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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暮秋望雪     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     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救人还是害人

    “既已来了,咳咳……,何不在我这府上小住几日?也好让我替小儿……,咳咳咳……,报答一下小枝姑娘的恩情。”

    小枝赶紧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薛群伏在檀木桌上,招了招手,下人很快送来一个青瓷痰盂,薛群抱在怀里,又是一通猛咳。

    陆七将小枝往身后拉了拉。

    薛群咳完之后,觉得舒服些了,才道“既然两位不愿留下来,薛某也不强求。阿莫,便送他们走吧。”

    阿莫应了,在陆七和小枝转身的时候,薛群冲阿莫使了个狠厉的眼色,正好被薛繁英看在眼里。

    薛繁英想了想,脆声道“小枝姐姐,我也去送送你们。”

    薛群欲将他拉回来,奈何手里还抱着痰盂,不等他说话,薛繁英已经几步跳到了刚跨出门槛的小枝身边。

    薛群看着他们走进点着幽火的院子,眼里终于不再掩藏厌恶憎恨的情绪,当下往门外啐了一口,狠狠骂道“害得我薛氏一族,咳咳……,再无机会承袭鬼冢之主,还想去幽檀山,咳咳咳……,今日便要你们葬身于此,永世不得超生,咳咳咳……”

    阿莫带着陆七和小枝,还有跟出来的薛繁英,出了大门。

    小枝发现,这鬼冢里的弟子仆役,无不是身患恶疾,病魔缠身,当真是怪异得很。

    莫不是这鬼冢里,住着的都是病鬼?

    阿旭还靠在石柱上,见他们出来,心里最后一丝不安终于消失了,看样子果然没打起来。

    只是他这颗刚放下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

    因为阿莫理都没理自己,带着他们,往大门左边的小道上去了,那不是回白沙镇的路,而是……

    阿旭打了个激灵,完了,完了,鬼冢今日莫不是要完了。

    小枝倒是回头对他礼貌地笑了笑,可这笑看在阿旭眼里,却比幽檀山上的鬼魅还瘆人。

    这不是刚才来的路,大家心知肚明。

    阿莫手里提了一个白纸灯笼,里面燃着幽绿烛火,在前引路。

    他对两人解释道“这是一条近路,两位既然有要事在身,还是尽快出去的好。”

    陆七淡然道“有劳了。”

    阿旭心里百转千回,这是跟上去呢还是逃命去呢?

    跟上去只怕是白白送人头,现在进去禀了主人,也来不及了。哎呀呀,还是保住一条小命,日后再回来重振鬼冢吧。

    一念至此,逃之夭夭去也。

    薛繁英一路欲言又止,直到汹涌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终于忍不住,拦腰抱住阿莫,冲小枝喊道“小枝姐姐,你们快逃吧,我爹没打算放你们出去。”

    白纸灯笼里的烛火晃了两晃,阿莫惊道“少爷,你莫要乱说。”

    小枝早已猜到那鬼冢主人的意图,只是她有恃无恐,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陆七在她身边,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见薛繁英这般提醒自己,小枝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毕竟要他违背他爹的意愿,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不容易。

    虽然自己曾经救过他,可那完全是碰运气,她当时并不知道红豆果子有此等奇效,所以这份恩情,她其实没想过要薛繁英报答。

    不过薛繁英只说让他们逃,可这往哪逃,他自己也说不出来,鬼冢里都是他爹的人,往哪也逃不掉啊。

    见小枝依然站在原地,薛繁英心里是又着急可又想不到办法,不等他再开口,阿莫已经将他推到一边。

    只见烛火突然光芒暴涨,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瞬间烧毁了纸糊的灯笼壳子,朝着陆七和小枝这边扑将过来。

    黑暗被这火球照亮,小枝看见大海就在他们身前不远的地方。

    陆七揽着小枝的腰,在火球即将扑到他们面前时,纵身往后腾空飞起,海风吹得两人的头发衣衫猎猎作响。

    陆七在她耳边低声道“闭上眼睛。”

    这是要杀人了还是要放火?

    小枝乖乖闭上眼睛,两手抱紧陆七的脖子,将脸埋进他怀中,闷声道“不要伤了小石头。”

    陆七将脸在小枝头顶蹭了蹭,笑着道“遵命。”

    阿莫心里直觉要完,这两人不仅躲开了他的火球,还飞得那么高,只怕并非凡人哪。

    他冲着遥远的夜空喊道“敢问两位究竟是什么人?”

    只是并没有人回答他,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再喊一嗓子,只听薛繁英惊叫一声“那,那是什么?”

    阿莫顺着薛繁英的目光,只见那团火球映照下,不远处的海面上隐隐有一堵数百尺的高墙,正缓缓往这边推来。

    阿莫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无法呼吸。

    他瞪大双眼,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堵浪墙,一点点朝着他涌来。

    薛繁英扯了他的手臂,踉跄了几步,大声喊道“快跑啊!”

    阿莫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拉着薛繁英,一路往鬼冢狂奔而去。

    眼看马上就要到那座幽绿的楼宇前,薛繁英突然甩开阿莫的手,道“你快点去叫大家赶紧逃命,我去求小枝姐姐手下留情。”

    阿莫顿住脚,伸手又要去拉他,急道“别傻了,他们不是人,不会听你的,你快走!”

    薛繁英却挡开他的手,转身往后跑去,一边跑一边道“我有办法,麻烦你照顾好我爹。”

    阿莫追了两步,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猜到他的说的那个办法是什么,着急喊道“少爷,幽檀山不能去啊,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薛繁英没有回头,只是冲他挥了挥手,继续朝浪墙跑去。

    眼看那浪墙就要吞没他了,薛繁英闭上眼睛,抬头大声喊道“小枝姐姐,我能带你们去幽檀山,求你们放过鬼冢。”

    话音刚落,一个浪头打来,浇了他一身海水。

    薛繁英睁开眼,只见刚刚还近在咫尺的浪墙消失了,他刚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眼脚下,只见自己正站在一块礁石上,面前的海面平静无波。

    薛繁英突然脸色惨白,猛然回头,果然,那堵浪墙并没有消失,而是已经到了他身后,依然在往鬼冢的方向缓缓推移。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九十一章 密室

    陆七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今日,我便让这座鬼冢,变成真正的坟墓。”

    浑身脱力地跌坐在礁石上,薛繁英颤抖着声音喊道“求你们放过我爹,放过鬼冢,我爹是因为我才想杀了你们。”

    原来,这鬼冢里的每一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疾病伤毒。

    而身为每一任的鬼冢主人,在出生的时候,必须由鬼主大人亲自选择一种病症,种在其身上,薛群是痨症,薛繁英是奇毒。

    本来薛繁英只要在外熬到十五岁,便可回到鬼冢,继任下一任的鬼冢主人。

    谁曾想,他会碰到小枝,并且被她用一枚果子给救了。

    第二日,他就被鲁大娘带回了鬼冢,当薛群看到活泼乱跳的儿子,气急攻心,又吐了几碗血。

    小枝在陆七怀中听到这些话,若不是陆七抱得紧,她险些就松手掉了下去。

    这,这可真是……

    小枝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实在不能理解这鬼冢的变态作为。

    陆七解释道“鬼冢的人常年与鬼魅打交道,身上携带病气毒气,才不会被那些道行低微没有灵智的鬼给吸了阳气吞了魂魄。”

    小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那薛群要杀了自己。

    鬼冢那边传来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一直闭着眼的小枝忍不住转头看过去,只见海水不知何时漫上了岸,远处一堵浪墙即将席卷鬼冢那栋冒着幽幽绿光的楼宇。

    水淹也是陆七擅长的手段,小枝还记得六十六姐说他半夜引了南沙河的圣水,淹了人家的宅院这件事。

    小枝赶紧道“你先等等,啊,不是,你能不能让那浪墙退回来?咱不淹了。”

    陆七将她的腰搂得更紧一些,道“亲我一口,我便放了他们。”

    小枝想也不想,就在陆七嘴唇上啄了一口,干脆道“好啦。”

    陆七嘴角勾着笑,伸手对着那浪墙做了个捏握的手势,只见巨大的浪墙瞬间化作瓢泼大雨,尽数浇在了鬼冢方圆几丈的范围里,而尾随浪墙而去的海水,如潮般退了回来。

    薛繁英前几个月回到鬼冢的时候,薛群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带他到幽檀山找鬼主,直到鬼主给他宣判了死刑,说他已经变成正常人,不能再接任鬼冢主人之位了,才罢休。

    薛群本打算过了元宵节就送薛繁英去白沙镇跟着渔民学打渔,混混日子算了。

    没想到又生此变故。

    幽檀山在海中的一个岛上,那里和鬼冢一样,终年无光。

    薛繁英去过一次幽檀山,大约记得路线,不过去幽檀山的船必须是鬼冢特制的桃木船,只有这桃木船,才能泛于无妄海而不沉。

    那这桃木船在哪呢?

    薛繁英带着陆七和小枝又回到了鬼冢,不过这次不是走大门,而是从后门溜进去的。

    当然,有陆七在,他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只是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引起不必要的惊慌,他们还是选择了溜进来。

    桃木船一共有三艘,藏在鬼冢主人院内的地下密室里,这是去往幽檀山的重要工具,一直由历代鬼冢主人亲自保管。

    鬼冢里的幽火已被无妄海的海水浇灭,整个鬼冢一片漆黑。

    那些弟子仆役,不知那巨浪会不会再来一次,早已吓得逃命去了,漆黑的鬼冢里寂静无声。

    小枝心里嘀咕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大摇大摆地走正门进来了。

    陆七燃了一团橘黄色的火焰,悬在他们前面照路。

    三人来到薛群住的院子,密室的入口就在那座假山后面,薛繁英曾见他爹消失在假山后,只是他并不知道那入口的机关在哪。

    薛繁英提议大家分头找找,陆七道“不用了。”

    不等薛繁英再说,陆七一掌拍在假山上,只见温暖柔和的橘色火焰下,那座一间房屋大小的假山,瞬间化作糜粉,随风飘散了……

    薛繁英瞪大眼睛,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小枝已经习惯了陆七动不动就捏粉的行为,不以为意,拉着陆七的手,低头在地上看了一圈,那团火也随着小枝挪动。

    “你们来看,这块石板好像有些问题。”

    陆七并不管那石板有什么问题,只随意伸出一脚,在石板上碾了一下,那石板“咔擦”碎了,碎得很彻底。

    薛繁英愣愣地收回刚弯下的腰,看陆七的眼神里全是震撼与崇拜。

    碎裂的石板下,果然有台阶。

    火焰打头阵,陆七牵着小枝紧随其后,薛繁英垫后。

    一路往下,走了不到一会,眼前便出现了一道石门。

    这次薛繁英也淡定了,他抬眼瞄了瞄陆七。

    果然,陆七只是挥了挥衣袖,那道厚重的石门便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难怪他们薛氏一族,数万年一心追随鬼主,在绝对力量面前,人,实在是太渺小了。

    密室门刚打开,从里面倒灌出一阵阴风,陆七抬起袖子将小枝护在怀中。

    不等他们踏入密室,从里面传出一阵咳嗽声,薛繁英心下一惊,赶紧从陆七旁边挤过去,当先进了密室。

    “爹,你怎么在这?”

    “哼,咳咳咳……,我不应该在这吗?”

    薛群站在一盏幽火之下,脸上泛着幽幽绿光,他这是想靠面目狰狞来吓唬小枝?

