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一 京师(上)
深秋时节的北京城,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天气已不再炎热,却还没有严厉萧索的寒风到来。只要不下雨不刮风,天色就永远是那种深沉幽远的青,仿佛一块最是纯净无瑕的玉。
时已过午,大明王朝的核心紫禁城中照例是一片寂静——近来皇帝连续几夜批阅奏折,实在过于辛苦,到午间小憩时往往就会酣睡不醒,于是每到这时候,后宫中就要求全部噤声,不得有任何噪杂之音。别说是人,就是那些鱼虫鸟兽,例如在北京极为常见的秋蝉,这时候也早被一帮上窜下跳的太监侍卫们粘了干净,鸟雀也全部赶走,当真是鸦雀无声。
不过此时,正有一员武将匆匆越过外朝内寝之间分隔的云台门,走向后面皇帝所在的乾清宫。按规矩他们这些外臣是不能进入内宫的,但此人身份特殊,门口守卫的大汉将军们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连问都没人敢问一声——那原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骆养性,东厂衰落后皇帝身边的第一耳报神。
骆养性匆匆入了宫门,脚步虽然依旧急促,却一下子变得轻柔仔细起来,行动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显然是顾忌着宫中的规矩。他手中捧着的一具圆型信筒乃是军中用来传递消息的专用工具,此时上面仍有汗迹俨然,想必是刚刚飞骑送到不久。
经过一条回廊时,忽听旁边一声低沉咳嗽:
“骆大人好匆忙啊,可是外头有什么喜报吗?”
骆养性回头一看,却是一位身穿大红团花圆领袍的白面圆脸胖太监,当即满脸堆笑,拱手为礼:
“曹公公好,确实有前方军报传回,乃大捷之喜报。”
——这位曹化淳曹公公自从沾上了钱谦益的光,近来在皇帝面前很是得用。短短数月内已经升迁两次,甚至有传言说皇帝有意令他提督东厂,把那一摊子给重新立起来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消息——自从魏忠贤倒台后东缉事厂内部就是一片混乱,组织系统还在,里面趁机抓权抱团的小集体也不少,却绝没有谁敢站出来争那个提督位子——没有皇帝发话就想做魏忠贤的继任者?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但如果曹化淳当真得了那个位置,哪怕是权力大大缩水以后的东厂提督,他在大明朝廷权力版图中的地位亦将是非同小可。虽然当前东缉事厂的番子们因为“历史原因”,在皇帝面前还不如锦衣缇骑受信任,但太监们毕竟近水楼台,恢复关系也是迟早的事情。
故此骆养性在此时就放低身段,宁肯丢些面子,也不能落人话柄。况且这宫里的事情,也谈不上面子不面子的——他虽没亲眼见过他的前任田尔耕在上一任厂公面前是如何的卑躬屈膝丑态百出,但各种传言早就灌满了耳朵。
不过曹化淳倒还谦和,并没有趾高气昂的态势,闻言只是面露暧昧之色:
“是关于登莱平叛之事吧?”
“正是。”
骆养性点点头——东厂虽然没落了,余威仍在,至少北京城里的消息不要指望瞒过他们。他估计自家那信使一入京东厂这边就知道了。
不过曹化淳随即却又指了指手上一托盘——里面居然也放着一封书信,笑道:
“那倒是巧了,咱家这里也正好有一份山东军报,正要去向皇上贺喜呢。”
“哦?”
这倒是让骆养性有点意外,什么时候东厂已经有能力把触角伸到京城之外去了?虽说山东离京师不太远,这终究是个不太妙的信号,而且还这么快,居然与自己这边同时到……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从东厂发展上转回来,见曹化淳正笑眯眯看着他,骆养性头脑中思绪如闪电一般飞转——近年来朝政繁琐,大都是些不怎么中听的消息,好容易有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自是要尽快送到皇帝面前博个好脸色。消息好,连带皇帝对自己的印象自然也好,这种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只是眼下这胖太监明显也想抢这彩头……仅仅片刻之后家学渊源的骆养性便作出决断:太监是不得能得罪的,他父亲骆思恭当初也做到过这个位子,就是因为得罪太监,虽然在“移宫案”里为皇帝出过大力,最终还是栽在魏忠贤手上。
于是他后退两步,微微躬身向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您先请,下官明日再来。”
看到对方退让,曹化淳满意地笑了笑,但他随后的举动却大大出乎了骆养性意料之外:
“骆大人既然亲自前来,总不好白跑不是——咱们还是一起进去吧。”
骆养性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对方,这位曹太监作为皇帝的潜邸从龙之内宦,其性格脾气以前他也略有所闻,不是个会谦让的人啊?怎么今天居然改了脾气?
但既然对方不打算独吞这份报喜之功,他也不必推辞。于是骆养性作了个手势请对方先行,两人一起朝内宫走去。走到半路上时,骆养性终于忍不住,掏出一块玉佩塞到对方手里,同时开口试探道:
“久闻曹公公在这紫禁城中素有厚道之名,最是个热心仗义之人,仅从今日之事,便可知此言果然不虚。下官佩服,佩服”
曹化淳这人估计也没多大心计,被人一捧居然立马咧开嘴呵呵直笑,主动接上了话头:
“咱这人也没别的长处,就好交个朋友,宫里宫外的都能说上几句话而已。以前呢咱只凭着一腔诚心待人,有时候稀里糊涂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倒是前些日子有幸与钱侍郎一同面圣,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之道。”
“莫非是新近回任礼部左侍郎,名动京师内外的士林魁首钱谦益钱大人?”
“没错,就是他——这读书人做事情果然是大有讲究啊,钱大人跟皇上说的那些大道理,象什么‘双赢’之类的新鲜说法,咱家光是跟在旁边听着,也觉着大有进益呢。”
“哦,原来如此……”
两人便走边聊,不过骆养性始终很小心的落后曹化淳半个身位,一步都不曾逾越。
…………
穿过重重门户,两人来到乾清宫院门前,早隔着两三重围墙之外他们便停止交谈,脚步也放的极轻。皇帝的新书房他们两人都已经来过多次,此时不约而同都熟门熟路绕过正门,走到旁边一间偏殿门口,在此过程中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那偏殿只是乾清宫的一处附属建筑,原本没什么大用处,不过堆些杂物而已。但这时候却已经过大改造,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所有窗户全部改成了玻璃窗,有几扇甚至是落地大窗,使得整座建筑极其通透敞亮。
在每一座落地窗外侧,或是摆放着几盆奇花异草,或是一处青松翠竹,再或者干脆搭起了一汪小小池塘,依托玻璃本身形成一个半透明的鱼缸,里面养着几尾戏水锦鲤……总之从每一座窗洞看出去,所见景色都有不同。甚至在一洞之内还会有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中国古典园林中“步移景异”的造景手法在这小小方寸之间就被表现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紫禁城中工匠手艺之巧。
进入室内之后更可见此处与紫禁城中其他房屋的大不相同之处——这里的家具非常少,而且形状线条都极其简洁。一张折尺形的书桌;一把靠背宽大,分岔脚上装有八个木质滚轮,使之可以在室内自由滑动的独腿转椅;靠墙边有几排放置文件或杂物的书架;再加上靠窗户边上两座沙发以及夹在中间的玻璃茶几,除此之外再无别物。屋子里装饰陈列也少得可怜:就书桌上一只金黄色佛手,茶几上一盆鲜花……唯一比较华丽的是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一盏水晶吊灯,外加几处墙角边上的水晶玻璃壁灯,然后就没了。
所有家具的油漆都是浅色,而非这个时代常用的大红,连同墙壁饰面也都是类似色调,与线条简单的家具搭配在一起,加上良好采光,使得这间实际面积不算太大的屋子却给人一种非常开阔疏朗的感觉——崇祯帝原本对钱谦益献上的这间“短毛书房”很不在意,但在房子改造好之后却是爱若珍宝,不但将日常办事的场所完全搬到了这里,还在旁边专门开辟了一小间,作为临时休息之所。
此时在通往里面休息房间的门口就站着两个小太监,见到曹化淳过来连忙躬身行礼。曹太监摆了摆手,作了个手势询问屋内人是否起身?在得到否定的回应后便一声不吭用同样的姿势站在那儿开始等待,至于旁边骆养性当然也不傻,他甚至比曹化淳更早进入木头人状态。
如此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听房内有人轻轻咳嗽一声——他们的万岁爷醒了。门口两名小太监立即入内准备伺候更衣,不过曹化淳却挥挥手打发他们去干诸如卷帘子收窗幔之类杂活儿,自己则挽起袖子端着个痰盂入内重新干起老本行来。若是旁人敢这么抢巧宗儿那两小太监早就发作,可在曹化淳面前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这俩货都是曹太监的干儿子。
崇祯帝对于曹化淳的半途接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之色,不过他也知道职权日重的曹太监专门过来肯定不是单为了帮他穿衣服,一边整理衣饰一边随口问道:
“可是有事奏报?”
“圣明无过万岁爷,还是关于山东那一摊子事儿。”
崇祯帝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动作骤然停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但微微颤动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可是赢了?”
曹化淳也停止了伺候动作,他稍微耽搁了一下,估摸着既能最大限度吊起皇帝的胃口,又不至于让天子产生急躁情绪,之后这胖太监以与其体型决不相称的灵活动作趴到地上,接连向皇帝磕了几个响头:
“恭喜皇上了,是大捷——真正的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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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二 京师(中)
四一二 京师
北京这地方的地面儿一向比较邪门,很多事件,官方都还没得到正式消息呢,各种小道新闻已在街头巷尾满天飞了。就连那些拉车拖粪的最底层民众谈论起朝廷大事来也个个头头是道,仿佛皇帝和官老爷们议事的时候他们也在金銮殿上亲眼旁观一样。
最近几个月来京城里最为热门的当然都是关于山东话题了,这也难怪——山东距离京师太近,对于大明乃是标准的腹心之地,而且还是漕运要道。这地方一乱京城形势立马不稳。前些日子叛军势力最盛时京里居然有人张罗着要逃难。直到战线在莱州府稳定下来才慢慢消停。
于是上至王公大臣,下到贩夫走卒,见了面若不能就山东问题聊上几句,那立刻就会显得消息闭塞了。一般酒馆茶舍议论纷纷也就罢了,就连某些特殊场所——比如说大明帝国最为戒备森严的天牢大狱里,居然也都在谈论这事儿……
阴暗的走道寂静无声,只有尽头狱卒值班之处有几点灯火闪烁。这些看守狱卒平日最是无聊,如果不去欺负囚犯解闷儿的话,就只有靠一壶酒几碟豆子聊天打时间了。
“……登莱那边的事儿,这就算是彻底平啦?当初闹得那叫一个大哟,俺婆娘都打探着要去乡下避一避。”
“去乡下?找死啊,到时候乱军过来破不了城还不往四处乡下打粮,想当年鞑子围城时外面人哭着喊着怎么求都进不来,德胜门外死了多少,你那婆娘真是头长见识短……切,不扯远了。朝廷这回办事儿还算利索,先前拖拖拉拉的是抚是剿都定不下,真正动起手来居然一月不到就完工了。听说是有十几万叛贼呢。”
“屁是南边那伙短毛办事儿利索才对,咱一兄弟在锦衣卫里当小听差,听他们几位大档头传回来那边的真实情况:朝廷官军都是些废物,连小小一座县城打了两次都没打下来。后来还是求了短毛出手……***,据说那叫一个铺天盖地,漫天世界都是火龙在飞舞,把天都烧红了朝廷几万大军光是在旁边看都看得腿软,辽东镇那么强悍的军队当场吓得炸了营。对面挨打的叛贼更不用说啦,好几万人给生生逼得往海边跑,光淹死就不知道有多少……”
“这么厉害?前几天说那登州府也是短毛一战即下,那这次平叛岂不全都是短毛的功劳了?”
“功劳?笑话,你还怕朝那些大人们弄不到功劳?别的不说,光把原属四大寇之一的南方短毛拉到山东帮忙平叛这一条,只要是能搭上一点边的,就少不了一份赞画调停之功。别说那些主张招抚的东林士子,就是钦天监的也要来沾一分光呢。”
“钦天监的能沾什么光啊?”
“没听最近茶馆里都在疯传吗——所谓天下四大寇,金木水火各有相性。这南方髡人乃丙丁属火,调他们来攻打山东叛军,乃是以火克木,果然一战成功——钦天监里那帮人说他们早就算到这点,才劝说徐老大人一起赞同招抚南方短毛的。”
“呵呵,这话哄哄别人还成,咱们这里谁不知道徐老大人赞同招抚,全是因为关在后头大牢里那个废物……唉,徐老大人也算一生清名,却偏偏收了那么个昏聩东西做学生,真是给连累了。”
……前头言辞断断续续的,也有一些飘到后面牢房里。在某间石室之内,一个满身血污,披头散的囚犯骤然抬起头,扑到门栏边仔细倾听着前头传来的每一句话,一双浑浊无光的眼睛又渐渐亮起来。
他就是原登莱巡抚孙元化,山东叛乱的头号责任人——孔有德等人原为东江军逃兵,是他收留下来委任成军官;吴桥兵变时叛军势力还不大,前头总兵官要派人攻打,是他希望能用谈判解决,阻止部下动武,任凭叛军逃回山东而势力大涨;等到大队叛军兵临登州城下,又是他应对无方,竟然把守城重任托付到与孔有德相交甚厚的耿仲明手里,让后者轻轻松松开门迎客,导致坚固无比的登州府瞬间陷落,全部军械粮草几乎丝毫未损的落到叛军手……若不是孙元化在陷城后坚持拒绝了孔有德等人要他担任叛军领的要求,宁愿跑回北京城蹲大狱,一顶存心与叛军勾结谋反的大帽子是绝对甩不掉的。
现在虽不说他是存心谋反了,但处事昏聩,行为不堪,败坏国事的罪名却是怎么也逃不掉。历史上的孙元化于七八月间便被处斩。不过在这个时空,由于有他的恩师徐光启为之奔走,最主要则是辅周延儒出于自身的政治前途考虑,暂时留了他一条性命。
先前已经有人跟他通过气,他自己也想得明明白白——这回能不能熬过去的前提条件,就要看山东叛乱能不能快平息了。如果他惹出来的这摊麻烦事儿能被尽快解决掉,那朝师长,以及那些不想被他连累到的官僚们就有办法保他活命,反之则万事介休。
所以孙元化对于前方战事极度关注,他是知道叛军虚实的,尤其是自己亲手缔造出的那些火器,在大明军绝对名列前茅,就是京师三大营之的神机营也有所不及。山东一带的朝廷官军屡屡战败,在他看来乃是理所当然……登州军本就是山东战力第一,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派往辽东助战去了。
只可惜当初苦心练成的火器营如今却反而成为自己的催命符,他们打得越好自己的性命就越是危险,每每想起这一点,孙元化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前些日子,当登州府城先被收复的消息传来时,孙元化几乎不敢置信。他自认对当代火器的性能了如指掌,于登州府的防御也极有自信,当初若非信错了人,叛军围上几年也休想攻克自己经营的府城……用火器攻城确实很占优势,但守城一方的优势更大。南方来的部队?用的火器多半是出自西洋红夷之手,红夷火器比大明的先进一些,但也不至于到天差地别的地步。作为大明朝最为了解火器的专家,孙元化在作登州城防建设时已经考虑到遭遇火炮攻城的可能,也有西洋人帮忙设计,就算对手有红夷大炮,也不可能在几天之内破城。
不过现在,等到登莱叛军全灭的消息再度传来时,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他自从进了天牢以后没少吃苦头——所有人把登莱之乱的罪责归到他头上。先前有刑部和兵部官员前来掬问叛乱详情时,竟然不顾官之间的默契体面而对他用了刑罚。甚至连这里的狱卒也欺负他,虽然不敢擅自上私刑,但平时待遇也糟糕到极点。
但最近几天情况却明显好了起来,家里人的饭菜也能送得进来了。孙元化估摸着可能是前方形势好转。当然以他所熟悉的明军效率,没有三五个月打不完仗的——光那些吃军需的官自己就要拖上一段时间,否则他们怎么捞钱?
却不料今日忽然听到消息,说这仗居然已经打完了孙元化心一时愕然,又听那些狱卒说什么火龙烧天,他是不相信什么火龙的。知道必定属于某种火器,只不知道何等火器能达成那么大的效果?
“神火飞鸽?还是百虎齐奔一窝蜂……都不象,那些东西烧不了城。莫非是西洋人的火器?可从没听弗朗哥神父他们说起过有这类东西啊……”
孙元化情不自禁又开始考虑他的专业爱好——他作为一名工程师可要比作巡抚合格多了。想到短毛那些神奇的火器,禁不住心生向往,想着要能去看看就好了。
正在出神时,忽然感觉前方拐角处灯火亮了不少,有狱卒开了外监门走进这条甬道,紧接着,一个破锣嗓子在他的监室门口叫起来:
“孙元化,有人来探你了。”
孙元化一惊,这天牢大狱可不是随便能进来探视的地方,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名声之臭,就是从前故交也早就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来探望?
