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者自清 两厢不疑
雅博斋虽说是老字号的古玩字画店,因平日接待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所以斋楼里设有精致的雅座待客。
此刻二楼的一间雅室里,檀香缭绕,一个男子站在雅室外的雕花栏杆前,扶着栏杆看着楼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腰间的环配在阳光下闪着柔柔的光,窗廊上挂着的铜铃铛在清风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雅室内坐在茶几旁的一个白衣男子,悠悠然地扇着手里的扇子,嘴角噙笑地望着室外的男子,道:“我晓得你回来很久了,怎么今日才记起来找我?”
楚秋明收回望向街道的目光,冷冷地看了涂子伯一眼,“我为什么来找你,你难道不晓得?”
涂子伯先是晃了晃脑袋,然后优雅地用扇柄子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该晓得什么吗?”
“齐芸回京后的第二日,有个自她那儿逃走的刺客进了我府里,你不晓得?”楚秋明挑了挑眉,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齐芸?刺客?”涂子伯装作思考了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说的是这个!刺客我不是让清卫给你解决了嘛!绝对威胁不了你和老夫人的安全的。”
楚秋明有些头疼,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绝对是诚心在给我找麻烦。”
涂子伯笑道:“我晓得,堂堂楚大将军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不就是一个误会而已,就辛苦楚将军自己去解咯!”
说着涂子伯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接着道:“说来也奇怪,知道圣上要召齐家五小姐回京,我便差了清卫暗中跟着圣旨一起去了北澹,想的是路上绝不太平,多少可以保护一二,但齐五小姐身边有个剑客,委实厉害,全然轮不到我的清卫出马。后来他们抓了那个藏在侍卫里的内应,却又被齐芸故意放跑了,那个内应一跑竟跑到你府里去了。”
涂子伯的清卫,是一股神秘的力量,他们出入于无形,最善于暗中行动,而且能够加入清卫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清卫原是雅博斋的专门护卫,因雅博斋里的珍品无数,难免遭人觊觎,只能严加防范,有时运送珍贵的藏品,也需要清卫暗中保护。可几代传下来到了涂子伯手里,清卫已经从专门的珍品保安业务扩展到了跟踪、探秘、监视等全方位一条龙服务。
往往只要楚秋明往沙场征战,涂子伯都会命令清卫严密护卫将军府,以保护楚老夫人的安全。因为将军府里,还养着几双皇子、朝臣的眼睛,这几双眼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变成锋利的刀子杀人了。
楚秋明走进了屋里,撩开衣摆坐在了茶几旁,也端了茶喝了一口,“我想我知道那内应为什么跑到我府里,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派清卫去保护齐家五小姐。”
“啊这……”
一时雅室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涂子伯说了声“进来”,一个小伙计便推门走了进来。
“回公子,有贵客来了。”
“哦?她也来了?”
楚秋明挑了挑眉,“贵客?能被涂公子成为贵客的,倒不知是什么人。”
涂子伯展开扇子笑道:“我涂某人至今只把两人称为贵客,一位是楚将军你,还有一位便是她。今天倒不知是什么日子,竟把两位贵客凑到了一起。”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接着回说道:“那位贵客说了,若是公子此时抽不开身,只把那卖了画的银票给她就行,她今日来也只为这一桩事。”
楚秋明摩挲着手中上等的青花瓷杯,笑道:“你这位贵客倒是很实在。”
涂子伯嘴角僵了一僵,干干一笑,“她一向如此,我也是习惯了。”
“既是你的贵客,诚然没有怠慢的道理,既然来了,不如请来一见。”
“说起来,这人你也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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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芸本只想拿了银票子然后去找姜路,好让他去置办些上好的蚕丝和木料来制琴。如今大运歌舞行正值兴盛,是以琴行的市场也随之更加广阔了,齐芸便想趁此时机,好好捞上一笔。
来了听说涂子伯正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便觉得不好去打扰,所以让小伙计带了话。没想到涂子伯竟邀她上去。
她心里疑惑那位重要的客人是谁,涂子伯何以见得他们可以一见,一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边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去。
楚秋明心中也好奇可以被涂子伯称为贵客的,会是何许人也。一边饮着茶,一边抬着眼望向门边。
当齐芸一袭素白长裙出现在门口时,楚秋明愣了一愣,齐芸也有些出乎意料地睁大了眼。楚秋明见齐芸脸上素白的面纱轻轻浮动,面纱下的脸看不分明。
轻轻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眼里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与笑意,“原来是齐五小姐。”
涂子伯朝齐芸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进来落座,齐芸蹙了蹙眉,却还是提了裙摆走了进去。
“我说你们认识的,可不是?”
楚秋明轻笑着将茶盘里的茶递到齐芸面前,“这是第二次见面。”
齐芸看着楚秋明意味深长的笑,接过茶来,淡淡地道:“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涂子伯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却爽朗一笑,道:“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嘛。楚将军与小五可算得上是有缘之人了。”
“小五?你唤她作……小五?”楚秋明觉得有趣,虽是问的涂子伯,打量的目光却落在齐芸身上。
“齐家小五,我与齐五小姐可是莫逆之交,若如旁人唤她小姐未免生分,如她家人那般唤她芸儿委实矫情,思来想去,我觉得小五这个称呼便是极好了。”
齐芸嫌恶地看了涂子伯一眼,“谁跟你是莫逆之交了?”
涂子伯瘪了嘴,一脸受伤的模样,“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小五……”楚秋明把这个称呼像品茶一样品了一会儿,从成色到口感都静心地鉴赏了一般似的,觉得这个草率的称呼怎么都跟跟前这个冰霜一样的女子不称,又觉得这样的反差又着实有点意思,然后道:“小五刚回京不到一个月,你们却已相识数年,涂兄的关系网果然厉害。”
涂子伯不值一提般摆摆手,“起初为与小五相识,可没少费周章,所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叫我上来,就是为了让我来听你追忆往事的?”
“欸,自然不是。我想是或我处置不周让你与楚将军之间有了什么误会,我一向觉得事情终归放在明面上说最清楚,所以既然今日因缘巧合,都凑到了一起,不如咱们各自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日后多些麻烦。”
楚秋明似笑非笑地摩挲着茶杯,不说话,似是在等齐芸的意思。
“既是如此,便说吧。”
涂子伯:“额……便是你回京路上遇刺之事,那个被你放掉的刺客跑到了将军府,我想你那丫鬟是告诉你他再也没出来过了,那人,其实是被我的清卫干掉了。”
齐芸神色平静,“我知道。”
“你知道?”
“起初我并没有怎么想明白,以为他易容之后混在府里也有可能,今日见楚将军在你这里,便也明白了。你让清卫替他护着院子,是想得通的。”
“那你……”
齐芸却一脸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楚秋明,又看向涂子伯,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深邃的眼波,“这又如何呢?”
楚秋明似是意料之中,也勾起嘴角笑问道:“是啊,那又如何呢?”
“楚兄,你怎么也跟着捣乱?我不是就想说,你不可能会刺杀小五嘛!”
齐芸看着涂子伯气急的模样,给他斟了一杯茶递给他,声音轻缓却坚定,“天下之事确乎若都有一个明白的解释便可以分明太平,可你也当晓的,世上最复杂的是人心,夫妻尚能反目,父子也能成仇,其间牵扯永远没有看似的那么简单。你今日以你的立场,希望我们可以不要相互猜忌,可我们才只见过两面,若想真正放下猜疑,绝不是你只言片语便可以的。于我而言,自然也希望此事与楚将军没有瓜葛,可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多个心眼。”
楚秋明用两只手指轻扣着茶几,静静地看着齐芸,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涂子伯愿称她为贵客了,她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眼界胸襟也非常人可以企及。
齐芸感受到了楚秋明的目光,偏过头去与他视线交错,眉眼弯了一弯,似是解嘲一般,“说来楚将军亦是疑心我会成为北澹内应,毕竟这十二年里我经历了什么很少有人能知道。但所谓清者自清,楚将军是,我亦是,相信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的。”
“好一个清者自清,那我便与小五一同等待时间的验证。”楚秋明难得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来,这个笑容在他俊俏的脸上绽放,如阳光下的冰雪一点一点消融。
齐芸听见楚秋明唤她“小五”,声音低沉却纯净,竟听来很舒服,于是也懒得理会,看了看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云,道:“看样子要下雨了,我该回去了。”说着便利索地起身往外走。
“拿把伞再走吧!”涂子伯在身后喊。
齐芸背着身摆了摆手,背影潇洒。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转过身来,“这次卖了画的钱,一半运到城西琳琅街的别院里,有人会收,一半给我存起来吧。”
涂子伯笑问道:“你怎么晓得画已经卖掉了?”
齐芸懒懒道:“画已经被我烧掉了……”
一回到子兰轩,暖莺便兴奋地拉着齐芸到书案前坐下,“小姐,我悟啦!”
第十六章 贱之一字 只作平常
暖莺一边背着手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了,一边摇头晃脑地解释到:“所谓‘贱’之一字,含义颇丰,一指价低,上次我去给涂掌柜送画,涂掌柜说小姐的画只卖一千两是贱卖,便是此意了。二指卑鄙下作,不自重,今日……”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四小姐与楼姨娘两个,眼红太子对小姐的赏赐,便出言挖苦,殊不知言语之间只显得她们眼馋眼红,没有骨气,这便是……”于是又把声音压到只剩气声,“下贱!”
说完,吐了吐舌头,偷偷拿眼看齐芸的反应,齐芸没有做声,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她继续说。
“这三嘛,便是多而泛滥到不值一提,因得到轻易,失去也会轻易,得了太多,失了也不心疼,便是贱了,不足以宝贵了。便如小姐今日所说,若凡是巧合便做缘分,那这缘分就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了,便也是贱了。”
说完自己很满意地喘了一口气,齐芸递给她一杯茶,让她润润嗓子,“倒是有一个意思,你没有说。”
暖莺愣了一愣,随即眼神黯淡下来,“为奴为婢,自然知道那层意思,可是小姐,我不甘心,人为什么会有的生来就是低贱的?王公贵族的命就高贵,我们的命就合该低贱,任人践踏吗?”
齐芸看着暖莺渐渐红起来的眼眶,抿了抿嘴唇,“没有人生来低贱,可这个世道已然如此,弱小者难逃被压榨的命运。若是不甘心,便让自己强大起来,让人不敢小瞧你。我第一次见你就跟你说过,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成全。但成败与否,全在你自己。前面你晓得‘贱’有诸多含义,归根结底,只是说,诸事平常以待便好,无需太过计较,不然就是自掉身价。”
暖莺看着齐芸深沉坚定的目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胸上心头,她也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窗外听了半晌了,这也贱那也贱的,可是骂得痛快。”一个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接着一个身着茄花剑袖长袍的小女子从屋外走了进来,她身姿轻盈,笑面含春。
“鸢儿,你回来了。”
“小姐。”
暖莺看着面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眼中掩饰不住的艳羡,“这位便是鸢儿姐姐?”
鸢儿走到暖莺跟前,笑着凑到她面前,跟她对眨着眼,俏皮地做着鬼脸,“那这位便是暖莺妹妹了。”
暖莺竟不禁红了脸,垂下了眼睑。
“你怎么今日回来了?”齐芸问。
鸢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灌了一口,道:“小姐可不晓得,将军府的墙头真不好爬的,我在墙头上蹲了几天,以为是视野不好,昨天就想着去屋顶上趴着看,没想到就遇上了涂子伯的几个清卫,他们趴在屋顶上吓我一跳,我说了好久的好话才得以在他们中间挤了个位子出来趴着。”
“你给他们看了竹梅令?”
鸢儿点头,“他们说涂子伯说了,若是小姐派人去趴屋顶,就给挪个位子,向他们一问,才晓得那家伙是被他们给杀了。”
“我又趴了半天看看将军府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动静,想着事情探究地差不多了,也就回来了。”
“那你除了知道他是被清卫干掉了,还探到了什么呢?”
