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七 黎明(上)
联军中象西蒙爵士这样的聪明人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西洋军人这时候都还坚信着——欧洲军是无敌的!己方终将获胜!西洋军中大部分人,依然在憧憬着打破对方老巢以后,所能获得的海量战利品……
不过那位西蒙爵士还算个厚道人——在登上自家巡洋舰之后他并没有着急撒丫子逃跑,而是遣人去陆地上,把他的疑虑告知了西班牙与荷兰军盟友,并且再次提出全军撤退的建议。
但这回西荷两军的首脑人物毫不犹豫拒绝了这项提议——开玩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到现在还啥都没弄到呢。好不容易才登上陆地,眼看着就能攻进对方腹地了,这时候说撤退?就算他们肯答应,手下军士也不肯啊!
——这帮乡巴佬英国人,才挖几座炮台废墟就心满意足了,居然弄出个莫名其妙的什么“逻辑”作为理由就想要鼓动大家撤退?咱可是老牌殖民帝国,丢不起这人!
一边暗自在心中嘲笑着约翰牛的短视,西荷两军的首脑人物嘴上却是彬彬有礼,他们充满绅士风度的表示道:如果英国友军不想继续享受这里的盛宴,完全可以单独离开。但如果想要继续留下,虽然按照协定英军不再参加后续战利品分配,可只要是他们自己缴获的物资,那完全还是归各人所有的。
在听到传令兵带来的口信后,西蒙爵士原本是仍然打算连夜撤走的,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想法,就算在他自己的舰队中,不少人也对长官的谨慎态度不以为然。
包括另外四艘巡洋舰的分舰长在内,一批高级海员集体求见他们的司令官,对于长官下达的连夜撤退命令提出异议。他们举出种种理由:什么黑夜行船太危险,敌军没有海上力量威胁不到他们,或是干脆就对上官的过份谨慎提出质疑……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西蒙爵士在这个时代中应该算是极为杰出的人物了。他头脑灵敏,反应迅速,而且思维极有条理,逻辑推断能力强——如果他晚生个百来年,去伦敦贝克街上租套房子,再往嘴里叼个烟斗,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福尔摩斯。
然而再优秀的天才,终究还是不可能脱离自己出生的群体太远。虽然理智告诉他:敌人行动诡异,无法判断对方的动向,那么最稳妥的处置方式就应该是马上离开。但是身为舰队司令,在面对那么多部下反对时,他也不得不考虑手下将士的意见。
“长官,就算对方有什么古怪,我们现在已经上了船。只要是在海上,我们大英帝国的皇家舰队就不怕任何敌人!”
最后是副官的豪言壮语打动了西蒙,作为一名皇家海军的优秀军官,西蒙对于自己所承担的职业素来抱有最大的自豪感。他从小所受到的一切教育,以及后来在实战中的经历,让他培养出了充分自信——在这个世界上,论对于海战的熟悉程度,不会有人比自己更精通了。
琼州岛这些防御者虽然技术高超,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海上力量?至少,直到现在为止,只要他们远离海岸线,对方就没有办法威胁到他们。也许正是因为这原因,对手才故意毁弃岸防炮台,将他们引诱上岸去。
如果只呆在海上的话,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吧?就算有什么麻烦,凭自己的能力,也应该能够应付——最终,出于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自豪感,以及对本身海战能力的自信,西蒙爵士还是同意:暂时留下来,看看形势再说。
善泳者溺于水,善战者死于兵——西蒙肯定没听说过这句中国俗语。他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在琼州府西面方向,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有一艘全副武装的钢铁战舰,正在全速向此地开来。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大约三个半小时,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脱逃时机,然而终于,还是被错过了。
…………
并不是只有西蒙爵士一个人预见到了危险降临,此时此刻,在港口的临时营地中,一个来自德国的资深雇佣兵,以前哪怕在死人堆里都能呼呼大睡的,此时却一反常态,竟然半跪在地上,虔诚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低声在向圣母祈求好运。
旁边一个年轻同伴向他投去诧异目光——这家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牌雇佣兵,甚至曾经在伟大的华伦斯坦将军麾下服役过!据说是因为见识过太多次残酷的战争,不想再继续冒险,但本人除了战斗又不会其他谋生手段。于是,为了避开死亡率太高的欧洲战场,这才来到东方——在这里对付文明程度低下的土著人可要轻松多了。
旁边小伙子乃是他的同乡,跟着老前辈一起出来捞生活的,素来都是他的忠实崇拜者。然而此时,年轻人却从前辈口中听到了前所未有的言辞:
“又是这种感觉……仿佛大会战的前夜。就是当年在丹麦面对北方雄狮古斯塔夫的军队时,也从未感到如此紧张过……我们不应该来这里的。”
“嘘,小声些,可别让长官们听见!”