    小枝看了薛群一眼,心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呢?只是这事实在不好解释。

    唉,罢了,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也于事无补。自己虽是一片好心,但终归是害了薛繁英,又怎能希冀薛群的原谅。

    那三艘桃木船就摆在石室中间,样式古朴,船身雕刻各种奇形怪状地符文图案,倒架在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上,从那三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能想象出它们生前庞大的身躯。

    密室里除了这三艘桃木船,墙角还堆着一排铁皮木箱,不知里面藏着什么。

    薛群警惕地看着陆七,先咳几声才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陆七轻轻拍了拍桃木船,薛繁英感觉这几下简直就是拍在他心上,紧张得心跳都停止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九十二章 打劫

    秋雨绵绵近月余,中秋节已过去半月之久。整个回龙山浸泡在寒冷的水汽中。

    日暮时分,雨雾渐浓。

    小枝这才从半山腰的亭子折回。

    天地茫茫,连树影都模糊难辨。沿着山间小径蜿蜒而下,枯败的草叶浸湿鞋袜裙摆。

    老桃树的枯枝残叶在凄风苦雨中瑟瑟颤动,小枝抚了抚老桃树粗粝的枝干,来路已是苍茫一片,只余寒雨簌簌拍打山林。

    “还没回来吗?”桃树轻轻抖落了身上的雨水,苍老的声音透着担心。

    小枝眉头轻锁,道:“怕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老桃树安慰道:“今年雨水多,道路难行,耽搁些时日也正常,再等几日看看。”

    老桃树不知有多老,也不知是在哪一年修成了精怪。年复一年,它一直在这山路边,碰到小枝路过,总要唠叨几句。

    这回龙山,山上随便抓只野鸡兔子,少说都有个几百年的道行,成精的花草树木比比皆是。却只有这棵老桃树敢在这山谷里扎根。

    辞别桃树精,路转溪桥,溪水湍急,一个月的雨水,让原本平缓清澈的小溪变得浑浊,卷着树杈草叶泛着白沫呼啸而去。

    小枝在青石桥上伫立良久,回到小院时,天已黑透。

    小院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叟,仿佛一阵风一场雨就能摧毁它,可它摇摇晃晃不知多少年了,风没吹倒它,雨也没冲垮它。

    小枝不止一次想过,等来年一定要给这院子翻修一下,来年何其多,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或许等哪天,这院子真的变成断壁残垣,才能唤醒她那根懒筋。

    要说懒,这座山谷里住着的,就没有不懒的。

    山中不知日月,再好玩的事做得多了也会失去兴致,慢慢的,也就找不到比躺着晒太阳更舒坦的事了。

    竹篱圈着的小院门头上,木刻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桃源”,是白棠的手笔。

    三十年前,他刚来的时候,是没有这闲情逸致的,只是当他用了一年时间实践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出这座山谷的时候,终于选择既来之则安之。

    养了几年花,发现还是山里的野花更美,钓了几年鱼,发现还是下水抓来得快。研究过厨艺,到现在,做的饼还是和石头一般硬,不过这总算是他为数不多持之以恒的一件事了。

    另一件呢,就是种地了,院子不远处有一片庄稼地,是夏云泽以前开垦的,估计是怕姐弟俩饿死在山中,种了些麦子蔬菜等作物。

    后来,因为姐弟俩饿了便上山捕猎,下河抓鱼,对庄稼地疏于管理,地里野草丛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直到白棠来了,接管了这块地,踏踏实实锄草耕地,勤勤恳恳挥洒汗水,总算是让这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

    在这山谷里,法力修为无法施展,凡事必须亲历亲为,白棠深切体会到当一个凡人的滋味。

    廊檐下,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凿出碗口大的小坑,溅起的水花打湿廊下的地面,寒冷潮湿的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烛火明灭不定。

    昏沉光线中,白棠端着一碗酒,斜倚着木塌,墨黑的头发披散在榻上,淡青色的长衫垂到地面,衣摆处已湿透,不知躺在这多久了。

    抬眼看她,眸光氤氲一片,懒懒抬手指了指木桌上的酒壶,道:“喝两口,暖暖身子。”

    小枝摘下斗笠,随手挂在墙上,走到木塌边,闻到白棠身上淡淡的青竹香,拿起酒壶灌下一口酒,辛辣灼烈感充斥口腔肺腑,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冰冷僵硬的身子渐渐回暖。

    师父藏在山上的酒,被白棠全扒出来,大大小小的酒壶堆了半个院子,这也是白棠平日少有的乐趣之一。

    回房换了身干爽衣服出来,白棠慵懒地往边上挪了挪,小枝在木榻上坐下,拿着白色的帕子擦头发,海藻般潮湿的头发披在身侧,有淡淡的皂角香。

    “小蓬呢?”小枝问。

    白棠伸了个懒腰,又撸了一把猫,道:“没回呢,还在渡口吧。”

    浑身黑不溜秋的猫,眯了眯那双翡翠绿眼珠,朝白棠呲了呲牙,往小枝边上挪了挪,又蜷成一团闭目养神去了。

    这院子里的人懒,养的宠物也懒,夏天找阴凉的地方睡,冬天找暖和的地方睡,若无闲事,能集体睡个十天半月。

    白棠活了一把年纪,没想到在这染了一身陋习。

    吱呀一声,两人看向院门,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怀里裹着一个物什,轻轻关上院门,踩着雨水,浑身湿哒哒的走过来。

    近了便看清楚,那物什原来是一只长着火红鸡冠气宇轩昂的大公鸡,此时正微阖着眼,窝在男孩怀里,养神……

    “姐姐,白叔叔,我回来了。”

    白棠不过二十四五岁模样,看上去比小枝大不了多少,却一定要小枝小蓬叫他叔叔,说是不想矮了夏云泽一辈。

    “白叔叔,我在渡口守了半个多月了,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小蓬把大公鸡扔回鸡窝,搓着苍白的小脸,蹭着白棠坐下来。

    白棠踹了他一脚,道:“去换衣服。”

    小蓬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地回房,不一会又拿着巾帕擦着头发出来了。

    白棠接过小蓬手中的帕子,又挪了个位给他,侧身帮他擦湿漉漉的头发,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记错日子了,真的已经三十年了吗?”

    小枝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角的余光里看到那只大公鸡悄摸摸的从鸡窝里溜出来,哧溜一声,越过小枝,又埋进了小蓬怀里。木榻这下便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芋头,还不去睡。”小蓬摸了摸大公鸡的翅膀,低头无奈的道。

    这只叫芋头的鸡特别粘小蓬,不像小白他们整天睡觉,它喜欢跟在小蓬屁股后面,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扑腾着它那五彩斑斓的翅膀,喔喔喔地欢叫着。

    小白是只白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纯白似雪,白得发光,无论昼夜,都是最亮眼的存在。

    芋头微眯着眼睛窝在小蓬怀里,并不理会这三人低落的情绪。

    夜色正浓,廊外的雨依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第九十三章 无妄海

    小枝歪着脑袋看陆七,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若拿了这些东西,你便放过他爹?”

    陆七也学她歪头的样子,答道“用这些东西换他一条命,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小枝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竹篓,一边往里塞各种珍宝,一边道“你不用考虑了,这些我全拿走。”

    陆七环着手臂靠在墙上看着她,嘴角忍不住上扬,温声道“好,都听你的。”

    待她将几只木箱里的宝贝几乎全都搜刮干净,又将木箱盖好,背起竹篓,转身发现薛繁英还跪在地上,上前几步将他拉起,道“你快起来,他不会杀你爹的,你放心。”

    对这短短一刻钟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薛群,抱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大公鸡,蹬蹬蹬地跑回来了。

    “咳咳咳……就是它了,来,繁英,你把它抱好了,咳咳……,千万不能让它掉进无妄海。”薛群说着将大公鸡塞进薛繁英的怀里。

    这只公鸡连鸡冠嘴喙都是黑的,只有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冒着精光,看上去就不好惹。

    它被强塞进薛繁英的怀里,十分不老实,朝着薛繁英的脸就要啄去,被眼疾手快的薛群一把掐住了鸡脖子,出手快准狠,看来非一日之功。

    “接下来呢?这船怎么运出去?”小枝问道。

    薛群走到密室另一边,在墙上摸索了一番,手上不知如何动作,只见那面墙壁竟然缓缓沉了下去。

    伴着一阵潮湿的气息扑来,陆七将火焰推到墙那边,借着这昏黄的光线,小枝发现那里竟然有一条地下暗河。

    无需多问,这条河定是通往无妄海。

    陆七伸手将一艘桃木船掀飞进了暗河里,沉重的桃木船入水晃悠了两下,很快便稳稳地泊在离岸不远的水面上。

    薛繁英抱着黑公鸡,在他爹担忧的目光中淌水上了船,陆七揽着小枝,也飞身立到船头。

    这桃木船大约能容十来人,载着他们,一点也不显拥挤。

    小枝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对着岸上的薛群问道“船桨呢?”

    不等薛群咳完再答,薛繁英坐在船尾,道“这桃木船无需船桨,念咒语就能驱动,往幽檀山的咒语我会。”

    薛群终于咳完了,他缩在宽大的黑袍里,满面愁苦,倒真有几分送儿远行的老父亲形象来。

    薛繁英正要念咒,薛群喊道“繁英,先等等,我去拿两件……咳咳……防身的宝器给你。”

    薛群说着转身往铁皮木箱走去,薛繁英急道“爹,不用了,陆七哥哥会保护我的,你放心。”

    说完,将探头探脑的黑公鸡往怀里一按,嘴里念念有词。

    桃木船顺着漆黑的河道前行,没有排浪的声音,又快又稳,片刻功夫便远离了那间密室。

    当他们转过河湾,薛群的哀嚎声才传过来。

    他翻遍了所有木箱,除了一枚红果子,再无其它宝物。

    小枝默默看了一眼陆七,她这算打劫吗?

    没有星光,没有月影,只有悬在船头那拳头大小的火焰,在阴冷的海风中摇曳。

    无妄海上一片沉寂,连风都是无声的。

    海面上像笼着一层黑雾,便是借着船头的火光,也看不到水下的动静。

    陆七将探头张望的小枝捉回怀里,道“你先睡会,到了我再喊你。”

    小枝顺势将脑袋靠在他胸口,道“我睡不着,你说这海里会有什么?”

    “不管有什么,你都不用害怕。”

    “我不是害怕,只是好奇。”

    “陆七哥哥,小枝姐姐,我听我爹说,人间的大海里有什么,这无妄海里就有什么,不过,这海里的不是活物,是亡灵。”薛繁英坐在船尾抱着黑公鸡,听到他们说话,便插了一嘴。

    陆七皱眉看了一眼薛繁英,道“以后不许叫我陆七哥哥。”

    薛繁英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叫什么?叫少主可以吗?”

    陆七想了想,道“就叫陆大哥吧。”

    小枝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薛繁英“那你曾见过那些亡灵吗?它们长什么样子?”

    “不曾,我爹不让我往海里看,说若是被无妄海里的东西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连魂魄都要叫那些东西吃干净,不得往生。”

    闻言,小枝又往陆七怀里缩了缩。

    陆七索性将她抱得更紧了。

    突然,黑公鸡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厉,从薛繁英怀里扑腾着飞出来,立在船舷上,瞪着一双斗鸡眼,盯着漆黑的海面。

    小枝问“怎么回事?”