“了不得!”鸢儿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将军府里我看一半的人都是拿两份报酬的,好多人都安插了眼线在将军府,每天大家明面上伺候老夫人和将军,背地里就是各种传情报递消息的,也不知道府里就这两个主子,有什么可天天报告的。”
这些眼线,楚秋明自然都知道,他不处理,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藏得再深的的眼线也挖不到。
齐芸知道楚秋明年纪轻轻官拜护国将军,又手握兵权,自然日子过得不安生。朝臣里有的拉拢有的诋毁,外敌有的觊觎有的使坏,眼线细作的存在太正常不过。可多年过去,楚秋明依然完好无损甚至神威倍增,可叹着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齐芸心里纳罕,对鸢儿道:“好了,这几天辛苦了,让暖莺带你去房间休息休息吧。”
鸢儿打了个哈欠,“真是,小姐一说我就困了。”
于是暖莺红着脸带鸢儿去了卧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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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鸢儿回来,齐芸在子兰轩里呆了将近一个月。
据说这段时日太子依旧隔些日子往府里送些东西,卫氏不再知会齐芸,全自领了,说起来便是太子赏给齐家的。齐芸并不计较。
姜路拿着涂子伯运去的黄金,在京城里各大琴行、木材店里搜寻了好久,重金购了几块上等的百年生长百年做梁的杉木和材质极佳的冰蚕丝,给齐芸递到了府里。
齐芸便虔心在院子里斫琴。当下一把瑶琴若是精心制作,耗时往往数月到数年不等,干燥木材、打磨漆胎都不是速成之事。齐芸想着现下尽早开工,那不出一年便可出第一批成品,吃如今市场的红利也不算晚。
鸢儿和暖莺每日除了照顾齐芸饮食起居,便是练剑、练字。
子兰轩的小丫头们起初对齐芸这个毁了容貌的主子并没有多大在意,只是本本分分地干好自己事。后来看着原和自己一般的粗实丫头暖莺在齐芸的调教下,举止谈吐都已大大改观,不免觉得好奇。
加之齐芸并不会太多地支使她们,往日见到她们虽笑不太多,却也从没有苛待。其实在子兰轩里,真的不能再轻松了。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小丫头便横竖硬着头皮跑到齐芸的书斋里,战战兢兢地问她:“小姐,奴婢也想学点本事。”
齐芸彼时正在挑选琴漆的颜色,对着总色本都快看瞎了眼,抬眼看着面前颤颤巍巍的小丫头,唇启清音,“那你想学什么?”
“回……回小姐,奴婢想学认字……”
齐芸将目光投向窗外的竹林,模糊是视线渐渐清明,又收回目光,“那便学吧。去找鸢儿,让她带你。”
风气一开,子兰轩里的小丫头们都纷纷表示要学认字。鸢儿每天被烦得无可奈何,齐芸又要专心制琴,无暇顾及。
倒是暖莺出了个主意,让鸢儿定一个固定的时间每天统一教授多少字,再一个固定的时间统一答疑解惑,这样就不至于无时无刻被请教了。
这个方法很可行,从那一日起,丞相府里的人总能在辰时准时听见从子兰轩里传出来的朗朗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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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历十月十九,是齐相父亲的忌日。齐相之父齐忠生前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未有过一官半爵,齐彦官拜丞相时,齐忠已经驾鹤西游好几年了,皇上便追封了齐忠安国公的称号。齐老夫人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带着子孙到祠堂祭拜齐忠,然后再领着孩子们往百叶寺去礼佛祈福。
于是在院里呆了一个多月的齐芸终于再次踏出了院门。这个她等待已久时机,终于到了。
秋寒更甚,齐家老幼乘车骑马,浩浩荡荡的一列队伍往百叶寺去了。
齐家有着双生子的基因,齐彦自己便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只是英年早逝了。后来齐彦自己的第一双女儿也是双胞胎,是白姨娘生的,只可惜难产,母女都没有救活,但齐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位子给她们空下来,好在白姨娘先前便生下齐家大公子起先,很有出息,十七岁时便金榜题名,如今官拜礼部侍郎。再便是朱姨娘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今天也跟着一起往百叶寺去了。
齐芸和齐妍陪老夫人坐在一辆马车里,自齐芸回来以来,虽平日都把自己关在子兰轩里,向老夫人的晨昏定省却从没有间断过。
从老夫人慈爱的目光中,齐芸读懂了她的真心,她是真心疼她,爱护她,怜惜她。但齐芸又总感觉,老夫人的怜惜,并不全在于她受伤的脸,更像是为了别的什么缘故。
齐芸现下并没有心思思考这个,齐家每年十月十九的礼佛,有心之人都会知道,再有心些,便也能想到齐芸必然也会跟着去。那么,该来的,是时候来了。
第十七章 白叶山下 又遇刺客
“芸儿,这些日子身子可见好些了?”老夫人看齐芸有些心不在焉,只当是还在为容貌苦恼,握着齐芸的手慈爱地问到。
“奶奶放心,京城的环境芸儿已经适应了,至于脸上的伤,也渐渐好转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疼惜地拍着齐芸的手背,看见齐妍正在望着车窗外出神,这个孙女,自那日从琼芳宴回来,便一直愁眉不展,于是又扯过齐妍的手,搭在齐芸的手上,“你们这一辈虽是兄弟姊妹众多,却独你们两个最该相互扶持,奶奶这话,你们可明白?”
要不然是老夫人呢?端水的本事最是了得。
齐芸和齐妍相视一眼,心下了然。
齐妍笑道:“我与五妹妹一见如故,况且血浓于水,岂有不相互帮衬的道理?日后不管如何,我与妹妹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老夫人听到齐妍如此说,很是欣慰。
百叶寺香火鼎盛,今日进进出出的香客也不少。齐家一行人到了白叶山脚,便都下了车,步行上山。任老夫人年迈,身体不如从前,她也不会坐轿,只说祈福最该心诚,为了齐家老幼,为了一门荣耀,不过是爬山而已,决不能为图简便轻易上了。
齐芸抬眼看山路的阶梯密密地往上延伸,台阶两旁的枫叶似火燃烧着,低矮常青的灌丛紧贴着路两边。
鸢儿不动声色的凝神注意着周围的环境,暖莺看鸢儿神色紧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也跟着小心起来。
“五妹妹可是好体力,爬了那么久的山,竟一点也不喘。”齐康突然凑上来,嬉皮笑脸地对齐芸说话。
“三哥哥若是把平日吃酒听曲儿的时间拿来锻炼身体,便是一口气不喘爬上山顶也不是不可能。”
齐康“呵呵”一笑,“那我倒宁愿多喘上几口气。”说着便走开了。
便是在齐康刚刚走开的一刻,一只冷箭刺破空气,直向齐芸而来。齐芸的眼角感受到暗箭的寒光,微微偏了偏身子,那剑便从她面前窜过去,重重地扎进了对面的树干之中。那重重地刺穿声吓得齐康一哆嗦。
“小姐小心!”随着鸢儿一声紧促的叫喊,无数暗箭齐刷刷从林子里射出来,目标直指齐芸。
“有刺客!”齐家家丁跟着慌乱地叫喊起来,纷纷手忙脚乱地护着主子。路上的香客不明所以,也跟着惊慌失措的叫喊逃散开来。
齐妍正扶着老夫人,见此场景,一时无措地站在那儿,双腿竟不听使唤起来,怎么也动不了。几个家丁连忙护到她们跟前。
老夫人活到这个岁数,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看见众人四散逃窜,家丁护着小姐夫人有的往山上跑了,有的往山下逃了,只有齐芸一个人在乱箭的中心,不进不退,只有丫头鸢儿一个人在她面前用一条皮鞭奋力地挡剑,于是心中焦急万分,甚至欲要往她那边去,“芸儿!我的芸儿!”
齐芸听见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叫她,愣了一下,望向老夫人,那双深邃的眸子宽慰是的一笑,一边朝着老夫人摇头,意思是让她不要担心更不要过来。
老夫人此刻却只担心齐芸会怎么样,这乱箭来得气势汹汹,是必夺人性命的架势。她的芸儿,生来便苦命的芸儿,怎么还要遭人如此暗算!她急得泪眼婆娑满脸通红,却又无能为力。
“你们护着我们做什么!快去救小姐!快去救小姐!”老夫人急得跺脚,冲着家丁们吼道。
“老夫人,三小姐,这里危险,快躲起来吧!”暖莺突然出现在她们身边,一手挽着一个,把她们拖到了一棵粗壮老树的后面,几个护着她们的家丁才跑到乱箭的中心去为齐芸挡剑。
齐妍直到被暖莺按着肩蹲下来,才找回一点四肢的知觉,声音里却还是惊恐,“五妹妹!这些刺客是冲着五妹妹去的!奶奶……”
“老夫人,三小姐,小姐让你们不用担心她,她说生来这些场面她已经见惯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事,这次也必然不会有事的。”
“我的芸儿……”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她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她!”说着紧紧抓着齐妍的手。
林子里的刺客见那执鞭的丫头实在厉害,暗处的弓箭根本不能伤齐芸分毫,于是蒙上面跳出林子,开始与鸢儿近身搏斗。
鸢儿自幼跟着齐芸一起习武,一套打魔鞭法已是练得出神入化,区区几个刺客还远近不了她的身。
只见那七尺长的皮鞭灵活地在空中挥舞,如长蛇凶猛地捕食猎物,所到之处皮开肉绽,落叶纷飞,一道皮鞭落下,落叶也被震碎。
齐芸气定神闲地玉立在那儿,面纱下的脸旁却透着寒意。
齐泰和齐康护着齐星儿躲在不远处的一个石碑后面,齐康一只手抱着齐星儿,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
齐泰探了探身子,“这次刺客冲着五妹妹去的,看样子凶多吉少,我们该去帮帮她。”
齐康一脸不屑,“欸~你看所有家丁都去了,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如在这里少去添乱。”说着摸了摸下巴,“难怪这丫头这么多年还能平安回来,原来她身边这个鸢儿的武艺如此了得。”
可就在齐康盯着鸢儿轻盈地舞着皮鞭片刻便把刺客干趴了一半时,齐泰却分明看见,就在一个刺客握着一把长剑,从高树之上直直地往齐芸的头顶刺去时,齐芸却像是头顶有眼睛似的,一个小小的步子就避开了,然后竟是如此不经意地伸了两只手,把那还没有回过神的刺客的脑袋轻轻一拧,就……那脑袋就给拧过去了!
而齐芸的面色依旧平静出场,就行拍死了一只蚊子似的。
拧过去了!拧过去了!齐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你……你看见了吗?”
齐康也抖着牙齿道,“看……见……了……”
齐星儿不明所以,天真地问,“看见什么了呀?”一边想要挣脱齐康的手,却被齐康禁锢得更紧了,“星儿乖,很快就没事了。”
这边刺客丝毫没有占上风,忽又从山上跑下一群拿着长棍的和尚来,加入了混战。这些和尚都是练家子,手里的棍子也是使得得心应手,干脆利落。
那些刺客一看死伤大半,且不能伤齐芸分毫,于是喊了一声“撤”,便很快撤没了踪影。一时间,山路之上只剩下一些逃不走而服毒自尽的死尸和被斩断的乱箭。家丁们也都负了伤。
躲在一边的齐家老幼见刺客都退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都往齐老夫人跟前去了。
齐芸面色平静,全然不像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的模样,发饰未乱,衣衫整洁。她握着老妇人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奶奶,孙女不孝,让奶奶受惊了。”
齐老夫人含着泪摇头,把齐芸一把揽进怀里,“这么多年,真的是苦了你了!”