年轻小伙子心惊胆战的看了看四周,大部分士兵都在休息。但他们不可能睡着,哪怕是最大胆无畏的军士,这时候也都把武器放在手边最容易摸到的地方,只是靠壁而坐,稍稍闭一会儿眼睛养养精神罢了。有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但最多只是抬眼看一看,没有一个人有兴趣去告密。
——也许上头的军官们对于战争还会有各种各样幻想,而他们这些底层士兵其实却是最能觉察到危险的。两天来的炮战,以及先前的那次小规模反登陆战,已经令这些普通士兵非常清楚的意识到:他们所面对的敌人,这座岛屿上的守卫者,和他们以往在东亚这边接触过的任何势力都完全不同。
这是一支在技术和战术丝毫不弱于他们欧洲人的军队——假如不是更强的话。虽然先前依靠好运气干掉了对方三座炮台,抢占了这座港口,但对手所展现出的先进武器,高妙战术,以及强悍的战斗意志,已经让许多抱着捞一笔念头加入联军队伍的欧洲冒险者感到胆寒。
即使勉强登上了这片奇异的土地,也没人再敢奢望这样的对手会像其他东亚土著部落那样自行崩溃。等到天亮之后,恐怕还是免不了一场大厮杀。
所以现在,对于那两个不休息却在窃窃私语的家伙,并没人想去理睬。
“愿圣母保佑我们吧……如果你能活着回到家乡,别忘了去探望我的女儿,把我存在随军商人那里的钱带给她。”
“嗨,别胡说,咱们会一起回家的,带着很多钱!”
那老兵嘿嘿一笑:
“也许你可以,我却是不成的……相信我,老兵总是能嗅出死神的味道。”
他忽然停止说话,探出头去朝营地外面看了看,皱起眉头:
“……好像在被人窥视?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休息吧,天亮前的这短短几个小时,恐怕将会是很多人最后的休息时间啦。”
…………
不得不说,老兵的直觉确实很灵敏——营地外面,距离百余之外的黑暗树丛中,北纬正缓缓收回他的视得乐夜视望远镜,他们这个团体中拥有现代望远镜的人不少,但北纬手中这款却是最好的。与悍马车当初同属于某位大款所有,然后就被分配给了团队中最优秀的侦察员。
“看来这些洋鬼子还挺舒服呢,要不要搞他们一下子?”
旁边胡凯低声问道,按理说这年头夜战是很不容易打的——受通讯和观察手段的制约,夜间部队一旦散放出去,几乎就不可能再对其进行任何指挥了,此后的一切战斗都是听天由命。无论士气,数量,武器……这些对于战争胜负起到决定性的因素在夜战中几乎都会失效,而只有运气决定一切。
就算某支部队兵力很多,战士很勇,然而一个判断不准,自己人之间来个互相残杀也不是不可能。除了孤注一掷的冒险者,谁愿意去打一场完全无法控制的战斗呢?所以除非万不得已,这个年代的大部分军官都是不喜欢打夜战的。
然而短毛的军队却正相反——穿越者训练出的这支部队,其原型可是夜战祖宗。“黑夜是我们的朋友,夜晚属于我们!”——这是北纬在训练麾下那些侦察兵时作为己方优势重点强调过。现在他虽然带领的只是普通步兵连,但经过唐健,王海阳等人类似的培训,每一个普通士兵的基础训练也都相当扎实,夜战作为一项专业技能,也是都练过的。
“咱们打一场夜战吧!肯定赢的。”
胡凯再次兴致勃勃建议道,但向来最热衷于搞夜袭的北纬这一回却摇了摇头:
“没必要了,反正等琼海号过来后,火箭炮几轮齐射就能收工,咱们又何必多费力气去搞那些小动作。一切都交给炮兵吧,我们步兵只要收拾残局就行了。”
“噢……也对。可是琼海号啥时候能过来啊?”
