们一回到平郭城,第二天我就派人通知了秦家的管事,这里的大管家亲自来接的人,昨天已经南下,准备乘海船回燕国。”
“嗯,你做的很好。听说秦姑娘在草原上连续遇到了好几波追杀?”
年轻公子云淡风轻的问着。
“这个我不清楚,我遇上她的时候,有一个东胡少年在保护她,那个少年为了让我们脱身,亲身涉险,引开了追兵。”范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的众人,尤其目光聚焦在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了草原上分别的一幕。
“就是秦姑娘死活不肯走,非要寻找的那个东胡少年?”公子有些意外,秦家幼女秦无衣在燕地声名远扬,甚至在诸国中也是神秘的美人之一。
“生女当如秦无衣。”可不仅仅是说说的。
“不错,其实是我有负燕兄弟在先,他离开时,曾交代我保护好秦姑娘,在平郭城等他。是我毁了约,失了信,将秦姑娘交给了秦家人。”
“你很在意他,不过是一个东胡人而已?”年轻公子觉得好奇,范阎在家族里是出了名的冷漠,除了自己父亲的话,别的人谁的话都不听,也不交往,没想到居然能对一个东胡儿有这般的评价。
“公子,他不一样!”范阎低着头,忽然顶撞了一句年轻公子。他想起他们两个人的相遇,交恶,以及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虽然两人年龄差的大,但那个东胡少年,却比他遇到过的许多人都值得信赖。
那是一个在关键时刻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范阎有这种感觉。
“你很在意他?”公子玩味的看着圆乎乎的范阎,低声问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冷。
范阎有些结巴,他收敛心神,忙道:“公子,他在草原上救过我的命。”说到后面的时候,却坚定不疑。
他能从箕尚武的刀下活下来,能从阿依律的刀下全身而退,燕蛮儿功不可没。
年轻公子站起身来,他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酒楼外面的楼梯上,在楼梯上向下看,能够看得更清晰。范阎也忙爬起身,跟在了后面,站在年轻公子的身边。
他很自觉的落后年轻公子半个身位。
“真是有趣啊,一个东胡的小子不仅让我们的范胖子刮目相看,而且让不世出的秦家幼女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举动,也算得上奇闻了。看来这一趟,我走的不亏啊。”年轻公子双手放在背后,他极爱干净,本来想要扶住楼梯的,结果瞥眼看见楼梯上有一层淡淡的灰尘,便蹙着眉头,站的远了些。
四五个护卫暗中为两人护出了一个不大的空间。
范阎微微皱眉,其实那天他们在燕蛮儿引走追兵之后,立即启程南下,很幸运的是路途之中没有再遇上岔子,便抵达了平郭城。
本来他们在平郭城等待,范阎也没有发现秦无衣的身份。直到那天傍晚他看见了秦无衣衣角的一个标志,那是燕国秦氏特有的狼型图腾。范阎立即派人四处打听,一打听之下,才断定秦无衣是在草原上走散的秦家幼女。
范阎喜笑颜开,他在北境数十年,为的便是和燕国贵族搭上关系,只不过,燕国对中原诸国的戒心非常重,他在燕地数十年都没有什么进展,如今看到这个结交燕国秦氏的机会,哪里还按捺的住。
再加上他们的公子从南边过来视察,合计之下,便将秦无衣安全的消息透露给了秦家在箕国的商号。
秦氏是燕国北境大族,在草原上和箕国都广有耳目,他们或藏于商贾之中,或匿于行伍之内,势力不小。
“公子,我已经失信于燕兄弟一次了,这次我不能袖手旁观,我要救他!”范阎都有抽自己两嘴巴的想法,他当时太冲动了,被功利心冲昏了头脑。
当他看到燕蛮儿出现在平郭城的街市上时,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两天他每天晚上都无法入眠,他刚把秦无衣送走就后悔了,他本应该保护秦无衣在平郭城等燕蛮儿的。
可是,他失信了!
