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大卖了
李掌柜白了帮闲们一眼,开始赶人:“是不是演戏,各位花十五两银子买一瓶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帮闲们顿时不干了,他们刚才在外面可听得真真儿的,说是十两银子一瓶,怎么又涨价了?
虽然就算只卖五两银子他们也买不起,但道理不是这样讲的,是不是?
帮闲们纷纷起哄,说仁康堂不厚道,随意坐地起价。
李掌柜冷笑:“这能救命的药,十两那是成本,十五两是今天特卖的价格,换到明天,二十两你也买不到,各位赶紧走吧,别堵门口了,当心过着病气。”
一听会过上病气,帮闲们顿时一哄而散。
李掌柜进了里间,这时那中毒的胖男人已经四平八稳的躺在病床上了,小学徒杜仲和小德子正在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和身体。
李掌柜想了想,觉得自己今日已经是管闲事了,不如索性就管到底,他清了清喉咙,小声道:“壮士,借一步说话。”
张三闻言忙两步跨过来,半蹲着压低声音问:“恩公有何指教?”
李掌柜摆了摆手:“恩公就免了,我就是个卖药的,我问你,你家老爷是怎么中的毒?是意外还是人为?”
张三一愣:是啊,他光想着救人,都没去细想老爷怎么会中毒的。
“早饭的时候,我突然肚子疼,就去了趟茅房,等我拉完回来正要吃饭,就听正房那边嚷嚷着说老爷得急症快不行了,我跑到正房就看老爷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怎么喊也喊不醒,夫人说老爷不行了,让我赶紧去书院把少爷叫回来,可老爷昨儿个还好好的呢,怎么就不行了呢?我不服,就把老爷抢出来,来了这华安街找大夫救命。”
李掌柜阅历丰富,一听就知道这事情里头有玄机,忙对张三道:“壮士,你若信得过我,就把你家老爷留在药铺里,你赶紧去书院通知你家少爷,务必叫他直接来医馆,免得被人害了,然后你再去衙门击鼓鸣冤,让府衙彻查此事。”
张三大惊:“恩公,您是说有人要害老爷?”
李掌柜叹道:“这不明摆着的吗,一顿早饭的工夫,你家老爷就算是吃了不当吃的东西,那也该是一家人都中毒是不?但你说你家夫人还好端端的,且一口咬定你家老爷是得了急症,连大夫都不请,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张三恍然大悟,又跪地朝李掌柜磕了三个响头,肃容道:“恩公您又救了我家老爷一回,感激的话我且先留着,救命如救火,还劳恩公帮忙照管一下我家老爷!”
李掌柜又叹了口气,摆手道:“那是自然,快去快去。”
张三于是大步奔出。
不过张三家的少爷并没有直接来医馆,而是跟张三一起去衙门击鼓鸣冤,状告继母谋害亲夫图谋家产。
衙门迅速受理了这个案子,很快就有人来仁康堂调查张百万的病因,并采集医馆众人的口供,就连妙应医馆和安和堂的口供也没落下。
大概那位张家小少爷茶水费给得足,官差们办事效率极高,午时不到,便将张家夫人柳氏捉拿归案,且人赃并获:从她衣橱里搜出一包还没用完的砒霜。
下午开堂审讯,围观者甚众。
柳氏在得知张百万没死时便知事情败露了,为了不受刑,她没有任何隐瞒,将她的杀人动机和作案手法,交代得清楚明白。
苦主张百万人如其名,是真有百万家产,但他这一脉人丁单薄,亡妻只给他留下一个独子便早早去了,偏偏这个独子喜好读书,对生意上的事情全无兴趣,张百万便动了续弦再生个儿子打理生意的想法。
三年前,张百万娶了京都城里的清白姑娘柳氏。
然而这柳氏其实并不清白,没出嫁之前便有一相好,那人是京都地界的地痞,消息灵通,打听到张百万要续弦,就让柳氏毛遂自荐。
柳氏原本不愿,但那地痞却给她出主意,待她成婚后,一旦时机成熟,他俩便珠胎暗结,给张家来个雀占鸠巢,然后把张百万和他儿子弄死,家产便全都是他们的了。
百万家产呐,几辈子都花不完吧,于是柳氏便动心了,同意了。
婚后,柳氏怕怀上张百万的孩子,一直服着避子汤,三年来肚子也没个动静,张百万心里着急,却半句没怨柳氏,只疑心自己是不是不行了。
但就在不久前,柳氏怀孕了,只是这个时间很不赶巧,因为那几个月张百万外出跑商根本没在家。
柳氏怕被张百万发现奸情,便提前动手了。
幸而,张百万被救回来了。
原本苦主没死,柳氏便不用偿命,就算犯了通奸之罪,也仅仅是游街而已,罪不至死。
可是,柳氏为了斩草除根,竟在张三的馒头里也下了毒,好巧不巧的就有两个贪小便宜的下人拿了张三的馒头回家。
下人的家眷被毒死了两个,且都是自由身的良民。
两条人命呐。
于是柳氏被判斩刑,只等大理寺核实无误后,便要于菜市口问斩了。
至于那地痞,也被捉拿归案,作为同犯一并问斩。
这件案子顿时成为京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连带着救活了张百万的仁康堂也再度爆火了一把。
尤其是那瓶解毒剂,能把中了砒霜毒的人从黑白无常手里抢回来,简直神药无疑啊。
于是剩下的解毒剂,其中八瓶被人以十五两银子的高价包圆买走了。
能留下一瓶都是李掌柜誓死力争的结果,毕竟他也不知道月秀何时再来,必须留下一瓶解毒剂备用,保不齐哪天就能救下一条性命。
那些冲着解毒剂的名头来的土豪们,没买着解毒剂,就把目光转向同一家出的健体丸和健骨丸。
解毒剂的功效如此了得,其他成药效果能差?
于是健体丸和健骨丸也遭到哄抢,即便李掌柜打出了十两银子一瓶的高价,也一下午便售罄。
原本他以为这么高的价格会卖不出去,结果他真是低估了有钱人的购买力,以及有钱人对身体的重视程度。
简而言之,越有钱越怕死。
32、传奇
芙蕖院里,姜翎并不知道她的成药已经以这样离奇的方式打开了市场,解毒剂与张百万的故事,也成了京都城里爆火的传奇。
她也不知道京都城里正有无数嗷嗷待哺的银子在等着她的药丸去收割。
姜翎现在正忙着收拾行李呢。
下午她得了准信,三日后即将进入郑国公府的沈氏族学,免考。
只要能出宫暂住就行,具体在哪里念书不重要。
她又不做锦绣文章考状元,也无须学琴棋书画立什么才女人设。
她要的是马上泡药浴,重练姜家秘籍,重回武力值巅峰。
以后谁要对她有意见?呵呵,她不仅可以跟这些人打成共识,还能打成一片呢!
姜翎握了握无力的拳头,憧憬了一下将来,然后便埋头继续收拾行李。
她打听过了,沈氏族学是走读制。
但因宫里规矩大,进出不方便,因此在沈氏族学念书的怀玉公主姜环和二皇子姜瑾,都是住在郑国公府里的,而同样身为国公爷外孙的姜翎,也会住进郑国公府。
族学逢九休沐,意思就是一个月只能休息三天。
姜翎这趟去郑国公府,得住到冬月二十九才能回宫,需要携带的东西可不少,简直跟搬家差不多了。
光药丸子和药材就不少,林林总总装了一箱。
然后是各种书籍,姜翎日常是要看的,必须带上。知识的重量,死沉死沉的,也是满满一箱。
再来就是各种头面首饰,这可是世家贵女们的脸面,缺什么都不能缺这个,月秀直接做主,把六七个首饰匣子悉数装进箱子里,又是满当当一箱。
入冬新制的襦裙袄裙长裙披风斗篷,加起来数十套之多,穿过一水的不在此列,打包起来竟有四大包之多。
另有姜玲惯常爱用的茶杯筷子碗碟手把件手炉熏香炉香料小摆件等等等等,零零碎碎又两箱。
姜翎此前还嫌弃姜玲这郡主穷,如今看来,这位郡主的日子可比她这姜家家主过得精致奢靡多了。
至于人手,月秀、珍珠、珠翠这三位是必须带上的,二等宫女里头,姜翎准备带上珊瑚和碧玺,琥珀这种掌嘴都没力气的小丫头,就留下来看家,跟环佩作伴好了。
月秀看着堆了满满一屋子的箱子和包裹,不由有些咋舌:“郡主,不如明日一早奴婢先去一趟郑国公府,一来看看郡主即将落脚的院子,二来也可以先将部分行李送过去,免得到时候忙乱?”
姜翎很赞同的点了点头:“行,那就劳烦姑姑跑一趟了。”
……
而这个时间,京都某家商会里,太后送出的信件抵达此处。
商会的管事将信件交给东家过目,东家一眼看见信封角落里那小小的印鉴,顿时神情一凝,肃然道:“速速着人将此信送往宋国都城,交卫神医亲启,八百里加急,快。”
管事应了声是,然后躬身退下,差人送信去了。
商会东家抬头望了望即将西沉的日头,喃喃道:“这京都,怕是又要风起云涌了吧,上次那位动用这印鉴,还是十三年前……”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京都东城区华安街又有了大新闻。
昨日才被各家药铺医馆拒收的张百万竟真的活了!
这位传奇人物张百万,一大早便带着他的忠仆张三,敲锣打鼓的去了仁康堂。
不仅给仁康堂众人包了一千两银票的大红包,还给送了一副写着“再生父母”四个鎏金大字的牌匾,更是亲自跪下,给李掌柜磕了三个头。
李掌柜算是明白了,张三动不动就磕头这习惯,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张百万不仅补交了医药费,送了大红包和牌匾,还表示要把救他性命的药剂都给高价买下来。
一来感激制药的那位大师,二来也是想存着,万一哪天遇到中毒之人,说不准还能救人性命。
李掌柜只得无奈地告诉他:你来迟了,拢共也才三十瓶药,被你用了一瓶,小店留了一瓶,其他的都被人买走了,你就算银子再多,也没地儿买去了,那位寄售成药的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来,若再有药,仁康堂会挂出牌子,大家看见牌子便进来买就是了,甭在一个个轮流进来问了,他从昨天道今天,光是回答这些问题就快把嘴巴说干了。
张百万没买到想买的神药,就把店里一些治疗头痛脑热的成药买了一批……
总之就是钱多,不花钱不痛快。
就是这么豪横!
经此一事,姜翎的成药算是彻彻底底火了。
有幸抢购到健体丸和健骨丸的土豪们,昨日吃了药丸子,一晚上时间药性发作出来,今日便不畏冷了,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上五楼……没有五楼,京都倒是有座魁星楼有七楼,谁吃饱了撑去爬那个呀?
总之,身子骨强健了不少。
这些得了实惠的人,有人选择闷声发大财,当然也有人选择跟亲朋好友显摆一通。
这一显摆,姜翎的成药就沾光了。
而那药丸上的“翎羽”二字也不胫而走,被世人熟知。
“你知道吗,救活张百万的药剂,是一位名叫翎羽的神医制作的,那位神医已经一百多岁了,身体还康健得很,只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世人难觅其宗。”
“扯淡吧你,我怎么听说翎羽神医是位姑娘呢?”
“怎么可能是位姑娘,那位姑娘是神医的婢女而已,我倒是听说神医身边有好多美貌婢女,都是被神药养得貌美如花的,也不知道神医那儿还收不收婢女了……”
“就您这样的,每天拿神药当饭吃也不可能貌美如花!”
……
传言纷纷扰扰,不过暂时还只是在宫外流传,消息灵通的百姓和富商官员们约莫都听说了,只不过大多数人对解毒剂并不需求,毕竟谁还能没事儿中个毒玩玩儿?
大家感兴趣的,还是能吃下去让身体变好的那两种药丸子。
十两银子三颗,对普通家庭来说,绝对是天价了,多少家庭一辈子也没见过十两银子是什么样的。
但对有钱人来说,十两银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可以买来好身体,多划算呀?