而此刻,齐巧和楼氏已经跑到了山下。卫氏灰头土脸地跑过来,扯过齐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卫氏紧抓着齐妍,心有余悸,“老夫人,今日遇上这样的事,怕是不再适合上山了吧。”
老夫人沉了沉脸,“上!此事便是就要心诚。况今日既遇上这样的祸事,更该去求菩萨保佑。”
“阿弥陀佛,齐老夫人既有意上山,我等自会护送齐老夫人。”领头的和尚竖掌颔首。
“还要多谢师父们及时出手相救。”
终于一行人走到了百叶寺门前,主持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主持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和尚,眉目清秀,眉眼慈悲。
第十八章 百叶寺中 再见慧明
主持慈眉善目,合十双手,微微颔首,“阿弥陀佛,施主上山路上遭遇刺客受惊了,先请诸位施主随贫僧到客堂歇息片刻,喝杯清茶吧。”
“有劳福元大师了。”老夫人也合十她苍老得只剩枯皮的手,向福元主持还礼。
“奶奶,你们先随主持师父去客堂坐坐,孙女今日本有意随奶奶诚信礼佛,却在佛祖脚下犯了杀戒,芸儿该去佛前忏悔。”齐芸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那些刺客本就是死士,便是你不杀他,他也会自尽,你不用对此心中不安。”
齐芸看着老夫人泛红的眼睑和眼里关切的目光,轻巧一笑道,“往日这些刺客来便来了,这么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不在少数,偏今日,因我一人,扰了齐家的礼佛大事,已是我的不对,我又手沾鲜血,更不得不诚心向佛祖忏悔了。”
齐芸的气场已全然不似初来京城时那般柔弱胆怯,往日她处事淡然,人们只当她人生地不熟,不敢过多表露。可今日,面对黑压压袭来的刺客,她气定神闲毫无畏惧,面对她一招扭断刺客脖子的事实,她却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其实自她回来,家里兄弟姊妹除了齐妍,都没大与齐芸有过太多交集。面对第一映像的柔弱小女子和如今冷酷狠辣的形象的反差,一时还是难以接受。饶是齐妍这些日子常往齐芸院里走动,也想不到她一个闺阁女子,竟能亲自杀人,还杀得如此利索。
卫氏那时只顾逃命,藏得远,并不知道齐芸自己杀了人,只当是她为自己的手下杀人去忏悔,心中满是不屑,以为她不过是为了在老夫人面前塑造自己尊佛的形象罢了。
齐芸说一句,齐康和齐泰就忍不住哆嗦一下。
“二哥哥、三哥哥,你们是很冷吗?”星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他们。
“阿弥陀佛,小姐既有此诚心,便让我的徒儿慧明带小姐前去大殿参拜吧。”
齐芸于是把目光投向了主持身边的那个年轻俊朗的和尚身上,这个她一来便留意的人。
“有劳师傅了。”齐芸朝着慧明颔首致意,藏在面纱下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来。
慧明垂着眼睑,并不直视她,声音清朗柔和,“施主请随贫僧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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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莺跟着老夫人一众人去了客堂,鸢儿则随齐芸往大雄宝殿去参拜如来佛祖。
山路上的死士已经被下山去的和尚迅捷地清理干净,并正在做法事超度亡魂。后面上山的香客不晓得前面发生的事,一如平常往山上去了。一场小乱之后,百叶寺里的香客又多了起来。
“原来师傅在百叶寺修行。”慧明领着齐芸穿过三门殿、天王殿,一路上静默无声。
慧明握着手里的念珠,忽又浅浅一笑,“原来施主是齐家五小姐。”
“所以因缘和合,当日初见,或许便已经注定了你我二人今日的再见。不知那把残琴可还在师父手中?”
“尚在。”
齐芸点头,不再说话,静悄悄地跟着慧明进了大雄宝殿,一进殿门,巨大的金身佛像便展现在眼前,佛祖眼角高挑,眉目低垂,慈悲地俯瞰众生。
慧明取了三炷香,点燃了递到齐芸手中,齐芸接了,拜了三拜,诚敬地查到了香炉之中。然后退到蒲团前,跪了下去,合十双手,闭上了眼睛。鸢儿也跟着上了香,跪在了佛前。
大雄宝殿香客人来人往,独齐芸笔挺地跪在那儿一动不动。慧明看齐芸不是一时半会儿会结束的模样,又担心她结束之后找不到去客堂的路,于是干脆守在佛前,一边为来往香客递香点蜡,一边等她。
几个年轻的女子前来求佛,见这么一个英俊的小和尚在佛前,都不禁红着脸想要和他说上两句话。
慧明垂着眼睑,只有“阿弥陀佛”,不言其他。
过了好一阵,往大雄宝殿来的香客越来越多,齐芸看已经有人在殿门前排起了长队,多是些妙龄的少女,粉面含春地往殿里张望。
于是齐芸庄重地朝着佛祖拜了三拜,终于起了身,朝着慧明弯着眉眼笑道:“有劳慧明师傅带路,好去找我祖母。”
慧明如蒙大赦,忙领着齐芸出了殿门。看见慧明出来,排在外面的少女们都失望地目送起他们来。
可就在走出大殿们的一刻,一阵古怪的风吹来,刁钻地钻进齐芸的面纱之下,然后便将她的面纱掀了起来,一张脸便触不及防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人群中随即传来一阵惊呼。
“如此好看的一双眼睛,脸竟然毁成这个模样!”一个油腻的男人惊讶地说道,人群很快便附和一片。
“难怪要遮着,太吓人了也!”
齐芸暗暗叹了一口气,眼中不忘闪过一阵惊慌失措的神情,愣了两秒,才像是回过神似的将面纱拉下来把脸罩住。
齐芸看向离自己咫尺之近的慧明,他刚刚一直跟自己保持着很礼貌的距离,此刻忽然闪到了自己跟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众人的目光。而他自己神色平常,眼里只有慈悲与了然,如清莲之水,纯而又净。
齐芸低下了头,在慧明的保护下绕到了殿后的一间寮房。这里并不是老夫人休息的地方。
鸢儿不在,出殿时鸢儿便已经不见了。齐芸不在意,慧明于是也没有多问。他将她带到寮房,只是觉得她可能需要一个人平静一下。
进了寮房,慧明便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又点燃了一片檀香放进香炉里,然后让一个小和尚去沏了一壶茶来。
这处寮房在百叶寺最里面,远离喧闹,有翠竹青松掩映,很是幽静,看样子是专给香客歇息下榻之处。
“小师傅倒是对我的脸,一点也不惊讶。”齐芸笑捧着茶杯,偏着脑袋看坐在一边掐着念珠的慧明。
慧明闭着眼睛,“我佛观心,皮相俱是身外物。”
“怪到四大皆空,钱财是身外之物,名利也是虚无,如今皮相也空空,如此想来,果然还是佛家弟子看得透彻。”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贫僧还远达不到这般境界。只是贫僧明白,皮相可以装饰,眼神可以掩饰,唯有人心不可篡改。施主慧心,自然也不会不知。”
齐芸了然一笑,“可天下之人终究浮于虚表,不然也不会遭受蒙蔽,受尽天命捉弄。”
慧明闻言,心中动容,缓缓睁开了眼,望向了齐芸。
“小姐,老夫人正在找小姐呢!”暖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房前,朝着齐芸说到。
“老夫人知道了?”
暖莺愣了一下,随即咽了口口水,心中明白过来,“老夫人知道了,外面人都在谈论呢!”
齐芸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衣裙,朝着慧明会心一笑,“与慧明师傅聊天,受益匪浅。只望下次再见,可以再听一听师傅的琴音。”
慧明也清风一笑,颔首合掌。
第十九章 生不自由 路由我走
齐家五小姐毁容的消息很快便被传的满城皆知。若是说落残芳霏被风吹散到各处,到底还是那残芳点点的模样。那这靠着猎奇之心口口相传,几经添油加醋的消息,便早已与原貌相去甚远。
齐芸本就露面少,如今外面传她面目丑陋,已经将她描绘成了夜叉的模样,还说有见她一面之人,吓得三日卧床不起目不敢闭。
齐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孙女在外面遭到如此诋毁,又是自责又是生气,回来后抱着齐芸哭了一场,好容易才被齐芸劝回了院子休息。
齐彦从宫里回来,老夫人更是不等齐彦往她房里请安,自己已经急急忙忙地跑到前厅去找他了。
齐彦回来路上已经略有耳闻,知道齐芸的脸被人看见了,并且已经传开了。心里也是焦急,他首先想到的是太子知道了这件事,该当如何。
这张脸已经了两个太医的手,李太医治了半个月,总不见好转,便推荐了太医院的另一位王太医来诊治,还说他是医治皮肤的能手,可这么久过去了,也没见好。齐彦已经在暗中找寻名医了,可名医还没找到,齐芸的脸已经被公之于众了。
“是我不对,不该带着芸儿去百叶寺,可如今,她一个闺阁小姐的名声遭了这样大侮辱,你作为父亲,也该想想办法啊!”老夫人声音苍老悲哀。
“母亲,这件事已经是满城皆知了,儿子纵是丞相又怎么堵得住这悠悠众口啊!”
老夫人揉了揉急红了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晓得,你终究是不在意她的,这么多年你对她不闻不问,是我强求让她回来,她回来你本来也是顺意的,觉得她可以帮你去联姻,去拉拢太子,可她的脸伤了,你觉得她不能帮你了,你就不管她了?”
“母亲,儿子从来没有说不管芸儿!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护着她!”
老夫人“哼”了一声,眼里又迸出泪来,“你还晓得她是你的女儿?你不要忘了十五年前你说的话!”
老夫人闹这么一出,确实于事无补,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已经听说了。
齐妍担心齐芸,回来后直接往齐芸的院子里去了。
齐芸给她斟了茶,自己便开始描要往琴上画的花纹样子。
齐妍看齐芸一点没有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斟酌了一会儿才道:“祖母很关心你,父亲回来了,也会想办法的。”
齐芸低头仔细看着花纹,笑道:“流言扩散开去,便是覆水难收,除非有新的谈资出现,不然谁也没有办法。”
“今日遇见刺客……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些年来这么不容易……”想到齐芸今日只身面对刺客时的淡然,齐妍心里明白这件事对她并不算什么,其实一早她就该知道,齐芸从来没有在乎这这张脸。
“没什么不容易的,我生来便注定如此,与其等着被刺杀被安排,生死不由自主,倒不如自己主动些,走自己的路。”
“走……自己的……路……”
齐芸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容貌是自己的,便是这些疮疤也是长在我的脸上,与外人何干,他们见了我又惊又叹,比我还要大惊小怪,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又岂会在乎外人的眼光?”
齐妍听得有些失神,走自己的路,她的路到底是什么,被父母安排嫁给自己不爱的人,然后在后宅里周旋,最后和母亲一样为了一点荣华恩宠勾心斗角耍尽心机吗?
“姐姐心思玲珑,我这番话姐姐自然明白。”
齐妍苦笑道:“亏我虚长妹妹两岁,目光远不及妹妹通透深远。”说着长叹了一声,“我的母亲被扶为正室的时候,我两岁,什么也不懂,懂事了,便知道自己这嫡女的身份原来要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耀,我不能任性,我要听父亲和母亲的话,他们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自己的路……我倒是想走自己的路……”
“姐姐若是想,何妨一试?”齐芸抬头,眼里是坚定沉稳的目光。
齐妍愣愣地看着齐芸,眼里泛起涟漪,但很快被她的一笑掩起,“我本是想来安慰妹妹的,反倒是被妹妹开解了。”
齐芸了然一笑,又低下头描起了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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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今日城里的传闻你可有耳闻?”一个玉冠束发,系着淡蓝色襄玉抹额的男子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东宫太子书房,他的眼里含着笑,戏谑的笑,试探的笑,这是当朝的三皇子,往日他与太子走得最近。
太子正在批阅文书,闻声抬头看见来人,眼中充满疑惑。
“哦,看来皇兄并不知情,我也只是耳闻,如今大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说……当然,我也只是无意间听人谈论的,”说着斜着眼看太子一脸茫然,接着道,“说齐家五小姐昨日随了齐老夫人去了百叶寺上香,然后有风撩起了她的面纱,很多人都看见了她的脸,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
“都说那齐五小姐生了满脸的恶疮,恐怖不堪啊……”
“啪”的一声,太子将手里的文书扔到桌案上,“放肆!谁敢诋毁丞相之女!”
“皇兄,非是有人诋毁,只是全京城的人都是如此说,真真假假的,皇兄若想知道真相,只怕亲自问丞相便知,齐相自然是不会欺瞒皇兄的。”
“三弟,这件事情本就关乎齐五小姐的名声,外人传谣也就罢了,你我是皇家子弟,却不可也为着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去伤了朝臣的脸面,如此更是有失身份。”
“可是皇兄,若是那齐五小姐当真……”
太子眼里突然蹦出锋利的寒光,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桌角,声音低沉,“便是当真,本宫也会娶她!”
三皇子闻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定睛看了看太子,心里却沉了一沉。
第二日,齐府便再次收到了太子的赏赐,并且依旧点名是给齐芸的。齐芸自然没收,仍是卫氏打着齐家的名号给收了,心里却在打着鼓。
按理这齐芸毁容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子耳朵里,太子怎么还能坐得住,还给齐芸送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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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街的别院里,姜路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摇摇椅上摇啊摇。齐芸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趴在石桌上鼓着嘴一点一点吐气。
“你这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嘛,刺客引来了,脸也让他们看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就是太顺利了些,觉得有点不对劲。”
“嗯?你说你回京城前他们来刺杀你,然后自尽,彻底断了和他们主子的联系,不好查,如今你是深入腹地引蛇出洞,有什么发现呀?”
“那就得看什么人先来找我了。”
“哦?”
