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章 夜谈
明微看着眼前的宁休。
从琴曲、功法、师门规矩来看,他们两家必然存在某种关系。
但这并不能保证,宁休是可信之人。
心念电转,她有了主意,便盯着宁休,慢慢说出那句话:“我,是命师。”
宁休眉头微微一动,似乎有些疑惑:“命师?”
明微问:“先生不曾听过吗?”
宁休摇了摇头。
明微说不出的失望。
她还想,如果宁休和师门有关,甚至于,他就是自家师祖,那她说出这两个字,就找到了亲人。
然而不是。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宁休再一次问道。
明微收起失望,答道:“先师天算子……”
“还有呢?”
明微带着几分自嘲,摊了摊手:“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与贵派一般,先师就是个四处流浪的江湖人,如果宁先生没有听过,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宁休盯着她,似乎在思索她这些话的可信度。
过了会儿,他看向杨殊:“你们认识多久了?”
杨殊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她的身世,还不清楚我们怎么认识的?”
见他气咻咻的,像只炸毛的猫,宁休只能转回来,继续问明微:“你的功法是师门所传?”
明微坦然答道:“是。”
“我能问一问你的音波功是怎么练的吗?你所用的技巧,有些甚至连我都只是刚刚摸到门槛。”
明微毫不脸红地答:“师父说过,我天赋远超常人,领悟特别快。”
“……”
明微又道:“你看我内力不足,就该知道练武的时间不多。”
宁休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破绽。亏得他不知道明七小姐原来是个痴儿,不然肯定不会这样轻轻放过。
听他们说了半天,杨殊不耐烦了,敲了敲桌子:“够了吧?你都问完了,是不是可以滚了?”
宁休淡淡道:“我今日来找你,原本想与你说,查到了你父亲的线索,不过看样子你心情不太好……”
“你查到了什么?”杨殊猛地站起来,“快说快说!”
宁休问:“不叫我滚了?”
“……”杨殊试探地说了句,“对不起?”
明微硬是从宁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满意两个字,然后向她瞟过来。
“她知道。”
宁休的满意马上前面加了个不,眉心叠了叠,最终还是选择了直说:“你说你父亲当时去城外,请你祖母回来,是不是?”
杨殊点头。
“问题就在这里。我查了那座庄园,发现你祖母当时正在生病,而你祖父就陪在她身边。他们直到政变三天后,才回的京城。”
杨殊愣了下:“所以?”
“我记得,你祖母当时派人去护思怀太子了,对不对?”
杨殊点头,这个说法,是官方版本。
“既然你祖母和祖父都在庄园里,谁替她掌兵最名正言顺?”
听出他言下之意,杨殊面色变得青灰起来。
宁休继续道:“你祖父祖母,共诞育二子,长子就是你伯父,因生来体弱,几乎不习武。所以,他们的希望都放在你父亲身上,从小严厉教导。你觉得那种情况下,你父亲回城坠马而重伤的可能性有多大?”
杨殊嘴唇发抖,看着他,吃力地道:“你是说,我父亲当时去、去……”
“去救思怀太子了。”宁休替他说完后面的话,“当时,思怀太子被贬为庶人,一家迁往易州,谁知路上遇了盗匪,全部蒙难。事后,秦王获罪,所谓盗匪,实是伪装。”
相比起坠马而死,这个死因显然更合情理,也更体面。
只是杨殊实在不能理解——
“思怀太子已经平反,如果杨二爷因此去世,没什么不能说的吧?为何长公主一直不提他真正的死因?”
明微这句话,让宁休挑了下眉。
“这确实有点奇怪。”
说完这句,宁休再次看向杨殊:“你让我查的,真的只是你父亲的死因吗?不说清意图,我抓不到重点,未必能查到你想要的东西。”
看着眼前的宁休,杨殊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先前为了打发宁休,故意扔出这么件事。结果却给了他机会,窥探他真正的心思。
他要查的,当然不仅仅是父亲的死因,更是父亲之死牵连到的他的身世之谜。这事到底与当初的赵王有没有关系?他母亲真的与之偷情了吗?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可叫他老老实实将所有事情告诉宁休,又觉得不开心……
这个莫名其妙的师兄,凭什么来管他的事啊?
说了好像他认输似的……
明微看看他,又看看宁休,忽然一笑:“我来说吧。”
“哎!”杨殊有点慌。
明微没理会,看着宁休道:“他要查的,不仅仅是杨二爷之死,而是自家是不是有什么陈年旧怨。长公主与博陵侯去得太突然了,他不能接受。”
宁休丝毫不疑:“原来是这样。这事确实有些奇怪,师父与长公主一直有书信往来,约好了她过世之前,会将你送来……”
“等下!”杨殊听到了什么,叫道,“什么叫把我送去?怎么回事?”
宁休闭上嘴。
“喂!你说话啊!”
宁休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为什么跑来京城找你?说起来,师父与你不过数月之缘,又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实是长公主一直恳求师父,待她过世后,庇护于你,才保留了师徒的名分。”
“……”
“长公主突然去世,没有任何话留下来。师父当时就与我说,要来一趟京城,看看你什么情况。可是那个时候,师父自己身体也不大好了,没能成行……”他看着杨殊,面无表情的俊颜,难得透出几分柔和,“倒叫你受苦了。”
杨殊扭开头,将自己藏在阴影里,半天才挤出一句:“现在说有什么用?”
宁休淡淡笑了笑:“现在师父也去了,他去世前就惦记着你,所以我来了。既然你疑心长公主的死因,我帮你查就是。以后有什么事,直接与我说,自家师兄弟,没什么不好说的。”
宁休并不是个表现得很温情的人,此刻却处处顺着他。杨殊不禁心有所动……
“等下!”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还没跟我说,祖母要把我送过去是什么意思?”
差点被他的柔情攻势打倒,绕过话题了!
223章 江湖
所以说,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这样不依不饶的,宁休只得回答:“长公主说,你不适合京城……”
“呸!”杨殊毫不客气,“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怎么就不适合了?像你们一样浪迹江湖,那种苦日子我才过不惯!”
“可你性子太野……”
杨殊冷笑:“我哪里野了?现在不是混得好好的,哪里野了?”
宁休再次闭嘴。
“说啊!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凭什么要把我送过去当道士吃苦?”
“你可以不出家的,师兄就没有出家。”
“这是重点吗?”杨殊差点跳起来。
可是这回,不管他怎么生气,宁休就是不答。
杨殊气得够呛:“……滚滚滚!没见过送上门当师兄的。我不需要你帮,你也不用替我查了!”
宁休想了想,站起来:“那我先走了,有事就用这个传讯给我。”
他留下了一枚短笛,干脆利落地走人了。
杨殊更生气了。什么人啊,说滚还真滚了!
可他又拉不下脸留宁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出去了。
明微慢吞吞喝完一盏茶,说:“你这是恃宠而骄啊!”
“喂!”
明微摆手:“你别把气撒到我身上,我可不是你师兄,任你撒气不发火的。”
杨殊更气了,偏偏他这气又没处发,梗了半天,终于道:“你会不会说话?这时候不应该安慰我吗?”
明微眨了下眼:“哦。”
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别气了,乖。”
“……”
“懒得跟你说!”他面颊发红,拔腿往外走,一不小心,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明微忍不住笑。
听到笑声,杨殊更恼,哼了声,气呼呼地走了。
见他身影消失,明微收了笑,看着桌上的残茶。
宁休的反应有点奇怪,他肯定没有说全部的实话。杨殊生于侯府,娇养着长大,离开京城,对他来说才辛苦。没有环绕的仆从侍婢,没有锦衣玉食,叫他像个江湖人一样生活,太难想象了。
长公主为什么要送他离开?京城到底有什么危险,让她觉得杨殊在外面更好?还有,她怎么会死得那么突然,又留下那样的遗言?
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了。
梆子敲响,已经四更了。
明微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休息。
桥洞尸骨之案告一段落,而玄非以她没有想过的方式出现,她需要好好考虑一下,玄都观的问题了……
……
时隔半个月,纪小五看到自家大门,差点哭出来。
“我的娘诶,终于活着回来了!哎哟!”
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记,却是纪大老爷从门里出来了。
“出去游个学,就要死要活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纪小五捂着脑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爹啊,你儿子真的差点要死要活,你知不知道?
“小叔!”珠儿扑出来。
纪小五感动得眼泪汪汪,心想还是珠儿好……
“你是不是被先生打回家了?”
“……”谁家小孩,有没有人管的!
明微走过去,抱起珠儿:“小叔正伤心呢,咱们别嘲笑他。”
“哦……”
吃过晚饭,两人到隔壁院子的屋顶说话。
“你说教我玄术的,说话算话?”
“当然。”明微指着院子里的多福,“我已经跟多福说过了,你想学什么就教什么。”
纪小五不开心:“你有没有点诚意?亲自教一下会死吗?”
“你别瞧不起多福好不好?”
“我没瞧不起多福,是你瞧不起我!”
明微觉得这个对话有点没营养,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时间。”
“什么重要的事?”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不是纪小五了。
“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切!”纪小五扭开头。
明微笑眯眯地看着他:“表哥,所谓江湖,你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感觉如何?”
纪小五撇撇嘴:“少来!我整个就是去唱大戏的!江湖?江湖在哪里?”
“丐帮啊!”明微道,“你不能否认丐帮是江湖的一部分吧?”
“话是这么说,可……”纪小五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我问你个问题,你看过那么多的话本,里面有写他们行走江湖的钱从哪里来的吗?”
纪小五抓抓头,想不起来了。
“都没写对不对?因为那是美化过的。人活着要吃饭,要穿衣,要有生理和心理需求,这些都是要钱的。下乘的像京城丐帮这样,什么龌龊事都干。好一点的,无非跟洛城丐帮差不多,虽说不干这种丧良心的事,但是赌场青楼,这些生意游走在黑白之间,一小心就会过界。”
纪小五低声说:“我想当神仙的……”
明微轻笑:“所谓神仙,无非就是会玄术的江湖人,道理是一样的。你现在还没有见过玄门中人,见了就会知道,他们也有七情六欲,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纪小五斜眼看她:“说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那你为什么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混迹江湖?”
“我也是没办法啊!”明微摊了摊手,“天选之人,偏偏我是命师,我不担谁担呢?”
“呸!”纪小五被她的厚脸皮打败了。
明微笑了出来。
笑完了,她说:“好了,我要练功了。”
纪小五眼睛一亮:“教我!”
明微想了想:“也行,你先背熟这段口诀……”
……
纪家庭院里,董氏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看着隔壁屋顶的纪小五和明微:“表妹和小五感情很好啊!”
纪凌瞧过去一眼,纳闷:“他们俩居然谈得来?表妹到现在都没说退婚,真是好奇怪!”
刚说完,被董氏拍了下:“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巴不得弟弟被嫌弃?”
纪凌辩解:“不是,你不知道表妹她……哎呀,总之,她比小五厉害太多了,这样不般配!”
