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寻一个答案
山路转了又转,小枝终于看到一棵古树下,土木垒搭而成的土地庙。
庙前一滩被雨水冲散的烟灰,几枚腐烂的野果子,再无他物,连副楹联都没有。看来这山野之地的土地公,日子过得确实清苦。
小枝将一枚红豆果子放到泥塑的土地公像前,刚准备跪下拜一拜,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哎呀呀,哎呀呀,你可千万别拜,别白白折了老头子的修为。”
小枝循声望去,只见地上一阵青烟起,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蹦了出来。
土地公个头矮小,与四五岁孩童一般高,却已须发皆白,拄着一根紫檀木杖,正眯着眼打量小枝。
“这位仙子不是山顶宅子里那位吗?怎么跑到老头子这来了?”
小枝蹲下身,问道:“您就是土地公?我想跟您打听一件事。”
“说来听听。”土地公捋了捋白胡子,他这深山小庙,可极少有贵人来访。
“魔界少主每次下山,去的是江塘城哪一户人家?”
“咳……”土地公咳嗽一声,看小枝的目光多了一抹寻味,小仙子问这个作甚?莫不是发现了魔界少主的风流韵事,要撵上门去闹事?
这事可咋整?告诉这位仙子,魔界少主能饶了他?现如今战乱四起,难得这相思山还有一片净土,他可不想搬家。
小枝见他眼神闪烁,赶紧从泥塑像前捡起红豆果子,塞进他老树皮一般满是褶皱的手里,道:“您只需告诉我江塘城哪户人家后院种有桃树,这枚红豆果子便送给您。”
土地公眼睛一亮,摩挲着手心红彤彤的果子,哈哈笑道:“呔,不就是那方知县家嘛,整个江塘城,除了他家有一座种满桃树的院子,哪里还找得出第二家来。”
小枝谢过土地公,便转身沿着泥泞的山路,往山下走去。
土地公喊道:“小姑娘,老头子好心提醒你一句,仙魔殊途,莫要执着啊。”
小枝脚下微顿,半晌,才喃喃道:“我只想寻个答案。”
大雨过后,山上起了浓雾,沉甸甸的雾气笼着浑身湿透的人,拨不开,吹不散,让人透不过气来。
小枝一路跌跌撞撞,她忘了穿鞋就跑了出来,素白的袜子早已脏污一片,湿冷从脚底透到心底。
她只想寻个答案,至于今后如何,她不知。
山下风和日丽,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彷佛那云雨,只降在相思山。
小枝回身望向满山青翠,这相思山,与天下万山,又有何异?
江塘城,方府后院。
桃叶蔓蔓,硕果累累。
小枝在一棵老桃树下落定,远远便看见它探出院外的枝叶,像极了相思山那棵被她撞断的桃树,定是这里无疑了。
“爹爹快来帮我摘桃子,我要最大最红的。”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传来。
“我也要,我也要,爹爹帮我摘最大最甜的桃子。”是一个脆脆甜甜的女娃的声音。
“好好好,爹爹帮你们摘,哎,别跑,小心摔着。”男子的声音充满宠溺,已到了院门口。
“啊,你是谁?”
小枝转身,只见月洞门下,站着一位锦衣华服、面容白净的公子,大概二三十岁年纪,正愣愣看着自己。
他手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身旁还站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两个孩子和他长得十分相似,一看就是亲生的。
“你是桃树仙子吗?”小女孩眨了眨眼,问道。
“嘁,怎么可能?桃树仙子怎么会连鞋子都不穿,你看她那模样,水鬼还差不多……”
小枝青丝凌乱,衣衫未干,一双素白袜子已经踩成了黑炭,裙摆更是沾满了草叶泥浆,确实相当不雅观。
“阿远,不可胡言,带妹妹去别处玩,快走。”方公子一巴掌拍在他儿子脑袋上,厉声制止。
接着将女儿放到地上,将两个小屁孩赶走,这才整了整衣衫,对小枝深深作了一揖,道:“犬子口无遮拦,冒犯姑娘了。”
“无妨,我想问一问公子,你府上可有未出嫁的姑娘?哦,或者公子可有待字闺中的姐妹?”
方公子又愣住了,随即摇了摇头,笑道:“小枝姑娘何来此问?”
小枝眉头微皱,道:“你认识我?”
果真又被她猜中了吗?
方公子还站在月洞门下,如十年前一样,不敢走近她,即便她现在看上去十分糟糕,可那依然是他不能唐突的人。
“何止是认识,十年前,小枝姑娘还差点嫁给在下呢。”
啥?小枝震惊了,这又是一个什么狗血故事?
方公子指了指院中的厢房,彷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掩嘴笑了一会,才道:“小枝姑娘贵人多忘事,想来是不记得了,那时候,姑娘就住在这屋子里,府里的下人都传,姑娘食量惊人,一顿饭能吃一头烤乳猪呢。”
呃……
“那时我还是个傻子,听人这般说,觉得甚是有趣,曾偷偷扒在窗户上看过姑娘吃饭。哈,哪里是姑娘能吃,分明是那条黑狗能吃嘛,对了,我记得还有一只小白狐,和一只黑猫。”
小枝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她十年前下过山,而且不止是她,棒槌、小白和小黑也下山了!
是了,陆七说过,江塘城那位姑娘养了一只黑猫,想来就是小黑了。
他捡到小黑,然后遇见了她,是这样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只一眼,我就认定她了。”
小枝想起陆七的话,心里又是一痛。妈的,那陆七是在她身上种了什么蛊吗?怎么一想到他,心里就有个小人扎她一下。
小枝揉了揉心口,将陆七抛到九霄云外,问道:“那之后呢?我为什么没有嫁给你?”
方公子眼里暗了暗,叹道:“姑娘并非凡人,成亲那日,留下一枚仙果,便离去了。没想到在下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姑娘,想来是在下日日感念姑娘大恩,感动了上苍……”
“你们当真看清楚了,是个美貌姑娘,到府里寻死觅活来了?当真是你爹爹在外面的相好……”远远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一大群人往这边来了。
方公子眉头紧皱,扭头往身后看去,怒道:“你这个臭婆娘胡言乱语什么,这位是……”
等他回头再往桃树下看时,哪里还有小枝姑娘的身影。
桃树下空空荡荡的,一片桃叶缓缓飘落到石桌上,打了个转儿,又被风吹到了泥土里。
恍如一梦。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八十一章 摸够了吗
小枝猜得一点不错,王一统的师妹是她,江塘城的姑娘是她,陆七十年前为情所伤的那个姑娘八九不离十也是她。
可她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关于十年前下山之事,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彷佛被人拿个抹布,从她记忆中抹去了一般。
离山顶的宅院越近,小枝的心里就越慌乱,没错,她又回来了,她必须找陆七问个清楚。若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走了,她怕是要疯掉。
“姑娘,可找到那户人家啦?”
从松树后跳出一个彪形大汉,正满腹心事的小枝被吓得一哆嗦。
“姑娘别怕,是我们,蘑菇精。”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胡子窜出来,挡住了小枝的去路。
不一会,小枝面前便出现了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俨然就是哪座山里的土匪,劫道来了啊。
小枝惊道:“你们……怎么长这么大啦?”她下山一趟,半天不到,这些蘑菇精就跟施了肥似的,不,便是施肥也长不了这么快!
刀疤脸挠着后脑勺,笑道:“这还得多谢姑娘赠予仙果,来来来,都过来,给姑娘磕头。”
小枝见他招呼着众位汉子就要给自己下跪,急忙跳到一旁,一跺脚,就往山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道:“别别别,这都是你们的机缘造化,不用谢我,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后会有期啊。”
刀疤脸率众兄弟追上来,喊道:“姑娘大恩,我等记下了,他日姑娘若用得上,尽管差遣,莫要客气。”
山路湿滑,小枝摔了两个跟头后,终于转身无奈道:“好说好说,你们先回吧,我真有急事。”
说罢,再不理会他们,祭出灵力,飞身而去。
“我就说吧,这位姑娘身上仙气袅袅,定不是凡人。”
“凡人哪能有那等仙丹灵果。”
“不过仙魔从来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这两位……”
“唉,话本子里那些乱世情缘,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你什么时候看过话本子?”
“那些上山采蘑菇的大婶不都这么说吗?你没听到?”
“不说这个了,老大,你看我们如今该咋办?”
“呃……这个,容我想想……”
小枝爬上墙头的时候,正看到陆七坐在竹塌上,赤裸着上身,旁边放着一堆瓶瓶罐罐,笨手笨脚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两人互瞪半晌,陆七伸手去拿旁边的白袍,小枝也从墙上翻了下来。
“别穿了,我都看到了。”
陆七的手抖了一下,没理她,将衣服披在了身上。
小枝趟过院子里的泥地,跑了过来,两只脚互相踩一踩,将那一双看不出原本面貌的袜子蹭掉,爬上了陆七的竹塌。
“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嘛?”陆七冷声道。
小枝将他往竹塌里面挤了挤,又将那些瓶瓶罐罐扫到地上,二话不说,就要去扒他的衣服。
陆七不防她竟如此胆大,等反应过来,刚披上身的衣服已被她扯了去。
“你,你干什么?”陆七背上一凉,心里一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衣袍,就要起身遁走。
小枝用力将他拽回来,道:“别动,你背上都流血了。”
这一拽力道有点猛,陆七的脑袋磕到了小枝的下巴,疼得她龇牙咧嘴。
陆七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没事吧?”
小枝往地上啐了一口,愠怒道:“你看,我嘴巴都出血了,叫你别乱动,坐下。”
小枝的嘴唇确实被牙齿磕破了皮,殷红的血珠渗出来。
她这是生气了?陆七暗自叹了口气,重新坐回竹塌上,背对着小枝。
他的背上血肉模糊,新结的痂被血泡软了,湿糊糊地粘在皮肤上,看得人心惊肉跳。
小枝却瞪了他一眼,伸出细白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戳了戳……
陆七的肩背瞬间绷直了。
“痛不痛?”小枝犹觉不够,还要问一问他的感受。
“痛。”陆七也不逞强。
小枝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怒道:“痛你还任由它去。”
陆七怔了怔,低声道:“凡人不都是这样吗?伤痛总要一个愈合的过程。”
“凡人若是有速效痊愈的法子,谁还去等它慢慢愈合,笨蛋。”小枝的手掌轻轻贴在陆七的背上,一缕白色的烟雾萦绕在她手心,她的手很凉,在他的背上缓缓游移,所过之处,血污消散,伤口愈合。
她哪里知道,有时候******的疼痛可以麻痹人心,让人忘了心里的伤痛。
而且,心伤可没有什么速效痊愈的法子,只能慢慢煎熬,最后,非但伤没好,还将一颗心给熬得稀烂。
小枝在他背上摸了一把,光滑有弹性,手感极好,她满意道:“好啦。”
大雨虽然歇了,可头顶依然压着乌云,仿佛随时又要来一场狂风暴雨。
“你还回来做什么?”
小枝怔了怔神,要怎么开口?她有无数个问题要问他,可真到了他面前,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摸够了吗?”
“啊?”
小枝反应过来陆七说的是她这只在他背上放肆的爪子,她最后又摸了摸他的背,讪笑道:“还挺暖和的。”
陆七记得,她紧张的时候,手里总喜欢拽些什么东西。果然她的手刚从他背上拿下来,又立刻拽起了他的衣袍。
“你很冷吗?”陆七想起刚才背上那股凉意,转过头来。
只见小枝素白衣衫上沾满了草叶泥污,脏得像是刚从泥地里打了个滚回来,额前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的脸颊上,脸上亦是灰扑扑的,蹭了一脸的泥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亮闪闪的,不惹纤尘。
陆七捏了捏她的衣角,还有点潮。
他的手只是在她衣服上轻轻碰了碰,她身上潮湿的感觉就褪了,只听他道:“下次教训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做到。”
小枝撇了撇嘴,道:“我忘了。”
陆七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温热的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泥浆,闻言,手指顿住,眸光从她脸上移到她的眼睛上,沉声问道:“忘了什么?”