慢慢抬起头来,还没看到面前那人的脸,先见到他胸前一枚银亮亮的十字架。孙元化心头猛然一跳——他自己以前也总是带一个的。待对方缓缓摘下头上罩帽,露出一张苍老面容及满头白,孙元化扑通一声跪倒,号啕大哭起来:
“恩师弟子昏庸,犯下大错,实在无颜再见恩师哪”
——来人正是徐光启,就在这年的六月间徐光启刚刚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正是需要避嫌的时候。此时却来探望他,可见老人的一片心意。
徐光启这年已经七十岁,身体也很不好,走路颤巍巍的。好在他的身份尊贵,旁边早有狱卒搬来春凳请老人家坐下。孙元化依旧在痛哭不已,徐光启看着这个可算继承了他衣钵的弟子,摇摇头:
“初阳哪,当年我就说过,你的性子不适合作官……唉,不谈这些了。我这次过来,只为叫你放心——和周辅,韩尚书那边都已经说定,大辟之刑是不会有了,当然充军流放肯定还是免不了。好在,充军的地方已经给定下来了。”
孙元化愕然抬头,老师的口气似乎带着点其它意思。
“充军何处?”
他心已经隐隐有点觉察,而随后徐光启的回答则证实了他的猜测:
“海南,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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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三 京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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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匪首李九成乃千年老李子树成精,算得自家属木,利在东方,果然自山东起兵后一路攻城破寨,好不威风亏得咱大明朝中也有数术高手,更有钦天监西洋周天算法相助……乃细细掐指一算,欲灭此等木妖,必得南方火德星君来助。于是请得那东林天巧星出面前往琼州府,招安海南。”
——四九城外,一处小小茶馆内客人爆满,台面上说书先生手舞足蹈口沫横飞,正是当前京城里最流行的“走马取登州”段子——这年头三国水浒西游隋唐之类传统项目固然经久不衰,但毕竟听过的人多,会说的人也多,竞争激烈,说书也要紧跟形势啊
此时茶馆中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倒茶小二挤得满头大汗都很难给客人添上水,而那些以往挑剔不已的老客们则出奇好说话,铜板噼里啪啦直朝桌子上扔,把个茶馆老板乐得合不拢嘴——果然还是新段子容易招揽客人赶明儿再去找自家那个消息灵通的表弟好好唠嗑唠嗑,争取多打听些消息来,让先生改一改就用上。
“……待得万事俱备,只见那南海火龙炮中已有九条赤龙盘旋飞舞,短毛大当家作法已毕,只等统军大帅一声令下,便要发射出去……”
“师傅,师傅”
正说到要紧关头,旁边忽然冒出来一个小徒弟连声叫唤,说书先生眉头一皱,借着喝水喘气的功夫回头看看:
“干啥呢,没听我正说到紧要处吗”
“师娘快要生啦,王奶奶说要当家男人回去房门口坐着好避邪。”
说书先生登时一哆嗦,连忙朝台下拱拱手道声歉便要离开,想了想又把小徒弟扯到台上:
“你替我继续说——记着,我回来以前这一炮绝对不能发射出去”
——因为家中事繁,这位先生一去就是三天,等他回来见徒弟果然没让火炮发射,只东拉西扯的说些闲话,这几天来茶馆中客人居然没减少,还略多了些。先生在欣喜之余也有些感慨悲凉之情:这小徒弟比他还能扯淡,显然可以出师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爱听闲话,在发现从那小徒弟口中得不到关于山东那边的具体消息时,茶馆中某位长衫客人站了起来,随手丢下几角碎银后掉头离开。他在外面又胡乱逛了几圈后,便来到内城某处官员宅邸,敲开门走了进去。
来到书房,那边已有四五位客人或幕僚正围绕在主人身边议论不休,见此人进来纷纷询问:
“如何,可有什么新消息么?”
那幕僚先生只无奈摇摇头:
“没用,全是些荒诞不经之语,无非和市面上其它流言一样,尽在说那火龙炮如何威猛,关于琼州短毛的真实动向,那些愚民岂可得知。”
“看来还是要找厂卫中人打探,眼下山东巡抚奏报未至,也只有那一厂一卫最清楚前方战况了”
厅中众人都是嗟叹不已,眼下正是朝廷中政治角力的关键时刻,关系他们这些官员的站队问题,偏偏消息不够灵通,这可是最要命的事情。
“钱受之还没有回京么?”
主座上那位官员沉声问道,旁边最为得用的一个清客夫子嘿嘿一笑:
“还没呢,说是以朝廷招抚大使的身份巡视吕宋,大员二岛,宣扬大明国威去了。”
“他倒是潇洒,京师里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还敢在外面游山玩水?”
“估计连钱牧斋自己也没料到,他找来的那帮短毛下手竟然如此之快,否则是肯定要回京领功受赏的。”
“在钱受之回来之前,朝廷想必不会对山东之事作出评判,东林那帮人也必定会设法拖延,以求取得最大利益。这段时间里,朝堂内外怕是不能安静了……不过也罢,反正现在最着急的肯定不是我们,且看周玉绳,温长卿他们如何应对吧,哼哼。”
那位官员最后只是低声冷嗤,做出了暂且观望的决定。
…………
就在这短短数日之内,诸如此类的对话在京城内外的官员宅邸中屡屡发生,这次山东叛乱被迅速平息,可说是自奢安之乱以后大明所取得的又一桩重大军事胜利,北京城里上至天子,下至黎庶,无不欢欣鼓舞。不过,夹在中间的那么一群人——大明朝的官僚,却未必都会对此感到高兴。
随着原本远在天边的海南琼州府一下子成为众人焦点,那支横空出世的琼海军已然引发朝中政局变化。自天启年间便一直被死死压制的东林党人眼看着就要重新得势起来——先前已有一位东林党人徐光启入了阁,不过老徐年过七十,年老体衰不说,还只对天文历法感兴趣,从不介入朝争,倒还不怎么引人注目。
但如果那个年富力强又有东林魁首之声望的钱谦益也入了阁——凭他以前的名望以及这次立下的功绩,入阁绰绰有余——内阁中原先两位大佬:周延儒和温体仁各踞一方的局面必然会被打破。更不用说周,温,钱三人彼此间还有一番恩怨在,这闹腾起来可有得热闹好看了。
周延儒还比较能沉得住气,毕竟先前他跟钱谦益有过君子协定。而且作为首辅,当初在招安短毛的问题上他投了赞成票,这时候就多少能沾点光了。在配合徐光启一起搞定了刑部尚书,保住孙元化的小命之后,他就可以确定:至少这回,东林党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而另一位原本野心勃勃,先前还觊觎着首辅位置的权臣温体仁可就惨了,这段日子以来他可真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钱谦益可以跟周延儒讲和,与他之间的仇恨却绝不可能轻易化解,如果钱某人当真入阁上位,他可以肯定,自己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一连数日,温府的书房里灯火都彻夜未息。温体仁和他的智囊亲信们聚集其中苦苦筹谋应对之策——很要命的一点是当初在招安琼州军问题上,他温党是站在了旗帜鲜明的反对派立场上,跟东林那帮清流吵得不可开交。
明朝官场上可没什么对事不对人的说法,每个人所主张的政策向来是跟本人的政治前途息息相关。既然双方在此事上互不相让,那么按照大明政坛的惯例,如果最终证明哪一方错了,他就要主动辞职。
所以温体仁如果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官僚,他现在就应该主动写辞职报告了。如果他不肯辞职而仍然坚持恋栈权位,掌握了舆论武器的东林清流们绝对能把他祖宗八代都骂的翻过身来——当然光是骂两声并不能让他紧张,反正清流骂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顶头上司崇祯皇帝,以及周边同僚们对他没意见,这屁股下的椅子就仍能保持牢靠。
可问题是他上次仓促企图扳倒周延儒没成功,而内阁里面的对头却又越来越多。那些清流言论如果只在市井之间传播固然无碍,可一旦进了御史言官的奏章,被送往内阁讨论的话……总而言之,温体仁现在的形势很不妙。
不过温体仁毕竟是权谋高手,在仔细分析了敌我形势,以及自身处境之后,他迅速作出决断——某日下朝之后,温体仁极为客气的拦住了周首辅,表示希望能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官场上没什么能比看着政治对手低声下气向自己求饶更爽快的事情了——周延儒接受了他的请求。他们本就是很亲密的政治盟友,温体仁对于这位状元首辅的性格弱点早就揣摩得一清二楚,历史上他只一次偷袭就干净利落把对方扳倒,一直到自己临死之前都没给这位周状元任何起复机会。眼下虽然由于被人提前揭破而坏了好事,温体仁自信依旧能够找到突破口,令对方暂时放弃对自己的仇怨。
两人坐下来谈了一段时间,温体仁成功向周延儒灌输进一个概念:自己这一派眼下已经没什么危险性了,未来能够对首辅大人地位构成冲击的,毫无疑问将是东林。而由于琼州军的强势表现,手中掌握了武力的东林党人是否肯保持当前这种朝中各派大致平衡的政治局面,可就难说。
这话果然令周延儒陷入沉思,东林党在这方面的纪录很不好——当年天启皇帝初登基时,朝廷中差不多就全是东林党人在把持着大权,他们得意洋洋将这段时期称之为“众正盈朝”——朝廷里都是正派人啊
结果呢,人人都知道九千岁魏忠贤所领导的阉党就是在这段“众正盈朝”时期发展壮大起来,其中固然有皇帝刻意扶植内廷对抗外朝的因素,东林党在朝中大肆剪除异己,逼得其它政治派别不得不纷纷寻求阉党庇护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周延儒虽然没有公开表态,却也默许了温体仁所期望的:能再给他一段时间,先别着急把自己赶出朝堂的请求——如果首辅这时候与东林联手,他温某人肯定要滚蛋的。
“……那么,就拜托玉绳兄了。”
即使是对着一个背影,温体仁依然极为谦卑的弯着腰保持着大礼姿势,直到对方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方才起身。
“只要拖延一段时间就好……”
温体仁紧紧攥着手里一张小纸条,那上面正是从山东巡抚朱大典先前上报的奏章中抄录出来的几句话——诸如我琼州军不属于大明之类。
“以那帮髡匪的狂妄,迟早现出反贼本性来……到时候成也琼州,败也琼州。孙元化逃过了一劫,且看你钱受之有没有这等好运气”
四一四 南海局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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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山东地面上,隆隆炮声响彻大地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吕宋岛,马尼拉王城,此时也正在噼里啪啦硝烟弥漫……数万响的大鞭炮从城墙上一直拖到壕沟里头,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队伍从城门一直延伸到码头边。
马尼拉上万居民,尤其是当地华裔,几乎全部聚集到了港口这边,踮起脚尖眺望着前方海平面,当听到一声长长汽笛声响起,那艘传说中的大铁船出现在视野中时,港口码头上顿时响起一片震天欢呼之声。
“传言果然不虚,短毛真有能无风自动的大铁船啊”
许多在海上跑了一辈子的老水手都在乍舌不已,其中华人更是欣喜万分:
“那是我们大明的船咱们华人的铁战船,哈哈”
…………
岸上人看船,船上人也在看岸。此时此刻,一身宽袍大袖的钱谦益正站在琼海号船头,海风吹动他袍袖飞扬,这位新任礼部侍郎大人的心情也是一样飞扬激荡——作为大明朝的臣子,能以官身踏足这海外之地,自当年三宝太监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光这一点就足以令任何一个文人自傲终身。
而根据他和琼海镇方面签订的条款,这座吕宋岛将是被划归为大明领土的原以为不过小小一座海上荒岛,两三渔村罢了。但此时还没登陆,光远远看到那边石砌城墙,以及教堂修院高高耸立的钟楼灯塔等建筑,便知道那座城市绝对不小。加上现在已经看过琼海镇方面提供的海图,知道这吕宋乃是由若干岛屿构成,光其中这最大的主岛面积就相当于内陆一省,加上其它零零碎碎岛屿,这吕宋一地恐怕不下千里方圆
更不用说另外还有一座规模差不多的大员岛……大明最重军功,军功之中又要以开疆拓土之功最为荣耀。他钱某人这次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以一介布衣之身为朝廷拓地千里这将是何等的功勋与荣耀就算是当年那些开国公侯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一刻钱谦益甚至开始考虑自己死后朝廷应该给自己封个什么谥号——武人重爵位,文人重名声。尤其是谥号难得啊——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阳明先生王守仁平复宁王兵变,不过才得了个“文成”谥号。自己在文坛上的名气已经足够,而眼下这拓地之功若在太祖时代那就是“开国辅运推诚”,封个一等公爵都不在话下的,如此将来想要与武宗时代稳定朝纲的那位大学士李东阳比肩,得个文人至高至重的“文正”谥号,应该不算太过份吧?