“有什么不般配的?”董氏不以为然,“表妹心智成熟,那也是身世的缘故。其实他们俩性格挺相似的。你看咱家这么多人,谁把小五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当真?只有表妹和他说得来。”
纪凌想了想:“好像挺有道理的……”
所以,还是可以期待一下表妹留下来?
224章 婚事
杨殊进宫的时候,刚刚散了朝。
众多朝臣往宫门走,只他逆着人流。
为官多年的老臣,多半识得明成公主,见到他,少不得停下来打个招呼。
首相吕骞特意停下抬舆——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皇帝体恤,特赐乘抬舆。
“三公子这是去见圣上?”
对这位年过七十的老臣,杨殊还是很恭敬的。他躬身行过礼,答道:“是。”
吕骞笑道:“今日早朝,蒋文峰奏报,京城丐帮已被你们连根拔起。此事做得好啊!早年本相做京兆尹的时候,也清理过丐帮,奈何他们狡兔三窟,没过几年又死灰复燃。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比下去了。”
杨殊回道:“吕相过奖了。打击丐帮,非一日一时之功。现下虽然已经清理了贼窟,但要杜绝后患,还要蒋大人费心费力。”
听他这么说,吕骞笑得更加和善:“三公子说的有理。”
两人只短短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一个出宫办公,一个入宫面圣。
这在别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事。谁不知道吕骞早年落魄的时候,曾经得过明成公主的帮助?对其后辈多加照应,本是人之常情,何况只是碰面说句话而已。
可在太子姜盛看来,就有些碍眼了。
文渊低声道:“吕相对他,可真是另眼相看。”
姜盛不大自在,口中却道:“毕竟有姑母的情面在。”
文渊又说了一句:“他对殿下可没有这么和善。”
姜盛没说什么,大步前行。
吕骞是首相,向来持身以正。不管别人对他这个太子怎么巴结,他都是公事公办,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姜盛之前觉得这样很好。他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吕骞不结党不偏向,就是最好的态度。
可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越来越别扭。
他是不结党不偏向,可他对那个小子,好得没话说。父皇一提起来,总要说好话。
那小子是没有皇子名分,可如果有一天……
姜盛越想越不开心。
偏偏文渊又说了一句:“四妹妹好像惊吓到了,这几天总是睡不安稳。三妹妹心疼得不行,想去玄都观给她求个护身符。殿下,您最近心神不宁,要不一起去?”
姜盛突然顿住。
文渊被他吓了一跳,见他脸上不好看,琢磨着是不是缓和一下。
哪知姜盛又笑了:“好啊!”
才接回来,就想把人推给他,真是够着急的。
文家这些年帮他不少,又是自己的舅舅家。他原本想着,纳个表妹安他们的心也好,谁知道他们竟然这样欺瞒他。
失踪半个来月,也不知道清白还在不在,竟还想推给他。现在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曾经被丐帮掳走半个月的皇后,他还要不要脸了?
该叫他们死心了。
……
皇帝很快见了杨殊,听他禀完桥洞尸骨一案,笑着点头:“蒋卿奏报,你出了不少力,这些日子辛苦了吧?”
杨殊低头回道:“臣只是协理,算不上辛苦。”
“情报都由你一手负责,你所做的事情,不比蒋卿少啊!”皇帝笑眯眯,“你立了功,说说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杨殊想了想,道:“臣一时想不到,能不能先存着?”
皇帝哈哈一笑:“行,就先存着。”
杨殊看他心情甚好,琢磨了一下,开口:“陛下,情报一事,是另一人的功劳,臣想给他求个赏。”
“你说的是纪维?”皇帝弹了弹奏章。
“是。”杨殊道,“他无官无职,只是因为义愤,甘冒此险。”
皇帝笑道:“这事需要朕亲自开口吗?皇城司金牌之下,你尽可处置。”
杨殊有点尴尬,说道:“他不愿意来皇城司。”
“哦?”皇帝想到了什么,“是了,你说他是纪家的子孙,其父兄应该希望他谋个正经出身吧?”
“是。”
“这容易,朕封他一个散官就是。”
说完正事,皇帝笑道:“好了,朕这里没事了,去看看你姨母吧,她有事与你说。”
杨殊答应一声,恭敬告退。
崔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见他出来,笑眯眯迎上来,领着他去千秋宫。
裴贵妃仍然在玲玎阁,却没有作画,而是与宫人商议着酿梅酒的事。
看到他过来,笑着招手:“你又好久没来了,大了就不喜欢姨母了是不是?”
杨殊行了礼,轻声道:“近日事忙,现下才告一段落。”
“姨母都听说了。”裴贵妃叹着气说,“那些被拐卖的女子幼童,真是命运悲惨。还好你们破了案,日后他们不会再受苦了。”
杨殊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陛下说,您有事找我?”
“哦。”裴贵妃想起正事,笑吟吟向宫人招招手,“姨母替你留心很久了,快来看看,这些怎么样?”
杨殊就见,那些宫人抱来一卷卷画轴,在他面前摊开,画上是姿态各异的妙龄女子。
“……”他的脸色变得有点僵硬。
这不是第一回了。他出孝的时候,裴贵妃就来了这么一回。
他还以为,这事已经说清楚了,原来她……
“怎么了,不中意吗?”裴贵妃问他。
杨殊按下心中火气,说道:“娘娘,臣早就说过了,不考虑这件事……”
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叫她娘娘,自称臣。
裴贵妃收了笑,正色说道:“殊儿,所谓命运,从来都是愚人之说。你越把它当回事,它就越成了一回事。你父亲只有一条血脉,你不成婚不留后,是要叫他绝后吗?”
“杨家不止我一人。”杨殊口气生硬,“大哥二哥都有后辈,都是杨家子孙。”
“可他们不是你父亲的儿子!”裴贵妃这次却不退让了,“这不是一个人的事。”
杨殊低下头,没再反驳,但也不打算屈服。
他的样子,叫裴贵妃束手无策。从小到大,他就这样,自己不愿意的事,死都不肯屈服。
裴贵妃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问:“殊儿,你实话告诉姨母,你不想娶妻,到底是因为那个命运,还是因为……这个姑娘?”
225章 赐官
杨殊目光冰冷:“您知道什么?”
裴贵妃看着他,神态平和:“你带她进皇城司,难道还指望瞒着其他人吗?”
看他不语,裴贵妃挥挥手,宫人依次退下,只留他们二人。
裴贵妃道:“你大了,姨母不会去窥探你的生活,但有些事,不能不过问。”
杨殊低下头,身上的刺慢慢软下。
“姨母,这个话题,我们三年前就谈过。”他轻声说,“您说命运是愚人之说,可对身处其中的人而言,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噩运。何况,我不知道娶妻之后该怎样去面对家庭,这与任何人无关。”
“姨母原本也是这样想的。”裴贵妃看着他,“可那个姑娘出现后,你变了很多。”
“……”
裴贵妃轻轻握住他的手:“殊儿,既然改变已经出现,你还要抱着以前的想法过一辈子吗?”
这样的温情脉脉,让杨殊无法生气。
但叫他顺从,又万般不愿。
过了许久,他道:“姨母今天弄这些画像,根本不是给我相看的,而是为了说这句话?”
裴贵妃低笑一声:“这些淑女,是给太子选妃用的,姨母只是借来用一用。”
杨殊皱起眉:“您何必如此?”
“还不是你太犟了。”裴贵妃道,“要是姨母直接问那姑娘的事,只怕你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人看。”
杨殊闻言,不自在地撇开头。
裴贵妃拍了拍他的手:“好了,你别多想。姨母想跟你说的,便是不要多想。你若喜欢那姑娘,只管来求。你的妻子,别的都不要紧,只要你喜欢就可以。”
杨殊低声道:“您说什么呢?她有婚约的。”
“有婚约可以退,名声不好听也无妨。能叫你成婚,姨母就算仗势欺人一回也无妨,反正,我这名声怎么也好不了。”
说到最后一句,带了两分嘲弄的意味。
杨殊就心一颤。
裴贵妃虽然宠冠六宫,可她跟世人眼中恣意骄纵的宠妃根本不是一回事。她仅有的爱好就是画画,没事可以一整天都不出玲玎阁。皇后去世,她成了后宫之首,也很少借着宫务立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她这样安静,仍然没有个好名声。
就因为她是宠妃,而且来路不正。
“看你,又好些天没好好作息了吧?别仗着年轻胡来,以后有你的苦头吃。中午留下来用饭吧,御膳房恰巧杀了只活鹿,叫他们烤鹿肉来……”
……
送走传旨太监,纪家一干人还晕乎乎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纪家众人下学回来,忽然迎来了传旨太监。
纪家败落这么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迎接圣旨。
还是童嬷嬷早年在明家见过,忙忙地布置起来。
然后就听传旨太监宣了旨,赐纪五公子纪维八品承事郎。
纪家众人懵了。
高官勋贵之后,其子弟混个散官不难,可纪家现在什么根基也没有,怎么莫名其妙就赏了纪小五一个承事郎?
虽说只有八品,可也是官!
董氏纳闷不已,戳了戳纪凌:“哎,小叔居然比你早当官。”
纪凌被她戳回神,看向纪小五。
这小子完全没有赐官的喜悦,整个人都缩起来了。
他再看纪大老爷和纪大夫人。
纪大夫人还一脸神游天外,纪大老爷则脸一沉,喝道:“纪小五!”
纪小五一哆嗦,差点跪下来,哭丧着脸道:“爹……”
纪大老爷怒发冲冠:“说,你干了什么?”
“我、我没干什么……”他期期艾艾。
“没干什么圣上会给你赐官?还什么深入贼窟……你说不说?!”
纪小五心里把请旨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半点不敢显露,脑袋深深地低下去,没胆子说话。
纪大老爷气得要请家法:“真是厉害了啊!不打你一顿,看来你是不肯说了!”
“老爷!”纪大夫人一看不好,及时阻止,“您不能动手啊!小五才叫圣上嘉奖了,您就把他打一顿,这叫人听见怎么好?”
纪大老爷愣了下,更怒了:“厉害了啊!你爹管不了你了!”
纪凌一看这样,只得出声安抚:“爹,您别急,我来跟他说。”
他揪起纪小五,问:“你想把爹气死吗?圣上既然赏了你出身,可见你做的是好事,有什么不能说的?爹责骂你,无非担心你行差踏错,你若是没有做错,好好说出来,爹不就理解了?”
纪小五胆战心惊:“不、不打我?”
“你还怕打?”纪凌嘲笑他,“得了,赶紧说。你得了官,这是有出息了,藏藏掖掖的做什么?笑话大哥比你年长这许多,还是个白身,倒叫你抢在前头了吗?”
“没,当然没有。”
“没有就快讲!爹娘不知道多担心你,怕你日后文不成武不就,连妻儿都养不活。现下你扬眉吐气,也叫他们高兴高兴!”