而且,身体变好了,不就有无限可能了吗?
可以多娶几房小妾,多生几个娃,甚至甚至,多活几年……
京中富豪们在打听过药丸的效果、并得到第一手详实资料后,便对那两种药丸子狂热起来,甚至有人派了家丁小厮跑到仁康堂门口蹲点,只等新药一到就开抢。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冬月二十三日一早,姜翎早早起床,在月秀和珠翠的伺候下梳洗打扮。
33、离宫
姜翎今日梳的是双螺髻,发髻旁簪着一对粉色琉璃桃花,花瓣下坠着一排琉璃珠小吊坠。
这样粉嫩可爱又晶莹剔透的首饰,衬托着那张白嫩细滑的小脸蛋儿,和那双乌溜溜宛如墨色琉璃珠般的大眼睛,真是说不出的纯真又迷人。
哪怕姜翎并不是萝莉控,这时对着镜子里那精致得仿佛瓷娃娃般的面孔,也被炫得有些挪不开眼。
虽然十二岁的年纪稍微大了一点点,但这容貌,这五官,真真是“骗人生女儿”系列。
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将来我的女儿能继承到这身体一半的颜值,大概就够颠倒众生了。
姜翎有些失神的望着镜子,伸着手任由月秀给她更衣:一套嫩妃色襦裙,衣襟和裙摆绣着桃红色缠枝花,跟她头上的琉璃珠花相映成趣。
穿好衣裳后,月秀给姜翎手里塞了一个缠枝花掐丝银手炉,又给她披上猩红金丝云纹斗篷,然后便跟珠翠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顺带辞行。
到了慈宁宫,打帘子的人是秋菊。
她吃完那一瓶健体丸后,膝盖的淤青便消退了许多,只休息了一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这两天姜翎每日过来慈宁宫这边晨昏定省,秋菊都争着来给她打门帘,虽然依旧冷着脸,仿佛谁借了她谷子却还了她糠似的,但总算没再阴阳怪气的说话,也算是个很大的进步了。
太后吃了健骨丸和健体丸,身体恢复得极快,昨日开始便再也不肯被拘在卧榻上了。
姜翎一进正厅的门,便看见太后坐在八仙桌前,正专心致志地打香篆呢。
她便没吱声,静悄悄地走到不挡光的地方站着,耐心极好地等着。
片刻后便听太后“哎呀”一声,香散了,她把香篆模子和小铲子朝桌上一扔,嘟囔着:“这是人干的活儿?哎哟我这暴脾气!”
姜翎抿嘴偷笑,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行礼:“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太后见到姜翎便是眼前一亮,直接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揽着她的肩,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感叹道:“囡囡总算养回来一些了,真好。”
感叹完后,她便直接开启了碎碎念模式:“去了你外祖府上,也要好好养着,莫要委屈自己,小厨房让月秀替你张罗着,下了学回来吃点热乎的,银子不够了尽管让月秀回宫来取,国公府上若是谁让你受委屈了,你且记着他,回宫的时候偷偷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出气,你年岁还小,别自己强出头……”
姜翎静静聆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或是点点头,乖巧得像只小鹌鹑。
十多年了,她终于再次听到这般温柔的叮嘱,就算再啰嗦,再絮絮叨叨,她听着也只觉得十分动听,恨不得把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太后温言细语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春兰进来提醒,国公府来接郡主的人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了,太后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嘱咐,拍了拍姜翎的手,依依不舍地目送她离开慈宁宫。
姜翎走后,春兰回头看见太后连眼眶都红了,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劝道:“娘娘莫要忧心,今儿是冬月二十三,再有六天,郡主就又回来了。”
沈氏族学逢九休沐。
太后这才缓过来,颔首笑道:“就是哈,这么一想,好像就没那么舍不得了。”
姜翎离开慈宁宫后没有再回芙蕖院,东西昨日便已经送到郑国公府安置好了,月秀甚至还在国公府下人的帮助下,将安排给姜翎住的秋水苑“装点”了一番。
郑国公府派了两辆马车前来迎接姜翎,马车就停在靠近慈宁宫的夹道里。
姜翎从小门进入夹道时,便见一位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笑眯眯地向她走来。
那老妇人穿着墨绿色缎面暗花袄裙,袄裙外罩了件竹青色无袖夹棉褙子,褙子上绣着繁复的墨绿色福禄寿喜图案,看起来既喜庆又庄重。
妇人花白的头发挽了个草顶髻,髻边簪着支翠玉如意簪,简单而雅致。
苍老的容颜带着慈和的笑容,朝前走了几步便停下,向姜翎蹲身行了个福礼:“郡主万福金安,奴婢姓张,目前在老夫人面前当差,奉老夫人之命特来迎接郡主。”
姜翎忙朝她颔首欠身还礼:“有劳张嬷嬷了。”
说真的,她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国公府竟然会派张嬷嬷来接她。
昨日沈贵妃便来芙蕖院给她背过书了,将郑国公府各房各院的大致情况,仔仔细细地给她讲解了一遍。
这位张嬷嬷是国公夫人年轻时的婢女,陪伴国公夫人近五十年了,如今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早就不当差了,每日只是跟老夫人一处,聊聊天,回忆一下从前。
虽然阖家都在国公府当差,但却早已改了良籍。
莫说国公府的奴仆们见了她得客客气气,就连老爷夫人们,也是拿她当长辈敬着的。
国公府安排张嬷嬷来接人,几乎便与国公夫人亲至差不多意义了。
这大概是国公府迎接小辈的礼节中,最隆重的一种了。
姜翎在珠翠和月秀的搀扶下,踩着矮凳上了马车,随后张嬷嬷也被扶着上了这辆车,接着是月秀,至于珠翠和珍珠等人,则搭乘后面那辆马车。
姜翎这是第一次离开皇宫,虽然她在姜玲的记忆里也看到过宫外的场景,然而看电影和亲身经历,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马车驶出夹道,出了宫门后,姜翎便将车窗上的帘子掀起一角来,目不转睛地向外看。
张嬷嬷不由失笑:到底是小孩儿心性,这街景都看两年多了,还没看腻呢,外面飘着雪,天那么冷也把脸凑到窗口前,也不怕冻伤喽。
她本想出声提醒一二,但莫名地想起自己六七岁时被官牙拉到京都售卖的情形。
那时她坐的还是四面漏风的囚车呢,天也是那么冷,她的棉袄已经很破旧了,硬得像板甲似的。
那时她也把脸凑到囚车的两根木棒之间贴着,眼也不转地往外面看来着。
思绪纷飞间,马车停在了郑国公府正门口。
姜翎由月秀搀扶着下了马车,然后又回身去扶后面下车的张嬷嬷。
三人下车后刚站稳,一扭头,便看见国公府的正门,吱吱呀呀地朝两边打开。
34、郑国公府
这个时候姜翎想的竟是:看来我不用跟林妹妹似的,自角门而入了。
当近三米高的朱红色大门彻底打开后,里头鱼贯而出数十名青衣小厮和绿衣丫鬟。
众人整整齐齐列队站成两排,一面躬身行礼,一面高声唱喏:“恭迎郡主!”
紧接着,另有几位身穿藏青色夹袄的管事,和十几位身穿墨绿色袄裙的管事嬷嬷也迎出来,异口同声地行礼道:“恭迎郡主。”
走在姜翎身后的张嬷嬷笑骂:“都散开些,你们这群粗胚,闹哄哄的,别把郡主吵着了。”
管事和小厮们闻言便笑嘻嘻告辞散去,但管事嬷嬷和丫鬟们却簇拥过来。
几个在府里得脸些的管事嬷嬷对姜翎道:“郡主您有所不知,自打贵妃娘娘传讯回来,说您要来族学读书,老夫人就激动得睡不着觉,一天去您那院子看三回,屋里的摆设改了又改,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妥当,怕您住不惯。”
“小厨房早就收拾好了,为了给郡主您选厨娘,府里还特地办了场厨艺比试,取了前三名进您的小厨房。”
“秋水苑里有一片桃林,老夫人知道郡主您爱桃花,才特意选的那处园子。”
……
管事嬷嬷们七嘴八舌的向姜翎示好,同时替老夫人邀功。
姜翎那颗心,原本在看见中门大开时就已经暖了起来,如今更是越发滚烫了,烫得她眼眶鼻头都有些酸了。
姜玲,你这个糊涂虫,你何德何能,竟有这么多长辈不计回报的疼着你,宠着你,就算你再不着调,他们都从没放弃过你!
这一刻,姜翎的心是酸的,也不知道是感动得发酸,还是恰柠檬恰酸的,反正就是,很酸。
姜翎被管事嬷嬷和丫鬟们簇拥着,热热闹闹地进了大门,身后的珠翠等人自是没这个待遇,只能老老实实地从旁边的侧门走。
距离大门三丈远,是一面雕花青石照壁。
往左是一条露天小径,往右则是一道起伏错落的回廊。
这会儿外面正飞飞扬扬地下着雪呢,众人当然更愿意从回廊里走,这样便可省了撑伞的麻烦。
这条回廊直通二门,回廊一面的墙外便是夹道,寻常时日可用软轿进出,十分便利。
当众人簇拥着姜翎来到二门时,三位舅母已经带着一众丫鬟仆妇,等在二门旁边、回廊尽头的半边亭里了。
见到要等的人后,舅母们纷纷迎上前来,姜翎不敢托大,忙按记忆中的面孔依次对号行礼:“姜翎见过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三位舅母万福金安。”
大舅母唐氏,一品骠骑大将军唐胜武的嫡亲妹妹,宣威将军唐维远的姑姑。
二舅母严氏,已故忠勇侯嫡长女,昭阳长公主的小姑子。
三舅母宋氏,户部尚书宋大人的幺女。
舅母们个个身份显赫,家世不凡。
但在姜玲的记忆里,她对这几位舅母是极为不喜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舅母们总喜欢劝她读书,然而姜玲最烦的就是读书。
此番姜翎要在沈氏族学念书,几位舅母是十分赞同的——身为书香世家沈家的嫡亲外孙女儿,不读书怎么行?
大太太笑道:“数月不见,囡囡懂事了许多。”
二舅母严氏看了看天气,面露急色道:“大嫂,咱们还是别在路上叙话了吧,母亲该等急了。”
大太太和三太太一想也对,老夫人还不知道怎么盼着呢,于是便不再叙话,径直往二门内的春晖园走去。
好在春晖园离二门并不算太远,穿过一跑回廊便到了。
春晖园门口,一位身穿粉绿色袄裙的小丫鬟看见姜翎一行人,忙远远地往这边行了个礼,然后朝院子里飞奔而去,想必是进去通报了。
姜翎跟在几位舅母身后刚跨进春晖园的月亮门,便见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被两位中年嬷嬷搀扶着,颤颤微微地从正房走到穿堂里来了。
她连忙快步上前,接替了其中一位嬷嬷的位置,扶着老夫人往屋里走,“外祖母,这么冷的天,您出来若是冻着了,孙儿如何过意得去?”