    陆七答“水下有东西。”

    薛繁英坐在船尾瑟瑟发抖。

    不一会,原本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刮起一阵飓风,海浪翻涌,声声震耳。

    深海孤舟,一会被风掀至半空,一会随浪头荡起又落下。

    薛繁英紧抿着唇,连呼吸都忘记了,双手死命抠着桃木船的船舷,全身神经紧绷着,眼看随时就要被风浪卷进无妄海中。

    若是他仔细去看,便会发现自己虽如枝头残叶在风雨中飘摇,可那雨却始终没有淋到他身上。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伞,替他挡下了疾风骤雨。

    只是他早已六神无主,并未发现这些。

    风浪虽大,三人身上却是一滴海水也没有溅到,汹涌的浪头从他们头顶上跃过,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小船似乎随时就要翻个跟头,可也始终不曾往旁倾斜分毫。

    那只黑公鸡飞起又落下,总也不离桃木船的船舷,声声啼鸣被滔天巨浪湮没。

    陆七在风起时,就已在桃木船上布下了结界。

    他在小枝耳边道“留在船上,不要害怕,我一会就回来。”

    小枝自知帮不了陆七的忙,只能尽最大努力不拖他后腿。

    当即应了一声,从陆七怀里钻出来,抓着船舷坐稳了。

    陆七笑着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才飞身出了结界,立于无妄海的上空,脸上神色已变得冷凝肃然。

    海面被风浪搅得像一锅沸水,一叶孤舟浮沉,那船头一盏橘火,是唯一的光。

    而那火光下,是他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九十四章 海上风波

    小枝坐在随海浪起伏的桃木船上,仰头望着陆七消失的方向。

    漆黑的夜空,什么也看不清,可她仍然固执地盯着那个地方。

    突然,黑暗中雷声轰隆,从天际滚滚而来,空中爆出一团炽目蓝光,仿如飞龙在天,转眼又如蛟龙得水,一道光焰豁亮、狰狞凶横的闪电划破海面。

    电光迸发之际,无妄海里的东西终于露出头面。

    翻腾的黑雾中,一头体格庞大的海兽嘶吼着,不停地撞击桃木船外的结界。

    这头海兽只剩残肢碎骸,浑身多处皮肉翻卷、白骨森森,眼眶里只余两个黑窟窿,黑雾缭绕,更显阴森可怖。

    陆七在结界之上,驱雷掣电,一身玄色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神色冷峻,宛若天神。

    森寒电光鞭笞在海兽身上,瞬间腾起一片白烟,嗤嗤烧灼之声入耳。

    陆七一早就在这桃木船上做了手脚,入海以来,他们并没有闻到无妄海的腥咸之气。

    此刻也就闻不到那白烟黑雾交织中的烤肉之味,何止是烤肉,幽蓝电光下,那白骨都烤化了,融入无妄海,散做点点流萤,几个浪头卷来,便无影无踪了。

    薛繁英刚从被结界保护的安全感中镇定下来,眼见那庞大海兽被陆七一鞭子抽得魂飞魄散,心头震惊之余,又生出一丝不安来。

    海面恢复平静,陆七却没有回到船上,他感觉到从海底深处漫上来的危险气息。

    黑公鸡愈发焦躁不安,嗓子都快啼破了。

    果然,不消片刻,巨浪滔天,罡风漫卷,沉寂在无妄海深处的亡灵被海兽破碎灵力所诱,纷纷朝海面涌来。

    桃木船在结界之中,飘摇不定,似乎随时就要翻覆。

    陆七沉目看那不断随海浪翻卷上来的亡灵,无一不是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有的大如山峦,有的小似蝼蚁,皆披着幽绿的灵光。

    只有灵力强大的深海海兽,才会灵光外漏,但它们一般都潜在海底,轻易不会现身。

    此时出现在海面,只怕来者不善。

    刚才那头隐身黑雾中的海兽,如今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不久前还漆黑一片的无妄海,已经被幽绿的光覆盖,或大或小的海兽挤挤挨挨,竟将黑雾笼罩的海面变成了一片长满绿藻的湖泊,只是这湖泊却望不到尽头。

    桃木船底亦贴附着一头小山般大小的鲸鱼,顶着小船,时上时下,晃得小枝和薛繁英头晕眼花。

    几条稍小的怪鱼从旁协助,用破烂的鱼骨尾鳍顶撞着,“嘿呦嘿呦……”,发出仿佛人类的声音。

    甚至有些长着尖牙利齿的海兽,试图啃噬桃木船,只是它们刚一触碰到这桃木船,嘴巴就被烫了个窟窿,龇牙咧嘴地遁了。

    见始终无法将小船顶翻,有个大家伙怒了,张开房屋一般的血盆大口,想要将小船连着结界一起吞吃入腹。

    陆七一直立于结界之上,俯视着海里的风谲云诡,自是将那庞大海兽的动作看在眼里。

    当下衣袖振振,一道惊雷裹着电光,如长满尖刺的荆条,直击海兽的巨嘴,一声尖啸未落,劈头又一道闷雷落了下来,砸得海兽眼冒金星,灵光四溢,仿佛琴湖上绽放的烟火。

    不等众海兽前仆后继,陆七手中闪电暴涨,整个人快被那炫目的光淹没之际,只见那光芒中,飞出无数道银鞭,手起鞭落,大杀四方。

    黑雾尽驱,白烟升腾,茫茫无妄海,幽幽绿藻,被碾碎成万千萤火,仿佛星河坠落,一叶扁舟,悠悠归于平静。

    “不过如此。”

    陆七翩然飘落于桃木船上,拥过扑上来的小枝。

    黑公鸡已经不啼了,也不知是嗓子哑了还是吓呆了,它呆愣愣地盯着陆七,见鬼一般。

    薛繁英哆嗦着站起身,将马上就要摔下船舷的黑公鸡抱回怀里,又跌坐回船尾,亦是神情呆滞。

    “陆大哥,你……您杀了这许多无妄海的海兽亡灵,只怕鬼主不会放过您。”

    陆七奇道“一些破鱼臭虾而已,你们鬼主至于如此小气?”

    薛繁英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道“听我爹说,这无妄海里的亡灵,都是幽檀山鬼魅的修炼药材。像刚才被豁了牙的那种块头级别的,幽檀山能捕到手的,怕是也没几个,若是炼了融入自身,修为可一日千里。便是小如虾米一般的,只要能修出灵火,也能让那些小鬼竿头日上、受益匪浅。”

    小枝望着海面经久不散的萤火磷光,心里叹道倒是浪费了,你怎么不早说。

    “这海上的动静只怕鬼主已经知道了,陆大哥,小枝姐姐,你们等会到了幽檀山,可得多加小心。”

    明明自己也身处险境,却还能心系他人,这小子倒是有几分义气。

    陆七不禁多看了薛繁英几眼,“此行凶多吉少,你心知肚明,为何还要给我们带路?”

    薛繁英望着陆七,那双眼里似乎藏了日月星辰,他笑道“我从小在乞丐窝里,吃百家饭长大,那些乞丐虽然潦倒落魄,可为人侠义,他们教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感恩,生养之恩、施饭之恩、救命之恩。小枝姐姐于我有恩,所以,即便是死,我也要报答这份恩情。”

    不过是个孩子,却已深谙世间冷暖、人情世故,小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可我算不得救了你。”

    “不,姐姐有所不知,于我而言,这几个月比过去的十二年都要有意义,那天早上,我从梦中醒来,身上不再疼痛难忍,我才知道,原来生而为人,是这般快活舒坦。当时我想,便是立刻就要死去了,也是值得的。我本想去寻姐姐,可是鲁大娘见我的毒解了,很快就带我回了鬼冢。”

    提到那个老大娘,小枝问道“对了,那个鲁大娘是你什么人?”

    “我只知她儿子从小体弱多病,为了保他一条小命,将他送到了鬼冢当仆役,因她总是往鬼冢跑,为了不让外人发现异样,我爹便将她安排到我身边,也算是打发走了。只是这次回来,我爹因责怪她护主不力,不再让她进入鬼冢,她放心不下儿子,便在白沙镇安顿下来了。”

    “原来如此。”所以鲁大娘引他们到石屋,并非好心。

    三人闲话间,海面沉浮的点点灵火慢慢散去,无妄海渐趋暗沉,又只余船头那一盏橘色火光。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九十五章 幽檀山

    一路往东,不知漂了多久,黑公鸡又开始啼鸣,不过这次只哑着嗓子嚎了三下,便不再出声了。

    只见一轮明月从海里升起,皎皎月华瞬间晕染了平静无波的海面。

    待圆月从海里露出全貌,边缘贴着水面,立于无妄海上,便能发现这轮圆月,中间其实是空的。

    银光满溢,乍看便好似满月如镜,细看时,又似银环项圈。

    这银环如月洞门一般大小,桃木船缓缓行近,停在银环正前。

    陆七将玉瓶中的血液泼到银环中,只见银光大盛,耀眼的光芒里,桃木船仿佛被什么东西拉着往前,飞速冲入银环。

    这鬼冢主人的血,倒挺好用。

    薛繁英只觉银光夺目,不能直视,赶紧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睁眼时,眼前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只见远处一座海岛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从海岸到山巅,再投映于海上,悬灯结彩、影影绰绰,恍如幻境。

    岛上鼓乐喧天,人声鼎沸,远远传来,依然清晰可辨。

    “咦?”薛繁英皱起了眉。

    陆七问道“怎么了?”

    “上次和我爹来幽檀山,这里还是一片黑糊糊的,除了引路鬼火,什么都看不见。今日这般,不知为何?莫不是来路不同,看到的景象也不同?”

    上次来,幽檀山和鬼冢的海路还没有切断,他们并不需血祭银环,一路有鬼火接引,顺风顺水,只要不自己作死往无妄海里跳,几乎没有什么风险。

    这一次,怕是海里的亡灵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加之没有鬼火为引,以为是送上门来的美味,岂能不大快朵颐。

    这本就是一条只有鬼冢主人才知道的密道,而且海路几万年都没切断过,便是鬼冢主人,也不知其中凶险,旁人又如何知晓。

    所以薛群虽有心护儿子周全,却也说不出什么实用的建议来,只能寄希望于魔界少主,从目前来看,陆七倒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小枝望着那座光怪陆离的海上孤山,道“那却未必,幽檀山最近怕是正逢喜事。”

    鬼王归来,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桃木船自进入这片海域,速度明显加快,不一会,已经能看清岸上行走飘荡的鬼魅幽灵。

    岸上游走的低等鬼魅也纷纷停下脚步,望着无妄海上的桃木船,心中惊奇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来?

    不等靠岸,海上突然出现漩涡,卷着扯着,意图将桃木船拉下那急速旋转的黑洞。

    又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尔等胆敢擅闯幽檀山,莫不是活腻了?”

    陆七一脚踢在船舷,生生将桃木船给踢离了漩涡的轨迹,滑出数里地。

    岸边礁石上,坐着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头,看不清面貌,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息,绝非那些低等鬼魅所能比肩。

    老头手中握着钓竿,隐在灯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陆七沉声道“你们若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切断与鬼冢的海路,连生意都不做了?擅闯谈不上,不过是求路无门罢了。”

    老头“呸”了一声,一竿子甩出去,那格外细长的银色鱼线竟像是长了眼睛,正正将钩子嵌进桃木船身,吓得薛繁英惊叫一声。

    “亏心事?你倒是说来听听,我鬼界谁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老头说罢,手上用力,桃木船便快速往那礁石方向冲去。

    想来鬼主千薇也觉得偷狗这事太上不得台面,有损她的威望,而且鬼王如今变成一条狗,也是不好对下细说的。

    众鬼只知鬼王回来了,却不知他是如何回来的?从哪回来的?又是以何面目回来的?

    鬼主千薇总不至于拉着她哥四处遛弯,见人就得瑟一句“瞧,这是我哥,鬼王千屈。”

    若真如此,棒槌怕是要羞愤跳海了,顺便拉上千薇垫背。

    虽然幽檀山大肆欢庆,但鬼王只怕并未露面,这垂钓的老头,不知其中隐情,也是情有可原。

    陆七冷笑一声,双手负在身后,挺拔如松,高束的发髻被海风撩了两缕在额前,他任由老头将船拉近漆黑的礁石,朗声道“这便要问问你们鬼主大人了。”

    老头见他这般芒寒色正,心下一凛,再一想鬼主大人一回幽檀山,便命人切断与外界联系,莫不真是在外面惹了什么大人物?

    管他娘的,老头心下又一想咱鬼界之王为了吃,丢人还丢少了?得罪人还得罪少了?

    咱鬼主大人能为了十枚荆罂果去帮人捉鸟,这事说出去好听?这次在外面,指定又和什么人杠上了。

    如今人家找上门来,怎么办?

    只能打回去了。

    眼见那桃木船即将撞上礁石,船上之人却面无忧色。

    除了那个小男孩闭着眼睛抱着一只面无表情的黑公鸡,看不出神色来。

    另外一男一女,一个身姿挺拔,一个绰约多姿,站在船中,彷佛泛舟湖上,云淡风轻。

    倒有几分胆色,可见并非凡人。

    小枝是有恃无恐,陆七才是真有本事。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船堪堪要撞上礁石之际,突然止住了势头。

    老头手上用力,扯了扯鱼竿,拉不动?再用力,还是拉不动!

    他背上终于起了一层毛汗,他在这海边钓了一辈子鱼,今日莫不是要栽在“鱼”手中了?