第二十七章 人有点多
燕蛮儿的伤势好了很多,可是和健康时候的他相比,身体还是有点虚弱。箕尚武斜眼看着燕蛮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捏了捏自己下巴,笑道:“你在草原上借那些蛮子给我下马威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他本就不是什么胸怀宽广之人,那天回去后去找父亲报仇,又被父亲训斥了一顿,禁足一天,不然他早带人杀上门去了。
那几个随从已经明里暗里将燕蛮儿和小女孩包围了起来。
燕蛮儿将小女孩推到自己身后,他一手按着刀柄,冷笑一声,如果他觉得这样就能让自己屈服,那也太小瞧自己了。
“没想到箕城守的公子这般记仇,我有一个朋友曾说‘每个人都有他生命的价值,这无关地位,无关家世,活着便是理由’,公子开口闭口便要杀人,这人命岂不是太贱了些。”燕蛮儿想起那个曾经把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的身影,虽然自己也并不觉得她的观点正确,但想起那个时候她为了将自己说过急的小脸通红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暖意的笑。也不知道她逃出来没有,自己这一趟若是能养好伤,得快快找到她才是。
她一个女子在追兵环嗣的草原上,太过危险了。
“哼!我杀了你又如何?你一个东胡的蛮夷,在我箕国的地面上,谁又敢说我的不是。”箕尚武已经动了杀心,他三番五次被这少年打脸,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那好,箕公子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燕蛮儿看着场上的情形,知道此次脱身不易。小女孩抓着自己的衣襟,扁前辈又被他们控制,他们救过自己的命,自己不能让他们陷入危险当中。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箕尚武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是高高在上的城守之子,在平郭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可燕蛮儿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胡儿罢了。有什么资格坐在他的对面,和他谈论交易。
交易,得身份相称的人来谈,那才是交易。
身份不称,就只有听话的份。
燕蛮儿眼眸微动,忽的将小女孩往边上一推,捷如猎豹,动如脱兔,狠如雄鹰,直扑箕尚武。
箕尚武身边的两名武士反应也算敏捷,从两旁夹击过来。
只不过,燕蛮儿没有给他们机会。
左手握刀横扫,右脚弯膝直踢,两人夹击之势立即被化解。
“咔嚓”一声,那名被踢中小腿的武士身上传来一声脆响,跌倒在地,滚落在一边,抱着小腿,杀猪般的叫喊起来。
而另一个武士背上吃了燕蛮儿刀鞘的一击,直接打趴在地,闷哼一声,半天没有起来,估计受伤不轻。
就在两人上前的时候,箕尚武还假装淡定,嘘着小曲,只是转眼之间,两名自己武士就被放翻在地,他也不敢在那般托大,刚要转身逃离,忽然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传来一阵冷风,刚冒出去的脚就那样艰难的收了回来。
燕蛮儿右手握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缕细发被风吹在刀刃上,断为两截,随风飘落下来。
箕尚武不敢再动。
周围围上来的武士也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尖嘴猴腮,又不敢上来,但也不敢离太远,生怕公子脱险后,责怪他们保护不力。
在一边怒喝道:“放肆,快放开我家公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那名随从口里是这样说,但他自己却离得远远的,唯恐燕蛮儿波及到自己。
众人看着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居然正面硬刚平郭城中的二世祖,都为这少年捏了一把汗。
燕蛮儿没有理会随从的威胁,他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出手崩裂了,背上和胳膊上慢慢的渗出血来。
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粒,刺骨的疼痛开始席卷全身。
“你觉得我的刀快,还是你的手下快!”燕蛮儿看着箕尚武,声音慢慢的道。
“你手别抖啊!你们快给我退开,蠢货!”箕尚武吓得肝胆俱裂,他感到燕蛮儿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这要是一个不小心,那他的命还能在吗?
燕蛮儿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被推在人群中的小女孩低声说了一句,“大哥哥的伤口的崩裂了。”
“我们的交易能谈吗?”燕蛮儿忍着疼,低声说道。
“能谈,能谈!你说。”箕尚武只觉得这个少年的话比催命符还要吓人。忙不迭的回道,他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陪这些蝼蚁般的人,太不划算了。
燕蛮儿手中的刀紧了些,闪着刺眼的寒芒,道:“你放了扁老前辈,放他们安全离开,我任你处置,如何!”
啊!