三堂会审,纪小五看自己逃不过,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说自己如何潜入丐帮,给皇城司做内应……
“这样啊!”纪大老爷听完,品了品,忽然暴怒,“所以你伙同先生给你造假,说什么去游学,其实跑去当细作?”
纪小五一看不对,叫道:“爹,这事不是我干的,是表妹!表妹她伙同别人坑我,我也是先生到家里来了,才知道她给我说什么游学……”
纪大老爷大怒,抓起鸡毛掸子要打他:“你还敢诬蔑你表妹!”
“我没有诬蔑啊!”纪小五抱头鼠窜,“我真是被她赶鸭子上架的,爹,你信我啊!”
惨叫声传到外头,明微坐在隔壁屋顶磕瓜子。
“这事是你干的?”她瞟向对面剥瓜子的杨殊。
杨殊面无表情:“我原本想召他进皇城司,给个身份令牌了事。谁知道他不识好人心,那我只好如实禀报了。毕竟,吞别人功劳这种事,我是不干的。”
明微嗤笑一声:“你可真是小心眼,不就是拒绝你一回吗?这样报复他。这下叫舅舅他们知道了,表哥就算还想置身事外,八成也会被他们催着帮你干活。一石二鸟,计策用得不错。”
杨殊在心里纠正了一句:是一石三鸟。
226章 卧病
过了立秋,一夜之间天就凉了。
乍寒之际,身体不佳的老弱妇孺,跟着多病起来。
宫里,裴贵妃就病倒了。
皇帝匆匆来到千秋宫,屋里已经坐了一干来探病的妃子。
资历最老的惠妃跟他说话:“太医说只是偶感风寒,好好养一阵子就好了,您不必忧心。”
皇帝点点头,笑得有些敷衍:“这就好。现下正换季,你们也要小心些。”
众妃子称是。
“都回去吧,贵妃的性子你们都知道,她最不爱麻烦别人,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必留在这里。”
众妃子依依不舍,却只得告退离开。心中不免感叹,陛下真是痴情,眼里只看得到贵妃,都瞧不见其他人。哪怕这么多妃子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借着探病的机会碰一碰面,仍是入不了陛下的眼。
打发走众妃子,皇帝入内与裴贵妃说了几句话,又有宫人来报:“太子与信王来探病,问贵妃安。”
皇帝原想叫宫人打发出去,却被裴贵妃拉住了:“难为他们记着臣妾,陛下,您出去与他们说说话吧。父子之间,莫要生疏了。”
要是旁人说这话,皇帝大约要怒,可裴贵妃说了,他满心只有感慨:“你这般贤良,怎么就担不起一国之母?偏他们要作怪!”
裴贵妃笑笑:“陛下不要说傻话。臣妾能有贵妃封号,已经感恩戴德,哪敢再做非分之想。后位哪是寻常人能坐的?”
皇帝听她这么说,心中生起不忿:“你本就该是一国之母,当初批命……”
“陛下!”
皇帝及时收住,对她笑了笑:“好,朕不提了,这就出去见见那两个小子,你好好躺着。”
皇帝出去了,内室只有一人。
裴贵妃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望着虚空,突然自嘲一声:“一国之母?批命之说,有什么可信的!”
……
太子姜盛与信王姜成就候在外面,看到皇帝出来,连忙行礼:“儿臣听说贵妃娘娘生病,特来问候一声,不想父皇在此,儿臣莽撞了。”
皇帝笑着扶起他们:“你们有心了。”
姜盛觑了一眼,小心问道:“父皇,娘娘如何了?”
“只是风寒,过两天就好了。”
姜盛一脸后悔:“都怪儿臣,叫娘娘操心选妃之事……”
“这与你何干?”皇帝含笑道,“你们别多想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贵妃已经知道你们的孝心了。”
说了几句话,皇帝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姜盛与姜成二人出了千秋宫,一路默不作声,直到离开宫禁范围,姜成才道:“大哥,太子妃已经选好了吗?”
姜盛淡淡应了声:“贵妃娘娘择了几位淑女,叫我自己选。”
“却不知是哪几位?”
姜盛说了几个名字。
姜成诧异:“这几位,出身都有点低啊!”
姜盛道:“娘娘说,她们贞静贤淑,可为太子妃。”
“……”又默默走了一阵,姜成道,“大哥,我原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您的太子妃,将来是要当皇后的,非大家出身,恐难镇得住后宫。当年,父皇还是赵王时,选的母后为妃,后来皇爷爷还念叨过,母后的出身……”
他觑了眼姜盛,马上笑道:“弟弟不是说母后怎样,只是皇爷爷的考虑,必然以父皇为先。”
姜盛阴沉着脸,不予表态。
他舅家身份不高,确实是个遗憾。文皇后选为赵王妃的时候,文家只是六品,还是后来当了皇后,才封了侯。
相比起来,当初的思怀太子,后来的皇长孙,哪个娶的不是名门淑女?也就是他们福薄,没能当上皇帝,那些女子随他们一起去了黄泉。
宫里也是,惠妃是赵王府的老人,出身不高,裴贵妃所在的裴氏,却是开国功臣之一,现下在朝中势力仍然不小。
信王姜成又道:“不过,娘娘没有将话说死,大哥还是能自己选的吧?依弟弟之见,这事大哥还是要争一回。”
姜盛道:“这事我心里有数。”
信王哦了一声,就不多言了。
他是惠妃之子,比太子小了两岁,惠妃老实软懦,生的儿子也是如此。从小跟着太子,太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听话得很。
姜盛想了想,问他:“玄都观那边怎么说?”
姜成道:“他们近日就会上奏,请父皇择取观主。”
“哦?”姜盛诧异,“他们的观主之位还没定下来?”
姜成露出苦笑:“可不是吗?那玉阳本来铁板钉钉是下任观主,谁知道虚行另一个弟子回来了。他叫玄非,您应该听过的。”
“哦!”姜盛想起来了,“早年虚行最喜欢带在身边的,是他这个弟子。不过好像后来被打发出去了,似乎是失了宠。”
姜成摇头:“我听到的版本却不是这样,说是虚行对他抱有厚望,故而打发出去云游。玄都观的规矩,继任观主之前,必须云游增广见闻,就因为这个,玄非一回来,玄都观分为两派,争得不可开交。”
“居然有这样的变数。”姜盛皱眉,“玉阳是首徒,他继位不是应当吗?玄都观的长老们,也任由他们这样闹?”
姜成看他面色,猜到他多半感怀到自己身上,便道:“听说玄都观的规矩不是这样,观主会在下代弟子中择一优秀者继任。这样讲的话,玄非要继任观主,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胡闹!”姜盛不悦,“首徒既在,岂容他一个后进争抢?”
“我也这样觉得。”姜成满不在乎地说,“不过,这事到底要父皇说了算,看他们谁能打动父皇了。”
姜盛点点头:“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姜成道:“似乎说是举办一个法会,到时候看谁更厉害。父皇有很大的可能允准,当年父皇对玄非也是十分欣赏,何况这有可能是虚行的遗愿。”
“法会什么时候举行?”
“没多久了吧?”姜成道,“入冬之前,肯定会举行。”
姜盛点点头:“好,到时候我们能去就都去。”
227章 炒货
秋风萧瑟,寒风渐起。
明微下了学,与魏晓安等人一起出了学舍。
魏晓安问:“听说玄都观重阳那天有法会,你们去不去啊?”
方锦屏马上道:“我刚想问你们呢!玄都观一年到头才开那么几回,我们家肯定要去的。明微,你呢?”
明微漫不经心:“看我舅母怎么说吧。”
“去吧去吧!”魏晓安极力鼓动她,“要是你家不去,跟我们一起啊!我娘念叨你好几回了。”
自从她救了魏晓安回来,魏家感恩戴德,过节必然送礼,渐渐与纪家走动起来。
魏家原先是个商户,早年太祖皇帝南征,出大力筹过粮草,因而得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子孙此后开始走仕途。虽然实职不高,但在京城多年,有自己的人脉圈子。
纪家此前来往的,也就那么几个同在国子监教书的同僚,因魏家的缘故,才渐渐进了这个圈子。
明微笑道:“别急,大表哥明年要下场,舅母八成会去求魁星经的。”
“对哦!纪家表哥学问那么好,明年一定高中。”
“那就承你吉言了。”
方锦屏挤眉弄眼:“哎,除了这个,你们就没点别的念头?玄都观的法会,可不仅仅是求经求符的。”
明微随口问了句:“不然还有什么?”
魏晓安一掌拍向方锦屏的脑门:“别作怪!”然后回头小声跟明微说,“玄都观每次法会,都会有不少高门子弟出现,所以,也是相看的好时候。”
“对啊对啊!晓安,你家是不是要给你相看了?”方锦屏促狭地道。
魏晓安扭开头:“我急什么?现下晚嫁的多了,我娘说还想再留我几年。”
方锦屏羡慕:“你家真好!我就不行了,顶多再让我松快一年……”
小姑娘们说着话出了书院,各自分头回家。
明微一个人在街上溜溜达达。
纪小五最近被禁足了,她索性把多福留下,让她教纪小五玄术。正好自己一个人自在。
一辆马车驶过她身边,停下来敲了敲车壁。
明微看了眼,付钱买了包炒货,上了马车。
“皇城司没案子办了吗?有空在这瞎逛?”她打开纸包,慢慢剥着蚕豆。
杨殊伸过来掏了几颗花生,说道:“我路过而已,没事瞎逛的人是你吧?”
“从皇城司到博陵侯府,好像不经过这里。”
“难道我不能出去办事?”
明微不跟他争,就问:“你到底找我闲聊,还是有事?”
“有事。”杨殊把剥好的花生放回去,又掏了两颗栗子,“玄都观法会,你去不去?”
“你觉得我会去?”
杨殊嗤笑一声:“你当我瞎还是聋?每过几天,你就会出一次城。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玄都观附近,规律得不得了。难道不是早就打它主意了?”
明微低声笑了笑。
“笑什么?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到底想做什么,总得让我知道知道吧?”
明微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东宁一案,他们只能说是临时合作,因为目的一致。来了京城,几次三番见面,彼此最大的秘密也被对方知晓,实际上已经结成了同盟。
这个时候还不跟他说实话,确实有点不坦诚了。
明微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从玄都观得到两件东西。”
“什么?”
“第一件,叫做昙生花。”
杨殊搜索了下,发现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这是什么东西?”
“玄都观有一部特殊的功法,能让法力高深的玄士,在坐化之前,将毕生功力凝聚成一物。此物绽放之时,形似花而散如烟,所以叫昙生花。”
杨殊懂了:“你是想用这东西,催生自己的法力?”
明微点点头:“有了此物,我就能让自己在短时间内,成为顶尖高手。”
杨殊想了想:“这东西既然这么珍贵,你想弄到不容易吧?”
明微笑了:“当然。这东西是玄都观的镇观之宝,外人别说想弄到,看一眼都是奢求。”
“那是。”
明微往嘴里抛了颗蚕豆,咔嚓咔嚓,说道:“当然是去偷了。”
“……”杨殊低声,“又坑我!”