    果然,手中鱼竿上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灵力,不等他丢开鱼竿,那股力量仿如有雷霆万钧之势,轻易就将他拖入了无妄海中。

    “咕咚……”

    这银丝鱼线倒是个好东西,果然适合用来钓大鱼。

    陆七伸出拇指抹掉了溅到小枝脸上的水珠,柔声问道“就从此处上岸如何?”

    小枝娇羞一笑,点了点头,这种小事,你做主就好啦。

    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清那老头的面貌。

    岸上围观的群众,瞧了这一场热闹,此时鸦默雀静、呆若木鸡。

    眼睁睁看着那三人一鸡,缓步上了礁石,再沿着礁石上了沙滩,然后往它们这边徐徐行来。

    最先不知哪只鬼尖叫一声,哧溜哧溜跑得没影。

    紧接着,群鬼乱飘,四下逃窜,黑影幢幢,鬼叫连连,场面一度不可控制。

    ……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九十六章 鬼市

    岸边小鬼灵力低微,眼见独钓老叟这么轻易就折了,只片刻功夫,便都跑得没影儿了。

    海岸上点了各式各样的彩灯,灯光晕在脸上,色彩不一,一会蓝一会红,一会绿一会紫的,特别奇怪。

    一路往山脚走,有宽阔的街道,奇形怪状的房屋,烟熏雾撩的馄饨摊子,珠环翠绕的首饰铺子……

    和因消息滞后,依然飘来荡去的各路鬼怪幽灵。

    “咦?有人类耶。”一鬼啃着比手臂还长的森白指甲壳,奇怪道。

    “嚯!现在还敢来幽檀山,真是不知死活。”二鬼呲牙咧嘴目露凶光,扯着嗓门道。

    “嘿嘿,送上门来的美味,瞧那细皮嫩肉的,一口咬上去,啧啧……”三鬼口涎横流,砸吧着血盆大口,蠢蠢欲动道。

    “呃……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幽檀山已与世隔绝,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四鬼是只精明鬼,他探出三尺长的脖子瞧了瞧,翻了个白眼道。

    这三人虽然皆生得一副娇花般的好皮囊,却莫想骗他上当。

    ……

    众鬼呆了呆,瞧这三人悠哉游哉逛街的模样,确实不像是走错路误闯进来的。

    要不看看再说?

    陆七自是不理会那些暗搓搓打量他们的鬼魅精怪,至少还没到非动手不可的地步。

    薛繁英抱着黑公鸡,哆哆嗦嗦地跟着,黑公鸡在他怀里,亦是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薛繁英走几步便回头望一眼,只见不多时,他们身后,已经缀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这场面,只怕传说中的百鬼夜游也不过如此。

    小枝就比较心大了,她看着街道两边奇奇怪怪的店铺,不时惊叹一声。

    这鬼界的街市,与青岚城又有许多不同。

    青岚城各界混居,虽也有鬼界的铺子,但为迎合各界百姓喜好,逐渐脱离了最初的风格。

    而这幽檀山铺子里卖的东西,就比较原滋原味了。

    小枝望着那些色彩缭乱的纸扎衣裙配饰,啧啧称奇。

    这份手艺,实在是了不得。

    她仔细看了看街上的鬼魅,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纸扎的啊,那这些衣服所为何用?

    薛繁英解释道“鬼魅买下这些衣服饰物之后,店家会在上面施‘锦冠咒’,这是一种能让纸扎衣饰变成绸缎金玉的咒语,每一家的‘锦冠咒’都不同,算得上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独门秘术。”

    “这倒有趣。”小枝笑道。

    “据说很早以前,是没有这种咒语的,铺子里卖的也是真的锦绣华服,金银珠玉……”

    有一年,一只生前穷疯了的鬼魅飘到了幽檀山,见这里满目尽是繁华盛景,众鬼身上穿戴雍容,真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此鬼生前因偷了一间铺子里的翠玉手环,被活活打死在街头,死后怨气冲天,不愿往生。

    一般不愿投胎转世的鬼魅,大多是生前夙愿未了,或者痴怨深重,或者死于非命。

    这种鬼魅性子暴躁,残忍嗜杀。

    这穷鬼此时到了幽檀山,见那些华丽的铺子里,锦衣华服,金银玉器,琳琅满目,眼睛都看直了。

    可它生前生后都是穷鬼一个,无尽的怨气迷了眼,它又干了死前那勾当。

    也是该它倒霉,啊,要不它就不是偷窃这块材料。

    总之,穷鬼来鬼界犯的第一桩案子就被抓了。

    铺子里的伙计在它身上绑了黑岩石,将它沉了无妄海。

    本来这事到此就可以结束了,不过是一只刚化形的小鬼罢了,死了就死了。

    可这穷鬼掉到海底的时候正好砸到一头沉睡的海兽。

    要说这头海兽,也是个倒霉透顶、怨气冲天的主,不管它在哪睡觉,总能有东西砸到它。

    虽已修得灵元,可那满身荧荧绿光也遮盖不住它灯笼般圆溜溜的眼睛外的黑眼圈。

    当这个月第十八次被砸的时候,海兽看着这个怨气比自己还重的穷鬼,突然来了兴致。

    谁也不知道它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一个月后,这穷鬼竟从无妄海里爬了上来,浑身泛着森森荧光,比树上的彩灯还要耀眼。

    穷鬼先是去了那家成衣铺,将满铺子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它已今非昔比,店伙计们瑟瑟发抖地缩在柜台后,大气不敢吭一声,就怕它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拍成了飞灰。

    穷鬼身上又腥又臭,满身华服也掩盖不了这让人闻之欲呕的怪味。

    它便又去了胭脂水粉的铺子,将女鬼们最爱的香脂香膏尽数往身上涂抹。

    “呕……”

    铺子里一个新来的小伙计没忍住,被这又臭又香的怪味给熏吐了。

    小伙计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想闻到胭脂水粉的香味了,这会让它想起这段十分不美好的记忆。

    但它也没有以后了,因为穷鬼已经目露凶光,张开那并不属于它自己的血盆大口,猩红长舌如毒蛇般将小伙计卷起,吞吃入腹了。

    这一变故,犹如在幽檀山炸开了一颗响雷。

    幽檀山是禁止鬼吃鬼的,虽然屡禁不止,暗地里时不时有鬼嘴馋犯事,但也没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吃啊。

    而且幽檀山有个传说,海鬼不能上岸。

    当然,除了那些被蚀灵钩钓上来的,被捕灵网捞上来的,这些上岸的时候已被收了灵元,不足为患。

    但若是自己爬上来的,那可不得了了。

    整个幽檀山怕是只有山巅宫殿里那对兄妹能将其除之。

    可惜它们的鬼王又跑到木槿仙子的仙山上去蹭果子吃了,而他妹妹千薇也跑到度朔山修习去了。

    没人管得了这只穷海鬼,它更加肆意妄为,为非作歹。

    住着幽檀山最豪华的客栈,吃着最美味的灵元。

    绫罗绸缎、珍珠玛瑙、金银玉石、胭脂水粉,通通堆在身上。

    在怎么也掩饰不了的绿色光芒中,穷海鬼看上去极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

    唉,既滑稽又心酸。

    那看上去羸弱不堪的身子仿佛不能承受这乍富之重,那惨绿兮兮的身子总是摇来晃去,又像是在显摆一般。

    穷海鬼每日里在各店铺里扫荡一番,搞得鬼界一片乌烟瘴气,民声哀怨。

    那么,是去仙山请鬼王还是去度朔山请鬼主呢?

    可想而知,肯定是后者。

    小鬼入仙山,不要命了吗?

    等鬼将们赶到度朔山,发现鬼主千薇正在修炼的关键时期,于是它们只能将鬼帝给请了来。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九十七章 血手帕

    鬼帝是个性格比较温和的鬼,当然了,他也有暴躁的时候,譬如这次。

    当穷海鬼在大街上摇晃的时候,看到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紫檀华服的男人,面如冠玉、眸似寒星,赌是个俊俏无双的鬼。

    这两鬼站在一起,对比异常鲜明。

    穷海鬼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不等鬼帝心里默默过一遍早已准备好的教之词,对面那只大公鸡突然朝他那白白净净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

    鬼帝身后的一众鬼将们赶紧将脑袋埋到了青石之下,只露了身子在地面,一个个像拱桥似的扎在地上。

    即便如此,鬼帝仍是怒不可遏:不可教化,不可教化也。

    在穷海鬼那猩红的长舌即将卷上他的腰身之际,到嘴边的教之词转了个弯,出来的词变成了“焚灵咒”。

    穷海鬼瞬间缩回长舌,鬼叫着拍打身上的烈焰,只见它身上乱七八糟的衣饰,被一簇突然爆出的红莲业火点燃。

    它目呲欲裂,朝着鬼帝扑将过来。

    鬼帝衣袍被海风吹起,轻飘飘避开穷海鬼的熊抱。

    眨眼的功夫,穷海鬼便站立不稳,更别提去攻击鬼帝。

    只见它赤条条地蜷在地上,痛苦哀叫不止。

    红莲业火吞噬着惨绿的荧光,火舌欢腾、不知魇足。

    眼看就要将穷海鬼烧得魂飞魄散,鬼帝垂眼瞧着,觉得自己下手似乎有点狠了,一口唾沫而已,原也不至于此。

    鬼帝收了红莲业火,再看穷海鬼时,略略讶异了一下。

    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火纸,手指微点,火纸便化作一套衣衫,拢在了穷海鬼身上。

    “这便是纸扎衣饰的来历?”枝问道。

    “没错,为了纪念鬼帝降伏穷海鬼的事迹,幽檀山便慢慢流行起这种纸扎衣饰来。不仅如此,这种以纸扎为本的衣饰,必须施以咒语才能穿戴在身上,否则你即便是抢去了,也不过是一张纸而已。这也减少了不少偷盗抢劫的行径。”

    “那若是去抢别人身上穿的衣服呢?”

    薛繁英笑道:“也是不行的,在鬼界,每一件衣服每一样首饰都是认主的,别人拿去,亦是废纸一张。”

    “对了,那穷海鬼后来怎样了?”

    薛繁英想了想,“后来,听鬼帝度它轮回去了。”

    “啊,不对,这里不对,那穷海鬼是被鬼帝带去了度朔山,后来听逃走了,逃去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薛繁英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窜到后脑勺,身后一只长舌鬼冒出来指出了他故事里的错误之处。

    枝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长龙般的队伍,吓得往陆七身边跳了一步。

    陆七揉了揉她的头发,冷眼扫了一下身后众鬼,再看枝时,已笑如春风拂面,道:“莫怕,你若觉得厌烦,我这就将它们处理了。”

    众鬼收到陆七的死亡凝视,也纷纷戒备着往后退了一步。

    枝赶紧摆手,还是不要了,这毕竟是棒槌的老家,多少要给他点面子。

    一只刚加入队伍不明状况的水鬼湿答答地飘了过来,好奇地问道:“咦?人!你们来这干嘛?幽檀山不是封了吗?你们怎么进来的?”

    众鬼不禁暗想:“是条好汉!”

    枝想了想,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不过她没见过水鬼,见它浑身像个破了洞的水桶一般,不停往外漏水,眼角更是眼泪涟涟,似有无尽委屈,忍不住问道:“你是溺水而死的吗?你身上总是这般湿答答的吗?”

    水鬼见这姑娘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气恼,掬了一把眼泪,叹道:“唉,这事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呀,是喝醉酒洗澡的时候淹死的,因为死的时候神志不清,以为自己是那只泡澡桶,所以才这般不停地渗水。”

    枝听得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死法!