老夫人笑道:“是是是,外祖母不该出来,可这不是想早点见到我的囡囡么。”
姜翎笑得甜甜的,歪着头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撒娇道:“外祖母也就是许久不见孙儿,这才亲香,等孙儿在这里住上几个月甚至几年,外祖母定会嫌弃孙儿调皮,每天撵得孙儿满屋子乱窜了。”
老夫人听着“几个月”“几年”这种字眼儿,顿觉心里甜丝丝儿的,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直道:“不会,不会,你就算每天都把脚印盖到春晖园的屋顶上,外祖母也不会嫌弃你。”
众人几句话的工夫便进了春晖园的堂屋。
堂屋正对着门的方向摆着一架楠木雕花屏风,屏风对面的墙上挂一副竖轴梅石图,画卷的两边则是一幅对联,上联是:迎霜傲雪不畏严寒自幽香,下联是:披风戴雨无惧惊涛独巍然。
画卷底下是一对高背太师椅,两把椅子中间隔着个紫檀大方几,方几上摆着茶盏果盘并四色糕点。两边则各有八张紫檀官帽椅,椅旁亦是配着同色小方几。
其中一把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头戴七梁冠,身穿玄色镶朱红阔边常服的老人——郑国公沈显文。
这位桃李满天下的当世鸿儒,危襟正坐,腰背挺得笔直,竭力让自己显得威严而镇定。
如果能忽略他放在膝盖上、下意识抠着衣摆的手的话。
姜翎扶着老夫人在另外一把太师椅上坐下后,这才退开,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毕恭毕敬地往地上一跪,脆生生地道:“孙儿叩见外祖父,外祖母,祝二老万福金安,福寿绵延。”
国公爷和老夫人完全没想到姜翎会行跪礼,刚想起身搀扶,但姜翎已经麻溜地说完了问安词,就连头都磕完了。
当姜翎拍拍裙摆自己爬起来时,就看到两位老人有些讪讪地收回伸出的双手,坐回椅子上。
老夫人有些心疼,嗔怪道:“你这孩子,行什么大礼,又不是第一次见,快快坐下说话。”
姜翎憨憨地一笑,心里却在喃喃低语:外祖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呢,以后请多关照,当然,我也会关照你们的。
国公爷清了清嗓子,找了下存在感,见众人看向他,才一脸严肃地道:“既然孩子头都磕了,便再备一份见面礼就是了。”
严太太笑着打趣道:“那敢情好,等孩子们下了学,我叫他们都来跟祖父祖母磕头!也沾囡囡的光,混个见面礼。”
35、神奇的大舅母
三位舅母进堂后便在左下手的前三张官帽椅上落了座,身后静悄悄侍候着十几位丫鬟婆子,虽不乏好奇者不时偷偷瞧姜翎一眼,但无人发出半点儿声音,可见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个管事能人。
姜翎则在向舅母们行过福礼后,坐了右下首的第一张椅子。
虽然她是小辈,但她的品级比三位舅母高出许多,坐右首并不逾矩。
老夫人听了严太太的话,哈哈大笑:“成,叫他们都来磕头,我便提前把压岁钱发了。”
这会儿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
严太太笑嘻嘻地道:“也行,有好处先拿到手再说,等大年初一那天,小辈们再给祖父祖母磕头,就看母亲好不好意思让他们空手而归了。”
唐太太笑问:“你这当二舅母的,怎么还跟外甥女儿吃上醋了?”
严太太笑着瞧了她一眼,没应声,她要顺着这话说下去,大嫂就又要抹眼泪了。
“吃醋”这个词儿,可是大嫂专用的。
整个郑国公府,唯一的一位侍妾就出在大哥屋里。
还是大嫂自己给安排的,全家人拦都没拦住。
等大哥真跟那侍妾生出了庶长子,大嫂又悔不当初,日日跟那侍妾打擂台,落下个爱吃醋的名声。
这府里,除了唐太太自己,旁人谁都不敢在她跟前儿说个“醋”字,就怕戳到了她那脆弱的肺管子。
沈贵妃入宫有十几年了,对家中这些内宅琐事知道得并不详尽,因此姜翎也不晓得其中因由,只觉得大舅母说了这句话后,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奇怪起来。
她忙笑着岔开话题:“外祖母,几位舅舅的差事都很忙吗?”
这是典型的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大舅舅沈廷凯,正四品户部侍郎,年底国库要关账,忙得脚不沾地,每日早出晚归。
二舅舅沈廷威,从四品鸿胪寺少卿,年底各国来使即将抵达京都,鸿胪寺协同礼部筹备接待工作,也是忙到飞起。
三舅舅沈廷裕,从六品左司员外郎,负责监管礼部、户部和吏部,年底这几个部门都忙,他自然也不可能闲着。
老夫人感叹道:“忙?岂止是忙,你看着吧,不到天黑你几位舅舅是回不来的,你甭管他们,一个个都跟古板的小老头儿似的,无趣得很,下晌你的兄弟姊妹些便下学了,到时候你再来这边,我让他们同你玩耍,明日也好一同进学。”
姜翎应了一声“是”,又问:“怎么不见弟弟妹妹们?”
老夫人便睃了国公爷一眼,愤愤地道:“还不是你外祖父,四五岁的小娃娃也不放过,都扔到蒙学班去了,如今能陪陪我这老婆子的,就只得你三舅母屋里的淼淼,那丫头才两岁,在屋里坐不住,已经让乳娘抱到院子里玩耍去了。”
姜翎便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少勋贵人家总爱出些纨绔子弟,败家玩意儿,几年十几年时间便能败光家业,甚至闯下弥天大祸被降爵夺爵的也不在少数。
然而郑国公府却是从立朝之初便封的爵,绵延至今已有百余年了,一直兴盛不衰,偶遇小风波,却从未遭遇过大磨难。
姜翎想,郑国公府的兴盛,除了有士林口碑护体的原因外,恐怕也跟这些细枝末节有很大的关系。
四五岁的娃娃,三观还未成型,这时入蒙学其实再好不过了,不会被父母长辈过度宠溺,又有德才兼备的先生领着,想长歪都不容易。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若还能养出纨绔子弟败家玩意儿,那才叫奇了怪了。
国公爷对于老夫人的指责,就只有一句回应:“慈母多败儿。”
他说完,无视老夫人的白眼,转头对姜翎殷殷叮嘱:“明日入学,要遵从族学的规矩,听先生们的教导……”
姜翎耐心听着,心道:不愧是当世大儒,就连叮嘱个小辈也是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每句末尾竟还神奇地押着韵,听起来还蛮好听的。
老夫人却不耐烦听他的长篇大论,等国公爷说得口干了,端茶润喉时,她便趁机道:“囡囡今日车马劳顿,想来也是累了,不如先去秋水苑安置,午间就不必过来了,没得来回折腾,正好也考校一下小厨房厨娘们的手艺,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若不合适,咱们回头再换。”
车马劳顿?
皇宫离郑国公府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坐马车过来仅仅用了一刻钟而已,哪里就车马劳顿了?
国公爷默默腹诽着,即不忍心驳了老妻的面子,又不忿自己想了好几天的劝学名言就此被打断,只肃着一张脸,碎碎念“慈母多败儿啊多败儿”……
姜翎忍着笑起身,犹豫片刻后,还是躬身道:“初次登门,孙儿没有拿得出手的孝敬,只有几瓶自制的丸子,望外祖父外祖母和几位舅母不要嫌弃。”
月秀闻言,奉上早就捧在手里的木匣子。
姜翎把匣子打开,将浓缩版的健骨丸、健体丸和解毒剂,每三瓶一套,亲自递到在场长辈们的手里。
她有些忐忑,毕竟才登门就送药很不吉利,而且她的成药还没打开市场(她以为),在旁人眼里恐怕就是个不值钱的物件。
既不值钱又还晦气,这礼物,很不得人心。
但外祖父外祖母待她实在太好了,她不由自主地便把两位老人划成了自己人。
自己人的话,应该不会嫌弃的吧?
国公爷最先拿到药瓶,他把三个小瓶子翻来覆去看了看,又隔着茶几探头去看老夫人手里的,老夫人奇道:“健骨丸,解毒剂,健体丸,这是干什么的?”
严太太还没拿到她那份,闻言讶然:“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呢,我是在哪里听过来着……”
老夫人就笑:“你又听过了,囡囡都说是自制的,你能在哪儿听过,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想多吃多占,我跟你说,没门儿!”
这时姜翎正双手捧着小瓷瓶站在唐太太面前,但唐太太却并没伸手,只是笑道:“我看你二舅母对你这丸子喜欢得紧,我那份儿也给她吧。”
姜翎抬眼看了看她,果然就直接去了严太太跟前,将唐太太那份药丸子递给了严太太。
严太太接过后,直接打开了健骨丸的小瓷瓶,倒在手心里一看,然后惊呼道:“哈,我就说我听过这几个名字吧,嘿嘿,囡囡,赶紧的,这份是你大舅母让与我的,我不是还得有一份自己的?赶紧赶紧。”
36、讲故事
严太太虽然惯常一副财迷兮兮的样子,但她也仅仅是喜欢嘴上说说而已,像眼下这般,定要把占便宜落到实处的事儿,还是极少的。
老夫人不免有些惊讶:“老二媳妇,你真听过这些丸子?赶紧说说,哪儿听的,有什么门道?”
郑国公府是二太太严氏当家,她经管着阖府庶务,消息自然更灵通一些,关于张百万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并且也曾派人去仁康堂蹲过点,就想着买点儿健体丸和健骨丸给老两口都用上。
一来是可以尽尽孝道,二来也是打心眼儿里希望这老两口能活得长长久久。
若老两口有个什么万一,必然是大哥继承爵位,到时候他们二房三房就得搬出去单过了。
虽然夫君自己也很争气,日子不会难过就是了,但少了国公府做靠山,总还是有影响的。
只可惜她派去蹲点的人,昨日冻病了,她只能悻悻地放弃蹲点计划,想着只能随缘了。
然而,前两日求而不得的神药,如今竟自己长腿儿跑家里来了。
严太太不由喜笑颜开,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将瓶盖合上,小心翼翼地放进袖袋里,这才眉飞色舞地道:“回禀父亲母亲,这件事情还得从一桩贪图家产、谋害亲夫的案子说起。话说,这京都城里有一位张百万,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从白手起家到身家百万,也不过是短短十余年时间,那一日狂风呼啸,雪花纷飞……”
姜翎心道,二舅母若是换上一袭青灰色长衫,戴一顶瓜皮帽,手里再拿把折扇,面前摆张条桌,桌上放块儿惊堂木,再搁一碗盖碗儿茶,立马就能化身说书先生,还是倍儿正宗的那种。
瞧瞧这抑扬顿挫的语气,还有那随着情节推进而不断变幻的表情,真是太专业了。
张百万的事情还没传到姜翎这里来,这会儿听二舅母讲起那天的事,也觉得十分精彩,而且险象环生,好几次她都紧张得捏紧了座椅扶手,唯恐那张百万没坚持住,一命呜呼了,又恐那张家少爷一时不查,丢了性命。
众人随着严太太的讲述,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而且这位二舅母还在讲述中人为地打了个马赛克,来了个欲扬先抑。
当讲到张百万获救时,她没说药剂的名字,只说是神药。
接着便一语带过,又讲衙门如何审理此案,柳氏又如何人赃俱获认罪伏法,奸夫又如何狡辩脱罪却被慧眼如炬的京兆尹戳穿真相,将其定罪……
众人听了半个多时辰的故事,到严太太讲完了低头饮茶时,老夫人才意犹未尽地道:“这案子还真是离奇,那张百万和张三,皆是忠义之辈,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过,老二媳妇,这跟咱们囡囡的丸子有什么关系?”
严太太卖了那么大一个关子,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指了指月秀捧着的盒子,勾了勾手指道:“来,先把我那份拿来。”
她这直爽又利落的性子,委实让人讨厌不起来。
月秀笑了笑,得了姜翎的示意后,索性捧着盒子去了严太太面前,让她自己拿。
严太太实实在在地多吃多占了一份后,这才扬了扬手里的瓶子:“救活张百万的,便是这解毒剂,你们是不知道哇,当天这解毒剂就被哄抢一空,仁康堂的李掌柜拼了命才保下一瓶,说留着应急,制作解毒剂的神医还留了另外两种药丸子在药铺里,也被抢购一空,隔天便有吃了药丸子的人现身说法,说药效出奇的好……”
严太太将这几种成药好一通夸,夸完将小瓷瓶都收起来后,又喝了一大口茶水润了润喉,这才兴致勃勃地问:“囡囡,你拿来的这些药剂,跟仁康堂被抢购一空的那些,是一样的吧?”
姜翎想了想,促狭地摇了摇头。
然后便见二舅母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一脸懵逼:合着我巴拉巴拉嘴都说干了,结果不是?