他的眼眸像幽深的寒潭,小枝不能从中看出他心里所想,他希望她说什么?
“忘了用避雨术,也忘了烘干衣服,难怪总觉得有点凉。”小枝笑道,她心里有些乱,她还是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陆七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看了她片刻,手从她脸上滑下来,正要去拿被她抢去的衣服。
小枝心里一空,突然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像是终于下了决心,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两人挨得很近,小枝还有些凉意的手心覆在陆七温热的手背上,也不知是他暖了她,还是她冷了他。
四目相对,时光静止,十年一梦,皆作烟消云散。
恍惚,他们只是坐在青岚城山脚竹舍的廊檐下,聊一件极其寻常的琐碎小事。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八十二章 红豆快煨烂了
“你想问什么事?”
小枝从他那寒潭般的眼眸中爬出来,想了想,放开他的手,将竹篓从背上取下,对着竹篓喊道:“小心,出来。”
金光过后,一个黑铁笼子滚到了院中,笼中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一番,发现坐下廊下的小枝,喜道:“小枝姐姐!”
不等小枝答话,小心又捂脸惊叫道:“啊,你们在干嘛?”
小枝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陆七,又看了看小心,道:“我们没干嘛啊。”
“那,那位哥哥不穿衣服,羞羞羞。”
小枝:“……”
一抹红霞迅速飘上小枝的脸颊,她赶紧将手里的衣袍丢到陆七身上,本来她思绪纷乱,没察觉什么不妥,被小心这么一说,倒真像自己和陆七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这死孩子,还想不想出来了?
“咳,我想问,你有没有办法将这笼子打开?”小枝不敢再看陆七的眼睛,低头指了指院子里的笼子。
“这,就是你想问的事?”陆七穿好衣服,目光沉沉,盯着小枝发红的耳根。
小心扒在黑铁门缝上冲小枝招手,“小枝姐姐,这是哪啊?”
小枝瞄了他一眼,道:“这里是相思山。”
“以前我娘在家时,常给我唱一首小曲,也是关于相思的,难道我娘唱的便是这座山头吗?”小心扑闪着眼睛,问道。
“你会唱吗?唱给姐姐听听。”为了缓解尴尬,小枝假装对那首小曲很兴趣。
她正要从竹塌上下来,却被陆七给拽了回来,他看了一眼小枝的脚,没说话。
小枝这才想起自己光着一双脚,麻溜地将一双玉足缩进裙摆下。脸上红霞又添了几分,像有人拿胭脂往她脸上抹了好几层。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小心脆生生地唱起这首令他娘亲泪沾衣巾的小曲来,像模像样,倒真将他娘的神韵学了几分出来。
不是,这唱的什么玩意?小枝的手臂还被陆七拽在手心,她只觉他的手心烫得快将自己点着了。
小枝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桃子,赶紧喊道:“停停停,你娘竟给你这小屁孩唱这种曲子?也不怕教坏你。”
“我娘说了,世间唯情最要命,让我千万不要被像姐姐这般漂亮的女子迷惑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陆七伸手虚空一抓,那黑铁笼子便自己滚了过来,小心跟着翻了几个跟头,在笼子里面“哇哇”乱叫。
待笼子停在廊前的月季花前,小心已是四脚朝天,像个小王八似的。
“姐姐救我。”小心委屈得快要哭了。
小枝看向陆七,问道:“怎么样?你能打开这个笼子吗?”
陆七挑了挑眉,指尖一道微蓝的电光祭出,从黑铁笼上划过,只见电光所到之处,黑铁上银屑四溅,不一会,便豁了一个能容小心钻出的口子。
小心目瞪口呆地坐在笼子里,一时忘了爬起来,愣了一会,突然拍手叫道:“哇,这位哥哥也好厉害,看上去比那位白脸哥哥不差多少呢。”
陆七刚挑起的眉倏地凝上寒冰,“白脸哥哥?”
“哦,就是跟在小枝姐姐身边的那个哥哥,长得白白净净的,十分厉害,就是太白了些,没有哥哥你好看。”小心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
“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他。”小心毫不犹豫答道。
感受到陆七扫过来的冰冷眸光,小枝竟然有些慌张,不是,她慌个什么?
“那个,他叫江莲生,是我下山后从江里捞上来的,他无处可去,便跟了我一段时间。”小枝看着从笼子里钻出来的小萝卜头,恨不得将他再塞回去。
她这边事情还没弄清楚,这下好了,又来一摊事。
果然,陆七连声音也冷如寒冰了,“随便捞个人,你也敢带在身边,你就不怕他对你图谋不轨?”
他千般忍耐,万般不舍,为了解她噬心之痛,躲到这穷山僻壤来。可她竟然随便什么男人都敢带在身边,还是个长得不差的男人,还是个修为比他高的男人。
她可知,她若是对那人动情,他这十年相思,十年心痛,都将白白付诸东流,他所珍爱的,呵护的,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叫他如何甘心?
是的,她不知,她什么都忘了。
就他一个人,记得清清楚楚,痛得真真切切。
小心刚出了黑铁牢笼,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的广阔天地,就被陆七身上寒冷的气息冻得打了个哆嗦,他赶紧往院墙那边挪了挪。
得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可别殃及他这个无辜。
小枝嗫嚅道:“我只是把他当朋友。”
“你只是把他当朋友,那他呢?把你当什么?”
“他……”小枝突然想起江莲生曾说要娶她的话,一时语塞。
陆七脸色更加难看,忽觉喉头一甜,竟是气得要吐血了。
抓着小枝手臂的手骤然用力,小枝吃痛,手上反应比脑子灵敏,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陆七脸上。
“呃……”
陆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小枝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抓疼我了……”
陆七甩开她的手臂,缓缓转过头来,盯着小枝的眼睛,木然道:“你回来,是想问我十年前的事,对不对?”
小枝不语,伸手想要帮他抹去嘴角的血渍,陆七偏头躲开了,仿佛碰都不想再让她碰一下,他的喉咙被血呛着,声音嘶哑艰涩。
“没错,十年前我是喜欢过你,可你那时与别人早已命中注定,是我痴心妄想,以为只要我日日纠缠,总有一日,你会对我投怀送抱。”
“我与别人命中注定?什么意思?”小枝皱眉。
“你是仙子,自然是与上界的仙君牵了红绳。”陆七冷笑。
他喉头滚动,咽下一口血沫,又道:“你记住,你与他结了月老宫最上等的红绳,绝不可再对别的男子动情,否则红绳反噬,害人害己。”
“那个人是谁?”
陆七沉默片刻,终于沉声道:“青荇仙君。”
“所以,十年前,我并没有喜欢上你吗?”小枝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她为什么要问他这句话?这不是她想寻求的答案。
“没有。”
“那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只要想到你,心里就难受?”
陆七怔了怔,她心里,对他……
他突然想起那晚酒后,她心痛哭泣的模样,难道,那不是一个意外,难道她对他,又动情了?
这,怎么可能?
仿如一个晴天霹雳,陆七难以置信地看向小枝,她也正看着他,眼里有委屈,茫然,和失落。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不想再喜欢你了
聚在头顶厚重的云层被晚来的山风吹散了,寒鸦归林,虫蛙声声,这相思山的天,总算是放晴了。
陆七嘴角又沁出一丝血渍,小枝看得心头一抖,虽然她现在想这个十分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我的修为真的强大到,一个巴掌便能将魔界少主扇出内伤来吗?
小枝又试着伸出手去,想要给他擦一擦,这次陆七没拦着,任她微凉的指尖从自己嘴角掠过。
山风吹落一地月季花瓣,撩起檐下两人的衣角,青丝轻舞,纠缠不清。
陆七捉住小枝的手,将她的手心打开,她手心掌纹间,有一粒殷红的肉痣。
小枝记得以前是没有的,也不知怎么就长出这么个玩意出来。
陆七指尖摩挲着她手心那一粒红豆,他的声音极轻,像在呢喃,又像是万般不想说出这番话来,只希望这话能被清冷的山风吹走,谁也不要听到。
“你可知这是什么?这是我种在你身上的蛊。”陆七盯着她的手心,似痴了。
他竟真给自己种蛊了?小枝讶然。
“十年前,我爱而不得,心生怨念,在你身上种下此蛊,本想让你生生世世记住我。没成想,你与青荇仙君之间的红绳非仙魂消陨不能解,这蛊变成了毒,害你,害你长眠十年,忘了这一段伤心过往。也好,也好,还是忘了好。”
红豆黯淡无光,至少还有挽回的余地。
小枝应该再扇他一巴掌的,没想到就是你,害我一觉睡了十年。
可她看着陆七低垂的眉眼,却怎么也怨不起来,恨不起来。
“那这蛊可能解?”小枝问道。
陆七眼睫颤动,随即沉声道:“这红豆已融入你骨血,挖不出来了,但你只要不想我,不念我,便不会心痛。不仅如此,除了与你有红绳牵绊的人,这世间的男子,你一个也不能喜欢,可明白了?”
十年前我既没喜欢上你,如今,知晓了这些内情,我又怎会喜欢上你,想你,念你?
所以,这红豆蛊也没那么可怕,不是吗?
“也就是说,我只能喜欢那个青荇仙君?他长得有你好看吗?”
“你当初就是因为眼瞎,才没喜欢上我,这世上,还没听说过有谁长得比我好看。”
小枝“噗嗤”笑出声来,“你说得没错,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长得比你好看的,也没见过比你脸皮还厚的。”
一轮满月,高高挂在天幕,繁星像撒豆子似的,调皮地蹦了出来。
晚风温柔,将她的发丝拂到他的脸上,有点痒,陆七也笑了。
只要她活得好好的,无忧无虑,平安喜乐,他还有什么不知足?他所求,不就是如此吗?
若偏要将她强留身边,倒是他痴妄了。
“你怎知我回来是要问你十年前的事?”小枝又问道。
陆七看着院墙边的石桌,桃树的断枝还躺在泥地里,“你施化灵术的时候,我就在墙外,你既已知晓那个幻影是你,去而复返,只能是为此事了。”
陆七又看向小枝,问道:“你去江塘城了,对不对?”
他眉头舒展,眼里蕴着星光,小枝别开眼,点了点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彷佛害怕跌入星河,再也爬不上来。
“你如今还喜欢我吗?”小枝忍不住问。
“十年前,因我的喜欢害了你,我执着了十年,如今再见你,不想害你了。我累了,不想再喜欢你了,可以吗?”陆七缓缓放开小枝的手,看向廊外的夜空,星辰如雨,寒月终是孤独的。
可以吗?
小枝强按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笑道:“应该可以吧,反正我也不能喜欢你,我可不想心痛而死。就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手好厨艺,与我无缘了,也不知会便宜哪位姑娘?”
陆七摇头,挑眉轻笑道:“我的厨艺正是跟一位姑娘学的,你可想知道她是谁?”
小枝也挑了挑眉,这位姑娘不用猜,绝对不会是自己,让她劈柴没问题,做饭,还是算了吧。
至于那位姑娘,与她又有何干系呢?
“正好天也黑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你上次说野菜可以做饼吃,厨房还有野菜,我去帮你洗。”
“哥哥,我想吃烤鸡。”小心不知从哪来钻出来,摸着肚子,可怜兮兮地看着陆七。
“烤鸡没有,狐狸倒是可以烤一只。”陆七随手将地上的月季花瓣化作一双粉色的绣花鞋,催促小枝先回房换衣服。
然后提着瑟瑟发抖的小心,去了厨房。
“北方最近打得最厉害,你别去,青岚城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别处只怕也不太平,人间已经乱了,你有考虑过回仙界吗?”陆七挽起袖子,抱着一个大瓷盆,一边搅着面糊,一边问道。
小枝将洗好的野菜切碎,拿瓷盆装了,递给陆七,道:“仙界?我没想过要去,我到现在都还不习惯自己是仙子这件事,当了三千年的山野丫头,我只想在人间转转。”
白棠故事里的仙界:仙山林立,云雾飘渺,璇霄丹阙,琪花瑶草。
美则美矣,却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整日里飘着,多少缺了点双脚踩在大地上的踏实感。
小枝时常忘了用仙术这件事,她十分害怕,哪天自己飘着飘着,就跌下了云头。
“对了,你知道青荇仙君住在哪吗?”
