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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芨     乘鸾txt下载     乘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04章 行动

    黑袍骑着马,跟随杨殊一行人继续前往高地。

    路上遇到几波阻击,但都被他们击退,那处高地眼看越来越近。

    天色将晚,夕阳逐渐西斜。

    杨殊抬起头,喝令停下。

    阿玄请示:“公子,宗家熟悉地形,虽然晚了我们两个时辰,但恐怕已经到达高地,我们休息一晚再行动?”

    黑袍闻言,紧张地看向杨殊。

    杨殊却摇了摇头:“这两个时辰的意义,就是让宗锐没有时间布局。如果休息一晚,我们的优势就一点也没有了。”

    听得这句,黑袍放下心来,笑道:“公子说的是。宗家世代镇守西北,这片山野他们太熟了,我方注定处于劣势。趁着黑夜行动是个好主意,他们也摸黑,限制了行动。”

    杨殊点点头,吩咐阿玄:“就地休息,赶紧吃喝,老方几个出去探路,等入夜就行动。”

    “是。”

    等待的过程中,黑袍紧跟在杨殊身边,与他说话:“公子真是胸有成竹,有条不紊。比起京中那几位,强了不知道多少。可见,天命当属公子。”

    杨殊很克制,但又忍不住面露几分得色,说道:“姜盛从小就嫉恨我,可无能就是无能,他再嫉恨也改变不了事实。”

    黑袍叹道:“太子殿下九泉之下得知,定觉欣慰。”

    这句话说得杨殊神色黯淡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问:“林先生,以前……他们还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黑袍见他面上隐有神往之色,叹息道:“一转眼,就已经二十年了。太子殿下豪爽大度,明辨是非,行事果决,待我们又亲切温和,现在回想起当初在东宫的日子,当真快活……”

    “你说的青云社,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些社员,是否都和先生一样有才华?”

    黑袍心中掠过不屑,心道,那个位置果然吸引人。他不问自己的父祖,一心追问青云社的情形,这是迫不及待想延揽人才啊!

    也是,自己不就是笃定,他现在处境尴尬,迫切需要人手,才设下此计,料定他不会怀疑过多吗?

    面上却谦逊含笑:“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不乏异人。山人才能平平,与诸位社友相比,只能算是敬陪末座。”

    “哦?”杨殊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有几分担忧,“他们真的愿意追随于我吗?”

    “这是自然。”黑袍信誓旦旦,“太子殿下大恩,我们未能相报,如今得知公子在世,岂能不来追随?”

    “那先生能联系到几个人?”

    黑袍沉吟道:“与我来往密切的有四五位。不过公子放心,余下那些人,以为太子殿下已经绝嗣,这才失望远走。只要山人召集,他们很快会与公子联系,少说也能召集十几位。”

    杨殊很欣慰的样子:“如此便好,我也有了些信心。”

    他一个劲缠着黑袍聊天,也不去管他人。

    宁休初时还坐在他身侧,听着听着无聊起来,起身四处查看。杨殊不去管,黑袍还以为他受到冷落,心中不忿,也只是暗暗一笑。

    宁休最后择了个相对较远的地方,解下古琴,轻轻弹拨起来。

    几声音律传出,不多时,他耳朵一动,听到微弱的鸣声。

    这是用树叶子吹出的音调。

    宁休回拨了几个调子,双方就这样暗暗交换了一轮情报。

    夜色终于降临了。

    杨家众将休整完毕,将枪尖拆下,刀锋裹上厚布,重新上马。

    斥候回报,宗锐的人手已经在高地周围布了防,他们要趁夜抢占高地,也会和宗锐的人马正面拼杀。

    这是演武,不是真的血腥厮杀,所以刀锋和枪尖要做好防护。

    杨殊上马之前,对黑袍道:“林先生,您就留在此地吧,待我杀上去,便放出信号。到时候,你号令那些死士,我们将宗锐活捉。如此,才能与宗叙谈条件。”

    黑袍拱拱手:“公子放心,山人已做好安排,只等公子一声令下。”

    杨殊点点头,又对宁休道:“师兄,你的武功不适合战场拼杀,不如留下护卫林先生。”

    宁休皱了皱眉:“我不守在你身边,万一出了事……”

    “放心,有这么多人呢!”他使了个眼色。

    宁休看了黑袍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好吧。”

    将这些事安排完,杨殊一提缰绳,下令:“出发!”

    “是!”

    杨家众将顶着夜色,往高地进发。

    送走杨殊,黑袍向宁休一伸手:“宁兄弟,我们就在此稍等,等待公子大胜的消息吧!”

    宁休随意点点头,与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黑袍取出酒囊,递给宁休:“天冷,暖暖身子。”

    “多谢。”宁休接过酒囊,却并不入口。

    看他警惕的样子,黑袍心中了然,说道:“宁兄弟似乎很不欢迎我啊!”

    宁休握着酒囊不说话。

    黑袍又道:“是否觉得,山人的到来,抢走了公子的信任?”

    过了片刻,宁休才道:“我不知道你这样蛊惑他是何居心,如今天下承平,他身世不明,又没有人手,如何去争那个位置?你这是叫他往死路上走。”

    黑袍道:“宁兄弟这么说,未免失了公道。山人能鼓动公子,也是因为公子已经生了心思。再说,他本就处境难堪,不主动,难道等死吗?”

    宁休冷声道:“怎么就等死了?他好端端的,皇帝并没有要他的性命。”

    “现在不要,不等于将来不要。”黑袍继续道,“你看,自从我们碰面,公子对我如何热切?你所盼望的,本就不是公子的心意。”

    宁休怒道:“你这么说,是让我帮他谋反吗?”

    黑袍自信地摸着胡须:“宁兄弟想错了,这件事,你恰好帮不上忙。你留在公子身边,或许能当个护卫,其他的你可派不上用场。”

    宁休气得眼睛冒火:“你什么意思?”

    “山人就这个意思。”黑袍含笑,“不信,宁兄弟今晚等着看,待我帮公子拿下宗锐,收服宗家,就知道谁对公子最有用。”

    “你——”

    他怒火中烧,黑袍却不为所动。

    宁休最终冷冷说道:“好!我就等着看,你们能不能成功!”

    黑袍自信一笑。

    两人等了一会儿,听黑暗中喊杀声渐起。

    不多时,一道烟火飞到半空中。

    黑袍取出哨子吹了一声,当即有灰衣人飞快靠近,拱手听令。

    “去,该行动了!”他意味深长地说。

405章 中计

    万箭齐发,静夜中很快响起凄厉的惨叫声。

    宁休听得一怔,皱起眉头。

    黑袍站在山坡上,看到又一道烟火冲天而起,不禁大笑出声。

    随即,另一边山坡点起火把,飞快地往高地赶去。

    黑袍见状,纵身而起,往那边跃去。

    宁休来不及多想,急忙跟了上去。

    黑袍踩在一根树枝上,看到一队人马急匆匆往高地赶去,火光下清楚地映出宗叙一身战甲的模样。

    “宗大将军,请留步!”他运足内息,舌绽春雷,成功地喝止了宗叙。

    “林先生!”宗叙怒声道,“你忘了答应过本帅什么了吗?”

    黑袍含笑回道:“山人怎么会忘记?”

    宗叙高声指责:“那你还不遵守诺言!”

    黑袍道:“山人未曾遵守诺言,大将军不也没有相信吗?不然,为何要亲自带着人,跟在杨家小子身后?你既不信我,又何来底气怨我不遵守诺言?不过是你棋输一着,败于我手罢了。”

    “你——”

    黑袍看他气得脸色发青,想到谋划得逞,这些年来,终于有件事顺利达成,不禁心中畅快,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他道:“宗大将军,你到现在还假清高吗?当年你父亲结了党,可你们运气好逃过一劫,现下为了荣华权势,不得受制于我手。然而你又心有不甘,根本没有合作的诚意。一边假意听从,安抚于我,一边从万般戒备,想找时机拿回那东西,说不定还想灭我们的口。我们双方,本来就是互相算计的关系,你输了,有什么可指责的?”

    宗叙面色铁青,冷声道:“先父一时踏错,本帅无话可说。然而我宗氏这么多年镇守西北,多少儿郎战死沙场,这功绩岂是你几句话能抹灭?是你心怀不轨,本帅不得已,才将你留在府中,暗中监视。你一边答应本帅,只要试探出他的底细,余下的事便与我们无关,一边又设计暗害。本帅到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你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杨三!他只是你的一颗棋子,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他,只是要借着杀他这件事,让我宗家万劫不复!”

    黑袍再次大笑:“宗大将军果非凡人,可惜,你想明白这点,已经太迟了。那杨三,管他是不是思怀太子遗脉,死也就死了。但他死在你宗大将军的地盘,我再暗中鼓动一番,你说皇帝会怎么对你们宗家呢?即便他一时不会动你们,但只要他起了疑,你们宗家总有一天会家破人亡!”

    宗叙目眦欲裂,暴喝:“你好恶毒!我宗氏与你何仇,竟这样设计于我!”

    黑袍竟又缓下声音,一副温和的样子:“宗大将军别生气,这点小事,哪里值当呢?只要你肯归顺,这件事我们便烂在肚子里。你仍然当你忠心耿耿的大将军,还是世人敬重的卫国公,怎么样?宗大将军,我们谈谈?”

    宗叙胸脯起伏,气极的模样:“我宗家岂能做乱臣贼子?!”

    “什么乱臣贼子?”黑袍冷淡地道,“你以为上面坐着的那位,不是乱臣贼子吗?”

    “你还敢诬蔑天子?!”

    “我诬蔑?”黑袍哈哈大笑,“宗大将军,你怎么也和那些人一样好骗?你也不想想,当年太子秦王晋王是何等人物,怎么就被赵王捡了便宜?我告诉你,这件事,那位干净不了!否则,他为什么不敢让杨三的身世为天下所知?郡王当年被他抄家灭族,就是因为找到了他的罪证,亏得你们还以为他仁慈!”

    “住口!”宗叙大喝,“到了现在,你还敢胡言乱语。”

    黑袍笑道:“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再议,宗大将军,你现在这个样子,对自己的处境可没有半点帮助。刚才我将杨三骗过去,他现在已经死在乱箭之下。你们宗家的处境摆在这里,你还要继续逞口舌之快吗?”

    看着宗叙双目喷火,却又无可奈何,黑袍笑得越发畅快。

    笑声中,马蹄声越来越近,又有一拨人马靠近。

    黑袍不屑道:“你们人再多又怎样?我早已在外面备好后手,便是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你们的处境。杨三一死,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是吗?”随着马蹄声,一个他没想过的声音响起,“林先生,你说谁无路可走啊?”

    黑袍一怔,转头看去。

    一只只火把将山路照得亮如白昼,骑着望云骓的杨殊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笑吟吟地冲他点点头:“原来你是柳阳郡王的人,这么说,是晋王留下的人手了?难怪将青云社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

    黑袍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他吃惊地看着杨殊:“你、你怎么还活着?”

    “我为什么不会活着?”杨殊懒洋洋道,“你以为你那三脚猫的演技,真能骗过本公子吗?本公子见过的骗子比你厉害多了,你算什么?”

    对,那个骗子姓明名微,一本正经坑人无数,天天跟这种资深骗子混在一起,还会被他这种层次给骗倒?

    “姓林的!”宗锐大声喝道,“现在你的计划破产了,杨三公子活得好好的,你还有什么招?”