怎么会不是呢?徽记上那“翎羽”二字都是一模一样的,连小瓷瓶底子上的标记也都没差,怎么就不是呢?
她僵了好一阵后才讪讪一笑道:“不是就不是,囡囡的心意,总是好的。”
姜翎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解释道:“仁康堂打着翎羽印记的成药,的确是我的,而舅母手里的成药,跟仁康堂卖的那些确实不一样,仁康堂那边的,我在里头加了许多蜂蜜和面粉,是稀释了十倍的简化版,二舅母手里的,是浓缩版,一颗顶仁康堂卖的十颗。”
严太太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压压惊,放下杯子后拍了拍胸脯,深吸了一口气,瞪着姜翎道:“好哇,囡囡你存心的是不是?想看二舅母出糗是不是?”
姜翎“嘿嘿”一笑,没应声。
老夫人摸着小瓷瓶,惊叹道:“囡囡这么厉害的吗?做的药丸子都能救人性命了?”
国公爷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大善,不过囡囡,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姜翎便把“天降好运砸脸上,医书里翻出妙丹方”的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并且因二舅母珠玉在前,这次她说起故事来,也注意了一下节奏,还加了不少小细节在里面,讲得抑扬顿挫,即玄妙又生动。
待她讲完,满堂众人无不惊讶,纷纷感叹这世间缘法的神奇。
这时,堂屋里有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小声问:“囡囡,你看你二舅母都拿两份了,三舅母的呢?”
姜翎循声一看,哎哟,把三舅母落下了。
这位年轻的三舅母跟另外两位武将勋贵人家出身的舅母不一样,她比较含蓄低调,换句话来说,就是存在感有点儿低。
以至于众人说书的说书,讲故事的讲故事,竟忘了还有一位舅母没得到礼物。
姜翎尴尬的一笑,起身从月秀捧着的盒子里取了一份成药,双手捧给宋太太。
宋太太含笑接过,轻声细语地道了句“多谢”。
姜翎突然觉得,这位三舅母才更像老宋家的人,这么斯文有礼,温柔小意,这才是书香门第的人该有的样子嘛。
等宋太太也得到姜翎的礼物后,刚才拒收的唐太太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她只能自我安慰:还好还好,我当时虽然嫌晦气没接手,但好在碍于公婆在场,没直接甩脸色,不然夫君回来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去那老狐狸精屋里给我添堵了。
37、礼物
首座上,老夫人收起小瓷瓶后,正色道:“好了,囡囡把这等金贵之物拿来做孝敬,是敬重我们这些长辈,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要有个长辈的样子,下次再有需用,便按市面上的价钱,自己花银子买。老二媳妇也说了,如今那仁康堂门口还有大把蹲点的呢,这天寒地冻的,抱着银子也没地儿买,咱们却拿着银子不用出家门口就能买到,这已是天大的好处了,别不知足!”
国公爷一脸严肃地补充:“若有借机以此谋利者,家法从事!”
老夫人颔首:“对,必须从严处罚,不过,我觉着这件事还是捂着些的好,虽然囡囡能制药是好事,可一旦来求药的人多了,必然会影响囡囡念书。再说,若被人求上门来,张家买到了李家却没买到,也容易得罪人。”
国公爷适时夸了一句:“夫人言之有理。”
老夫人便问姜翎:“囡囡,这药是你制的,你怎么看?”
姜翎此前还真没考虑过会得罪人的事。
从前她是姜家家主,代表的是姜家这个商业帝国,她唯一的软肋也就只有一个弟弟。
那个时候,她跟谁做生意,不跟谁做生意,全凭一己喜好。
甚至有可能今天还跟你做生意呢,明天就跟你说鲨鱼拉拉不陪你玩儿了。
总之就是,有钱,有权,有势,所以任性。
可到了这个世界,莫名就多了许多负担,像宫里的赵太后和沈贵妃,像眼前的国公爷和老夫人。
多了这些软肋,让她不得不慎重起来,行动之间颇为束手束脚。
但好像,现在的她,有了这些肋骨,比以前更像个完整的人了。
姜翎沉吟片刻后道:“外祖母所言极是,孙儿听凭外祖母安排。”
老夫人便点了点头,对众人道:“都听见了吧,保密,老二媳妇,你盯紧些,若消息走漏了,查清楚是从哪里走漏的,严惩不贷。”
严太太今儿拿了两份极品药丸,这会儿正偷着乐呢,闻言忙打下包票:“您二老请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谁敢出去乱叨叨,我的马鞭可不认人。”
国公爷眼见二儿媳妇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暴起伤人的样子,顿觉头疼,忙道:“行吧,这件事便就此定下了,老二媳妇你先带囡囡去安顿下来,下晌再叙。”
严太太恭恭敬敬地起身应了声“是”,然后笑嘻嘻地朝姜翎招手:“囡囡,跟我走,二舅母带你去看看你外祖母折腾了好几天的园子。”
严太太的笑容太微妙,以至于姜翎生出了些不怎么美妙的预感。
这秋水苑别是有什么古怪吧?
……
慈宁宫。
沈贵妃又去给太后问安。
一来是给老人家分享点儿宫外传来的新鲜事儿,二来也是担心太后她老人家舍不得孙女儿,心情郁闷,故而特来陪伴。
闲聊几句后,沈贵妃便讲起今天新听到的,关于张百万的案子来。
沈贵妃的描述,便如同时下扑街文写手的文笔一般,平平无奇,毫无新意。
本来挺曲折离奇的一桩案子,愣是让她给讲得寡淡如水,太后都听得快睡着了。
直到她说起解毒剂,说起神医“翎羽”时,太后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囡囡给我的药丸子上不就打着翎羽的徽记么?
“你再说说这个翎羽神医,快说说,她的药丸子长什么样儿来着?”
太后一下子坐得笔直,身子还朝沈贵妃那边探了探,大有‘你不说清楚我就过来了’的架势。
沈贵妃颇有些自得,毕竟这后宫里的人,若没点儿手段跟人脉的话,便与蹲大牢没什么区别,一样与世隔绝,活得不见天日。
宫里人皆以消息灵通为荣,沈贵妃的娘家二嫂(职业说书人严太太)便时常递消息进宫,让沈贵妃能够与时俱进,手边随时都有大把街头巷尾的新鲜事儿。
这也使得她在后宫之中,颇受嫔妃们的追捧。
如今眼见太后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沈贵妃心想:看来把张百万的案子第一个分享给太后是正确的,看太后多爱听啊!
她清了清嗓子,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这翎羽神医的药丸子的神异之处,说得仿佛她亲眼见过似的,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呢,就看见太后娘娘从枕头底下掏出个小瓷瓶来,笑眯眯的递给她:“来,你看看,是这样的不?”
沈贵妃心想:您连这桩奇案都没听说过,上哪儿去寻摸外面都买不到了的药丸子?
但是当她把瓶盖拧开,把药丸子倒在手心里,见到乌黑浑圆的药丸上那两枚清晰的“翎羽”徽记时,沈贵妃懵了。
这回轮到太后得意了,她哈哈大笑,一扫孙女儿出宫后的郁卒,炫耀道:“你们拼命吹捧的翎羽神医,就是哀家的囡囡,这药丸子是囡囡出宫前留给哀家的,她说这是特制的,不打算往外面卖来着。”
!!!
这回轮到沈贵妃郁卒了,而且心里酸得像连吃了好几个柠檬似的,就连身边的空气都透着股酸味儿:囡囡这丫头不地道啊,有这等稀罕物就只想着祖母,我还是她亲姨母呢!
也不是姜翎特意厚此薄彼,只是沈贵妃先前存在感刷得少了些,暂时还没被姜翎划到自己人那一片儿。
在翎羽制药没打响名号前,她是不敢上赶着往外送的,不然就会出现像唐太太那样婉拒的场面:她倒是好心好意,可人家不领情,多尴尬。
太后笑够了,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安慰道:“约莫是囡囡第一批做的药丸子不够,她也说了,这特制的药丸子一颗便等于外面卖的十颗,想来下一批药丸子出炉,就会送给你这嫡亲姨母了。”
她说完又十分大度的补一句:“如果她忘了,哀家会提醒她的,你就安心吧。”
听着是好话,可还是觉得好扎心。
沈贵妃持续郁卒中,说起话来也就兴趣缺缺了,心不在焉地聊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告退。
这种郁卒,这种心酸,大概会持续到她收到姜翎送的药丸子为止。
……
38、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秋水苑
再说严太太领着姜翎出了春晖园后,沿着另一边的回廊走了约莫五六分钟,穿过一道月亮门后又拐进另一处回廊,再走数分钟后,这条回廊便到了尽头,一堵三四米高的白底青瓦围墙截断了回廊,在回廊和白墙交接处建着一座半边亭,亭下有一道宝瓶门,两扇朱红色的门扉紧闭着。
严太太道:“这是秋水苑的后门,原本该带着你走正门那边的,但我懒得打伞,这才走的抄手游廊这条道,日后你往春晖园请安,逢下雨落雪,也可以走这条道,省事儿。”
姜翎颔首,有这些回廊的确很方便,至少一路走过来,不用湿鞋。
严太太推开宝瓶门后,又道:“这门平时是从里面锁上的,你要用时,可以让你院子里的婆子守着,寻常不用时便锁上,稳妥得很。”
姜翎感激道:“多谢二舅母,想得如此周全。”
严太太回头看了看,见珠翠月秀等人,以及随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在一丈外的回廊里站着,没有过来,她便凑到姜翎身边,小声道:“我晓得你那药丸子定然还给你舅舅们留了一份,我手里这两份,就我跟你二舅分了,你大舅那儿,把你二舅那份也给他吧,你大舅母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定是后悔的。”
姜翎有些诧异,明明先前看着二舅母和大舅母之间关系并不见得融洽,想不到这二舅母竟还挺维护大舅母的。
想必这也是老夫人让二舅母管家的原因之一了吧。
她点了点头,应道:“好的,我明白了。”
严太太笑了笑,当先进了宝瓶门,姜翎紧随其后。
门后同样是一座半边亭,亭子对面是一座一人多高的假山,算是另类照壁了,把山后的景致挡得严严实实的,切实将藏风聚水落到了实处。
一条回廊连接着半边亭,从回廊里走,绕过假山后,入目便是一方池塘。
如今天冷,大部分水面都冻上了,没什么看头。
但池塘边的各种山石却堆码得很别致,高低错落,深得瘦、透、漏的精髓。
在最高的那座假山上,还建着一座精巧的六角飞檐亭,夏天时,那凉亭定然是纳凉的好去处。
从后门的位置走到主屋的穿堂,也就用了两三分钟时间。
穿堂外已经有不少丫鬟婆子们在那儿候着了,见到姜翎,纷纷跪地请安:“奴婢叩见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严太太道:“这些都是你外祖母给你挑的人,你且先用着,得用的便留下,不得用的便跟我说,我给你换,若有淘气不听招呼的,直接提脚发卖了便是,身契回头我便让人给你送来,嗯,对了,还有见面礼。”
老夫人都说了要再给一份见面礼了,她们这些做舅母的,自然要紧随老夫人的脚步。
再说,拿了人家小姑娘的孝敬,总不能白拿吧?
严太太想起见面礼便不由得失笑,老夫人疼这外孙女,可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可是这样漂漂亮亮又乖乖巧巧的小女娃娃,谁能不疼呢?