反正她也无处可去,又不想回山,不如去会会这十年前与她情投意合的青荇仙君。
陆七手上顿了顿,道:“他在幽檀山。”
“幽檀山?棒槌家,那算了,我可不想被他抓回回龙山。”小枝恹恹道。
罢了,清荇仙君若对她还有意,自会来找她;若是他不喜欢她了,她腆着脸去找他,岂不是笑死个人。
“你不问问他为何会在幽檀山?”
“为何?”
“听说十年前,他为了救你,与鬼主千薇签下契约,百年内不得离开幽檀山。”陆七将野菜拌进面糊里,淡淡道。
若是她终究要喜欢上一个人,那不如就青荇仙君,他不想她再受噬心之痛,这是最好的办法。
小枝皱眉道:“我十年前,总是给别人添麻烦吗?”
陆七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是不是没抓住重点?
小枝索性将眉毛打了个结,又道:“你说那鬼主千薇是不是喜欢青荇仙君?将他留在幽檀山,总不会是要摆着好看吧?”
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也不知青荇仙君有没有移情别恋?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可怜的小狐狸
小心坐在厨房门槛上啃桃子,回过头来,口齿不清地道:“小枝姐姐,我觉得这相思山挺不错的,咱要不就别折腾了。”
小枝瞪了他一眼,道:“小东西,你不去找你娘啦?”
小心将嘴里的桃肉咽下,道:“狼妖白棠找了十年,都没找到我娘,我又怎知去哪找她,我娘让我在白兰山等她,可如今白兰山已经不安全了,我可不想再被人抓去关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赖上我了?”
“我的命是姐姐救的,自然要跟着姐姐,以报答恩情。”小心说得理直气壮。
小枝却苦恼不已,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赖着她。
陆七看了一眼小心,道:“你若是喜欢这里,留下来也无妨。”
小心开心道:“那小枝姐姐呢?也会留下来吗?”
小枝靠在案板上,闻言看向陆七。
“她不属于这里。”陆七看了眼小枝,转身将拌好的野菜面糊放到灶台上,又道:“你若无事,便帮我生火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小枝坐到小木凳上,往锅底下塞了两根木柴,陆七舀一勺面糊到油锅里,摊成一个薄薄的面饼,热油滋滋煎着面饼,香味一会就出来了。
小心扔了桃核,一溜小跑过来,踮着脚扒在灶台上,流着哈喇子,紧紧盯着锅里焦香四溢的野菜饼。
“那哥哥会每天给我做好吃的吗?”小心天真地问道。
陆七将野菜饼翻了一面,给了他一个“想得美”的表情,道:“你留在这给我看门,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那我吃什么?”小心急道。
“你一只狐狸,还怕在山里找不到吃的?”陆七将煎好的野菜饼盛到盘子里,放到小心面前。
小心正欲伸出小肉手去抓,被陆七一铁铲拍在手背,只听他道:“给你小枝姐姐端去。”
这个娘不疼爹不知在哪的可怜孩子,只得乖乖将盘子端给小枝,委屈地道:“姐姐你先吃。”
小枝将沾了他口水的那块饼撕下来,递给他,道:“喏,你也吃。”
小心瞬间又恢复了笑脸,蹲在地上,抱着野菜饼欢快地啃起来。
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怒哀乐,来得快也去得快,心上无事,轻松自在。
“你要去哪?”小枝问道。
“到处都打起来了,我这个魔界少主,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你要去战场?”小枝心里一紧。
陆七看着小枝被柴火映得通红的脸,目光深沉,“你明日下山之后,来日再见,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小枝微愣,随即咬了一大口野菜饼,鼓着嘴巴,道:“好,你看到我可得绕道走,我很厉害的,我弟弟说我的修为灵力比上界很多仙君都强,日后若是让我看到你,我,我……咳咳咳……”
陆七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是啊,你很厉害,日后看到你,我定会躲得远远的。”
小枝被野菜饼哽得差点翻白眼,眼眶都涨红了,不停地拍着胸口,只觉得陆七的话也被堵在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陆七将锅里的野菜饼翻了个面,去旁边的桌上倒了杯水给她,道:“你要是没想好去哪,不如去找白茴茴,她可一直念着你呢。”
“白茴茴?”
“她是你的朋友,你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只要你见到她,很快就会和她打成一片的。”
我竟然还有朋友?小枝有些意外,看来十年前,她经历过不少事啊。
陆七想了想,又道:“她这两年都在白华城,对了,花曲柳也在那。”
花曲柳又是谁?好像在哪听过,小枝脑子有点抽。
“上古妖王,小白。”陆七解释道。
小枝一拍脑门,我说怎么如此耳熟,“那我可不去,他们都反对我下山,小白会把我送回去的。”
“你总不能四处游荡,外面那么乱。”陆七皱眉。
“我……”
“少主,少主可在家?”不等小枝再说,屋外响起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
有人来了。
陆七给小心递了个眼色,道:“去开门。”
小心将手指上的油渍舔干净,屁颠屁颠地跑去打开了后院的木门。
这谁啊,竟然走后门?
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年跌了进来,一把抱住小心,急道:“少主呢?”
“什么少主啊?你是谁啊?”小心愣道。
“我在这。”陆七从厨房走出来,放下袖子,拍了拍衣服上的面粉。
少年激动得直抹眼泪,抽噎道:“少主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事?”
“莫爷爷说:快去通知少主,小枝姑娘来青岚城了。”
陆七:“……”
“谁找我?”小枝从陆七身后钻出来,看着院门前陌生的少年,也有些愣。
这少年披散着一头茂密的棕色头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野性的气息,正抱着小心,眼冒精光。
小心傻眼了,不敢动,不敢动!
陆七咳嗽一声,道:“你先放开他。”
少年撇了撇嘴,十分不情愿地放开了小心。
小心一溜烟跑到小枝身后躲起来,带着哭腔道:“小枝姐姐,有狮,狮子。”
可不就是青岚城叶府大门前那头傻狮子。
到手的狐狸跑了,魔狮索性瘫在地上,撒起泼来。
莫爷爷只让他去通知少主,又没说少主在哪,他这一通满天下乱窜,从桃夭山寻到鹿鸣山,甚至连仙魔战场都去转了一圈,可就是找不到少主的踪影。
若不是正好遇到少主的灵鸟,他只怕还在四处乱撞。
等他终于寻到少主,已过去了一个月之久,小枝不仅离开了青岚城,而且,就在他家少主面前。
他太累了,只想吃一只香喷喷的狐狸崽。
不过好像撒泼没用,少主扔过来两块野菜饼,便不管他了。
魔狮在院门口瘫了半个时辰,觉得没意思,终于爬起来,满院子寻找小狐狸。
小狐狸一晚上都瑟瑟发抖地躲在小枝床底下,如今只有小枝姐姐能护着他了,他可不想被那头狮子一口吞了。
可他哪里想得到,夜深人静时,陆七哥哥会翻窗溜进小枝姐姐的房间。
虽然如此一来,那头狮子更不敢闯进来,可他非但没有觉得安心,反而更加害怕了啊。
小心从小被他娘灌输男女情爱之事,是个早熟的孩子。
天啊,他这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
他娘和他说过,人间的话本子里,经常会有采花贼半夜摸进姑娘闺房,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但绝对不是好事。
陆七哥哥现在就在干坏事,他知道了陆七哥哥的秘密,他还能活吗?
小心躲在床底下,一晚上心惊胆颤,好几次险些哭出声来。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分别
今日终于出了太阳,小枝推开房门的时候,险些晃了眼。
那院中石凳上坐着的,是什么绝色美人?
能将一身寡淡白衣穿出如此妖冶魅惑气质来的人,小枝还是头一次见到。
绝色美人听到动静,抬起他那对可以拿来当扇子用的眼睫,黑如点漆的眼珠子看向小枝,他的眼中彷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移不开眼。
他冲小枝眨了眨眼,小枝只觉浑身一哆嗦,娘呀,妖孽啊!
陆七从厨房端了两碗粥出来,看了一眼小枝,道:“过来吃早饭。”
不是,这人是谁啊?
“哎,十年不见,小丫头果然将我忘了。”妖孽叹息一声,将面前一碗白粥端起来喝了一口,好像那是一碗可消千愁的烈酒。
小枝紧几步追上陆七,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问道:“他是谁?”
“上古妖王花曲柳。”陆七回头冲她挑了挑眉,道,“来抓你回家了。”
小枝陡然顿步,又问:“你可能拦得住他?”
“恐怕不能。”
花曲柳身子后仰,瞄向陆七身后的小枝,笑道:“小丫头嘀咕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他笑起来简直要将人的魂勾了去,小枝缩着脖子挪到了他的面前。
花曲柳坐在石凳上,拎起小枝的衣袖,上下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头,道:“还好,没缺胳膊少腿。”
敢情缺没缺胳膊,少不少腿,您需这样拎着才能看得出来?
陆七将粥放在石桌上,睨了一眼花曲柳,道:“你别怪他,他十年前伤了眼睛,可能还没恢复好。”
花曲柳拊掌笑道:“可不是没恢复好,来,小枝儿再过来些,让我仔细瞧瞧。”
说完作势要去拉小枝的手,被陆七一筷子拍开,他将小枝拉到石凳上坐下,道:“别理他,先吃早饭。”
石桌上还摆着一碟馒头,和一碟花生米,陆七拿了个馒头给小枝。
小枝愣愣地看着花曲柳,问道:“你真的是小白?”
“不像吗?”花曲柳甩了甩衣袖,挑眉道。
废话,一只小白狐,和一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能像吗?
小枝老实地点了点头,以前抱在怀里的那一小团,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她还有些不能适应,就和当初突然见到芋头从一只鸡变成人一样,她是懵的。
你养了三千年的宠物,突然有一天化出人形,让你喊他大爷,你品品,这是什么滋味?
“你,不会抓我回山吧?”小枝小心翼翼地问道。
花曲柳咬了一口馒头,这陆七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说起来,还是他家茴茴教得好啊。
“你想回去吗?”花曲柳不答反问。
你看我是想回去的样子吗?小枝心里嘀咕一句,道:“我可以不回去吗?”
“那你快点吃,吃完我们赶紧走,你师父已经到江塘城了,要不是我施了点小术法困住他,只怕他现在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小枝一口馒头哽在喉咙里,什么?师父也来了!
陆七瞪了花曲柳一眼,你就不能等她吃完再说,花曲柳冲他眨了眨眼,一副欠揍的模样。
陆七不再理他,放下筷子,抬手给小枝拍背顺气,道:“慢点吃。”
小枝好不容易才将馒头咽下去,来不及喝口粥,哑着嗓子道:“师父他怎么也来了?”
小白来抓她回山,她还能撒撒娇,耍个赖皮,可若是师父来了,她就只能乖乖任他拎回去了。
花曲柳摸了摸她的脑袋,如同以前她摸小白狐一般,宠溺道:“别怕,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带你走就是。”
“你为什么要帮我?”小枝皱眉问道,你们难道不是一伙的?
“你可知道你师父来找你所为何事?”
小枝摇头,她从醒来就没见过师父,便是十年前她下山寻师,也不知寻到没有,反正她是一点印象也无,又怎会知道师父来找她所为何事。
花曲柳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喝下,抹了抹嘴,瞥了一眼陆七,道:“他替你定了一门亲事。”
什么?
陆七和小枝齐齐看向他。
“你若不想嫁,我现在就带你走。”花曲柳道。
“是谁?”陆七问道。
“青荇仙君。”
呃……命中注定!
陆七沉默片刻,问道:“你既知她和青荇仙君之间有红绳牵扯,为何还要带她走?”