    黑袍面色阴沉,看着他们。

    计划出现这样的错漏,这回他算是血本无归了。

    只要杨殊没死,他在外面的安排就全废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这不可能,我哪里有漏洞?”黑袍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的演技出了问题。

    杨殊道:“要说漏洞,还真没多大。只是我这人,向来不相信自己有太好的运气。所以,就多留了一个心眼,跟宗大将军接触了一下而已。”

    黑袍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接触他们了?”他明明看得很紧。

    杨殊笑眯眯:“你还漏了一个人。”

    黑袍顺着声音看去,就见队伍后面,一匹白马上,坐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

    周围都是盔明甲亮的军士,她夹在中间,格外醒目。

    她转过来,对黑袍一笑:“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406章 提醒

    “这不可能!”黑袍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番谋划成空。

    明明这一切都很顺利,先是拿证物胁迫宗家,将杨三骗到白门峡来,让他们以为自己是思怀太子早年遗留的人手,为了寻找小主人,才做这番安排。

    而后接触杨三,诱骗他相信自己的来意,叫他趁着夜色走入陷阱,让一路跟随埋伏的人手将他击杀。

    他知道宗家并没有全心信任自己,甚至宗叙亲自跟在身后护送。

    但那又怎么样?一则夜色昏沉,二则杨三对自己没有防备,只要够快,就能得手。

    计划顺利极了,万箭齐发,杨三怎么可能活下来?

    “你不是被绊住了吗?”黑袍吃惊地看着明微。

    “林先生,你到底是多想不起她?”杨殊嘲笑地看着他,“连苏图千里追杀,都没留住的人,凭那三个,也想留住?”

    黑袍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知道明微不好对付,才特意先将她调离。玄衣人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死士,武功算不得绝顶,却十分机灵,哪想到……

    宗叙沉声道:“林先生,我本想和和气气解决这件事,哪想到你们竟然如此包藏祸心。既然如此,怪不得本帅辣手无情了!拿下他!”

    他的亲卫们大喝一声,齐齐上前。

    黑袍冷哼一声:“就凭他们,也想留下我?”

    他纵身而起,身影飘忽,眼看就要遁去。

    “放箭!”

    宗家亲卫搭弓,然而竟被他袖摆一一拂落。

    黑袍嗤笑一声。

    此番事败,那些手下大概是保不住了。但他自己,想逃出去却是不难……

    才想到这个难字,就听耳边“铮”的一声,琴弦响动,心神剧震。

    “铮!铮!铮!”琴声得了便宜更要追击,又是数声,引得他脉息大乱。

    黑袍想要将它压下,却发现自己内力在经脉乱窜,根本压不住。

    “放箭!”

    又是一声喝令,他此番腾挪,已不如先前灵巧,有两支箭破空而来,一支射中他的肩胛,一支射中他的大腿。

    “铮!”这一道琴声,成了他的催命符,黑袍再支撑不住,跌落下来。

    宗叙亲卫一拥而上。

    宗锐放下弓,看到另一边的杨殊同时收弓,由衷道:“杨三公子好箭法。”

    杨殊瞟了他一眼:“我射中了,你也射中了,你夸我是不是在夸你自己啊?”

    “……”宗锐哽了一下,想打死他!

    这样的开头,不应该是惺惺相惜吗?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人!

    黑袍被捆得结结实实,押到近前来。

    宗叙拱了拱手,客气地问:“三公子,此人当如何处置?”

    杨殊道:“这是你们宗家的地盘,他算计的也是你们宗家,你们说了算。”

    宗叙点点头,挥手让亲卫将他押下去。

    黑袍呕出一口血来,却仰天大笑,恨恨地盯着他们:“你们以为自己过了这一关?当今这位,别的本事没有,疑心倒是十成十的帝王作派,等杨三的身世传扬出去,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宗叙面色一沉,喝道:“堵了他的嘴,拖下去!”

    “是!”

    黑袍押下去了。

    所谓演武争胜,到了现在,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宗叙道:“三公子,今天叫你受惊了,还请到营帐暂时歇息一晚,明日再行回府。”

    说着,他便要喝令亲卫。

    “慢!”

    宗叙诧异:“三公子还有事?”

    杨殊笑道:“他们的事解决了,我们的事还没解决呢!”

    宗叙拧起眉:“何事?”

    “那姓林的说的没错,若是我的身世传扬出去,再放出一些流言,哪怕你们找回证物,这一关恐怕也不容易过。毕竟如今北胡安定,最近几年不可能大兴兵事,你们宗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宗叙深深看着眼前的杨殊。

    他在宗锐面前胡言乱语,一派纨绔作风。在自己面前还算得体,但也没显得多有本事。可他说这番话时,神情沉着,眼神平静,却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宗叙沉声问道:“三公子意欲何为?”

    “只是想提醒宗大将军而已。”杨殊含笑,“我虽不知你们宗家与先祖有什么渊源,但也知道,我活着定然会威胁到你们这些人。现在,我人在这里,身边不过几十名亲卫,而你宗大将军,手握几十万雄兵,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会尸骨无存。到时候,你什么威胁都没了。”

    宗叙慢慢说道:“那些贼人,想要算计的就是让你死在这里,现下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本帅还亲自杀了三公子,岂不是自己跳进这个陷阱?”

    杨殊哈哈一笑:“那姓林的自以为聪明,却忘了宗将军还有一个破釜沉舟的选择。”

    他收了笑,沉下声音:“那就是杀了我,拿我的头颅,亲自进京向他赔罪!他多疑不假,却又自命仁慈,只要你们主动认罪,便可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叫他以为握住了你们的错处,成为他真正的心腹!到那时,宗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似风光无比,却又举步维艰。”

    说完这番话,杨殊展颜一笑:“如何,宗大将军只要按我这个法子去做,就一点后患也没有了。”

    宗叙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只冷冷地看着他。

    宗锐则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你疯了?给我们出这样的主意,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

    杨殊只是笑,却不回答他的质问。

    片刻后,却听宗叙幽幽道:“三公子何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错,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本帅原就打算,如果拿不回那件证物,为了宗家,少不得要做件恶事了。现下喝破,倒叫我不好做此选择。”

    杨殊笑吟吟道:“宗将军现在做还不迟,名声什么的,哪有活着重要?您说是不是?”

    宗叙却不接这个话,继续道:“只是,三公子这样也贪心了。我宗家旗下,足有二十万兵马,镇守西北边陲,可称得上北齐第一强军。三公子仅凭这么几句话,就想叫我们投了你?”

    宗锐听得一愣,叫道:“爹,您在说什么?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投他?”

407章 真假

    皇位继承,不是开玩笑的事。

    皇家血脉,绝对不允许混淆。不但出生时要有宗人府在场,还得写入玉牒,如此才有资格。

    哪怕杨殊真是皇帝的私生子,连皇帝自己都认,也不行。

    只要他的名字不在玉牒上,那他就不是宗室。

    而私生子记入玉牒,本身就是千难万难的事。

    何况,他还不是私生子,而是先太子遗脉,皇帝绝对不会承认他的身份。

    换句话说,杨殊想要那个位置,根本站不住脚。

    他没有正统性,也没有继承权。

    想夺位,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造反。

    但是宗家会跟他造反吗?当然不会。

    他们三代镇守边陲,家中儿郎几乎没有寿终正寝的,全都战死沙场。

    这样的忠良,何苦跟着没名没分的杨殊,做大逆不道的事?

    真的做了,几代人的鲜血染成的声望,就彻底毁了。

    宗锐实在想不通,爹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这是个根本不用选择的问题,杨殊连提都不用提。他哪来的底气要求宗家投他?

    宗叙叹了口气。

    他这个长子,是一员悍将,上阵杀敌,勇武过人。

    然而在政局上,缺乏了一点敏锐。

    人哪能十全十美?宗叙对长子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宗家靠的就是打仗的本事,别的可以教。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可以解决一切后患。”宗叙心平气和地说,“但如果这么做了,我们如何面对祖训?忠君卫国,保家护民,这是先祖说的。现在,明知他是先太子遗脉,并无过错,为了自家荣华,将他射杀,将来以何等面目去见先祖?又以何等面目去见太祖皇帝?为私而杀太祖血脉,非忠君。无过而诛,更谈不上护民。只要我们这么做了,宗家的信念就毁了。”

    宗锐道:“孩儿并没有想杀他,只是……”

    “可不杀他,我们还能怎么做?这等要事,我们要不要上报圣上?报了,与杀他何异?不报,岂不是跟他成了同伙?抱着同样一个秘密,还是说出去会抄家灭族的秘密,将来我们受制于他,岂不就等于投了他?”

    宗锐摇头:“爹,您何必想这么多?孩儿从来没想过杀他,但他想借此威胁我们,那也不可能。不对他动手,是忠于自己的信念。至于他要怎么做,是他的事。倘若他要用这件事威胁我们,水来土掩就是。这次的事,也让孩儿想明白了,想隐瞒一个过错,只会叫我们越做越错。大不了,我们就去圣上面前请罪!我们不亏心,一定有人肯为我们讲道理的!”

    这番话他说得理直气壮,倒让宗叙怔了怔。

    单从政治来说,充满了想当然的天真,但其中的道理,却又叫他再三品味。

    宗家不就是因为这种耿直天真,才能立足三代不衰吗?为了让皇帝放心,他们可以自污名声,但除此之外,他们何曾用过什么政治手段?如果一心去揣摩圣意,他们还打得好仗吗?

    宗叙尚在思索,杨殊已经拍掌称赞了:“宗大公子这番话,倒叫我另眼相看。宗将军,我不能说没有一点想头,但你想得着实有点多了。本公子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也吞不下西北军。”

    宗叙拧眉:“那三公子点破此事,又是何意?”

    杨殊含笑道:“只是想叫宗大将军明白眼下的局势,你不杀我,我们必须共享一个秘密。至于你担忧的事,我现下不过求生存而已,哪里有用得着宗家的机会?”

    “你不会威胁我们?”

    杨殊笑道:“威胁你们做什么?叫你们帮我造反吗?那样的话,我就是乱臣贼子了。”

    “你不想……”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杨殊叹气道,“便是本公子的身份公之于天下,对皇位也不会产生威胁。毕竟,连我父亲都死了,论正统,又哪里比得上当今?没有可能的事,想那么多干什么?”

    “那先前你……”

    “姓林的以为,秦王晋王的后人都想造反,我就想造反?也太理所当然了。没见他们一个个都入土了吗?本公子活得这样开心,何苦去寻这不自在?”

    “这……”

    杨殊苦口婆心:“你们也不看看我的处境。先前将梁彰得罪了个彻底,草原那边又闹了那么一出,胡主没派人来刺杀我们就不错了。朝里也没什么人,杨家与我不亲近,裴家更是不搭理我,几位相爷也称不上交情。你们说,我哪头都沾不到,凭什么造反?两位表叔好歹还有个封号呢,我算什么?”

    宗家父子细细一琢磨,好像……挺有道理?