齐芸不再说话,眯着眼睛望向暮色渐沉的天空。
第二十章 九香居上 看她打人
九香居的高楼之上,一身素白长袍的楚秋明正站在窗边沐着秋风,远眺平京城。他手里握着一只酒杯,轻轻摩挲着,目光深沉。
而房间里传来悠扬动听的琵琶声,一个衣着鲜丽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弹奏,女子眼波传情,娇柔地扭动脖子,去看倚在桌边的涂子伯。
涂子伯却闭着眼睛,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在桌上叩着拍子。
“我说楚将军是没有其他朋友吗?我店里生意很忙的,陪你喝这一顿酒,就有可能损失一大笔钱呢!”
“你很忙?忙着听曲儿吗?”刚刚楚秋明去找他,他正在消停地听着琵琶曲,叫他来他还不乐意,非得把这个琵琶女也带来。
“我这生意,日日接待的都是达官贵臣,费神得很啊!我闲来听听小曲儿养养神怎么了?”
“你听得小曲,可听了这几天坊间的流言?”
“流言?你是说小五是夜叉的流言?”
楚秋明不说话,他的目光忽被他视野尽头的一个小巷子吸引了,巷子里十几个男子围堵着两个女子,越逼越紧。
那女子的身形竟莫名有些眼熟。
楚秋明皱了皱眉,更专注地看向那里,握在窗棱上的手紧了一紧。
涂子伯不知道楚秋明看见了什么,依旧闭目养神道:“难怪上次她来蒙着面纱,原来是脸伤了,但我想这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这世上很多事,非是她自愿的,否则是不可能发生的。”说着脸上不禁露出一个笑来,“说她是夜叉,倒是一点没错。”
楚秋明望向那巷子的目光忽然缓和下来,握紧的手也渐渐松开了,“你说她是夜叉?”
涂子伯很是平常地摆摆手道,“你是没见过她发起狠来的样子,简直比夜叉还夜叉!”
“我想,我是见过了。”
“嗯?”涂子伯猛地睁眼,看见楚秋明指了指窗外,立马跑到窗边撑着窗框往外看,眯着眼睛看了好久,看见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地上躺了十几个人,都抱着肚子捂着头在地上打滚,白衣女子似乎是蒙着面的,看身形就是齐芸,她正一脚踩在那个领头的人的头上说些什么。
涂子伯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比出一个大拇指,“呵……呵呵……果然是夜叉中的豪杰!不不,女子中的豪杰!”
楚秋明眼里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仍旧停留在齐芸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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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齐芸和鸢儿几招便把这几个突然围堵上来的小混混干趴下了,看着这几个不堪一击的大男人,鸢儿眼里满是嫌弃。
鸢儿弯下腰,一脚踩在一个人的背上,道:“你们的饭都是白吃的吗?怎么打起架来娘们唧唧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真没用!”
齐芸冷着眼,扯掉了那个领头人的面巾,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来。
齐芸看了一眼,冷笑道:“今日我见了阁下尊容,往后阁下若是想要行事方便,不如想想办法躲着点我,不然可别怪我见阁下一次,便打阁下一次了。”
那男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自己的头被死死地踩在地上,他挣扎一下,另一边的脸就在地上摩擦一下,生疼得紧。
“丑八怪,你别得意,你现在在京城已经是臭名昭著了,就是丞相嫡女又怎么样,照样不会有人要娶你的!”
说着,头上脚踩的力度又重了几分,那人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有没有人娶我,与你何干?但是如果你再多嘴,我倒是可以保证让你娶不了别人!”
“你!啊!”齐芸不等他再说话,一脚重重地踢在他后颈上,他便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齐芸收了手,往巷子外面走去,那些在地上哀嚎的小喽啰忙不迭地爬到了一边给她让路。
“齐五小姐!”
出了巷子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叫她。齐芸转过身,看见一个衣着明丽,笑容清爽的女子,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顾二小姐,只是今日再见,这顾二小姐眼里还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顾二小姐?”
“五小姐还记得我!”顾丹云很惊喜,忙跑到了齐芸的面前,“五小姐刚刚,真是威武霸气得很!”
齐芸笑道:“原来刚刚一直是你躲在一边看的。”
顾丹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到:“果然早被你发现了,我看见那伙人跟着你们进了巷子,就晓得事情不简单,于是也偷偷地跟了进去,看他们要动手,我本来也是想上去帮忙的,但是还没等我出手,他们已经全倒在地上了……”
“顾小姐既然全看见了,可认识那个领头的人?”
顾丹云忽然沉着脸,环顾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凑到齐芸耳朵边说道:“是三皇子。”
“是他?”
顾丹云却没有觉得惊奇,自顾自道:“他一向如此,最爱混迹街头,像地痞流氓似的,可是因为有太子爷罩着,没人敢拿他怎么样。今日必定是他听了什么风声,才跑来找你麻烦的。”
齐芸目光一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顾丹云随即笑道:“芸儿放心,今日虽没让他讨到便宜,以后更不能便宜了他,咱们见他一次就揍他一次,揍到他喊姑奶奶为止!上次见你,我便觉得你我有缘,今日没想到又在街头相遇,还让我看了这么痛快的一处好戏,你这个朋友,我顾丹云是交定了!”
齐芸笑道:“顾小姐豪爽,能与顾小姐做朋友是齐芸的荣幸。”
顾丹云拨浪鼓似的摆头道:“芸儿可别这么说!以前我以为京城中的女子娇娇弱弱的,最没意思,以为我算是最洒脱不羁了,如今见了芸儿你,实在是自愧不如。芸儿若愿意和我做朋友,那才是我的三生有幸呢!”
“那顾小姐……”
“我叫你芸儿,你便叫我丹云吧,这样亲热!”顾丹云美滋滋地笑道。
“丹云,你不怕我的脸吗?”
顾丹云愣了一愣,一脸真诚地问到,“你的脸真受伤了吗?那又如何?我敬佩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那张脸!”
齐芸隐在面纱下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会心的笑容,“是啊,一张脸能代表什么呢?”
“今日你我既然正是成为朋友,那必得有点仪式感才行。”说着顾丹云认真的想了一想,道,“再过三条街有一个九香居,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今日我们便去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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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九香居上,涂子伯看见齐芸走出了巷子,遇见了顾丹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楚秋明偏头看他,“你不是早知道她是个夜叉,还怕?”
涂子伯摇了摇头,“我怕的不是她……”
第二十一章 子伯哥哥 来日方长
顾丹云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要去九香居,便一刻也等不及,大手在路边一挥就拦了一驾马车,豪气地甩了一大把银子,轻车熟路,看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拿了银子,车上又正巧没人,那驾车的伙计乐得赚个外快,立马拉着她们三个人到了九香居门口。
“其实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何必又这么破费?”
顾丹云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我本今日就是来九香居尝他们的新品的,所谓九香居,正是因为他们酒楼每半年会推出九样新的菜品,今日十月二十五,正是推新的日子,可得赶早些,不然就得久等了。”
“原来如此。”齐芸点点头,跟着顾丹云进了九香居里。
顾丹云笑道:“你不必为我省钱,从今后,我便是你行走的钱袋子!”
怪道是京城的名酒楼,楼外装饰豪奢不亚于涂子伯的雅博斋,雕檐画栋,碧栏翠幕,户牖高悬,进了楼里,一层一层盘旋而上,也是三层的结构,但是中间镂空,直见琉璃瓦顶。楼里一应陈设都豪奢不凡,入门也是一块硕大的紫檀木屏风,挥着四季图;绕过屏风,大堂中央是一个八边形玉砖砌成的水池,养着一池子不该秋天看见的红莲;大堂不设桌椅,而是在周围栏杆之后的小隔间设置席位。齐芸看见有的隔间帷幕撩起,里面桌椅俱是黄花梨木打造,柜架之上陈设的酒瓶酒坛俱是青瓷白玉的材质。
看来这九香居只做贵人的生意,很注重客人的隐私。
三个人进来,一个小伙计便笑脸迎了上来,“顾二小姐,您来啦!快快楼上请!”
“本小姐今日宴请贵客,需得是最好的雅间,就你们那个……那个望潮轩吧!那里视野好,空间大,挺好!”
那伙计闻声面露难色,“顾二小姐,这可不巧了不是,望潮轩已经有客人订了,而且已经落座了。”
顾丹云也不纠结,挥挥手道,“那便给我们找个更好的,一定要好的!”
“是是是,顾小姐是我们九香居的贵宾,自然要安排好的,那望潮轩旁边的盼曦轩正空着,小的领小姐们上去吧。”
那伙计领着她们上了三楼,往盼曦轩方向去,路过望潮轩时,顾丹云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表情严肃起来,竖起耳朵在望潮轩门口听了一听。
齐芸来没来得及开口问怎么了,她便猛地把门一推,自己愣了,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也愣了一下。
顾丹云灵动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来,整个脸像迎着朝阳的向日葵,亮了起来,“子伯哥哥!真的是你啊!”
涂子伯一脸错愕,刚刚端起的酒杯都忘了放下,“丹云,你怎么这么快到这来了?”
顾丹云笑得一脸天真,“当然是来吃饭啊!”说着把身边的齐芸拉着走进了望潮轩里,又朝着带路的伙计摆手道,“不用去隔壁了,就在这儿吧,都是熟人!”
“小五?你也跟着来了?”
齐芸耸了耸肩,“交了个朋友,来吃个饭。”
顾丹云看见涂子伯与齐芸说话,也有些惊讶,“你们认识啊?”
坐在桌边已经又斟了两杯酒摆好的楚秋明笑道:“确实都算是熟人。”
顾丹云推门,满眼里只有涂子伯,楚秋明突然开口,她才发现,“原来楚将军也在!失敬失敬!”但还是很疑惑,挠着脑瓜问道,“楚将军和芸儿认识倒是好理解,但是子伯哥哥……难道芸儿你也去过雅博斋吗?”
齐芸想了一想,觉得说起来太复杂,于是道:“不过一些机缘巧合罢了,以后再跟你说吧。今日不是来尝新品的吗?”
“对对对,还是美食为先,子伯哥哥,好久不见你了呢,我去了好几次雅博斋,伙计都说你不在,今日可巧,终于见到你了!”
顾丹云傻呵呵地笑着挨着涂子伯坐下,一脸花痴地望着他,“子伯哥哥最近可好?秋凉了,你身子骨弱,可得注意保暖啊!”
涂子伯一脸僵硬地笑着点头,“我挺好的。”
“昂……子伯哥哥,我看你不好,都瘦了,你看你的手腕子,都细了一圈了!”说着顾丹云当真用手去比涂子伯的手腕。
“生意固然重要,身体也很重要的。像今日和楚将军出来喝喝小酒就挺好的,放松放松。但是如果能有个人随时照顾你,就更好了……”顾丹云说完突然含羞地笑起来,还低下了头。
涂子伯从顾丹云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声音带着尴尬与疏离,“我如今真的很好,顾小姐不必为我担心。”
顾丹云看着抽出去的手,愣了一愣,眼里的失落转瞬即逝,随即哈哈笑道:“你总是这样,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我差人每日送到你府里的补药可得记得喝啊,每次叫你去打猎、去练武场你都不去,这身子骨怎么熬得住呢?”
这边齐芸看着前一刻豪爽利索的顾丹云突然在涂子伯面前死缠打烂地嘘寒问暖,觉得好笑,又觉得敬佩,一个敢于大胆表露自己心迹的女子,敢于去追求所爱的女子,值得敬佩。
齐芸看着顾丹云,楚秋明却一直在观察着齐芸。他的目光却不再锋利带刺,柔和地一点一点探究着齐芸,这个刚刚打了一架此刻却一脸淡然地坐在这的相府小姐。
“楚将军,你在看什么?”
“看小五。”
“看我做什么?”
“看你想做什么。”
齐芸笑了,她的眼睛每次笑起来都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弯弯的月牙扑闪的睫毛,让人真想看看她面纱下的笑容。
“我想做的事情可多了。”
楚秋明抬了抬眉毛,勾起嘴角,端起了酒杯朝着齐芸一敬,“那楚某拭目以待。”
涂子伯被顾丹云缠得不耐烦,于是转移话题问齐芸,“小五,你的脸真伤啦?上次见你,竟忘了问了。”
齐芸想了想,“算是伤了吧,反正现在是不好看的。”
顾丹云也兴起问到:“外面都传得离谱得要死了!”