花曲柳手肘撑在石桌上,下巴懒懒抵着手背,身子前倾,盯着陆七的眼睛,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再……”
“都过去了,如今我已放下。”陆七打断他,别开眼,看着满院子乱窜的魔狮,他还在寻那只小狐狸。
“你确定?”花曲柳看着陆七,满脸写着不相信。
陆七冷声道:“你明知这事,我没有别的选择,又何必再来取笑我。”
“好好好,你能放下是好事,这事就算翻篇了。”花曲柳坐直身子,看向小枝,问道:“可想好了?是跟我走,还是跟你师父走?”
“你不希望我嫁给青荇仙君吗?”小枝问道。
“你总是要嫁人的,那青荇仙君也不差,只是你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还没好好看看人间风物,就嫁去那云深雾重的仙山,岂不憋得慌?”
小枝点头如捣蒜,知我者,小白也。
陆七啧了一声,道:“如今这人间,有什么好看的,打打杀杀吗?”
花曲柳点了点陆七,笑叹道:“你啊,就这么希望小枝早点嫁出去?到时候你可别哭哟。”
“我……”陆七瞪了一眼老狐狸,一时语塞。
花曲柳站起身,对小枝道:“好了,该走了,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快点去收拾。”
小枝答应一声,快速将碗里的粥喝光,一溜小跑去房间拿竹篓。
她没什么好收拾的,背上竹篓就能走。
陆七看着她的背影,对花曲柳道:“保护好她。”
“你放心,三千年前我就答应了她父君,要护她周全。”
“父君?”陆七拧眉看向花曲柳。
“这事以后再与你说,夏云泽就快破解我的阵法了,我们得走了。”
花曲柳的衣袍晃动,从里面钻出一个小萝卜头,抱着他的双腿,眼泪汪汪地仰着头,抽泣道:“妖王大人,您带上我吧,求您了。”
花曲柳低头扫了他一眼,笑道:“你修为太低,还是留在这山上比较安全,乖,放开叔叔。”
这山上哪里安全了?小心瞄到廊檐下正盯着他流口水的大狮子,眼泪又出来了。
艳阳高照,山风阵阵,小枝被花曲柳的灵力拢着,御风而去。
魔狮追着小狐狸玩闹,不一会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陆七怔怔站在院子里,小枝回头看去,只觉那院子空空,而他清冷落寞,彷佛一只无枝可依的雀鸟。
“其实我想问你的是,你是不是去过青岚城的琴湖?”
小枝突然喊道,她似乎看到陆七笑了,可他说了什么?她却没听见。
风太大,将他的声音吹散了,却没吹干他脸上的泪痕。
那晚在琴湖,满天烟火映在湖面,炫目的光影里,他许愿:唯愿与小枝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可惜,山高水长,天涯路远,他与她,终究是分离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十里春风
自从楼主苏栎终日流连十里春风,这崇月楼就日渐没落了,虽有五大长老硬撑着,可终究没有可以主事的人。
每每楼中议事,苏栎总是歪在八仙椅中,双眼浮肿,眼神飘忽,嘴角隐隐噙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笑意,心不在焉地蹦出四个字:“都可,都可。”
“楼主,望月台上的白玉石,实在是补不齐全,要不就用青玉石将就将就,总不能一直耗在那里。”
苏栎搓着手,“都可,都可。”
“楼主,仙魔两界打得不可开交,妖界、鬼界也加入其中,人族终难独善其身。下四大门派各为其主,我们崇月楼定是要拼死拥护妖界的,眼下还需早做筹谋,真到打起来的时候,万不可被当作众矢之的,任人鱼肉啊。”
苏栎大手一挥,“都可,都可。”
“楼主,城北的妓院是不是该整顿整顿了?”
苏栎换个舒服的姿势歪着,“都可,都可,等等……你什么?”
苏栎屁股从八仙椅上弹起来,皱眉道:“不可,绝对不可,人家妓院开得好好的,你整顿它作甚?”
几位长老无奈摇头,看来崇月楼确实要重新选一位楼主了,可惜近几年,底下用心修炼的弟子越来越少,可堪大用的实在找不出几个来。
城北的十里春风,这几年被崇月楼罩着,虽然白华城中怨声载道,可到底没人敢上门寻衅,毕竟哀怨的都是些后宅女子,谁也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起这十里春风,还与十年前失踪的雪宝妖王有关,这座妓院中的女子,皆是当初崇月楼送到千叶山,孝敬他老人家的那些姑娘。
自从雪宝妖王在千叶山的老窝被陆七给捣了,这些女子虽逃出生,可却无一技之长,吃饭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于是她们几个一合计,决定在白华城开一家妓院,重操旧业,自给自足。
臭男饶银子最好骗,没几日,便有一位腰缠万贯的老爷给她们在城北买了一座宅子,供她们安身立业。
十里春风,十个从千叶山下来的姑娘,为了报答这位老爷,愣是将他伺候得欲罢不能、欲仙欲死,最后两脚一蹬,一命呜呼了。
来也怪,每一个从十里春风出来的男人,无不是一副被女鬼吸了精气、精神萎靡的模样。
可饶是如此,他们仍日日流连温柔乡,夜夜醉卧美人膝,像是中了毒,上了瘾。
崇月楼不是没派人去查探过,可最后都被美人们睡服了,包括他们的楼主苏栎。
苏栎告诫崇月楼众弟子:“十里春风乃是雪宝妖王留给白华城的宝贝,那些姑娘,可都是伺候过妖王的,若是有人敢寻她们的麻烦,便是和我们崇月楼过不去。”
若是被苏栎知道,这些姑娘,雪宝妖王一个都没碰,她们在千叶山伺候的,豺狼虎豹有,蛇鼠虫蚁亦有,不知作何感想。
两年前,白长老的女儿白茴茴回到白华城,花曲柳曾在召妖大赛上露过真容,不耐烦应付这些凡夫俗子,索性又变回狐狸的样子,被白茴茴揣在怀里。
白茴茴这次回来,不仅容貌与十年前无异,身上甚至隐隐透露出一股强大的妖息。
崇月楼以妖为尊,见白茴茴今非昔比,几位长老有意推她为新任楼主。
白茴茴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努力修炼,一来是为了与张蓉儿斗气,二来是为了自保。
张蓉儿已然是废了,听她前些年嫁进了白华城一户普通人家,生了三个孩子。
自保?呵,如今白茴茴在妖界横着走都没问题,自保那就是自谦了。
她对崇月楼楼主的位置没兴趣,从前没有,现在更没樱
她怀里搂着上古妖王,能对一个崇月楼有兴趣?
而且,白了,现在的崇月楼就是一个烂摊子,谁摊上谁倒霉。
除了她爹白溪荪之外的四位长老,几次热脸贴了冷屁股之后,渐渐也就不再逼迫她了,他们也不敢来硬的,毕竟她是上古妖王罩着的人。
他们退而求其次,将白溪荪推上了楼主之位。
十年前,白茴茴与上古妖王签订契约,他们都是亲眼所见的,别白华城,便是整个下,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召出上古妖王的召妖师。
虽然推不动她,但将她爹推上位,日后这崇月楼遇到危险,她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咳,不好意思,她白茴茴还真就袖手旁观了。
两年来,白茴茴每日窝在她的院里,不是研究厨艺,就是撸狐狸。对了,她还经常躺在她娘的怀里,听她经典爱情语录。
她爹也时不时来院转悠,只是每次瞄到那只白狐,他都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但女儿难得回来,他不看着,总担心她又突然跑没影。
好在白茴茴这次还算老实,在白华城,一住就是两年,虽然仙魔大战波及到了各界,但这一家人,和乐融融,倒比从前还要温馨。
只是这次青岚城出事,白溪荪也知道,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两年,他身为崇月楼的新任楼主,虽然没多大建树,却也为楼中物色了不少好苗子,假以时日,崇月楼定能有一番新气象。
奈何时局不等人啊。
白茴茴看似袖手旁观,却也给了他不少建议。
譬如十里春风的事,她那些女子背后定藏着什么阴谋,往了是要掏空白华城男子的肾,吸干他们的精气,往大了是要毁了崇月楼。
甚至不定,她们和那雪宝妖王还有联系,雪宝妖王十年前抓了景昭魔君的夫人,意在引发妖魔间的纷争。
可惜他没料到,景昭魔君和他的儿子,都长着一副恋爱脑,一个抱着面镜子满人间追着太阳跑,一个放把火烧了月老庙,然后将这个烂摊子扔给旁人,自己跑到山旮旯里躲着疗情伤去了。
虽然仙魔两界因这把火打起来了,可是妖界却始终没蹦出个屁来。
他一番筹谋付流水,只怕不会甘心,这十年,指不定躲在哪里暗戳戳地准备搞事情。
这些话,当然都是白给她听的,白茴茴自己哪能想到这么多。
她只知道叶蓁蓁至今还没从那面镜子中出来,景昭魔君愁得长了两根白头发。
若是雪宝妖王在背后搞事情,那可不是崇月楼能对付的。所以白茴茴建议他爹,暂且不要去管十里春风的事。
既然那些好色之徒给自己的风流找理由,这是雪宝妖王送给他们的礼物,那便让他们好好去享受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白华城这两年,前赴后继死在十里春风的男人,实在是不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好友相聚
白茴茴正掐着时间,将最后一个菜出锅装盘,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挥着大铁勺转了个身,待看清厨房门边站着的姑娘,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小枝。”白茴茴扔了大铁勺,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不知所措的小枝。
想必这就是白茴茴了,可小枝忘了过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她有些愣。
花曲柳站在旁边,揉了揉白茴茴的脑袋,笑道:“好啦,人给你带回来了,晚饭吃什么,我都有点饿了。”
白茴茴拍掉花曲柳的手,瞪了他一眼。
花曲柳摸了摸鼻子,讪讪道:“给我留点面子嘛。”
白茴茴不再理他,抹了把眼泪,将小枝转了个圈,仔细看了一遍,眼眶还红着,却笑了起来,道:“还好,没缺胳膊少腿。”
小枝:“……”
厨房的木桌上摆满了八珍玉食,香味四溢。桌上置了两副碗筷,看来没想到会来客人。
白茴茴拉着小枝坐到桌前,给她舀了一碗鸡汤,道:“你尝尝,都是你爱吃的菜。”
咦?既然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为何不给她准备碗筷?
花曲柳正要坐下,被白茴茴一脚踢开了凳子,“去将灶台上那盘辣子鸡丁端过来。”
小枝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小白,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枝在白茴茴热切的目光中,喝了一口鲜香的鸡汤后,瞬间睁大了眼睛,娘呀,这是什么人间美味?
“好喝吗?”白茴茴问。
小枝疯狂点头。
“和陆七做的菜比起来如何?”白茴茴托腮盯着小枝,眼里藏着几分怜惜。
小枝又喝了一口汤,问道:“陆七的厨艺是和你学的吗?”
“聪明,他还算有点悟性,比白棠叔叔好多了。”白茴茴笑道。
难怪,她总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原来大师傅在这搁着呢。
花曲柳将一盘辣子鸡丁放到桌上,也笑道:“白棠做的饼,就连千屈都不吃。”
没人理他。
小枝吃人嘴短,已然倒向了白茴茴的阵营。
“他一个魔界少主,为什么要学做菜?”小枝问道。
白茴茴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有人爱吃。”
小枝将脸埋进碗里,不再言语,不必追根究底,她也明白陆七学做菜是为了谁。
唉,这么好的男人,她怎么就没喜欢上他呢?
“好了,不提他了,来,尝尝这道辣子鸡丁,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着这道菜,吃了五六碗白米饭呢。”
一盘红红火火的辣子鸡丁,光看着、闻着,就很上头啊。
小枝才尝了一筷子,便辣出眼泪鼻涕一大把,花曲柳看得直摇头。
不过小枝眼里已经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她拎着袖子撸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红肿着嘴巴,一边哧溜哧溜吸着气,一边由衷赞道:“好吃!”
白茴茴看她这副模样,眼眶又红了,还是当年那个姑娘,一点也没变。
这一顿,小枝又吃了五六碗米饭,饱嗝打得震天响,喉咙里直冒烟。
看来,她的食量不减当年哪!