箕尚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稍稍定了定心神,仔细揣摩了一下燕蛮儿的话有没有陷阱。
“怎么,不行?”燕蛮儿手上用力,箕尚武的三魂七魄去了两魄。吓得双腿像筛子一样哆嗦起来。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箕尚武忙举起双手,缩着脖子,怒骂他的随从道:“蠢货,还不赶紧把人放了,你们想我死啊!”箕尚武对他的手下倒是威势十足。
那两个抓住老头的武士畏畏缩缩的丢开老头的胳膊,老头一得脱身,便迈着步子跑过来,跑到自己孙女的面前,抓起孙女就走,边走边向燕蛮儿道:“小子,我救了你的命,你现在又救了我,我们两个扯平了。现在谁也不欠谁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不顾小女孩的哭喊,硬拉着小女孩离开了人群。
燕蛮儿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的走远,心里放心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
“哐当!”他手中的刀跌落在地上,整个人也瘫倒在地。
箕尚武心里还在盘算如何让他放了自己呢,只觉得脖子上一松,才发现这个家伙居然倒地了。
他打了一个激灵,忙像弹簧一样从燕蛮儿身边弹开。那些武士涌上来,将箕尚武护在中心。
另外两个人则冲过去,将燕蛮儿压倒在地上。
燕蛮儿趴在地上,背上的血迹已经染红了整个背部的衣服,看上去甚是吓人。
他觉得自己的力气慢慢被抽走,一丝一丝的在流逝掉。
从没有感觉眼皮那么重,压得他的眼窝有些发疼。
好想休息啊,就在他昏迷过去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在向自己奔来。
一个身着男装的小少年向自己奔来,那个身影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
他想和她打声招呼,想问问她,不过就连最后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
这是他昏迷前最后的一个想法。
燕蛮儿看见的没错,秦无衣确实来了。
秦无衣还是穿着前面的破烂衣衫,最外面的外衣还是燕蛮儿的粗布衣服,头上戴着一个破帽,脸上抹着黑灰,那还是燕蛮儿当时为了伪装给她抹的。
她极爱干净,但这趟草原之行,却让她受尽了脏兮兮的苦楚。
她和范阎安全到了平郭城,一路上经常往北看,希望燕蛮儿能跟上来。
只可惜,一路抵达平郭城都没有他的身影。
辛亏燕蛮儿还活着,她这几天茶饭不思,本来瘦削的小身材瘦了一圈。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他坚守了诺言,活着回到了平郭城。
她冲进场内,将那两个压着燕蛮儿的武士推开,她的手摸到了燕蛮儿湿漉漉的后背,然后大哭起来。“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箕尚武皱紧了眉头,这个脏兮兮的小个子也是熟人,草原上的熟人。
楼阁上的年轻公子咦了一声,有些惊奇,他刚要对范胖子说话,但见范胖子居然连招呼就没打,拖着圆滚滚的身体往楼下走去。
他转过身,心里一动,跟了上去。
“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箕尚武像一个得胜的公鸡,开始了他的指挥。
“等等,等等,箕公子,箕公子。”箕尚武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朝自己这边冲过来,看着他的大肚子,他差点没笑喷出来。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不由的想起那个离开的老头,要不是他缠着自己硬要给自己算命看相,他还真就错过了着个好戏呢。
“你还没死?”箕尚武看着范胖子,“既然你们都来了,那也省的我去一个一个去找了,一起送你们见阎王爷吧!”
“慢着,箕公子,还认识我吗?”声音有点冷,年轻公子慢慢走上前来,走到范阎身前,冷冰冰的盯得箕尚武。
箕尚武看着眼前这个不辩相貌的年轻公子,心里暗骂一句,“晦气!”有些好奇,他怎么也在这里。
不是昨天刚和自己父亲见过面吗?父亲对他都恭敬的很,看来应该不是普通人,他也不敢贸然得罪。
“原来是范公子,怎么敢不认识你,你也来凑热闹,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翩翩佳公子,不食人间烟火呢。”他的话讽刺味道十足,昨晚上在他们府上宴饮,这个范公子连筷子都懒得动一下,一个丫鬟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他的身上,他居然一刻都没停,就跑去换衣服,而且命令伺候的丫鬟必须保持在三步之外。
“放了他们,有什么事我和你父亲谈。”年轻公子冷冷的说了一句话,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却有不容拒绝的冷漠。
箕尚武刚要发作,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来,一把抓住箕尚武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的说了一句,箕尚武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话咽下了肚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东街。
第二十八章 煎药的秦无衣
箕尚武一离开,也带走了东街上所有的热闹。箕尚武和他的随从离开之后,东街上看热闹的人也都一哄而散,只剩下秦无衣等几个人。
秦无衣没有看年轻的公子,而是转眼看向范阎道:“还愣着干什么啊,快替燕哥哥治伤啊!”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急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范阎忙不迭的转身朝身后的随从叫喊,“快来人,去请大夫,去请大夫。”
平郭城,范府。
秦无衣刚刚喂燕蛮儿喝了药,大夫替燕蛮儿开了两副药,范阎派丫鬟出去煎药,自己则站在一侧,没有说话。
秦无衣拿出手巾替燕蛮儿擦去嘴角的药渍,燕蛮儿脸上的那条鞭痕还在,虽然没有了血迹,但依然醒目。
秦无衣伸出手抚摸着燕蛮儿脸上的鞭痕,没有说话。
范阎向秦无衣拜了拜,叹息一声,退出了房间。
秦无衣等到房间里的人全部出去了,她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只手抓紧了燕蛮儿的手,一边抽抽噎噎的哭了出来。
燕蛮儿伤势并不严重,就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但她这会就是想哭,一想到那个时候他放开自己的手,孤身去引开敌兵,她的心便如用刀子剜绞一般疼痛,长这么大,似乎自己还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
“你个傻子,怎么说走就走啊,不是说好了要一路保护我平安的吗?你要是被敌人抓了,那我怎么办啊?”她一边哭,一边低声的怒骂,她看着燕蛮儿稍显苍白的脸,真想拍一巴掌。
“你个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要把我抓上船了,如果不是我用自己的命相威胁,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我就怕你到平郭城之后找不到我,你个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秦家的护卫已经将秦无衣带离了平郭城,只不过,最后秦无衣还是用匕首相逼,最终又回到了平郭城。
“你个傻子,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在我心里,你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宝贵,以后不经过我的允许,不许在这么冲动了。听到没有?傻子?”