“今日若是让你们见了,怕这顿酒就真毁了。”
第二十二章 两个耳光 是赏你的
顾丹云见了涂子伯,兴致高涨,一口气把上新的九样菜全点了一遍,又因为见了涂子伯,食欲大增,一个人就吃了不少。
齐芸看着涂子伯虽然总想和顾丹云疏离,不断地推拒躲避,却总拗不过顾丹云的热情,任她奉菜斟酒。
都说“烈女怕缠郎”,反过来应也如是吧。想到此处,齐芸又不禁想起了齐妍,看着面前的楚秋明,表面上处处周到,心思却十足的深沉难猜,齐妍也是心思内敛,不敢表露,这样下去,他们两人终究不会有结果。
顾丹云醉了,醉趴在了桌子上。齐芸亲眼见她只真的喝了一杯酒,后面的酒都被她偷偷倒掉了。心中便了然。
离席时,自己也故意虚晃了几步,道:“我本来酒量浅,这九香居的酒果真是上品,两杯就有些醉了。丹云她醉得厉害,我是不能送回去了,看样子楚将军倒不如涂掌柜与她相熟,只能劳烦涂掌柜送她回去了。”
说着便伸手让鸢儿扶她,往外走,又想起来转身道:“秋凉最易伤风寒,可要早些送回去得好,莫要耽搁久了。”
假寐的顾丹云闻声,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心中对自己交的这个新朋友很是感激。
齐芸前脚踏出望潮轩的门,楚秋明也跟着走了出去。
“你去干嘛啊!”涂子伯叫住他。
“小五也醉了,我送送。”
“你们……真够损的!”说完望着趴在桌子上吧唧嘴的顾丹云,扶额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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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京城里传扬齐家五小姐面容如何恐怖,却终究真正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她蒙着面纱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会注意到她。
是以这些传闻才更加可悲可笑,众口铄金,无关真假。
“你去找姜路,让他盯着点太子和三皇子。”
“小姐,你说第一个来找你的就是刺客背后的人,那一直以来刺杀你的会是三皇子吗?”
“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和他脱不了干系。”
“什么意思啊?”
“你不用管,只让姜路好好盯着他们就是了,现在就去。”
“哦!”
鸢儿随着齐芸走到一个岔口,自己便转向了回相府相反的方向。
齐芸一个人往相府的方向走去,路边的糖人摊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情不自禁走了过去,看着那摊主正在制作一个螳螂形状的糖人。
摊主见来了客,忙笑嘻嘻地问道:“小姐,买一个吧,便宜好看又好吃!”
齐芸笑着把插在摊上的糖人一一看了一遍,各式各样的都有,眼里难得露出纯真的笑来,小时候小姨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她带糖人回来。
“老板,给我拿一个……”
“哟!这不是齐家五小姐嘛!真是好巧,大街上就能碰见!”一个尖细刻薄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这声音齐芸还记得,是那个余小姐,户部尚书的千金,余百芳。
齐芸转身过去,正是她,身边跟着的还是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跟班小姐,不知道是哪家的。
余百芳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时都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齐芸。
“原来这就是齐家那个五小姐啊!”
“毁容的那个?难怪蒙着面!”
“胆子可真大,还敢一个人上街来,果然不知羞……”
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议论着。
齐芸笑了笑,“原来是余小姐。”
余百芳突然故作惊讶后悔的模样,“哎呀,是我不好,竟敢当街叫齐五小姐,害得大家都知道你是齐五小姐了!”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齐芸将手里刚刚拿起的糖人插了回去,偏着头眨了眨眼,笑道:“我本就是相府嫡女,有何不可让大家知道的?”
余百芳眯了眯眼,“本小姐近来听了一些传闻,是关于齐五小姐的,但正如五小姐所言,您是相府嫡女,身份尊贵,那些传闻必定是谣言重伤,今日既然有缘在大街上遇见,又有这么多百姓做个见证,不如就让我帮五小姐做个澄清!”说着猝不及防就要上前去撤齐芸的面纱。
齐芸往后仰了一仰,左脚往后迈了半步,整个人转了一个圈,稳稳地站定,正躲开了余百芳伸过来的手。
齐芸眼里闪过一阵寒光,“余小姐,大街之上,还请自重。”
余百芳没有料到齐芸躲得如此飞速,翻着白眼冷哼了一声,“本小姐可是好心要帮你,只要你今日摘了面纱,让大家伙儿看看你的真容,那些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了,五小姐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说着余百芳给身边另一个小姐使了个眼色,那小姐连忙应和道:“是啊,五小姐可别不知好歹啊!”
齐芸一个眼刀过去,吓得那小姐一个哆嗦。
余百芳咬了咬牙,大有今日必把她的面纱扯下来之势,于是一只手去扯齐芸的胳膊,顺便把她禁锢住,另一只手往她脸上伸去。
贵族小姐之间的矛盾,没人敢上前去劝。
“啪!”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大家只看见余百芳已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坐在地上,一脸恨意地盯着齐芸。齐芸则淡然地拍了拍手,像是在拍手上的灰尘。
跟班小姐忙跑过去扶余百芳起来,一边像是有了底气似的对着齐芸道:“五小姐,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齐芸无辜地眨了眨眼,“打人?我没有打人啊!”
“那刚刚明明……”
“刚刚吗?我不过是拍了一只烦人的蚊子罢了,可巧那蚊子正落在余小姐脸上了……”
余百芳推开自己的跟班,上前就要掐齐芸,声音里带着怒吼,“齐芸!我爹都没打过我!你竟敢打我!”
“啪!”又一记脆响。余百芳又捂着另一边的脸愣在了原地。
齐芸低头看看自己有些发红的手掌,轻轻摸了摸,抬着眼扫视了一遍看热闹的一群人,声音似乎从冰谷里传出来:“第一巴掌,是因为你当街侮辱相府嫡女,不懂尊卑不知轻重,我在府里是相府的五小姐,在外是相府嫡女,代表的是相府的尊严和脸面,你却妄图毁我相府尊严,该打!这第二巴掌……”齐芸忽又笑了,“本没有第二巴掌的,是余小姐自己说从没有被打过,像余小姐这样的大小姐竟没有被打过,实在可惜,于是,我便再送一个,买一赠一,余小姐稳赚不亏啊!”
齐芸说完,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余百芳却已经气红了脸,当然,一半的原因也是被打红的。
余百芳如今怒火中烧,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齐芸,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余小姐这是当街威胁丞相之女吗?”
“你!”
“小五!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人群中一个清冷却带着几分宠溺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二十三章 大运京城 再次扬名
那清冷的声音传出来,让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大家纷纷望向声音的来处。
余百芳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楚……将军……”
楚将军平京城谁人不知,每次楚秋明骑着高头大马凯旋回城,可谓万人空巷跑到大街上只为一睹将军真容。可这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是嗜血的恶魔,也是无人不知。在场的人顿时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但心里还是在琢磨着。
楚秋明刚刚那一声“小五”,指向不明,被大家忽略了,只那句“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被在场的人听到了心里。
余百芳身边的跟班小姐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嘀咕道:“楚将军定是来为姐姐解围了!”
余百芳想了一想,自己虽然和楚秋明没见过几面,但自己哪次出现不是精心打扮,光鲜出众,楚秋明注意到她那是必然的。想着便挺了挺胸,扬起了下巴,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楚将军说的对,我不该跟你一般见识。”
楚秋明从人群中走出来,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俊朗的面容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这是与他在战场上截然不同的风姿,是硬朗的儒雅,温柔的威严。
楚秋明往人群的焦点走去,步子不疾不徐,捎着一阵清风,余百芳分明地感受到了那阵清风掠过了自己,径直走向齐芸,楚秋明竟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人群中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原来楚将军是来给齐小姐解围的!
楚秋明却只是一脸笑意地看着齐芸,不顾其他。
“小五,刚刚喝了酒,现在站在这冷风口子可是会着凉的。”
齐芸却对楚秋明的出现意料之中,笑道:“还好,刚刚小小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酒寒也散了。”说着齐芸的视线绕过楚秋明看着一脸错愕的余百芳,“还得多谢余小姐了。”
“楚将军,分明是齐芸她不知好歹打我,你怎么……”
“余小姐,你当街侮辱相府嫡女,现在还不罢手,究竟是谁不知好歹?”楚秋明眯了眯眼,终于看向了余百芳,眼里却是无尽的威严与震慑。
余百芳怕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那跟班的小姐也颤颤巍巍,拉着余百芳走了,到走两个人都不敢再多看楚秋明一眼。
人群看两个闹事的走了,又看楚秋明站在那儿,立马也带着新鲜出炉的谈资散了。
齐芸看人散了,楚秋明也不走,想了想,道:“多谢楚将军出面,酒刚刚才喝过了,不如我送将军一个糖人吧。”
说完便在糖人摊子上挑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狗递给楚秋明,自己则拿了一个老虎的。
“老板,就要这两个了。”
楚秋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狗,又看了看齐芸手里的老虎,“我更想要你手里的。”
齐芸立马把手里的老虎塞进面纱放进嘴里舔了一口,道:“反正是要吃的,有什么不一样的?”
楚秋明笑了,“你知道我在你后面?”
齐芸眨了眨眼睛,不说话。
“那万一我不站出来,你把事情闹得这样大,该怎么收场呢?”
齐芸转了转眼珠,“没想过。大不了把她打到说不了话了,我就回去咯。”
“那看样子,我救的不是你,反倒是她了。”
“那她可不会感激你的。”
齐芸在北澹时,当街砸了自己的第一把琴,更是砸了那琴行王师傅的生意,从此她的名声便与狠戾霸道分不开了。如今她回了大运,当街打了尚书之女,这威名不出一时二刻,也会传扬开去,这是有好也有坏。坏的是她又该背上跋扈的名声了,好的是她的跋扈多少可以转移一点人们在她脸上的注意力了。
楚秋明就这么跟着齐芸一路往相府走,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糖人。
城里百姓见了,莫不觉得奇怪。护国大将军竟然当街和齐家五小姐走在一处,莫非两人之间有点什么?将军都没有因为传言齐五小姐貌丑而疏远她,莫非那传闻本就是假的?
当然,现在这些都是没有答案,只是人们暗暗的猜测和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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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东宫。
“混账!”一卷书被狠狠地砸向了跪在地上的三皇子乾义,乾义也不躲,任那本书砸向自己的脑袋,没有带抹额的额头立马肿起一个红通通的大包来。
太子乾忠怒火中烧,双手撑着书案,一双眼睛已经能迸出火来,“你能不能长长脑子,我说了让你不要管,你为什么还要去堵她?”
乾义低垂着眼,眼白上是涨红的血丝,他咬了咬牙,“我是为皇兄着想,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绝不可以是一个貌丑之人。皇兄可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听,我绝不允许皇兄你因为这个女人被百姓看不起!”
“你还有理了!你可知道,若是你这一闹,被丞相知道了,别说娶他的女儿,以后朝堂之上,他甚至都可能处处与我作对!”
“皇兄是太子,是以后的皇帝,他不过区区一个丞相,他如果敢作对,皇兄也可以废了他!”
“住嘴!”乾忠怒喝一声,“我看是我把你惯坏了,什么话都敢说!”
“反正那齐芸肯定有问题,虽然没有看到她的脸,不过看她护得那么厉害,一定是因为太丑不敢让人看见。”
太子眯了眯眼,声音低沉下来,“你带了这么多人,都没看见她的脸?”
“皇兄不知道,那丫头会武功,是我轻敌,带了几个没用的家伙,连两个小丫头都打不过。”
太子却有了兴致,沉吟道:“她竟会武功?一个闺阁里的小姐,在北澹学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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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芸回来没多久,便被齐彦叫住,带到了祠堂跪在了祖宗排位前。
齐芸心里明白,是因为她当街打人的事,但她没有说话,听话地跟着齐彦去了祠堂,然后乖乖地跪了下去。
她抬眼看着面前供奉的祖宗排位,前几天祖父忌日她见过一次,今日她看见了在最下一列靠左的地方,摆的正是齐彦的哥哥,她的大伯,齐昌的排位,年轻时正是他率兵打败了达奚穆,平定了大运西北之乱。
齐彦今日是真的生气了,朝堂之上,户部尚书余光与他本是一个阵营的,往日只要齐彦有所谏言,余光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自余光掌管户部以来,齐彦作为丞相是如虎添翼。今日齐芸却当街打了他的女儿!