月朗星稀,蟋蟀在房外的草丛里扯着嗓子叫,小枝躺在又香又软的被褥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藕荷色绸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难道是吃撑了?
“小枝,十年前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白茴茴也没睡,她躺在床里侧,忍不住问道。
“嗯。”小枝看着床前地上的皎皎月光,轻声道:“你能和我说说吗?”
白茴茴奇道:“你没问过陆七?”
“问过了,但我总觉得他在骗我。”小枝翻了个身,将那白月光抛到脑后,似乎有些烦闷。
小蓬说她是因当年上古七星禁咒解除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才会沉睡十年。
可陆七说是因他在她身上种了红豆蛊,但她与青荇仙君之间的红绳非仙魂消陨不能解,这蛊变成了毒,导致她昏睡不醒。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若是小蓬说的是假的,可她确实一觉醒来由山野小丫头变成了仙子。
若陆七骗她,那她手心这粒红豆是怎么回事?那她每每想到他便会心疾发作又是怎么回事?
“过去的事就别管它了,我娘说过,人不能活在过去,不管是好的坏的,若是陷在过去不能自拔,未来的路,你也走不好的。小枝,你能忘了过去,或许也是一种福气。”白茴茴翻身看向小枝,月光明亮,她能看到小枝微蹙的眉头。
“我怎么会和青荇仙君牵了红绳,你知道吗?”
一提这个,白茴茴就来气,“还不是月老干的好事。”
“那你能说说我和青荇仙君之间的事吗?”来日相见,她总不能对他一无所知吧。
呃……白茴茴也蹙起眉头,这不是难为她吗?小枝和青荇仙君哪有什么事?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十年前,你在通天阁召仙,召的便是青荇仙君,当时整个通天阁都震动了,掌门和两位长老都抢着要收你为徒。可惜后来通天阁被一场大火烧毁……”说到那场大火,白茴茴心里难免会愧疚,若不是她和小白将郁兰夫人从禁地救出,通天阁也不会被郁兰夫人一把琉云火烧光了。
“那次变故中,你救了青荇仙君。”关于小枝和青荇仙君的事,白茴茴实在没啥可说的,她也不擅长编故事。
十年前,我就这么厉害了吗?小枝震惊。
“因为我救了他,所以他才喜欢上我的吗?”他这是为了报恩?
白茴茴道:“差不多吧。”
小枝正要再问,突见白茴茴从床上一跃而起,拎起床脚一团白球,三两下爬下了床,四五步走到窗边,将白球扔出了窗外,吼道:“花曲柳,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几日都不许进我的房间。”
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月光被关在了窗外,房内瞬间暗了下来,只能看见朦胧的黑影。
“要,要不我去睡客房?”小枝小心翼翼地道。
黑影翻上了床,余怒未消,道:“别管他,我这几日正烦他呢,我们都十年没见了,可要好好说说话。”
“你们吵架了?”
“哼,他可是上古妖王,我哪敢和他吵架啊?”
我看你挺敢的,小枝心里嘀咕一句,只听白茴茴又道:“他最近可不得了呢,十里春风哪个姑娘不夸他,香囊香帕可劲儿往他怀里塞。你是没看见当时他笑的那骚样,想想我就来气。”
“十里春风是什么?”
“妓院。”白茴茴嘴都要气歪了。
小枝紧紧扒着床沿,她感觉这床快要被白茴茴身上的怒气震塌了。
不过,小白竟然逛妓院?确实挺欠揍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听我解释
小枝算是弄明白了,小白哪是要带她去见识人间风物,分明是将她带来讨好白茴茴的。
可惜小白这次确实错得狠了,白茴茴铁了心不理他。
说起来,这事都怪白溪荪。
那日他跑来白茴茴的小院,说城北的十里春风又出人命了。
十里春风出人命是常事,但这次,死的却不是人,而是魔。
这事就复杂了,看来十里春风背后的人终于按耐不住,开始有所动作了。
前有苏栎的教训,白溪荪也不敢派人去调查,只能先来问问白茴茴的意见。
白茴茴能有什么意见,总不能她去调查吧?
这时花曲柳冒了出来,这两年,他时不时冒出来,白溪荪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他来此,也没指望白茴茴能帮上忙,他来找的,本就是这位上古妖王。
他的女儿,他还不了解吗?从小就爱钻在厨房里捣鼓吃的,没有大志向,也从不关心天下事。
当初若不是为了压压张蓉儿的气焰,她也不会离家出走,为救郁兰夫人窝在通天阁后厨四年。
郁兰夫人的契约已经能让她在崇月楼横着走了,没想到她的狗屎运还不止这些,竟捡了这么个大宝贝回来。
有上古妖王镇宅,白溪荪每次来这座小院,都忍不住双腿打颤,满脸肥肉一抖一抖的,彷佛能甩掉几斤油似的。
而每次花曲柳现身,他都要跪伏在地,磕满三个响头再爬起来。
为这事,花曲柳说过好几次不必如此,奈何白溪荪控制不住自己啊,不拜一拜,他腿软哪。
花曲柳在白华城两年,从没去过城北妓院,那些人不人,妖不妖的玩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但这次牵扯到魔界,他不得不亲自去十里春风走一趟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花曲柳掩了妖息,隐了身,在一个花月两相和的夜晚,潜入了十里春风那个狐狸洞。
没想到他这一去,到了后半夜都没回来,白茴茴哪里睡得着。
她不怕他受伤,这天下能伤上古妖王的估计也没几个,她怕他扛不住诱惑啊!
只要是男人,有几个能扛得住十里春风的诱惑?他上古妖王,难道就不是男人了?
被褥都快被她翻来覆去扯破了,她又起身在房里踱来踱去,终于在鸡啼三声的时候,白茴茴去厨房拎了一把菜刀,风风火火往城北杀过去了。
天蒙蒙亮,赶早干活的人已经出现在了街头巷尾,但店铺都还关着门,城中几座妓院也都闭门谢客,渐渐息了莺歌燕语。
唯有城北十里春风,依然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这座妓院这些年来发展得颇具规模,千叶山下来的十位姑娘身价大涨不说,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们还不伺候,彷佛不是男人来这里挑她们,而是她们在挑男人。
为与美人春宵一度,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抛妻弃子,倾家荡产,最后甚至搭上自己一条命。
大生意要做,小生意也不能丢弃。她们这些年培养了不少新人,个个都是上得了台面的绝色美人,千娇百媚,妖娆多姿,举手投足间尽是万种风情,生生将那些臭男人的魂儿勾了去。
简直要垄断了白华城的青楼生意。
白茴茴满身煞气凛凛,自是没人敢拦着,也无需拦,还从来没人敢在十里春风闹事。
一路踹门而去,惹得惊叫怒骂连连,没多大会,身后便跟着一大群衣衫不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嫖客,白茴茴这悍妇的气势一下子拔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终于在一间装饰华丽精美,熏香浓郁得能呛死人的房间内,白茴茴见到了花曲柳。
好家伙,白茴茴她身后的嫖客们无不露出艳羡的目光,只见十里春风十大头牌美人,齐聚在这房中,围着一个长得比她们还要妖艳的男子,眼含脉脉秋波,眉荡盈盈笑意。
这画面,实在是太养眼了!
这画面,实在是太刺眼了!
“花,曲,柳!”白茴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一把切肉剔骨的精钢菜刀,“嗖”地一声朝着花曲柳的眉心直直飞去。
从白茴茴踹开房门那一刻,花曲柳脸上颠倒众生的笑意就僵住了,眼看这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就要将他的脑袋当成西瓜剖了,他才偏头堪堪躲过。
众美人娇呼一片,三分害怕七分造作,各位看官的心肝都忍不住颤了颤,恨不得溺死在这脂粉堆里,再也不要往生。
花曲柳怀里堆着一捧香囊香帕,旁边还有个美人正拿着针线,往一条香帕上绣花名。
即便场面如此混乱,即便菜刀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依然稳坐如钟,挑着兰花指,将绣线打了个死结,银牙一咬,这条独一无二的香帕才算是绣好了。
她将绣好的香帕举到花曲柳面前,正好挡住了花曲柳的视线,“花公子,您瞧,奴家这两个字绣得……”
花曲柳一把推开凑到他眼前的香帕,顺带着那姑娘,也被他推倒在地。
“哎……哟……”姑娘水一般的身子扭坐在地上,这一声“哎哟”似唱似吟,白茴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她身后各位爷,尽皆捂着心口,直呼“要死了”。
坐在地上的姑娘抬起涟涟泪眼,玉手捏着香帕,香帕点着眼角,眼角含着春情,对花曲柳娇嗔道:“花公子,您弄疼奴家啦……”
花曲柳:“……”
白茴茴:“……”
花曲柳坐在娇花嫩柳间,对白茴茴道:“茴茴,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
花曲柳顿住,脸上堆起愁云惨雾,叹道:“这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
白茴茴随手抓过身后一个油头粉面的浪荡汉子,像刚才扔菜刀一般,朝花曲柳狠命砸去,怒道:“去你娘的。”
这玩意可不是偏下头就能躲过去的,姑娘们花容失色,四下逃窜,花曲柳在一片惊叫娇喘声中,闪身冲到了白茴茴身前,香囊香帕掉了一地,掠起一阵香风,他道:“茴茴,你听我解释。”
“好,你解释。”
花曲柳:“我……”
白茴茴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花曲柳:“我……”
白茴茴反手又是一巴掌,“滚。”
说完她觉得不对,这里是十里春风,该滚的是她。
用力推开花曲柳,白茴茴头也不回地挤进看热闹的嫖客中,满眼都是淫靡肉欲,满鼻子都是脂浓粉腻。
白茴茴怒吼道:“都滚开。”
眨眼的功夫,她面前就让开了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十里春风大门。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的只是聊天
“所以,那晚你在十里春风到底干了些什么?”小院的葡萄架下,小枝躺在摇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蹙眉问花曲柳。
花曲柳躺在另一把摇椅里,仰头数着缀在绿叶间玛瑙似的葡萄,叹道:“我说聊天你信吗?”
“既然只是聊天,你为何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试问,若是陆七说他在十里春风和一群美女聊天到破晓,你信是不信?”
“不信。”小枝毫不犹豫地道,刚说完,她觉出不对劲来,问道:“这和陆七有什么关系?”
“我就打个比方。”
“你没事拿他打比方干嘛?”
“不可以吗?”
“不可以。”小枝翻了个身,懒得理他。
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白华城最高的建筑:望月台。
整个楼身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十年前被毁掉的红绳铃铛又系了上去,密密麻麻,看得人眼睛疼。
小枝索性闭上眼睛,继续听花曲柳诉苦。
那晚,花曲柳隐身进了十里春风,四下里查探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异样,除了芙蓉暖帐后面,他几乎将整个狐狸洞都翻了一遍。
而芙蓉暖帐后,无非就是一些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哼哼唧唧,自是没什么好查的。
那十个从千叶山下来的姑娘身上确实有妖气,可这妖气不纯,除了助她们永葆青春,并无其它用处。
吸食凡人精气尚可,但凭她们的能耐,想要夺取魔息绝对不可能。
可那只魔,确实是被夺了魔息而亡,到底是何人所为?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没收获,花曲柳也就不打算多做耽搁,可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兜面碰到两位姑娘磕着瓜子往这边走来。
“呵,这女人啊,你越是哄着她,顺着她,她越是看不上你。”红衣女子扭着腰肢,嗤笑道。
“可不是,你瞧那刘公子,将家里那位哄到了天上,最后还不是来咱这,享受着被女人哄的滋味。”绿衣女子扫了扫掉到胸前的瓜子壳,那瓜子壳正好被扫到花曲柳的衣襟上。
花曲柳脚步顿住,她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茴茴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火爆,看他哪哪不顺眼,莫不是他将她哄到天上去了,她看不上他了?