自幼失怙,身世本就堪怜,又被传言歪曲成那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多谢二舅母。”姜翎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后,又对还跪着的众丫鬟婆子道:“都起来吧,等我安置妥当后再传你们回话。”
众丫鬟婆子便应了一声“是”,然后行礼退开,该干嘛干嘛去了。
严太太没进堂屋,把人送到穿堂,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告辞离去。
姜翎也没留她喝茶,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待她一步跨进堂屋时,顿时就明白此前二舅母那微妙的笑容里包含着怎样的幸灾乐祸了。
堂屋的门口照例放着一扇屏风,只是屏风上的绣花,看起来有些花俏。
一般这种木质框架里绷着大幅绣品的屏风,颜色都比较素,多以水墨画为主,松竹梅菊四君子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便是这种绣屏上的常客。
但秋水苑里的这扇屏风上,绣的却是玫红色的桃花。
姜翎以前倒是时常听人说“浓艳欲滴”这个词,如今总算明白了这个词形容的是个什么意境。
她深吸了口气,绕过屏风。
堂屋里面的结构跟春晖园的差不多,也是中间两把太师椅配大方几,两边各八张官帽椅配小方几。
十八张椅子,全部用妃色绸缎做成的垫子包裹了起来,坐垫和靠背都齐活儿了,一眼望过去,粉嫩嫩一片。
从幸免于难的大小方几的材质来看,这些椅子想必也都是紫檀木的,原本应该很素净庄重的家具,如今被这么些粉色的垫子一装点,就像是七十多岁的老太爷穿上了公主裙似的。
墙上的挂画也摒弃了松竹梅等传统题材,而是挂了一副非主流桃花图……
挂画、屏风和椅垫也就算了,这些都可以改,不喜欢换掉就是了。
但这满墙的水墨桃花是怎么肥事?
这绝对不是屋子原本就有的,瞅瞅,有些桃红色的花瓣水气都还没干透呢!
姜翎脸色僵硬地越过堂屋,向左走进了第一间正房。
这间是书房,除了一大瓶用桃红色绡纱制成的仿真桃花外,没有其他粉嫩嫩的东西,毕竟满壁都是书架,桃花杀手大概也觉着自己没啥用武之地,放弃了这一片儿。
书房再往里边是一间琴房,姜翎只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了。
那里是粉色重灾区,不仅满墙画着桃花,还挂着许多粉嫩嫩的纱幔,只差一位名叫桃花的名妓就可以开门营业了。
堂屋右边也是两间正房,第一间是起居室,贴墙建着一床大炕,不用说,炕上铺的也是粉色的垫子,垫子上摆着炕桌,炕桌上也有一瓶仿真桃花。
粉色大炕旁边有一扇小门,想是连着后罩房,里头应该是盥洗室一类的。
起居室再往里走才是姜翎的卧房。
粉红!粉红!纱幔!纱幔!!!
姜翎一脸生无可恋地转头看向月秀:“姑姑,这就是你说的归置好了?”
月秀讪讪地一笑:“奴婢本来跟老夫人说不用这般隆重的,但她非说要给您一个惊喜,奴婢便只能由得她布置了……”
惊倒是很惊了,喜从何来?
姜翎揉了揉额角:“先就这样吧,今儿再换也来不及了,明日一早你去一趟仁康堂,给他们把剩下的药丸子都送去,另外我一会儿写张方子与你,帮我把药材买回来,再顺便买些素色的料子,把这些粉粉的……全换掉,我是喜欢桃花,但我喜欢的仅仅是长在树上的、活生生的桃花,而不是把自己弄得像朵桃花!”
月秀连忙忍着笑意应下。
39、三十多个春兰
将秋水苑的正房浏览一遍后,姜翎便让珠翠和珍珠伺候她换了一套衣裳首饰。
她生怕自己穿着这粉嫩嫩的一身,一会儿召见仆从们时,正训着话呢,丫鬟婆子们头一抬,眼一花:咦,主子呢,主子去哪儿了?
呵呵,你家主子跟墙上的桃花融为一体了!
换了一套月白色夹棉袄裙,头上的发簪也换成了蓝水晶珠花,这时,姜翎才觉得,自己的分辨率又重新提起来了。
她让珠翠沏了壶参茶,就着吃了两块主屋那边送来的点心,然后便让月秀将秋水苑的仆从们都召集到堂屋里来。
姜翎先前便注意到了,这郑国公府仆从的衣裳都是制式的,男的全是青色系,女的就是绿色系,等级越高,颜色越深。
待姜翎喝完一盏参茶后,国公府安排在秋水苑里的仆从们便都到齐了,在一众深深浅浅的绿色里,赫然还有俩青色的人混在里面。
姜翎见到那两位男性仆从时,不免有些惊讶,那两人也乖觉,见姜翎看过来,忙越众而出,跪地道:“小的松青叩见郡主。”
“小的竹青叩见郡主。”
“小的与竹青以前是在外院领差使的,前些时日被老夫人安排到郡主名下,专司为郡主跑腿儿递信跟车护送,全天十二个时辰听候郡主差遣。”
姜翎心说:外祖母安排得实在太周全了,竟连外院的人都备下了。
她颔首笑道:“正好,眼下就有两桩活儿需安排给二位,你们先起来吧,旁边候着。”
两人应了句“是”,起身退到一边。
八名三等丫鬟穿着水绿色袄裙站成一排,四名二等丫鬟穿着豆蔻绿袄裙位于三等丫鬟之前,一等丫鬟两名,身上穿着鲜艳的青草绿袄裙。
另有粗使婆子二人,身穿橄榄绿夹棉长褙子。
厨娘三人,身穿棕绿色夹棉袄裙。
管事嬷嬷一人,跟先去宫里前迎接姜翎的那位张嬷嬷穿着同样的墨绿色袄裙和竹青色绣花褙子。
待人到齐后,姜翎便朝那位管事嬷嬷点了点头,面带笑容地道:“就从嬷嬷开始自我介绍吧。”
那位管事嬷嬷走上前来,端端正正地跪下,朗声道:“奴婢陈三彩叩见郡主。”
“陈嬷嬷快请起,你对这国公府熟悉,日后便协同月秀姑姑管理秋水苑大小事宜,有劳了。”
协同管理的意思就是,月秀为主,陈嬷嬷为辅。
月秀毕竟是宫里有品级的宫女,算是官身,陈嬷嬷自然不会不服,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句:“多谢郡主。”然后才起身退到一旁。
两名一等丫鬟,和四名二等丫鬟,看上去都在十三四岁左右,还没进各房当过差,因此都还留着父母起的乳名,什么大丫二丫大花二花的,十分接地气。
姜翎只得现场给她们起了个艺名。
两名一等丫鬟一个叫沉香,一个叫紫苏,四名二等丫鬟,分别是丁香、半夏、泽兰、百合。
至于三等丫鬟,还是留着大花二花这样的名字吧,她(作者)实在词穷了。
一番叩见下来,姜翎差不多把这十几个丫鬟婆子认全乎了,便让月秀给他们讲讲规矩。
当然,最重要的一条还是:郡主说的话就是规矩。
其他的,诸如少说话多做事云云,都是老调重弹,基本上各房各院都是这些规矩,莫说下人们了,就连姜翎都听得麻木了。
待月秀说完规矩后,姜翎便在众仆人“恭送郡主”的唱喏声中回了内室,任由月秀和陈嬷嬷给这些人安排具体的活儿,而她只等着用午膳就行了。
……
这个时间,华安街仁康堂后院正房。
李掌柜正毕恭毕敬地向主位上的人回话:“……刘大夫后来给张百万复诊过一回,确实不曾伤及根本,可见那解毒剂并非以毒攻毒的虎狼之药。”
主位上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将你留下的解毒剂取来我看看。”
李掌柜忙躬身道:“是,世子爷。”
他取来小瓷瓶,双手奉上,主位上那人接过后仔细端详了一番,喃喃道:“竟是宫里的物件,太医院那帮人一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混吃等死第一名,什么时候出神医了?”
那人直接将解毒剂收进袖袋里,抬眼朝李掌柜看过来,眉眼含笑,问:“还有其他线索吗?”
李掌柜心里一突,不敢再隐瞒,忙躬身应道:“回世子爷,有的,来铺子里寄售成药的女子,名叫月秀,只是小的没看出来她的年龄,不知这线索可有用处?”
那人点了点头,笑着应道:“有用,很好,张百万这件事情你做的不错,这个月薪酬翻倍,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李掌柜顿时激动不已:“多谢世子爷!”
那人摆了摆手,又嘱咐道:“等月秀再来寄售成药,你如常与她交易即可,该支付的银两切勿拖欠,这位翎羽神医,我们只能结交,万莫得罪,你也不要想着替我去打听什么,神医们脾气都有些孤僻,就怕不小心得罪了。”
李掌柜点头应道:“是,小的明白了。”
那人便起身:“你忙吧,我进宫一趟。”
他说完就走,墨色长衫上的金丝云纹在衣袂翻飞间熠熠生辉。
萧观澜带着他的长随苏烟,从仁康堂后院的后门出来,两人直接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了一句:“去皇宫。”
马车里,苏烟奇道:“世子爷不是约了小侯爷去云来大酒楼用午膳么,怎么这会子去皇宫?眼瞅就要到饭点了?”
萧观澜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约了人,于是扬声叫车夫停车,又对苏烟道:“你去与尚武说一声,让他等我一等,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到。”
苏烟“啊”了一声,心道:世子爷又要把我扔下了。
然而还是乖乖地应了声是,麻溜地跳下马车,刚想跟世子爷挥手道别来着,马车已经绝尘而去,只给他留下一嘴的灰尘。
萧观澜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宫,直奔内侍监,找到内常侍李公公,请他帮忙查一查宫里名叫月秀的宫女是哪个宫的。
李公公在宫里相当于大内总管的级别,又是天子近臣,骄傲得很,哪怕是镇南王世子的面子,也降不住他。
一听要查人,李公公顿时摇头苦笑道:“世子爷,不是咱家不帮您,实在是这宫里有将近十万名宫女儿,重名的不知凡几,就拿慈宁宫那位春兰姑娘来说吧,这宫里叫春兰的宫女儿就有三十多个,若都给您找出来,这一天也就干不了别的了。”
40、四五十个月秀
李公公眼瞅着萧世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由偷着一乐,又接着补刀道:“这还是避着慈宁宫春兰姑娘的讳呢,因此才只得三十多个,像其他的杜鹃、月季、玉兰、红梅,随便拎一个出来,也有小一百个,月秀这名字倒是没那些花草啊首饰啊什么的来得多,但少说也有四五十个吧,若世子爷非要查,咱家抽个时间好好替您捋捋?务必查个明明白白。”
萧观澜嘴角抽了抽,摆手道:“不查了,有劳李公公,告辞。”
他说完,原地转身,神色木然地往外走。
四五十个月秀,还查个铲铲啊查?
就在他即将跨出内侍监大门时,李公公却叫住了他:“世子爷,咱家倒是知道个现成的、不用查的月秀。”
萧观澜兴趣缺缺地转身,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还望李公公告知。”
四五十个月秀中的一个,哪有那么巧就是她的?
李公公道:“前些日子,芙蕖院那位郡主从浣衣局接回去一位宫女儿,就叫月秀。”
因为浣衣局时常进人,但很少有人出去,而且时间也很近,因此他还有些印象。
芙蕖院的郡主?
萧观澜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虽然时常进宫见皇帝,但对内宫之人却是所知不多的,时常见的也就皇帝和大皇子还有德雅公主这几人。
至于郡主,他还真一时想不起来,就更别提芙蕖院什么的了,那是什么地方,他听都没听过。
李公公见他有些茫然,明显想不起来的样子,便提醒道:“就是两年前找回来的那位郡主。”
他这么一说,萧观澜倒是记起来了:就是想拉周文谦下水的那个小姑娘啊!
那个小丫头片子长得倒是粉妆玉琢,颇为可爱,可惜养在宫外,到底还是长歪了,也不知道从哪个荒唐话本里学到这些旁门左道的不入流招式,竟要跟文谦生米煮成熟饭,呵呵,十一二岁的小娃娃,懂什么叫煮饭?
这么蠢钝不堪的小女娃子,能跟神医有什么关系?