齐芸当街打了余百芳,就是打了余光的脸,伤了余光的脸面,还大肆顶着丞相嫡女的名号,那就是说齐彦伤了余光的脸面。余光虽然没有登门来兴师问罪,自然,他可能也不想撕破脸皮,可齐彦自己心里这么一琢磨,便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所以他一听说这件事,便立马想着要好好惩治齐芸一番,往日念她刚回家,不想给她难看,可今日她竟然给了自己难看,那就怪不得他了。
齐芸看着齐彦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自己却有着冰潭月影般的沉静,声音也是平稳不惊,“父亲,可是要上家法?”
第二十四章 父女对峙 对错难解
齐彦听见齐芸空谷幽兰一般的声音,仿若事不关己一般,越发怒从中烧。
“齐芸,你还不知错吗?”
“错?敢问父亲,我错在何处?”
齐彦闻言,愤怒地将手边的桌子狠狠一拍,“你!你在北澹十二年,你舅舅就没有教教你教养二字怎么写的?”
“教养?父亲难道不知道,养不教父之过,我没有教养,与我舅舅何干?”说着冷冷一笑,“说起来,教养我确实没有,从进齐府以来,我也已经装得厌倦了!”
“你真是反了你!好,你说是我没有教养好你,今日我便来好好教育教育你!”说着齐彦高高扬起了手掌。
“父亲是该如此,该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管教我,好让我明白,原来齐家的荣耀是靠遇事忍气吞声换来的!”
齐彦空中的手掌定住了,看着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儿,自己最该爱护的女儿,他愣住了。
“父亲只知道我今日当街打了那余百芳,回来便兴师问罪,”齐芸笑着,笑里却带着几分苦涩,“却自始没有问一问女儿,可是受了委屈,可也挨了打,没有问女儿哪怕一句,为什么要去打她。”
齐芸没有哭,眼眶却还是红了,她抬起头看向齐彦,依旧扯着嘴角笑道:“父亲,我终究还是你的女儿吧?便是毁了脸,没人愿意娶了,也终究还是你的女儿吧?”
面对齐芸的追问,齐彦无话可说,他的心也被牵扯着疼了起来。
齐芸却并没有就此结束,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裙摆展开,接着叹了一口气,“那日去百叶寺,父亲看我平安回来了,脸却被人看见了,传开了,父亲于是满心只为城里那些传言烦闷,可曾问过一句我遇见刺客的时候怕不怕?”
齐芸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却字字落在齐彦的心尖上,“我明白,这是我生来的命,有人拿我当筹码,就有人想要除掉我。这十二年里,我多少次九死一生,父亲又可知道?”
“不要说了!”
“父亲,女儿以前想过很多次,自己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平日里是怎样的谈吐,对自己的孩子会怎样的宠溺……可我见到您的第一面,我便知道了我先前的那些全是奢想。我的父亲,这么多年在乎的,并不是我……”
“齐芸,不要说了!”齐彦表情有些痛苦,却不似初时的愤怒,而像是被打回原形时的无地自容。
齐芸终于不再说了,而是端正地跪好,对着祖宗排位磕了三个头,然后自己起身,走出了祠堂,只留下齐彦一个人呆愣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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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芸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清晨醒来看见暖莺却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怎么了,脸耷拉成这个模样?”
“小姐,老爷早上刚下了令,让小姐禁足在子兰轩里,不许出去。”
“哦?那要禁多久呢?”
暖莺摇头,“老爷没说。小姐,昨日你真的顶撞老爷了吗?您这才回来多久,老爷就这样对你。”
齐芸接过暖莺手里的沾湿了的洗脸帕子,“你在府里这么久,可知道老爷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以前在厨房打杂,很少见老爷,只是听下人们都说,老爷为官耿介,刚直不阿,平日里也是一脸严肃,很少见到老爷笑。”
齐芸笑了笑,“为官耿介,刚直不阿,可见是个好丞相了。既是如此,我们便遵他的命,在院里禁足吧。”
暖莺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齐芸并不在意的模样,也不好多说。
齐芸于是一个上午安闲地练了一会儿剑,又静静地坐在小丫头们的后面听她们读书。
那个胆子最大的第一个跟齐芸说要识字的丫头名唤彩画,晨读结束后又拉着鸢儿让她指导自己写信。
“以前我给我娘写信,都得请人代笔,如今我竟可以自己写了!”她很高兴,这些小丫头原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觉得识字了,可以自己看懂各种单子,也可以自己写信了,这便足够她们欢喜了。
齐芸看着她们纯真的笑脸,轻启唇齿,道:“你们好好学,学得好的,通过了我的考验,我给你们赎身,给你们安排更体面的活计。”
彩画和其他丫头们一听,眼睛都亮了,瞬间来了精神,“小姐!您说的是真的吗?”
“前提是你们要好好学,不仅要会识文断字,还要学会看账算账,我的考核可是不容易过的。”
彩画高兴地直跺脚,“小姐,那咱们一言为定,我们一定会好好学的!”
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地欢乐不已,齐芸被吵得头疼,正想转回房里去,刚刚出去领碳的小丫头跑了回来,“小姐,那余尚书到咱们府上来了!”
暖莺道:“昨日小姐打了她那不长眼的女儿,今天就来恶人先告状了?”
齐芸却眯了眯眼,没有说话,还是自顾自转回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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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老臣……老臣实在是无颜见您啊!”
齐彦看着一进门就一脸羞愧难当模样的余光,一肚子疑惑,又听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隐隐觉得是昨日之事。
“余大人,快快请坐,不知所为何事啊?”
余光一愣,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实在是老臣教女无妨,才至小女昨日大街之上唐突了丞相千金,还请丞相大人恕罪啊!”
齐彦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他女儿挨打了,怎么他还上门请罪来了,难道为了巴结他这个丞相,余光可以隐忍到如此地步?
“余大人这是什么话,你我同朝为官,本就一直相互帮衬扶持,你我之间还需多说些什么?那些不过是女儿家的玩闹,昨日我家芸儿回来,我已经责罚了她,余大人就不必自责了……”
余光突然像是吓到了一般,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啊!原是小女的过错,丞相大人怎可责罚五小姐呢!还请丞相大人万万不可怪罪五小姐啊!”
齐彦:“……”
余光将自己带给齐芸的赔礼留下,便很快离开了齐府。
他原是有气的,后来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先找的麻烦,这气他也就想着狠狠心咽下去,就当没有发生过,往后朝堂上和齐相见面还可以一如平常。
只是没想到,楚秋明突然破天荒地第一次踏进了他的府邸,振振有词地说他该给丞相一个说法。
他是护国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狠戾角色,年纪轻轻却手腕了得,不然怎么能坐稳这大将军的位子?余光惹不起,只能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今天跑到齐府去硬着头皮谢罪了。
第二十五章 子兰轩里 真的有鬼
卫氏正悠闲地裁剪着花枝,听李嬷嬷说,余大人上门来了,为的是昨日五小姐当街打了余小姐的事。
卫氏道:“这小丫头平日里看起来温顺的紧,这才回来几日,便惹出这么多祸事来。”
李嬷嬷道:“终究是在蛮夷之地长大的,不懂规矩,五小姐但凡有三小姐一分的教养,也不至于这样。”
卫氏停下手里的活计,把剪刀递给李嬷嬷,自己抽了帕子出来擦了擦手,“你可别这样说,她现在到底也算是我的女儿,她从小没娘,如今既到了我的膝下,我免不得要照拂照拂她。”
卫氏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来,“你说,昨日是楚将军送那丫头回来的?”
“是的夫人,只是楚将军将五小姐送到门口,便自己回去了,没有进府。”
“送她回来,没进府里来……他们两个何时相熟到这一步了?”
“夫人,既然五小姐的脸已经毁了,那李太医、王太医都没辙,看来已经没得治了,太子怎么会娶一个毁容的女子做正妃,可见五小姐已经不是威胁了。”
卫氏扣着自己精美的指甲,沉吟了片刻,“如今不是怕她做了太子妃,而是怕妍儿嫁给楚秋明。唯有绝了楚秋明这条路,妍儿才能安心嫁给太子。”
李嬷嬷叹了一口气,道:“夫人良苦用心,可惜三小姐不能明白。”
“她早晚会明白的,哪有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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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带来的赔礼,齐彦还是差人送到子兰轩里。也无外乎一点首饰和几盒糕点,齐芸让院里的丫头们都分了。
夜幕降临,这个白日里还老老实实地说“禁足就禁足”的齐家五小姐,一眨眼便已经坐在了琳琅街的别院里喝起了茶。
“你最近闹得阵势可大了点,这几天全城的热门话题可都被你承包了。”
“无聊。”
姜路今夜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脸上的笑一刻也没消失过,今夜看不见月亮,可姜路那张喜上眉梢的大脸,在齐芸眼里像足了那正月十五的月亮,而且亮得有些刺眼。
“你让我盯着太子和三皇子,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那你盯了这一天,可发现了什么?”
姜路想了一想,“你让我同时盯两个人,实在有些分身乏术。所以我一天都蹲在东宫里,那太子早朝回来没多久,三皇子就来了,他也不知在哪里磕了,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我离了老远都看得清清楚楚!”说着姜路用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圆来。
齐芸扶额,“说重点。”
“然后他们两个就在书房里讨论怎么制造和你的相遇……”
“太子还想见我?”
“可能是想再确认一下你的脸吧……哦对了,说起来,你这脸上的皮可不能一直贴着,这么贴久了,还真容易伤了真皮的,晚上睡觉没人的时候,揭下来也是没关系的嘛,让鸢儿给你守着就是了……”
“说重点!”
“哦,他们最后好像是准备在冬猎的时候再好好和你认识认识。”
“冬猎?”齐芸笑了,“的确是个好好认识认识的好机会。”
“你这是又有什么打算了?”
“太子你倒是可以少盯一会儿,那个三皇子还是要多多留意些。”
姜路点头,忽又抬头,收起手里的扇子往齐芸的头上轻轻一敲,“说到底我还是你的师父,你这么命令你师父你好意思吗?”
齐芸缩了缩脖子,柔柔脑袋,“你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如今你帮我,可就是在救你徒儿的命呀!找到了元凶,我也就不用再夜夜等刺客了。”
姜路“哼”了一声,“只能这么想了,就算你不是我的徒儿,也还是子梦的外甥女儿。”
齐芸笑着吐了吐舌头,“怎么,你这是有我小姨的消息了?”
姜路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她说她要先回北澹一趟,过些时日再来平京。还让我好好照顾你!”
齐芸点头,“难怪今夜的师父如此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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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芸从姜路那里回来,院里的小丫头们都已经熄灯歇息了,只有鸢儿和暖莺还守在房里等她。
齐芸让暖莺先去休息,只留了鸢儿伺候洗漱。
洗漱完,齐芸便坐到了妆台前,开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脸上的皮揭下来。
姜路说得对,这皮不能久黏在脸上,伤肌不说,也闷得慌。齐芸自然知道,所以往日一有机会她是会揭下来透透气的。
齐芸揭皮揭得仔细,像是在做一件精细地手工活。
烛火将她的影子印在了窗上,窗上的影子又跟着摇曳的烛光被拉长缩短左右摇摆。屋外阴风阵阵,无星无月,只有压低的乌云随风移动着,秋蝉此起彼伏的凄厉的叫声从后花园里隐隐地传来。
第二日,彩画便病了。
彩画这病来的蹊跷,一早上起来,同屋的丫头就发现她捂着被子浑身发抖,满嘴的胡话,说看见了鬼。看见齐芸走进来,更是用被子捂着头,尖叫不止。
“这是中了什么邪了,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暖莺看着彩画的模样,也很焦急。
“去找大夫为她看看吧,让她就在屋里待着,不要出去了。”齐芸吩咐。
出了彩画的房间,鸢儿有些忍不住地笑了,“小姐,我可知道她为什么病的。”
“她成这个样子,你还笑得出来。”
鸢儿吐了吐舌头,“早晚会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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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芸被整整禁足了三日,三日后便有齐妍身边的丫头到子兰轩来,说三小姐知道五小姐这几日在院里闷得紧,特在九香居备了酒席为五小姐解闷儿。
还说齐妍已经先一步去九香居做准备了,让齐芸自己随后快去。
不及齐芸多想,那丫头便已经十万火急似的催着齐芸换了衣裳出门,只说怕三小姐一个人久等了。
齐芸笑道:“你倒是真心为你家小姐着想。”
齐芸说罢,只见那丫头的眼神躲躲闪闪的,脸也红了。
暖莺要照顾魔怔的彩画,便只有鸢儿跟着去了。
进了九香居,绕过当门的屏风,鸢儿便要跟着上楼去。
那领她们来的丫头一把拉住了她,笑道:“鸢儿姐姐,三小姐想要与五小姐单独说话,咱们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这里不是咱们这些下人吃饭的地方,我与你去外面的馆子吃去吧!”