花曲柳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魔界妖界的事且先放放,待他来问问清楚。
花曲柳先出了十里春风的大门,然后去了隐身术,又掉头进了狐狸洞。
他这种祸国妖孽现身,自然是要引来无数目光的,都不用他开口,十里春风十大头牌,眼风才扫到他身上,人已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有两个甚至是听到楼下的吸气声,刚从床上爬下来的。
花曲柳被众星捧月般推进了一间极其奢华的房间,十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排排站,等着他挑选佳人,共度春宵。
这等人物,倒贴她们也愿意啊。
更别说这位公子看上去非富即贵,绝非普通人。
花曲柳一溜儿扫过去,道:“我今日来此,是有话要问各位姑娘。”
姑娘们互递了眼色,又蜂飞蝶舞地扑到他身边,将他团团围住,或站或坐,或倚或蹲,一个个媚眼儿飞得跟眼里进了沙子似的。
花曲柳只当没看见,从袖中掏出满满一叠银票,咳嗽一声,问道:“这女子,当真哄不得吗?”
姑娘们掩嘴娇笑,嗔道:“原来公子已经名花有主,那来我们十里春风啊,可算是来对了地方。”
“这男女相处之道,还有谁比我们姐妹更懂的?”
“哄,自然是要哄的,只是什么时候哄,什么时候晾着,这就是一门学问了。”
“哦?说来听听。”花曲柳越听越疑惑。
“公子且听奴家细细道来。”
这你一言我一语,哄不哄的问题讨论完,还有怎么讨女孩子欢心的问题,还有女孩子说不要是不是真的不要的问题……
总之花曲柳被众位阅男无数的姑娘们围着,叽叽喳喳吵了一晚上,真的只是聊天,他连人家的手都没摸一下。
虽然后来聊着聊着,姑娘们开始往他怀里塞香囊丢香帕,甚至有姑娘装困寻机往他怀里躺。香囊还蛮精致的,他就没扔,姑娘倒是被他往地上扔了好几次。
“这女孩子啊,若是喜欢一个人,那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人,看云是他,看花是他,吃个饭心里想的也是他。”
花曲柳蹙眉,回头得问问茴茴,她看云看花,看到的是什么?吃饭的时候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可若是不喜欢那个人,他说话是错,微笑是错,一举一动都是错,便是他什么也不做,杵在那里都是错。”
花曲柳又蹙眉,茴茴前天骂他话多,跟个苍蝇似的总在她耳边嗡嗡嗡,烦人得很;昨天又说他笑起来太妖孽,跟个狐狸精似的,总是勾得她没法安心做事;便是今日早上,他起床后,站在院中闲看云卷云舒,也被她一脚踹过来,说他跟个鬼似的,不知道站远点。
天哪!喜欢的他还没确定,这不喜欢的,却是桩桩件件都符合啊!
有位姑娘为了得他另眼相看,道:“在白华城,姑娘家要是喜欢一个男子,会在帕子上绣自己的小名,将其送给心上人,不知花公子喜欢的那位姑娘,可曾送过你绣了自己名字的帕子?”
花曲柳从未见过白茴茴拿绣花针的模样,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对她印象最深的,便是她挥着大铁勺,在厨房里指点江山。
“喏,就像这样,奴家给花公子绣一个看看。”这位姑娘不知从哪掏出针线,端坐在圆凳上,开始像个贤惠的小媳妇一般穿针引线,白嫩的手指在一方香帕上翻飞,煞是好看。
花曲柳觉得有趣,笑道:“这绣花确实比做饭瞧着好看。”
姑娘们被他这句话逗得咯咯笑,“花公子真爱开玩笑,那做饭乃是厨娘老婆子干的事,怎好拿来与美娇娥窗前绣花作比,这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花曲柳说者无意,可门外的白茴茴听者有心啊!
花,曲,柳!
你完了!
小枝听完花曲柳这一番哭诉,觉得自己不同情他是对的,他怎么就这么憨呢?
竟然跑去和一群青楼女子探讨男女相处之道,而且相谈甚欢,忘了时辰。
莫不是当了三千年狐狸,脑子锈住了。
等等,小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从摇椅上直起身来,盯着仰天长叹的花曲柳一番打量,心道:既然小白脑子不好使,要不要趁机……
第一百九十章 醉酒问话
白茴茴今日随她爹娘去参加纪长老孙子的满月宴,她本是不想去的,一来纪长老再三盛情邀请,她一个晚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二来,她确实不想看到花曲柳那张脸在眼前晃悠。
听说要吃过晚饭才会回来,小枝和花曲柳在葡萄架下躺了一下午,身子骨都躺软了。
她将花曲柳从摇椅上拽起来,道:“你知道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吗?”
“什么?”花曲柳去参加纪长老孙子的满月宴,她本是不想去的,一来纪长老再三盛情邀请,她一个晚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二来,她确实不想看到花曲柳那张脸在眼前晃悠。
听说要吃过晚饭才会回来,小枝和花曲柳在葡萄架下躺了一下午,身子骨都躺软了。
她将花曲柳从摇椅上拽起来,道:“你知道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吗?”
“什么?”花曲柳蔫头耷脑的,软趴趴地随小枝摇来晃去。
“你需要酒,人间最烈的酒,人族不是常说吗,一醉解千愁。”小枝像个知心好友一般说道。
花曲柳蹙眉,摇头道:“酒?我不爱喝酒。”
小枝心里暗喜,不爱喝就好,嘴上却挑衅道:“哪个男人不爱喝酒?我看你根本就是没酒量,一杯倒。”
“哼,我堂堂上古妖王会一杯倒?去,去给我将这人间最烈的酒找来,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千杯不醉。”
得,狐狸掉进陷阱了。小枝赶紧跑到厨房里,将白茴茴珍藏的好酒都给搬了出来,甭管是什么酒,只要能醉人就行,她今日,就是要将花曲柳给灌醉。
不愧是回龙山出来的,这花曲柳和小枝一个德行,明明一杯就倒,偏要吹牛千杯不醉。
天色向晚时,葡萄架下吹起了清凉的风。
花曲柳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抱着酒坛子抹眼泪,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一般。
差不多了,小枝戳了戳花曲柳,问道:“你喜欢茴茴吗?”
花曲柳打了个酒嗝,傻笑道:“喜欢。”
“那茴茴喜欢你吗?”
花曲柳一巴掌拍在小枝脑袋上,一滴眼泪随着他的动作滚下来,委屈地问道:“你说,茴茴喜不喜欢我?”
小枝揉着脑袋,咬了咬牙,又问道:“那小枝喜欢陆七吗?”
花曲柳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抱着酒坛子哭了起来,“小枝,小枝喜欢陆七,我们都知道,可我们不能说,谁说谁变大王八。”
小枝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这几日的猜测也有了答案,陆七果然骗了他。
她就说那个话还没说两句就红眼睛的爱哭鬼,肯定没对她说真话。
她心里的痛意袭来,可她又觉得松了口气,竟隐隐有些欢喜。
“那小枝喜不喜欢青荇仙君?”
“青荇仙君?哦,幽檀山那位是吧,你难道不知道吗?当年月老那厮误牵了红绳,害得小枝和青荇仙君被红绳反噬,痛苦不堪。小枝若是喜欢青荇仙君,又怎么会受那噬心之痛。”花曲柳揪着胸前的衣襟,仿佛痛的是他。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夏云泽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枚苦心果,让小枝在上古七星禁咒解除当晚服了下去,她心有不甘,不愿忘了陆七,最终心力交瘁,昏睡不醒。小枝,小枝多可怜啊,嗝……她和陆七,就和她父君娘亲当年一样可怜。”花曲柳的记忆像开了闸,从三千年前滚滚而来。
小枝怔住,父君?娘亲?这对她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两个词。
小时候她曾问过师父,自己的爹娘是谁,师父说她和小蓬都是他在回龙山里捡来的,对她的身世并不知情。
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关心这个问题,只当自己是野生的。
原来,她也是有爹娘的吗?
“小枝的父,父君娘亲是谁?”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花曲柳眉头皱得极深,仿佛那烈酒在灼他的心、烧他的肝,他摇摇头,痛苦道:“我答应了他,再也不提起这件事,不能让小枝知道,对,他说要小枝以新的身份,过新的生活。”
他说得混乱,小枝心急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更不会告诉小枝。”
花曲柳歪着脑袋,盯着小枝,突然伸出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傻笑道:“哈哈,小枝,你逗我呢,你不就是小枝吗?”
小枝:“……”
您这是真醉了还是装醉呢?
罢了,这个问题先放放,小枝又道:“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个了,我问你,噬心之痛是因红绳反噬,与蛊毒没关系的吗?”
“蛊毒?什么蛊毒?”
“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什么?”小枝将手心打开,伸到花曲柳面前。
花曲柳拉过小枝的手,只看了一眼,就了然,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才道:“这不就是灵元嘛,让我瞧瞧,是谁脑子有病,将自己的灵元送给你?”
花曲柳眯眼瞅了片刻,道:“有魔的气息。”
“这灵元不能送人的吗?”小枝蹙眉。
花曲柳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道:“你是哪里来的笨蛋?怎么什么都不懂?怎么什么都要问?灵元送给你,自然是将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中了。来来来,我教你,你只需将这红豆子捏碎,那人不消片刻,就要魂飞魄散,归于混沌了。”
小枝立马拍掉花曲柳往她手心红豆上用力戳的手指,花曲柳睨了她一眼,笑道:“紧张什么,你以为魔界少主的灵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捏碎的,这豆子,只有你才捏得碎。”
花曲柳顿了顿,又道:“你若想他死,他一刻也活不了,你若护着他,你在,他在,你亡,他才会亡。”
小枝跌坐在花曲柳身旁的地上,怔怔看着手心的红豆,他,是傻子吗?
怎么能将自己的命交到她手里,不怕她害了他吗?
小枝眼角湿凉,一滴泪落在手心,浸得红豆莹润温热。
“你快看,它发光了。”小枝拉起歪倒在地的花曲柳,惊呼道。
花曲柳醉眼朦胧,盯着小枝手心的红豆,突然哈哈笑道:“哇,小枝你完了。”
小枝脸颊有挂泪痕,皱眉问道:“我怎么就完了?”
“不告诉你。”花曲柳抱着酒坛子,摇晃着脑袋,像个调皮的小孩子一般。
小枝只想往他那张妖里妖气的脸上揍一拳。
“我还能恢复十年前那段记忆吗?”小枝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传说苦心果霸道无比,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它不能忘的,比孟婆汤还好使。”
花曲柳抬起袖子,在自己脸上擦了一把,又在小枝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抽噎道:“哭吧,哭吧,今晚就让咱们两个为情所伤的人,好好醉一场,哭一场。”
小枝推开他递过来的酒坛子,“我十年前已经伤过了,以后不会再为情所伤了。”
花曲柳戳了戳她的脸颊,一会哭一会笑,“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既已知情会伤人,为何还要动情呢?我难道是傻子吗?”
“你是傻子。”花曲柳答得很干脆,一点也不像喝醉之人。
“我的父君娘亲是谁?”
“韶辰不让我告诉你。”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探十里春风
漆黑的天幕上描了一抹淡淡的月痕,星光零落。葡萄架下一只白纸灯笼透着橘黄的光,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院中酒坛子东倒西歪,酒液淌了满地,浸入泥土里,酒香弥漫,只是闻着都觉得要醉了。
小枝躺在摇椅上,她的脸隐在黑暗中,似乎是睡着了。
白茴茴走近她身边,刚到葡萄架下,摇椅上的人动了动,却没起身,轻声道:“小白喝醉了,今晚你照顾他,我睡客房吧。”
白茴茴已经看到旁边摇椅上缩成一团的狐狸,拧眉道:“他这是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若是平日,嗅到白茴茴的气息,他早就扑到她怀里了,哪怕是这几日白茴茴不理他,他也厚着脸皮往她怀里钻,然后被她扔出老远。
“茴茴,你还怪他吗?”
白茴茴将摇椅上的小白抱在怀里,在它背上揉了揉,叹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还不清楚?可只要一想到他坐在美人堆里笑,我这心里就来气。”
“如果他真的和别的姑娘好了,你会怎么办?”
白茴茴愣了愣,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若是花曲柳喜欢上别人,她该怎么办?