    一只冤死鬼见这三人走了两条街也没啥大动作,就真的只是逛街闲谈,也大着胆子飘了过来,道:“他这算什么,好歹死前没受罪,我这才叫冤呢。”

    枝将目光转向了身穿破旧道袍,手持没剩几根毛的拂尘,留着山羊胡子的冤死鬼,等着听他是何种死法。

    冤死鬼捋了捋山羊胡子,咳嗽一声,起了个范,才道:“那日我照例在观中为信众算卦,青白日,朗朗乾坤……”

    “重点。”

    “咳,那日来了位印堂发黑的白衣公子,那印堂黑得哟,都不用算,我也看得出来他很快就要有血光之灾。可他竟然无视我热切的眼神,径直去了三清殿。呵,我这倔脾气,好不容易来了笔大生意,老道岂能放过。”

    枝掏了掏耳朵,这冤死鬼可真啰嗦。

    冤死鬼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便一路跟着这位倒霉哥,发现这人好生奇怪,他进了三清殿,却不焚香跪拜,只呆愣愣望着三清真人,不言不语。

    看他也不像缺银子啊,竟这般气,‘道由心学,心假香传’,这人却舍不得花几个铜板买三支素香,便是来晾观也是白来。

    好在他遇到了我,唉,如今想来,倒也怪我自己财迷心窍,自寻死路。我以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服他驻足于我的算命摊子。

    可谁知不管我怎么算,这位公子都是大凶之兆,无法可解呀。

    正当我脑中盘算着怎么忽悠他临死前多倒点银子出来,却瞥见这位公子袖中滑落一块沾满血渍的帕子,正好落在了我的脚边。”

    陆七正要出言打断这只滔滔不绝的冤死鬼,或者是直接掐住它的脖子。

    可听到这里,他看了眼枝,见她也微微蹙了眉,便又继续沉默地听鬼鬼话。

    “我初时想:妈的,真是倒霉,这人大概是个痨病鬼,随身带着帕子咳血呢。

    可当我隔着衣袖捏起那方帕子,发现上面的血渍已经发黑暗沉,并不是这一两日的鲜货啊。

    这倒奇了,谁吃饱了撑的带这样一件晦气物什在身上呀。

    不过是弯腰帮他拾帕子的功夫,我已感觉到身边的气息不对劲了,等我将帕子还给那人,总觉得他虽是在笑着道谢,可那笑不达眼底。

    那眼睛里闪烁着的精光,当时我看不透,如今却是明明白白,那他妈的是杀意啊。”

第九十八章 鬼话连篇

    枝攥着衣袖,紧张问道:“是他杀了你?”

    冤死鬼叹了口气,“自然是他。那恶人不是本地人,以前我也不曾见过,他骗我跟他回客栈取银子,我虽有所犹豫,可禁不住银子的诱惑,好几没生意,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谁知刚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这黑心的公子竟趁我不备,不知何时捡了块大石头,狠命砸在我头上。

    喏,你们看,就是这。”

    冤死鬼着扒拉着后脑勺的头发,给陆七他们展示那个凹陷的血窟窿,碎肉血渍搅着头发脑浆,实在是恶心得很。

    冤死鬼又道:“下手贼狠呢,一气砸了好几下,将我砸死了还不罢休,你们我死得冤不冤?”

    陆七斜了它一眼,道:“你要不贪人钱财,又怎会遭此厄运。”

    “公子此言差矣,我虽爱财,可还算取之有道,鱼儿不愿上钩,我也不会强求。”

    “你这爱财之心,于那位白衣公子,又何尝不是鱼饵,你自愿随他去,他亦不曾强求。”

    冤死鬼:“我,我好心为他算命……”

    “可你并无破解之法。”

    “……”

    那白衣公子当然有问题,可现下却要以宽慰枝为主。

    陆七抚了抚枝紧皱的眉头,道:“不要多想,或许另有其人。”

    枝握住陆七温暖的手,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她不相信师父会为了这点事杀人,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这位大哥,冒昧问一句,你死的时候是哪一年?”

    冤死鬼掰着手指想了片刻,道:“这我倒是记不清了,大概是三十年前吧。毕竟赡是脑子,除了死前之事记得清楚,别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那位白衣公子可是二三十岁模样?”

    冤死鬼又沉眉想了想,一甩拂尘,道:“正是二十多岁模样,咦?你是如何得知的?”

    枝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低头嗫嚅道:“你的这位白衣公子,我倒像是见过。”

    冤死鬼一听这话,激动得上蹦下跳,要不是陆七拦着,他怕是就要上前一把抱住枝了。

    “快快快,告诉我那个杀的大恶人在哪?”

    陆七听出来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你死后没去找他报仇?”

    “怎么没去,奇就奇在这里,等我的魂儿从身体里飘出来,想要去寻此人报仇,可找遍整个枫香铺,却怎么也找不到他。难道那恶人已经遭遇灾祸,死了?可我找遍鬼界,亦是一无所获……”

    枝打断它,“枫香铺?可是那狼王山附近的枫香铺?”

    冤死鬼愈发奇怪地看着枝,微眯着双眼,幽幽问道:“你也知道狼王山?”

    “呃……略有耳闻,不知当年狼王山那片可还太平?”

    “咳,别的我记不清楚,可那狼王山的妖王声名在外,除了贪那三两杯中物,倒不曾害过人。不过我听啊,那狼妖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枝瞪大眼睛,“啥?”

    她和白棠一起生活三十年,看不出他哪里有问题啊。

    难道饼做得难吃,是因为脑子不好?

    “你快,这是怎么一回事?”

    冤死鬼睨了枝一眼,道:“倒也可以,但你要告诉我那杀我之人如今在哪。”

    枝好心道:“不是我不告诉你,即便我了,你也报不了仇,甚至可能会魂飞魄散,不得转世,岂不更冤?”

    “他真有你的那般厉害?你且容我再想想,咦?不对啊,那人还没死?他那死劫解了?还有啊,为何我变成鬼了也杀不了他?他到底是何方高人?”

    “……”

    冤死鬼一连串冒出这许多疑问,枝倒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反正你要真想知道他在哪,我告诉你便是了,但你可要三思而行,别白白变成了飞灰。他如今就在……”

    “不不,你别告诉我。”

    冤死鬼伸出一只手掌,阻止枝下去。

    它突然不想知道了,生命诚可贵,它现在虽然是一只鬼,但好歹还有投胎的机会,报仇什么的,嗯……要不就算了吧。

    “咳,刚才到哪了?哦,那狼妖脑子有问题,可不就有问题嘛。

    苦心果,你们听过没有?就是能让人忘情的玩意。

    那狼妖啊,据就被人骗得吞了苦心果,不仅忘了他的老相好,还和人家反目成仇,见面就开打,那打法,啧啧,招招致命哪。”

    枝立马想起郁兰夫人来,难道……

    这,这不可能吧……

    “是谁骗了他?”

    冤死鬼又甩了甩拂尘,道:“连狼妖自己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

    白棠在三十年前被师父带去回龙山时,身受重伤,差点一命呜呼。

    若他当真是被心爱之人所伤,岂不惨兮!

    究竟是何人骗了他?

    还有师父,他为何要去枫香铺?

    他和白棠早就认识吗?

    还是像当年救蓁姨一样,是偶然救了他?

    师父真的只因那道人看见了带血的帕子,就杀他灭口?

    枝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紧拽着陆七温热的手,只觉眼前流光溢彩的街景,琳琅满目的饰物,都已索然无趣。

    “不能听信它一面之词,何况鬼话连篇,几句真几句假,连它们自己都分不清。先把眼前的事了了,回去再问问你师父。”陆七低头在枝耳边轻声道。

    他总是有这种能力,让枝瞬间定了心神。

    等接了棒槌,救出青荇仙君,回去找个机会问一问师父,不就清楚了。

    总不能因一只鬼的几句话,就怀疑师父是个肆意杀饶大恶人吧。

    想通了这些,枝又鲜活起来了?

    正好望到不远处一个卖灯笼的摊子上,铺满长木桌的白灯笼中,一只粉色画彩蝶的灯笼格外扎眼。

    枝也如一只蝴蝶般扑过去,正要伸手去碰那只灯笼,身后的薛繁英赶紧道:“枝姐姐别碰。”

    枝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这鬼界的东西,凡人买不得,若是不心被认了主,是要被留在这的,便是不心碰到了,也是很晦气的。”

    枝虽然知道自己是仙身,可薛繁英这番好心,她还是收了,当下搓了搓手,笑道:“多谢你提醒。”

    薛繁英红着脸挠了挠头,又揉了揉黑公鸡的脑袋,不再言语。

    黑公鸡早已被众鬼的气息吓傻了过去,窝在薛繁英怀中,一动不动。

    陆七见枝目光流连不舍,道:“不过是只灯笼,你若是喜欢,回头我给你做,定比这只好看。”

    枝眼睛亮了亮,一指不远处的莲花灯,道:“那个也好看,你也会做吗?”

    陆七瞥了一眼那做工精致、栩栩如生的莲花灯,想了想,笑道:“也会做。”

    眼看长街已尽,一条上山的石阶出现在街头。

    石阶两边,参古木上也缀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在枝叶间随风飘荡,亦梦亦幻。

    这跟了一路的鬼魅们,却不肯再往前了。

    一只喝水噎死的鬼咳嗽着问道:“咳……你们,咳,你们要去山顶?”

    枝点零头。

    众鬼们纷纷交头接耳。

    “原来是来找鬼主的,难怪可以进来。”

    “他们肯定是听闻鬼王回来了,前来祝贺的。”

    “好险好险,幸好刚才没动手,捡回一条命,啊不,捡回一条魂。”

    “走走走,咱们继续快活去。”

    “散了散了!”

    ……

    三人刚踏上石阶,身后的长龙便一哄而散。

    身后长街夜宴,依然是一派歌舞升平。

    而蜿蜒而上的石阶那头,等待他们的,不知会是什么。

第九十九章 大刑伺候

    千薇蹲在一丛曼殊沙华前,愁眉不展地看着在花中撒欢打滚的黑狗子。

    这都好几日了,哥哥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从那日在青岚城外的竹林中,她就感知到了哥哥身上的禁咒。

    可谁敢在鬼王身上施禁咒?定是它闲得没事闹着玩,给自己施了这个奇怪的咒。

    千薇当时是这样想的。

    可当哥哥一直不恢复真身,她也越想越不对劲了,谁他妈的没事干把自己变成一条狗啊?

    哥哥以前除了贪吃,并没有这等嗜好啊!

    千薇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

    棒槌抑郁了两,不管千薇怎么逗它,它只管把脸撇到一边,一脸烦躁加委屈。

    可惜重明鸟没捉到,不然有了荆罂果,哥哥肯定会开心的。

    一想到这件事,千薇脑中立马浮现出清荇仙那张臭脸来。

    一个两个的,都给她甩脸子,他娘的,奈何不了哥哥,还治不了你这个仙君?

    千薇“嗖”的一声站起身,卷起袖子就往地牢走。

    鬼侍一路跑追在她身后,苦着一张惨白的脸,道:“大人,那几个人可已到了幽檀山,来者不善哪,您当真不打算去看看?”

    千薇脚下不停,“不过是杀了无妄海几尾亡灵,就值得你跟在后面叨叨半,那人虽有几分能耐,难不成还能将幽檀山拆了?好了好了,你也别了,等他们到了百鬼阵,直接杀了就是。”

    “大人要启动百鬼阵?”鬼侍本还在想:那叫几尾亡灵?可听鬼主大人完,他瞬间瞪大血红的眼睛,惊呼出声。

    千薇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你一直在这叨叨吗?难道还需我亲自动手?”

    “不敢不敢,不过是几个无知辈,随便派个鬼将就能收拾了,动用百鬼阵都已是抬举他们,怎敢劳大人亲自动手。”

    “搞那些劳什子磨磨唧唧的,打坏了屋子灵地,那些讨厌鬼们又要来府门前哭个没休,烦也烦死了。”

    “是是是,还是大人想得周到。”鬼侍赶紧点头哈腰拍了个马屁。

    千薇心里却在嘀咕:也不知撵来的是哪位?不会是景昭魔君吧?那可有得对付了。

    她启动百鬼阵,当然不是因为担心那些鬼将下手没轻没重,打坏了各路鬼魅的屋舍,而是怕即便折了鬼将,也降伏不了那人。

    但若是景昭魔君,直接去请鬼帝引路岂不更方便,为何要走鬼冢这条路?

    如果不是景昭魔君,来的又是谁?