萧观澜直接就把正确答案姜翎排除了,却还是对李公公道了句多谢,这才出了内侍监,直奔云来大酒楼。
不过在夹道里登车前,他不着痕迹地掏出一个被他盘玩得溜光锃亮的箭簇,背着人在墙上画了个圆圈。
等萧观澜抵达酒楼时,小侯爷严世钊已经等他有一会儿了,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镶嵌着各种宝石的带鞘匕首。
萧观澜忙歉然道:“尚武兄久等了。”
严世钊摩挲着匕首手柄上的宝石,混不在意地道:“无妨,反正也是闲着。”
萧观澜在严世钊对面坐下,示意苏烟出去点菜,待苏烟出去后,他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又道:“上次为忠民践行,我没想到八王爷会把那几个人叫来,弄得这么不愉快,实在抱歉。”
严世钊把匕首“铮”的一声拔出来,拿在手里转了个刀花,漠然道:“别提那些扫兴的人。”
他说完把匕首重新插回刀鞘里,又把匕首挂回腰带上,这才坐直了身体,朝萧观澜看过来,有些急切地道:“快跟我说说,南华那边怎么样了?王爷有没有把南蛮子赶回十万大山里去?”
从坐姿和说话语气就能看出来,严世钊跟萧观澜十分熟稔,断不是上次在云来大酒楼宴请唐维远时那般客气生疏。
两人在人前维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人后却是无话不谈的挚友。
严世钊甚至还知道,仁康堂是镇南王府的产业之一。
萧观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后,心情并没有好一些,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不曾,那些南蛮子擅用毒,不拘是见血封喉还是蛇毒蝎毒,都是些十万大山里极易寻得的毒物,却能对镇南大军造成巨大的伤亡,而且这次南蛮子似乎对霓江南岸志在必得,强攻了十余次之多,双方都损失惨重。”
严世钊握紧了拳头,愤愤道:“可恶啊,这些南蛮子安安稳稳地躲在十万大山里不好吗,干什么非要冲出来找事情,若我能披挂出征,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萧观澜似乎已经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闻言只是淡然道:“看这情形,我估摸着十万大山里的兽灾又要爆发了,这种大规模兽灾,平均几十年就会有一次,每次爆发,各种饥饿的野兽便会倾巢而出,寻找食物,既互相捕猎,也会以南蛮子和他们的农作物还有家禽家畜为食,每次兽灾,十万里大山里的村寨便会被冲毁十之八九,就连很多大型城镇也无法幸免,导致十万大山里的南蛮子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想要安稳,要么翻过大山继续南迁去海边定居,要么只能北上,打下霓江南岸那片区域。”
霓江把南华的十万里大山和大乾的南部平原隔开,前几任镇南王经过多年浴血奋战才终于把大乾边界推到了霓江南岸,将大部分霓江纳入控制之中。
并不是镇南王穷兵黩武,非要开疆拓土,实在是霓江对大乾来说,太过重要,一旦敌人过了霓江,大乾南部便是一片坦途,再无屏障可言。
而且若敌人再狠绝一些,直接截断霓江筑成大坝,开闸之日大乾南部便会成为一片泽国。
这条霓江,是大乾的生命线,万万丢不得。
也正因为如此,镇南王这异姓王的爵位,才会世袭罔替,代代相传从不降爵。
大乾需要有人镇守霓江,哪怕是用人命去填!
严世钊虽然读了不少兵书,但却连京都也没跨出去过一步,阅历不够,没见过战争的酷烈,也不知道种族间的你死我亡,一听说南蛮子竟这么惨,就有些心软,纠结许久后道:“为何不将霓江南岸暂借给南蛮子,待他们度过兽灾后再……”
萧观澜肃然道:“国之领土,虽身死亦不能让,你不知道那霓江南岸是用多少镇南大军将士的尸骨堆出来的,怎敢相让?而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年霓江南岸还不属于大乾时,南蛮子时常偷渡过江,在大乾南部村镇的井里溪水里投毒,造成无辜百姓大量死亡,这样的事情,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大乾和南华的百姓,早就结了死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41、不着调的表妹
严世钊歉然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些过往。”
萧观澜摆了摆手道:“不知者无罪,这些事情就算史书也不会记载的,没见南华那边每年还在遣使来京都贺新年么,就算霓江南岸的战事再胶着,那也只是局部冲突,还没上升到两国正式开战的程度,因此这些暗地里的阴私便不允许放到明面上来,明面上两国邦交往来不断,看起来还友善得很呢。”
严世钊愁容满面,毕竟镇守南部边境的人是好友的父亲,他自是感同身受,而且一旦世子成婚生下嫡长子后,也是要去镇守南部边境的,镇南王府的男人,代代如此。
一想到光风霁月的萧世子,日后不得不去跟那群茹毛饮血的南蛮子厮杀,严世钊便恨不得以身相代。
少年人的友情,就是这般傻气而纯真。
“难道就没有办法克制南蛮子的毒物么?我大乾名医无数,让皇上张个皇榜,征集民间偏方对抗南蛮子的毒物,不行么?”严世钊开动脑筋,想为镇南大军出一份力。
萧观澜摇了摇头:“皇榜倒是从未张贴过,不过各处府衙也曾暗地里搜罗了不少解毒方剂,只是那些方剂大多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子,能保命,却对士兵身体损伤严重,就算解毒了,几年内也别想恢复战斗力,南部那边的军屯里,就有近十万这样退下务农来的将士……”
严世钊顿觉沮丧,愤愤地砸了一拳在自己手心里:“真是可恶啊!”
萧观澜从袖袋里掏出解毒剂,放到方桌正中间,面带憧憬地道:“只要能找到制作这瓶解毒剂的神医,我镇南大军数十万将士就有依仗了。”
严世钊眼睛一亮,探过手来抓起小瓷瓶,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然后疑惑道:“这小小一瓶药剂,可是有什么典故?”
萧观澜便把他从李掌柜那儿得来的第一手信息原原本本地讲给严世钊听。
严世钊听完后,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疑惑道:“李掌柜说的这位月秀姑娘,我怎么听着有些像我那不着调的表妹身边那位呢,就连说话的调调听着都像。”
萧观澜摇头失笑:“那尚武兄你倒是替我分析一下,如果寄售药剂的月秀便是郡主身边的月秀,那么翎羽神医又是谁呢?难道还能是你那位不着调的表妹不成?”
他学了一句嘴。
严世钊闻言,尴尬地一笑:“呵,好像是不可能哈。”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北境战事,也就是唐维远出征漠北的事情。
……
秋水苑里,姜翎午睡醒来,坐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却暖烘烘的。
中午厨娘们的手艺让她惊艳,因此她吃得饱饱的,睡得好好的。
这样的日子,真是幸福得让人想要叹息啊。
她一有响动,候在起居室里的两位值守丫鬟便闻声而至。
珍珠上前打开衣柜,替姜翎挑选下晌去春晖园请安时要穿的衣裳。
新晋升的一等丫鬟紫苏则去小厨房端来热水,供姜翎洗漱。
姜翎任由紫苏给她擦脸净手,目光却落在衣柜里,看着里头好几件绿茵茵的衣裙,心想:在郑国公府,这些个跟绿色沾边儿的衣裳怕是不能再穿了。
珍珠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手直接从那些绿色的衣裙上略过,停在一套桃红色的袄裙上,姜翎忙道:“不,我要穿月白色的。”
月白色其实就是粉蓝色,跟白色完全不沾边儿,这样的颜色如果换个肤色偏暗的人来穿,那可真是灾难般的视觉效果,堪比死亡芭比粉,但姜翎白得跟瓷娃娃似的,月白色的衣裙只会衬托得她仙气飘飘,玉雪可爱。
珍珠便拿了套月白色的夹棉襦裙出来。
姜翎看了看自己脖子以下不能描述部位的一马平川,又看了看襦裙恰好在那位置上的系带,只得自我安慰道:“虽然平但是很可爱呢!”
待她穿好襦裙后,珍珠给她梳了个双环髻,戴了一对蓝白相间带吊坠儿的珠花。
姜翎对着铜镜转了一圈,觉得自己这副躯体,真美得跟冰雪精灵似的。
收拾停当后,她便带着陈嬷嬷、紫苏和珍珠,前往春晖园。
老夫人说了,今日下雪,族学里最后一堂骑射课没法上,她那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会提前下学,让她早些去认认人。
其实也就是想让她早些表哥表姐们拉拢一下关系,免得明日去了学堂,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了去。
依旧是走的穿廊那条道,不过这一趟比来时更悠闲一些。
心态不同了,看万事万物的心境也跟着有了些变化,就连冻得灰巴巴的那座池塘,在姜翎眼里也好看起来,她甚至可以由此想象出待春日冰雪消融后,这池塘里游鱼嬉戏,莲叶冒出绿芽的情形。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到了春晖园。
正房穿堂里,张嬷嬷正掀起帘子从里面出来,见到姜翎不由笑道:“郡主您可算来了,老夫人都让奴婢出来看第三趟了。”
她说完打起帘子,姜翎朝她颔首示意,然后抬脚进了堂屋。
绕过屏风,便见屋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年轻人,有些是姜玲曾经见过的,但大多数却是陌生面孔。
这时老夫人朝姜翎招手,“囡囡快过来,外祖母带你认认人。”
姜翎只得匆匆行了个福礼,才走到老夫人跟前,立刻就被她牵着手,挨个向屋里的年轻人们介绍。
“你大舅母家的云溪表姐你是见过的,上晌她去了她外祖家,没在,今年正在跟着你二舅母学管家呢,以前也在沈氏族学的六艺班念过书,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沈氏族学有三个班,四岁到十岁在蒙学班,十岁到十五岁念六艺班,十五岁以上的,女孩儿回家学管家备嫁,男孩儿继续念精读班。
因此,已经十七岁的沈云溪,早就订好了夫家,明年就要嫁人了。
沈云溪并不待见风评不好的姜翎,甚至深以为耻,然而她已经是半个成年人了,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见老夫人看过来,她便起身应道:“嗯,郡主表妹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只是我跟二婶学管家比较忙,就怕怠慢了郡主表妹。”
姜翎立时便听出了话外音:没事儿别特么烦我,姐姐我忙,不待见你。
“不会,多谢云溪表姐。”姜翎客气了一句,假装没听明白。
当着老夫人的面,当忍的她肯定会忍,再说姜玲不受人待见那也是正常的,种什么因的什么果,她没必要为姜玲造下的恶果而心生不快。
42、你丑
老夫人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大孙女儿的话外音她也听出来了,她心里有些难过:流言害人呐,总有些人耽于流言,不明真相,误会我家囡囡了。
然而她又不能挨个去解释:我家囡囡才不是那样的……
老夫人顿了顿,又指着另外一位姑娘道:“你大舅母家的云霞表姐,你也见过的,年底族学放完年假便也要跟着你二婶学管家了。”
沈云霞已经年满十五了,正在说亲,一旦定下,也是要在十八岁之前出嫁的。
她没再说让沈云霞关照姜翎的话了,这两姐妹同气连枝,从小怼杜姨娘怼出来的感情,姐姐不喜欢的,妹妹绝对不可能爱。
沈云霞神色淡淡地起身朝姜翎行了个福礼,而姜翎则颔首回礼。
“这是你二舅母家的老二,庆隆表哥,你应当没见过,他还能在六艺班念到明年年底去,若有人欺负你,只管找他,若他不管,你放心,你二舅母肯定削掉他一层皮。”
沈庆隆只得起身抱拳,哂笑道:“祖母放心,孙儿会关照郡主表妹的。”
他来春晖园之前就已经在半道上被母亲拧着耳朵耳提面命过了,是断不敢给姜翎脸色看的。
郑国公府第三代目前共有十四个孩子,除了已经年满十六岁的、二舅母家的长子沈庆义在念精读班还没回来外,其余十三个孩子都在。
就连三舅母家才两岁的沈云淼也睡了午觉后被奶娘抱过来了,奶声奶气地道了声“姐姐好。”
郡主表姐这四个字发音复杂,沈云淼学不会,奶娘便教她直接唤姐姐。
这一声“姐姐”唤得姜翎的眼眶霎时就红了。
她想起了弟弟姜羽。
当年姜羽像淼淼这么大的时候,便是这样叫她的。
“姐姐,抱抱。”
“姐姐,亲亲。”
“姐姐,最好。”
那样小小软软的娃娃,那样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自己。
她发过誓要保护他,平安顺遂一生,不受任何伤害。
后来,是怎么变了的呢?