明微道:“我又没叫你帮我!”
杨殊冷笑:“不指望我帮,你会把这事说出来?”
明微笑了:“孺子可教。”
杨殊呸了一声:“另一件东西呢?”
说到这个,明微眉头微皱:“另一件东西,我不确定它现在是不是在玄都观。”
“什么?”
“镇魂牌,也就是命师令符。”明微叹了声,低头看自己的手,“命师一脉失传,就是因为失去了镇魂牌。足足百年时间,我师祖才在玄都观得回镇魂牌,重续命师传承。但是,算一算时间,那应该是十年后的事,所以,我不确定它此时在不在。没有镇魂牌的命师,不能算完整的命师。”
杨殊仔细想了想,大摇其头:“这两件东西,一件都不好拿。玄都观高手如云,你想探出它们所在都不容易,何况要从里头偷到东西。”
“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微实话实说,“但是不得不拿。”
“就不跟他们商量商量,买回来?”
明微嗤笑:“商量个鬼啊!昙生花能在短期内催生出一个像多福一样的高手,你说他们愿意拿出来吗?至于镇魂牌,玄都观自己人都不知道那是命师令符,说了还了得?”
她想了想,又道:“何况,就算能买,我也不想买。”
“为什么?”
“玄都观曾经为难过我的师祖,换句话说,跟我们有仇,不偷他的还拿钱买,我傻吗?”
杨殊叹为观止:“能坏得这么理直气壮又正义凛然,真是一门本事。你们命师一脉,最厉害的其实是脸皮吧?”
明微摆摆手,不跟他耍嘴皮子:“离重阳也没几天了,相信法会的安排已经出来了,你先去探明流程,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
“……”他只是来提醒一声的,怎么就变成跑腿了?
明微说完,叫停马车,将没吃完的炒货塞给他,自己下了车:“等你消息。”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杨殊剥了颗蚕豆塞嘴里,嘟囔:“真会指使人干活。”
228章 玄都
重阳这日,车马如龙。
无数京城百姓,涌向城外的玄都观。
纪家分乘三辆车,随着人潮出了城。
明微坐在车里,听着纪大夫人与董氏商量求经的事,神思散漫。
车马实在太多,停停走走,许久才到了玄都观附近。
他们刚刚下了车,就听大道上传来响鞭声,几个骑马的禁军来来回回舞着旗着,喝令着什么。
明微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纪大老爷与纪凌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了?”她问。
纪凌按住心情,回道:“圣驾要来玄都观。”
明微愣了下:“居然没有事先通知?”
纪大老爷抚着胡须,说道:“咱们这位圣上,向来仁爱百姓,便是出行,多数也是轻车简从。如果事先通知,要做准备就太多了。”
明微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
纪凌道:“圣上已经好几年没出过宫了,今年居然出席法会?玄都观的面子好大啊!”
纪小五无精打采地接了句:“玄都观的观主之位已经空悬一年,是时候任命新观主了,想是这样,圣上才会亲自前来。”
自从他得了官,就被逼着上进。纪家人的想法是这样的,有了官位就不能不干事,不然便是白吃饭。纪小五虽然浪荡,到底是在纪家熏陶长大的,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便时不时去皇城司帮把手,这消息也就比别人灵通多了。
大道很快被清理出来,禁军开道,车驾缓缓驶来。
说是轻车简从,到底是皇帝出行,哪里简单得了?直等了一个时辰,圣驾才进了玄都观。
明微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迎驾时悄悄抬头看了看。但见车辇上布帘轻垂,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影。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不用说样貌了。
圣驾过去一会儿,大道终于再次通行。
她跟纪家众人进了玄都观。
这座宫观,她曾经随师来过。
不过那回,并不是来参见什么法会的,而是来踢馆的。
明微想到旧事,嘴角翘了翘。
师父为人和善,但绝非好欺。因为玄都观曾经为难过师祖,师父便带着她上门踢馆。
那一次,玄都观从上到下,被他们师徒比得面无人色。命师之名,因而更加响亮。
算一算,那是五十多年后的事了。
那个时候的玄都观,虽然鼎盛至极,却不像现在这般高手如云。玄非这个人,将玄都观的声誉推向极致,但也毁了其百年传承。
她跟杨殊说,玄都观与师门有私仇,但扪心自问,她并不讨厌玄都观。
仇早就报过了,玄都观那些人,与她本不相干。
不过,如果能让玄非当不上国师,她是很乐意的。
这个人,本来就在她要对付的名单里。
道虽平等,人却分三六九等。玄都观哪怕开了法会,也不是谁都能进的。普通百姓,只能在外院旁观。有官身的可以进内院,而只有高官显贵,才能成为座上宾。
纪大老爷如今也算中等官员,能进内院。一家人该拜的拜,该游的游,去找位置的时候,却被一名侍从拦住了。
“可是纪书纪老爷?”
纪大老爷颔首:“正是,有何贵干?”
侍从笑道:“前头已经安排了您家的位置,请随小的来。”
纪家众人愣了,纪大老爷诧异地问:“我们如何能到前头去?”
前头的意思,就是能和皇帝坐一起。虽说肯定离得远,但是说不准就能碰个面呢?
侍从笑而不答,只道:“请随我来。”
纪小五不耐烦,说道:“走吧走吧!有位置我们还不坐?这种便宜,谁会让给我们?”
纪家众人想想也是,便跟着去了。
纪小五落在后头,戳了戳明微:“又是那个家伙搞的吧?”
明微惊奇:“表哥你说什么?什么那个家伙?我听不懂。”
纪小五撇嘴:“少来!除了姓杨的还有谁。”
明微笑道:“你不是去皇城司干活了吗?他好像是你上司啊!这样称呼自己的上司不好吧?”
纪小五呵呵两声:“少跟我扯开话题,老实说,你们这样有意思吗?”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
纪小五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压低声音:“说实话,你到底什么时候退婚?”
明微眨了下眼睛:“表哥你不要我吗?我哪里配不起你?居然要强逼我退婚?真是太无情了!”
纪小五想撕下她的面皮:“过分了啊!”
明微瞬间变脸,笑眯眯:“我觉得不退婚也挺好的。表哥你看,我长得还过得去吧?学问比你好吧?本事比你厉害吧?你干嘛这么嫌弃我呢?娶别人也没比娶我好,对不对?”
纪小五被她说的愣了一下:“对哦,你好像是挺厉害的。”
“那你娶我也没坏处,是不是?”
纪小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少来!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我又不一定要娶妻,干嘛要比较。”
“所以你承认我比别人好?”
纪小五翻白眼:“够了啊!反正你这样我消受不起。姓杨的不是一直觊觎你吗?你们能不能早点把事情解决一下?该退的退了,该提的提了,免得爹娘他们天天拿你教训我……”
明微瞟着他:“喂!谁说我们要那什么?”
纪小五诧异:“你们不准备那什么?那他天天跑来找你……”
“他是他,我是我。”
纪小五憋了半晌,说道:“你这样玩弄感情,不好。”
明微笑道:“你还知道玩弄感情啊!难道不是表哥你玩弄我的感情吗?”
“……”纪小五低吼,“明小七,你够了啊!”
看他气得够呛,明微终于收起玩笑:“表哥,反正你现在不打算娶妻,我也不打算嫁人,干脆就先凑和着,怎么样?我知道他的心思,但是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他有一堆麻烦要解决,我有一堆事情要做,不解决之前,谈这个没有意义。明白吗?”
纪小五茫然。他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明微拍拍他的肩:“总之,我是不会退婚的。表哥你想退婚,就自己跟舅舅说啊!”
“喂!”纪小五气极。他要敢说,这双腿就保不住了好不好?
明微笑眯眯走到前头去。
没见到纪小五之前,她准备退婚的。见了纪小五,忽然觉得不退也无妨。这个婚姻,可以省很多事呢!
229章 圣裁
玄都观地势甚高,问道台就在最高处,便是外围的百姓,也能看得清楚。
明微远远瞧见黄罗盖伞设在殿前,便知圣驾就在那里。
挨着圣驾,搭了一溜的彩棚。侍从带着纪家一行人,进了靠近末尾的一处。
左右两边都已经有人了,纪家既来,少不得打声招呼。
这一招呼,把纪大夫人吓了一跳。
左边是家伯府,右边是皇室某支宗亲。
虽然这家伯府眼下没什么权势,宗亲离嫡支也远了,可比起自家来,强得不止一丁半点。
纪大夫人小声跟丈夫说话:“这真是给咱们的位置?会不会弄错了?”
纪大老爷说:“已经问了好几遍,说就是给咱们家的。”
纪凌隐约有所察觉,刚才又见明微和纪小五嘀嘀咕咕,猜测多半与他们有关。就道:“娘,既然是给咱们的,就安心坐着吧。有好位置不坐,不是傻子吗?”
纪大夫人道:“只担心好位置不好坐。”
“放心吧,又不是咱们求来的。”说着,纪凌向后头瞟了一眼。
明微被他意味深长地一盯,心想,大表哥果然是大表哥,心思够敏锐的。
不多时,法会开始了。
黄罗盖伞所在的位置,有人从里头出来了。
接着,众多官员勋贵,叩拜见礼,山呼万岁。
明微这才看到了文帝的模样。
离得远,瞧不清五官,只觉得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但周身的气运,如同洪流滔滔,一出现,便夺去了所有的色彩。
这才是天命皇帝。
明微感慨万千。在她自己的时代,曾经跟着师父偷偷见过当时在位的末帝。
还记得,回来的那一晚,师父徘徊整夜,不曾入眠。
她问师父发生了何事,师父说,大厦将倾。
那时她十岁出头,离北齐灭国只有短短数年。
末帝身上的皇家气运,已经十分微弱了。
他们挣扎了十几年,终究走到了末路。
乐声响起,一个个身穿法衣的玄都观道士从里头出来,登台祈福。
明微心不在焉,给她斟酒的侍女轻轻碰了下她的衣袖。
她转过头。
侍女微微一指,向身后指了指。
明微便跟纪大夫人说了声,带着多福去后头。
她一走,纪小五也坐不住了,说:“我也去!”
纪大夫人莫名其妙:“连如厕都要一起去?小五是不是傻了?”
董氏笑着说:“他们感情好,这还不好吗?”
纪大夫人欣慰:“也是。之前还怕小五把人给吓跑,没想到小七一来,他像话不少。”
“是啊,不但得了官,还会做正经事了。小叔果然还是缺个人管。可惜表妹要守孝,不然早早给他们办了婚事,娘就更安心了。”
纪凌听着,心里纳闷。小五被收拾,他倒不奇怪,奇怪的是,表妹到现在都没说退婚,难道真看上小五了?