正想得开心入神时,忽听旁边有人低声提醒道:
“钱大人,李老爷子和赵小哥儿让我来跟您说一声:前头就要到那座马尼拉王城了,吕宋岛上人口最多最稠密的地方,让咱们准备一下,这船马上就要靠岸。”
——却是跟他一起过来的传旨太监曹公公,原名曹吉祥,后来从短毛那边听说到当年英宗时代有那么一位同名前辈的“壮举”及其下场之后,吓得连夜改了名字——把他兄弟的名字拿过来了,改名叫曹如意。同时写封信回老家去让他兄弟改名叫刘吉祥,这样两边都便宜。
钱谦益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全身上下早已经装束停当,一身三品大员服饰光鲜簇新,连刻下长须都梳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纷乱,相信等下接见本地居民时足以昭显大明天威。
“好吧,我们先去舱里坐一坐好了,这铁船甚是舒适稳当,住在上头一点不累,倒也不必另行沐浴更衣了。”
于是钱大使与曹太监一摇三摆的下舱去,经过前甲板那座炮台时,两人都情不自禁朝那两门黑洞洞的钢铁巨炮瞄上一眼。尤其是曹太监,每次看到这炮他的表情都有点复杂……
此时此刻,在另外一边的甲板上,老教授李明远,琼海军首席指挥官唐健,参谋赵立德,贸易公司总经理茱莉,工程师徐慧和冯宇飞……甚至连郭逸,李启含,王晨,王娇娇,苏暮雪,朱月月等一帮子向来躲在临高安乐窝里的不大肯出门的宅男宅女们也在其中——若不是这些人也都跟船过来,他们还未必舍得动用琼海号呢。
要说琼海舰这次造访马尼拉,可不单单只是为了送那几位大明朝廷的“宣抚大使”而来——燃油和机器寿命等因素一向是限制琼海号出航的重要原因。虽然化学组兄弟们通过种种手段,能够在本时空提炼出可供琼海号使用的燃油了,但其规模数量一直都上不去。
上次的琼州府保卫战因为是在家门口还不怎么明显,但随后跑了一趟台湾岛,燃油问题就立刻凸现出来——化学组用了一两年时间辛辛苦苦积攒下的油料仿佛进了无底洞,一下子就被消耗掉大半,后来唐健他们在岛上行动束手束脚,也有部分原因是他们的主力战船不敢耗油,很多行动受限制了。故此当解席率领普通风帆船队过去以后,形势很快好转。
这回听说委员会打算用琼海舰开赴菲律宾,化学组的李靖诚和吴昆两位领导者,以及海军组和机械组的部分成员都持反对意见——自家人知自家事,别看琼海号大铁船在外头的名声无比响亮,在这个年代她也确实拥有足以傲视全球所有国家一切海上力量的强大装甲,火力以及机动力,但这孩子其实娇气得很,只要一没油喝就罢工。再加上日益繁重复杂的机器保养和维修工作,使得琼海号绝大多数时间只能待在红牌港的专用船坞里头接受保养,同时也要等化学组为她积攒油料。基本上开出去一趟就要歇上个半年——海军内部已经有人给她取了个绰号叫作“船坞皇后”。
所以在不少穿越众眼里,琼海舰只能作为类似于核武器那样的威慑性力量存在。真指望她东征西讨保卫海疆不现实。除非有决定性的大海战,平时尽量少折腾她,机器寿命用一次少一次的。这次只为了送几个“天使”去马尼拉,就要动用琼海舰?很多人不能理解。
为此,李明远教授与军事组唐健,情报组赵立德等人还专门召集大伙儿开了个说明会。老教授的着眼点根本没放在什么“大明天使”身上,而是重点谈到了琼州府之战以后的南海局势问题:
“自从去年十月份,我们击溃了东南亚的西洋联合舰队主力,夺占台湾,吕宋两地,迄今也差不多一年了。消息想必已经传到欧洲,荷兰人,西班牙人,可能还有英国人……他们必定会要出反应。虽然我们狠狠打击了他们,那些殖民者却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一点毫无疑问。”
“各国势力中,英国的主要精力不在东南亚这边。但荷兰与西班牙两国却不同:荷兰国家虽小,东印度公司的势力却非常巨大,这次他们在亚洲的主力舰队近乎全灭,又丢了台湾,如今郑家又趁机抢他们在日本的贸易份额……可谓元气大伤。但同样的,这片区域乃是他们生存发展的命脉之所在,一旦失去这边的商路,荷兰东印度公司很快就会破产,生死攸关,他们肯定要跟我们拼命。”
“至于西班牙,在这个年代他们仍是欧洲数一数二的大国,马尼拉港又是连接墨西哥产银区与欧洲本土航线的重要中转站,我们攻占马尼拉,可以说是卡住了西班牙东方航线的命脉,无论是出于挽回面子,还是国内对白银的需要,调兵夺回吕宋岛将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老教授这一番话并没有让大家产生什么畏惧念头,不管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哪怕加上英国和葡萄牙,他们敢来这边就敢打,反正已经狠狠揍过一次了,也不在乎多揍个几次。在这方面,穿越众对那些欧洲殖民者是绝对有心理优势的。
不过随后赵立德代表参谋组所介绍的吕宋方面形势倒是让大伙儿紧张了一下子:
“但是目前我军在马尼拉城的守御力量严重不足,海上力量更是近乎于零——大家知道当前我们的主力都投到山东去了。虽然名义上把部队升格成了三个团,可海南岛上一团和台湾岛上二团都还只是个空架子,回头还指望着解席他们从山东弄来人手补充呢。海军船只也几乎全部出动,为山东和前往大陆的人员提供补给。”
“至于吕宋那边,现在主要是依靠先前王海阳北纬他们从当地华商子弟以及护院中选编人手所组建的一支警备队在维持。但是大家都知道马尼拉那边外国人很多,老杰克又是个滥好人,他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救助和感化了一大批西洋水手和俘虏,到了那边以后更是如鱼得水。再加上有个非常聪明漂亮,出身又足够高贵的美第奇大小姐在全力帮他造势……总而言之一句话:当初我们把老杰克派过去,希望他能尽快稳定住吕宋岛那边的局势,现在看来,他干得有点太优秀了。”
四一四 南海局势(下)
“所以当前吕宋岛那边的情况是:已经有很多外国人在为我们所建立的政权工作。但我觉得他们的效忠目标多半是老杰克本人,而非我们这个团体。这些人目前只承担一些非军事任务,但他们中间有很多都是前军人——我们所俘虏的西班牙与荷兰人都丢过去了,还有那位安娜小姐的意大利护卫队……这些人紧密团结在老杰克周围,如果我们不加以干涉的话,他们自然而然会重新成为一支军队——而大家肯定可以理解,我们即使不歧视外国人,也不可能让他们单独组成武装力量的——至少在现阶段还不行。”
“我早就说过那帮外国人不可信”
人群里肖朗直着脖子叫喊道,不过大伙儿都早知道他的极端民族主义倾向,也没人理会他——现在并不是讨论对外政策的时候。就连观点向来和他比较相近的阿德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介绍道:
“顺便说一下,老杰克本人并不希望出现这种现象,他发给我们的报告中着重提出两点:第一,他本人要求调回海南岛,重新作他的医院院长。第二,他不赞成我们先前所采取的,把西洋人员全部送到马尼拉的做法,认为这种变相的种族隔离制度只会削弱整个团队在南海上的竞争力。”
说到这里时赵立德又看了茱莉那边一眼,前段时间趁着老杰克带着他那摊子人去马尼拉的机会,在肖朗等一帮民族主义者的强烈要求下,琼海镇各单位大都把他们先前吸纳的西洋人雇员一并送到老杰克那里帮忙去了——除了医院之外主要就是海军里居多,不过茱莉的贸易公司里面也有很多西洋雇员,包括安娜本人都算一个。
但茱莉对这股潮流始终不予理会,后来又有人提出说琼海大市场不该对西洋人开放,要求让西洋客商都去马尼拉进货,这样可以确保内外有别——但是该建议被转达给贸易公司总经理的时候却被冷冷顶了回来,茱莉还极其尖酸刻薄的说那些提意见者对贸易根本一窍不通,把几个提议者气得不轻。
——基本上,关于应如何对待加入他们这个团体的外国人,迄今仍没有一个统一说法,各个部门首脑也都是各行其是。如肖朗等人控制的机械组里就决不肯任用一个老外,而茱莉的贸易公司则正好相反,其它部门则大都介乎于这两者之间……谁都只能顾自己一摊子,管不到别人头上去。
“……所以说,这就是目前吕宋那边所面临的窘境:一方面,我们所面临的外敌要强于大明,那些来自欧洲的殖民者无论在士气,装备,还是战术等方面肯定要比明军强不少;而另一方面,吕宋的本地情况远比海南岛,台湾都要复杂许多。但在我们内部则迄今都没有制定出一个长期的治理计划。关键还是没人,老杰克和他的女友在那边大家都不放心,可我们内部又没其他合适的人选自愿前往……”
阿德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他很希望有谁能自愿站出来承担起这个责任,这样参谋组就好安排了。只可惜在任何一个团体中,敢于放弃当前安逸生活去开拓新领域的永远只是少数。琼海号上一百三十九位现代游客,都是无意中来到这个时代,他们本就没什么要开疆拓土称霸全球的野心,迄今为止所作的一切其实只为一个目的:先生存下去,然后再活得好一点儿……
先前在环境最恶劣,一切都没有保障的时候,他们中不少人还是可以豁出去拼上一把的。不过随着周围形势日益好转,尤其是当整座海南岛已经足够安全,而临高县城与琼州府也已经被改造的相对舒适之后,大部分人自然而然产生了惰性,不大愿意再去冒险了。
在理智上,大家都知道应该扩充势力,多占地盘——参谋组和军事组正是据此采取行动,先后夺占吕宋,台湾二岛,随即又出兵山东谋求发展。但团队中有胆子,有魄力,也有能力带队外出冒险的不过那么二三十个人。眼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去了山东,另有些人则各自分散去了大陆。留在家里的同志们或者身负重任不可轻离,或者就是缺乏勇气与自信……总而言之一句话:没人去
瞪大眼睛看了半天,见依然没人接他的话茬儿,阿德无奈叹了口气,只好把先前和老教授他们商量好的临时措施先抛出来:
“军事组未来打算在马尼拉城组建第四团,并且分出一半的船队在那边长期驻扎,第四团将以海军陆战队名义组建,到时候可能由凌宁或者文德嗣在吕宋常驻——不过现阶段他们俩都抽不出空。所以这次由李教授,唐队长,还有我们几个人先过去把架子搭起来,顺便看看那边的真实状况究竟如何。”
——当初负责攻打马尼拉的几位,王海阳,北纬,凌宁,敖萨扬,如今都不在岛上。李教授,唐健以及阿德都没去过吕宋,为政者最忌讳闭门造车,他们要制定关于那边的方针,肯定要亲眼去看一看才行。
本来参谋组的计划也就是如此了,不过会议快要结束时却有不少人提出想趁此机会一起去马尼拉看看——这个时代的马尼拉虽然不如后世那样属于专门的旅游城市,其异国情调却要更加浓厚些。大家在海南岛上待得久了,难免静极思动,到外面开疆拓土没胆子,出去旅游却很乐意的——他们本来都是些背包客么。
唐健起初还有点犹豫,但阿德这边眼珠子一转,立马大力表示支持,说只要有兴趣的人不妨都过去看看——把人拉过去亲身体验一下,到时候有谁对那儿感兴趣了,自愿留下来一两个,局面就要宽裕多了。
最后统计下来,参加这次“马尼拉旅行团”的人竟然多达三十几位,基本上除了出征在外的,以及在家里身上压着一摊子事儿实在走不开的,其他人都对这次出游颇感兴趣。这样一来化学组那几位也干脆不再罗嗦——这么多人坐一船出去,肯定是要琼海号出马了。目前海军的大船主力都在忙于协助山东作战,剩下来都是些小船或民船,若在海上遇到敌方势力将非常危险,只有琼海号才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另一方面,先前攻打马尼拉的时候只出动了普通帆船部队,结果当地人就不大老实,非要王海阳北纬他们下辣手才肯服帖。这次把琼海号拉过去亮一亮相,有利于震慑住那些不稳定份子,同时也给那边的华人同胞吃一颗定心丸,对稳固他们的统治大有好处。
——于是,不久之后,即将代表朝廷,前往吕宋诸岛进行宣抚的钱侍郎与曹太监等人听到了那么一个令他们惊喜的消息:他们可以乘坐那艘大铁船前往吕宋了
…………
这一次的航行对于那几位明朝人士,显然是一次非常大的冲击。这段旅途中光是在船上所见到的那些稀奇古怪东西,就要比他们来海南岛以后见过的任何新鲜事都多——和临高本地那些“古今结合”的设施不同,琼海号完完全全就是一艘现代化产品。她虽然经过了战斗改装,本质上却依然是一艘旅游船。直到琼海号最终在马尼拉港口靠岸,一行人离船之时,他们依旧在念叨着船上那些令人惊讶的物事……
对于这几位“大明天使”的降临,本地华人无不表现出极大的虔敬之心。当钱谦益和曹太监两人先后迈着四方步走下舷梯时,以林一卓父子为首的当地华裔全都齐齐跪拜下去,而且还是双手高高举起,随即全身扑倒那种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其隆重尊崇之处,就连当初琼海军把他们从西班牙人统治下解放出来都没那么激动。
“我靠……这算什么,这地方可是咱们打下来的。”
眼见一面“明”字大旗以及几个明朝官儿居然能引发那些华人如此狂热,还在甲板上排队准备下船的不少穿越众都暗自撇嘴不已,只有老教授轻轻吁了口气,回头朝阿德及唐健微微笑道:
“看到没,这就是人心——我们要想同欧洲殖民者竞争南海,借助大明的名义,可要比我们自己另起炉灶事半功倍得多。”
几人低声说笑了几句,此时前方那位钱侍郎已经非常谦逊的将为首那位林家老爷子给搀扶起来,并与其亲切交谈了几句。随即又转向另外一边,那里站着不少大鼻子蓝眼睛的西洋人。
钱谦益对于如何与外国人打交道显然没什么经验,好在他毕竟作过礼部官员,行事滴水不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拱一拱手行个礼再说——礼多人不怪么。
却不料对面那些大鼻子见他行礼反而都显出尴尬的神色来,纷纷躲避开去,还有些人赶紧深深鞠躬回礼,只有为首的一位超级大个子笑着上前朝他点点头,并用很流利的中文说了一句“你好”。
随即这大个子就迎上了后面走来的李教授一行人,他们之间可就随便多了,先和李老爷子握握手,跟后面阿德唐健等人都是彼此拥抱。转过头来,见那曹太监一脸呆滞模样,赵立德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
“介绍一下,老曹,这位也是咱一百三十九人之一,你们应该听说过的,老杰克,洋短毛,哈哈。”
四一五 咱们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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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在马尼拉王城的原总督府举行了盛大宴会,欢迎前来视察的各位“领导”。
确实是领导——马尼拉城最高处的主旗杆上已经改挂了大明旗帜,而唐健下船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从海南带来的一支精干小部队接管了总督府的各处防卫,确保这里的绝对安全。今后他也将以这支力量为班底核心,逐步吸纳本地人员,组建起琼海军的第四团。
马尼拉的总督府作为统治核心,拥有当地最好的建筑条件与生活设施,旁边也建有兵营甚至堡垒护卫,本应该是作为统治者的天然基地。但琼海军攻下本地之后,前后两任领导层都没把这座总督府作为大本营所在,而是另选择吉地。
第一次王海阳北纬等人攻进来时,他们是出于安全考虑——不知道这敌人的核心之地还有没有什么未清理干净的机关暗道之类,也不放心留在这里的仆役佣人——总督及其家人逃跑了,这些人可没处跑,大都留了下来——于是干脆另择基地,最终是选一家修道院,为此还闹出不少麻烦事。
到了老杰克,他也没进总督府,而是依然沿用了前任设立的绿区基地,毕竟那是自己人留下来的,用起来更放心一点。不过他把修道院的主教堂改造成了对所有平民都开放的公共医院,自己平时就长住在那边。此举很好的缓和了前一批统治者与本地教会间的矛盾,也能为琼海军政权统治马尼拉建立起更好的民众基础——这是老杰克的本意,只可惜实际更多只是增加了他个人的声望,这却并非他所期望的。
不过总督府并未被空置,敖萨扬在进城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搬取了总督府的所有档资料,同时指派了专人负责管理,以避免有人趁机哄抢破坏。包括后面宅邸里的大批仆役,佣人虽然没有了主人,也统统被置于那位管理人之下,按照他的的指令,保持这座大宅最低限度的运作。
而等到老杰克接替之后,他虽然没住到这里,跟他一起过来的安娜却是一眼就相了总督府这块宝地。作为一位大贵族家的未婚小姐,她本就不方便跟杰克住在一处。而需要另外找住宅的话,还有哪儿比总督府更适合呢?
于是在今晚的宴会上,安娜几乎是以女主人身份在操办一切。自助性质的餐会明显是模仿了从前他们在海南岛上举办的第一次餐会,甚至在器具,仆役,摆设陈列等方面更胜一筹。至于口味么则是见仁见智——欧洲风味肯定是纯正了许多,不过这年头的西餐口味跟餐委实相差甚远,那些长了个“国胃”的人实在很难习惯——就连最努力想要领略一下西洋风味的钱谦益钱大使在尝了尝人家殷勤送上的法国大菜之后也禁不住直皱眉头,趁人不注意悄悄把盘子里东西都倒掉了。
而没什么涵养的曹太监更是一边“呸呸呸”吐着嘴里东西,一边气愤愤指着盘子的东西朝旁边跟他最熟悉的阿德抱怨道: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连肉都带着血丝呢,你说人家西夷的皇上就吃这个?那不得把做菜的都剁了?还有这煮蘑菇也是,汤不汤羹不羹的,一股怪味儿……”
“他们西洋人的胃口就是这样,牛排最多煎到七分,再熟就嫌肉太老了……这蘑菇汤里放了欧洲人最喜欢的香料,你若全都吃不惯的话,那就只能去啃干面包了。”
阿德笑吟吟回答道,曹太监果然去拿了几片白面包来,学着别人的样子涂抹上黄油或者果酱,咬上一口之后依旧摇摇头:
“面食也不咋样,抹上调料才勉强能入口罢了……这地方的厨子实在糟糕透顶,就是咱家去干,也肯定要比他们强得多”
曹如意说这话倒不是吹牛——他刚进宫那会子就是在紫禁城的御膳房里帮忙的,虽然只负责烧火,却也多少学了几手。就是靠几个拿手小菜伺候的大太监曹化淳意,才有幸拜上干爹抱了粗腿。
“努力适应吧,接下来半个月你们都将住在这里……至少半个月,如果钱大人兴致好的话可能还会更延长一些。”
曹太监被阿德随后这句话给吓了一跳,看着手面包直愣:
“天哪,那咱家肯定要饿肚子了钱大人也肯定受不了啊。”
“那倒不至于……”
赵立德嘿嘿笑着,抬眼看了看这处周围摆放着大量雕塑,充满正宗“欧6风格”的大宴会厅。
“你也可以亲自去厨房指点指点他们么,我们在这里可不是客人。”
阿德的目光特别在那位一身华丽意大利宫廷装束,仪态万方俨然本地女主人一般指使着仆人们做这做那的安娜小姐身上停留片刻。
“小曹你要记住这一点:这地方……现在是咱们的地盘。”
…………
现在已是完全恢复了意大利贵族派头的安娜塔茜娅?德?美第奇小姐此刻正与茱莉交谈甚欢,还不知道自己的住所已经被人盯上了。但她的头脑本就极其聪明,虽然还没有得到具体指令,却也知道随着海南岛上老教授等一干正牌主人的到来,马尼拉城里的形势肯定会生大变动。
那些国人绝不可能像恋人杰克那样放纵她。总督府这种地方,作为一处有着特殊政治意义的宅邸,显然不可能再由她独自占据。不过也无所谓,随着老杰克回归海南岛,她也肯定要跟着回去的。
尽管安娜确实很喜欢马尼拉这里的环境。但她更清楚一点:至少在目前,她还不能脱离杰克的保护——尽管安娜一直很有雄心壮志,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而不仅仅是作为杰克?汉德森医生的“家属”,在这个团体获得一席之地。不过要做到这一点,道路还相当的漫长。
“怎么?想到要回去了不开心吗?”
茱莉大约是这群现代人间最能理解她心情的,此时笑眯眯一语就道破了她的心思。在挚友面前安娜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叹口气道:
“是啊,虽说回到你们那边也不坏,可总感觉有些……可能你理解不了。”
“总不如在这边逍遥自在是不是?”