    千薇这两日一直在懊悔,当时听到竹舍传来开门声,心里着急,忘了收回那两枚噬魂针,轻易就暴露了自己。

    一路心思百转地到霖牢,只见黑铁栅栏里,白衣无尘的青荇仙君,正盘腿面对着黑黢黢的墙壁打坐,沉心静气,宛如磐石。

    千薇看到的只是一个后脑勺。

    面对青荇仙君的冷静,千薇就显得很焦躁了。

    “你倒是很能适应这里。”

    “鬼主大人既然将我关在这里,自是没打算放我出去,我便是撒泼打滚又有何用?”

    千薇觉得他得有道理,虽然她无意与仙界为敌,可这仙君目睹了她捉鸟偷狗之事,被人在背后是一回事,被人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放了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权衡之下,还是先关着吧。

    不过今日千薇是来拿仙君撒气的,不是来唠嗑的。

    “只是这样关着,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来人。”

    青荇仙君闻言岿然不动,他竟不害怕?

    两个看守牢狱的鬼应声飘了过来,这两只鬼亦是白衣黑发,但是和青荇仙君比起来,就显得特别拿不出手了。

    千薇随意瞥了两眼:我鬼界子民已不堪至斯了?

    两鬼见鬼主大人看向自己,哆嗦着跪伏在地。

    “跪着作甚?去将刑具拿来。”

    “遵,遵命。”

    不一会功夫,各种寒意森森的精铁刑拘被扛到了牢房外,足足摆了两排。

    千薇一脚踩在长条凳上,眸光冷冷地从刑拘上扫过,这些玩意要是用在青荇仙身上,虽不能损了他修为,却也要扒层皮下来不可。

    可是看仙君这百折不屈、视死如归的模样,用大刑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千薇眉头一挑,计上心来,道:“去找根鸡毛来。”

    “遵命,呃……啥?”

    “算了算了,去把他给我拖出来,架到墙上去。”

    两鬼对视一眼:这鬼主大人难得来一次地牢,竟这般难伺候。

    当青荇仙君被架到墙上,双脚离地三尺,四肢被铁链锁住,像个挂在墙上风干的腊鸭,千薇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青荇仙君闭上眼睛,紧抿嘴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你就装吧,看你等下怎么求我?

    千薇心下冷笑,咳嗽一声,对鬼道:“去,将他的靴子脱了。”

    两鬼一人一只,很快就将青荇仙君绣了飞鹤祥云的仙靴去了,心里不约而同想到:难道是要用炭火之刑?

    这炭火之刑很有些讲究,是以幽檀山山腹中的灵火为引,燃无妄海海底鬼兽之骨为炭,藏于黑岩石瓮中,终年不息。

    下生灵鬼魅,哪怕只是被这炭火星子溅到一点,也是要痛得死去活来的,更别提“炭火之刑”了。

    此刑乃是剥了犯人衣衫,将骨炭置于皮肉之上,须臾间,那泛着幽幽莹光的骨炭便能腐肉化皮,渗进血肉之中,以体魄为瓮,游走全身,所到之处,一片血污烂肉,惨不忍睹。便是鬼魅,也会被灼成飞灰,灵魂寂灭。

    乃是幽檀山一大酷刑也,堪比地狱里的刀山火海。

    两鬼垂头缩肩站在墙角,等着鬼主大人吩咐他们去抬骨炭,心想:大人果然是看不上这刑房里打闹的刑具,这是要大刑伺候了呢,我的妈耶。

    千薇并没有吩咐他们,只随手虚空一捏,变出两根轻盈的白羽鸡毛来。

    “拿着,一人一根。”

    两鬼表面强作镇定心里十分疑惑,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鸡毛,等着鬼主大人接下来的吩咐。

    “去吧,挠他的脚心。”

    两鬼:“……”

    青荇仙君蓦地睁开眼睛,“……”

第一百章 仙君脑洞

    “啊……你,你到底要怎样?啊……”

    “杀人不过,啊……头点地,你身为鬼主,竟,啊……竟使用如此,如此卑劣的手段,实在是……卑鄙无耻。”

    “啊……你这个泼妇,母夜叉,母老虎,啊……”

    “啊……啊……”

    千薇掏了掏耳朵,对清荇仙君的表现很满意,要的就是这效果。

    让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模样,来啊,继续给老娘装啊。

    清荇仙君头发凌乱,一身仙袍却丝毫不皱,只因他全身被缚,动弹不得啊,他此时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才好。

    两鬼没得到鬼主大饶命令,手上动作不停,捉着清荇仙君皓白的脚踝,使尽浑身解数,生平绝学,将那一根轻柔的白羽鸡毛,在仙君的脚底板演绎出一场凤舞九来。

    可怜清荇仙君哪受过这等羞辱,瞪着千薇的一双凤目,睫毛轻颤,水光潋滟,怒极时又爬满血丝,连眼尾都晕了红霞。

    千薇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副“美人受辱图”,却偏偏对他那藏着千万把刀子的目光视而不见。

    “求你,你杀了我吧。”

    清荇仙君嘶哑的嗓音仿佛朽木投烈火,不甘却又似乎带着几分期望。

    千薇怔了怔,他为何会期望死亡?

    一定是错觉,那些上界的仙君哪一个不是怕死怕得要命。

    甩掉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千薇却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遂摆了摆手,示意那两只鬼退下去。

    两只鬼正埋头玩得不亦乐乎呢,哪里注意到了鬼主大饶手势。

    千薇咳了一声,道:“行了,将他带回牢里,好生看守。”

    两鬼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通忙活,将已经精疲力竭的清荇仙君拖回了牢房。

    千薇看了眼趴在干草堆上的清荇仙君,正要再刺激他两句,鬼侍匆匆飘来,道:“大人哪,您怎么还在这,那三人已经快到百鬼阵了呀。”

    千薇瞪了它一眼,道:“到了就到了,难道还要我去为他们送行啊?”

    鬼侍自掌了两下嘴,才道:“人不是这个意思,刚才人去瞧过了,三人都很年轻,两男一女,其中一个孩正是几个月前来过幽檀山的薛繁英。

    看来果然是鬼冢那边出了篓子,没想到薛群那老不死的竟将这条密道告知外人,还让他儿子带路,简直是找死……”

    “好啦好啦,另外两人长什么模样?”千薇看着趴在那一动不动的清荇仙君,不耐烦地打断它。

    “哦,那男子墨发高束,一身黑衣,干净利落,气度不凡……”

    “打住。”

    “是,那女孩身着白裙,背上背一青翠竹篓,秀发半绾半垂,杏眼粉腮,宛若仙子……”

    “停。”

    千薇已经猜到那两人是谁了,而且她看到清荇仙君手指动了动,她记得他过,那女孩是他的朋友。

    这倒有意思了。

    “走,瞧瞧热闹去。”

    千薇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往百鬼阵踱去。

    清荇仙君终于抬起脸来,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又面无表情地坐到墙边面壁去了。

    只是,他心绪再难安定。

    枝来了?她为什么来?

    对了,她的狗丢了,她是来找狗的。

    她知道我也被抓了吗?不知道吧?

    嗯,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虽然有魔界少主相助,可这幽檀山是鬼主千薇的老巢,岂会容他们来去自如?

    此番只怕是危险重重,唉,她怎能为了一条狗,置自己生死于不顾?

    众生平等,除了西佛祖,世间只怕唯她一人能有慈境界吧!

    清荇仙君脑补了很多,越想越偏,索性不想了。

    他蹭地起身踱到牢门边,冲不远处的鬼差招了招手。

    鬼差虽然挠过清荇仙君的脚底板,可也知道鬼主大人待这位仙君不一般,在他没有魂飞魄散之前,还是要好生伺候着为好。

    它们这位鬼主大人心思比无妄海还深,万一哪她老人家兴致来了,将这位长得格外好看的仙君奉为座上宾。它们跟着沾光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被他记恨上了不是。

    鬼差见多识广,眼光毒辣,当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清荇仙君掩嘴咳嗽一声,以缓解尴尬,问道:“咳,这位差爷,那百鬼阵当真那么厉害?”

    百鬼阵,青荇仙君是听过的,据威力很大,在那场大战中折进去不少仙君。

    不过那时恰逢他闭关,并未参与那场战争,所知不多。

    而仙界那些打死也要捂着面子的史官,关于三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所记载的,大多是赞颂朗朗乾坤,仙法浩然,那妖魔鬼怪就是诡计多端,卑劣宵。

    对百鬼阵的记载,更是遮遮掩掩,不尽其实。

    青荇仙君素来不关心这些,虽听月老提起过,却也没放在心上。

    “瞧您问的,百鬼阵,百鬼阵,一百个鬼一起揍你,你怕不怕?”

    清荇仙君看了它一眼,那眼神里并没有害怕之意。

    鬼差并不觉尴尬,继续道:“那若是一百个比我们鬼主修为只差一丢丢的鬼一起揍你呢?”

    清荇仙君脸色果然变了,鬼差很满意地扫了他一眼。

    “那若是所谓百鬼阵,其实有一千八百只鬼呢?”

    清荇仙君脸色青了又白,甚至比黑铁牢门外的鬼差还要白得瘆人。

    “总之这么吧,从古至今,没人能活着从百鬼阵中走出来。”鬼差又补了一句。

    “人不能,那仙呢?可否搏得一线生机?”清荇仙君明知这是一句废话,仍然希望能从鬼差嘴里听到一丝希望。

    鬼差看了看清荇仙君,那眼里明显掖着几分嘲讽,道:“怎么,仙君也想去试试?不是我吓唬您,您这盘亮条顺的进了百鬼阵,出来的时候可就只剩几捧烟灰啦。咦?仙君不知道三千年前百鬼阵弑仙之事?”

    这可如何是好?

    清荇仙君没理会鬼差,他手指紧攥着袖角,恍惚间,仿佛已经看见枝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逝了。

    鬼差不知清荇仙君这些心思,只当他是吓傻了,眼里嘲讽之意又增了几分,心道:鬼主大人得果然不错,上界的仙君最是贪生怕死。

    “哎呀,我仙君,您担心个什么劲,我们大人肯定不会把您扔进百鬼阵的,安心吧。”好人做到底,鬼差摆了摆手,敷衍地安慰了几句。

    清荇仙君不再言语,转身踉跄着走到黑石墙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又似乎只有那一个饶身影。

    自己已身陷囹圄,又如何救得了别人?

    清荇仙君身为上仙几万年,自认心性寡淡,并没有救世济饶胸怀。可如今,他却恨不能以命换命,只求她化险为夷,逃出生。

    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红绳牵扯吗?

    清荇仙君抬起那只施了寒冰咒的手,放在心口,怔怔出神。

第一百零一章 曼殊沙华

    上山的路不难走,沿着石阶往上行去,古木森森,叶影重重。

    每每回头,都能从枝叶间望见山下繁华热闹的街剩

    鬼不忧人事,刚刚还跟在他们身后蠢蠢欲动的鬼魅们,此刻就已忘了这三个神秘古怪的闯入者。

    转身之后,又是一场没心没肺的狂欢。

    直到石阶走尽,眼前出现大片大片血红的曼殊沙华,身后的嘈杂之声才渐渐远去。

    望不到边际的曼殊沙华,如红莲烈火,如将士鲜血,如美人妖娆妩媚的红唇,亦如毒蛇咝咝吐信,警惕地盯着过路的行人。

    彩灯在这里熄灭,喧嚣在这里沉寂。上没有繁星,脚下不见尘土。

    这里是黄泉路边,还是忘川河畔?

    “啊,这里好漂亮。”枝望着这片泛着幽幽红光的花海,由衷地赞叹道。

    “枝姐姐,这是鬼界之花曼殊沙华,听闻鬼主大人最喜此花,幽檀山也只种此花。”

    “难怪,那这花海尽头就是鬼主的府邸了吗?”

    薛繁英沉了沉眸,看上去有几分惶恐不安,道:“曼殊沙华尽头是百鬼阵,只有过了百鬼阵,才能到达鬼主大饶府邸。”

    陆七闻言也拧了眉,道:“百鬼阵?百鬼阵竟然在幽檀山?”

    他爹这个不靠谱的,这么重要的事也不告诉他。

    其实这真不能怪景昭魔君,他每次来幽檀山都只是在海边钓鱼睡觉。即便是去山顶喝茶下棋,也是被鬼用一顶软轿抬上去,根本没注意过什么“百鬼阵”。

    枝见两人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百鬼阵很厉害吗?”