    “我先前那么说,不过就是宗大将军那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怕你们动了歪脑筋,想拿我的人头去换那位的信任,那我可就亏大了。先拿话把你们堵住,好叫你们网开一面,帮我一起隐瞒,这样一来,柳阳郡王那些人即使想做手脚,我也不至于势单力孤。怎么样,宗将军,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宗叙思索良久,缓缓点头:“我们宗家做事,对得起皇天后土。既然三公子没有这样的想头,这事我们不多嘴就是。”

    杨殊笑了:“那我们就说好了。今晚的事,都当没发生过。倘若他们真的在外头散播谣言,将军需得助我。”

    “这是自然,助三公子,便是助我自己。”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双方达成统一,宗叙抬手:“三公子,请到营帐休息。”

    “多谢。”

    众人带着兵马,回转营地。

    杨殊进了营帐,挥退其他人,只剩下明微与宁休。

    明微坐下来,喝了口茶,说道:“你可真会骗人。”

    杨殊一脸无辜:“我哪里骗人了?说的不都是事实吗?”

    明微瞥了他一眼,将宗叙那句话又说了一遍:“既然要维护同一个秘密,双方就是一伙的,那与投了你什么分别?”

    杨殊哈哈一笑:“早说我不造反了……”

    “目标太远大,说真话未必有人信,假话倒是一个个觉得合情理。”明微摇了摇头,感叹,“人啊……”

408章 审训

    大帐内,亲卫刚把黑袍带上来,宗家父子就听外头传来声音:“杨三公子,大将军现下有要事,请您……”

    “我也有要事。”说着便要往里闯。

    “杨三公子!”亲卫急忙拦住他,“您要见大将军,卑职这就去禀报……”

    “让他进来吧。”宗叙扬声。

    亲卫闻言,让开了:“是,将军。”

    宗锐就看着杨殊掀帘进来,身后还跟着那位明姑娘,不禁暗暗翻个白眼。

    这个杨三,行事也太不讲究了。人家姑娘这么跟着他,不明不白的,像什么样子?说难听点,又当谋士用又当姬妾用,还连个名分都不给……

    渣,实在是太渣了!

    渣渣杨三公子往他们面前一站,看着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袍,问道:“宗将军这是要连夜审问?”

    宗叙点点头:“他那些手下,全都是死士,事败一律自尽了。现在只剩他一个活人,老夫只怕夜长梦多。”

    杨殊就问:“宗将军不介意我旁听吧?”

    宗锐心道,你人都站在这里了,难道我们还能赶你出去?

    “将军不反对,那我就当答应了。”

    杨殊说罢,大喇喇捡了个位置,还招呼明微:“来,坐这。”

    “……”

    宗叙道:“三公子留下也无妨,只是审问少不得要用一些特殊手段,过程可能令人不适,你们要做好准备。”

    杨殊懒洋洋:“本公子掌过皇城司,这审讯手段,只怕大将军知道得未必比我多。不必多说,来吧!”

    宗叙一想也是,便示意宗锐开始。

    宗锐解开黑袍嘴上的束缚,喝问:“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黑袍的神色看起来很萎靡,额上汗滴如豆。他抬起头看了宗锐一眼,冷笑一声,又垂下头去。

    宗锐又问了数声,他都不为所动。

    看来不上刑是不行了,宗锐喊了一声,进来几个亲卫。

    但见他们搭起几张长凳,将黑袍头朝下斜放在上面,又抬进来一桶水。

    宗锐说了一声开始,亲卫便将一张湿布盖在黑袍脸上,然后舀起水来,不停地浇上去。

    过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亲卫停止浇水,揭开他脸上的湿布。

    宗锐蹲下身:“说不说?”

    黑袍咳了几声,一言不发。

    宗锐挥手:“继续。”

    这水刑看起来不血腥,却实实在在是项酷刑。人在生死之间挣扎,赖以生存的空气一点点消失,而湿布又将眼耳口鼻都盖住,连感观都被剥夺。

    如此数次下来,黑袍明显开始恍惚了,然而他也是真硬气,仍然不肯开口。

    “少将军?”亲卫犹豫地看向宗锐。

    以他的经验,再继续下去,黑袍可能会被折磨死。

    宗锐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别的死士都死光了,只剩下黑袍一个活口,要真的折磨死了……

    他犹豫不下的当口,就听杨殊一声轻笑,搁下茶盏,说道:“既然宗大公子撬不开他的嘴,不如让本公子来?”

    宗锐怀疑地看着他:“你?”

    杨殊起身晃过去,俯下身说道:“林先生,你知道本公子掌过皇城司吧?”

    黑袍看了他一眼,便闭了眼睛扭开头,一副不打算配合的样子。

    杨殊继续道:“先生这么硬气,叫我好生佩服。像你这样的人,一般只能动用特殊手段。比如,皇城司有一种秘药,吃了之后神智恍惚,根本无法自控,问什么说什么……”

    黑袍猛地睁开眼睛,哑着声音说道:“你不必吓唬我,当我不知么?此药十分贵重,皇城司也没有多少,只有非常重要的犯人才会用……”

    说到这里,他眼里透出深深的恨意

    杨殊留意到了,叹了口气:“看来先生知道,柳阳郡王曾经被服用过这种秘药。”

    黑袍一咬牙,面露怒色。

    “于情,本公子十分佩服先生。柳阳郡王死了这么多年,你仍然忠心护主。论起立场,我与你更接近些。可是,谁叫你犯到本公子头上呢?拿我的命当棋子,就要有自己沦为棋子的觉悟!”

    杨殊合了扇子,冷冷地看着他:“这秘药,我早先掌着皇城司的时候,自己留了一份。现在我已经不在皇城司了,用了这药也不必上报,既然先生送上门来,就让我瞧瞧传闻中的药效是真是假!”

    他取出一个药瓶,从中倒出一枚乌黑的药丸。

    “别怕,”他柔声说,“这药除了那点成分,别的都是补药,吃进去不会让你痛苦的,甚至还能吊着你的命。”

    说罢,他将药丸往黑袍嘴里一扔,手指在喉咙处一顶,便叫他咽了下去。

    黑袍眼中露出恐惧,感觉那药滑入食道……

    杨殊起身,吩咐亲卫:“继续。”

    亲卫看了眼宗叙,见他没有反对,便答应一声:“是。”

    水刑又持续了两次,黑袍眼神越来越涣散。第三次,亲卫揭下他脸上的湿布,他终于开口了:“我说……”

    宗锐松了口气,蹲下身问:“你是柳阳郡王的人?”

    黑袍动了动嘴唇:“是……”

    “你此行意欲何为?”

    黑袍喃喃道:“我们要为郡王报仇……”

    “报仇?”宗锐疑惑,“你要怎么报仇?”

    “鼓动宗家,再让皇帝产生疑心,逼反了他们……”

    宗叙和宗锐闻言大惊。

    他们都知道,皇帝对宗家的信任有多薄弱,如果这次真叫他们成功,再到皇帝面前挑拨,成功的可能性只怕不低。

    倘若皇帝真的下决心弃了宗家,他们到底是反还是不反?

    反了,宗家几代的名声,都毁于一旦。不反,就等着抄家灭族。

    宗锐又问了几个问题,黑袍一一答了。果然,他们早就有人潜伏到皇帝身边了。

    宗氏父子面色阴沉,恨得咬牙切齿,又万分庆幸。

    这次要不是成功破了他们的计策,宗家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宗家一死,二十万宗家军肯不肯?虽说他们未必会反,军心必定大乱。到时候……

    杨殊瞥了他们一眼,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之前说,当年的夺嫡之乱,当今也牵涉其中,是真是假?”

409章 痛苦

    先前,黑袍假意来投的时候,说过这件事。

    杨殊本来没当真,以为他是故意挑动自己对皇帝的仇恨。但是刚才,他阴谋败露的时候,在宗氏父子面前又说了那些话。

    这就耐人寻味了。

    还记得之前,他身世初露,与傅今等人在京城密谋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果思怀太子之死与当今无关,长公主为什么要隐瞒他的身份?

    已经隔了两代,哪怕他是思怀太子遗脉,对皇位也产生不了威胁。

    父传子,才是正统。

    可长公主到死都瞒着,甚至还故意骗他,让他以为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

    完全不合情理。

    当时他们就猜,或许当今这位,在当初那件事上,有什么不好说的地方。

    “杨三!”他问出这句话,宗锐便是一惊,喊了出来。

    宗叙也道:“三公子,这事……”

    杨殊道:“我知道你们不想翻旧账,对你们而言,这些事最好埋进黄土,永远都没人提及。但是,对我而言,这是必须弄清楚的一件事,懂吗?”

    宗氏父子当然懂,只是……

    “三公子,现在追究这个没有意义。你自己也说了,没有资本造反,既然如此,何必……”

    “能不能报仇是一回事,真相摆在面前,我却不探听是另一回事。”杨殊冷冷看着他。

    “可你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

    杨殊寸步不让:“先前说过了,我不要求你们宗家站在我这边。既然如此,你们也没有立场干涉我!”

    宗锐气急败坏:“杨三!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这也是我们的犯人。既然如此,我们凭什么不能干涉?有些秘密,听了就会被卷进去,我们才不想给你陪葬!”

    杨殊懒得理他,只看着宗叙。

    宗叙叹了口气,挥手道:“由他吧!”

    “爹!”

    宗叙摇了摇头,宗锐不敢违背父命,只能狠狠瞪了杨殊一眼:“好,随你!”

    杨殊继续问:“说!当年夺嫡之乱,当今做了什么?”

    黑袍惨笑一声,说道:“太子殿子被陷害,是秦王做的手脚,晋王殿下也没放过这个机会……太祖皇帝召太子回京的时候,晋王殿下就与秦王有了默契,绝对不能让他回到京城。”

    黑袍气若游思,却说了下去:“当时赵王与温国公世子交好,而温国公又是晋王一派,这消息竟让他听了去……谁都没留意赵王,他没有自己的派系,根本比不上三个哥哥。后来,太子死于回京途中,让太祖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两位殿下早就将此事抹平,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那么快就让皇帝找到了线索……”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两位殿下一个吊死,一个死于流放途中,元后所出嫡子,只剩一位赵王,他就这样顺顺利利登基,成为天下之主。哈哈哈,我们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皇帝之所以那么快发现不对,就是因为赵王告的密。而他明明早知道此事,却也没有提醒太子。他就那样藏在暗处,冷眼看着三位哥哥互斗,自己悄悄收集证据,在最恰当的时候,把事情抖露出来,将他们全部坑死!真是不容小觑啊!人人都说,赵王殿下纯善仁爱,谁能想到,他居然玩了这么漂亮的一手?要是当初三位殿下多加留心,可能今天的大齐,就不会是这般情形……”

    这番话听得众人震惊不已。

    宗叙拧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杨殊垂目看着黑袍,脸上也不见过多的情绪。

    宗锐不由看向父亲:“爹?”

    宗叙摇了摇头。

    这些话,本不该他们知道,现在听到了,也只能当不知道。

    皇位之争,充满血腥,这谁都知道,哪一代都是如此。

    姜家这场手足相残,既不空前,也不绝后。

    何况宗家只是武将,先前所谓投靠太子,也只是他父亲一时糊涂,以为太子即将登位,就会是名正言顺的主上。真说起来,他们这个太子一党的身份,并站不住脚。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当今帝位稳固,他们还能做什么?只能是尽臣子的本分。

    宗叙这样想着,看向杨殊。

    他是臣子,可以忍下来,这位杨三公子,可是思怀太子遗脉,知道这样的真相,会不会……

    杨殊神情还算平静,继续问道:“那你先前说的罪证呢?柳阳郡王找到罪证,后来去了哪里?”