“我!”秦无衣正在骂着,忽然耳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猛地将燕蛮儿的手丢开,睁大了眼睛盯着燕蛮儿。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燕蛮儿率先开口,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解的问道:“我什么时候成傻子了!”
“噗嗤!”秦无衣本来哭成泪人的脸瞬间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她想象过很多种两人相遇的场景,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还是那么的笨!
还是那么的傻!
秦无衣装作生气的样子,握紧自己的小拳头,猛地一圈砸在燕蛮儿的胸口,从床边站起来,去桌子上端了一杯水,拿过来,推到燕蛮儿的手里,骂道:“傻子!”
燕蛮儿接过水喝了一口,看着秦无衣,也笑了起来。
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怕找不到你。”燕蛮儿咽了一口水,低声说道。
秦无衣笑颜如花,回答道:“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说罢,两人又是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范阎府上休息了两天,这两天,燕蛮儿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这两天除了秦无衣前前后后的照顾燕蛮儿,还有一个人跑的最勤,那就是范阎。
只不过范阎心中有愧,他只是腿脚勤快,但却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天傍晚,燕蛮儿能下地走路了,他拄着一根棍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范阎的小院子收拾的不错,地方虽然不大,但设置极为有趣,花草树木,假山池沼错落有致,也算的上不错的园子。
燕蛮儿自小在草原长大,习惯了草原上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对于这样的园子也欣赏不来。
也就呆坐在一块石凳子上,沐浴着阳光。
范阎刚好走到这里,不过看见燕蛮儿在这儿坐着,他便不在过来,转身就走。
“范兄长,你怎么走了。”燕蛮儿喊住了范阎。
范阎停下脚步,转身过来,并没有以前笑眯眯的模样。
“兄长何故见了我就跑啊,我又不是豺狼虎豹。”燕蛮儿身上披着一件外衣,腰间系着那把弯刀。
“这个,这个,”范阎不知道该说什么,燕蛮儿将秦无衣交给他,可自己却转手就把秦无衣给卖了,燕蛮儿不把他拿到剁了都已经是善良了。
范阎在燕蛮儿面前来回踱步,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他走上前,向燕蛮儿行了一礼,说道:“燕兄弟,哥哥对不住你,有负你的信任,哥哥我这是没脸见你了。”
燕蛮儿哂笑一声,将手里的棍子转了转,道:“你这个兄长确实不怎么样。”秦无衣心里也气得够呛,这两天没少给燕蛮儿诉苦。燕蛮儿也只有在一旁安慰她。
“哎。”范阎说了一句话之后,倒没有先前的那般拘谨了,他圆滚滚的身子一下子坐在石凳子的另一边,不小心将燕蛮儿的腿也压了一下,不过却浑然不觉。
“其实这个事吧,哥哥我也是有苦衷的,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你也看见了,我也只是听命于人,再说了,那个时候猪油蒙了心,一时为眼前的利益所诱,方做错了事,毁了给你的诺言。”范阎看着燕蛮儿说着。
燕蛮儿抬起头,没有看范阎,而是看着湛蓝的天空。
“你把阿衣交给秦家的人,没想过秦家也会有人害他吗?”燕蛮儿说道。
“什么?”范阎大惊,他不知内情,只知道将秦无衣交给秦家人就算安全,自己也算是有了秦家的人情,可没有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事。
燕蛮儿于是仔细的将秦无衣在草原上遭受到的三次追杀的情形告诉了范阎。
范阎低头沉思着,听了燕蛮儿的话之后,吓了一身冷汗。
“这些都是阿衣想的,她第一次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燕蛮儿看着范阎怪异的脸色,沉声说道。
范阎擦了擦额头的汗粒,忙道:“听燕兄弟这么说,我真的是悔不能死啊,我太粗心了,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燕蛮儿摇摇头,笑道:“我不怪你,其实我比你想的还简单。”
范阎忽然伸出他胖乎乎的手,对燕蛮儿道:“燕兄弟,这件事是我的错。我记下了,算我这辈子欠你的,我们还能是兄弟吗?”虽说他比燕蛮儿大十多岁,这样说看上去有些怪异,可范阎真挚的眼神让燕蛮儿心中一跳。
燕蛮儿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和范阎击了一掌,笑道:“自然是兄弟。”
两人正说着,有随从过来请两人过去吃饭。
范阎这个时候把话说开了之后,恢复了他的本色,笑眯眯的道:“好好好,燕兄弟,我们也过去吧。正好见见我们家公子。”自从那天将燕蛮儿救下来,年轻的公子就离开了府上,听说这两天一直待在平郭城城守府。
燕蛮儿好奇的道:“公子?就是你说的你听命的那个人?”