胡凯有些放松,又有些郁闷的轻轻叹息道。北纬手头有对讲机,随时可以通过主阵地的电报房了解到琼海号当前位置,但他并不说话,只是静静潜伏在树丛中,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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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 黎明(下)
今晚的琼州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关于短毛军和西洋军的战斗情况。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向城里汇报。不单单是敖萨扬他们的传令兵在通报军情,包括琼州府中那些商人,大户,甚至那些前明官吏……也都派了人去探查情况。
先前为了取得民众支持,阿德等人在作宣传时把西洋人的凶狠残暴大大宣扬过一番,又拉了王彦,林阿虎等人现身说法,搞的琼州府中人人都很害怕。虽说官府已经向大家保证——如果前线战况不妙,一定会及时组织大家向内陆撤退,不会给敌人烧杀抢掠的机会。不过一般小老百姓也就罢了,大户人家毕竟不敢把身家性命寄托在官府的诺言上。虽然短毛官府在这方面表现一直不错,但不能完全信任官府,这是几辈子传下来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于是只要家里有仆人的,往往都会打发个人去海边看看战情,反正距离也不算远,短毛军的警戒封锁是对外不对内。琼州说起来是府城,里面人口不过几万,还不及后世一座县城,只要是住过半年以上的人彼此都脸熟了,也不怕被当作奸细看待。
先前港口阵地失守的时候。府城里曾惊慌过一阵子,不过敖萨扬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预先召集了城管大队作好准备,在本地官吏的协助下,很快就把局面平定下来。
王璞,严文昌等几个人在此过程中出了大力气,他们几乎是赌咒拍胸脯的向乡亲们保证——琼州府肯定没事,有事我们会顶在最前头!这才把惊慌失措,背着包袱要往城外跑的老百姓们哄回家去。
虽然打发走了老百姓,那两位自己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们悄悄找到敖萨扬,询问这城是否真能守得住?如果顶不住的话,预先让百姓逃往乡下,也好少些伤亡。
敖萨扬对此只是哈哈一笑,也没有当场回答,等到晚间,过了半夜之后,他派人把王璞和严文昌两位都请上,连同城管队的几个头目,以及三营一连所有守军——只要不是担任岗哨值班任务的,统统带到了城市北面的城墙上。
琼州府的北城墙大部分都被拆除了,不过还留了几段比较高大完整,又不挡路的墙体作为瞭望台和火力支撑点。敖萨扬让大家爬上去,一人给发了一个小马扎,面朝海边港口方向排排坐好,就跟安排看大戏一样。
面对王璞等人惊奇诧异的目光,敖萨扬却拍了拍他的肩头:
“老王哪。嘴上不好说,心里面对于我们能不能打赢明王朝,能不能占住这海南岛,始终是有些怀疑的吧?前段时间偷偷摸摸抄录了那么多地图走,也不知到时候对面认不认这份功劳?”