    黑袍苦笑一声:“罪证?哪里还有什么罪证?当初郡王事败,押入皇城司服了秘药,有罪证也早就被搜走了。现在他干干净净的,什么也不怕……”

    杨殊闭了闭眼,起身对宗氏父子点点头:“我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余下的请便。”

    说完,他毫不犹豫转身,出了大帐。

    ……

    回到自己的营帐,明微跟了进来。

    “那个秘药是假的吧?”她坐到杨殊面前。

    “嗯。”杨殊声音低落,“那秘药极其稀少,每一份都有记录,就算我还在皇城司,也不可能随便拿到手。”

    明微就道:“既然是假,他不过是受不住酷刑而开口的,所说未必是真。”

    她话音才落,就见杨殊猛然站起,将矮几上的东西全部推倒,又一脚将凳子给踢碎,双目充满血丝,暴怒无比的模样。

    “公子?”阿玄冲进来。

    杨殊仍在暴怒中,一脚踹倒灯台,营帐陷入黑暗。

    “出去!”他喝道。

    阿玄犹豫,却听明微平静地出声:“出去吧。”

    阿玄顿了顿:“是。”

    黑暗中,明微听着他的声音如同野兽负伤一般,压抑而痛苦:“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在我面前装得多好啊!我甚至以为他真是我的生身父亲,怀着孺慕之思,却又不敢靠近。哪怕后来,我知道他不是,我知道他骗我,但还是以为,他至少是个好皇帝。除了夺走我母亲,别的事他做得都很好,捡了漏也不是他的错。可是结果呢?结果呢?”

    “他骗我!他骗我!他根本不是无辜的!我一家惨死,他也是凶手!”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带了哭音:“他怎么是这样的人?我这样信他,这样信他……”

410章 下雪

    现在再劝他,这未必是真,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明微叹了口气,摸黑走上前。

    杨殊喘息很重,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被她抓住的时候,手臂肌肉跳了跳,差点将她也甩出去,到底忍住了。

    明微便将他抱住,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说:“别生气,没有他,你还有很多人。想想贵妃,想想阿绾,想想宁先生,还有我……”

    在她的安抚下,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黑暗中紧闭双目,直到觉得自己不会流下泪来,他才睁开眼,反手抱住她。

    他抱得很紧,几乎将她揉碎一般。

    “能不能别走?”声音低哑。

    明微怔了下,说道:“我怎么会走?自然是与你在一处的。”

    “不,不是现在。”杨殊只觉得脑子纷乱,难受极了,“我知道你总想着,有一天会离开,所以不肯给我承诺。哪怕这样无名无分的,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都无所谓。可是我不想这样,我希望我们能够一生一世,一直走到白头……”

    明微张了张嘴,一时竟答不上来,只觉得一颗心也被揉碎一般,酸楚得无法呼吸。

    “不行吗?真的不行吗?”他没得到回答,就这样喃喃地追问。

    明微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清楚地说到:“我会一直陪着你。”

    “真的?”他似乎不敢相信。

    “真的。”明微将头抵在他胸口,“你不叫我走,我就不走。”

    杨殊终于吐出那口气,安定下来。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再说,只默默陪伴着彼此。

    直到天光大亮,起程回统帅府。

    ……

    回到左军统帅府的杨殊,窝着就不动了。

    第二天宣称自己病了,要留下养病。

    然后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

    刚开始,宗锐还有点愧疚,该不会那天把他吓到了吧?

    住着住着,他回过味来,请教父亲:“爹,他是故意装病?”

    宗叙有点头疼儿子的迟钝,叹着气说:“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

    “那他赖着不走是什么意思?想坑我们吗?”

    宗叙想了想,说道:“目前坑我们对他没好处,不走可能就是不想走。”

    “不想走?他留下来有什么用?”

    宗叙也想不通。但人家就是不走,他们也没法子啊!总不能赶人家走?

    宗锐犹豫良久,压低声音问:“爹,你说他真的没动那个心思吗?”

    宗叙摇头:“要说一点心思不动,恐怕不能。但,那日他说的不错,两位郡王有封号有名分,都成不了事,何况是他?就算想报仇也有心无力,动了心思也无可奈何啊。”

    宗锐想着想着,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如果没发生那事,现下在位的便是先太子了。他身为长子嫡孙,有很大的可能荣登大宝。哪像现在,孤苦伶仃,一个亲人都没了,甚至连真实的身世都不能公布。生在帝王家,真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事。”

    “说什么呢?哪有那么多如果。”宗叙瞪了他一眼,“这事以后烂在肚子里,不许再提!”

    宗锐摸摸鼻子,知道自己多嘴了:“哦……”

    ……

    刚开始,杨殊只是懒得动弹。

    他没去问宗家,最后怎么处理黑袍的。

    虽然阿绾也算这些人的旧主,可黑袍所行之事,早已脱离单纯的报仇,称为乱国都不为过。

    他不希望阿绾被卷入这些是非中。

    有那样的身世,已经是她的不幸,而她又是女子,能做的事情太少,如果被报仇的念头纠缠,只会比他更痛苦。

    就这么住着住着,白门峡下起了雪。

    西北这地界,一旦下起雪,就代表路被封了。

    好嘛,这下子,想走都走不了了。

    运气好,住到过完年,运气不好,就得到春暖花开了。

    杨殊无所谓,高塘那边,阿绾管得挺好的。有什么拿不准的,杨掌柜和侯良都能帮上忙。

    说到侯良,杨殊有点担心:“这老小子,不会故态复萌吧?”

    明微笑道:“出门之前,我叫多福盯着他了。”

    “多福?就怕被他骗。”

    听他这不以为然的语气,明微道:“你别瞧不起多福,她只是老实,并不是笨,认准一条道理,决不动摇。侯良那种心思百巧的人,反而拿她没办法。”

    “是是是,你说的都有道理。”

    外头下着大雪,屋里虽然生了炭火,到底还是有些冷。杨殊摸着她的手有点冰,便问:“你上次的伤真的好了吗?我怎么觉得,比以往虚了?”

    “这具身体底子不好。”明微借着他的手取暖,“我若是不来,哪怕明七小姐没被吓死,可能也活不过三十岁。”

    杨殊紧张起来:“那你现在……”

    明微笑道:“我用了那么多珍贵药材养身,岂是白花的?”

    杨殊稍微松口气:“要什么你只管说,能养得好,怎么花都值。”

    “嗯。”

    “这么凉,我帮你取暖。”他一边面不改色地说,一边手从她的衣衫下摆滑进去。

    明微拍了下,嗔道:“你这是取暖吗?”

    杨殊眯起眼,只将她揽到身上,用厚毯子裹住两具躯体,将内衫解了。

    没一会儿,两人气息都粗重起来,明微更是肌肤泛红,额上见了汗。

    他就凑过去低笑:“你看,这不就热起来了?”

    明微咬了他一口,想回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春光融融。

    明微倒吸一口凉气,断断续续指责他:“你怎么还……这么莽撞?”

    杨殊咬着她的耳垂,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对不起,我轻点。”

    然而事实证明,这句话只是随口说说……

    眼看他没完没了的,明微有点生气:“还养身呢,再折腾药效全花你身上了。”

    杨殊没脸没皮:“外面下雪,就当练功了。”

    看他这样子还不想歇,明微头皮发麻。少年人真是太不懂节制了,不到山穷水尽不肯停。

    还好,这时外面响起声音:“公子,宗大公子来访。”

    明微松了口气,推他:“来访客了,还不收拾。”

    杨殊不甘心:“让他等等。”

    “等什么等?在人家地盘上还这么端架子。快去!”

    杨殊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心里把宗锐诅咒了一万遍。

    什么时候来不好,都不知道挑时间的吗?

411章 可惜

    宗锐是来找杨殊下棋的。

    眼瞅着他得留在白门峡过年,还互不来往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杨殊也挺无聊的,总不能一天到晚在床上厮混吧?他不怕****,明微也受不住。

    刚开始,宗锐过来只是礼节性地问候一下,结果就被无聊的杨殊拉着下棋。

    他们下的不是围棋,也不是象棋,而是军棋。

    这军棋的下法,有些特殊。它不像其他棋类,棋盘是固定的。而是取材于现实,先选一张真实的舆图,各自分得相应的棋子代表兵的数量,看地形论兵法分胜负。

    换句话说,下这种军棋的,双方必须懂兵法。若有一方不懂,甚至连自己为何会输都不明白,甚至不服气。

    宗锐刚开始没把杨殊放眼里。他知道杨殊实力强,手下家将也厉害,但他又没实地打过仗,就算懂兵法,也不如自己机变。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

    他往往能从细节上入手,凭借经验的优势夺得胜利。

    论兵法时,宗锐简直眉飞色舞,因为他提到的点,能把杨殊说得哑口无言。

    真是太痛快了!

    但是很快,宗锐发现自己赢得越来越难。

    只要他的计策出现过一回,下一回就会被针对,甚至被借用。

    如此这般,他从轻松胜出,变成拉锯胶着,再变成输多赢少,现在想赢一回都不容易了。

    宗锐不服气。想他十二岁上战场,摸爬滚打了十年,居然还不如杨三一个京城长大的纨绔?

    于是,他越是难胜出,就越要找杨殊争个胜负。

    杨殊一开始是兴致勃勃的。他兵法学得不少,也用山贼练了兵,但没有打过真正的大仗,宗锐的经验,正是他没有的。

    但是慢慢的,随着棋局赢得越来越多,宗锐拿出来的新东西越来越少,他失去了兴趣。

    刚开始是他拉着宗锐下棋,现在是宗锐一门心思来找他下棋,想要赢回去。

    到了两人经常下棋的暖阁,杨殊打了个呵欠,往榻上一坐,懒洋洋道:“你还不放弃啊?”

    宗锐已经选好舆图了:“先下完再说!”

    他就不服了,这军棋就是给真正打仗的将军练手的,没道理他这个领兵的将军,打不过杨殊一个纸上谈兵的!

    可惜,杨殊让他知道,纸上谈兵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连下三局,宗锐一败涂地。

    他气道:“你这人吃什么长大的?哪来这么多花花肠子,胜之不武!”

    杨殊哂笑:“水淹又不算奇策,你自己不也想着掘了河堤淹我吗?被我抢先一步,输了就不认账?”

    宗锐涨红了脸:“我哪知道你为了拖延时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这么个打法,固然能胜,可你后方的稳固考虑过吗?长此以往,不是养军之策!”

    杨殊道:“这是谁的后方?敌人的后方,就应该破坏掉才对!不能生产,粮草供应不足,如此不打也能赢。这么省力的方法,你不用,怨我?”

    “是你诡计多端!”

    “是你墨守陈规。”

    “你这样不是良将。”

    “打不过就攻击品德了?我要是你,肯定回去请教你爹,先赢回来再说。”

    宗锐说不过他,气呼呼地走了。

    他在大雪里想了一会儿,还真的去找宗叙了。

    虽然下着大雪,边境正是最安全的时间,宗叙仍然日日勤于军务。

    军士们的保暖问题,粮草问题,还有日常训练问题,警戒问题……各种都不能疏忽。

    宗锐来时,他刚停下来休息,喝口热茶。

    “爹,我们来下棋。”

    宗叙奇道:“好端端的,下什么棋?”