茱莉笑了笑,啜饮了一口手的葡萄酒,摇晃着玻璃杯子——她似乎有点醉:
“怎么会理解不了呢,我完全能理解——就好像一对小夫妻明明可以在外面独居,却非要回老家跟公婆住在一起……听不懂?哈,难道你们那儿就没有婆媳问题?哪怕是大贵族家里头……好吧,不提你们家族的事情。不过你应该清楚,杰克这样做很聪明,他毕竟和我们不太一样,当然团队里都愿意信任他。但信任是来源于熟悉,而熟悉则来源于长期的相处。如果杰克长时间脱离我们这个团队单独行事,对他本人也是很不利的,更不用说你。”
“我明白,所以我支持了他的想法——在他来征求我的意见时。在这个世界,他最可依靠的,也只有你们这些同一时代的伙伴了。”
安娜轻叹道,她已经完全了解这群穿越众的来历,对于杰克给她的那几本来自未来的社会化书籍也反复阅读多次,所以现在已经可以用与穿越众类似的思维来考虑问题——这是她想要融入这个集体的前提条件。连现代人的想法都理解不了,那怎么可能被接受?
“对了,你跟杰克打算什么时候把仪式办了?”
“仪式?”
“是啊,结婚仪式。”
茱莉忽然抛出的话题让安娜有些措手不及,脸红红之余赶紧有些生硬的做出反击:
“那你呢,你和解先生之间也还没有举行过正规仪式吧?”
茱莉笑了笑,伸个懒腰:
“我们之间已经无所谓什么时候办了,对我们来说那真的只是个仪式而已……但你却不同,安妮娅。”
茱莉忽然抬起头,用很正式的目光看着安娜:
“你知道在我们间还是有不少人对你抱有成见,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正式的团队成员夫人名份对你是很有用的。那样你将能享受到更多的团队成员待遇——事实上那几乎和我们没什么差别了。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我将可以把有关贸易公司的更多一部分事务委托给你,其他人将再也没理由阻拦了。”
“是这样啊……”
安娜明白这是对方的一片好意,也顾不得害羞,沉吟道:
“我原希望能有长辈的祝福,最好是家族里能够接受……”
“别做梦了,就算我们的势力最终可以扩张到欧洲,肯定也不是短期内能达到的。”
茱莉毫不犹豫打破了安娜的幻想,后者无奈点点头:
“那至少也要在长辈和牧师的主持下,要在神圣的教堂彼此立下誓言……别笑话我,虽然我现在其实也很少去祈祷了……”
“没什么好笑话的,三百年后的欧洲人结婚依旧是这套风俗……哈,这边有得是教堂,正好老爷子他们也在……长辈牧师都不缺。那么,让我们为汉德森夫人干杯”
茱莉大笑着,率先咕嘟咕嘟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四一六 招待会(下)
这边谈完了“正经事”之后,两人很快遇上了苏暮雪,朱月月,王娇娇……以及冯宇飞,苏芜香等一干旧友——先前在海南时安娜跟这帮女性相处都不错,尤其是在关于服装和流行方面,正是安娜给她们带来了本时空的第一批时装。
此时见了面大家再度互相恭维了一番对方的衣裳首饰,随即又谈起分别后的各自见闻。顺便,安娜向她们介绍了几位“新朋友”……
琼海军攻占本地之后对政治和宗教人物进行了严厉压制,对商人团体则要相对宽松些。而杰克主政以后在这方面的趋势更加明显。马尼拉港口作为连接美洲与欧洲航线的交通要道,拖家带口定居于此的欧洲商人不在少数。琼海军夺城后有些商人返回了欧洲,但也有一部分根基已经固定在此的不得不留了下来。他们起初都很紧张,但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都开始放松下来——王海阳等人再怎么严厉,其道德素质和管理手段毕竟不是这个年代的殖民者可比。清晰而明确的奖惩条令,对于武装力量的严格管控,使得马尼拉城中局势即使在最为混乱的平叛时期也从没失控过。
等到马尼拉城再度由两位欧洲人管控之后,这种放松很快便转成了信赖,那些商人尽可能与“杰克总督”拉近关系,而他们的妻女家眷自然是瞄准了安娜这边。虽然在这里能与她投缘的人不多,但终归有那么三五位夫人小姐可以进入安娜所建立的小小沙龙——她独自一人在此,也是要有些社交活动消磨时间的。
这一次,听说马尼拉的真正统治者要过来,那些本地商人自是竭力奉承。能够千里迢迢从欧洲跑来东南亚经营的人物,其头脑手腕肯定都是最灵活的。今晚的招待会在穿越众眼中只是一场接风洗尘宴而已,在那些意图与琼海军乃至于大明王朝建立联系的本地商人眼中,却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通天之路呢
本人固然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混进来闹个脸熟,走夫人小姐路线的也不在少数。因为他们早就打听过——在那个奇异的统治集团中女性地位相当高。社交圈总是要互相给面子的,安娜向这边介绍了十几位本地的名媛淑女。只可惜对于那些欧洲女性而言,想要融入穿越女这个小圈子实在太困难了——兴趣爱好不说,连语言都不通。除了茱莉能用法德意等几国语言跟她们交谈上几句,其她人几乎无法交流——英语在这个时空根本不流行。
幸好不久之后北纬的小夫人林程程带着她的朋友们也来加入到这个团体,这才缓解了双方无话可说的窘境。林程程的朋友们大都是本地富裕华商的女儿,她们从小都受到良好的教育,有些还雇请了西洋老师来传授欧洲语言和礼仪——想要融入那个圈子,就必须按照人家的规则办事。如今虽然主客之势逆转,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该本地西洋人全力学习汉语了,不过至少在眼下,她们的语言能力还是很有用的。
这次回娘家,林程程算是衣锦还乡了,着实在她那些昔日闺房密友面前大大的露了一回脸——当初与短毛通婚虽说她自己是千肯万肯,家族里也是顺水推舟,但在亲戚朋友们中间仍有不少人表示怀疑的——短毛能不能在吕宋这边立住脚跟?程程嫁了个当兵的孤身到那边去会不会受欺负?那群人将来会不会被大明天朝当作叛逆处置?——诸如此类的种种疑虑非常多。
然而这所有一切想法,在他们看见那艘琼海号大铁船载着一位大明天使在马尼拉港登陆以后就统统烟消云散——琼海号战舰上威风凛凛的钢铁炮台足以打消任何担心西班牙人将来可能反攻倒算的疑虑;而一位堂堂天朝正三品大员和一位大明天子身边内官的出现,则足以证明那群短毛的无量前途。尤其是当林程程得意洋洋告诉她们,自家相公已经是大明天朝的一位真正的举人老爷时,那些华商小姐们所表露出的艳羡之情更是让小女孩的自尊心得到了最大满足。
读书,中举,考进士,做官——这是几千年来中国人最传统,最正宗的上进之路。即使那些远离了故土,在海外创立下偌大家业的华裔富商,在他们心目中,来自故国天朝的功名利禄仍有着不可取代的特殊意义。不要说这些商人了,就是日后已经成为闽海之王的郑芝龙,在洗白了反贼身份后也仍然要让其长子郑森前往大陆赴考,成为诸多白衣举子中的一员——因为这才是所谓“正途”。
所以林程程的举人娘子身份在这群商人家眷中间就显得相当鹤立鸡群——尽管她个子最矮。可随便说什么话都是人家附和她,这样显摆了一会儿林程程自己反倒不耐烦起来,于是便过来加入了大姐姐们的社交圈子。
与她一起过来的华裔女郎中还有一位特别出色的美女,却是上次跟着船队去过海南岛的吕松岛上另一大华人家族,宾南杜陈家的千金小姐。这个名叫陈玥儿的中欧混血女孩子相貌极好,除了有点对天主教过于虔诚之外,言谈举止之间均十分的富有教养,上次茱莉王娇娇等人就都很喜欢她,这回见面当然愈发亲密。这姑娘说得一口极其流利的西班牙语,正好充当翻译。她这翻译可不仅仅是针对言辞,也包括在中西双方两种不同的文化体系间牵线搭桥。陈家子弟确实机敏灵活,女孩子妙语连珠,很快便将原先有些僵硬的气氛活跃起来。
…………
自助餐会召开到现在,已经按照不同人群分成了各自的圈子。安娜,茱莉她们那个女士社交圈算是最大的,因为不分国籍种族,只要是女性都聚到了一起,叽叽喳喳热闹非常。而在另外一边,以林,陈,李等几家大姓为首的吕宋华人团体也都聚在了一起,竞相朝钱谦益曹太监等人表达他们时隔多年,能在本地再度看见大明使者的激动之情。
这个华人圈子从一开始就闹得比较凶——那些白天没能去码头上迎接的华商坚持要向朝廷使者磕头行大礼,事关朝廷体面问题,钱侍郎曹太监也不好劝阻,只得一本正经端起架子再代表天子受一回礼。因为在宴会厅里不方便,还专门去外面铺了地毡供他们磕头所用——否则这边一群人端着盘子吃吃喝喝,那边一群老家伙排着队挨个儿磕头,这谁还能吃得下东西?
好不容易折腾半天见礼完毕,双方坐下来还没说两句话呢,几个老头子又开始说些陈年旧事,说起当年他们是如何的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在这里又是如何千辛万苦受尽西夷摧残,更有甚者回忆起万历年间那场大屠杀……等等诸如此类,不一会儿便纷纷拉住钱侍郎的袖子,抽抽噎噎哭作了一团。
想那钱大才子也是个感性人物,少不得陪他们落了几滴伤心泪,又说一通安抚慰籍之言,好容易才把这些老人安抚下去。那边又走来几位中年男子,过来向天使大人敬酒问好,顺带着,也想打听打听朝廷对吕宋之地的打算。
钱谦益来之前在船上听李老教授作过介绍,此时听他们自报姓名:林一卓,陈大雷……知道皆是当今吕宋华商中的领袖人物。他们显然对于大明朝廷对吕宋这块“化外之地”,以及他们这些“化外之民”将要采取的政策非常关心,一方面既欣喜于可以回归祖国,一方面却又担心苛捐杂税随之而来。
于是钱谦益又免不了和他们宣传了一番朝廷的宽容与慷慨大度,虽然给不了什么具体许诺——他没这权力。但仍然隐约透露:根据与短毛方面的约定,吕宋将作为“羁縻之地”并入大明疆土,所谓羁縻之地就是以当地土番自治,在这边当然就是一切由琼海镇说了算。
先是说了几句套话,随即钱大天使话锋又是一转:我大明圣天子皇恩浩荡,威加四海。倘若本地父老坚持要亲沐皇恩,接受朝廷管辖,他也可以代为转呈中枢。到时候派些官员过来——对老钱他们而言当然是巴不得给朝廷多找几个实缺位置出来,光是他们东林内部还有大批候补官员在等缺呢虽说当初谈判时短毛一口咬定这些地方跟海南一样,只挂大明旗帜,实际由他们短毛控制,但如果当地父老都是心向朝廷的话,钱谦益觉得还是有办法可以操作一下子的……
说了半天,终于让那几位华商若有所思而去。还没等钱大才子喘口气,旁边又呼啦啦围上来一群年轻人——却是仰慕他文章大才,过来请求指教的。
可怜钱谦益刚才正餐吃不惯,几乎是一点东西都没入口。此时看到这边席上有传统广式小餐点,正想拿几块过来垫垫肚子呢。面对着那么多仰慕之极的眼神,也只好无奈放下了手中餐盘……
——只好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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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七 老杰克的建议(上)
四一七老杰克的建议
解释一下,上上一章《咱们的地盘》原名就是《招待会,发表时临时改了个名字,后面一章《招待会(下)》沿用下去了,章节连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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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边两处的热闹,宴会上第三处人员聚集的地方就要安静了许多,这里聚集了一些欧洲商人,人数虽然不多,但论起手中财力,他们其实才是马尼拉城商界最有实力的一批。
作为西班牙在东南亚地区最大的殖民地,马尼拉原本是白人的天下,欧洲人是这里无可争议的主人。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不久之前被琼海军打破——在被王海阳等人狠狠收拾了一番后,欧洲人在政治方面的权力几乎被尽数剥夺。不过在商业贸易方面,由于过去的积累,他们倒还是在马尼拉城中占据着主要地位。
当然,在华人控制了政权的环境下,欧洲人的地位肯定会逐渐被华商取代,这种趋势非常明显。很多欧洲商人因此对未来失去信心而撤离了吕宋,但还是有些人留了下来——就比如眼下站在这边的十来位。一方面他们的根基全在这里,离开了吕宋回到欧洲将再无前途可言;另一方面,在这群古怪的华人统治者中间居然有一位欧洲人,他们所采取的统治方式也和这些西洋人所了解到的大明王朝截然不同,这让留下来的欧洲商人都怀抱了一线希望。
此时此刻,这些人正由老杰克和安德鲁一一介绍给李老教授,唐健,以及赵立德等人认识。杰克在这边的时候对这些人还算照顾,并且已经告诉他们自己将要离开马尼拉回到本部去。这让商人们都颇为惶恐。不过杰克答应把他们引荐给新来的领导者,至于以后怎么办,则要取决于他们自己的行动了。
可以想象,这些商人刚刚进入总督府的时候都是很有些诚惶诚恐的,不过当他们在杰克的翻译下与李老教授交谈了一阵子之后。老爷子身上那种浓浓的学究气质,以及总是笑眯眯的和蔼态度很快化解了他们最初的担心。甚至极大消减了旁边一身戎装的唐健所带给那些商人的心理压力——唐健身上的琼海军军服与先前王海阳,北纬所穿的完全一致,而那两位的名声在马尼拉欧洲人中间差不多可以起到止小儿夜啼的效果了。
不过那些欧洲商人既然敢于远渡重洋,来到亚洲寻求发财机会,其胆量当然不在双方还只是初步认识,都谈不上深交的情况下,有些商人依然大着胆子提出了要求:能不能让杰克医生依然留在这里?他在这里已经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深受众人爱戴。
对此李老教授只是微笑回答:海南岛那边同样需要杰克医生的高明医术,一句话就把那些商人的嘴全堵了。如果是以前,这帮人可能会趾高气昂觉得自家白人的性命更重要,但在当前环境下,打死他们也不敢露出这方面的意思来。
双方交谈的时间并不长,毕竟语言不通,完全靠杰克和安德鲁两人做翻译也太不方便。所以只很普通的寒暄了几句也就作罢。老爷子并没有给他们做出任何承诺,只是通过对话传递给对方这样一个信息——琼海军是一个讲究规则的组织,不会做不讲理的事情。无论什么人种,只要愿意遵守琼海军的规则,他们在这里的人生安全,以及财产和事业都可以得到保障。
有几个商人在交谈时倒是想要再更深一步,把话题扯到关系到实际利益的方面去,但每次都被老教授不动声色转开了——现阶段谈这个还为时过早。
在应付过那些商人以后,老教授,杰克与阿德唐健四个人找了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坐下来,他们自己内部也有些事情,需要好好谈一谈。
…………
“这么说,我的继任者到现在还没完全确定下来?”
杰克把玩着手中一只自制的雪茄烟,却并没有点燃,只是放到鼻子下面嗅嗅味道——他的烟瘾很大,但自制能力也很好。身为医生知道极限在哪儿,每天给自己规定好只能抽一定数量,超过限量就只是拿一支出来闻一闻,过过干瘾,但绝不突破。
赵立德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是啊,大家各有职司,都抽不出空来。”
老杰克有点失望似的摇摇头:
“可惜了,我原以为解和庞他们那个团队能过来接替我的。”
“他们在开拓山东基地,那里是我们日后从大陆获取人口资源的关键,当前团队中大部分的军队,人员,以及资源都派过去了。”
阿德回应道,见杰克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又补充道:
“这边暂时由我们几个来管理一段时间:政策和大的方针由李教授拿主意;唐队长负责军事;我负责日常管理以及情报探查;由茱莉来负责经济……”
杰克还是笑了笑,这个阵容其实很豪华了,可以说他们这个团体的核心人员都聚集到了这边,所以不能说集体对马尼拉这边不重视。然而,如果不是因为团队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始终执著于华夷大防,对他这个老外以及他背后的欧洲人团队总是抱有戒心的话,马尼拉这边其实是根本不需要把整个中枢领导层都搬来的,这一点在座几人都是心之肚明。
“好吧,那么作为前一任的管理者,我想我有义务向继任者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之后老杰克花费了一些时间,把当前马尼拉的政治与经济局势大致介绍了一遍——只是些很粗略的简介。更加细致的资料都是落实在,需要在今后几天内逐步移交。不过眼下所谈到的内容却都是起到提纲挈领的关键性作用。
其中杰克尤其着重强调了有关军事方面的威胁:
“根据一些不太可靠的情报,西班牙人正在把他们美洲地区的战舰集中起来,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则在从欧洲抽调战舰……近来马尼拉港口和城市附近都增添了不少到处打听消息的欧洲水手,当然本地人也有,而且数量更多。”
“为什么不抓起来?”