仔细想想他们平日相处,又觉得不对。表妹那样,哪像看上小五,逗着他玩还差不多……
“多福,记着路。”那边明微轻声说。
她们跟着这侍女,走了好一会儿,离开了宫观聚集处,拐入一条小道。
“小姐,这里好偏僻。”多福小声说。
这里可以算是玄都观的后山了,明微什么也没说,跟着侍女一路疾走,终到远远看到几间小屋。
到了小屋前,侍女回身向她行了个礼,便原路返回了。
明微推开篱笆,进入小院。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人不是杨殊,而是宁休。
“先生。”明微施礼。
宁休面无表情点头,说道:“他脱不得身,所以叫我来这里等着。”
明微扭头看了周围一眼。
宁休道:“先师与玄都观有渊源,这里是他在玄都观的住处,很安全。”顿了下,道,“除了你身后跟的那个尾巴。”
话刚落,他抬手一指,劲风掠过,“哎呀”一声,纪小五从草丛里跌出来。
“五公子!”多福急忙奔过去,把他扶起来。
纪小五揉着屁股,抱怨:“磕在石头上,疼死我了。”
宁休冷冷看着他。
明微道:“先生,这是我表哥。”
“可信?”宁休反问。
明微笑道:“他若不可信,我早就把他揪出来了。”
纪小五奇道:“你知道我在后面?”
明微只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并不作答。
宁休没有纠缠,继续道:“师弟已经跟我说了,你要从玄都观拿两样东西。另一样我们还没有头绪,那昙生花,今日就有机会弄到手。”
“哦?会在哪里出现?”
……
明微和纪小五一起回来,董氏冲他们笑:“你们如厕够久的。”
纪小五哦了一声,坐回去。
他这反应,惹得董氏惊奇不已:“小叔这是怎么了?今儿没精打采的,生病了吗?”
纪小五继续面无表情。
明微道:“大概是刚才如厕的时候,不小心磕在石头上,摔傻了吧。”
“……”
祈福结束,玄都观的掌院长老们鱼贯而下,走到圣驾面前,整齐跪下:“圣上隆恩,今日玄都观有一事不决,恳求上意决断。”
皇帝含笑:“卿有何事,尽管说来。”
为首的长老禀道:“虚行观主已仙游一年有余,玄都观观主之位空悬至今。今有两位弟子,皆为前代观主爱徒,不知该择人继任,请求圣裁。”
说罢,两名玄都观玄士快步上前,叩拜:“玉阳(玄非)参见陛下。”
皇帝发问:“观主之位,自有门规,尔等因何为难?”
长老回话:“启禀圣上,虚行观主曾命弟子玄非云游四方,依照惯例,下任观主需云游增广见闻。因此,贫道等人以为,虚行观主欲择玄非为下任观主。然而,玄非一去两年,虚行观主坐化之前,又唤其首徒玉阳至榻前,命他照应师兄弟。故而,贫道等不知虚行观主是否改了主意。而两位师侄又都十分出色,难以抉择,只能请求圣裁。”
皇帝点点头:“果然是件为难的事。虚行不曾留下遗言吗?”
“是,没来得及。”
皇帝道:“国有国法,门有门规。依你们玄都观的规矩,该以什么条件择取观主?”
那长老回道:“自然是法力高深,精通经义者。”
皇帝点点头:“那你们就以此依据来择观主吧,朕来做个见证就是。”
230章 比试
但见数名玄都观长老、弟子飞身而起,以问道台为起点,往山上疾奔。
京城附近没有高山,玄都观所依之山,无非也就百丈,而且起势平缓。从问道台到山顶,有大道通行,每隔半里设一坊门,最顶点便是观星台。
观星台是历代观主观星之处,太祖皇帝曾数次问道于前代观主,便是在此做出关乎天下的抉择。
平常时候,玄都观会在周围设下屏障,不叫旁人围观。但在今日,屏障都被撤下,哪所外围的百姓,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直通观星台的这条路。
从问道台到观星台的路不长,也就三里之地,合计五道坊门。
那些玄都观长老、弟子,或一或众,分别在五道坊门停下。
“圣上。”皇帝面前的这位掌院长老禀道,“以此五门为限,共设五关,谁能胜出,谁为观主。”
皇帝抚掌笑道:“好啊!这倒是堂堂正正的比试,胜者继任,败者无尤。”想了想,又道,“既然要比试,那朕就添件彩头。”
他往旁边看了眼,便有内监捧了彩盒出来。
彩盒掀开,黄绸上搁着一物,看起来是块玉石,色泽莹润,带着淡淡的白气,仿佛云雾环绕。
明微看到,瞳孔一缩。
昙生花!
此物搁置时像块玉石,激发则如花绽放,故名昙生花。
皇帝感叹道:“虚行仙长伴太祖多年,坐化之际仍然惦记着朕。此乃他坐化而生的昙生花,胜出者得之,想来能叫他倍感欣慰。”
那位玉阳仙长见此,激动地泣涕出声:“多谢陛下,令小道得见恩师遗物……”
他年约二十七八,容长脸,鼻直口方,身段高挑。
与玄非站在一起,虽不如对方清秀飘逸,但另有一番端肃气质。让大众去选,只怕还会偏向他。因为玄非长相过于秀致,总觉得带了一丝风流,不如他正经。
明微目光微沉,想着先前宁休说的话。
“玄都观保留的昙生花,有一朵在圣上之手。那朵是前代观主虚行坐化而凝成,应当也是功效最强的一朵。”
“居然在宫禁内?”明微诧异,“那岂不是没机会了?”
宁休摇头:“恰恰相反,这朵是最有机会的。因为圣上已经决定,将这朵昙生花,拿来当做奖励。”
明微拧眉不语。
宁休看她神色,问道:“你是不是在想,不管他们谁胜出,都与你无关,不好插手?”
“是。”明微直言不讳,“我们与玄非之间,说不上结仇,但有交集的那次,显然双方都不太愉快。玉阳我更是完全不识。不管他们谁胜出,都不可能将先师遗物交给我。”
宁休显然早有准备,她一说完,就道:“所以,小师弟做了一番安排……”
明微收回思绪,听得皇帝好言安抚了几句,转头笑着问裴贵妃:“爱妃,不如你也添件彩头?”
皇帝想封裴贵妃为后很久了,可惜一直不能如意。出于某种心理,只要外出,皇帝便带着贵妃同行,似乎以此昭显她的特别地位。
裴贵妃想了想,说道:“先前陛下赐了臣妾一块安神木,此物远从海外而来,有异香而安神,正适合仙长修行,不如就将此物添了彩头吧。”
皇帝含笑:“甚好。”
说罢,看到下面不远处的杨殊频频往这边看,便问了句:“殊儿这是作甚?该不是贪你姨母的彩头吧?”
圣驾之侧,是几位皇子。
三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坐在一处,杨殊就挨着他们。
听得皇帝出言,杨殊起身施礼,而后道:“陛下,这安神木,臣早就想向娘娘讨要了,只是想着娘娘或许需要,不敢开口。现下娘娘要将此物当成彩头,送到别人之手,臣……”
他不甘不愿的样子,惹得皇帝一笑:“想要你不早点说,现下贵妃已经说当成彩头,怎能再给你?”
杨殊还是一脸不开心,看着那块安神木道:“既然是彩头,赢了的人便可得到是不是?玄术么,我也略通,不如陛下准我下场跟他们比一比?若是胜了,我不想当什么观主,就要这块安神木。”
皇帝哑然失笑:“殊儿,这是玄都观的大事,你不要胡闹。”
杨殊出声的时候,太子姜盛暗暗冷笑,这种场合,都要出风头,跟他那个不安分的娘真是一模一样!
信王姜成凑过来,低声说:“大哥,安神木虽然稀罕,但对他又没什么用。你说他这是想干什么?”
姜盛皱了皱眉。
玉阳很会钻营,几次找机会讨好他,他也默许了支持玉阳继任观主。难道这小子听说了,想坏他的事?
毕竟他手里掌着皇城司,知道玉阳讨好他也不奇怪。
姜成又道:“他先前出了一趟差,回京就收敛多了,在这样的场合冒头,可不像他近日的作风。”
姜盛听着,转头向裴贵妃看去,果然看她想要接话的样子,便站了起来:“父皇!”
皇帝诧异地看向他。
姜盛道:“儿臣听说,玄都观的仙长们,不止精通玄术,更是深谙经义,武艺高深,想来这五关,应当不止比试玄术吧?”
说到后面,他看向掌院长老。
这位长老连忙答道:“自然。这五关包含经义、武艺、机变等。”
姜盛笑着点点头,转回来继续道:“如此说来,这观主之争,倒是极好的机会,单叫两位仙长比试,太可惜了啊!”
皇帝道:“你不会也想下场比试吧?”
姜盛含笑:“怎么会呢?儿臣只是觉得,人少不如人多,这么好的机会,不如想参加的都让参加,岂不是更好看?”
杨殊按住内心的诧异。知道皇帝拿出昙生花当彩头,他便想法子说动了裴贵妃,却没想到太子会站出来。
他知道太子不是很喜欢他,但是为什么要帮他呢?
皇帝想了一下,笑道:“这未免太儿戏了……”
杨殊道:“陛下,方才他们说,法力高深、精通经义者为观主,那不一定就得他们吧?玄都观又不止他们两个弟子,既然虚行仙长没有留下遗言,为什么不能给别人机会呢?”
231章 参与
杨殊一说,居然还真有玄都观弟子站出来了:“陛下,小道虽然不及两位师兄,但也想试试自己的斤两。”
皇帝向来是个仁爱的皇帝,说到这个份上,焉能拒绝?便问掌院长老:“你们以为呢?”
那掌院长老陪笑道:“题目已经准备好了,多几个人,并不影响什么。”
皇帝颔首而笑:“既如此,朕就允了!凡玄都观弟子,皆可参与比试,胜出者为观主。”
杨殊伸长脖子:“陛下,我……”
“你急什么?”皇帝笑骂一句,接着说道,“非玄都观弟子,也可以参与比试。只是观主之位,与你们无缘,胜出只能得到朕与贵妃的彩头。”
此言一出,场上气氛热烈起来。
这可是御前比试啊,虽说玄术一道,肯定不如玄都观的仙长,但他们不是说了吗?不止考验玄术,还有经义、武艺等等,只要有一项表现出众,岂不是就等于在圣上面前挂了号?
首先出列的,自然是玄都观弟子,有两人愿意一试。
高官显贵这边,杨殊二话不说:“陛下,臣要参与比试。”
他一出声,其他人也出列了,林林总总,从出来五六个人。
明微给纪小五使了个眼色。
纪小五不甘不愿,站了起来。
“小五,你干什么?”纪大夫人大惊。
纪小五道:“我也去参加啊!在圣上面前挂个名,以后好升官。”
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耷拉着脑袋,纪家众人可能会信服一点。
纪大老爷莫名其妙:“你能比什么?文不成武不就,比心眼多吗?”