    “军棋。”宗锐说着,便从一堆舆图里,抽出先前他跟杨殊下的那张。

    宗叙捏起棋子,摆兵布阵,说道:“看你这样子,刚从杨三那里回来?”

    “嗯。”宗锐闷头应了一声。

    宗叙摇摇头:“你别告诉为父,输在他手里了。”

    宗锐张了张嘴,起先有点羞耻,觉得说不出口,后来想想,在亲爹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打小就被他爹杀得落花流水,从来就没有面子可言。

    “他下棋挺厉害的。”

    宗叙挪动棋子行军,说道:“别的棋你输了无妨,这棋靠的是经验与能力,要是输在他手里,你可以到外头吊两天了。”

    “……”

    宗叙瞅了儿子一眼:“真输了?”

    宗锐垂头丧气,索性把面子丢一边去了:“一开始赢他很轻松,下着下着,就赢不了了。”

    “哦?”

    “今天下了三局,一局没赢。”

    宗叙摸了摸下巴,忽然指着舆图道:“这不是你的风格,是不是杨三的路数?”

    “……是。”

    宗叙正色起来:“他怎么下的,你照着样子下一遍看看。”

    “是。”

    一刻钟后,宗叙抛下棋子:“有意思。”

    他自然赢了,打仗这种事,要机变的。他的应对之法不一样,宗锐就不能全部照搬。如此这般,最后还是宗锐输了。

    “爹,”宗锐不甘心,“我说他不是良将,这样打仗不管不顾的,虽然能赢,但后方一点不顾,现实要这么做,很快就会落入困境。”

    宗叙道:“你这说法倒也不错,只是,有时候并不需要顾及收拾残局。”

    将宗锐那几步应对想了一遍,他叹道:“可惜了啊!他怎么就不是真的姓杨呢?”

    “爹?”

    宗叙笑笑:“来,爹教你两手,你再找他下一遍。”

    宗锐大喜:“好。”

    于是,被老爹加强训练了一个时辰的宗锐,信心满满地再次去找杨殊。

    第二天宗叙问他,宗锐哭丧着脸:“我去跟他下了,赢了一局,第二局险胜,第三局又输了。”

    于是父子俩再次摆出棋局。

    宗叙看完新的路数,又教了他两手。

    如此数回,宗锐的赢面还是越来越小,因为宗叙的路数也被摸透,他后来哪怕用了新的计策,最多也就胜一回了。

    宗叙又一次抛下棋子,陷入沉思。

    “爹?”宗锐期待地看着他。

    宗叙摇摇头:“你不用找他下了,爹也教不了你了。”

    如果他真身上场,倒是不惧,可那样要不要脸面了?

    唉,他怎么就不是真姓杨呢?如此良将,因帝王家事而不得施展,太可惜了。

412章 钦差

    转眼又到年关。

    宗叙忙得不可开交。

    刚来时,杨殊以“西北王”三个字嘲讽宗家,实际上,宗家的地位,当真与西北王无异。

    西北兵事一律由宗家说了算,哪怕梁彰领了右军,论起来品级也是不如宗叙的,若到战时,他同样要归宗叙节度。

    于是,年关到来,除了军务外,统帅府还要应对各种礼节来往。

    除了各家府邸,还有来自京城的赏赐,以及西北各族的进贡。

    今年因为北胡之事,除了惯例的赏赐,还派了一位钦差过来。

    这位钦差杨殊也认识,他姓郭名栩,原先在政事堂,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相爷。

    郭栩好端端一个相爷,之所以沦落到顶风冒雪跑西北来出差,也是倒了霉了。

    在政事堂诸位相爷中,他年纪轻,脾气爆,看不惯的人多。偏他又有个上不得台面的爱好,便是喜欢讨小老婆。

    一日他在长乐池附近喝茶,看到那家女儿娇嫩窈窕,动了心思,托媒去问,欲纳为第九房妾室。

    茶老板倒是爽快应了,只是那家女儿先前才相过亲,彼此都很满意,就等着订亲了。

    被郭栩这么横插一杠,这亲事没成,那家女儿得知自己要嫁给能当自己爹的男人做妾,一气投缳了。

    这事论起来,郭栩本身并不知情。然而被政敌知道,岂能不利用?

    于是,郭相爷就这么被弹劾奏章淹没了。

    虽说男人多娶几房妾室不算什么,可士大夫的主流还是赞颂夫妻守贞的。平日没人计较这点小事,真闹出来,众口铄金,就变成了品德问题。

    眼看朝中为这点破事闹得不可开交,皇帝也烦了,将郭栩连降数级不说,还一脚把他踢出京城,到西北冰雪之地冷静冷静。

    郭相爷就这么顶风冒雪,连个通房都不敢带,来了白门峡。

    看到冻得哆嗦的郭栩,杨殊不禁为他抹一把同情泪。

    他应该到西北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雪。这遭遇跟自己第一回去高塘是一样的,路上的雪下得有一尺来厚,车马不便通行,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挪。

    这种天气,本就不适合出门,偏偏郭栩身负圣旨,赶着过年前到白门峡,就算爬也得爬过来。

    杨殊得知,同情之余,有些幸灾乐祸。

    发现有人比自己还倒霉,真是身心愉快。

    到了统帅府,宣过旨,郭栩便向宗叙要了间房,窝着烤火发抖去了。

    等杨殊再见到他,已经是两天过后。

    “郭相爷,好久不见。”

    郭栩绷着个脸,说道:“本官已经不是相爷了,还请杨三公子改个称呼。”

    杨殊从善如流:“郭大人。”

    郭栩点点头,说道:“杨三公子,本官没记错的话,你现任高塘牧监,应该身在高塘县才对,怎么会在白门峡?”

    杨殊长吁短叹,揪着他吐苦水:“郭大人不知,这宗家行事实在太霸道了。先前有贼人劫掠马场,本公子一怒之下,叫人扫荡了贼窝。哪知道遇到宗大公子也去剿匪,一点道理不讲就扣了本公子的人,逼本公子来白门峡分说。郭大人,您是当相爷的人,这其中的猫腻想必洞若观火。本公子来之前,怎么不见他们剿匪?偏偏等本公子开始收拾那些贼匪了,他们也来凑热闹,分明就是想抢好处。您说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啰啰嗦嗦许久,说得郭栩一个头两个大。

    郭栩这人十分有才,不然,也不能四十出头就进了政事堂。但他太过傲气,向来瞧不起武人。

    杨殊跟宗家父子这点事,恰恰犯了他的忌讳。为了点微末利益争强斗狠,半点风度也无。

    以前杨殊还维持着贵公子的脸面,来了西北居然也这么不讲究了,叫他越发不喜。

    “……宗家也真是阴险,竟激我与他们演武争胜。要说本公子手下这些人倒也不差,但这里是他们宗家的地盘,哪里比得过他们?不过他们也别想得逞,既然非要占这个便宜,那本公子就留在这里过年,吃他们的用他们的,等到春暖花开,怎么也要出这口气……”

    “行了行了。”郭栩脸色都青了,“本官知道了,现下还有要事,杨三公子自便。”

    杨殊还依依不舍:“郭大人,您不帮我讨个公道?好赖我们也是熟人啊,这姓宗的……”

    “本官来此有要务,你们这些事,以后再说。”

    “好吧。”杨殊很遗憾的样子,“等郭大人正事了了,本公子再请你喝酒。”

    郭栩敷衍地拱拱手,去找宗叙说事了。

    梁彰的密奏上说,北胡八部的动向,和杨三身边一个女子有关。这事不好直接问,郭相爷决定从宗家入手。

    要是其中有什么猫腻,想必跟他有龃龉的宗家很乐意告知。

    杨殊回到客院,脸上的笑消失了。

    明微问他:“怎么?这位郭相爷有问题?”

    杨殊摇摇头,说道:“他的来意没什么稀奇,除了实地看看宗家在西北的境况,还有就是打探北胡的消息。上次刘公公奉命过来,没斥责半句,按说应该没我们的事了,但郭栩是被贬出京的,为了得回圣上的信任,定会使尽浑身解数立功。”

    “这么说,要小心被他看出什么?”

    杨殊笑道:“我们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别得罪他而已。”顿了下,又道,“西北的冬天很长,等到冰雪消融,他也差不多该回京了。”

    明微心领神会,不过就是拖时间三个字。

    不过……

    “宗家也这么想吗?”

    “对宗家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西北的军务,是万万不能让别人插手的,他们比我们更盼着郭栩早日离开。”

    正如杨殊猜测得一样,宗家根本不打算惹麻烦。郭栩好赖也是曾经的相爷,因为这点破事降职,早晚会升回去,自是十二分地礼待。

    到屏退左右,只留下宗氏父子,他一提到杨殊,宗锐便忿忿道:“郭大人,您来得正好。这位杨三公子,真是不讲究。当初我们说得好好的,演武一场分胜负。他败了,反倒赖着不走了!这里是左军统帅府,是他白吃白喝的地方吗?太不像话了!您帮我们说说,让他回去?”

413章 年关

    宗锐一番悲愤控诉,说得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宗叙倒是挺平静的,带着几分无奈笑道:“郭大人,您别理他。这小子,跟杨三公子合不来,见面就跟斗鸡似的。多大点事,他爱住就住吧,我统帅府出个院子还是出得起的。左右不过养他们几十口人。”

    “爹!”

    宗叙看都不看他,端起酒杯:“昨日匆忙,没能替郭大人洗尘,今日且敬一杯酒,祝郭大人早日回朝,步步高升。”

    郭栩对宗叙这样的掌兵大将,面上还算客气,略抿了一口,说道:“承蒙吉言。”

    然后问起西北军的境况,宗叙一一答了。

    在这方面,宗叙有问必答,郭栩不疑有它。

    密谈过后,郭栩回到客院。

    此番跟他出来的,是他一个远房侄儿,此时绞了热巾子递过去,说道:“六叔,这宗家看起来很老实啊!”

    郭栩一边净面一边说道:“老实?哼!演戏演到我头上,当我不知道呢!”

    侄儿一愣:“演戏?方才他们没说实话?他宗叙怎么敢?您明着是贬出京,可谁都知道您还是圣上的重臣,只要您一句话……”

    “不是西北军务的事,这些宗叙不敢骗人的。”郭栩脱下棉靴,冻了一整天的脚泡进热水,舒服得他眯起眼。

    “那您指的是……”

    郭栩嘴角露出冷笑:“什么演武争胜,赖着不走,当本官是傻子呢!”

    侄儿领会过来:“您说的是杨公子的事?”

    “嗯。”郭栩一边泡脚,一边道,“宗家怕我误会,这很正常。他们这样统兵在外的大将,怕的就是上头不信任,不敢接触杨三情有可原。可杨三也这个样子……双方默契太好了,说他们之间没猫腻,我半分不信!”

    “那怎么办?”

    郭栩略加思索:“这要不是大雪封路,我现在就派人去高塘,看看杨三搞什么名堂。可西北一旦下起了雪,寸步难行啊!”

    那侄儿问:“会不会杨三和宗家勾结起来,另有所图?”

    郭栩倒没往这方面想:“他们便是勾结起来,又能做什么?总不能是造反吧?出师无名,想都不用想。大约这其中有什么利害关系,我一时琢磨不透。”

    他泡完了脚,拍了拍侄儿的头:“脑筋别瞎转,反正杨三也走不了,等雪化了,我们去高塘看看。赶紧倒水!”

    “哎!”