唐健立即质问,杰克看了他一眼,笑笑:
“人手不够——在这里我能够指挥的武装人员不过一个连,也没有建立起辅助的准军事力量。根据委员会的命令,那些战俘只能承担非军事工作。”
这句话让那边唐健和赵立德两人都显出尴尬表情——他们的习惯是每占领一地都尽量利用战俘和原军事人员,建立起诸如“城管”之类的辅助军事力量,以作为正规军的补充。但在马尼拉这边,委员会却专门要求不能如此操作——这里的战俘和原军事人员都是西洋人,不能发给他们武器的。
老杰克遵循了委员会的要求,所以他手下迄今也只有王海阳留下的一个本土华裔连队,外加从海南岛带过来的医院护卫队——后者可以算是他的亲卫队,也是马尼拉这边唯一完全装备了琼海步枪和手榴弹等先进武器的军事力量。再加上这段时间海军几乎全部调往大陆,如果欧洲人趁机发动反攻的话,老杰克这边还真是很危险。
“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这种话题不好多说,阿德赶紧把责任揽了过去。唐健也咳嗽一声,有点不好意思道:
“关于军事方面,我们肯定要保证这边的安全。这次把琼海号开过来,也就是打算在海军主力从山东返回之前,用她震慑住那些暗中的敌人。”
杰克点点头,没再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反正只要琼海号在这里,马尼拉城就是没有一兵一卒也稳如泰山。
双方有些尴尬的沉默了片刻,一直在侧耳倾听的老教授终于开口:
“那么,关于马尼拉城未来的发展方向,杰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我们吗?”
这句话让杰克改变了他一直比较随便的坐姿,双手扶住膝盖,整个人变得认真起来:
“既然问到这个话题,教授,唐队长,还有小赵……我确实有一些话想要和委员会的各位同仁们谈一谈。尽管以往我们一直尽量回避,但有些事情,看来不是靠回避就能解决的。”
对面三人互望一眼,脸上神色也都转为严肃——老杰克这个人表面随和,但人家可是心理学方面的博士,很多事情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明白得很呢。
“首先我想要知道,委员会,或者说我们这个团体中的大多数人,对于东南亚地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计划?未来我们是否打算将此地纳入我们的管控范围之内?”
“当然,这一点毫无疑问。”
阿德想都不想便回应道,杰克点了点头:
“那么,对于已经在这里立足下来的欧洲殖民者,委员会又是如何看待的?完全是作为竞争对手,要将其彻底赶走吗?”
这一次赵立德想了一想,方才点头道:
“恐怕是这样,不把那些殖民者赶走,我们无法在此地立足。”
杰克微微笑起来,轻轻摇晃着手指头,表达了他的不以为然:
“如果是解或者庞在这里,我相信他们不会做这样的回答——很简单,如果他们采取这样的做法,当初他们就决不可能以三十几个人控制住一座城市,早被人灰溜溜赶回来了。”
“琼州府那边情况不同……”
阿德试图争辩,但随即便发现自己似乎中了那老外的语言陷阱,立即闭口。
而杰克则颇为得意地笑起来:
“不同?嗯,只有一点不同——那里是华人的聚居区,而我们这个团体中除了我这个老外之外都是华人,所以敢于信任本地人,是这样吗?”
见对面三人都不吭声,一脸默认的表情,杰克把手中雪茄烟往桌上一扔,哈哈一笑:
“如果委员会对于东南亚地区也是抱持同样想法的话。那么,我建议最好将马尼拉城要塞化,并且在这里派驻重兵——因为这里已经是我们扩张的极限了,未来我们这个团体所建立的,完全以华人为主的政权,它的疆域多半就只能达到这里。”
四一八 老杰克的建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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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吧,以我们的军事力量,要攻占巴达维亚并不困难。”
唐健忍不住插口,杰克点了点头:
“确实,攻下来并不困难,可之后如何管理呢?我们的统治力量在马尼拉这边已经是拆西墙补东墙——我没说错吧?之后继续扩大地盘,无非是进一步加剧了我们这个集团的空心化而已。按照当前的管理方式,我们只有在当地存在大量华裔居民的条件下才能立足。马尼拉这边有一半是华人,另一半欧洲人和本地居民,所以我们这里还可以找到支持者,但已经比海南岛上要困难了很多——那么当我们继续向前,所占据的地盘上缺乏甚至完全没有华裔居民的时候,我们这个团体又该如何采取何种手段,以确保我们能在当地立足呢?”
“我们可以移民……咱中国就是人多”
阿德指着大厅那一头,那两位一身红彤彤的“大明天使”,企图做最后的挣扎。而杰克也回头,看了看那个方向,微微一笑:
“确实,把大陆上那个巨大的明帝国引入东南亚是个好主意,可是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那边的林族长,陈族长,还有李族长几位……这段时间我跟他们打交道也不在少数,他们似乎并不热衷于利用当前的政治优势扩大交易规模,而更满足于保住已经取得的成果,老人们更为重视的是回到家乡……我想你们在总体上并不是一个善于扩张的民族。”
“这么说,杰克,你觉得我们应该更多的吸纳欧洲人加入团队?也包括军队吗?”
唐健忽然插口道,杰克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点头:
“如果我们这个团体想要在东南亚立足,就必须如此——就好像我们要在大陆上立足就必须要吸纳明帝国的臣民加入一样。我将回到海南岛去,安娜也会去,肯定会有一批欧洲人跟我们一起回去,所以当前种族隔离的态势不会再存在——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李教授,唐队长,你们必须要承认这样一个现实:现在是十七世纪的后半叶,欧洲人在这里已经不是单纯的外来者了,他们已经成为本地居民的一部分。而且,他们的存在本身,同样也是东南亚的重要资源之一”
杰克倒翻了一点红酒,在桌子上画了个简易的世界地图,在东南亚这块的位置上用力点了几点:
“马尼拉城的繁荣是因为它位于美欧航线之间,西班牙大帆船从墨西哥将白银运往本土的必经之路。如果这条航线被彻底截断,它只能慢慢荒芜掉——事实上最近这一年来马尼拉的商业一直在萎缩。而巴达维亚也是一样,东印度公司的巨额利润主要来源于那里的香料,但如果我们仅仅是占领那里,而不设法把当地的香料运到欧洲去,就毫无利益可言……当然了,我们也可以仅仅是卡住这些航线,向过往商船征收高额税款,可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让我们取代他们,自己组织商船队到欧洲去贩卖呢?”
“取代?”
“是,我们为什么不能用琼海贸易公司取代东印度公司?用飞剪船取代西班牙大帆船?光占领那些岛屿,把殖民者赶走是没用的,只有我们真正取代了那些殖民者的地位和作用,才能确保东南亚这块区域仍旧保持繁荣发展下去。否则,这些地方对于我们的意义所在,就只是遥远荒僻,每年都要填入大量人力物力去勉强支撑的海上边疆而已。”
“如果是那样的话,确实需要吸纳欧洲商人,还有水手和军队……”
唐健低声自语道,脸上现出恍然的神色。而最初提问的李老教授则始终没开口,只是盯着桌子上那幅世界简图沉吟不语。
说了这一大通,老杰克似乎是有些累了,他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之后站起身来:
“心有多宽,事业就有多大——记得这句话还是当初解席跟我说的,他说这是经商时的座右铭,但我想用在我们这个团队上也完全合适。建立一个完全以华人为主体的单一民族政权固然比较稳固,但是我想,我们这个团体……”
老杰克刻意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应该还可以走得更远。”
说完这句话,杰克?汉德森掉头离去,留下在座的三人,各自若有所思。
…………
此后数日,“旅游团”的众人分散开来,按照各自的兴趣,在马尼拉城以及周边地区开展了一系列的参观,联谊,以及视察等活动。
钱天使和曹太监两位当然是一门心思拉拢本地华裔,先后去涧内,滨南杜等华人聚居地方转了一圈。他们在来吕宋之前其实并没有把这里当作是大明领土,只是抱着“开开眼界”的心思而来。但在受到了当地华侨近乎于狂热的欢迎之后,两个人也都颇为感动。
老钱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已经隐约觉察到了短毛同意让此地并入大明领土的意图——本地华人这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分明都是向着我大明朝的么,原来短毛是要借助大明的威望才能掌控住当地啊合着你们一方面对大明说这里是包茅献土,新开辟出来的疆域;一方面又拿咱大明当幌子去哄骗本地人,想要两头讨好?
若是换了个迂腐点的士人,这时候多半就跳起来指责叱问了,但钱谦益可没那么浅薄。几年来的宦海沉浮已经让他知道哪些是应该争的,而哪些则没必要。况且短毛向来推崇的“双赢”原则在这件事情上也正好可以用得上——所以老钱只是找了个机会,趁着跟老教授碰面的时候不经意提了提:您看这化外之地民风淳朴,那么多海外遗民又都迫切想要沐浴天恩。咱们是不是打个商量,允许朝廷派几个亲民官过来?不是想要干涉你们行政,只负责一些诸如教化,进学之类的事情,也好更多宣扬我大明天威。
这个要求已经超出了双方先前和约的内容,但老李教授是何等样人,只笑了笑便一口答应下来,而且他很大度的表示朝廷完全可以派遣正品县令过来。吕宋诸岛地方很大,琼海镇需要直辖的也就一座马尼拉城,除此之外,只要朝廷愿意在此地设立治所,尽可以派人履任——不单单是文官,武官也可以,琼海镇甚至愿意负责发放他们的官俸粮饷,一切都按海南岛上规矩行事好了。
钱谦益大喜,自古以来官府最差什么?——实缺啊中原王朝的科举制度能够源源不断产生官员后备军,只要不是开国草创阶段,任何时候朝廷中都会有大量候补官员在等着上任。自己为国家弄到一大块新疆域,那是青史留名的好事,但如果再能同时为朝廷新开辟几个当官的位子,那更是名利双收的大好事了。
当然,吕宋这地方距离中原稍微远了点,除一座马尼拉城外其它地方也实在有点偏僻荒凉,不过这一切在那些等实缺等的眼睛都发绿的老候补们面前根本不成问题。而且这几天参观下来,发现这边的生活相当平静安稳,就是有些土蛮也还不算太凶恶——按短毛的说法这边的土人都很懒,懒到连造反都懒得造,对谁统治此地也压根儿漠不关心。管你西洋人去还是中原人来,他们都不在乎。
然而此地物产却极其丰富,土地肥沃的让人吃惊。钱谦益亲眼看到不少当地人啥都不种,啥都不管,整天躺在树荫下睡大觉,肚子饿了就去附近树上摘点香蕉芒果菠萝蜜之类充饥——这样居然也能一直生存下去?而且生存的还不错。
跟他一起的那位曹太监当场就哭了——曹如意老家是陕西人,要不是以前他们老刘家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也不会把个好端端儿子阉割了往宫廷里面送。回想起陕西那边赤地千里,种什么都是颗粒无收,辛辛苦苦一整年到最后还免不了冻饿而死的凄凉与悲惨,再看看这边……能不哭吗
再想想看,即使中原久治之地,如今却又如何?——关外辽东不谈了,天启年间就丢了个精光,为此吏部放缺的签筒里都少了好些竹签子;陕西那边整天闹灾闹匪闹趟将,被派到那里的官员往往要先把遗书写好才敢上任;山西大同一带靠近草原,最近几年动不动就是边墙被破,几乎快成了蒙古和满洲鞑子的围猎场;云南福建是三天两头土蛮作乱;就连一向被认为京师左近的山东,前些日子不也被叛军闹得天翻地覆么
——相比之下,吕宋这边简直就是天堂啊。也就是传说中密林深处的食人族生番有点怕人,但当地居民大都表示他们也多半只是用这种传说吓唬小孩子而已,并没有人真正见过。
……钱谦益把这一切都仔仔细细写进了他的游记中——象他这种文人墨客到哪儿肯定都要留下一笔的。文坛上除了比才气,一个人的见闻是否广博也是很重要一环。钱谦益闲居乡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一桩趣闻——在距离他老家常熟不远的另外一处小城江阴,有个叫徐弘祖的人,年龄只比他略小一些,但学问水平差得远——连童子试都没通过,秀才都称不上的白身士人,居然就凭着几篇四处游历的日记随笔,在文人们闲聊的时候也往往会被提上一句。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他钱牧斋再怎么小心眼也不可能去跟个白丁置气的。可偏偏前几天乘坐琼海号大铁船过来的路上,与那些同路短毛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提起此事。人家却一听到名字就立刻询问那人是否有个称号叫“霞客”?在得到肯定地回答之后,有个短毛愣头青小伙子,记不清是叫郭逸还是叫王晨了……忽然没头没脑朝他冒出来一句:
“这个人以后可比您老要出名”
这句话当时差点没把老钱气得厥过去——自己堂堂两榜进士,东林魁首,虽不敢说已是一代文宗,在当今文坛却也没几个人能凌驾其上了,居然说他比不上一个白丁?
尽管后来李老教授过来劝慰他说那帮小伙儿不懂事乱讲话,那小伙子本人也过来道歉了,但钱谦益却始终耿耿于怀。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些短毛的见闻很古怪:有些常识性的东西他们不知道,但很多极其偏门,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却能如数家珍——而且迄今为止,只要能得到验证的,几乎全都正确,很少有错误。
虽然那小伙子说是自己讲错了话,但当时他一听到“江阴人”“喜爱游历”这几句话之后脱口而出的“徐霞客”三字名号却是分毫不错,说明他肯定是知道那个人的。可正是这一点才让钱谦益分外不爽。因为他已经逐渐觉察到——短毛所知道的事情,往往都是大事件;而他们所了解的人物,也多半都是些大人物,至少也是青史留名的那种。
难道自己在历史上的名气当真比不上一个白丁?钱谦益绝对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他现在也开始写游记了。包括每天的见闻经历,诗词随想,全都细细记录下来。打算回去之后编纂成一本集子,也算生平著作之一。
他才不信,以自己的经历之丰,见闻之广,生平宦游所到之处亦是天南海北,就比如这一次南来吕宋,大明历史上除了三宝太监以外还有谁比自己跑得更远?那个还要靠两条腿一步一步量地皮的徐某人能比自己强?
更不用说文笔才华,思想深度这些,那白丁更是拍马都及不上。他虞山钱牧斋早在第一次遭劾回乡时便确立了生平志向:此生不求高官利禄,只求将来青史之上能有自己的一个位置,但是这位置绝不能低
“舍我其谁”
……昏黄灯光下,钱谦益一边低声发狠,一边细细在纸上书写。他的一手文字漂亮之极,每一笔都是力透纸背,恰如他此刻的决心。
四一九 各人的工作
又是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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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钱大才子每一笔都仿佛在负重千钧的历史感,同一时刻也正在纸上作记录的朱月月却是满脸的不耐烦,下笔又轻又快——尽管相比钱谦益的文人游记,朱月月丫丫电子书数据可重要得多——她正在核对琼海贸易公司马尼拉分部的账目
在安娜陪同之下,茱莉,朱月月等人最近对琼海贸易公司在马尼拉的业务情况进行了一次全面考察,算是总部对分公司的考核。
“格式上有点小差错……不过大部分是对的。不错了安娜,我们以前学复式计账法也要上半年课呢,你学得很快。”
“谢谢,我都是自己记录的,没让别人经手。”
安娜欣喜笑道,不过随即却发现旁边茱莉的脸色不好看。
“账目上没错,安妮娅,可你的业绩不行。马尼拉分部的贸易额一直在下滑,这可不符合我对你的期望。”
——只要谈到生意上,茱莉就是个六亲不认的女强人,亲戚朋友统统靠边站。当初在琼州府时就是解席想要从公司里调物资也得公事公办打申请,此时的安娜亦不能例外。
“对不起,我……”
茱莉摆摆手,拒绝听安娜的解释,直接拿过帐本开始翻查。按照她所制定的公司制度,所有交易都必须详细记录在案。只要安娜确实遵守了这些规定,马尼拉分部的运营状况通过阅读这些账目就应该一目了然。
粗粗翻阅一遍之后,茱莉把帐本一丢:
“你赊借给那些华商的货物太多了,已经超出公司规定的比例——明天让他们都来见我”
“我爹爹也要来吗?”
一直被茱莉带在身边充当小学徒的林程程怯生生问道。女经理的强势气场散发出来,离她最近的小萝莉有点被吓住了,眼泪汪汪的,谁见了都会心软。但茱莉的回答却丝毫不留情面:
“当然,只要想赊借我们的货物,就必须按我们的规程办事。程程你要记住,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都得遵守,包括我们自己。”
轻轻摸了摸林程程头上那两个圆溜溜的春丽式发髻,又回头看了看那位满脸局促之色的意大利女孩,茱莉的脸色终究略微和缓了一些——安娜说起来是出自于大银行家美第奇家族,人也非常聪明灵活,可毕竟只是个闺阁千金。日常耳濡目染一些事情,在旁边出出主意还凑合,当真让她独当一面,需要独自承担自己每一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现在看来还是有点过于仓促了。
“好了安妮娅,我知道你在关于华商的问题上确实比较尴尬,不好太强硬。马尼拉的总体商业环境也一直在萎缩之中,目前的颓势确实不能全怪到你头上。但是作为本地的商业总监,你至少应该严格遵守制度——制度是经验和理智的总结,越是当你遇到没经历过,把握的事情,越是要按制度行事”
说了几句,正有些口干舌燥之时,旁边早有贴心小秘书许春兰递上凉好的茶水,茱莉接过喝了几口,随口道声谢,看看眼前这十几个人,忽然间感到有些自豪。
——前两天老杰克对李教授等三人那场关于团队未来发展的建议演说,已经在穿越众里传扬开来了。对于老杰克的观点大部分人都是持支持态度的,当然也有些人依旧对此不以为然,那是他们的自由。
然而茱莉在她的贸易公司中却早就执行了杰克所主张的政策,在这些成员中间,有现代人,有古代人;有华人,也有洋人……茱莉对她们一视同仁,都倾注了极大心血。她希望用这支完全由娘子军所组成的商业团队向整个穿越众团体证明:即使在这个乱世之中,女性也完全可以展现出她们的优势与特长。
她对此很有信心。
…………
另外一边,总督府附属的军营驻地里,唐健正在翻译协助之下与一名西洋战俘谈话。门外走廊里还等着十几个人——他们都是前雇佣兵出身,对国家,民族,甚至宗教之类概念都不怎么在意——不过说实话,这年头的大部分西洋战俘都不在意这个。所以这些人被选拔出来的更主要原因是他们比较安分守己,能够遵守规矩——即使是战俘营里的规矩。
此外,这些人都有家眷在马尼拉,按照阿德的说法,有家眷的人顾虑总会多一些——在他们想要背叛的时候。
“亚罗尔……前西班牙陆军上尉,听说你还得到过西班牙国王亲手颁发的嘉奖和勋章?”