然后对着迎上来的九香居伙计说:“这位小哥,请带我家小姐往二楼绘莺轩去吧。”
“好嘞!小姐这边请!”
齐芸朝鸢儿点点头,鸢儿才不情不愿地跟着那丫头走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既见小姐 云胡不喜
绘莺轩比起望潮轩,空间要小上不少,从精致的轩窗往外瞧,是一条贯穿平京城的小河——子卯河,入秋以来子卯河里的水位已经下降了不少,有些地方已经可以见底了,河边的柳树也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在那里凌风萧瑟。
绘莺轩里的布置是很精巧的,还有一张软塌可供客人休息。可是齐芸进去,并没有看见齐妍。
“先前可有来过一个小姐?”
那伙计道:“是有一个小姐来过,点了酒菜了,小的马上送上来。”
“那小姐呢?”
伙计也一脸疑惑,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想是那位小姐有事出去了吧。”
齐芸摆摆手让伙计出去,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而此刻正对着绘莺轩的包间里,卫氏抿了一小口茶,“那丫头进去了?”
“已经去了,在房里等着呢。”李嬷嬷一脸阴笑,“那熏香我也让伙计送去了,夫人就安心等着吧。”
卫氏点点头,脸上已经露出了得逞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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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几个伙计把精致的菜肴送进了绘莺轩,走时,一个伙计在香炉里点了块熏香,香气很是淡雅。齐芸坐在桌边看了看香炉,神色平常。
可当伙计们都出去并关上门后,齐芸的眼神突然泛起了寒光,拿起茶壶就浇灭了香炉。
“下作。”
说完便想起身离开,这已经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而且用的是最低劣的把戏。
会是齐妍算计她吗,齐芸是相信齐妍的,而可以让齐妍身边的丫头听命并且想着算计她的,只可能是卫氏。
那熏香只是普通的迷香,让人吸入后在短时间里神志不清,四肢酸软。
齐芸蹙了蹙眉,忽又坐了回去,“我倒要看看,你想做甚。”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听见三声叩门声。
齐芸心道:“还懂礼貌?”于是说了句“请进”。
外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便推门进来了。
齐芸看见来人,惊得睁圆了自己的杏眼,“怎么是你?”
那人明显也有点出乎意料,声音里带着疑惑,“小五?”
齐芸越发觉得可笑了,这个卫氏,竟然敢算计到楚秋明的头上了。
楚秋明看着齐芸眼底忽然掩饰不住的笑意,抿了抿嘴。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收到了齐相的邀约,说要来此小聚一下?”齐芸把他拉进来,关好了门。
机智如楚秋明,已经了然,看见那香炉上的水渍,于是释然一笑,“小五倒是机灵。”
齐芸看见楚秋明,反倒轻松起来,既然是他,便不存在事先的勾结了。她笑着将刚刚浇了香炉还剩下的小半壶茶水斟了一杯给楚秋明,“那人倒也是真的敢。”
楚秋明侧过脸,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是谁?”
“不过是那些笼中雀罢了,既然没有损失,现在倒也不用去计较了,以后有是的时间慢慢收拾。”说着搓搓手拿起了筷子,“这些菜倒是点的很合我意,不吃白不吃,将军你也吃点吧。”
楚秋明看着齐芸一脸不在意的模样,不经意勾起了嘴角。“你戴着面纱,吃饭不方便,反正只有你我二人,何不摘下来?”
齐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这可不行,让将军看见了,可是会大大地影响食欲的。”
“无妨,行军打仗,再恶心的事情我都遇见过,照样可以吃下饭。”
齐芸:“……”
“你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的偶遇,也算是有点缘分,我已同涂子伯一般叫了你这么久的小五,怎么也该算是朋友了吧,朋友之间,不必如此拘束。”
齐芸干笑了两声,放下筷子,正声道:“我交的朋友,可得是共过患难的,我与楚将军萍水相逢,顶多算得上点头之交吧。”
楚秋明偏头看她,曲着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叩着,“你与涂子伯还共过患难?”
“我曾和他白手起家共同创业呢。”
楚秋明笑道:“你与他,还需要白手起家?”
“那是在北澹,他在北澹又没有什么声望,顶多有点钱而已,还亏是我张罗吆喝呢!”
楚秋明点头,“那顾二小姐呢?”
齐芸想了一想,“她救过我啊,我遇到一群混混,她便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了!”
楚秋明摇头,“明明是她事后才出来的,这个不算。”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齐芸:“……”
“倒是我们两个,大街之上我帮你解围,今日我们两个又一同被算计,难道不算是共患难了?”
齐芸懒得再多说,声音敷衍:“楚将军有理~”
“那便……”说着楚秋明便伸手过来,准备解下她的面纱。
齐芸连忙往后一躲,楚秋明却不罢休,一个旋儿站到了齐芸面前,两个人便你攻我阻地过起了招来,室内只听见两个人过招的打声和空气被划拨的声音。
楚秋明动作迅捷,齐芸前面还能跟上,后面渐渐吃不消了。楚秋明看见齐芸竟能抵挡这么久,眼中渐露出惊喜的神情。
终于最后一刻,楚秋明猝不及防,扯下了齐芸的面纱。
一刹那,世界寂静无声。
面纱之下,分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她蒙着面时,人们皆感叹她那一双明艳时若春雨繁花、深沉时似深潭幽谷的明眸,而这面纱之下遮掩的,却是白玉般光洁的面庞,娇艳的红唇,五官如此恰到好处地组合在一起,摄人心魄般的美。
楚秋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原来你是这个模样……”
齐芸见已然如此,也没什么办法。朱唇轻轻抿起,眼角微微上挑,风情万千,“楚将军可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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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氏喝了一壶茶,嗑了一会儿瓜子,又吃了一块西瓜,于是起身掸了掸衣裙,声音里带着几分计谋得逞的得意,“那楚将军品味也是够奇特的,进去那么久也不出来。”
李嬷嬷但笑不语,随着卫氏迈着小步子走到了绘莺轩的门口,还未敲门,先中气十足地叫了两声“芸儿?芸儿?你在里面吗?”
然后便推门而进,门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嘭”得一声。
第二十七章 偷梁换柱 一石二鸟
卫氏是鼓足了气势鼓足了劲去推门的,顺便已经酝酿好了惊愕的表情,只待她好好表演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
门被重重地推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屋里却没有什么动静。卫氏带着李嬷嬷走进去,看见酒桌上两杯没有喝完的酒,嘴角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来。
于是特意放慢了步子,轻轻绕过珠帘,去看那方软塌。
“芸儿啊,你们……”卫氏正欲开口,却愣住了,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再也发不出来。
空的!屋里根本没有人!
“人呢?”卫氏皱了皱眉,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李嬷嬷也很惊讶,“老奴一直盯着绘莺轩的门,他们确实都进去了,也都没出来过啊!”
卫氏手撑在酒桌上,狠狠地抓着桌布拧了起来。
“夫人,香被浇灭了,是不是五小姐发现了?”李嬷嬷揭开香炉,看见那香根本没燃。
卫氏白了李嬷嬷一眼,咬着牙道:“废话!没想到她还真是不简单!”
“那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卫氏沉了沉心,看着桌上的酒杯,道:“不管她在不在房里,她都来过,且和楚将军两人独处一室纠缠不清,这是事实,既是事实,可就管不得她在不在了。”
“何人在此?”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清冷却威严,吓得屋里的卫氏和李嬷嬷一哆嗦。
卫氏看去,两个男子站在门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们。
“楚……楚将军?”卫氏看见楚秋明,一时不知该是何表情。
涂子伯见卫氏转过了脸,忙揖了揖手,笑道:“原来是齐夫人!齐夫人可是走错了地方了?”
卫氏扯了扯嘴角,干笑道,“涂掌柜也来吃酒?”
涂子伯展开扇子扇了一扇,“哦,今日得闲,邀了楚将军来此小聚,刚刚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竟看见齐夫人在我们的房里……”说着挑着眼看向卫氏。
卫氏脸颊颤动着笑着,眼角皱起几道鱼尾纹来,“哎呀,是走错了,走错了,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涂子伯笑道:“不知齐夫人要找的可是三楼的卉樱轩,也是,这二楼的绘莺轩与三楼的卉樱轩叫法一样,位置一样,确实容易弄混。”
“三楼也有卉樱轩?”
出了绘莺轩,卫氏满腹疑团,左思右想,领着李嬷嬷上了三楼,果然在与绘莺轩上下相对的位置,看见了卉樱轩,写法完全不同,叫法却一模一样。
轻轻叩了叩门,便有人从里开了门。
房门打开,那开门之人正是齐芸!
卫氏瞪大了双眼,齐芸也眼中露出天真地疑惑。
“母亲?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三姐姐邀我来此吃饭的吗?她说她先来,可我来了没见到她,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她来?三姐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卫氏看着齐芸,那天真的眼眸里,却是毫不掩饰的狐狸的机敏与狡猾。卫氏沉了沉眼,又挺了挺胸,不想让齐芸看出她的一丝错愕与慌张。
“哦,刚刚你三姐姐是来过了,忽又有皇后娘娘召她进宫说话,走得急,来不及打声招呼,所以我这不是特意赶来告诉你一声了吗?”
“原来如此。”齐芸乖巧地笑着,“那母亲可用过午膳了,不如一起吃过午膳再回去?”
“不了不了,母亲已经用过了,可是让你一个人久等了,我替妍儿给你赔个不是。”
“母亲这是哪里话,三姐姐心思纯良,不像有些人居心叵测,她邀我来此定是真心的,但凤谕难违,芸儿是理解的。”
卫氏看齐芸话里有话,便知道,她果然什么都明白,心里越发不敢小瞧了这个小丫头了,眯着眼从头到尾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
“芸儿如此聪慧,母亲甚是欣慰。”说完,卫氏便笑着走了。
没有剑拔弩张,恶语相向,甚至都没有撕破脸,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此微妙起来。
李嬷嬷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看见齐芸进的是二楼的绘莺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三楼,明明楚秋明进了绘莺轩,怎么和涂子伯一同出现在了外面。
卫氏却明白,那日百叶寺下的刺杀,从齐芸的表现来看,武功了得,肯定会些轻功,楚秋明就更不用说了。这出偷梁换柱,堵住了卫氏所有的说辞,可谓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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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皇后确确实实召了齐妍入宫,昨日便传的口谕,但并不止召了齐妍一个人,还有齐芸。
近几日坊间对于齐芸的事情传得厉害,什么齐家五小姐貌丑似夜叉,什么齐家五小姐强悍跋扈当街打人,都传进了皇后的耳朵里。
早些时候她与太子便仔细地合计过,当下的局面,娶了齐芸是最好的选择,既有了丞相扶持,又有北澹这个强大的后台。可是如今宫外传言沸沸扬扬,一个丑陋乖张的女人,怎么可以入主中宫呢?
所以皇后坐不住了,她必须亲眼瞧瞧这个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多动静的丞相小姐,看看她丑有多丑,跋扈有多跋扈。
卫氏自然也料想到,皇后突然召齐芸进宫的意图。在她看来,如今齐芸名声已然臭了,嫁给太子必然是没戏的,而既然皇后还叫上了齐妍,意思便是齐妍的机会来了。
卫氏太知道齐妍如今一门心思要嫁给楚秋明,所以便设了这一石二鸟之局,让齐妍一个人进宫,好好表现一番自己,以博得皇后的欣赏为一;让齐芸和楚秋明两人落实那不明不白的关系,绝了齐妍的念想为二。
于是卫氏听了口谕,又偷偷把那传口谕的公公拉到了一边,塞了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小声道:“公公,皇后娘娘召见小女实在是让臣妇荣幸之至,只可惜,我家五小姐前几日里院子里不干净,已经有个小丫头着了魔,若是五小姐去了宫里,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了凤驾可是不好,还望公公在娘娘面前解释一二,以表臣妇对娘娘凤体着想之心啊。”
那公公捏了捏钱袋子,笑道:“齐夫人考虑周到,咱家自然把话带到。”
卫氏这样说,因她知道,虽皇宫禁言邪祟之说,但皇后娘娘和当今圣上一样,心里对此总有顾忌。只消那公公把原话带到,按照平日卫氏对皇后的了解,自然不会再让齐芸进宫。
事实也是如此,今早上那传话的公公便又来了,说皇后娘娘说了,五小姐身子不适便暂时不用入宫了,养好身子要紧,然后带着不情不愿的齐妍进了宫。
这些齐芸确实不知道,她禁足结束的消息都是齐妍身边的小丫头告诉她的,那皇后的口谕更是被卫氏掩得严严实实的。
原本她也疑惑,齐妍怎么会帮着卫氏来让她与楚秋明幽会,直到卫氏告诉她齐妍进了宫,她才明白过来。
第二十八章 彩画去邪 齐妍逢厄
齐芸回子兰轩时,暖莺正陪着彩画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彩画还有些神志不清,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天空。看见齐芸回来,忽然又发起狂来,哭着喊着掀翻了椅子躲进了房里。
暖莺赶忙招呼白萍、白鹭两个丫头去看着她,自己愁眉苦脸地跑到齐芸跟前。
“小姐,大夫开了安神的药也吃了两天了,总不见好,也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什么了,竟然疯魔成这个样子。”
“她除了说些胡话,还干了些什么?”