范阎眯着眼,猛猛的点了点头。
秦无衣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药,他走过来,瞪了一眼范阎,范阎忙起开身,只是他太过肥胖,以至于吃力的有些过分。
秦无衣过来将药碗交给燕蛮儿,只是,她洁白的脸上,满是烟灰。这几天在范阎府上,虽然秦无衣已经将脸洗干净了,不过并未穿着女装,依然穿的男装。
这个时候见她洁白如玉的脸上道道黑影,燕蛮儿忙问道:“你脸上粘的什么?”
范阎在一旁暗笑一声,摇了摇头。
秦无衣闪烁着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东西。燕蛮儿伸手把她擦了擦,手上顿时粘了许多烟灰,惊问道:“你自己去熬药了?”
秦无衣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居然染上了碳灰。
她惊叫一声,忙将药碗推到燕蛮儿手里,转身就跑。
范阎看着秦无衣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对于年轻人的这种事情,他还真是不太懂。
等秦无衣离开,范阎给燕蛮儿挤了挤眼睛,笑道:“燕兄弟,你可以啊,厉害啊,你知不知道,秦姑娘好几天没给我好脸色看了,她居然亲自为你煎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燕蛮儿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而是道:“还不是你自己惹的祸,你要不是没把阿衣交给那些人,她能那样对你。”
范阎碰了碰燕蛮儿,说道:“你可知你口中的阿衣是什么人?我估计也只有你个愣头青敢这样称呼她了。”
燕蛮儿疑惑道:“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们家里人和她有矛盾,至于她是什么人我还真不知道。”
范阎摇摇头,心中暗想,“真是傻人有傻福,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
“对了,那你告诉我,阿衣是什么人?”燕蛮儿看着范阎,他是诚心求教的。
范阎一下子噎住,顿了顿说道:“秦姑娘便是令支城城守上大夫秦尚的幼女,名震燕国的美人秦无衣。”
“什么!”燕蛮儿瞪大了眼睛,端在手里的药碗,砰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雅雀无声!
第二十九章谈判
燕蛮儿感觉到秦无衣的身份不一般,但没想到会这么不一般。
他有些结巴,因为对于令支城他太熟悉了,每年东胡人南下掳掠燕国北疆,令支城和孤竹城都是重灾区,他虽然还没有亲自参加过南下的战争,但也做过东胡军队的哨探,多次为军方收集情报。
秦无衣居然是燕国威震北疆的秦尚之女,这个惊天地消息让燕蛮儿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怪不得有那般视死如归的护卫,怪不得有那般高贵的教养。
原来一切皆有出处。
秦尚在诸国之中并不出名,但在整个燕国乃至燕国北边的胡人部落里声名非常的大。
因为所向披靡的东胡人最大的一次败仗就是出自秦尚之手。
五年前,东胡大单于率8万精骑南掠燕国,一路攻城拔寨,杀掠无数,破城12座,并有南下国都蓟城之势,举国皆惊。
后令支城守上大夫秦尚于孤竹城南的碣石山以两万大军逆击取胜,惨胜东胡,东胡大单于率兵北返。
秦尚此战也损失惨重,两万大军伤亡殆尽,战死者多达三分之二,令支城中几乎家家带孝,全城缟素。
不过东胡军损失更为惨重,死伤达两万余人,东胡自崛起以来,还从未遭受过这么严重的损失。
秦尚因此战名声大噪,秦家军也因此成名。此后和东胡十余战,互有胜负,但秦尚的威名也就此传开。
范阎看见燕蛮儿沉默下来,笑道:“是不是感觉有压力了?”他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燕蛮儿不理会他,他拄着棍子站起来,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知所谓!”