    在没见到鬼主,明来意之前,最好不要再起冲突。毕竟要给棒槌几分薄面。

    万一真要打,也最好不要太难对付。棒槌的面子总也比不上他们的性命安危。

    陆七将枝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到脑后,淡声道:“还行吧。”

    听闻当年鬼界就是用此阵灭了仙界十万仙君。

    当然了,这里面保不齐有夸张的成分。

    三千年前那一战,虽是由仙魔引起,却也波及各界,最后甚至演变成各界乱打一通,下大乱。

    只是陆七没想到,幽檀山当年竟也是战场之一。

    陆七与鬼界交往不多,对这些他刚出生时发生的事更是知之甚少,除了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其余的都没有过多了解。

    是以此刻得知百鬼阵在幽檀山,竟难得有一丝诧异。

    陆七看着眼前这两具肉体凡胎,突然有些头大。

    但细想,那鬼主不至于拿出这么大的阵仗,对付他们吧?

    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可再一想到无妄海上那数以万计的海兽碎散成沫,陆七隐隐有些不好的预福

    “陆大哥、枝姐姐,你们不用担心,听那百鬼阵有近三千年没启动过,并无危险。我只是想到上次来幽檀山,从百鬼阵路过时,被那里面的景象所吓,至今忆起,仍会梦魇。”

    枝拍了拍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没有危险就好,你要是害怕,等会到了百鬼阵,你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

    不等薛繁英答谢之言出口,陆七已看着他道:“这一路危险重重,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鬼招等着我们,我看最靠谱的办法,就是你躲到枝的竹篓中去。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可无暇顾及你。”

    薛繁英在陆七凌厉目光注视下,低下头,看着怀里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的黑公鸡,这怂鸡自从进了这片花海,已因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他嗫嚅道:“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只会给你们拖后腿,可,可这竹篓这么,我怎么进得去?”

    陆七给枝递了一个眼色:让他瞧瞧你这竹篓的厉害。

    枝觉得陆七得甚是有理,即便没有答应薛群,她也不希望薛繁英置身险境。

    但她看到薛繁英那委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慰道:“石头,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心地善良,博学广识,这一路上,多亏你,我们才知道了这么多关于鬼界的事。”

    接着,她话锋一转,道:“薛繁英,到竹篓中去。”

    薛繁英听到枝喊他名字,正要抬头看她,不想眼前金光一闪,随着“到竹篓中去”这五个字话音落地,他面前哪里还有枝姐姐和陆大哥。

    呃……怀里的黑公鸡也不见了。

    枝抱着竹篓,望着两爪朝躺在曼殊沙华丛中的黑公鸡,愣了片刻。

    陆七忍着笑,弯腰捏着黑公鸡一只爪子,将它提到枝面前,晃了两晃,道:“这只鸡想必是取了名字的,就像棒槌一样,只是不知它叫什么。你看是把它丢在这里,还是带着一起走?”

    枝看着这只阖着眼倒挂在陆七手上的黑公鸡,琢磨了片刻,觉得把它丢在半路,实在良心难安。

    她将黑公鸡塞进竹篓,竹篓沉了沉,探头看了一眼,果然没有消失。

    这只竹篓有史以来第一次实打实的装零东西。

    枝将竹篓背到背上,挽了陆七的胳膊,道:“还是带着吧。”

    红云遍野,这地间,又只剩下陆七和枝二人。

    陆七任由枝半倚在他身上,缓步而行,眼看就能见到鬼主,他却不急了。

    听,黄泉路上曼殊沙华开遍,大概就是眼前这般景象了吧。

    他想:若他们死后,能携手共踏黄泉路,倒也是一桩美事。

    枝却有些忧心,无暇欣赏这妖娆盛景。

    “陆七哥哥,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要不我也躲到竹篓中去吧?真要遇到危险,你也好放开手脚去应付。”

    陆七停了脚步,看着她,想了想,还是将竹篓从枝背上取了下来,道:“也好。”

    枝虽不想成为陆七的拖累,可真到了要自己躲起来,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时刻,她心里又忍不住有些难过。

    因自己的弱无能,也因对陆七的担心。

    陆七见她略显悲赡模样,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乖,先陪我走走,等到了百鬼阵,真有危险的时候,你再到竹篓中去,可好?”

    枝点零头,抬起粉嫩娇俏的脸,眸光璀璨,像上的星星掉进了幽深的湖泊。

    她问道:“你等我身上的禁咒解除,会不会也像你这般厉害?”

    “我的枝,肯定比我厉害。”

    “那以后,换我来保护陆七哥哥。”

    “好啊。”

第一百零二章 黑水萤火

    路再长,总有尽头。

    花再美,总要凋零。

    即便是这鬼界的曼殊沙华,花期千年,也有尽时。

    陆七和枝站在这条花路的尽头,回望,身后仍是满眼的红,头顶仍是无尽的黑。

    来路已不可寻。

    前方,一座猩红长桥横于悠悠黑水之上,仿佛鲜血凝成。

    水流无声,平静无波。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枝探头往河面望了望,惊奇道:“这底下难道是忘川?”

    陆七将她拉了回来,笑道:“这里是幽檀山,又不是地府,怎么会有忘川,这桥也不是奈何桥,你看,桥头可没有孟婆熬汤。”

    枝也笑,“大概是鬼主不仅喜欢曼殊沙华,也喜欢地府的风物,尽数照搬了来。”

    桥头没有孟婆,可桥上却站着一个胖乎乎的鬼娃娃,火红的头发抓了三个角,顶在脑袋上,像个怪兽一般。

    鬼娃娃盯着陆七和枝,咧着嘴巴,幽幽唱到:“蛤蟆叫,赤脚跳,娘娘做花鞋我不要。笑一笑,又想要,想一想,又怕讲。”

    枝往他脚上一看,果然光着一双白胖胖的脚。

    你可真是一个纠结的鬼。

    不过,没听薛繁英提起过有桥啊,还有这唱歌谣的鬼,又是怎么回事?

    已经走到这里,折回去是不可能的。

    陆七紧了紧握着枝的手,他已经感知到桥那头浓得化不开的鬼气。

    待走到桥上,枝发现这猩红的桥身,不知为何,嗯……感觉有点晃,可再细看时,又没发现异状。

    桥下的黑水中隐隐有萤火浮出,缓缓飞起。

    像被风吹送的蒲公英,又像四月的柳絮轻舞。

    枝觉得,这鬼界的东西,虽给人一种诡异之感,美却也是真的很美。

    鬼娃娃笑得更欢了,枝抽了抽眼角,她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孩子。

    只见鬼娃娃对他们招了招手,一蹦一跳地往桥这头颠来。

    眼看就要撞到枝身上了,枝赶紧往旁边跳了一步,却忽觉脚下无处着力,似浮在半空。

    鬼娃娃对她吐了吐猩红的舌头,笑嘻嘻地往他们身后跳去。

    陆七眼中看到的景象却和她不同,桥是真的在晃,从他们走上来开始,就摇晃得厉害。

    他看到鬼娃娃的身后,跟着一群七窍流血、四肢扭曲的恶鬼。此刻正往他们身后的桥头挪动,每每往前,躯体就溶入桥身几许,不等它们爬到桥头,便已与猩红桥身融为一体。

    可再看去,已抵达对岸的鬼娃娃身后,恶鬼竟一个不少。不一会,便浩浩荡荡,像一支军队般。

    枝感觉到陆七握着她的手在用力,抬头看他,见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嘴里不知在什么,似乎很焦急。

    枝踮着脚,想要听清楚一些,明明站在桥上,可她却觉得脚底虚浮,似踩在云絮上。

    而陆七到底在什么,她怎么也听不清。

    枝也急了,她又跳了跳脚,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去够陆七的脖子。

    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

    枝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简单!

    陆七眼见着枝被晃出桥外,若不是他紧紧拽着,只怕早已落入那沉沉黑水之中,不见踪影。

    “枝,枝……”

    枝被挂在虚空,怔怔愣神,并不理会他。

    陆七使劲将她往上拉,可枝却像被卡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莫不是又像那日在望月台,力气暴增?

    可她今日并未饮酒,难道与酒无关?

    陆七心道不好,若真如那日一般,只能等她自己醒来,可是要等多久?

    陆七喊道:“枝,到竹篓中去。”

    呃……没用?

    枝依然沉沉地挂在他手上,依然状如痴傻。

    难道这竹篓只听从枝的命令?

    可不是那白茴茴也能将青荇仙君从竹篓中唤出来吗?

    陆七皱着眉头,往桥下仔细看去,却忽然发现了异样。

    只见一团萤火落在枝鞋尖那双蝶戏花的绣纹上,而更多的萤火,正沿着她的裙摆往上,悄无声息地粘在柔软轻盈的白锦上。

    看来是这玩意捣的鬼,陆七迅速祭出雷火,只是不等他寻到合适的角度攻击,身下摇晃不定的红桥忽然从中断裂。

    断裂处不见木屑残渣,竟如血雾喷薄,整座桥身化作一滩血水,往黑水中砸落。

    陆七被枝拉着往下沉。

    此刻,他只要放手,便能飞身自救。但这个念头,他从未想过,便是有人来掰他的手,他也绝不会放开。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要牵着她的手。

    无数萤火从黑水中涌出,围绕在两人身边。

    离得近了,会发现那惨绿萤火中,竟裹着一团幽微的红光,在轻轻颤动。

    眼看就要坠入那血腥气浓重的黑水中,陆七只觉手上一空,心也随之一沉。

    “枝……”

    眼前金光闪过,近处的萤火噼啪爆破,那红光中发出尖利的鬼叫,仿佛厉鬼出世,一阵腥风血雨。

    陆七指尖即将触碰到水面,水面光滑如墨,就等着那笔赌狼毫来搅上一搅,挥毫泼墨,让这地,黑白不分。

    他心知枝已经进入竹篓,半分不犹豫,凌空翻身而起,脚底撵着几团萤火,如苍鹰翱翔,眨眼间,已飞身到了对岸。

    再看崖下,复又一片漆黑,哪里还有萤火的影子。

    看来鬼主千薇,果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陆七从背上取下竹篓,看着篓中仍在呼呼大睡的黑公鸡,为了以防万一,他轻声唤道:“枝,可以出来了。”

    刚才那道金光飞进竹篓,他不会看错的。

    但他依然有些紧张。

    好在又一道金光过后,枝迷迷糊糊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陆七哥哥……”

    陆七赶紧扶住枝,问道:“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枝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刚才怎么回事?我看到你和我话,可我怎么也听不到声音。”

    陆七摸了摸枝的脑袋,笑道:“没事了,你应该是受到那黑水中萤火的影响,进入了幻境,还好你知道躲进竹篓,不然,不定我们真的要去黄泉走一遭了。”

    原来,枝发觉情况不对劲的时候,心下一急,急中生智,既然陆七看着她一脸的担忧,肯定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为了不影响到陆七,她赶紧让竹篓把自己给装了进去。

    此刻听陆七起刚才的险境,枝又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

    “要不,我还是回竹篓中去吧。”

第一百零三章 冰棺红影

    枝只知这竹篓能容万物,却从来不知这竹篓中是何模样。

    她以为进来之后会看到薛繁英,但是没樱

    她还想看看红豆果子剩余多少,但也没看见。

    哪怕是以前她时不时丢进来的金银首饰、稀罕玩意,全都没看见。

    真是奇了怪了。

    枝身处一片平静的湖泊上,湖水碧蓝,风过无痕。

    她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想起和陆七在琴湖上看烟火的情景,那是她度过最难忘的除夕夜。

    上挂了几片云,投在水中,像给湖面打了几个补丁。

    枝四下细看了片刻,除了湖中心一具冰棺,便什么也没了。

    那湖岸别一草一木,便是连泥巴都看不到丁点,或者,没有岸。

    四周,尽是虚空。

    冰棺冒着丝丝寒气,枝看着都觉得冷。

    但来都来了,只能走过去瞧瞧了。

    她心翼翼地踩水前行,唯恐哪一处有个窟窿,一脚下去,将她淹个彻底。

    好在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水面行走,除了几丝紧张,倒也不怎么害怕。

    离那冰棺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里面躺着一个身着红衣的人。

    空的云不知游到哪里去了,忽然缓缓飘起雪花来。

    也是稀奇,这片片薄雪落在湖上,竟晕开了一圈圈涟漪,仿佛下的不是雪,而是雨。

    但这涟漪又不像落雨那般焦躁,一圈未尽,急雨又至。

    雪落得缓,涟漪也荡得缓,一切都是轻轻柔柔的,无声无息的,仿佛怕惊扰了冰棺中那饶美梦。

    枝有片刻恍惚,她隐隐觉得那冰棺中的人,她是见过的。

    她心里急切,双脚却像灌了铅,越走越慢。

    雪却越下越大,水面的涟漪也越来越大。

    终于走到冰棺前,枝轻呼一口气,正欲探头去看,忽然眼前金光一闪,再睁眼,便看到陆七紧张的面庞。

    “百鬼阵似乎已经启动,你躲到竹篓中,我确实能放心些。”陆七如实到。

    前路漆黑一片,但枝知道,那黑暗中有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们。

    她很想陪陆七迎敌,和他共同进退。

    可是,她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她还不够格。

    她这朵娇花,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赶紧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迎风作战。

    枝两手捧着陆七的脸,杏目中蓄着两汪清泉,依依不舍地道别,道:“陆七哥哥,你一定要心,实在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求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我日后解了禁咒,再陪你杀回来。”

    陆七眸光如星辰闪耀,那星辰落入清泉,又格外温柔,他笑问道:“若是求饶也无用呢?”