“我定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男人嫁了。”白茴茴在小白背上拍了一巴掌,熟睡的狐狸“呜呜”哼了两声。
是了,该是这样的。
见小枝不说话,白茴茴轻声问道:“小枝,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早了,你们先去睡吧,我想再坐会。”
“我陪你。”
小枝道:“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想家了。”
“你想回龙山了啊,等过了七夕,我们陪你回去看看,可好?”
“七夕?牛郎织女?”小枝听白棠说过这对悲情神仙的故事。
他们之间隔着浩瀚天河,每年七月初七鹊桥相会,一年只能见一次面,可怜得不得了。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小枝不知情为何物,只觉那搭桥的喜鹊最可怜,脑袋上的毛都被他俩踩秃了。
“七夕晚上,白华城中,灯火如昼,游人如织,热闹极了,这次你正好赶上,一定要好好见识见识。”
“好啊。”小枝笑了笑,不再言语。
她今晚有点不对劲,可白茴茴又说不上来她哪里不对劲,见她无意再说,叮嘱她早点休息,便抱着小白回了房。
夜色中的望月台看上去是个巨大的黑影,小枝望着那黑影,只觉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不消片刻,白茴茴又从房中出来了,她神秘兮兮地蹲在小枝身边,轻声道:“趁小白喝醉了,我想去个地方,你要不要一起?”
“什么地方?”
“十里春风。”
虽已进入夏季,但十里春风依然春风拂面,令人春心荡漾。
白茴茴和小枝隐身走进这个春花烂漫的狐狸洞,耳边充斥着莺声燕语,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搔首弄姿、妩媚多情的娇俏女子,与偎红倚翠、沉湎酒色的浪荡公子。
白茴茴上次来此,满腔怒火,一心要揪出花曲柳,虽无心它顾,倒也算是见识过这个狐狸洞的骄奢淫逸,此时还算镇定。
小枝却是完全呆住了。
这种场面,她这个山野丫头哪里见过?
便是白华城中,良家女子也断不会踏进这种地方。
白茴茴拉着小枝往里走,皱眉道:“这里看上去奢靡喜乐,你可知道,每年死在这狐狸洞的男人有多少?”
小枝心中一凛,再看这雕梁画栋、红绸飞舞的十里春风,便多了几分诡谲危险的感觉,道:“这种地方还能死人?”
“妓子卖笑,凉薄无情,你看那位姑娘,一副恨不得将心肝捧在手里送给那位老爷的模样,可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弃他呢。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这十里春风真正吸人血的是那十个从千叶山下来的妖女。”
“妖女害人,你们崇月楼不管的吗?”小枝疑惑道。
白茴茴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姑娘,姑娘像是没腰一般,“哎呦”一身,软在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怀里。在公子上下其手的调笑中,姑娘也无暇细想刚才是怎么跌倒的。
“管?呵,这十里春风被崇月楼楼主罩着,谁还敢管?”白茴茴嗤笑一声。
“你爹?”
“哦,那倒不是,是以前的楼主,苏栎,咦?你等我一下。”白茴茴说着,往不远处一个角落望去。
小枝顺着她的目光,只见两个仆役抬着一个面容枯槁,双目凹陷的老者,往后院匆匆而去。
一个掩鼻蹙眉的红衣女子送走他们,转身舒展了眉目,又是一副倾倒众生的绝美姿容,往珍珠帘子后的三千红尘翩然而去。
“刚才那人,正是苏栎,熬了这么多年,他总算是耗尽精元一命归西了,没想到我们今日还送了他一程。”
温柔乡里英雄冢,想当年那个精神矍铄,震慑四方的崇月楼楼主,如今草席一卷,埋骨乱葬岗,无人问津,多少凄凉。
“你爹当上楼主之后,为何也不管一管?”
白茴茴收回目光,拉着小枝往楼上走去,恨恨道:“这就要问花曲柳了,他说这十里春风不简单,恐与雪鹄妖有关,让我爹不要打草惊蛇,且再看看。我看啊,他是舍不得这一屋子的美人。”
“这……”
不等小枝说完,白茴茴又道:“哼,今日我便要瞧瞧这十里春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这些妖女,是如何将男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两人穿门而过,进了一间浓香呛鼻的房间。
只见珠帘翻浪,红帐弄影,满屋子充斥着一股子燥人的气息。
两位胆大心细的姑娘,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点线索,悄悄撩开了芙蓉暖帐……
“他们睡觉不穿衣服?”
“什么呀,他们哪里睡觉了,床都要塌了,睡个屁。”
“那姑娘好像被压痛了,她看上去似乎很难受。”
“嗯,你看她出了满头的汗,嗓子都喊哑了,真是怪可怜的。”
“看来这十里春风的姑娘也挺不容易。”
白茴茴虽然每晚和花曲柳挤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但对这男女之事,当真是一窍不通。花曲柳说过,她没完全变成妖身之前,他们不能做一些脸红心跳的事,否则会伤了她。
至于小枝,十足的野猴子,虽然心里隐隐有情愫暗生,可这么狂野的场面,她哪里见识过。这次夜探十里春风,也算是给她普及了一下男女之事。
“他们就一直这样动来动去的,好没意思,我们再去别的房间瞅瞅?”
“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花落成泥
小枝和白茴茴这一路参观下来,着实长了不少见识。
原来那些男子倾家荡产的跑到十里春风,就是干这事来了啊。
“若是陆七和别的女人干这事,你看着难过吗?”
“为什么又提他?”
“我就打个比方?”
“你没事拿他打比方干嘛?”
“不可以吗?”
“不可以。”小枝瞪了一眼白茴茴,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有画面感了,彷佛眼前颠鸾倒凤的正是陆七和这十里春风的头牌姑娘。
不能只自己不舒服,小枝问道:“若是小白和别的女人干这事,你看着难过吗?”
白茴茴搬了块大石头砸在自己脚上,皱眉想了片刻,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似乎要拍散那些膈应人的画面。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放下了芙蓉帐,她们哪里还有心情看下去。
只是不等她们退出房间,房门突然被从外推开了。
刚才在楼下见到的那位红衣女子走了进来,随手掩上房门,咳嗽一声,道:“先停下,出事了。”
说完甩着帕子往杯盏狼藉的桌边走去,在红木圆凳上坐了,拍了拍裙角的灰尘,等帐内的姑娘披着薄毯走出来,才又道:“查出来了,那日来这光聊天不干活的男人。”
“是谁?”
“上古妖王。”红衣女子眉目凝肃。
披着松花绿织锦绸毯的姑娘也面露诧异之色,道:“这,能确定吗?”
“苏栎说的,十年前召妖大赛,他亲眼见过上古妖王,一看到那人的画像,他就认出来了,应该不会错。”
“没想到那老东西倒还有点用。”
“已经没用了。”
“死了?”
红衣女子嫌弃地皱了皱眉,道:“死了,我可不想再伺候他了。”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把人家榨干了,穿上衣服不认人了?”
“绿柳,现在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苏栎说,十年前,上古妖王与崇月楼一个叫白茴茴的小丫头签订了契约,这次现身,只怕是崇月楼的主意。”红衣女子脸上有几分薄怒。
这个叫白茴茴的小丫头此时就在这房中,双手抱着胳膊,不急着走了。
“主人既然决定这个时候行动,自然是有把握对付崇月楼的,只是突然冒出来个上古妖王,不知主人知不知道?”绿柳已换了一身艾绿的薄衫,那小腰肢,当真如弱柳扶风,歪歪地靠在窗前的矮塌上。
“那晚,上古妖王只是问姐妹们如何哄女孩子欢心,半字没提妖魔之事,会不会他……”
“欢雨啊,不是我说你,就上古妖王那副容貌,需要哄女孩子欢心?只怕排队讨他欢心的能排到九重天上去。”绿柳玩弄着垂到眼前的一缕秀发,想起上古妖王的无上英姿,眼中又晕起一抹春色。
站在床边的白茴茴撇了撇嘴,瞪了绿柳一眼。
小枝则悄悄往帐中瞄了一眼,只见床上的男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凌乱的锦被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断气了。
“我觉得还是魔界少主更英气一些。”欢雨托腮神往,满脸痴笑。
小枝闻言蓦地回头,诧异地看向欢雨姑娘,这十里春风,竟然也有陆七的倾慕者。
白茴茴凑到她耳边道:“这男人长得好看就是祸水,你且宽心。”
“不是,我……”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这事得赶紧禀报主人。”绿柳站起身,将散落的秀发用簪子绾起,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又道:“其它姐妹可知道这件事了?”
“差不多都知道了,我已让紫霞传信给主人了。”欢雨也站起身,叹道:“这个七夕之后,白华城也要乱了,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舍不得了吗?你别忘了,当初崇月楼将咱们送到千叶山,任那些畜生凌辱之仇。我可早盼着这一天呢。”绿柳对镜描眉,她的眉又细又长,如柳叶一般,亦像一把锋利的弯刀,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恨意。
“可魔界少主救过我们……”
绿柳将眉笔用力丢到铜镜上,声音尖细刺耳,打断她道:“我们当真被救了么?你别天真了,谁也救不了我们。我们活着,只是为了将这天下人,全都拉进地狱,给我们陪葬。你难道还妄想魔界少主能对你青眼相待,别做梦了,你已身在地狱,谁也赎不了你。”
欢雨怔了怔,随即凄然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你激动什么?我们这些人,如烂泥一般,便是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的,我岂会不知?”
绿柳终于化好了妆容,也收敛了情绪,走到欢雨跟前,握住她的手,问道:“好看吗?”
欢雨看着她精致无暇的脸,点点头,“好看的。”
“你看,我们并不是烂泥,我们只是落入烂泥的花,再也飞不上枝头了。等这天下大乱,妖魔混战,让主人擒了那魔界少主,送来给你当小情郎。”绿柳笑道。
欢雨嗔笑道:“瞧你,叫我不要做梦,自己倒说起梦话来了。”
两个娇花一般的姑娘,又怎会没有梦呢?只是噩梦做多了,不敢奢望美梦罢了。
白茴茴偷偷瞥了一眼小枝,只见她紧抿着唇,脸黑如锅底。
那苦心果,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吗?为何她总觉得,小枝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倒不是小枝想起了什么,是她家那只傻狐狸,一杯酒下肚,不仅将十年前的事说了,连三千年前的事也没藏住。
绿柳收了笑意,道:“主人要这天下乱,我们便替他先将白华城的浑水好好搅一搅。至于那上古妖王,不坏我们的事最好,若他真要多管闲事,我们也只能拼命斗一斗了。”
欢雨点点头,脸上神色也严肃起来。
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就像当初被送上千叶山,她们不是没逃过,不是没求救过,可世情凉薄,没有人愿意帮一帮她们,没有人愿意将她们从烂泥中拉起来。
她们已是满身脏污,便想着让别人也如她们一样,沾一沾这冰冷恶臭的烂泥。
“咳,这十里春风果然不简单,她们到底有什么阴谋,还待细查。今日不早了,小枝,我们先回去吧。”白茴茴拉着小枝,直接从雕刻着并蒂芙蓉的木窗飞身而出。
小枝回眸望去,十里春风,一片灯火辉煌,欢歌笑语。白华城的夜,在这醉生梦死间,不知今夕何夕。
花落成泥,要这十里春风与谁共度?
第一百九十三章 花曲柳生气了
白茴茴和小枝在春风十里听墙角,听到这么重要的事,虽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却也只能对花曲柳老实交代。
花曲柳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按着额角,脸色十分难看。
“我们在大堂看到苏栎被抬走,便尾随欢雨姑娘进了绿柳姑娘的房间,然后就听到了她们说要搅乱白华城的事。我和小枝真的是一听到这件事,就立马赶回来了。”白茴茴和小枝垂手站在太阳底下,脸颊晒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要问这世上谁最了解白茴茴,绝对是花曲柳无疑,她爹娘恐怕都没这么了解她。
要问这世上谁最了解小枝,花曲柳也能算其中之一。
现在这两姑娘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在骗你”四个大字。
“小白,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小枝还在垂死挣扎。
花曲柳太阳穴突突跳,问道:“你们进到绿柳姑娘房中时,她在干嘛?”