王璞大为尴尬,但读书人的傲气让他不肯否认,敖萨扬也没再深入下去,只是面朝西北方向,嘿嘿一笑:
“今晚,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火力优势……”
不仅仅是军队人员——在他们这个小团体里面,似乎没什么能保得住的秘密,也不知道是谁宣扬出去的,说这场战斗今晚就会结束,而且火箭炮要发威,结果后勤部门的林峰,陈俊,茱莉等人都跑城墙上来等着看热闹了,当然也少不了杰克与安娜这对情侣……大家都半夜三更从被窝里爬出,来到了北城墙上。
随着时间推移,消息传播面似乎仍在扩大。除了他们短毛内部人员,一些无关人士也先后来到现场。胡凯的那位大龄女友是最先来到的——看来从事娱乐行业果然消息灵通。只见她乘着一顶二人小轿来到北城外,也不爬到高处去跟大伙儿挤一起,而是找了个僻静地方,设了个香案,跪在地上默默祈祷,高贵而虔诚。
等到许敬,莫大鹏等商户也来到城北之后,整个琼州府就差不多都被惊动了,大批百姓走上街头,城墙上早没位置了,但他们爬上屋顶,爬上树干,或是干脆就找块空地坐下……
所有人,都在默默注视着西北海港方向,等待着那最辉煌一刻的到来。
“琼海号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大市场防御主阵地中,今晚更不可能有人入睡。身为此次琼州防御战最高指挥官的解席,以及作为参谋长的庞雨,两人从天黑后就守候在无线电收发报机旁边,每隔一小时就与临高主基地以及琼海号战舰联系一次。
琼州府本来有一台远程电台,可以与临高那边保持即时通话。不过自从无线电收发报机研制完成之后,作为完全现代产品的电台就被小心收存起来,两地之间,包括与琼海号的联系,都改用能够自制和维护的电报联系了。
根据司令员的要求,报务员张小江发出去一通电文,不久之后收到船上回电:
“刚刚经过澄迈,预计将会在黎明时分抵达白沙口海域。”
过了片刻,从琼海号上面又发来一封自信满满的电文:
“听说敌军尚未进入内陆?海边敌人也全都交给我们海军搞定好了,到时候你们只要看热闹收尸体就行。”
“……嗨。这帮过河拆桥的家伙。”
解席嘿嘿笑骂道,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他们今天就把登上岛的洋鬼子全收拾了,还轮得到海军那帮人来凑热闹?洋鬼子火炮铺天盖地打过来时可是他们在战壕里面顶着,现在最辛苦的时候快要过去了,海军却想要吃独食?
“怎么说?咱们要不要提前动手?”
解席有点急躁,对于一伙连驻扎营地都处在己方火炮覆盖范围之内的敌人,全歼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老解可不想让海军抢了先手,丢了三营的面子。
庞雨倒是冷静些,微微笑道:
“没必要,那些人也就是刚刚拥有一艘超级战舰乐昏了头,动动嘴皮子过过瘾而已,只要进入实战,他们应该会冷静下来。”
想了想,庞雨又点点头:
“不过,为了防止那帮子二百五当真发疯炮轰港口,还是提醒他们一下好了……”
于是他让张小江朝琼海号上又发去一份电文:
“港外西洋船连同明船共计约三百余艘,小艇未计,请通报琼海舰载炮弹数量?”
十分钟以后,得到回应:
“全舰满载,各型炮弹数量为五百六十五发……陆上敌人请自行处理,囧!”
指挥所内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琼海舰再怎么强悍,携带炮弹总是有限的。这边西洋舰队船不算多,可明朝水师特别是郑家船队数量庞大,几方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百条船,虽说大部分明船吨位都很小,但能从广州那边开过来,好歹也算是海船了。
琼海号上那群半路出家的海军再怎么牛叉,也不敢说自己一炮就能轰沉一条船,五百多发炮弹,全用来对付海上敌人估计都不够,还想朝陆上伸手?——做梦!
在消除了琼海号上那群人的痴心妄想之后,老解这边总算可以正经点考虑和海军配合作战的事情了……
“到达作战海域之后请预先通知。由我方首先歼灭登陆之敌,免得他们狗急跳墙,四处流窜惹麻烦。”
这一点很重要,在陆地上毕竟靠两条腿就能四处乱走的。要是琼海舰先把对方船队打垮了,而仍有大批敌军滞留于岛上,那帮人看到退路断绝没准儿会做出什么疯狂事情来。所以要让这边先动手,这样对方即使逃跑也是往海上逃,自投罗网。
这一回琼海号上诸位显然冷静了许多,回电也没那么多废话,就两个字:
“明白!”