纪小五撇嘴:“反正我要去比。”
纪大老爷还想再说,明微站起来了:“舅舅,我与表哥一起去吧,也好帮帮他。”
说着,她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纪小五的脾气,家里人都知道。这小子长了根反骨,这边怕教训,那边照做不误。
纪大老爷知道自己多半拦不住他,听明微这么说,立刻想到,小七性子稳重得多,有她看着,应该闹不出事吧?就欣慰地点点头:“也好。”
纪小五看了个真切,嘴角抽了抽。
爹啊,你知不知道最会惹事的,就是这个人?她在拿你儿子当挡箭牌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中。
皇帝看到他们,奇了:“怎的还有女子?”
纪小五整装下拜:“臣纪维,与表妹欲下场一试。”
“纪维,这名字听着怪耳熟啊!”
随侍在侧的万大宝小声道:“陛下,前些天的桥洞尸骨案……”
“哦!”皇帝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义薄云天的纪维啊!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只是你比试怎么带着表妹?”
纪小五脸红,他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带着些微紧张回道:“回皇上,臣与表妹打了个赌,若是参加比试,究竟谁过关多,所以……”
皇帝失笑:“少年意气盛。也罢,你们参与也行,只是,这到底是玄都观的大事,不可胡来。”
“是。”纪小五恭敬一礼,退到一旁。
明微随着他行礼,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整个过程,她都半垂着头,直到退回去时,脸庞略扬了扬。
皇帝瞧见,心中想道,纪维这表妹,倒是个难得的美人,难怪他这般护着。
承恩侯府自然有资格列位于此,看到明微跟着纪小五上来,文莹撞了文如一下:“你看,那个是不是明微?”
文如看过去:“应该是吧……”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种场合,就她那个当小官的舅舅,有资格来吗?”
文如没说话。
文莹没得到回应,看她半垂着头,没精打采的样子,冷笑一声,压低声音:“四妹,你摆出这个样子给谁看?想叫他们都知道,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
文如直觉摇头:“我没有……”
“你有没有我们心里都清楚!”文莹冷眼相视,过了一会儿,笑了一下,缓和目中冷意,温言说道,“四妹,你不用这样难过。自家人说句实话,你虽然姓文,但是父母早亡,原本也攀不上多好的亲事。这回的事,算是你帮了我,我爹娘已经答应过,将来给你找户好人家,可能门第看着低些,但绝对叫你得着实惠,再给你添上厚厚的陪嫁,不比原来不上不下的好?”
文如动了动嘴唇,低声说了句:“谢谢三姐。”
文莹笑着揽住她的手臂:“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亲姐妹,你又陪了我这些,还能亏着你?何况,你又不进宫,又不会嫁高门,名声之于你本来就没那么重要。你看那魏晓安,现下不就挺好的?过两年这事淡了,说亲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是。”文如终于主动点头,“三姐说的很对,是我一时着急了。”
文莹满意地笑了:“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妹妹。”说完了这事,又看到场中的明微,她还是不忿,“这么爱出风头,该不会想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露一露她的脸,好钓个金龟婿吧!”
文如没有接她的话,眼睛看着外边,心里想着:就算她想出风头又怎样?又没害着别人。
外头人都齐了,皇帝摆摆手:“好了,你们速速开始吧。”
掌院长老答应一声,出列面向众位参试者,说道:“诸位,此次比试规则如下。从问道到观星台,总计五道坊门,每过一门皆可得一枚八卦,量多者胜。若是同样的数量,再将守关者请下来,予以评分。在这过程中,可以用任何方法阻挡对手过关,只要不出人命,都不算违规。”
当即有人问道:“这位仙长,您的意思是,可以用武力强行将对方打下去?”
掌院长老含笑:“武艺在比试的范围内,如果有这样的自信,大可一试。”
听得此话,几个习武的摩拳擦掌。
“但是……”掌院长老慢悠悠说了句,“选用这种方式,少不得会被守者关扣分。倘若有人与你过了同样的关数,这有可能导致你失败收场。”
听得此言,那几人收住想法。这样说,人多的时候使用这招不划算。
“诸位都听明白了吧?明白的话,这就开始吧。”
232章 推算
意图争脸的人,一窝蜂赶前头去了。
没等明微与纪小五赶到第一关,试题已经公布出来了。
第一道坊门的试题,很符合玄都观的身份:算卦。
守门的是个老道士,瘦小的身躯盘坐在坊门边的石头上,面前摆着一个卦筒。
他笑眯眯指着面前的卦筒:“老道命犯孤星,生而刑克六亲。诸位小友,若是能给老道算出一个花团锦簇、富贵逼人的命格来,就算过了。”
得知这道试题,众人都奇了。
这什么叫试题?不叫人算准,却要叫人算不准?
皇帝问陪侍的掌院长老:“易掌院,要算不准还不简单?随便乱说不就行了?”
掌院长老含笑道:“圣上,贫道这位师兄,要的是特定的命格,若是没有摇到卦,是不算的。”
裴贵妃想了想:“摇到卦就算?那岂不是如同赌博?”
掌院长老笑着点头:“娘娘说的是一方面。如果运气够好,一摇就摇到好卦,那便是气运加身,合该过关。”
姜盛听得,说道:“仙长说,这是一方面,是不是还有一方面,可以百分百过关?”
掌院长老笑起来:“殿下说的是。这一关并无多少技巧,无非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姜盛听得,将目光投到比试的那些人身上。
杨殊突然站出来,说要参加比试,他察觉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便提出让别人也参加。现在这些参试者里,就有他的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挡下杨殊。
第一道坊门前的参试者们,此时也听了守关老道的解释,不通玄术者,不禁面面相觑。
按惯例,卦筒里应该有七枚铜钱,完全靠运气,想掷出老道要的富贵命来,可能性微乎其微。
单这第一关,就不好过。
参试者中,有个将门出身的问道:“仙长,先前说,武力打过去也算,是不是您这关……”
老道捋着胡须:“当然。要是有本事过了这道坊门,老道便送上一枚八卦铜钱。”
此话一落,便有几个眼睛一亮。
问话的那个抢先道:“仙长,得罪了!”
说罢,一拳击出,劲风袭面。
老道的胡须都扬起来了,然他眼皮都不动一下,手往上一抬,轻松地架住拳头,反手便是一掌,推了出去。
他招式极柔,却是借力打力,出手的这个家伙,当即摔了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上。
“小友,得罪了。”老道含笑点头。
第一个出局者,就这么轻易地诞生了。
那人没想到自己连一招都没坚持住,面色涨得通红,匆匆抱了一拳,便掩面走了。
御前比试,表现得好自然大出风头,表现不好,可就丢脸丢到皇帝面前了。
一时之间,把其他人吓住了。
老道神情淡定,仍旧笑眯眯地坐着,不急不躁。
过了会儿,终于有个脑子灵活的想到了:“仙长,您说过了这道门,就能得到八卦铜钱,不需打败您,对不对?”
老道笑着点头:“不错。”
几个自觉轻功不错的跃跃欲试。
老道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可以一起闯关,只要没被老道拦下,就算过关了。”
这句话,更加激发了参试者们蠢蠢欲动的心。
后面,纪小五问:“真的这么容易就能过关吗?总觉得太简单了啊!”
明微道:“你看那位道长,方才挨那一拳,下盘连动都没动,据我估计,他最起码有一甲子的功力。能进玄都观的,天分都是一等一的,再加上六十年的功力,你觉得在场这些人,谁能打得过他?”
“你也不行?”
明微笑了一声:“别说我,就算那两位观主候选,目前也是打不过的。”
除非他们获胜后,将昙生花化为己用。明微在心里补了一句。
纪小五懂了:“所以,这道试题,武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也不尽然。”明微道,“既然说了,允许武力强行破除,也就是他们预留了这么条路。如果真的有人武力达到了这个程度,自然可以畅行无阻。”
“可你的意思,不是在场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打过他吗?”
明微轻笑:“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呢?说不准有人深藏不露,又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秘技。”
两人说着话,那边众多参试者已经用眼神沟通了一遍,数人同时拔地而起,往坊门飞奔而去。
那老道仍然坐着不动,拿起卦筒一扬。
叮叮叮叮,数声连响,七枚铜钱打了出去。
“啊!”
“扑通”
连声不绝。
破关的几个人,尽数被拦了下来。
这次一连淘汰了数人。
老道将铜钱收回,安坐如山:“小友们,还有什么方式要试,尽管动手。”
安静了片刻,终于有个文士模样的青年走近施礼:“仙长,小生愿意一试。”
老道含笑伸手:“公子请。”
文士青年拿起卦筒,谨慎地晃了晃,闭目默念一番,一咬牙,倒了出来。
老道看了眼卦像,笑道:“公子略通命术,此卦诚心诚意,倒是将老道的命数算得八九不离十。”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夸张,文士青年的面色却一下子黯下来,向他深施一礼:“小生技不如人,多谢仙长指教。”言罢,转身下了山道。
老道说了,他的命数是刑克六亲,算得八九不离十,那就是没算出他想要的命。
武不行,文也走不通,坊门前的高官子弟们束手无策。
第一关就这么难过,想在御前出风头也不容易啊!
接连失败两次,余下参试者都谨慎起来,轻易不敢再试。
一筹莫展之时,有人笑了一声,走到老道面前:“我来。”
皇帝看到他,笑着对裴贵妃道:“殊儿这是想到什么鬼主意了?”
裴贵妃抿嘴而笑。
这一幕被太子看到,分外刺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家子呢!
杨殊将里头的铜钱倒出来,一枚一枚细细地看了,不时掂量着重量。又拿起卦筒,颠来倒去地试手。
好一会儿,他终于把铜钱放回卦筒。
“我算了啊!看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他拿起卦筒,颠动起来。
233章 过关
看到他的动作,有人嘀咕了一句:“怎么看起来这么熟?”
他家小子回道:“爹,这不是摇骰子吗?”
那位一愣:“对哦!”
这番对话,惹得这家夫人瞪眼:“你们去赌钱了?”
父子俩同时一缩,半个屁不敢放。
皇帝一看,哑然失笑:“这小子,这几年混的都是什么地方?”
裴贵妃抿嘴而笑:“他就是爱胡闹。”
姜盛眉头拧了拧,在心中反复斟酌过后,说道:“父皇,三表侄如今年纪大了,还这么胡闹,实在有点不像话……”
皇帝不以为意:“谁没个年轻的时候?朕年轻的时候,也荒唐过。”
说到这个,裴贵妃就笑:“陛下当年,曾经跟温国公世子大闹折桂楼,这丰功伟绩,想必许多老人还记得。”
皇帝哈哈一笑:“爱妃还记得这事,转眼都二十来年了。”
“那是臣妾第一次见到陛下,怎么能不记得?”
这话引得皇帝对她温情一笑,两人目光相视,含情脉脉。
姜盛看见这一幕,险些咬碎了牙。
母后当初说的真没错。他喜欢了,就什么都是好的,就连胡闹都成了像他。
那边,杨殊将卦筒拍回巨石上,目光飞扬瞟过众人:“我开了啊!”