唐健看着手上资料,将其与眼前这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白人士兵对照起来,同时等候旁边翻译将他的问题传达给对方。
在翻译的传达下,那名军士站起来行了一个礼——模仿琼海军的军礼,但有点不伦不类。
“是的,长官。”
“那么能说一说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的军队吗?毕竟,我们曾经是敌人。”
唐健继续问道,而对方的回答也很坦率:
“我需要钱,长官。我的妻子生了重病,虽然好心的杰克医生将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也没收我们的诊疗费,但是休养康复依然要花很多钱。”
唐健看了看手上资料——这里每一个人的情况阿德都调查的很详细。这个亚罗尔的所谓妻子其实只是他在当地勾搭上的一个妓女,露水姻缘而已。不过这男人比较有良心,在对方生病以后便一直精心照顾着——这也是杰克向唐健推荐他的主要原因。作为首批被推荐加入琼海军正规部队的欧洲人,老杰克挑选的这十几个人都是在道德上比较正直的人,无论在什么组织中,这种人总是更可信赖一些。
“没有尝试过找其它工作吗?”
“我们晚上必须回到营地里点名,所以无法接受长时间在外的护卫工作。而除了使用武器和战斗,我又不会其它技能。”
唐健点点头,心里颇为满意——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看得顺不顺眼而已。以前在海南岛上时,唐健对于每一个新招纳进军队的士兵都会亲自与其谈话。也就见上一面,聊个三两句,但基本上便能确定这人能不能做个好兵了。后来军队里人多了,不可能一一见过,但班长以上的军官肯定要全部面谈的。
这次在马尼拉这边重起炉灶,又有西洋人在招兵范围之内,他自然要从严把关。连本地华裔参军的孩子都要亲自面试过,对欧洲人更是谨慎。
在这个名字上打了个勾,唐健抬眼直视对方——军人之间永远是直来直去,没什么虚头八脑的东西:
“你被录取了,但只能从最基础的三等兵开始——我们不承认西班牙军阶。当前的军饷不算高,但军队可以暂借你一笔款项给家属治病,以后慢慢偿还即可。只是你需要尽快掌握中文,至少拥有最起码的语言交流能力,在军队里是不会配备翻译的。”
“是,我明白,谢谢长官”
亚罗尔脸上显出一丝喜色——他早已打听清楚,这支军队的待遇很好,哪怕是最低一级士兵的军饷也不少,足够养活他和自己的女人了,更何况还能借钱。
兴奋之下,他又多罗嗦了一句:
“不得不说,你们的堑壕技术和炮术都非常先进,长官”
唐健看看他——资料显示这家伙是在海南岛上被俘的,当初琼州保卫战时登陆西洋军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在火箭炮覆盖下他及时带领少部分人非常聪明的躲进了被琼海军废弃的滩头战壕中,由此保住性命,应该算是运气与头脑兼备的典型。
在阿德的备忘录中,建议此人应该受到重用,但同时也要重点关注——就是那种如果不能为己方所用便要除掉的类型。因此唐健对他的关注也颇多,已经暗中观察过他几次。
不过此时琼海军的首脑人物并未显示出任何异样,只轻描淡写纠正道:
“是‘我们’……以后你会接触到这一切。”
说完之后便挥挥手,让亚罗尔离开,顺便把下一个叫进来,唐健开始了新一轮的面试……
与此同时,在军营另外一侧,一间黑黢黢的独立小屋内,赵立德也正笑眯眯的在和一个白人青年谈话。比起唐健那头的一本正经不苟言笑,阿德这头可要和善可亲的多了,桌上甚至还摆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这可是稀罕东西。
只是那白人小伙子却显得颇为不安,时不时伸手拭一拭额上汗珠,又或者摸一摸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仿佛要抵御来自魔鬼的诱惑一般——对面那位笑眯眯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的话语,确实让他有一种在和魔鬼打交道的感觉:
“……你瞧,威廉姆先生,你还很年轻,有大好的前途。我们知道你最近在同伴中间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对待,他们不该这样的对你……我觉得如果你继续留在战俘营,恐怕会很麻烦。”
名叫威廉姆的德国小伙子忍不住摸了摸头上伤疤,那黑暗中的一棍子差点把他打死,在病床上躺了个把月才痊愈,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我们可以给你换一份工作,安排到总督府那边去,在安娜小姐的贸易公司,只要你愿意与我们进行一些合作……就算是雇佣好了,我们会支付你很合理的报酬——我们向来说话算话,你知道的,不是么?”
阿德有意无意碰了碰桌上一个钱袋子,里面露出些金灿灿的荷兰金币杜卡特,他注意到那小伙子明显吞咽了一口口水。但下一刻,赵立德却把钱袋子收了起来:
“当然,我们不会强求,作为一家贸易公司,我们需要的是自愿加入的员工而非间谍。你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我们也需要和其他人再谈谈——要知道申请这份工作的可并不止你一个。”
说着赵立德把那小伙子打发出去了,以至于留在屋子里的翻译有点不理解:
“头儿,我看他马上就要松口了,干嘛要打发走?”
这翻译是属于情报组的内部人员,所以阿德在他面前比较放松:
“稍微给点压力效果会更好,在面临竞争的时候,他会更快作出决定。好了,请我们的下一位客人进来吧——记着让威廉姆看到他。”
翻译笑着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带着一个白种人走了进来,那人一看见赵立德,脸上顿时显出惊喜的表情,往前走了几步:
“赵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我是……”
“迪亚戈?卡特罗斯?曼多萨,上回跑海南岛去冒充荷兰王国信使,这次又想冒充哪国使者了?”
赵立德当然记得这个能说中文的葡萄牙皮革商,主要是因为他那张脸实在与后世葡萄牙队的某位球星太象,连名字也一样。在赵立德心中总觉得他们多半就是一家子。
“不不,我只是想来购买一些货物……您知道我是一名商人……”
“胆子很大的商人,上次进攻我们海南岛的时候你好象也在其中吧?”
“不不,先生,那是谣言,绝对是谣言我对贵方是非常尊重的,无比尊重”
两人半真半假的互相试探了几句,阿德的脸色忽然一板:
“好了,迪亚戈先生,我知道你来自巴达维亚。我想你希望带回去的不仅仅是货物,恐怕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你大约已经注意到码头边我们的琼海号战舰了吧?相信光是这条消息就足以让你在巴达维亚那头卖个好价钱,不是吗?”
“不不,赵先生,你听我说……”
赵立德摆摆手,阻止了皮革商的辩解:
“这没什么,迪亚戈先生。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们等价交换如何?”
“交换……什么?”
望着皮革商那故作不解的眼神,赵立德嘴角再度显出一丝笑意:
“你是个聪明人,迪亚戈先生,应该不会让自己陷于……”
“好吧好吧,我同意,我把巴达维亚的事情都告诉你们”
“这就对了。”赵立德笑吟吟道,“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四二十 海边营地(上)
四二十 海边营地(上)
瑟瑟寒风中,一支长长战俘队伍排成两列,一步一步朝着似乎永远遥不可及的目的地挪去。他们的目光呆滞而缺乏生气,很多人脸上身上犹自留存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尽管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却都如同绵羊一般顺从。
不过两侧负责押送的官兵并没有因此变得懒散起来,他们在队伍周边前前后后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用枪杆子捅一捅走得慢的家伙,并且呵斥上两句:
“走快点,兔崽子们,前头已经没有补给站了,今个儿走不到地头就得统统在野外宿营,冻死你们这帮反贼杀才”
伴随呵斥而来的往往又是皮鞭或枪杆,然后整支队伍便在这样的驱赶下稍微快了一点点,但之后很快便慢慢减速,直到下一轮的呵斥与鞭打到来……终于,在某个心情不好的小军官又胡乱挥了一通鞭子之后,战俘队伍里响起一个不太服气的声音:
“兄弟,何苦呢,这地方我认识。再往前几里地就是登州府,今个儿怎么都能赶到城里宿夜的。这一整天才给了半块馒头一碗汤,肚里没食走不快,催再急也没用。”
那小军官见有人胆敢顶撞,当即举起鞭子就冲那说话之人加劲抽下去:
“谁他娘的跟你们这帮反贼是兄弟还想吃饱肚子?吃饱了好继续造反是不是?要不是那帮南方绿皮盯得紧,你们早被砍了脑袋送去领赏啦。”
提到“南方绿皮”四个字,整支队伍顿时泛起一阵骚动,绝大多数人都缩起了脖子,有些人更忍不住摸摸脸上身上被烧伤的地方,脸色愈发呆滞。
但也有几个胆大的声音在队伍各处响起:
“要不是那帮绿皮短毛,现在是谁押送谁还说不定呢……”
“谁他娘的活腻味了”
那小军官愈发怒气蓬勃,呼拉一下把腰间佩刀拔了出来,想要杀一两个人立威,但那帮战俘都是老兵油子,躲人群里说怪话气人拿手,一看真有可能惹出麻烦就立即把脑袋往人群中一缩,作乌龟了。
正闹腾的厉害时,忽听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骑马军官走过来询问发生何事。他的官阶未必比这个小军官高出多少,但骑在马上天生就有一股傲然之气——这是辽东镇的人。
那小军官找不出其他人,只能气愤愤把开头那人给指出来,想要拿此人作替罪羊。但辽镇军官询问了几句之后,却挥手让他走开,朝那汉子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许多——因为那人是说的东北口音。
“你也是从辽东出来的?”
那高大汉子苦笑一下,点点头:
“是,从前在毛大帅麾下,后来跟随小毛将军,再后来……”
辽镇军官沉默了片刻——当年蓟辽督师袁崇焕擅杀东江总兵毛文龙,两镇之间一度视对方为仇敌,但不久之后袁本人亦被崇祯皇帝所杀,罪名中就有“以谋款则斩帅”这一条,算是给他们的大帅报了仇,以往纵有什么冤仇也一笔勾销了。
这个时代乡土观念很重,在外面遇到同乡总是要照顾一二,即使曾为敌手,既然此刻胜负已分,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那辽镇军官仔细看了看对方,这条汉子身材魁梧高大,双眼中目光炯炯,虽然由于多日来始终处于半饥饿状态而有些萎顿,却依旧显得神精气足。他也是内行,一看就知道此人必定是有功夫在身的,而且多半还不错。这个人在叛军中多半是个得到重用的头目,如果是在他们辽东军中,此时的地位说不定都不在自己之下。
琼海镇那边只要普通劳力,贼军中的头目按照约定可以送给官军报功领赏,不过军官也不想把此人检举出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是条好汉子,可惜跟错了人……都走快些吧,我们是不能进城的。到了地头还得自己搭建宿营地,动作慢的话,晚上真得在城外挨冻。这边天气虽然冻不死,却也够呛。”
那汉子点点头向他致谢,脚下果然快了不少。也许是见他比较和善的关系,旁边又有人开口问道:
“这位官爷,朝廷要如何处置我们,能透个消息么?”
这个问题立即引来旁边七八声附和,就连先前那个态度从容的高壮汉子也神情紧张望过来——事关未来命运,谁能不担心?那辽镇军官犹豫片刻,摇头道: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要交给琼海军处置。”
“那些绿皮短毛?他们要那么多人干啥,该不是拉去喂火龙罢?”
人群有人惊惶道,“火龙”二字一出,队伍里又是一片骚动。那辽镇军官大急,连忙摆手大喝:
“胡扯,什么火龙大号的火箭而已……都不要胡思乱想了,不管琼海军想要干什么,你们的性命肯定都能保住,否则他们也不会专门派人来医治你们的伤员”
这句话果然让队伍里面安静了不少,无论那些身穿绿色军衣的短毛兵在战场上如何凶神恶煞,他们战后收治伤员的行为依旧得到了所有人的感激。这边很多人的烧伤都是被短毛卫生兵处理过的——其中大部分人都没用药,只用盐水绷带之类简单清洗处理一下,当时疼得要死,但事后居然奇迹般没腐烂,可见那些短毛的手段着实不凡。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些俘虏现在都比较听话配合。
队伍恢复了平静又继续向莣ww.K?堑某龇⒌鼗葡鼐嗬肽康牡氐侵荼揪筒辉叮?肿吡艘欢问奔洌?胺奖阋?伎梢钥吹降侵莞?歉叽蟮某乔搅恕U庑┓?残闹卸寄衙庥行└丛拥淖涛丁???且欢仍?钦庾?畚俺鞘械闹魅耍?罄聪刖“旆ㄒ?蚧乩础O衷谧芩闶腔乩戳耍??词且苑?驳纳矸荨??