……长夜无聊,一帮人等着没事干就这样你来我往大发电报玩。他们所有的电报机都是调在一个最佳频段上,一台发射机发出的信号附近所有接受器都能收到。又没设密码,只要懂摩尔斯码就能破译,可以说发出去的全是通电。
临高县城,澄迈阵地,以及预先得到通知的广州情报站……所有能接受到这些无线电波的人员这一晚上都守在电报机旁,不停翻译着来自最前线的电文。他们的心脏仿佛也在和战争的脉搏同时跳动,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最终一刻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
…………
到凌晨五点左右,天边隐隐约约现出一丝红霞的时候,从琼海号上终于又发出一份新的电文:
“我舰雷达观测到大批目标,已进入战场,你们可以收网了。”
看到张小山译出的电文,上下眼皮子已经有些打架的解席一个激灵跳起身来,他操起手边对讲机,却发现没电了。老解咒骂一声,好在早有人就考虑到各种情况,安排好备用措施——庞雨从旁递给他一把信号枪,解席接过看了看,确认里面是正确的信号弹之后,举手朝天,将一枚绿色信号弹打上天空……
炮兵阵地所在的小树林中,望着那枚在空中飘荡的绿色闪光弹,马千山等几个人全都跳起来,徐磊一把扯去脸上的纸条子,撒腿就往火箭炮操纵台那边跑去。
“让我来让我来……”
徐磊一边跑一边大叫道,他在这儿混一晚上就是为了等现在,发射步骤早问明白了。然而当他冲到发射位旁边时。却见吴季已经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手中握着起爆装置。
“这个机会,让给我!”
吴季并不是在和谁商量,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径直压发了引爆器。几秒钟后,从数十米外那个巨大的钢铁支架上,“雷神”开始了怒吼……
公元一六三一年,十月二十二日,海南岛白沙口海域,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划破夜空,带来新的黎明。
然而这一天的黎明之光却并不是来自海上,并非来自那永恒的太阳,而是从岛屿上某处不起眼的树林中骤然升起的——无数道赤红之火呼啸着从大地上升起,仿佛愤怒的火龙,拖着长长光焰向某个固定区域扑去。
——在这个奇异的时空中,由人类制造出的智慧之光,终于第一次盖过那太阳,为黑暗的中华大地带来第一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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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火龙!火龙!
这一晚上,很多人都没睡觉。就算能上床休息的也不会睡得好,不过有一位却是例外,那便是大明军此番征伐琼州的总帅,广西右参政邢祚昌邢大人。
邢总帅的官船乃是明军舰队中最好的福船,宽大,稳定,而且设施齐备。邢祚昌本人身体挺好,既不晕船,也没有换个环境就睡不着的坏毛病,在海上这几天夜夜高卧,着实保养的不错。
二十二日这天凌晨,邢大人像往常一样,在天明前便起身梳洗。这位大军总帅倒不疏懒,和以前习惯一样,在听到外面“为君难为臣不易”七声云板之后便起床更衣,自有随身的家人小厮进来伺候。
几个老家人伺候他多年,早就知道老爷习惯:这早晨第一盆洗面水一定要烫烫的,好提神醒脑。虽说大军出征在外,船舱里又地方狭小,哪怕这是最好的官舱,也终究不如陆地房屋舒畅。但官宦人家规矩大,一应顺序不能有丝毫差错,还是按照几十年来的老习惯行事。
小心翼翼提着一个装满滚烫开水的大铜壶,一个贴身小厮将其注入铜脸盆中,旁边早有老总管亲自上前,先试探下水温冷热,然后才绞了热腾腾的毛巾送到主人面前。
“老爷,请净面。”
邢祚昌哼一声,接过毛巾,将脸部完全埋入其中,充分感受那热乎乎的慰贴感……人毕竟老了,筋骨血脉都是不足,就是躺在软乎乎的大床上也感到全身骨头痛,每天也只有这时候最为舒服畅快。
正在享受之际,忽听外面一片喧闹,先是一种奇怪的“呜呜”啸声,宛如大风刮过,随后,便是令人胆寒的爆炸轰鸣之声。这几天他们在旁观战,对于此类爆炸已不陌生,但这一回的声音却决不同于前几日炮战,爆炸声接连不断,连这艘大官船竟然也在随之晃动不已。
“哐当”一声,那盛水铜盆泼翻在地,烫伤了一个小厮,但众人都已顾不上这些。外面除了爆炸声,还有铺天盖地的呼喊之声。似乎外面所有人都在大叫,包括这艘官船上的船工水手都在嘶声叫喊,可喊的人太多了,却反而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邢祚昌匆匆放下毛巾,探头向外喝道:
“外面何事喧哗?”