    ……

    郭栩一心想立功回政事堂当他的相爷,哪怕年关到了,也还是十分勤勉,天天泡在白虎节堂审核军务,倒是帮宗叙解决了不少难题。

    到大年三十,天气大好,无风无雪,郭栩代表皇帝出席晚宴,犒劳西北诸将。

    大家都在吃酒,总不能漏了杨殊,于是他也受邀出席,明微则被请去与女眷同坐。

    宗锐看到他,鸡血又上来了。

    好不容易酒至半酣,众将放开怀畅饮,他提着酒到杨殊面前。

    “杨三公子,今儿日子好,我们再来一局?”

    杨殊神情散漫,瞟了他一眼:“反正你也赢不了,再玩有什么意思?”

    宗锐怒道:“谁说我赢不了?这些日子,我埋头苦思,定要将你打个落花流水!”

    “是吗?”杨殊喝了口酒,没什么诚意地说,“那祝贺你,我认输了。”

    嘴上说认输,态度可不是那么回事。

    宗锐气得七窍生烟:“你是不敢比吗?”

    杨殊继续喝了口酒,懒得搭理他的样子:“你喝多了,宗大公子。”

    宗锐推开搀扶的侍女,赌咒:“今天你要赢了,以后见到你,少将军我绕道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半个屁都不放!可你要是不下,那就是龟孙子!”

    杨殊眼中掠过一抹寒光,酒杯往案上一顿,冷道:“宗大公子该醒醒酒了!本公子的先祖是谁,你在脑子里过一过再说!”

    他们俩本来就引人注目,这番对谈,最起码半数人留心着,听得杨殊这话,众将都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

    对哦,这杨三是明成公主的嫡孙,太祖皇帝的曾外孙,他要是龟孙子,那岂不是说……

    宗锐脑子一凉,酒醒了大半,正想说什么,却见杨殊再一次端起酒杯,淡淡说道:“不过,宗大公子既然自己讨打,那本公子就不客气。舆图你挑,规矩你定,看你这回输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一句话带过,宗锐松了口气,可先前的气焰也没了,只得低声吩咐亲卫拿舆图来,两人就这样摆开了棋局。

    下军棋嘛,众将当然感兴趣,便围过去看了起来。

    宗锐说他近日埋头苦思,还真是没糊弄人,杨殊先前的招数,被他看破不少,双方陷入胶着。

    郭栩在那边冷眼看着,手里握着杯子把玩。

    他是钦差,没人敢灌他酒,是以喝得不多,此时清醒得很。

    宗叙与他说话:“叫郭大人见笑了,我家这小子,口没遮拦的,真是管教不严。过后定当好好约束,不叫他再失态。”

    郭栩淡淡道:“年轻气盛,可以理解。”

    宗叙陪笑:“先前与您说过,他跟杨三公子,真是天生不对盘。末将说了好几回,也还是见面就争。”

    郭栩没理会他的话,倒是对他们的棋局很感兴趣,问:“他们下的是军棋吧?论兵法,杨公子竟能胜过令郎?”

    宗叙不以为然的样子:“这棋局,犬子确实下不过杨三公子,不过,行军打仗又哪里是下棋能论断的?”

    “杨三公子由长公主与博陵老侯爷抚养长大,那两位可是传世名将。”郭栩看似随口一说。

    宗叙道:“长公主与博陵老侯爷自然是兵法大家,可杨三公子又不曾上过战场,纸上谈兵,也就是游戏而已。”

    他三言两语带过,并不提及,杨殊在短时间内就将宗锐与他的路数摸了个彻底。这样的学习能力,委实可怕。哪怕没上过战场,有经验丰富的老将带一带,短时间就能成长起来。

    他们在这说着闲话,忽然看到外头一骑飞奔而来,甚至进了帅府也不下马,一气奔至堂前,马上骑士才滚鞍下马,大声喊道:“报——紧急军务。大将军,胡人叩关了!”

414章 雪难

    帅府的空气为之一静。

    宗叙猛地站起:“你说什么?冰天雪地的,胡人怎么会叩关?”

    冬天不止他们难过,胡人也难过。这些年来,双方便有摩擦,到冬天也会暂时休战,过完年再说。

    那骑士道:“禀大将军,就在一个时辰前,胡人骑兵偷袭了砾石坡,战报千真万确!”

    他双手呈上,宗叙一把夺过,拆开来飞快地扫过去。

    郭栩也是吃了一惊,凑上去细看,才知缘由。

    夏天的时候,北胡八部在天神山杀了个血流成河,随后雪狼部七王子苏图出面,将八部整合到一处。

    八部分裂已久,各自有血仇,自是互不相容。

    为了完成整合,苏图提起屠刀,直杀得草原上的草根都变成了红色。

    眼见其他部族不是苏图的对手,宗叙料想八部统一是早晚的事。也曾经上过奏折,询问是否趁机出兵,然而皇帝并没有给他回复,只能算了。

    宗叙心知,皇帝是个守成之君,叫他下决心征伐胡部,太为难了。

    何况,南边还有个楚国,真的开战,涉及太多因素,不怪他求稳。

    只是错过这个机会很可惜,宗叙仍然时时派人盯着胡部的动向。

    依这半年来的境况,整合中的胡部别说叩关,连袭扰边境都分不出人手,突然传来这样的消息,着实叫人纳闷。

    等看了战报,宗叙才知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其他不肯归顺的余部,一路被苏图赶到南边,集结人马冲击砾石坡。

    宗叙将战报交给副将,对郭栩道:“冰天雪地还要出兵,只怕这些胡人是走投无路,来夺生存之地,砾石坡将是一场苦战。郭大人,末将这便赶去前线,还请您自便。”

    郭栩点头道:“战事为重,将军随意。”

    宗叙当即回白虎节堂,调度军队,甚至他自己,打算亲自去前线。

    宗锐道:“爹,不过一个砾石坡,何须您这个西北军统帅出马?孩儿去就行了。”

    宗叙避了人,才跟他说:“为父不是为了支援才去的,此战虽然艰难,但我们兵马强壮,粮草充足,不足为虑。这半年来,草原尸横遍野,我们与胡部的攻守形势完全颠倒过来,倘若能够借着这次胡人叩关,进兵草原,就不需要圣上下旨……”

    宗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爹,那我也要去!”

    “你得留下。”宗叙丝毫不给他希望,“我们跟右军不一样,他们只要守好北天门就行,而我们除了北部的胡人,还有西边的乌氏、昆夷等部族需要警惕。为父去了北边,没人留守白门峡,我不放心。”

    宗锐再不甘愿,也只能应下。

    宗叙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我们宗家常年镇守边关,为父这一代的兄弟大都战死,没剩几个了,而你那些弟弟又还没成材,只能我们父子辛苦些。”

    “孩儿明白,爹此行万万小心。”

    宗锐内心期盼,宗叙此行顺利,若能进兵草原,有的是机会立功。

    ……

    胡人叩关的消息传来,明微正和那些将官的女眷在一处。

    这些女眷常年在边关,早就习惯了,并不惊慌。

    宗叙的二房如夫人有条不紊地安排散席,安抚各处,又叫人送明微回去。

    明微顺从地回了客院。

    不多时,杨殊也回来了。

    “怎么回事?”她问,“苏图怎么还有余力南侵?”

    杨殊摇头道:“不是苏图,是被他赶出部族的那些人。天寒地冻,无处可去,所以铤而走险。”

    “哦。”明微松了口气。她记忆里没有这一遭。

    “说叩关什么的,我还以为要大举南侵。”

    杨殊笑道:“白门峡不如北天门得天独厚,正因为如此,南下的路上有数道城关。砾石坡只是一座小关,哪怕被夺走,问题也没那么严重。”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像往常一样休息了。

    杨殊甚至还有兴致缠着她玩了大半夜……

    第二天醒来,外头又飘起了雪。

    雪花不大,点点飞扬,很是诗意。

    杨殊叫来宁休和阿玄,一起吃羊肉锅子,快意极了。

    就这么混了两天,半夜统帅府忽然喧闹起来。

    这几日杨殊虽然过得潇洒,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外头一有动静,他便爬起来。

    “阿玄,阿玄!”

    阿玄衣服没穿好就过来了:“公子,属下已经派人去打听了,您稍等一会儿。”

    杨殊搓搓手,那边明微也起来了,三个人围着火炉等消息。

    不多时,家将回来了。

    “公子,是宗大将军出事了。”

    杨殊怔了下:“怎么回事?”

    那些残余胡部,杨殊根本没放在心上。可能小战役会比较艰苦,但西北军兵马众多,只要援军一到,定能解决。何况宗叙亲至,能出什么问题?

    家将喘着气道:“宗大将军去砾石坡的路上,遇到了雪难……”

    “是真雪难?”

    家将回道:“他们都这么说。”

    杨殊点点头,回屋换衣裳,准备亲自去等消息。

    他到白虎节堂时,宗锐和郭栩都在场,看到他进来,众人没什么反应,因为他们已经在救援这件事上争执起来了。

    杨殊听了一会儿,发现事情可能比想像中还严重。

    宗叙失踪了,而且因为雪难的缘故,砾石坡已经失守。

    杨殊有不好的预感。

    他好不容易在争吵的间隙,找着机会问宗锐:“你打算怎么办?”

    宗锐看了他两眼,低声说:“我想去救父亲。”

    “可是你一走,谁来坐镇?别说你弟弟,他现在只是个小校。换成别人,不姓宗始终威望不足。”

    宗锐拧着眉头。

    杨殊劝他:“知道你心急如焚,但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妄动。西北军人马众多,并不缺你一个战将,多的是人可以派。说严重些,宗大将军已经出事了,你到不到现场,都不影响救援,万一自己栽进去,那才是赔本买卖。”

    宗锐勉强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多谢。”

    杨殊就不在这个时候笑话他了,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宗锐冷静下来,思索派遣的人选,偏在这时,外面又有战报传来。

    “报——少将军,西戎诸部反了!”

415章 难关

    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句话叫祸不单行。

    砾石坡战报传来的时候,众将大多以为,这就是一场局部战争,甚至有不少人想去捞军功,没想到才几天,就发展到如今这情形。

    单单那些走投无路的胡人来攻打,问题还不大。西戎诸部跟着反了,这可是大事!

    西戎部族合起来,人数不少啊!

    “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才送了进贡的年礼过来吗?安分了这么多年,居然这个时候反了?”宗锐目瞪口呆。

    当年太祖皇帝开国,曾经狠狠把西戎诸部收拾了一遍,这几十年来,他们乖顺得跟小绵羊似的。

    参军道:“恐怕这是早有预谋啊!西戎诸部,历来是墙头草,谁强就依附谁。如今我方兵马强壮,北胡却在战乱中,照理他们不会动的。”

    众将皆称是。

    又有人道:“少将军放心,谷梁关那边有三将军镇守……”

    话还没说完,那边新的战报又送来了:“报——谷梁关失守,宗庆将军战死。”

    “什么?”宗锐大惊失色。

    宗庆是他三叔,目前在谷梁关镇守,也是因为如此,他接到西戎反了的战报,才如此镇定。以为有三叔在那里,一定能稳住。

    何况,那是从小疼爱他的三叔啊,就这样天人永隔了。

    众将皆是大哗,参军忙道:“少将军,谷梁关一失守,便是宁义关了,那里守兵不多。您现下不能忙着伤心,赶紧派人支援才是。若是宁义关再破,那就直到白门峡了。”

    宗锐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您说的是。”

    宗家男儿的宿命就是如此,不独三叔一个。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父亲生死不明,三叔又没了,自己得撑起来。

    宗锐很快振作起来,与众将商议如何派兵。

    白门峡的统帅府,是个小小的堡垒,外围是城墙模样。

    杨殊此时便站在城墙上,看着传令兵来来去去。

    “战事一起,边疆不太平了啊!”他感叹道。

    明微只纳闷:“好生奇怪,我记忆中没有这样的事啊!”