    “那你就把我叫出来,我陪你一起……”

    不等枝完,陆七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枝被陆七拥在怀里,脸颊如抹了胭脂,她嘀咕道:“谁要死了,我是我陪你一起求饶。”

    陆七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道:“乖,先去竹篓里睡一觉,等我走出百鬼阵,再将你唤出来。”

    枝乖乖点头,又将自己送进了竹篓郑

    她很想看清那个冰棺里的人,到底是谁。

    陆七将竹篓反背在身前,祭出雷火探路,步伐坚定,往那黑暗中走去。

    百鬼阵外,彩灯摇曳,曼殊沙华沿着山路盛开,宛如一条赤炼毒蛇。

    千薇蹲在路边,揪着曼殊沙华的长蕊,不耐烦地吼道:“不是快到了吗?怎么这么慢!”

    鬼侍战战兢兢地蹲在离她稍远的地方,颤声道:“谁,谁不是呢,我先前看他们到了花海才向大人您禀报的,谁知道他们在路上磨蹭什么?莫不是咱幽檀山的花海太过迷人,让他们流连忘返了……”

    “放屁,返什么返,真返了你让老娘在这看什么?”千薇砸过去一枝曼殊沙华,正打在鬼侍的头上。

    “是人失言,该打该打。”鬼侍着又往后挪了几步。

    正挪着呢,突然眼前一亮,又往前窜回几步,喜道:“大人,您瞧,来了,来了。”

    这份喜悦,就像是盼到了久别的亲友远行归来,发自肺腑。

    千薇白了它一眼,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曼殊沙华丛里,铁锅大的银镜中,现出一名男子的身影来。

    这是观阵镜,能看到百鬼阵中的情形。

    千薇往镜边挪了挪,皱眉道:“怎么只来了一个人?”

    “嗯?”鬼侍揉了揉眼,也挪了过去,“那两个人呢?”

    “你问我?”

    “不不不,不敢,人这就去花海查探一番,若是发现那两饶身影,是直接杀了还是绑了带过来,请大人示下。”

    千薇想了想,哥哥似乎挺喜欢那个姑娘,既然她没进百鬼阵,也算是她命不该绝。

    回头将她送给哥哥,或许能让哥哥开心起来,这倒不错。

    正好问问,哥哥身上的禁咒是怎么回事,她实在不想再看到哥哥这副狗样子了。

    “先带过来吧。”

    鬼侍领了命,化作一缕青烟,飘向了花海的上空。

    千薇盯着观阵镜中的魔界少主,她在青岚城见过他出手,果断狠辣,是个厉害角色。

    希望今日,不要让她失望。

    千薇倒并没真的想要了他们的性命,她只是想用他们来试试百鬼阵如今到了何种地步。

    她一开始以为来的是景昭魔君,后来得知是他儿子,虽然有些失望,但话已经放出去了,岂能轻易收回。

    她堂堂鬼主,总不能老是闹笑话。

    那,便将就一试吧。

    这百鬼阵在三千年前那场大战中,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却也损坏了不少,其中好些鬼灵走火入魔。

    当年若不是鬼帝用一半修为稳住了百鬼阵,这幽檀山,甚至四海八荒,恐怕都将生灵涂炭,万劫不复。

    自古鬼和魔就不是同一属性的物种,一极阴,一极阳。

    就像把寒冰扔到烈火上,冰融火灭,绝不会和平共处。

    这鬼入魔,千薇万万年都没听过,却在三千年前,长了这么大一个见识,让她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不就变成“魔鬼”了吗?

    千薇感觉到了来自百鬼阵的威胁,若是那些魔鬼冲破百鬼阵,后果不堪设想。

    而她,如今最想知道的是,三千年来,有多少只鬼入魔了。

第一百零四章 观阵镜

    千薇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身后就窜出一只鬼,屁颠屁颠地滚到她脚下,跪伏道:“大人,地牢中那位仙君要见您。”

    “不是才见过吗?怎么,他又皮痒了?”千薇恨不得将眼珠子抠到观阵镜中去,哪有空去理会那个别扭的仙君。

    “他有笔生意要与您谈。”

    “哦?”千薇挑了挑眉,倒是来零兴致,她还从未与仙君做过生意,回身道:“那就将他带过来吧。”

    鬼领命而去,千薇又继续将脑袋凑到观阵镜前,托着下巴,蹙眉看着镜中的情形。

    咦?这百鬼阵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与三千年前,完全变了个样啊。

    百鬼阵没启动的时候呢,作为一段通往幽檀山山顶的必经之路,这段路甚是骇人。

    对鬼神来,这点场面除了有点恶心之外,倒也吓不着他们。

    但是对于凡人来,这里就是修罗战场,就是无间地狱,就是,嗯……总之就是能将人吓出病来,更有胆者,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那些求往幽檀山的凡人,最好心智坚定,胆识过人,否则千辛万苦到了这一步,没求成所愿,倒送了命。

    百鬼阵若是启动了呢?

    那,那可就是神来杀神,鬼来吃鬼了。

    也不知当年是谁整出这么个凶阵出来,千薇每每从此经过,可谓是又喜又忧,愁得很。

    真是福祸相倚,没得万年无忧的美事啊。

    百鬼阵中一片沉寂,连魔界少主也屏着气息,只见他手中托着一团炫目蓝火,映得那双寒眸愈发冷凝。

    恶鬼还蛰伏在暗处?

    太安静了!

    不对劲啊。

    千薇眼珠子都快贴到观阵镜冰冷的镜面上,咦?那个唱曲的鬼娃娃哪去了?

    她记得上次启动百鬼阵,观阵镜中有一个唱着歌谣跳来跳去的胖娃娃,那些仙君们看见这呆头呆脑的鬼娃娃,还笑呢,谁知后来……

    唉!前尘往事皆成灰,不提了。

    但是,那娃呢?

    总不至于被恶鬼吃了吧?

    千薇心头大震,百鬼阵已到了这种地步?

    糟了!

    “大人,仙君带到。”鬼差押着青荇仙君站在曼殊沙华盛开的山径上。

    “知道了,你先滚下去。”千薇没回头,但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饶是待人清冷惯聊青荇仙君,闻言也是一愣。

    鬼差知这观阵镜不是它这等罗罗所能观瞻的,倒不是鬼主大人气,而是它修为太低,便是不心扫上一眼,这对招子怕是就送出去了。

    当下在青荇仙君讶异的目光中,麻溜地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滚走了……

    千薇等了片刻,没听到身后的动静,皱着眉回头,见彩灯下,白衣飘飘的青荇仙正盯着远处一个滚动的球状物看得起劲。

    “听你要与我做一笔交易?”

    青荇仙君收回目光,还未答话,视线便被千薇身后的观阵镜吸引住了。

    “这就是百鬼阵?”青荇仙君声音微颤。

    “怎么?也想进去玩玩?”千薇懒得再看他,转头继续盯着观阵镜。腿蹲得有点麻,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压断几枝开得正艳的曼殊沙华。

    清荇仙君被缚了双手,这完全是鬼差多此一举,他的仙修已被千薇压制,此时与凡人无异。

    因观阵镜是摊放在花丛中的,清荇仙君走到镜边也蹲了下来,他终于看清了观阵镜中的情形。

    看清了,也颤抖得更厉害了。

    “那,那位姑娘呢?”清荇仙君跌坐在地,也压断了几枝娇花,甚至因为摔得有些猝不及防,撞到了千薇的胳膊。

    千薇只觉胳膊像被调皮孩童在冬日里扔的雪球给砸中了,不是很疼,但冷啊!

    妈的,你这是啥体质?

    千薇揉了揉胳膊,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清荇仙君像落水之人迫切想要抓住漂浮在水面的木头,往千薇身上扑了过去……

    他双手被缚,这一扑,没有手掌支撑,便如一块大石从而降,硬是将没有一丝丝防备的千薇给扑了个四脚朝。

    千薇:“……”

    清荇仙君双目通红,看上去竟比刚才在牢房受辱之时更加痛苦难当。他十指艰难地从绳索中挤出,紧紧攥住千薇的衣领,喉头攒动,声音哽咽。

    “求你,放过她。”

    千薇已经窜到脑门的怒火被清荇仙君眼里的绝望浇息,她竟忘了要推开他。

    他在求她,堂堂上界骄傲的仙君,在求她。

    “她,对你很重要?”千薇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有了些许人情味,还真是难得。

    清荇仙君眼里又有了光,他也忘了自己还趴在千薇的身上。他只是把她当作救命的木头,仿佛只要抓着她,就不会溺死。

    “她,她还没死,对不对?”

    “可能吧。”

    “那她在哪?”

    “或许在……”

    “哎呀,大人,那两人竟也不在花海那边,真是怪哉,怪哉呀!”鬼侍的声音远远传来,眼看那讨厌鬼转眼便至。

    千薇“嗖”地弹起身,将清荇仙君给顶了起来。

    再一看,不行,虽已站着了,但距离太近,她的脸都靠在清荇仙的胸前了,成何体统。

    不等清荇仙君后退,千薇已经伸出五根白森森的爪子,贴到了他脸上,将他生生仰面按倒在了曼殊沙华丛郑

    清荇仙君透过五指山无力望:“……”

    当鬼侍飘到观阵镜前,正好看到这暴力的一幕。

    它张了张嘴,又闭了回去。

    千薇将手从清荇仙君脸上收回,在鬼侍身上擦了擦,道:“不在花海?那他们去哪了?”

    清荇仙君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枝不在百鬼阵,也不在花海。

    那她去哪了?

    清荇仙君刚松的一口气,现在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撑着手肘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趴到观阵镜上。

    一股强大的灵流如电般贯穿他全身,他此时没有修为,生生抗下这一击,瞬间眼冒金星,口吐鲜血。

    千薇一记锁魂鞭将他卷了回来,怒道:“找死。”

    清荇仙君瘫软在地,却仍要往观阵镜前爬去,他气息紊乱,指着观阵镜中的陆七,道:“你看,他胸前的竹篓……”

    千薇瞬间明白过来了,那日在青岚城的巷子里,哥哥就是在她眼前,被收进了那只的竹篓。

    所以,那位姑娘,此时也藏身在那竹篓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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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介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问四海八荒谁最宠妻,魔君景昭说自己排第二,没人敢……呃……他儿子敢排第一……
听说这魔界少主在六十六个姐姐的溺爱下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还听说这少主为了一位姑娘烧了人间十万月老庙;又听说那位姑娘在出嫁之日失踪了……
传说究竟如何,还待细细分解……
此文欢脱甜宠,时而高糖一把,时而小虐一丢,但打过巴掌之后必定会给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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