看见姜翎发呆,沈云淼又唤了一声“姐姐”。
姜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摘下腰间的和田玉镂空如意禁步,塞到沈云淼手里,强做镇定地道:“姐姐还是第一次见淼淼,忘了备见面礼,这玉佩淼淼先把玩着,等姐姐寻摸到更好的,再拿给淼淼当见面礼。”
沈云淼的奶娘见那禁步乃是御制之物,刚想推辞,便听她家小公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一板一眼地问:“郡主表姐,我方才与你见礼时,也是第一次见面,为何妹妹有见面礼,而我却没有?这是何故?”
四岁的沈庆豪还梳着稚童的垂髫,却跟个小大人似的穿着白边蓝底的长衫。
说是长衫,其实也不过只有一尺多长的样子,穿在矮胖矮胖、脸蛋圆圆的小孩子身上,真是萌得一塌糊涂。
他学着学堂先生的姿势,想把双手背到身后,然而手短,两只手放到背后交握起来很吃力,只得又重新放下来,圆溜溜的大眼睛仰望着姜翎,在等待答案。
还没等姜翎想好怎么回答,他两岁的胞妹已经给出了答案,简略,并且直击人心:“你丑。”
沈庆豪看了看奶娘怀里的妹妹,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郡主表姐,嘴角不断向下牵扯,终于没绷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夫人带头偷笑,屋里其他哥哥姐姐们也都笑得不行,不过都尽量不笑出声来,免得伤到了小书生的自尊。
只有姜翎十分尴尬,忙补救道:“是表姐错了,没备下足够的见面礼,除了禁步,我戴的其他物件也不适合男娃娃,且让表姐先欠着,寻摸到适合你的见面礼再给,行不行?”
沈庆豪抽抽搭搭地道:“既然你已经认了错,又……又愿意补救,我……我就原谅你好了。”
其实今天跟姜翎第一次见面的沈氏子弟不少,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但其他人到底年长一些,而且又跟姜翎是同辈,谁好意思要什么见面礼啊。
所以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怕已经进了蒙学,他也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娃娃。
姜翎哄得沈庆豪破涕为笑后,总算松了口气,对其他人道:“回头我就把见面礼补上,都有都有。”
大表姐沈云溪拒绝道:“不必了,你只用准备八弟和六妹的见面礼就成了。”
沈庆豪在男娃娃中排行第八,沈云淼在女娃娃里排行第六。
沈云溪拒绝见面礼的道理很简单:不想回礼。
大表姐表态后,旁人也没有拒绝,姜翎便当他们是默认了,她也没心思给这些还不熟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准备什么见面礼,不要正好。
今日这场见面,除了三舅母家的这两小只外,就数二舅母家的龙凤胎留给姜翎的印象最深刻。
她甚至在想,这沈家是不是有生龙凤胎的基因啊,二舅家一对龙凤胎,宫里沈贵妃那儿还有一对龙凤胎,这生龙凤胎的几率还挺高的嘛。
正想着呢,突然听到沈云溪呵斥:“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翎抬头,顺着沈云溪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屏风旁站着一位神情怯弱,长得小有两份姿色,年约三十余岁的妇人。
那妇人穿着府里下人们才穿的墨绿色绣花袄裙,只是袄裙外罩了一件奶白色褙子,方显出她跟仆妇们的不同来。
“姨娘,您怎么来了?”
杜姨娘生的沈庆忠、沈云梦和沈庆岳三人忙站起身来,有些手足无措。
在人前,他们的亲娘是奴婢,而他们是主子,这样的错位,让人十分尴尬。
门上当值的二等丫鬟金桔进来跪在屏风边,请罪道:“奴婢没能拦住杜姨娘,请老夫人降罪。”
老夫人皱了皱眉,摆手道:“无妨,金桔你退下吧。”
对于这个长子的侍妾,她心里自然是不喜的,不过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她对这位杜姨娘倒是颇为宽厚。
当初老大媳妇连生两个姑娘,偏偏生二女儿沈云霞的时候难产,大夫说伤了身体,以后恐怕都难以受孕了。
当时老大也表态了,没有儿子的话,不如就把爵位给二弟吧,命里无子他也不强求了,反正他有手有脚有学识,袭不袭爵都能把日子过好。
然而老大媳妇却不甘心,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老大没能袭爵,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生。
于是老大媳妇就想着,不如替她相公纳个妾,等生了儿子就放到自己名下养着,充作嫡出,等丈夫承袭了爵位后再考虑日后的继承问题,庶子听话就让庶子袭爵,不听话就让侄子袭爵。
可她没想到,造化弄人啊!
老大媳妇这头才刚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自己做主抬了陪嫁丫鬟杜姨娘,又逼迫着丈夫跟杜姨娘那啥了,而杜姨娘也如她所愿怀孕了。
老大媳妇喜滋滋地请了大夫来给杜姨娘把脉,把完又顺便给她自己个儿号了号脉。
呵呵,也有了。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43、情同姐妹
老大媳妇当时就懵了。
后来,她就想,要不干脆一碗打药灌下去,把杜姨娘的孩子打掉算了吧,省得日后麻烦。
但她也不敢自专,还晓得跟老大商量一下。
结果老大不同意了:那是条命啊,你心心念念想要的,如今不需要了,就一碗药弄死?
为此,夫妻俩之间产生了重大分歧。
老大觉得好歹是条性命,不能随意处置。
老大媳妇却觉得:你就是喜欢上那个狐狸精了,所以才不让我弄死她肚子里的娃儿。
老大觉得委屈:圆房都是磕了药才去的,谁喜欢狐狸精了?还不是你给逼的!
从那以后,老大媳妇就拼命折腾那位杜姨娘,而老大呢,看见了就护一护,没看见的时候,杜姨娘吃了亏,少不得要告状的。
原本的恩爱夫妻,到底渐行渐远,直到杜姨娘再次怀孕,两口子的关系更是直接降到了冰点。
但这并不妨碍老大屋里这一妻一妾比赛一样的生娃儿,杜姨娘生了仨,最小的沈庆岳才五岁,老大媳妇就更了不起了,一个人就生了五个,最小的女儿沈云燕今年八岁。
老夫人觉得,她挑选将门世家的闺女做媳妇的决定还是挺英明的,至少子嗣上完全没有压力,虽然国公爷并不怎么认同就是了。
老夫人喜欢孩子,即使对这个侍妾的种种行为很不满意,但对她生的孩子还是一视同仁的,并不曾苛待过。
也正是为了全那几个孩子的脸面,老夫人在人前也不曾训斥过这位侍妾。
只是这杜姨娘今儿没有得到传召竟自己来了春晖园,老夫人就很不高兴了:没规矩。
“杜姨娘来此何事?”老夫人眼见沈云溪和沈云霞两姐妹又要开始上演怼杜姨娘的戏码了,忙出声询问。
囡囡还在这儿呢,这些内宅阴私还是不要让她看见的好,免得污了她的眼睛。
然而她却不知道,她家囡囡这会儿已经兴致勃勃了,甚至还想让人端一盘瓜子花生过来,边吃边看。
姜翎正等着看现场版的宅斗大戏呢,全然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她头上来。
那位杜姨娘,一脸的凄凄切切,都三十多的人了,还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白莲花姿态,实在是很违和。
她犹犹豫豫地走进堂屋内,怯怯弱弱地朝老夫人行了个福礼,然后便带着一脸怀念之色看了看姜翎,语气哀婉地道:“回老夫人,奴婢自知身份卑贱,原不该人前现身唐突了贵人,只是……只是得知故人之女前来,一时激动,难以自持,便想着来看一眼,还望老夫人恕罪。”
姜翎觉得自己像被雷劈了似的:怎么,我看着比较软,所以谁都敢来捏一捏?你说你宅斗你的,干嘛要把我牵扯进去?
她没吱声,只看老夫人怎么说。
老夫人脸色难看地道:“如今你看也看过了,这般哭哭啼啼的,是寻谁的晦气?还不退下!”
杜姨娘哽咽着应了一声“是”,却并未立时退下,而是从袖袋中掏出一叠手帕,朝姜翎走来:“奴婢自从得知郡主要来,便日夜赶工绣了几张手帕,奴婢身无长物,也只有一手绣工还算见得人,还望郡主莫要嫌弃,当年奴婢与二小姐情如姐妹,没成想天妒红颜,二小姐竟……”
老夫人在首位上气得脸都青了,冷声道:“真是放肆!二妮只是幼时偶尔同你玩耍罢了,何来的情如姐妹,还不速速退下!”
杜姨娘却一脸委屈地道:“老夫人,奴婢并无别的企图,仅仅是一番心意罢了,求老夫人宽限片刻,容奴婢将心意送到。”
姜翎见她歪缠,便从自己袖袋里掏出一张雪白的绢帕,展开给杜姨娘看:“杜姨娘,你的好意本郡主只能心领了,本郡主一向只用白绢手帕,没有任何绣花与徽记的才好,这些绣花手帕,杜姨娘还是留着自用吧。”
这也是她过来后才改的规矩,想不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杜姨娘一脸深受打击的样子,愧疚哽咽道:“是奴婢思虑不周,这些手帕绣的都是当年二小姐喜爱的图案,奴婢没想到郡主竟会不喜。”
这话说得,好像她很委屈的样子,她生的三个长房庶子女,沈庆忠、沈云梦和沈庆岳,都恨恨地瞪着姜翎,觉得她是故意不给杜姨娘留脸面。
姜翎都不知道这位杜姨娘特地闯进春晖园里来,到底图个什么,若真是叙旧,私底下寻来岂不是更好,这样“逼宫”一般的叙旧,搁谁心里能高兴?
想来想去,约莫也就是想给大舅母添堵这一个解释比较合理了。
妻妾争宠嘛,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只是你们妻妾争宠便罢了,你一个小小的侍妾也敢拿我做垡子,那可就对不住了。
她神色淡然地道:“不知者无罪,杜姨娘现在知道也不迟。”
杜姨娘闻言神色凄婉,一副被渣男辜负了的模样,欲言又止,似乎还不打算放弃。
姜翎顿时有些不耐烦了,板着脸道:“看在杜姨娘与亡母相识一场的份上,本郡主奉劝一句,什么情同姐妹的话,杜姨娘今后莫要再提,本郡主倒是不介意多个干姨母,只是不知贵妃娘娘介不介意多个干姐姐!”
呵呵,看看,这才是扯虎皮拉大旗的标准姿势。
杜姨娘敢攀姜翎的母亲,一来是确实有点儿渊源,不算无中生有,二来也是欺负姜翎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不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自辩。
但她没想到这位传闻中粗鄙不堪的小郡主,竟然会把这件事情扯到贵妃娘娘头上去,明明她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怎么敢去攀附贵妃娘娘?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吗?
杜姨娘吓得不轻,唯恐姜翎把这话传到贵妃耳朵了去了,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奴婢不敢,贵妃娘娘与奴婢云泥之别,奴婢怎敢妄想做贵妃娘娘的姐姐。”
沈云溪和沈云霞两姐妹对视一眼,觉得这表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战斗力比她俩强多了。
往常她俩怼杜姨娘,费尽口舌人家也不痛不痒的,连个表情都欠奉。
如今这位郡主表妹轻描淡写的两三句话就把人怼到地上跪着哭,是个高手啊!
44、如你所愿
虽然两姐妹还是不怎么瞧得起姜翎,但怼杜姨娘这件事确实干得漂亮。
这两姐妹,对姜翎的观感顿时好了不少。
就连她俩的嫡亲弟弟沈庆旭和沈庆丰,也对姜翎有了几分好感。
沈云溪见杜姨娘又祭出了装柔弱、装可怜、装无辜那一套,怕姜翎心软,便插话道:“杜姨娘,你既不敢做贵妃娘娘的姐姐,却敢做已故仁亲王侧妃的姐姐,这是何道理?”