    杨殊问她:“你说西魏朝建立,是不是就这段时间?”

    “对。”明微道,“就在年底,八部统合为一,胡主苏图称帝。”

    “天神山搞那么一出,再想建朝,怎么也得等几年后。”杨殊拧着眉头,“奇了怪了,按理说,苏图没有余力南侵才对。可现在这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么巧,西戎诸部也在这个时间反了,这里头肯定有关联。”

    杨殊喃喃道:“我有不好的预感,这样突如其来,恐怕这场战事,会比预想中更难。”

    他的猜测很快成了真。

    宗叙一直没找回来,砾石坡的胡人借着地利之便,占了那座城关。

    而西边的战事也不顺利,目前死守宁义关,伤亡甚大。

    左军号称二十万,其实并不都在白门峡。他们要守的是漫长的边境线,哪能都堆在一起。

    而且,现在冰雪封路,就算调兵也调不过来。

    换句话说,在春暖冰融之前,白门峡连同周围的城关,就是一座孤岛。

    万幸的是,皇帝一直很看重西北边防,粮草各种物资储备充足,暂时没有后勤危机。

    杨殊每天都会到城墙上,看兵马进进出出。

    明微看出他的心事:“你是不是想帮忙?”

    杨殊半天才回答:“想也没用,我的身份太尴尬了,西北军有的是将领,不会让我插手的。”

    明微却道:“我们不能上战场,不代表不能帮上忙。”

    杨殊怔了下:“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这场战事来得古怪,背后肯定有原因。我们要不要去查一下?”

    “查?”

    “对,去砾石坡。”

    杨殊心动不已。

    他知道去砾石坡很危险,但留在这里干看着,实在太难受了。

    思前想后,当天晚上他去找了宗锐。

    宗锐听了他的要求,惊道:“你疯了?我爹已经失踪了,现在冰雪封路,根本过不去,而且雪还在下,说不定会引发更大的雪难。你当我身为人子不着急吗?可着急也不能让手下军士去送命,只能慢慢找……”

    杨殊道:“有两个理由。其一,我的人少,但个个拔尖,找人方面有优势。其二,我不归你们西北军统辖,出了事也不会影响大局。”

    “话是这么说,但这样太危险了……”

    要说这些日子,宗锐巴不得把杨殊给赶走。这家伙实在讨厌,说话不好听,专扎人心窝,下棋还特别厉害,没事就打他脸……

    但再讨厌,也没有深仇大恨。甚至有时候想到他的能力和身世,还觉得同情。哪怕自己不需要负责,他也不希望杨殊在这里白白送命。

    杨殊长吁短叹:“我何尝不知道危险?只是你也清楚,我这样的身世,想要凭自己本事大展拳脚,根本不可能。现下白门峡因冰雪隔绝于世,倒是天赐给我的机会。哪怕不可能扬名,也不会被表彰,能够让我有机会施展一番,也不枉十几年苦学……”

    宗锐听他这么一说,颇为动容。

    他再次问道:“你真的知道其中的危险性吗?冰天雪地行军,辛苦无比,可不是你想象中坐镇中军千里筹谋的样子。”

    “我知道。说不定再次遇到雪难,埋于冰雪之中。哪怕安全过去了,也有可能遇到被胡人砍死。”杨殊伸出手掌,“可是你看,我从小到大,学的东西不比你少,你能大展身手,我呢?你觉得我耽于享乐,实是没有别的选择……”

    宗锐看他手掌上老茧的位置,和自己一模一样,心有戚戚。

    这是学马术留下的,这是习剑留下的,这是握枪留下的……

    他动容了。

    “要是我无故死在白门峡,你们父子恐怕要被问罪。但如果是遇到了战事,就与你们无关了。倘若我真的回不来,你上奏的时候帮我多说好话,让我死得风光一些,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宗锐道:“我怎么会怕麻烦,只是担心你……罢了,既然你决意要去,那我就不拦了。若是你真能寻到我父,便是我宗家的大恩人,日后只要不违背祖训,我们定会护你到底。我宗锐话就放在这里,一言九鼎!”

    杨殊偷偷一笑,面上一本正经:“希望我们有再见的一天。”

416章 出关

    杨家众人听说要去砾石坡,倒是个个都很兴奋。

    他们都是长公主与老侯爷从后辈选出的精英,从小精心教养,年纪到了还得去军中历练,然后才回到杨殊身边当差。

    换句话说,他们是打过仗的真正的军人,哪能不向往回到战场?

    宁休听说这件事,默默将自己的剑从琴中抽出,擦了好几遍。

    待杨殊过来,师兄弟俩坐了一会儿,他才问了一句:“你是故意的?”

    “什么?”

    “如果你能找到宗叙,宗家定会对你感恩戴德。”

    杨殊笑笑:“我不否认有这个因素,但想去砾石坡,主要还是不想干坐着,什么也做不了。”

    宁休想了想,点了下头。

    “师兄,你这是认同我了吗?”

    宁休将剑身擦得锃亮,插回琴内,才道:“只要你不是做恶事就行。”

    众人收拾妥当,各自翻身上马。

    杨殊看着明微一并跟出来,皱眉道:“你身子寒凉,这么冷的天,还是别出门了。”

    明微笑道:“你不想干坐着,我当然也不想。何况,你这样去我不放心,哪怕出事,能在一处总是好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说得面不改色,杨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支吾两声,他道:“你非要跟也行,衣服穿厚实些,别忘了里头套上软甲。”

    明微裹好斗篷,说道:“放心,我都穿好了。”

    白门峡城门再开,三十余骑催马出了城关,沿着大道一路往北。

    宗锐特意出来送行,此时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雪地里,感慨万千。

    “都说杨三是个胡天胡地,没想到这种时刻,他竟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伸出援手。”

    听他这话,参军也很唏嘘:“前几年去过一趟京城,听说杨三公子出了名的胡闹,还以为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见了真人才知道传闻错得多离谱。可惜了,他的身份怎么就见不得光呢?”

    这参军是宗叙的心腹,抓捕黑袍那晚也在场。

    宗锐压低声音:“就算他的身份见了光,也没那个机会。皇子有好几位,哪里轮得着他?”

    想想又道:“不管上面怎么争斗,我们宗家只信守祖训,忠君卫国。您这话,下回不要说了。”

    参军点头称是。

    他也是一时感慨,心里也知道,杨殊不但没有半点机会,能保住性命都不容易。

    “走吧,我们回去,宁义关的战报该到了。”

    ……

    郭栩此时也在城墙上,不过没和宗锐在一处。

    见他拧着眉头看着杨殊一行人离去的地方,他那侄儿试探着问:“六叔,您不高兴吗?”

    郭栩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猜不透,杨三这是想干什么?”

    侄儿道:“这样顶风冒雪去北边,应该不是玩花招吧?毕竟那是前线,还有雪难,一不留神,可是要丢命的。”又说,“没想到杨三公子这么仗义,宗家自己都不敢轻易派人,他倒是二话不说去了。”

    郭栩的眉头没有半分舒展。

    甚至,侄儿的好话让他更加怀疑。

    这种危难时候,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看看他这侄儿,日日跟在他身边,本身对杨三没什么好感的,这会儿居然也开始说他好话了。

    在京里被坑得灰头土脸的郭相爷,本能地怀疑一切。

    ……

    雪地行军,极不容易,从白门峡到砾石坡,快马只有一天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三天才到。

    杨殊感叹:“宗大将军要是真的被雪埋了,这么多天尸体都要冻干了。”

    明微随口道:“我看他周身气运凝聚,应该没那么倒霉。指不定被雪难堵在哪一处,没法出来而已。”

    杨殊就问:“那我们气运怎么样?他没事不会我们反而倒霉吧?”

    明微笑:“你面相与气运不合,哪看得准?反正已经够糟了,有什么好怕的?”

    杨殊喃喃道:“这话可真不好听……”

    “要好听还不容易,我现要就说一堆好话,你信不信呢?”

    杨殊连忙摆手:“算了,好端端的当什么神棍。”

    明微笑着转头问宁休:“先生,我们去观一下地势吧?”

    “好。”宁休答得干脆。

    于是一行人下马,找背风的地方埋锅烧水,整顿休息。

    明微和宁休施展轻功,寻找高地,以便观察山势。

    两人站在一处高坡上,将周围地势一览无余。

    明微道:“此处山脉走势,暗合阵门。师父早年与我说,所谓阵法,皆从山川地脉而来,果然如此。”

    宁休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先生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宁休摇了摇头:“少年时,先师也这么说过。”

    说到这个,明微问道:“先生,你觉不觉得,我们所学之玄术,颇有相通之处?”

    宁休点了点头。

    “真是古怪,我之师门向来一脉单传……”

    “我也是。”宁休说,“师父虽然收了两名弟子,但玄术皆传于我,小师弟只学了那门剑术而已。”

    “但先生没有精研玄术。”

    宁休坦然直言:“我对玄术没有那么深厚的兴趣,水平远不及先师。你的玄术比我高明太多,偏偏又有许多共通之处,有时候恍惚觉得,你才是先师的嫡传弟子。”

    明微若有所思。

    宁休不知她来自几十年后,以今时的眼界去看,自然猜不出她的师门。

    相合之处太多,不禁让明微思考一种可能性。

    以年纪论,宁休与师祖倒是差不离。

    然而,师父只传了师祖的名号下来,不知宁休是否是他出家前的姓名。

    算算时间,师祖得回命师传承的时间,已经不远了,那时留意一下,应该就能知道这猜测是否属实。

    那边,宁休拾了根树枝,在雪地里绘起了阵图。

    等画完了,唤她过去:“你来看看,我绘的对不对?此处暗合八门,若是能找到生门,说不定就能找到宗将军所在。”

    明微仔细看了看,稍微添了几笔,与他商议起来:“这是景门,此处应休门,生门的话……是这里。”

    宁休点着另一处:“开门在这,死门这。我们避开死门,从开入休,再到生门,最是安全。”

    “嗯。走吧,我们得加快速度,雪下得这么大,万一八门变动就不妙了。”

417章 寻人

    明微与宁休划出路径,一行人牵着马,在雪地里小心钻行。

    山林里雪积得太厚,万一再崩一次,连他们都给埋进去,那就成了千里送人头了。

    行路花了三天,到了目的地,他们又在林子里钻了两天,仍然一无所获。

    “休息吧。”眼看天要黑了,杨殊吩咐。

    众家将扎营的扎营,拾柴的拾柴。

    “我们真能找到宗叙吗?”眼前茫茫一片雪色,杨殊不禁怀疑。

    “如果宗将军还活着,应该就在这一带。”明微搓着手说,“此处是生门,且看地形,林木旺盛,有藏身的余地。”

    杨殊揣着她的手,解开自己的衣襟放进去。冰冷的手触到温热的胸膛,冻得他一哆嗦。

    “早让你别跟来了,冻成这样,病了怎么办?”