他们果然没被允许入城——事实上就连大部分明军也都在城外扎营。整座登州府城外围的某一侧几乎都被各军营帐所占据,看起来仿佛仍在遭受围攻似的。
而在府城的另外一边也有大量营地,却都是破破烂烂的窝棚——那边是流民的聚居区。周边区域被叛军荼毒不轻,庄稼收成都毁了,在府城被朝廷官军收复以后,周边的老百姓便开始陆陆续续向这边集中,在靠近城市的地方总能找到一口吃的。
这种难民区域历来总是最混乱,最肮脏不堪的地方,但在此地却恰恰相反——所有棚户区都得严格按照指定位置搭建,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统一的取水点,以及丢弃排泄物和生活垃圾的地方。棚户区相互之间分隔很开,以防止火灾和疾病传染。
——除了棚子本身破烂不堪,里面出入的人员形形色色外,这片难民区总体布局竟然比另外一边的大明军军营还要整齐些。令每一个初次见到眼前景象的人无不目瞪口呆——毫无疑问这又是出自短毛的手笔。
这支战俘队伍也不例外,他们在一片惊叹声中绕过了小半座流民营地,终于来到此次行军的终点站——战俘营。
战俘营位于几支明军营寨的包围圈中,显然是防着他们炸营或者逃跑。看守营寨的士兵并不多,但这边的押送人员,包括那个先前一直趾高气昂的辽镇军官都赶紧下了马主动迎过去——对方身穿一身绿皮,正宗的短毛兵
“申字戊队,壹千五百人按时送达,这是今天最后一批了。”
虽然对面只是一个小头目,那辽镇军官却丝毫不敢怠慢——他这边必须要自己出面做交接,因为整支队伍里只有他才识字。而对面随便哪个普通士兵就能看懂交接文书——因为他们都在根据文书的数据对照在场人数。
望着对面那些认真核对数字的短毛兵,辽镇军官心中升起一种鄙夷与艳羡交织的复杂情绪——眼前这帮小子年龄大约还没自家儿子大,一个个嘴唇边光溜溜连毛都没长出来呢。若在辽东军里大概连个正军都混不上,无非养马喂料的杂役罢了。
可在这边他们却都正儿八经披上了军衣,尤其是……那辽镇军官看着对方身上那件厚重长大,几乎都能盖到脚面子的墨绿色军大氅冬衣,忍不住羡慕的连吞了几口唾沫——这种被短毛称为“军大衣”的棉制冬装饱满厚重,披在身上不但能挡风保暖,估计用来充当棉甲遮挡一下远程箭矢都没问题。
奶奶的……先前大明军中还有人说这帮短毛来自南方,肯定不适应北方气候,到时候天一冷就有他们好看的。可现在呢?人家确实“不适应”——这天还压根儿没冷起来呢,不过才刮了一阵子风,连雪都没下一场,这冬装就配发到每个小兵头上了
眼看那些南方兵一个个裹得跟狗熊似的,有人问起就直接回答:
“咱们南方人怕冷,提前穿的厚实些……”
我呸合着咱辽东人不怕冷了?这帮短毛究竟干什么的?咋那么阔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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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一 海边营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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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这边是如何的羡慕嫉妒恨,那头查验人数无误之后,这一千多人被带进了营地。战俘营里还是一片空空当当,除了四周有一圈木栅栏围墙外,其它什么都没搭建起来。只在地上用石灰线画上了许多方格标记,并在四处角落里堆放了许多木材稻草之类的建筑材料。
那些战俘互相看看,眼中都显出庆幸的神色——果然是如同那辽镇军官所说的那样,宿营地要自己建还好现在天色尚早,有一段白天时间可用,否则要摸黑干就惨了。
只是不少人随即又摸一摸自己干瘪瘪的肚子,一整天工夫几乎啥都没吃,又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眼下勉强支撑着能站稳就不错了,再要干重活……实在够呛啊。
有几个人便朝那个辽镇军官看过去,希望这位好歹能帮忙说两句话,但那军官却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满不在乎的挥挥手:
“放心,到了地头,这边肯定不会让你们饿死的。今后你们的伙食都是琼海军负责,他们吃的可比我们要强多了。”
正说着,果然见前面推来一溜大车,车上堆着一箩筐一箩筐的馒头。还有许多大木桶,掀开盖板之后便可见热气腾腾,显然里面是盛的热汤。俘虏们一下子都激动起来——那些箩筐里面堆放的居然都是白面馒头那汤桶里也香气扑鼻,不知道是啥好东西。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一顿绝对将是他们被俘以来最好的伙食
短毛的士兵们做这种事情显然已经很熟练了,他们招呼着战俘们按顺序排队,同时就按每十个人为一小队的划分提前把队伍分配好,并随机指定一位队长,然后才要求他们以小队为单位去排队领食物。并告诉他们吃完饭以后去干活,包括将来的所有事务都要以小队为单位整体行动,不能单独乱跑。
因为只有排列好一队人才能去领吃的,在这种情况下动作缓慢或是扰乱纪律只会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在白面馒头的诱惑下俘虏们都极其配合,不一会儿这壹千多人就全部分配完毕,每分好一队人就赶紧跑到分发食物的车辆那边去排队,动作稍微慢一点就会有十个人排到前头去了……
如此折腾半天,这些饥肠辘辘的战俘终于每人领到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热汤,用来盛汤的木头饭盒子是分配给每个人的,被告知要小心保管,如果丢失或损坏下次就没得用了。
很多人被那热汤的香味所吸引,还没找地方坐定就先喝上一大口,然后往往便是“啊”的一声大叫又吐出来——那汤里放了很多胡椒和辣椒粉,盐也放得很足,闻起来喷香,尝起来则是又咸又辣,味道极重。在这个辣椒还不怎么流行的年代,很多人还不习惯这种味儿。
但是琼海军的厨师们既然配出这种汤料来,自然是有其原因的——这种寒冷天气里来一碗滚烫**的胡辣鲜汤最是能开胃发汗,稍咸的味道也有助于补充大量消耗的盐份。
在适应以后那些战俘果然都胃口大开,一个个就着热汤蘸着馒头稀里哗啦吃的爽快无比,吃完之后人人都是满头大汗。饭后再略坐着休息一会儿,先前连续赶路所积累下的疲劳与乏惫顿时消减不少。体力也有所恢复,这样接下来再让他们干重活,无论在心理和生理上就都能承受得起了。
…………
在琼海军整理战俘的过程中,那些押送人员并没有离去或是袖手旁观,而是很积极的主动上前帮忙——他们都是些老兵油子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果然,等把战俘们都安排完毕,那位琼海军的小头目便说既然大家都没用餐呢,不妨一起留下来吃个饭好了。
这边押送队的就是在等这句话,当兵的也不玩假客气,一个个笑眯眯说一声“那敢情好”,便跟着进了营地——人人都知道琼州军的伙食好,不趁此机会留下来蹭一顿才是笨蛋。
不过琼州军中的阶级划分一向很不严谨,这些士兵吃的东西居然和战俘也相差不大——同样是白面馒头和胡辣汤,只是不限数量。当然终归还要有些特别的优待——押运队的几位军官在受邀请一起到饭桌旁坐下之后,便看到对面琼州军的同行们拎出来一个大肚陶瓷罐子,用泥封把口部封得严严实实。
“是酒吗?”
小军官有点诧异,心想一直听说琼海镇的军纪非常严明,难道他们允许在军营中随便喝酒?但对方的回答立即打消了他的疑惑:
“不是酒,是肉……”
主人掀开泥封油纸,用随身匕首从里面挖出一块块固体放进桌上餐盘,在座的大明军军官们都有些惊奇的看着那东西:粉红色的一坨坨,有点像是掺了猪血的面团,哪一类动物能长出这种肉来?
“我们管它叫‘坛子肉’,尝尝看吧,味道很不错的。”
在主人的劝说下,客人们半信半疑夹起一点尝了尝,果然有点肉味,只是不太多。既没筋也没骨头,感觉倒像是某种混合了肉酱的面食。但味道确实不错,有一种奇异的鲜味和香气缭绕在舌尖。
客人们很快接受了这种食物,他们学着主人的样子把肉片夹到馒头里一起吃,同时对其新鲜美味大加赞赏。这让对面的琼海军士兵也很高兴:
“……是啊,我们也觉得味道挺好的。而且又很方便:可以直接生吃,也可以油炸,烧烤,炖汤,或者就象现在这样夹在馒头里……都行。味道总比腌咸肉要好一些……保存的时间又长,随时随地打开坛子就能吃。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长官总爱说它是垃圾食品。他们管它叫‘午餐肉’……说它除了方便一点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这些明朝居民当然不能理解现代人对于火腿肠的腻味,尤其是他们知道在吴南海主持的食品加工厂中,用来制作这种“坛子肉”罐头的全部是屠宰场下脚料。此外为了保存时间长久,在肉罐头的配方中加入了少量防腐剂。尽管吴南海保证说用的防腐剂也都属于天然材料,少量食用对人体肯定无害,但现代人谁敢相信食品商的话呢?哪怕吴南海是跟他们一伙的。
不过在军队里这种“坛子肉”罐头倒是超级受欢迎,在吴南海的食品厂里刚刚拿出样品,都还没定型的情况下,军事组的后勤部门就立即下了一大笔订单——根据琼海军的后勤条例:士兵每天都需要摄入一定量的脂肪和蛋白质以保证其营养均衡,在驻地时可以通过自建养殖场解决,出征在外的就比较麻烦了。
这次大军出征山东,后勤部门从活猪到腌肉都准备了一大批,搞得非常麻烦,连船上舱位都不好安排。以后都换成这种深加工产品就简单多了——只需要把数量计算好,定时发送一批肉罐头过来就行。想吃生鲜你们自己在当地设法解决吧,反正咱后勤是满足条例要求了
当然这是未来的理想情况,当前这种“坛子肉”罐头的产量还远远达不到完全取代腌腊制品的地步,包括罐头肉的配方与添加剂种类也在反复修改调制之中。所以每一批的肉罐头口味都会略有不同。而琼海军的山东部队也是除试验人员外,第一批真正品尝到这种罐头肉的实战部队。
不过无论什么口味,在下面的试吃部队中反响都很不错。毕竟在海南岛的食品厂中大量使用了香料,并且他们现在已经可以熟练使用各种海产品作为天然味精进行提鲜。为了保证对山东部队的及时供应,后勤部门催货催得也比较凶残,往往一批新产品刚下线就直接被送上了运货船,连食品厂内部存货都留不下来。
所有能够从后勤手中领到这些“坛子肉”的琼海军士兵们普遍将它当作一道很拿得出手的大餐用来招呼客人。而那些初次品尝到这种滋味的大明军官兵,更是将其视为美味佳肴。
…………
由于这一坛子“肉”的关系,餐桌上的气氛很融洽。看着眼前这些应该没什么心计的毛头小伙子,几位颇有经验的明军军官忍不住旁敲侧击询问:琼海军为何要给那些战俘吃白面?若是为了收拢人心,这代价未免太高,要知道就算是他们这些大明的中下层小军官,也不见得顿顿都吃细粮的。
结果那几个短毛兵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只互相看了看,说上面配发什么粮食下来就吃什么,也没说要单独另给俘虏准备。其中更有一个傻头傻脑的愣小子想了半天,说他到码头的补给船队那边去帮过忙卸过货,看见那边大洋船上运来的全都是大米白面,压根儿就没粗粮啊……
其实对于琼海军的后勤部门来说这很正常——海南岛总部那边并不缺乏粮食,但运输船的吨位却有限,肯定首先输送优质粮过来。在海南岛上的仓储中还是有不少甘薯山芋之类粗货用于应急的。不过在山东这边的大明军眼里看来却完全不对味了——如果这帮短毛不是在刻意炫耀的话,他们的粮食储备究竟充裕到了何种地步?
这顿饭吃下来,几乎所有在场的明军官兵脑子里都显出一个问号:海南琼州岛,当真还是那传说中的偏远蛮荒之地吗?
四二二 昭雪
吃饱喝足,接下来就是该干活的时候了。琼州军出大代价喂饱这些战俘的肚子,决不是让他们舒舒服服躺在地上聊天的。
士兵们把战俘都聚集起来,分成几组让他们观看搭建宿营地的示范:首先在地上挖一个坑,用挖出来的泥土在周边垒起土墙,之后用木料和稻草盖上顶棚。总体上有点像东北那边的地窝子,但因为靠近海边不能挖得太深,否则会渗水。
一个地窝子里面住十个人,修建时也是十个人为一组,正好一小队。
做示范的短毛兵只用很短时间便搭好了窝棚,然后大声向那些俘虏宣传道:
“都看清楚了吧?今后一段时间你们就要住在里面,所以造的时候多用点心,尤其是防水要注意偷懒的代价是你们自己倒霉。另外速度上也要抓紧,白天干不完就只能摸黑啦”
在领到工具和材料之后,俘虏们开始干活。看守人员们则四下巡视着,如果遇到有不会干或者方法错误的,他们还会上前帮忙作指导。这让那些战俘们都很意外,比起先前在战场上给他们留下的恐怖印象,这些绿皮短毛似乎换了个人。
看到这些士兵比较和善的样子,有些人又问起他们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官府将如何处置他们?短毛军并没有马上回答,只说今晚先赶紧安顿下来,明天将要开个大会,到时候这些问题都会说明。
战俘们半信半疑,但也都安静了些,对方既然给他们那么好的食物,又发给材料让他们建营地,总不会再轻易要他们命罢?
——比起好听的言辞,实际行动总是更能让人信服的。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所有战俘都被集中起来,一位琼海军的军官走过来向他们宣布战俘营中的纪律,注意事项,以及他们所能享有的权利——这最后一条让战俘们都感到很新鲜。
说了一通他们半懂不懂的话之后,那位军官言辞一转,终于谈及了这些人最关心的后路问题:
“此次登州军叛乱,祸乱山东,造成的破坏极其严重。朝廷震怒,军官和犯下严重罪行者必是要受到严惩的。但对于普通军卒的处置,朝廷目前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我们琼海镇希望能从你们中间抽调一部分人去南方岛屿上屯垦开荒。用劳役冲抵罪行,劳役期估计在三到五年之间,劳役期满后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可以在当地安家落户,也可以选择回乡。如果决定在当地安家,官府将会分配给你们土地,住房,以及必要的生活用具,开始新的生活。”
军官的话在战俘们中间引起一阵大波澜——作为叛军俘虏,被流放到边远地区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琼海镇要拉他们去海岛上开荒并不稀奇。但所谓“劳役期”的说法就比较新鲜了——在大明朝不要说罪犯,就是普通军户也是父子相传,一干就一辈子,永远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允许流动的。如果琼海镇当真可以赦免他们的叛贼身份,那他们的子女后代就不必永远背着一个罪军户籍,外出经商,甚至读书做官都不受影响,这可是非同一般的恩惠
只可惜那位军官在给大家画了一个美好的大饼之后,紧跟在后面却又加了一句:
“但是……我们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走,所以只能招募你们中间表现最好的一部分人,剩下的仍将由朝廷来处理。”
——正是这最后一句话,让琼海军对于这些战俘的控制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所有俘虏都尽最大努力配合着管理者的要求,以求能被选中去南方的机会。虽说那边比较偏远,可看看这些短毛军的吃穿,不少人对于海岛那边的生活都充满了向往。
于是,此后一段时间,在一片片充满热情的劳动号子声中,从原本空空荡荡的一片平地,到建立起完整的各种功能性用房,哨位……又一座整整齐齐的营地很快便树立起来。甚至比周边的明军营寨还要规整。
在最基础的建设完成之后,琼海军并没有让这些俘虏放松,他们对于人力的运用远不仅仅局限于战俘营内——包括周边环境的整理,垃圾清运,甚至还定时分批派人去那些流民的聚居区协助清理垃圾和整修窝棚,或者去登州城里打扫卫生,修缮损坏房屋……总之就是不让战俘们闲下来。虽然可以吃饱肚子,但每天的劳作足以消耗掉他们的大部分体力,使得这帮人每天回到窝棚里唯一能做的就是躺下睡觉,而不会有精力闲暇吵架,更没工夫考虑暴乱或逃跑之类“高难度动作”。
除了劳动之外,对这些俘虏的思想改造工作也在同步进行——当他们被派到流民营地和登州城中进行清理和协助时,带队的军士们就开始有意识提醒他们——这一切都是叛乱所造成的罪孽。
而在不久以后,正式的诉苦大会也在琼海军组织之下召开,登州城里的老百姓,以及那些因为叛乱而失去家园流离失所的难民们被召集起来,激烈控诉叛乱者带给他们的巨大痛苦。
组织这种大型群众运动对于琼海军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在气氛,环境,以及效果等方面的把握上,在这个时空中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强。况且这些都是不久前刚刚发生过的罪恶,参加者绝大多数都是亲身经历,在那一批批受害者声情并茂的控诉中,在一片片对乱军罪恶的声讨中,就算是最为大胆的亡命之徒也受不了那种精神打击。
这些叛乱军大多数人也是穷苦出身,同样来自穷人的控诉往往最能拨动他们内心深处的那根脆弱之弦。很多人当场就声泪俱下,跪倒在地上对自己曾经的行为表示忏悔。在这种群众性集会上,情绪感染之强烈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只要有一小部分人表现出某种极端情绪,很快便会传染到全部……当诉苦大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整个会场上已是哭声震天。
许多叛军的精神堡垒就此彻底崩塌,在强烈的负罪感驱使下,他们开始坦白交待自己曾犯下的罪行,并且互相揭发自己所知道的犯罪者——就在这场大会上,多达数百名的,曾经在叛乱中有过重大罪行的潜伏份子被揪了出来。他们理所当然被当众处以极刑——而这也是整场大会的最**之所在。
琼州军事先专程为此搭起了一批绞刑架,但他们很快发现在这种现场狂热的气氛中,绞刑根本不能满足群众的要求,老百姓普遍认为对于那些恶棍不该留他们全尸。于是最后不得不紧急向附近的大明军借来几十名刽子手——只有让赤膊大汉手持鬼头大刀,一刀下去鲜血飞溅的画面,才能够令那些苦主们感到满意。
当天观看这场诉苦大会的不仅仅是琼海军一家,还包括巡抚朱大典,监军吕直以及其他几路大明军的首脑也都应邀参加了。先前在明军主力抵达登州时,自然要出安民告示抚慰当地父老。而琼海军在安民告示中居然保证将会为登州府百姓,以及附近诸多受到残害的流民昭雪冤仇。
这在朱大典等富于施政经验的人看来实在很不现实——这可不是一桩两桩案子,数万乱军所做下的恶事,怎么可能一一查清楚?最多,诛除几个首恶也就罢了。
只没想到琼州军玩出这一手来,居然能让那些叛军自己交待今天的这场诉苦大会,他们这些大明文武的情绪也一直在跟着会场中群众同时波动。从一开始的压抑沉闷,到中场时的哭声一片,再到最后,看到那些罪犯终于得到惩处时的激动与畅快……他们自己完全领略了整个过程,自然也更能体会到其厉害之处。
有那么一瞬间,朱大典甚至感到了彻骨恐惧——他从没见过哪一个组织能把老百姓的情绪控制成这样,大明……乃至于以往历朝历代的明君名臣,恐怕谁都没这份本事。眼前这支短毛军却能轻松做到这一点。那么凡是被他们所占领,所统治的地方,谁还会记得大明朝?包括这登州府,以后还是大明的领土吗?
不过他的惊惶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些短毛对于大明总算还保持了一份尊重——他们在最后把宣布处死那些罪犯的权力交给了朱大典,由他这位平叛主帅亲口下达死刑判决。而行营军的其他几路明军则负责提供刽子手,也算是为登州百姓报仇雪恨出了一份力。
如果是在平时,或者哪怕其它任何环境下,朱大典肯定不会同意就这么稀里糊涂插进去——这场大会有太多不合朝廷规矩的地方了。但眼下他却非常庆幸能够以朝廷名义接下手来,所以干脆直接以天子之名义宣布了死刑判决——他不怕被人弹劾假冒圣旨,监军吕直就在旁边看着呢,他自会把一切上奏到朝中。皇帝会理解他的苦衷,这是此刻唯一可行之道。
由于朱大典的半途介入,诉苦大会最后是在一片“大明万岁”“天子圣明”的颂圣中结束。本地军民对于大明的忠诚不但未受影响,反而提升了不少。
不过那位朱抚台在回去后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在营帐中走来走去,反复思量着一个问题:
“民意人心,竟然可以被操弄到这种地步那些短毛……他们是怎么想出来这一招的?”