庶长子沈庆忠看着跪地抹泪的杜姨娘,听着嫡姐咄咄逼人的问话,心里十分难受,这满屋子的人都坐着,只有他们的亲娘,不仅没有座位,还得受人欺侮,着实可恨!
他低着头,生怕旁人看见自己脸上阴仄仄的表情。
庶女沈云梦今年才十一岁,还不像她胞兄那么擅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见生母被人针对,忙几步走到杜姨娘身边,蹲身欲将其扶起来。
嘴里还替她姨娘辩驳道:“大姐这话可就不对了,杜姨娘跟二姑母交好时,二姑母还不是仁亲王侧妃呢,怎就不能情同姐妹了?莫非大姐将来发达了,过去的手帕交便都扔得远远的,再不联络了?”
沈云溪冷笑:“别拿我的手帕交说事儿,我的手帕交若是自甘堕落与人为妾,我也早就跟她绝交了,哪里还用等发达了?”
这话就扎心了,杜姨娘当场用手帕捂着嘴哭出声来,虽极力压抑着,可也“呜呜咽咽”,听着好不凄惨!
沈云梦眼见生母受此奇耻大辱,心中愤恨不已。
她抬眼看了看在座之人,只见众人都坐得稳稳当当的,无一人肯帮她姨娘说一句话,仿佛侍妾受辱天经地义一般。
她不由心生怨毒,腹诽着:说得那么高尚,二姑和三姑不也是妾,不仅没见你绝交,反倒巴结得跟什么似的。
嘴里却道:“狠话谁不会说?大姐你要真做得到,我才服你!”
老夫人听着沈云梦那夹枪带棍意有所指的话,不由气得脸色发青。
沈家家训一向是“女子不得为妾,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但她膝下三个女儿,却有两个接连被封为太子良娣。
太子的妾,难道就不是妾了?
是誓守家训抗旨不遵触怒天家,还是选择屈从?
一开始时,沈家是准备抗旨的,有士林声望在,有故旧门生在,就算抗旨,皇家也不可能为这种事情就把沈家赶尽杀绝。
奈何二妮与先太子情投意合,这道赐婚懿旨竟是两人求了赵皇后才颁下的。
国公爷老两口到底也没能狠下心来棒打鸳鸯,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道懿旨。
可惜婚后不久,太子被褫夺太子之位,勒令就藩,死于就藩途中,二妮也传来死讯……
接着,七皇子姜明德被封为太子,三妮被一道圣旨指婚为太子良娣。
沈家至此已是骑虎难下,当年的懿旨遵了,如今的圣旨却不遵,皇帝就算是泥人,那也是会发火的,更何况他不是。
无奈,沈家只得再次妥协,让三妮入东宫做了太子良娣。
这件事一直是国公爷和老夫人心里的伤疤,隔再远戳一下也是痛的。
如今竟被一个庶出的孙女儿若有似无的提起,老夫人的心里是即悲又怒的。
这几个庶出的孙儿,到底还是被杜姨娘养废了,看三哥儿那表情,怕还替他姨娘委屈着呢,三哥儿和四姐儿还小,此时纠正想必还来得及。
沈云溪自然也听懂了沈云梦话里的意思,她笑道:“四妹妹,你倒是说说,我是哪里没做到呢?”
眼看沈云梦咬着牙就要顺着沈云溪的话往下说了,老夫人忙喝止道:“够了,都闭嘴,还要闹到多难看?”
沈云溪和沈云梦这才消停了,低下头不敢多言。
老夫人又道:“杜姨娘既然与我那苦命的二妮如此姐妹情深,不惜违逆这国公府的规矩也要来见囡囡一面,不如便在小佛堂里为二妮持斋一年,也算全了二妮幼年时与你的一段过往,你这便回去收拾一下,搬到小佛堂里去住吧,另外三哥儿和七哥儿还有四丫头,都暂且搬来春晖园,有我和国公爷照看着,出不了差错,你便安安心心吃斋念佛去吧。”
杜姨娘傻眼了,她是笃定老夫人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不会打她骂她,这才敢闯进春晖园来的。
但是她没想到,会有比挨打挨骂更可怕的惩罚等着她。
事情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的?
她本来只是想随手拿几张帕子探探路来着,如果小郡主接了,那太太就该生闷气了。
不接,于她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依旧能让太太心里不痛快。
怎么算都不应该是这个结果呀?
“老夫人,奴婢知道错了,求老夫人开恩呐,七哥儿他还小,离不得奴婢……”
杜姨娘匍匐在地,这回是真伤心了。
在小佛堂持斋一年,那可是日日青灯古佛呀,吃的也必然是清汤寡水,见不到半点荤腥。
日子过得艰难倒还好说,关键是她这么些年攒下的情分可就淡了啊。
一年的时间,老爷还会不会记得她?
她的孩子还会不会跟她亲?会不会被太太收拢了过去?
大的两个还好说,七哥儿才五岁,等她茹素一年出来,怕都不记得她了吧?
杜姨娘哭得好不凄惨,沈云梦和沈庆忠面露不忍,想替她求情。
却听老夫人冷笑道:“开恩?杜姨娘这话从何说起?你今日过来难道不是因着当年的姐妹情谊吗?我成全你这情义怎么你还不乐意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今日无视国公府的规矩,来我这春晖园大闹一场,所为何事?”
姜翎不由在心里为老夫人竖了个大拇指,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位杜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怕是悔得肠子都绿了。
说真的,也就是郑国公府没有纳妾的先例,而大舅母又是武将人家的姑娘,对于调理小妾姨娘这等内宅手段并不擅长,才把杜姨娘的胆子和心都养大了。
换个人家试试?像杜姨娘这号的,坟头草都可以做一顶草帽了。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45、见面礼
老夫人深谙打铁要趁热的道理,杜姨娘当天就被送进了小佛堂,还特地安排了两位五大三粗的婆子严加看管。
沈庆忠、沈云梦和沈庆岳三兄妹,晚膳时直接没有露面,说是忙着收拾行李搬来春晖园。
一场闹剧下来,全程没有参与此事的唐太太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
晚膳时,唐太太愣是亲自给坐在她上首的姜翎夹了满满一大碗菜,嘴角都快乐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掌灯时分,在衙门里忙碌了一整天的舅舅们终于回来了。
待他们用过晚膳后,姜翎才携礼拜见。
依旧是春晖园,国公爷和老夫人位居首座,三位舅舅端坐于左边的椅子上,姜翎则上前依次拜见行礼。
大舅舅沈廷凯已年近不惑之年,看起来十分稳重,容貌肖似国公爷,不过身形却比国公爷魁实一些。
他受了姜翎的福礼,面带笑容地接过姜翎双手奉上的药丸子组合。
这翎羽神医的名头,他们在衙门里头可没少听,也没少议论,却没想到竟出在自己府上,虽然不能炫耀,但携宝过闹市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收起药丸子后,沈廷凯从袖袋里掏出个黑色的绒布小包裹,递给姜翎,并道:“杜姨娘的事情我知道了,是她咎由自取,你莫要放在心上,这是一块田黄冻石,品相不错,你拿着把玩也行,刻印也行,若是刻印,可求你外祖父出手,他可是篆刻大家。”
大舅舅不仅没怪她,还有礼物可以拿,姜翎很高兴,甜甜地道:“多谢大舅舅。”
二舅舅沈廷威那儿,姜翎也没空着手拜见,只是第一批熬制的浓缩版药丸子已经没了,她只得拿加了蜂蜜和面粉的稀释版凑数,免得回头大舅舅和三舅舅都有礼物,就二舅舅没有,面上不好看。
二舅舅也回了礼,递过来一个硕大的首饰匣子,笑道:“你二舅母半道塞我手里的,我说哪有舅舅给外甥女送礼送首饰的,她不依,非要如此,囡囡你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姜翎笑眯眯地双手接过:“不为难,一点儿不为难,多谢二舅舅,劳烦二舅舅替我多谢二舅母。”
三舅舅沈廷裕二十多岁,生得高大英俊,笑容就像是阳光穿透树叶落到人的心里似的,又暖又耀眼。
这位三舅舅是姜玲最喜欢的那种款式,可惜了,即是直系血亲,又是已婚男子,只能多看看养养眼了。
三舅舅的见面礼最朴实,直接就是一尊一寸多宽,两寸来高的实心小金佛。
这么直男风的礼物,委实不像光风霁月的三舅舅的风格,与温婉柔顺的三舅母也不搭,究竟是什么导致三舅舅送这样一份礼物的?
这恐怕会是个谜了。
不过有礼物收就不错了,姜翎欢欢喜喜地收下,一并交给月秀拿着。
正打算告辞回秋水苑整理药材,便听门外金桔通禀道:“公主殿下和二皇子殿下来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
姜翎面露疑惑:不是说这对双胞胎住在郑国公府吗,这一整天未见,怎么天黑了才来?
老夫人笑着解释道:“他们两兄妹,一般雨雪天气提前下学的话,都会回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用过晚膳后天擦黑才回来,即尽了孝,又不耽误明日一早的功课,倒是挺便利的。”
姜翎眼睛一亮,欣喜道:“对啊,那我也可以时常回宫去给皇祖母请安了!”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心想:传言害人不浅,都说囡囡刻薄寡恩,辜负了太后娘娘的恩宠,我却觉着这孩子孝顺又懂事,与传言完全判若两人,果然传言不可信。
说话间,怀玉公主和二皇子姜瑾带着两名宫女和太监绕过屏风进了厅堂,带着一身风雪气息。
待这对龙凤胎兄妹给众位长辈见过礼后,姜翎才起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二皇子殿下。”
怀玉公主依旧是十分严肃的腔调:“免礼。”
姜瑾则面带微笑地朝她颔首示意。
两人这趟回宫都被沈贵妃耳提面命了一番,直言让他们不要听信传言,多与姜翎接触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情品格,再决定要不要与她交好。
沈贵妃没有跟怀玉和姜瑾提翎羽神医的事情,她不想因外物影响孩子们的判断,也不会因几瓶药就让孩子们改变态度。
只是让他们多看,多听,多思考,不要盲目听信旁人所言,不要仓促做什么决定。
但即使是这样,怀玉还是觉得蹊跷:母妃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么个人来?
这还需要观察吗?就那德性,还有更坏的空间吗?
但她素来敬重母妃,因此这会儿见到姜翎,难得地没有开启说教模式。
众人闲聊了没几句,老夫人看着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便道:“今日便就这样吧,你们都早些回去,夜黑路滑,可都当心些,别磕着碰着了,都早些休息,明日别误了上学的时辰。”
姜翎便跟怀玉和姜瑾一同起身,朝诸位长辈行了个福礼,告退离开。
三人虽然一同离开春晖园,但回廊内部只有一米多宽,各自又都跟着好几个随从,因此全程并无交流,只在出了春晖园分路的时候,彼此颔首示意,然后便你向左我向右,各自回住处去了。
回到秋水苑后,姜翎本来还想炮制一下药材,明早四五点起床,先熬制些药汁儿出来,这样她去上学的时候,月秀和紫苏她们就可以在小厨房愉快地搓药丸子了。
但炮制药材耗时不短,熬制也一样,月秀便劝她还是早些休息的好,不然第一日上学便状态不佳呵欠连天,只怕隔天就又有不好的传言满天飞了。
姜翎一想也对,她也不想顶个黑眼圈去上第一次课,于是早早洗漱歇下。
第二天不足六点姜翎便起床了,在月秀和紫苏的伺候下,梳了个双螺髻,头上戴着芙蓉玉珠花,穿了身嫩紫色夹棉袄裙,打扮得美美的。
用过早膳后,珠翠便打着灯笼送姜翎前往族学的学堂,而月秀则带着松青出了郑国公府,前往仁康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