暖莺想了想,跑到屋子里捧着被撕碎的一本书出来,呈到了齐芸面前,“她刚刚把这本书给撕了。”
齐芸翻了翻那碎得不成样子的书页,勉强认出封面上“聊斋”两个字,而这本书中,尤其《鬼画皮》那页碎得最为彻底。
齐芸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进了书房,也没说什么。
到了晚上,临睡前,齐芸让鸢儿把彩画带到了她的房里。
第二日,彩画便奇迹般的好了,不仅清醒了,而且越发容光焕发起来。
周围的小丫头们都好奇地凑上去问她,究竟怎么好的,彩画却只是一脸得意,一点也不透露,还故弄玄虚地说:“我是仙女治好的!”
齐芸一早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正巧碰见齐巧和齐星儿都在房里。
齐巧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跟她打招呼,齐星儿却是奶呼呼地叫了她一声“五姐姐。”
齐芸请完安,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在出院子的时候,先走一步的齐星儿却突然跳了出来,一脸纯真无邪地笑着,“五姐姐!星儿在等你!”
“星儿等五姐姐做什么呀?”
“三姐姐昨日从宫里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平日里五姐姐和三姐姐相处得最好,五姐姐陪星儿去看看三姐姐吧。”
齐芸听着星儿奶声奶气地说话,心也忍不住跟着柔软起来,她背起手,弯下身子,平视着星儿,笑道:“三姐姐有没有说她为什么不高兴呀?”
星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摇头。
齐芸于是牵着星儿的手往齐妍的紫竹院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院子里的哭喊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齐星儿听见这些动静,立马撒了齐芸的手,往院里跑去,随即传来她惊恐的一声:“三姐姐,你怎么了?”
齐芸疾步走到时,看见齐妍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脖子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勒痕。
卫氏坐在床边,一个劲地哭嚎着,一边用力摇着齐妍的身体。齐妍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动静。
齐芸皱了皱眉,健步如飞地走过去一把扯着卫氏的胳膊,一个用力,把她扯到了一边,自己一个跨步便坐在了齐妍的身上,先探了探鼻息,然后双手交叉互扣,一下一下用力地按压着齐妍的胸口。
“大夫呢?”齐芸不停手上的动作,声音冰冷,问旁边的丫头。
丫头抽抽噎噎地回答,“大夫……已经去请了……小姐……早上还用了早膳的,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呜呜呜……”
卫氏被扯开时还有些迷糊,看见齐芸坐在那,立马又哭着喊着扑过去要把齐芸扯下来,“你这是干什么,我女儿现在已经被你害成了这个模样,你还要这样对她!”
齐芸冷眼看向卫氏,眼里似有千把冰刃,直刺向卫氏的心,“不想她死,你最好冷静一点。”
星儿也哭红了眼,趴在床边握着齐妍的手,“三姐姐……三姐姐会死吗?”
齐芸一下一下地用力按着,“不会的。”
不会的。三个字齐芸说得很淡,却很坚定。
卫氏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声音也沙哑了,她听见了齐芸“不会的”三个字,瞬间瘫坐在了地上,这一刻,她比谁都希望齐芸是对的。
“咳……”突然,齐妍的嗓子像是噎了一下,然后轻轻咳了一声。
“妍儿……我的妍儿……”卫氏听见声音,立马又扑了上去。
“咳咳……”又是两声咳嗽,渐渐气管被疏通了似的,齐妍的气息回来了,脸上的苍白也消退了一点。
终于大夫赶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一个老大夫,还来不及喘一口气,马上给齐妍看了诊。
大夫仔细地探了齐妍的脉搏,检查她脖子上的勒痕,然后用银针刺穴,最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卫氏说:“小姐有的脉息已经平稳,后面只需好生调养便行了。只是……”老大夫捋着自己的胡须道:“依照小姐的伤,本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不瞒夫人,老夫从医馆往府里赶时,已经想了千百种可能,竟未想到,真的有人能及时将小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卫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些吃惊地望向齐芸,自己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多谢老先生辛苦一趟,还请先生写了药方,我们好去抓药。”齐芸看着卫氏瘫软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领着大夫出了里间。
等卫氏回过神来,走到外面来时,大夫与齐芸都已经不在了。
“五小姐呢?”
“回夫人,五小姐说了,三小姐需要静养,她就不打扰了,等三小姐好些再来探望。”
卫氏有些愣神,看着屋外,眼中的神情复杂变换着。
齐妍的事情,在府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老夫人、楼氏、还有各个兄弟姊妹,关心的不关心的,都往紫竹院里去看望过了。
可是谁也不知道齐妍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个个嘴上宽慰她,心里却实在不明白该往哪个方向去安慰。
齐妍虽是把命救回来了,却真真的把魂给丢了,整日里木楞地坐在窗边,披着单衣,望着窗外,什么话也不说。
姜路的消息又来了,告诉齐芸,这个三皇子乾义,每天的主要路线不是在太子府和太子商议怎么跟齐芸搭讪,就是在酒肆、赌坊、蹴鞠场,然后就是往醉仙楼里去逍遥快活了。
齐芸看着姜路在巴掌大点的纸上写了乾义的每日行踪后,还不忘尽数自己这几天来跟踪的不易。说他为了去醉仙楼里盯着乾义,他第一次让自己这纯洁之躯去了那污秽淫乱之地,实在是对不起达奚子梦云云。
齐芸看了忍俊不禁,却也越发注意起这个纨绔的三皇子来。
第二十九章 生而不易 何必轻贱
十一月,大运的寒冬如期而至,阳光也失去了活泼,平京城外的梅坞里,已有早梅踏冬而来。
齐芸回京时见到这片梅林,便想着等梅花绽放,来此踏雪赏梅。如今入冬的初雪尚未落下,齐芸却不想再等了。
齐妍整日浑浑噩噩不见好转,卫氏跟着急得不行,寝食难安,甚至还要去宫里找皇后兴师问罪,要问问她到底对自己的女儿说了什么,好容易才被人拉住。
她总是哭着对齐妍说:“你不想嫁给太子,那咱们就不嫁了,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母亲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帮你的!”
可齐妍还是没有反应。
齐芸看卫氏那模样,终于不得不承认,卫氏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鲁莽没有脑子,待自己的女儿,却是十二万分的真心。
齐芸再踏入紫竹院,是在三天之后,那日天空泛着柔白的光,齐芸看见齐妍正在用一把剪刀铰自己绣的荷包,卫氏在一旁红肿着眼,也不去阻止。
看见齐芸进来,卫氏眼里失去了往日藏满了算计的光泽,只是无力地抬了头,看了她一眼。
“母亲,我与姐姐单独待会儿吧。”
卫氏擦了擦眼泪,看看齐妍,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姐姐说,人命真的很贱,对不对?”齐芸坐到齐妍旁边,声音清浅。
齐妍愣了一下,很快又继续铰起来。
齐芸叹了一口气,将地上的碎布一块一块捡起来,“可人活着也真的不容易,对不对?我初见姐姐时,便知道姐姐是这府里真心待我的极少数人中的一个,因为姐姐最能体谅我的不易。”
齐芸看着齐妍眼里噙满了泪水,却还是强忍着。
“说来可笑,自我懂事,便时时有人想取我的性命,我为了保命,就去练武,夏天里热得大汗淋漓,冬天冻得四肢僵硬,我都不敢停,因为我怕,怕我自己懈怠半分,自己的命就会没有,”齐芸笑了,眼里带着苦涩与辛酸,“我辛辛苦苦才活到了今天,姐姐一根白绫,竟然就可以轻易结束,这需要我拼命努力才能得到的一切。”
齐妍的泪从苍白的脸旁滑落,她僵硬地转头,眼里流淌着无尽的悲哀,“芸儿……可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齐芸握住齐妍的手,眼神坚定,“我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若是我处在你的境地,我会做什么选择,但我绝不可能选择死。你如今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齐妍只是垂泪,低头不语。
“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可是痛快?父亲母亲可是痛快了?便是那皇后,可又在乎了?你这个样子,究竟能改变什么?”
齐妍突然哭出了声来,哭得撕心裂肺,她伏在了齐芸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畅快地哭出来。
卫氏在屋外听见屋里的动静,心中一紧,忙要进屋去,被李嬷嬷拉住了。
李嬷嬷抹了抹眼泪,“夫人,让小姐哭一场吧,痛快地哭一场,便什么都过去了。”
过了好久,齐妍的哭声才渐渐小了。
齐芸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轻柔地说,“城外梅坞的梅花开了,我与姐姐去赏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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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城的马车上,齐妍一直握着齐芸的手,缓缓讲述了那日她进宫之后的事情。
皇后召见她,还召见了皇后的幺弟元玉。
如今的皇后,是长公主和端王的长女,皇帝的表妹。
端王是大运国唯一的一位异姓王,曾经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浴血沙场,年纪大了便特赐了“端王”的封号。如今的端王已经活到了八十二岁高龄,这在大运国实在算得上是长寿了。
端王元明除了皇后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已经入朝为官,唯有最小的儿子元玉要继承爵位,没有做官,且尚未婚配。那日皇后便是召见的元玉。
齐妍没有见过元玉,也没有仔细瞧他,从皇后言行来看,似是有意撮合他们两个,后又特意只留了他们两个在御花园里,那意思便是很明了了。
可齐妍一心只想着楚秋明,对元玉爱答不理,元玉也不生气,只是努力找话题与她聊天。
齐妍看元玉性子极温顺的样子,也于心不忍,想了很久才对他说道:“世子身份尊贵,只是齐妍无福消受。”
那世子依旧一脸温和模样,闻声也不生气,只笑笑道:“看来齐小姐已经有心上人了。”
齐妍红着脸低下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元玉便也不纠缠,自己回了皇后,说天色晚了,该回府了,也不说这第一面究竟如何。
齐妍于是也要出宫,却偏偏走到一处假山的地方,听见了两个宫女在嚼舌根。
“皇后娘娘不是想让这位齐小姐嫁给楚将军吗?怎么突然又想到端王世子了?”
“嘘,小声点,你难道没听说吗,前几日皇上召了楚将军说了赐婚之事,人家楚将军当时就拒绝了,说是拒绝的十分干脆呢!”
齐妍突然腿脚一软,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住。
她呆愣在原地,只听见那宫女还在说,“我也是听掌事公公说的,那楚将军说要自己找心仪的女子,还请陛下不要再赐婚呢!”
“啊!那齐小姐不好吗?楚将军不喜欢?他不接受赐婚,不是违抗圣旨吗?就不怕陛下怪罪?”
后面的话齐妍再也没有听进去了,她只觉得昏天黑地,一时呼吸都困难起来。好不容易走出了小花园,看见在外面等候的丫头,便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早该想到的,她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再见时,一点也不记得她,他的目光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过。从前她想着,不管母亲要使什么诡计,她也要嫁给楚秋明。却从没想过,如果楚秋明不要她,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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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芸听完齐妍的讲述,一时难以理解,为了几句不知真假的嚼舌,齐妍竟能直接想不开。
齐妍看她,齐芸笑了笑:“姐姐,感情上的事情,我不大明白,但我想到有一个人,或许可以与你分享经验,我叫她来可好?”
齐妍有些疑惑,却还是点点头。
于是齐芸出了马车,吩咐了一个家丁去请那人,自己又回来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