四二三 战后的山东
随着黄县叛军的彻底覆灭,让大明朝廷为之头痛了一年多的登州叛乱终于平息,但当地的麻烦还远未结束。执掌帅印的朱大典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战俘问题只是其中之一,需要他要操心的地方实在太多。
——仗打完了,几万大军却依旧驻扎在登州附近,每天光人吃马嚼就是一个大数目,负责后勤的巡按谢三宝为此叫苦不迭。他几次三番提出行营应该尽快把各路军队遣返回去,可说易行难。当初辛辛苦苦把那些丘八大爷召集过来,如今取得胜利了,还没论功行赏就想把人打发走?哪儿这么容易
一场大战结束之后,对伤亡者予以抚恤,对军功者给予奖赏,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大明朝立国多年,这一套程序倒也颇为完善。何况这次还是打了胜仗,本应该正是大家兴高采烈排队分果子的时候,可朱大典以及整个行营系统的文官们现在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功劳应该怎么计算。
——还是由于那支琼海军
如果根据“正常”的记功模式:无论按杀贼,夺城,斩首,缴获……任何一种方式来计算功勋,琼海军都在这一次的平叛战争中都独占了鳌头——他们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把山东叛军给灭了个干净。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平叛的最后一战,亲眼看到那支短毛军是如何不出一兵一卒,仅用远程火器就将大明军强攻数次都未能取下的县城笼罩在一片火焰与烟雾之中,朱大典或者其他明王朝的文臣武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对方仅用两千余人就创造出如此战绩的。
当然现在他们是确信无疑了,就是各路军头对此也不好再有什么异议——叛军的战力他们已经亲身领略过,不是什么软柿子。如果没有短毛的火器,光凭朝廷自己的力量,就算能在野战中将叛军击败,甚至收复黄县,但这登州府是万万拿不下来的,到时候战祸延绵,没个一两年怕是完不了事——这一点就是最为狂傲的辽东军也不得不承认。
所以对琼海军理应占据此次平叛战役的头功,各家军头其实并无异议。但荣誉可以给他们,利益却不能。各家各路的数万军队到这边来可不是为了做一回旁观者就走的。何况军队从来不是能讲道理的团体,若是朝廷把封赏都给了只有区区两千人的琼州军,而不能给剩余几万兵丁一个过得去的交代,那这登州府怕是马上要引发第二次兵变。
好在琼州军在这方面很识相,他们主动表示对朝廷的官职不感兴趣,所以功劳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办罢。甚至于连金钱方面,他们看得也不是很重,有当然好,若一时拿不出来,也可以先欠着——只要当官儿的打个欠条就行。反正按照协议海南岛每年都要上缴给大明若干财赋,到时候直接从上缴里面扣除就行了。
琼海军所要求的只有人力资源一项:他们把大批叛军俘虏及其家属,还有那些自愿跟随的流民用船只运到南方海岛上去开荒。从理智上说朱大典知道朝廷不该答应这要求——国以民立,老百姓都跑光了还成个什么国家呢。可当前的形势却又令他不得不对此予以默认——这些人如果还留在登州府,行营还得四处筹措粮草供给他们,可眼下行营的存粮连养兵都快不够了,哪儿还养得起那么多俘虏和老百姓?到时候又将全是自己的麻烦。
当然如果没办法也就只好硬撑,可现在既然有个冤大头自愿出钱出粮,那当然是把这包袱扔给对方解决了。所以行营上下对此都是非常欢迎的。
不过朱大典和他手下的整个文官团队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与琼州军达成的这项协议正大光明写到朝廷奏报上,因为这不符合规矩——作为一群富有经验的老官僚,他们深知“规矩”二字在官场中的重要性:一切按以往规矩办,即使错了,那也是规矩有问题,与本人无关。而如果擅自打破了某些规则……哪怕办成了,也免不了口水一大堆。若是其中稍稍出了一点差错,那更是会变成了不得的大罪。
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当真傻乎乎把这事情写上去了,将会在朝廷中遭遇到什么样的待遇——那帮儒生酸丁肯定会把各种各样大帽子扣到这边头上,什么身为父母官却抛弃子民啊;买卖人口去海外丧尽天良啊……反正怎么难听怎么说。至于这些人留在登州府会不会被饿死,会不会惹出其他麻烦来……那些评论者是不关心的,他们只是要找个理由喷人而已。
——于是朱大典等人就不知道该怎么分配军功了,按真实情况上报?挨骂。搞一份虚假奏报上去……当大明朝的厂卫机构是假的?更何况还有监军太监在这里看着。
最终他们只能把这里的情况写成密奏,委托吕直先派人悄悄送去京城请示圣裁——皇帝做出的决断,终归好解释一点。而登州这边的状况就先拖延下来了,大家安心等待。
…………
比起文官的郁闷来,山东行营的各路武将们这段时间倒是很愉快。大明军这些年来每况愈下,难得打一次胜仗,虽然并非是由他们亲手取得,好歹也是胜利者中的一员。无论将来评功结果如何,终究算是有功劳的——希望往往在没有变成现实以前才最是美好。对于广大普通的明军官兵而言,在取得胜战之后,赏赐还没发下来的时候,才是他们心情最好的时候。真正到了要兑现的关头,却多半会感到失望。
但眼下却还不用为这个发愁,难得出兵在外又不用打仗,有些无聊官兵们就每天在登州府内外到处闲逛耍子。经过战乱以后的登州府当然远远不如先前那样繁华,但毕竟总体环境已经安定下来,各种商品和服务业还是在慢慢恢复。
就连城外的流民大营,那些为了生存下去的难民们也必须要设法赚钱生存下去。男人们可以出卖劳动力,而女人……往往只要几个小面饼或者一小碗糙米就能换到一晚上的全套服务,乱世中人是最不值钱的。
军队是她们最大的主顾,这时候的官军手头都比较宽裕——黄县决战时琼海军把最后抓俘虏的功劳让给了他们,这使得各路军将都能分润到一些功劳,同时也趁机从叛军手里搜刮到不少浮财。再加上朝廷方面在得到叛乱被彻底平息之后大喜过望,先期派发下了数万两白银作为酬劳。同样是由于琼海军没有出面争夺,这笔钱大部分被分发给行营官兵,算是预支的赏钱。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会比较容易生事,但在登州府这里却没这个问题——又是琼州军,他们在这方面十分严厉。曾经有几个青州军的兵痞子在难民营地里闹事,还杀了人。琼州军的人过来处理,想要将那杀人士兵带走。结果青州军的首领不乐意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大家都是大明军镇,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们的人
青州军将那士兵藏到了军营里,扬言你们有本事就来军营里抓人——结果琼海军不但出动包围了此地,还带来几门大炮,黑洞洞炮口直接瞄准了青州军的营帐,一点没给这些“友军”面子。
“……我们从大明得到的指令是清除登州府地面上的所有叛逆,包庇窝藏杀人罪犯毫无疑问也属于叛乱行为,如果贵军继续坚持要这样做,我们将不得不按对付叛军的方法处置。”
即使当着巡抚朱大典面前,琼海军那位名叫北纬的冷面酷哥也如此宣称,最后是青州军服软认怂,交出了那个肇事兵卒,然后眼看着那家伙被挂在绞刑架上漂来荡去,直到化作一具干尸还在那儿挂着。
打那以后登州城附近的秩序就很容易管理了,基本上只要看到有绿皮官兵出现,就是正在打架的也立刻作鸟兽散。而且总体上来说,只要不去触犯他们的条例,琼州军还是很好相处的——早就跟他们交上朋友的川军自不用说,诸军中最为傲气的辽军现在也很佩服他们。小将军吴三桂开口闭口就喊北纬作“师傅”,平时经常出入于琼州军的营地中,与他们切磋各种军事技能。
其他各路军将也都尽量与琼州军搞好关系,哪怕仅仅为了换粮食——行营粮台给的补给中有很多粗粮糙米棒子面之类,士兵们都不爱吃,干脆按一定比例去跟琼州军换精粮。那些绿皮短毛们在这方面表现的很大度:正常如果是三比一标准的,他们就按二比一换。如果粗粮实在太差,只能按五比一甚至更少的,他们也同意按三比或者四比一的标准折换成大米。
于是在这段时间,大明山东行营中对于海南琼州军的评价开始在两个极端间摇摆:一方面,“琼州军嚣张跋扈”的言论仍旧保持不变;而另外一边,“短毛做事情很上路”的观点也渐渐开始流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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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四 迟到的第二舰队
直到十二月初的时候,由文德嗣所率领的第二分舰队终于姗姗抵达登州府,在水城中停泊下来。
第二舰队是与第一舰队差不多时候出发的,甚至因为人少还要更早出发几天。但与第一舰队目标明确,出发以后就径直朝着山东战场疾奔不同,第二舰队所承担的任务要复杂繁琐许多。
这支船队不但要负责把那些接受了大明册封,打算去大陆发展的同志们一一运送到位,同时还要负责在海南岛和山东之间搭建起一条无线电通讯的信号传递线来——正是这些原先看起来不太麻烦的“顺手任务”,却给文德嗣带来了太多麻烦。
首先是安顿人手的问题,第二舰队每到一地,并不是把人丢下就算数的——他们得确保这些伙计能在当地安顿下来才行。计划去广州的小胖子刘明强眼光不错,他负责接手的程家商行在广州城里已有一定基础,到了那边只要交接一下就行。而其他几位弟兄可就没这么舒服了,他们可是彻彻底底要白手起家。
有些同志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比如船到温州时,在这边“到站”的那位哥们儿只要求船队送他到港口。当时天色已经略略有些黑了,文德嗣建议他在船上再休息一晚上,等明天天亮后再登陆,也好有充足时间安顿人手。不过那伙计拒绝了,要求连夜上岸。
于是船队尊重了他的意愿,把连同他本人在内的十几名人员和一批货物都卸到码头上,然后船队就趁着顺风连夜离开了。当全部货物卸载完毕,船队离开码头时,文德嗣看见那兄弟和他的十来名部下也没着急四处找地方过夜,反而是一人叼着一颗土烟坐在装载货物的板条箱子上朝这边挥手告别,很是逍遥自在的样子。
文德嗣当时就对同船的陈涛笑道:
“这哥们儿一定能混得不错。”
果然,在两天后他们收到了从温州站发出的第一封联系电报,话语不多,就一句话:
“一切顺利,已成功立足。”
——这是完全不要别人操心的,但也有不那么省心的例子:比如那位原定去昆山,后来根据组织要求决定转移到上海谋求发展的同志。虽然所有人都告诉过他明朝的上海滩绝非后世那座大都市,可当他亲眼看到那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时依然表现得非常失望。
然后这伙计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对登陆的积极性也不象刚开头那么高了。先是以天气不好为由在船上赖了两天,后来好容易等来个大晴天,又说海浪太大,登陆困难,居然还想拖延。
于是文德嗣干脆直接问他是不是打算取消在大陆上的定居计划,仍然随船返回海南岛去——在出发前老爷子就跟他们说过,如果适应不了随时可以回去。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小伙子终究不好意思打退堂鼓,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计划照旧,咱们登陆
为了帮他下定决心,文德嗣和另外一些“大明定居团”的同志都陪他一起坐小划艇上岸,到预先计划安家的上海县城那边去看了看。
十七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县城当然是很古老很闭塞,他们出现在这里就跟当初在临高登陆时的景象差不多,本地人都对他们的奇装异服大感惊奇。不过这次好歹不至于轻易引发误会了——面对前来查问的本地衙役,这边几位短毛老爷都拿出了大明王朝正式颁发的官凭牌票,虽然都没有什么正式职司在身——钱谦益给他们找来的“肥缺”这帮人没几个看得上的,只求弄个身份在大明行事方便些即可——但毕竟是有朝廷品级在身的官老爷了,算是大明朝统治阶级的成员,到外面不必低人一等。
而且在这种地方上官帽子很值钱,一个从九品的吏员都能横行一方。文德嗣他们这一伙人的官凭牌票虽然平均都在**品左右——这是按文官标准,如果愿意接受武职官的话还能更高一些——但拿出来倒还是挺能吓唬人的。
本地衙役在发现这竟然是一群官老爷之后马上连连道歉,一方面飞速回去禀报县尊大人,另一方面就专门安排人陪同引导。之后又有包括本地知县在内的大批地方头面人物和乡绅出面招待……
官员和富商的消息渠道肯定比民间要开阔许多,更何况不久前琼州军主力才在黄浦江口附近停泊过。琼海镇短毛军的名头都是听说过的,对于近年来名声大噪的琼海商号也多多少少有些印象。而当他们从短毛手里得到一些商号的小礼物时,这种印象就更深更好了。
这时候听说琼海镇那些异人中有一位居然是“祖籍”本地,打算回乡发展,将在上海县这边设立商栈,专门转售海南货物时,本地乡绅们都感到相当振奋。尤其是当那位同志渐渐适应了这种气氛,开始能够正常发挥,拿出以前本职工作——卖保险时的口才来,大说特说咱们琼海镇今后打算如何如何扩大投资,全力将上海港发展成为江浙地区数一数二的贸易大港……本埠将会如何繁华富裕等等一系列美好愿景之后,更是将那些明朝人忽悠得找不着北。
然后一切总算走上了正轨,那哥们儿算是找到了立足下去的途径。文德嗣原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但没想到麻烦事情还很多。
其实作为一名拥有明朝官员身份,而且后台又足够强硬的“外商”,这位兄弟在当地已经享受到了某种特殊待遇——上海县衙门用最快速度帮他办妥了落户手续。不过之后在买地皮,雇员工,开商栈等等一系列商业活动中,他们却依旧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毕竟作为一个初来乍到,根基全无的外来户,尤其是还想在竞争最为激烈的商业领域插上一脚,光靠名气与礼物可远远不足以搞定那些本地富户。
每个人所擅长的本领都各有不同,这小伙子跑客户说服人能力很强,但碰上一些不按规矩出牌,或是躲在暗处下绊子的对手就有点抓瞎了。于是文德嗣不得不又在当地滞留一段时间,召集船上的陆战队以及其他人的护卫队一起帮了他一把……也没怎么大打出手,只是在某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把武装力量都拉上岸,在某户最嚣张,最强硬反对琼海镇商号的地盘上进行了一次武装大游行。
效果很好,此后琼海贸易公司……在本地称做琼海商号的上海分部总算是建立起来了,第二舰队也继续踏上旅程,但时间已经耽搁了不少。
但是比起另一幢麻烦事所引起的耽搁,这桩小事就不算什么了——按照当初参谋组一帮人以及无线电专家张安江老师在地图上画的电磁传播范围圆圈来看,几位去大陆的同志们相互之间都正好在彼此的无线电收发报机信号传播半径之内,那么只要通过无线电接力,就很容易打造出一条从海南到山东,再从山东到北京的信号链来——想法很好,在图纸上画得也很清楚。但当文德嗣率领船队真正开始一路按原计划设点时,却发现这个计划并不是完美无缺。
大部分地方都很好,可到淮安府和上面威海卫之间的无线电通讯却始终连不通。两边机器都没问题,范围也足够,可就是彼此间联系不上。第二舰队在这两边跑来跑去多次,又发电报回海南岛询问,后来张老师说可能是当地干扰较强,比如较大规模的金属矿或是特殊电磁环境,影响到了无线电的传播效果。
于是不得不在中途加设中继站,可临时增加的站点是没有“自己人”报名去守护的,为了保证这个站点的安全性与技术保密,文德嗣费了很多功夫,找了很多地方,最终在一座小岛上找到最佳位置,并安排信得过的人员定期轮班值守,以确保既可以正常转发电报,又不虞泄密。
…………
“奶奶的……可累死我了这活儿不是人干的,早知道还不如跟你们来打仗呢”
当船队从威海卫来到登州府,文德嗣拖着软绵绵的双腿走下甲板时,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诉苦。按照原计划第二舰队还要继续北上之天津,把船上最后一位开拓者成员——打算去北京发展的陈涛送到那边,之后任务才算结束。
但阿文目前暂时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因为随着第二舰队的抵达,登州府与海南的电报网络也正式联通,可以随时互相通报消息,而不必像以往那样断断续续。
从海南方面传来的第一条通知,便是告知他们:钱谦益在获知山东战时依然结束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决定立刻结束对南海诸岛的宣慰,转而返回京城接受他的政治果实。李明远教授建议让陈涛在这边等一段时间,到时候跟着钱大才子一起入京,很多事情会好办得多。
而且据推测,到时候大明皇帝很可能会让参与山东平叛的部队军官前往京师授奖,对于有些穿越众来说,能够正大光明进入北京城,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至少,李老爷子本人就念念不忘要回北京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