“哈哈,你别不承认啊,敢说你心里没有压力?”范阎可不想这么容易放过他,他原本还以为燕蛮儿和秦无衣是为爱私奔的痴情少年,直到知道秦无衣的身份才知道燕蛮儿是秦无衣的救命恩人。
只不过,所有人都看的出来,秦无衣对燕蛮儿的态度不同,燕蛮儿对秦无衣的真情外露,只不过,他们身在局中,当局者迷罢了。
燕蛮儿忽然觉得头有些头大,秦尚,东胡人的克星啊。若是让他知道他的女儿为了一个胡儿煎药喂药,恐怕会气的杀人吧。
范阎边走边笑道,“你也不用想太多,秦姑娘是一个有自己想法和主见的人,她自己的事情我看家里的意见没想象中重要。”范阎看的清楚,也多少听到过秦无衣的一些事情,在整个秦家,除了秦无衣的母亲,没有人能对她指手画脚,甚至她的父亲都恨不得将她宠到天上去。
燕蛮儿听在耳中,心里稍稍定了定,不过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反而表现的毫不在意。两个人漫步向屋子里走去,范阎看见拐角处闪过一个身影,眉头微微皱起来。他加快两步,走到燕蛮儿身前,低声说道:“燕兄弟,一会你尽量别说话,府里来重要人物了。”
燕蛮儿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燕蛮儿和范阎进去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公子,他皮肤很白,和燕地草原上的男子相比,少了几分粗野之气,多了许多儒雅的内涵。他的眼睛不大,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让人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
年轻公子当的上翩翩佳公子之谓。
他一身白衣,唇红齿白,头戴玉冠,若是仔细瞧去,有一种美而近乎妖的错觉。
不错,燕蛮儿还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
想来想去也就想到了用一个俗不可耐的美字去形容他。
秦无衣坐在客位最尊贵的位置,坐在秦无衣下首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中年人,中年人面色冷峻,眼神坚毅,腰背微微挺直,一看便是军中的好手。
范阎本来想让燕蛮儿坐在他下首的,只是刚一进去,秦无衣看见燕蛮儿进去,亲自站起来像个孩子一样跑过来走到燕蛮儿面前,让他到她身边去坐。
燕蛮儿一看屋子里的情况,心想他们应该有事要谈,忙低声道,“我去外面吃吧。”
秦无衣皱着鼻子摇摇头,将燕蛮儿拉着往自己位子上拉过去,秦无衣下首的中年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想必是极为不满的。
燕蛮儿握拳弯身向众人行了个草原礼,然后和秦无衣坐在了一起。
燕蛮儿刚坐下,秦无衣便低声对燕蛮儿说道,“坐在我下首的是我爹爹的亲信部将常叔叔,他从小很疼我的,你要对他恭敬一些。”秦无衣并没有意识到她刚才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常胜的不满。
范阎率先开口,他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对秦无衣说道,“秦公子,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二公子,也是负责和秦公子接洽的代表。”秦无衣一直身着男装,而且一直让众人以公子相称。
秦无衣点点头,从头至尾,他都没看那年轻公子一眼。年轻公子身后依然站着那个抱剑的中年人。
“二公子好!”秦无衣淡淡的问好,以表礼节。
“秦公子辛苦了,这是箕国有名的厨子做的菜式,秦公子尝尝看,看合不合心意。”那俊雅公子的语气轻柔,简直比女子说话还要好听三分。
在屋子里侍奉的丫鬟们都悄悄的偷瞄范二公子,一颗颗芳心暗许,这样的男子,可以算的上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了。
燕蛮儿撇撇嘴,看着盘子里的菜,菜色鲜艳,花样繁多,只是摆在那里就已经能闻见扑鼻的香味,应该是出自名厨之手。
他拿起筷子,秦无衣已经在他之前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两次菜,他把菜夹起来,张口就吃了起来。
秦无衣的眼睛弯成月牙儿形,她喜欢看燕蛮儿吃饭的样子,虽然有点笨笨的,而且有点粗鲁的感觉,但是看上去就是那么赏心悦目。
“秦公子,我也打开天窗说亮,想必你听说过陶朱堂吧,这次我来见你,就是希望能得到令父的帮助,将生意做到燕国去。”范二公子也不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
陶朱堂,春秋大夫范蠡助勾践灭吴后,避世归隐,自称陶朱公,创立陶朱堂,锐意经商,数年而积资千万,闻名诸国。
秦无衣听了范二公子的话,坐直了身子,轻抿了一口茶水,问道:“这么大的事,范二公子应该找我父亲才是,为何要先找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瞪了范阎一眼,范胖子看到那杀人般的眼神,忙缩着脖子,嘿嘿一笑,掩饰自己的心虚。
若不是范胖子为了邀功,将自己到平郭城的消息暗中传给了常胜,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对于范胖子的背信弃义,秦无衣可一直记着呢。
范二公子笑道:“秦公子谦虚了,谁不知道秦公子在上大夫那里有‘女良谋’之誉,在上大夫那里说话的分量据说就连世子和二公子都比不上?”范二公子来摊牌,肯定做了充足的功课。
秦无衣轻笑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范二公子,而是看向下首的常胜,说道:“常叔叔,我有这么大的能量吗,能比我两位哥哥还受父亲的重用?”