    明微笑道:“不是有你吗?”

    “我又不是神仙。”把她的手烘热,他张开手臂,“自己过来。”

    明微听话地靠过去,让他紧紧抱住。

    “你先睡一会儿,等等能吃东西了再叫你。”杨殊说。

    “嗯。”身体被他烘得暖暖的,明微没拒绝。这具身体有些弱,要是病倒可就真拖累他们了。

    才迷糊过去,就听到耳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睁开眼,却见家将们扶着个冻僵的人过来。

    明微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清醒过来,坐直身躯。

    “人!他们找到了一个活人!”

    杨殊拍了拍她,理好自己的衣襟,等着家将过来禀报。

    “公子,我们拾柴的时候捡到了一个人!”斥候老方喜滋滋地禀报,“看他身上的战甲,应当就是宗大将军的亲卫。您稍等一会儿,我们把他弄醒。”

    家将们挖来一捧雪,将这人的搓热,又烤了一会儿火,终于见他慢慢转醒。

    “兄弟,能听见吗?”

    这人看清他们的模样,十分激动:“你们是援兵?我们终于等到了!”

    阿玄忙问:“你可是宗将军的亲卫?人还活着吗?”

    “正是,”这人神色有些黯淡,“将军还好,但兄弟们被雪埋了不少……”

    确定宗叙还活着,杨殊放了心。问明他们的情况,当即吩咐:“我们别在这里扎营了,与宗大将军会合再说。”

    “是。”

    家将们飞快收拾起来,跟着这名亲卫,又钻了许久的雪地,终于在天色大暗的时候,找到了宗叙栖身之处。

    “将军,将军!”那名亲卫高兴地喊出声,马上就被严厉喝止了。

    “小声!你想再雪崩一次吗?”

    亲卫连忙封口,压低声音禀报:“队长,援兵来啦!有人找到我们了!”

    宗叙正在烤火,眼见这亲卫身后跟着人,起身走过来,激动地问:“可是锐儿派人来了?”

    “宗将军,是我。”杨殊脱下头盔。

    宗叙见是他,十分错愕:“怎么是你?此处不安全,三公子怎好涉险?锐儿呢?”

    杨殊道:“将军,宗大公子来不了,西戎各部反了。”

    “什么?!”

    ……

    月色映着雪地,更显孤寒。

    杨殊与宗叙对坐于营帐中,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宗叙拧着眉头,半晌不语。

    “宗将军,您看这事,是不是有问题?”

    “怎么讲?”

    “太凑巧了。胡人攻打砾石坡,然后您来支援,就被困住了。紧接着西戎诸部一起反了,短时间内冲破谷梁关,一下子将西北军逼入最坏的局面。一环扣一环,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宗叙想到战死的三弟,神情黯淡下来。

    宗家的儿郎,又战死了一个。

    “老夫镇守边陲几十年,对西戎诸部了如指掌。他们远不如胡人凶悍,也没有那么齐心。这次这么整齐,并且还一举破关,要说背后没有谋划,是不可能的。”

    宗叙顿了下,又道:“还有我那三弟,向来机警,由他坐镇谷梁关,老夫很放心。这回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被人破关,而且他自己还逃不出来,着实不敢相信……”

    “这么说,宗将军也觉得,这事有猫腻?”

    “老夫什么也不敢保证。”宗叙圆滑地说,“我这才走了一半,就被雪埋了,自己还闹不清楚怎么回事呢!”

    说到这里,又问他:“砾石坡战况如何?”

    杨殊黯然摇头:“这次雪崩,将路给埋了,不止宗将军困在这里,我们的援兵也过不去。这么多天,路才铲了一半不到,砾石坡的守军想必已经凶多吉少。”

    宗叙早已见惯死亡,平静说道:“看来他们已经为国尽忠了。”

    杨殊道:“现下路埋了,倒是不惧胡人南下,只是这事,总透着古怪,不弄清楚,怕后患无穷。”

    宗叙看着他不说话。

    杨殊摸了摸自己的脸:“宗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宗叙凝视着他:“三公子想要什么?”

    杨殊摇了摇头:“您这话,我不明白。”

    宗叙淡淡道:“这本来不关你的事,你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寻老夫,现在更是一点也不嫌麻烦,试图找出背后的关联。宗家无缘无故受人恩惠,实在叫老夫难安。”

    杨殊笑道:“宗将军这般活着也太累了,竟是一点也不敢接受别人的好意?”

    “别人还罢,三公子的话,老夫还真是不敢。”

    杨殊无言以对。

    过了会儿,他道:“我确实希望能得到宗家的好感,但别的东西,我要不起,也不敢要。如今这般,只是无法坐视而已。”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倘若我就姓杨,今日是不是会过得更舒心一些?学的那些兵法、技艺,是不是就有了施展的空间?人生一世,我竟不知这样活着意义在哪里……宗将军,这些日子,我实在羡慕令郎,能够学有所用,真是件快活的事。”

    杨殊的声音低低的,在雪夜里透着孤寂清冷。

    宗叙明知他是刻意营造气氛,此时也不忍打破。

    静默良久,他道:“此事再议。如今三公子来了,手下又有能人,先帮我们找一条出来如何?哪怕砾石坡的兄弟们都已经战死,也要将他们的尸体背出来。”

    杨殊便也收拾起心情,颔首道:“我既来了,就听宗将军的命令行事。”

418章 熟悉

    第二日放了晴,明微与宁休再次出去观山势。

    这个地方,已经隐隐能看到砾石坡了。

    他们推算出一条路线,回来道:“这条路应该能走通,但是行军的话,恐有隐患。”

    宗叙问:“隐患在哪里?”

    “周围地势不稳,雪又积得厚,容易再次发生坍塌。一旦真的发生,我们很可能会被截断后路。”

    砾石坡已经失守,若是援兵再被截断后路,那就使自己陷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地步了。

    宗叙沉思良久,最后道:“现在若是不去砾石坡,只怕会错失良机。”

    杨殊表示理解:“我的人无妨,到底怎么做,您决定就是。”

    宗叙点点头,向宁休与明微拱手:“两位,有劳了。”

    最稳妥的方法,还是顺着他们找过来的路返回。反正砾石坡已经失守,有冰雪封路,便让胡人占去一冬,也不会影响大局。而他回去的话,只要将西戎诸部一力镇压,西北边境仍然固若金汤。

    只是,宗叙始终惦记着出兵草原的事。

    指望皇帝下令,是不可能的。这位的性子,他心里清楚,看着仁慈,实则胆小,生怕自己在位期间,留下叫人诟病的缺失。是以,他一力施仁政,在文治下功夫,武这方面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没什么不好。一个有自知之明的皇帝,总比心里没数,胡乱败家的强多了。

    但宗叙是一代名将,难免心中遗憾。

    明明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趁着北胡大乱的时机出兵北上,指不定能一举将草原纳入版图。

    开疆拓土啊,这是身为将领最大的功绩,定能载入史册,功耀千古。

    所以,一听说胡人叩关,他就琢磨着是不是能借这个机会出兵草原。

    西戎诸部的反叛,现下看起来压力大,但西北军的底子在,有才能的将领层出不穷,哪怕他不在那里坐镇,也出不了大事。

    倘若失去这个出兵草原的机会,才是真的可惜。

    宗锐的心思,杨殊心知肚明,私底与明微提了几句,说道:“宗家已经三代,还有这样的血气,倒是件好事。可惜……”

    明微安慰他:“至少比我经历过的历史好多了,是不是?咱们不着急,慢慢来。”

    “嗯。”杨殊将她的斗篷裹得更紧些,“别冻坏了,要是冷,让师兄一个人去。”

    明微道:“你这样让先生知道,又要生气了。”

    杨殊理直气壮:“他一个大男人,吃点苦算什么?”

    明微失笑。

    果然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花了一天时间整顿,宗叙带领余下的军士出发了。

    几千人马分散开来,马嘴都套上罩子,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小心翼翼在雪地里行军。

    他们既然选择去砾石坡,此行就必须有所斩获。

    毕竟大路被封,后勤路线已斩断,他们所带的行军口粮,不能支撑很久。

    明微与宁休时不时脱离队伍,观测地形。若是他们有所疏忽,赔掉的可能就是几千条性命。

    齐军在雪地里艰难行进的时候,一处不起眼的山头,站着三个人。

    若是明微在这里,便能一眼认出,这三个人是谁。

    新任胡主苏图,永清公主,以及那个叫钟吉的老太监。

    “你算得果然准,宗叙选择继续去砾石坡,没有回转。”永清公主裹了厚厚的皮裘,看着远处挪动的人影。

    仅仅半年,苏图的模样与先前已大不相同。

    他身上穿着简洁却贵重的皮衣,帽子上镶着硕大的宝石,原本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冷厉,挎刀而立时,哪怕没有刻意显露,仍有杀意扑面而来。

    “能够马踏草原,只要他还是个有野心的将领,就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永清公主点点头,欣慰道:“你有这样的眼光,不愧是我们陈家的血脉。”

    苏图似乎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西戎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苏图道:“有纳苏在,不会有问题。”他顿了一下,又问,“倒是您的人,居然能鼓动西戎诸部,真叫人意外。”

    永清公主自傲地说:“这是当然。当初本宫受到那般侮辱,就下定决心,要将一切掌握于手中。若不是你父亲太不成器,这些棋子,早年就该派上用场了。”

    苏图不以为然:“早年齐国国势强盛,便是您这么做了,也难有收获。”

    他这样说,永清公主倒不生气,反而笑了:“你想说,天命归于你?”

    苏图道:“中原人说天命,我倒以为,什么天命都不如自己争取。不然今日在这里的,就是乌达,而不是我了。”

    乌达是雪狼王的长子,原本该他继承雪狼部。但在几年前,就被苏图坑死了。

    永清公主很是欣赏他这股锐气:“你有这样的心就好。”

    他们看了一会儿,永清公主问钟吉:“是不是差不多了?”

    钟吉有几分迟疑:“公主,他们这路线选得极好,想将三千人都埋住,可能性极低。奴婢盯到现在,最多也只能埋几百人。”

    永清公主不悦:“几百人顶什么用?”

    钟吉垂头听训。

    苏图的目光穿过山谷,看着时不时起落的人影,低声道:“有她在,不可能让我们埋住的。”

    提到这事,永清公主更怒:“本宫这次定要将那死丫头扒皮抽筋!”

    八部自相残杀就算了,永清公主对胡人的命并不怜惜,甚至这么做以后,她心里有着报复成功的快意。但那丫头抢走她的玄冥玉,这事却要好好算算!

    苏图仿佛没听到永清公主的话,在心里默算一遍,对钟吉道:“人少就人少吧,想办法截断他们的后路,将他们孤立出来。”

    钟吉看向永清公主。

    永清公主问他:“你有把握?”

    苏图摇头:“没把握也得做,总不能错失良机。没有捷径,拿刀杀出一条路便是。”

    永清公主想不出反驳的话,便点了头:“去吧!”

    钟吉躬身:“是。”

    他一跃而起,身影如轻燕,悄无声息纵向对面的山岭。

    钟吉的身影一闪而没。

    与此同时,明微袖子里的小白蛇猛地窜出来,说道:“大人,我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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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鸾介绍:
上辈子,明微疲于奔命,终究没能改变命运,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回到了七十年前。乘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乘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乘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