只差问一句,买大买小。
明微失笑。好好一个算卦,被他弄成赌博,真是够掉价的。
老道笑眯眯地伸了伸手:“公子请。”
杨殊利索地揭开卦筒,七枚铜钱一一排开。
老道从怀中掏出一枚八卦铜钱抛给他:“恭敬公子,第一关过了。”
众人齐声而叹。有人兴奋,有人可惜,有人跃跃欲试。
原来可以这样做!摇骰子嘛,无非听音辨数,对习武之人来说,只要稍微研究研究,就能做到。
七枚铜钱再次投进卦筒,立刻有人出声:“我来!”
一群高官子弟围着老道,而这个比试原本的主角们却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他们闹完再说。
瞅着这一幕的君莫离很不爽:“他是来故意捣乱的吧?好好的观主之试变成这样,成何体统!”
他原本在下面旁观的,杨殊提出,允许其他玄都观弟子参加,就有一个亲近玉阳的弟子跳出来。君莫离一看,干脆自己也上了。要是对方趁乱合击,师兄岂不吃亏?
玄非笑笑:“稍安勿躁。”
他也有些糊涂,搞不懂杨殊的意图。
说他针对自己吧,从头到尾都没搭理过。难道真的只是想要那块安神木?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不如以静制动。
玉阳就与他们隔了一丈远,状似好心地提醒:“君师弟,这场比试圣上发了话的,你出言谨慎些,免得惹祸上身。”
君莫离冷笑一声:“玉阳师兄提醒得是,我不像你,成天琢磨这些,生怕得罪人。”
玉阳微微皱眉,他身边那名弟子已经出言喝道:“君莫离,你这是对大师兄的态度吗?长幼有序,你知不知礼?”
君莫离翻个白眼,不屑与他搭话,把他气了个半死。
幸而玉阳及时阻止,说道:“君师弟一直这样直率,本身没有恶意,你不要与他计较。”
那弟子哼了声:“既然大师兄这么说,那我不跟他一般计较!”
君莫离冷笑不止。装,真能装!难怪观里一票师叔师伯都被骗了,看他能装多久!
明微瞧见这一幕,心中沉了沉。
她原本想着,如果能阻止,就叫玄非当不上观主。现在看来,这个玉阳不见得比他好。
方才他跟君莫离说话的时候,袖子动了动,杀机暗露,分明动了杀心。
对自家师弟都能动杀心,怎会是善辈?
君莫离虽然个性冲动,好出风头,有点得理不饶人,但这几次相见,大约可以摸出他的性格。他心机不深,也有侠义之心,能让他这么讨厌的人,定然有什么隐情。
时间太紧急了,不然应该摸一摸玉阳的底细。
有了杨殊的例子,一会儿功夫,又有五个人过了这关。
剩下的人里,多半是没习过武的,只能勉强一试。
其中有两位运气不错,掷出好命来,这老道倒不为难,都给了八卦铜钱。
其他人都掷完了,明微含笑推了把纪小五:“表哥,该你了。”
纪小五有点慌:“我能行?”
“你不是会算卦吗?”明微笑眯眯,将手帕塞他手里,“放心去吧。”
纪小五站到老道前,拿她的帕子擦了擦汗,拱手行礼:“仙长,晚辈来试一试。”
老道盯着他的帕子看了两眼,点了点头:“公子请。”
纪小五拿起卦筒,沉下心思,回忆多福教的算卦步骤,将自己的心神系到卦筒上,专注地凝出法力。
原本在旁闲看的玄非等人,瞧见这一幕,不约而同露出诧异之色,将目光投注到纪小五身上。
刚才过关的那么多人,前几个是摇的骰子,后面两个倒是懂得一点命术,但能过关,运气占了不小的因素。反观纪小五,他聚法力,凝心神,这才是真正以玄术来算卦。
这是一个懂玄术的内行人!
不过,看他的姿态,应该只是初学者,应该过不了这关吧?
要知道,这关的要点是算不准。他是初学者,能够算准就不容易了,何况是算出特定的卦,这需要……
四人还没想完,纪小五已经揭开了卦筒。
老道只看了一眼,就取出了八卦铜钱:“恭喜公子。”
纪小五如释重负,接过铜钱:“多谢仙长。”
君莫离诧异不已:“他这样都能算出来?”
玄非和玉阳都皱眉不语。
这里头肯定有玄机,只是他们目前还看不透。原因到底在哪呢?
明微看向他们,问道:“几位仙长现下不比试,那小女先来了?”
她这回没有蒙面,衣裳也换过了,君莫离没认出来,玄非却盯着她多看了两眼,方才缓缓点头:“姑娘请。”
明微含笑点头,走到老道面前:“仙长,有礼了。”
老道摸了摸胡须,第一次出言发问:“姑娘师出何门?”
明微笑着回答:“小门小派,不值一提。”
老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请。”
234章 更改
明微握住卦筒,忽然感到筒内铜钱一沉。
她皱了皱眉。
玉阳怔了下,低声道:“这位姑娘,居然也是同道中人?”
玄非静默不语。
明微抬起头,看着老道。
老道含笑拈须,一派高人风范,完全看不出正在对她下黑手。
算卦,是玄士的基本功之一,只要入门的玄士,都能来上一手。
但要算得准,需要窥见天机。
像纪小五这样新入门的玄士,往往能感应到一两分,反馈到卦象上,就是似是而非。
玄术越精深,算得越准,到一定程度,就能精确地算出老道的命数。
而这道题的要求是,将老道算出一个富贵命格。
要达成这一点,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切断老道与卦筒之间的联系,李代桃僵,算的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命。其二,遮掩天机,算一个假命出来。
前者,斗的是玄术,后者,验的是法力。
第一个相对容易,玄都观的正式弟子,都能做到。
第二个就没那么简单了,必须精通命术,才有可能做到。
今日的比试是观主之争,若是玄非与玉阳出手,自然会选择第二个方法。
杨殊搅局,老道顾着皇帝的面子,干脆放松要求,只要排出的卦象差不多,就让他们过了。
可纪小五两者都不靠,他会点武功,但还做不到听音辨数,他也会点玄术,但还切不断老道与卦筒的联系。除非他像后来那两个一样,运气够好,排出不错的卦象,老道松松手给过了。
但明微是要确保他过这关的,岂能寄托于运气?
那块帕子,是她日常用的,小白蛇时常盘踞在上面,沾染了灵气。明微刚才施了个术在上面,就变成了临时的法器。
纪小五就是用这个法器,引走了卦象。
他算的不是老道的命,而是自己的命。
明微早就算过,他一生富贵无忧,就算只算出个皮毛,卦象也能应付过去。
老道看出手帕有玄机,又因她这种手段坏了公平,便用自己的法力压制明微。
别人都轻轻放过,单对她这样,自然也是不公平。可谁叫她先坏了规矩?这会儿也只能强行扛下了。
她收回目光,牢牢握住卦筒。
玄都观的四个人,全都盯着她的手。
君莫离纳闷,小声和玄非嘀咕:“桑行师叔为什么要为难她?”
玄非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压在铜钱上的力量越来越大,明微几乎没有办法将之颠动起来。
别说算出确切的卦象,连卦都未必能排出来。
看她半晌没有抬起卦筒,围观那些人不免疑惑。
文莹更是嗤笑一声:“她这是怕了吗?出风头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还是早早认输算了。”
她身旁的文如没有应声,却莫名觉得,三姐大概要失望了。
老道文风不动,始终含笑看着明微,似乎在等她自动放弃。
明微忽然抬起头,粲然一笑。
下一刻,她掌心法力涌出,骤然扑向那股力道。
来到这个年代,她已经够克制了,行事每每留有余地,不愿意干涉他人太多。既然克制解决不了问题,那她不妨张狂一回!
破坏规则又怎样,她有能力做得到!
单论法力,她自然不如这位修行多年的老道,可算卦看的是窥见天机,这却是需要玄而又玄的天分的。
她命通阴阳,再加上前世的修行,虽然法力不足,境界却在。
不就是算出一个特定的命格吗?这有何难!
当初随师父上玄都观踢馆,她不过十岁出头。二十岁以下弟子,尽数败于她手。现在她早已出师,当得命师之称,将玄都观打个来回又怎样!
老道白眉一动,法力再出。
这股如同激流一般的力量冲来时,明微突然之间将法力倒转,二者没能形成相冲之势,倒是卷荡出了一股旋涡。
旋涡一起,卦筒中的七枚铜钱骤然一跃,飞上半空。
叮叮叮叮……
七枚铜钱,一枚枚落地。
玄非等四人凝目望去,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每落下一枚,他们心中便惊一惊。
对了,又对了,还是对了,仍然对了……难道真叫她算出来了?
最后一枚铜钱落下。
明微轻轻一笑,松开卦筒。
不知何时,老道面上笑容消失了,他沉沉地看着眼前的明微,再次问出那个问题:“姑娘师出何门?”
明微淡淡道:“现下无名,不过仙长总有一天会听到的。”
老道点了下头,指尖一弹,一枚八卦铜钱落在明微手上。
她低身施礼:“多谢仙长。”
老道摆摆手:“你应得的。”
他看着地上七枚铜钱,难以相信刚才遇到了什么。
这道题有两个解答方式,凡是玄术入门的人都知道,可这姑娘却选择了第三种。
她没有切断他与卦筒之间的联系,也没有遮掩天机。
她选的是,临时改命。
老道难以说清刚才的感受。就在两股法力对冲的瞬间,他身上一轻,命星发生了轻微的位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星,普通人无知无觉,玄士却感应得到。
命星发生位移,他的命数在那一瞬间改变了。
这就是他没有继续反扑,任由铜钱落地的原因。
太震惊了。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改变。命星的稳定,并非凡力所能转移。位移维持的时间只有一瞬,便回归了原位。
但这一瞬,就不是寻常玄士能办到的。
若是玄非与玉阳两个,没有特殊的手段,这第一关最出彩的,倒是这个小姑娘了。
真是怪了,各大玄门,几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闲杂人等都考完了,玄都观的四名弟子终于开始了。
君莫离与另一位都很顺利地算出了富贵命,轮到玉阳的时候,老道含笑点了下头,颇赞许的样子。再到玄非,他目光凝了凝,不由看向已经过了第一道坊门的明微。
这位师侄,选的方法居然跟那小姑娘一模一样。是他方才悟到了什么,还是本身他就这么考虑的?
不管如何,这玄非师侄的天分,确实比玉阳高了一截啊!
235章 下棋
原本浩浩荡荡的人群,到第二道坊门只剩了十来个。
这里守关的却是七名弟子。
第二道坊门旁,恰有一座突起的石台,约有三四丈见方。这七名弟子便站在石台上,位置错落。
杨殊上去问:“几位仙长,第二道试题是什么?”
为首的道服青年抱拳答道:“下棋。”
“怎么讲?”