常胜的面色如常,正吃着饭,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回公子的话,属下不知。”
秦无衣抬头看向范二公子道:“公子,不知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能否透露一二,让我这个当事人也听听,我是怎么样受父亲重用的。”
秦无衣对于范氏所做的事情本就不满意,一听到范氏暗中调查她,心里的怒火更甚。
虽说当时各国奸细卧底调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范二公子一上来就这般咄咄逼人,为了争夺谈判的主动权,秦无衣可以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她就要接受。
当时各国鼓励商业发展,尤其是关东诸国,商贸发展极快,但关系国家安全以及利润丰厚的盐铁粮食等生意则不是谁都能做的。
非高官贵戚不能做。
范氏想要讲手伸进燕国的盐铁粮食领域,没有一个强硬的后台,那是不能长久的。
范二公子听出了秦无衣的怒气,忙道:“秦公子息怒,我并没有调查公子的意思,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范二公子意识到,对于秦无衣不能用常理去揣度,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可能私自调查确实有些犯忌讳。
秦无衣冷笑道:“范二公子怎么说也是陶朱堂的文武俊才,居然能把道听途说的东西就这样侃侃谈来,毫无一点分辨,看来这样的合作不要也罢。”
范阎忙站起身来,向秦无衣说道:“秦公子,千万不要生气,我家公子说的那些话,都是我告诉我们公子的,与我们公子无关!公子是真心想和秦公子交朋友的。”
秦无衣没有接话,她将水杯放在桌子上,说道:“要不范二公子就说说你的计划吧,你们陶朱堂要在我们燕国开分堂,那我们能得到什么。”
范二公子被秦无衣有意无意的刺了一下,气氛有些尴尬,也幸亏范阎反应的快,忙点头咳嗽一声道:“这个自然。”
第三十章 交锋
陶朱堂能够派范二公子前来,自然就能说明他们对燕国市场的看重,更能体现出他们对秦家的重视。作为陶朱堂之中仅次于家主和世子的三号人物,范二公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见到的。
范二公子喝了一口酒,就连喝酒的姿势都引得那些丫鬟侧目不已,又有什么事能比欣赏范二公子优雅的姿态更有趣的呢。
“秦公子,我们每年愿意拿出黄金千金,马五百匹上交秦家,并拿出在燕国收入的三成来作为秦家在陶朱堂的干股,参与分红,如何?”范二公子说出了他们的条件,这是他们内部深思熟虑的结果,也是他们可以接受的结果。
另外一方面,他们拿出这样大的利益,也是想向秦家示好,表明自己的诚意。
浸润商海多年的陶朱堂知道怎么样能让自己的盟友感觉到舒服。范二公子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不错,应该能很快得到秦无衣的回答。不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秦无衣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嘴角只是布上了淡淡的笑意。
“秦公子觉得如何?”范二公子柔声道。
秦无衣摇摇头,她没有看范二公子,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可恶的范胖子。
“范胖子,如果你是制定条件的人,我想听听你的条件会是什么?”秦无衣对范阎的怒气未消,也不觉得叫他范胖子会有失礼之嫌。
范阎心神一抖,他则有些莫名其妙的将目光转向对面的燕蛮儿,见燕蛮儿吃的很认真,虽然已经飘过去好几个求救的眼神,但燕蛮儿充耳不闻,仿佛在这个时间里,能动摇他心神的只有那桌子上的美餐。
而且秦无衣有意无意的一句话透露出一个关键的信息,范阎对家族拿出来的这份利益分配方案存在异议,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范阎有自己的想法,又或者范阎在北地和秦氏建立起了自己的秘密联系。
有时候人的信任就是这样被一点一滴破坏掉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睿智如范二公子,遇上背叛这种事,他也会任由自己的思维发散,往往比常人还要敏感,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类人太自负了,自负到他们不容许有任何的意外存在。
范阎有口难言,秦无衣只是一句简单地话,便将矛头指向在了自己,而且顺带挑拨了自己和家族内部的关系,这样的一石二鸟之计,让他苦笑摇头。
女子不能惹,聪明睿智的女子更是惹不得。
他怎么就没听古人的教训呢?
范二公子狐疑的眼神飘来,想从范阎和秦无衣的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可惜,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范阎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刚要说话辩解。
秦无衣挥了挥手,打断范阎的话,问道:“范胖子,你在我们燕国经商有多少年了?”