“她躺在窗边的矮塌上休息。”白茴茴快速答道。
花曲柳扫了她一眼,白茴茴又赶紧低下头去。
“那欢雨姑娘进房后第一句话说的什么?”
“先停下,出事了。”白茴茴又抢答了,不过她刚才被花曲柳的眼神骇到,一时没察觉这句话有啥毛病。
“什么先停下?”花曲柳蹙眉。
“这……小枝你来说。”白茴茴学会甩锅了。
在花曲柳要吃人的目光中,小枝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嗫嚅道:“我们当时也才刚进去,不知她这话是何意。”
“那第二句话说了什么?”
以白茴茴如今的修为,记住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颇为自己的好记性感到骄傲,昂头道:“查出来了,那日来这光聊天不干活的男人是上古妖王。”
花曲柳被口水呛到,连连咳嗽,白茴茴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帮他拍拍背,刚挪出半步,只听花曲柳大喝一声:“站住。”
吓得她急急收回脚。
“你要听第三句吗?”小枝怯怯问道。
花曲柳哪敢再听,那种地方的女子说话没遮没拦的,他又不是没领教过。
“够了,那苏栎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我亲眼所见,而且欢雨姑娘也说再不想伺候他了。”
“这些女子手段倒真了得,连堂堂崇月楼楼主都能被她们玩死。”花曲柳随口感慨了一句。
“可不是,那绿柳姑娘床上就死了一个呢,你是没瞧见,趴在那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睡着了呢。”白茴茴也随口回忆了一下。
“哦,那人可穿衣服了?”
“哪能呢?十里春风各位姑娘的床上,我们可没见到一个穿衣服的。”
小枝咳嗽一声,拉了拉白茴茴的袖角。
白茴茴抬头对上花曲柳冷如冰山的眼眸,正往她身上飞冰刀子。
完蛋。
“白,茴,茴!”
溜到葡萄架上偷吃葡萄的麻雀“嗖”的窜上树梢,稍微飞得慢的,索性掉到地上装死。
白华城中,望月台上的铃铛响作一片,惊得满城鸟雀乱飞,鸡狗乱跳,户户关门,人人捂耳。
自从白茴茴和小枝去了一趟十里春风,花曲柳已经两日没有搭理她们了。
白茴茴每日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花曲柳看都不看一眼,最后全祭了小枝的五脏庙。
白茴茴每晚扒门扒窗扒桌子,可还是被花曲柳无情地扔出了卧房,最后只得去和小枝挤被窝。
眼看山重水复疑无路,小枝给她出了一条妙计。
她记得花曲柳那日与她诉苦的时候,说过女子绣花比做饭瞧着好看,眼看就要到七夕了,若是白茴茴给他绣个香囊什么的,会不会就能浇了他的心头火?
白茴茴连连点头,“有理。”
很快她又摇头,“可我不会绣花啊。”
两人半夜砸开了白夫人的房门,白夫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听白茴茴说明来意,认真道:“茴茴啊,这绣花看着简单,学起来可不容易,非一朝一夕之功。你从小就无心这个,每次刚坐下就抓耳挠腮,烦躁不已,我看你还是别学了吧。”
白茴茴也认真道:“娘,我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保证不会三心二意,您就教教我吧。”
白夫人眉心微蹙,捏着白茴茴的手指,叹道:“唉,娘就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咳,我也不会绣花。”
“那您以前还老是数落我,说哪个姑娘家不会绣花,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说我以后嫁不出去,还为这事打过我的手心,呵,敢情您自己也不会。”白茴茴炸毛了。
白夫人扫了一眼站在门边上假装打瞌睡的小枝,尴尬地顺了顺白茴茴的毛,道:“娘那不是为了你好嘛,好了,不气了啊,娘虽然不会绣花,但是府里的绣娘可以教你啊,明日,娘就让绣娘去你院里手把手的教你,可好?”
白茴茴撇撇嘴,正要点头,靠在门上彷佛快要睡着的小枝,突然一跃而起,道:“不行,不能在小白眼皮子底下做这事,被他看到你笨手笨脚的样子,岂不是要笑话你。而且,你学绣花,不就是为了在七夕给他一个惊喜,这要是被他提前知道,可没意思。”
白夫人掩嘴笑道:“我说你怎么突然要学绣花呢,原来是为了……咳,好好好,娘不说了,不说了。”
白茴茴愁眉道:“那我要去哪里学?他那个人贼精,不管在哪都能被他发现。”
“我看这样好了,你们俩住到我院里来,就说我这几日心情不好,想和你们说说体己话。”白夫人建议。
“那我爹……”
“将他赶去书房。”
白茴茴拍手,“如此甚好,那我们明日就搬过来。”
内室里正打呼噜的白溪荪,哪里知道自己就这么被夫人和女儿给安排了。
花曲柳这几日又偷偷去十里春风查探过,但是一无所获,那个幕后之人是谁?她们之间是怎么联系的?她们到底要如何搅乱白华城?他一点眉目也没有。
自从知道白茴茴和小枝来过这里,花曲柳再到那烟花之地,心里总憋着一股子郁气,莫名有一种自己的女人和女儿遭人陷害的感觉。
虽然明明是她们俩自己送上门去的,而且她们似乎也没吃啥亏。
小院这几日冷冷清清,那两只小麻雀跑去了白夫人院中,虽然好奇她们在那里干嘛,但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去听这种墙角。
他的气还未消,更不会主动上门去询问。
他倒是问过白溪荪,不过白溪荪被赶去了书房,也正憋屈着,对那院中之事亦是一无所知。
活了一个上古的花曲柳,突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彷佛是害了相思病。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七夕
七月初七,七夕节。
白华城崇妖,百姓天**漫,肆意洒脱。
自从几年前召妖大赛被取消,这七夕,便成了白华城最重要的节日,比除夕还要热闹。
天色擦黑,街头巷尾便亮起了各色绘了花鸟鱼虫的彩灯,与天上的星河遥遥相对。
平日里早早关门的店铺,今日备足了灯油蜡烛,做好了通宵营业的打算;桥头支起了卖花灯的小摊,胭脂水粉的摊子则落在了巷口,也有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各种新奇玩意的小贩。
年轻男女三三两两,走出家门,去大街小巷寻自己的良缘;小孩子最爱凑热闹,提着兔子灯满大街乱窜,嬉笑打闹,自成一道风景;便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奶奶,也挎着装满玉簪花的花篮,挤在人堆里蹒跚而行。
若问最热闹的地方在哪,自然是在望月台下。
自从十年前上古妖王惊艳亮相望月台,之后的七夕节,崇月楼的弟子都会在望月台下摆摊卖狐狸面具。
没错,是摆摊,也没错,是卖。
这是几位长老想出来的骚主意,一来为了增加七夕节的情趣,二来为了给楼中赚点外快。
毕竟那几年楼主苏栎经常挪用公银,偷偷送进十里春风,搞得崇月楼险些周转不过来。
虽然楼主换了,但这一门生意却是沿袭了下来,只能说这狐狸面具实在是太畅销了。
花曲柳此时就戴着这样一副狐狸面具,跟在白茴茴和小枝身后,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他是不耐烦这种热闹的,但这两个臭丫头,他不亲自盯着,实在叫人不放心。
于是,上古妖王冷着一张脸,如一块自动行走的千年寒冰,在人群中,散发着“嗖嗖”凉气。
白茴茴和小枝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突然放出来,活蹦乱跳地,恨不得窜上天。
她们这几日,真的是憋够了。
白夫人难得逮到一个机会,好好耍一耍身为白府当家女主人的威风,特意备了一根戒尺,整日里盯着她们俩,只要发现谁偷懒,立马一尺子抽在那人手背上,眼见着一条红痕浮起。
虽然她们十分配合地“哇哇”乱叫,一副怕极了的模样,但白夫人心知这点小惩小戒,根本伤不了她们,她也就是过过这管教女儿的瘾。
比起戒尺,白茴茴和小枝最受不了的,是整日坐在窗前的圆凳上,捏着细细的银针,在绣绷上一顿乱戳。彷佛那针不是捏在她们指尖,而是扎在她们的屁股上,简直每时每刻都是折磨。
小枝三千年来,还从未干过这种精细活,她觉得这比做饭还要难上百倍不止。要不是这个馊主意是她出的,她铁定不坐在这陪着白茴茴受刑。
白茴茴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她在做饭上的天赋,若是能匀一丝半毫在这绣花上,只怕也不至于如此心焦烦躁了。
不管怎样,这难熬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她们俩人也各自完成了自己的绣品。
要问绣得如何?咳,一言难尽也。
白茴茴在香囊中放了佩兰、薄荷等香草,藏在袖中,只等逛完夜市,找个机会送给花曲柳。
这男子长得好啊,即便你戴着面具,即便你周身写满“生人勿近”,只凭那翩翩身姿,施施然行来,也能猜出面具下掩着怎样一副好相貌。
今夜的女子,尽是胆大多情,比起白茴茴和小枝,她们才是真的困于深宅大院,难得有机会出门撒欢,更别说见到俊美的公子了。
一条街没走到头,花曲柳怀里已经被塞满了香囊罗帕,他索性折了一枝柳条,将这些香囊串了起来,提着手里,一路甩着玩儿。
白茴茴瞧着气闷,她今日软磨硬泡拉着他出来,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气受。
但花曲柳似乎有意气她,好几次将柳条甩到她眼前,让那些绣工精美的香囊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连小枝都看不下去了,回头瞪了他一眼。
花曲柳冲她挑了挑眉,依然我行我素。
作死啊!
果然,白茴茴猛地拉过柳条,扯下一只碍眼的香囊,怒气冲冲地回身,将香囊扔进花曲柳怀里。
花曲柳不防,就着她拉柳条的力道,身子前倾,在香囊砸到心口之后,白茴茴的脑袋也撞到了他的心口。
他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还真是防不胜防呢。
周围一片唏嘘声,大街上搂搂抱抱,好不要脸。
白茴茴挣扎了两下,花曲柳却抱得更紧了。
好几日没抱了,他甚是想念。
“大街上呢。”白茴茴嘀咕。
“没事,我戴着面具。”花曲柳俯身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
“……”
小枝反正是看不下去了,她与两人打了声招呼,先去前面说书的茶摊等他们,等他们抱够了再来找她。
要了一壶茶,一碟瓜子,小枝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喝茶的人不多,主要是说书人讲的故事,已经烂大街,没人爱听了。
“话说那白棠啊,在白兰山悬崖与郁兰夫人大战三天三夜,终于将郁兰夫人打落崖下,自己也身受重伤。本来故事到这也就结束了,偏偏白棠对郁兰夫人余情未了,纵身跃下悬崖,将尚未跌落崖底的郁兰夫人给救了上来……”
这什么与什么嘛?找虐?
小枝摇了摇头,若真如此,白棠叔叔和那位郁兰夫人还真是病得不轻。
真有情,又怎会舍得伤她?
“要怪就怪白棠被人陷害,吞了苦心果,前尘往事如云烟消散,再记不得半分。”
苦心果?小枝听到这玩意,心里忍不住抽痛了一下,眼前彷佛又出现陆七的脸。
“想那郁兰夫人多烈的性子啊,她可是一心要当妖王的女子,怎能忍受旧日情人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可不得将他剥层皮下来。”
不对,郁兰夫人不去找那个陷害白棠的人,却揪着白棠这个受害者不放,是何道理?
“陷害白棠的人?不好意思啊,这个传闻中没提。”说书人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对在场唯一的听众抱歉地拱了拱手。
小枝听完了三个故事,那边白棠正搂着白茴茴坐在河边放花灯,屁股像是长在了青石板上,压根没有起身的打算。
说书人说得口干舌燥,渐渐皱起了眉头,这位姑娘怎么还不走?一壶茶钱听三个故事,你好意思?
小枝也是个会看眼色的,当下丢了几枚铜板在茶桌上,起身往不远处的望月台下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