“公子且看,”青年指着脚下,众人这才发现,上面用石灰划出了白线,“这是一副棋盘,我们七人是七颗棋子。应试之人,站在那头的入口,每走一步,棋盘就会发生变化,我们七人的位置也会变动。如果走得不对,位置重叠,就会受到攻击。应试者如果顺利走到我这个位置,就算赢了。”
杨殊仔细想了想,笑了:“如此说来,有两种方式可以过关。其一,找出规律,破解棋局。其二,武力够高,受到攻击时将对手挑落。对吗?”
青年颔首:“公子说的不错。”
杨殊点点头,却往旁边一坐:“既然如此,本公子先来观察一番,这棋局到底怎么个破法。”
青年笑着拱了拱手:“只要不影响棋局,公子随意。”
他不上场,倒让其他人为难了。
本想着杨殊打头阵,自己总结经验,说不定能占个便宜。现在他不动了,难道自己也不动?那太刻意了。
前一道坊门勉强过关的文士,看到棋盘都是眼睛一亮。
文人以博学为傲,自负才学的涉猎都是极广,棋艺、阵法这是他们的技能啊!
当下便有人仔细研究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名文臣家的公子站出来:“几位仙长,小生愿意一试。”
青年道士伸了伸手:“请。”
此人站在起始位上,定了定神,迈出第一步。
他一站定,玄都观这七名弟子立刻变幻位置。
此人拿眼一瞧,大喜。这位置与他推算出来的大致相仿,说明他先前的思路没错。于是踏出第二步。
七名弟子位置再变。
这位公子神色略微凝重起来。
与他推算的相比,有一点点差别。
过了一会儿,他才踏出第三步。
这次的位置,又偏离了,其中一个离他位置有点近了。
他只能稳住心神,重新推算。他的算法应该是没错的,只是依据可能有点差别……
等了片刻,他小心翼翼踏出第四步。
七人位置再变,方才比较近的那个离得远了些,可另有一人突入他的安全范围。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继续推算。
五步、六步、七步……
他越走越难,每每在七人之间艰难求生。这一个离得远些,那一个又离得近了。为了不被攻击,明明已经离终点近了,又不得不走远一些。
走到第十步,为首的青年道士踏至他的面前:“公子,我们的位置重了。”
此人脸色一黯,拱了拱手:“小生并无武艺在身,既然重了,那就是落败了。退下之前,还请仙长解惑。我于此阵中,观得奇门七套阵法,是也不是?”
青年道士笑道:“公子能看出七套阵法,十分不易。实不相瞒,此局共有十三阵法套行。”
“居然有十三套……”这位公子叹了口气,“是我技艺不精,回去还要苦读。多谢几位仙长指教。”
这位挑战失败而归,却没有失了风度。
皇帝看了,亦是点了点头:“不骄不馁,这是谁家儿郎?”
当即有内侍回道:“陛下,这是严公家的公子。”
皇帝笑道:“原来是严公之后,没有叫先祖蒙羞!”
此言一出,众人对这位落败的严公子添了羡慕。
参加这个比试,不就是为了引起皇帝的注意吗?能叫皇帝记住,完全值了!
第二位参试者出来了。这位却是习武的,打头就说:“这奇门阵法,某一窍不通,只能看这一身蛮力,有没有本事破关了。几位仙长,请教了!”
这位真的就是随意乱走,没几步就与其中一人重叠了站位。既然说要武力挑战,这位玄都观弟子没客气,直接就出手了。
两人过了二十招,他略退一步:“二十招已过,小道暂时被打退一步,公子如果想直接将小道打退场,可以继续,如果选择继续往前,就此住手。”
那人大喜。原来只要过二十招就可以,那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选择了继续往前。
走了两步,与另一名弟子狭路相逢。
勉强过了二十招,这次只走了一步,就碰到了第三名弟子。
如此,在第五次遭遇的时候,他终于落败,遗憾退场。
第二道坊门,一连淘汰了三人,终于有一位侥幸过关了。
他选的也是武力强行通关,不过他运气不错,只遭遇了三次,顺利抵达终点。
此人拿到八卦铜钱,高兴得差点想沿着问道台狂奔一圈。
随后,又一个书生上场。
有了第一个的警示,他走得极小心,本身对奇门之道颇有了解,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终点。
最终,有三人顺利拿到了八卦铜钱。
除了玄都观四人,还有明微和纪小五,其他人都比完了。
杨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本公子已经有心得了,来吧!”
为首的青年道士仍然含笑:“公子请。”
杨殊站在起始位上,踏出第一步。看了看七人变化的位置,他笑了一声,往其中一个靠近。
第四步,两人狭路相逢。
杨殊一句话不说,手腕一翻,折扇敲了出去。
两人就这样交上手了。
二十招眨眼过去,他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反而一招比一招更狠辣,几乎要将对立置于死地。
能派来守关的弟子,实力自然不凡。可在他这般步步进逼之下,慢慢也露了败迹。
观战的王公贵族们,有人惊讶,有人欣慰。
“不说杨家这个三小子成日招猫逗狗,不学无术吗?竟有如此身手?”
“他倒不是一无是处,长公主和先博陵侯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皇帝看了,满意地点点头:“还是皇姐教得好,这小子混了这么多年,没有白混。”
裴贵妃含笑不语。
姜盛听了,目光更沉。
236章 自损
这样的场合,博陵侯府的人自然在列。
世子夫人卢氏看到这一幕,冷笑一声,扯了扯丈夫的衣袖:“看看你这三弟,时时刻刻不忘出风头。今日一过,恐怕京里的风向就变了。他有乃祖之风,你呢?”
博陵侯世子杨轩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全家只他一个习武,别人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外人会体谅你们吗?省省吧!一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
“行了行了,二房就他一个人,难道还能抢了爵位不成……”
第二道坊门处,杨殊的扇子已经点在了那名弟子的胸口,气劲一吐,这人闷哼一声,蹬蹬蹬后退数步。
杨殊掌门又至,他脚下没停住,竟跌出了棋盘的范围。
他收招而立,看向为首的青年道士:“仙长,可以继续了吗?”
青年面色微沉,看了点被他打出去的弟子,点了点头:“公子请。”
众人很快发现,杨殊的策略与先前几人相反,他不但不避,还故意找上门去!
又走了两步,他遇到了下一名弟子,同样又是二话不说出招。
或许是打出了手感,又或许是这名弟子实力本来稍逊,这次被打出去的时间更快。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太子姜盛看出了什么,略一迟疑,说道:“棋盘中只剩三人,他明明可以避开,怎么还迎上去?”
皇帝笑道:“年轻气盛啊!”
姜盛摇了摇头:“后面还有三关,他该留几分力才是。”
这回皇帝终于点头了:“很是。”
姜盛心中一喜,心道,原来要这么说才对。
杨殊终究没能将七个全打出去。
这个棋局,同样有文武两种方式过关。文这方面自不必说,只要算出奇门阵法的变化,就可以一一避开,顺利抵达终点。
至于武的过法,就有这么一个玄机:棋盘上的棋子越多,遇到的几率就越高。遇到棋子,有两个做法,一是过上二十招通过,这样做费的力气小些,但棋子不会出场,后面遇到的几率还是一样高。二是将棋子打出场,这样能降低再次遇到棋子的几率,但很考验实力,若是前面耗费的力气太多,后面一样过不了。
是以,这需要参试者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准确的认识,做出相应的选择。
当然了,如果武力过低,连跟棋子对招的实力都没有,那是铁定过不去的。
相应的,武力足够高,就可以无视这些,一路打过去就是。
杨殊接连打出去四个,棋盘上只剩三个棋子,他就算想遇到,几率也没那么高了。
当他踩在终点上,青年道士微叹一声,行了个道礼:“恭喜公子。”
他倒是想跟杨殊打一场,只可惜,最后也没遇到。
杨殊接过第二枚八卦铜钱:“多谢了。”
七名玄都观弟子再次站好,明微拍了下纪小五的手臂:“表哥,该你了。”
纪小五低声:“我怎么走啊?这些人,我可一个也打不过。”
明微扫过他们的新位置,飞快地道:“前一左三前二右一前一右二后一左二前四。好了,你可以上了。”
“哎……”纪小五被逼上梁山。
娘诶,她讲得那么快,还只有一遍,前后左右一二三四,也太难记了吧?
纪小五生怕自己忘了,只能在嘴里不断地念叨,照着一步步走。这七人在他周身转来转去,他根本顾不上了。
走着走着,他就发现自己站在终点了。
咦,过了?那些人一直在他身边转,他还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撞上,居然就过了?
“恭喜公子。”青年道士递来一枚八卦铜钱。
“多谢。”纪小五愣愣地接过,站在一旁发呆。
明微看了眼玄非等人,站到起始点。
七人位置再次变化,与上一次不同了。
明微踏出第一步,然后第二步,接着第三步……
玄非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师兄,她在干什么?”君莫离低声问他,“明明刚才可以直接过去的,她为什么又退回来?”
玉阳身边的弟子道:“算错了吧?十三套奇门阵法相合,何其复杂,就算她懂一些,推算也很容易出错。”
说罢,看了眼纪小五,心道,倒是这位不可小觑,刚才的走法,没有一步多余。
玄非慢慢摇头:“不对,她好像是故意的。”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他不可思议地低喃,“怎么可能?!”
君莫离莫名其妙,但他很快就懂了。
三步,三步之后,其中两个棋子撞到了一起。
明微含笑一伸手:“两位,你们的位置重了,是不是应该出去一个?”
撞上的两名弟子互视一眼,实力稍逊的那个默默地退出去了。
居然还能这么做?众人惊讶了。
明微继续走。
玄非沉着面色,脑中飞快地推算出她的走向:左一,后一,右一,前三——撞!
明微一步不错地按着他脑中的演算,走到了那一步。
又是两个棋子相撞,再次下去一位。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棋盘上终于只剩那青年道士,明微笑了下,没再迂回,几步到达终点。
“承让。”她施礼。
青年道士神情复杂,取出八卦铜钱抛给她:“姑娘好本事,小道甘拜下风。”
两个棋子第一次相撞,皇帝就惊讶了,到第二个,第三个,他连呼神奇。
“纪维这个表妹,竟也精通奇门阵法?他们表兄妹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深藏不露。难怪两人要打赌,有本事的人谁也不服谁啊!真是一对冤家。”
裴贵妃斟酌着道:“想来是小孩子家斗气。这姑娘我很喜欢,不知道许了人家没有。”
皇帝诧异:“爱妃莫非要给她做媒?”
裴贵妃笑了笑,刚要说话,姜盛已然开口:“娘娘怕是要失望了,他们表兄妹订了亲的。”又笑着对皇帝道,“父皇不记得了吗?纪维这表妹,就是那明莘之女啊!”
被他一提醒,皇帝想起来了。祈东郡王案,他最厌恶的就是那个心机深沉的明莘。虽然他女儿在此案中立下了功劳,但只要一想到明莘,他就欣赏不起来了。
“原来是她啊!”皇帝淡淡回了一句,扯开话题,“爱妃你看,下一道试题会是什么呢?”
姜盛嘴边泛起似有若无的笑,瞟向远处的杨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