范阎一愣,他低头往范二公子哪里瞧了一眼。范二公子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他的声音却比前一阵有所变化,开始变得冷淡起来。
“你如实说便是。”范二公子淡淡的说道。
范阎答应了一声,看向秦无衣说道:“在下在燕国、东胡之地,以及箕国往来行商已经快十年了。”十年的北地布局,到如今依然举步维艰。
秦无衣笑道:“看来日子不短了,那可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说到这件事情,范阎就有些灰心丧气,怎么说他也是家族里年轻一辈的经商高手,可自从被派到北地来,东胡和箕国还好些,尤其是燕国,数十年经营,到如今都无法进入燕国的核心圈子,商贸就更加单薄了。
“是在下才能有限,十年经营,利润依然微薄。”范阎老实说道。这件事虽然有些丢人,但他也是心胸宽广之人,不怕别人说自己没本事。
秦无衣继续说道:“你能想到这些,就已经很不错了。”范阎苦笑,被一个十二岁的丫头在这里点评,还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看到秦无衣的样子,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主家府上南山幽阁中的那个身影,还真是像啊,一样的倾国倾城,一样的睿智敏捷,都是不世出的奇才。
“多谢秦公子夸奖。”范阎接了一句,刚接完就后悔了,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范二公子,心想,这下误会大了。
“那你可知是什么原因造成你不能融入燕国的圈子?”秦无衣玩味的看着范阎,又将目光看向了范二公子。
范阎微微一愣,他站在屋子里,仔细的想了想,关于这个问题,十多年在燕国的经历他早就看透其中的玄妙了,不过这个时候是说还是不说呢。
战国之世,各国厉行变法,以应对越演越烈的争霸战争。秦国商鞅,魏国吴起,赵国的赵武灵王、韩国的李恪都向国内的旧势力发起了挑战,唯独作为资格最老的燕国却迟迟没有动静。
如今的燕王也想富国强兵,也想称霸诸侯,只可惜,旧贵族实力太过强横,根深蒂固和盘根错节的关系让燕王举步维艰,这才有了如今燕国积贫积弱的局面。
燕王也不敢激进的太过厉害,因为晋国的灭亡在前,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例子还血淋淋的留在那里,让燕王望而却步。
范阎迟迟在燕国打不开局面的原因也正是因为燕国的旧势力太过强大,具有强烈的排外性,所以方才进展聊胜于无。
“我觉得是燕国太够保守,排外性太强,我们没有机会。”范阎思考了一番,最终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其实他早就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家族的决策者,只是他在家族内部地位影响力实在有限的很,所以几次想说都无疾而终。
决策层有决策层的判断理由和看事情的高度,不是他一介远方子弟就能够左右的了的。
秦无衣没有说话,而是将舞台留给了范二公子,范二公子何等人,范阎只提了一句,他便想明白了其中原委。
旧势力过大,新势力实力有限,旧势力是不会乖乖的将自己手中的利益交出去的,他们没有机会搅弄风云的。
目前燕国的形势,在诸国中最为复杂。
旧贵族的代表人物便是相国子之,另外太子平也算得上旧贵族尤其是旧的勋贵子弟的代言人,燕国国内目前基本上就由这两股势力和燕王三分天下。
旧强而新弱,这便是一切的根本原因。
“范二公子,你们本来有一手好棋,不过却被你们那些抱着祖规不放的老不死们给生生下成了烂棋。”既然话说到了这里,秦无衣也就不掩饰对范家的批评,直接开口骂了起来。
“其实,令我奇怪的是在燕国,我们秦家并不是最大的家族,也不是最强的家族,你们偏偏为何要想法设法和我们取得联系,不知范二公子能否为我解惑?”秦无衣也有些奇怪,秦家在北地虽有些薄名,但也不是什么庞大到令人咋舌的存在,你们是如何想到我们的呢?
范二公子觉得自己轻敌了,世间对秦家幼女多有传闻,不过范二公子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毕竟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能厉害到哪里去。
只是今天第一次交手,他却感觉自己处处受到压制,处处落于后手,实在是生平所仅见,如果把南山幽阁那个更变态的奇才不算的话。
范二公子抬起头,盯着秦无衣,说道:“问题其实不难,因为我们家族中有一个人说秦家可期,那我们便选择了秦家,仅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秦无衣手捧额头,细细沉思。
“就这么简单,他说可以,我们便要信他,他有这个能力能让我们都听他的。”范二公子收敛心神,暗暗警惕起来,不敢大意,这个少女胸中丘壑不凡,不可等闲视之啊。
“原来如此,我懂了。他可曾说过选我们的理由?”
“不曾细说,只提过一句‘生女当如秦无衣’。”范二公子淡淡的说道。
秦无衣冷哼一声,她就知道自己这个“生女当如秦无衣”的判词有来历,没想到竟然会和陶朱堂扯上关系,这也太随意了些。
范二公子说道:“事后我们也做了许多的功课,选来选去,便选中了秦家。秦家自有秦家的好处,其实我们两家本应该是互相成就的关系,你不该就此放过这个机会的。”
这次轮到秦无衣沉默了。
她明白,她比谁都明白。
秦家目前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期,不上不下,时日拖得太久,对秦家是极为不利的。不说孤竹城的姬樾虎视眈眈,就是朝廷上的相国子之,太子一党又何尝不将秦家恨之入骨,秦家的衰落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没办法,上代秦家家主棋错一招,就有这满盘皆覆之灾。
秦家已经没有了退路。
再说了,父亲终其一生之愿就是替燕国开疆拓土,守边卫疆,使燕国变得更加强大,他要帮父亲实现这个愿望,帮父亲实现复兴燕国的宏图。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答应你?”秦无衣盯着范二公子,冷冷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