没人回答,邢大老爷的声音完全被掩盖了,有家人过去拉开舱门,这才能听清楚外面守夜护兵们惊恐的声音——并不是为了回答谁,他们只是惊慌失措的不停叫喊着。
“……火龙!火龙!”
此时此刻,大明福建水师统领,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正站在自己的座船甲板上,死死盯着港口方向。
郑芝龙也是一晚上没睡,武将的某些直觉着实灵敏,天快亮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船舱外,望着那黑糊糊的海港码头方向,隐隐约约就感到有些不对。
“杀气……”
历史上的未来南海霸主正在喃喃自语之际,忽然看到一颗绿色闪烁的新星从岛上冉冉升起,自下而上,显然是某种人工的信号。他没费多大精神去猜测那是什么信号——因为紧随其后,便是台风般铺天盖地的呼啸声。
郑芝龙有幸亲眼目睹了火箭炮的发射全过程。他眼睁睁看着那一条条火焰冲天而起,成批成批向着港口扎下,又眼睁睁看着火光烟云将那一片区域完全覆盖。
“是火龙!龙王爷发怒啦!”
旁边有水兵大声叫喊,也怨不得这些明人迷信,尽管大明军内部装备火器不少,什么神火飞鸽,毒火球,火龙出水……名字取的响亮,效果却向来不佳。当他们真正看到这种拖带着明亮尾焰在空中飞行,以巨大爆炸力破坏一切的可怕热兵器时,在这些人概念中,也只有传说中的龙才能与之相符了。
更何况常年在海上行船的水手本就比一般人更加信奉海龙王,已经有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开始嘭嘭嘭朝着海岸方向猛磕头。郑芝龙当然不至于如此不堪,但也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双膝也情不自禁发软,若非手指紧紧扣住了船板,几乎就要跪拜下去。
“不是什么龙,只是某种火器而已……”
虽然在理智上猜到真相,心理上的震撼却无论如何也没那么快平复,郑芝龙的双腿和双手一直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他只能将身体紧紧贴住栏板,才不至于让旁边人窥探出自己的事态。
身后传来咚咚咚脚步声,这声音非常熟悉,只有他二弟郑芝虎才能走出这种风风火火的气势。不过让郑芝龙颇感诧异的是——自己这位兄弟一向迷信,对海龙王的信仰可比自己虔诚多了,但此时步履坚定,似乎并没受到旁人“火龙”之说的影响。
“这个……是短毛的火器么?”
自家兄弟如此镇定,想必是知道原因的。果然。郑之虎大踏步走过来,路上顺便一脚一个,将那些犹自跪在地上磕头的水手统统踹翻。
“磕你个大头鬼啊,那明显是短毛的火器……怎么样,大哥,我说他们厉害吧,连这玩意儿都有,上岛的西洋人肯定全完蛋啦!”
“你见过的?咋不说一声呢!”
郑芝龙没好气问道,这么恐怖的火器,要是自家兄弟当真见过,回来后却居然一声不吭,这可太不像话了。幸亏当时自己没贪心跟着派人上岛去,否则现在还不给一锅烩了。
郑之虎摸摸脑袋,傻乎乎嘿嘿一笑:
“没亲眼见,可听庞军师说起过,据说还有个正式名儿叫什么‘雷神’……但那帮人吹嘘的东西太多啦,天上地下无所不包,他们还说有东西能在天上飞咧……我要回来都说一遍,恐怕您得把我脑袋摘了去——搅乱军心啊。”
见老大脸色犹自阴沉,郑芝虎连忙又补充道:
“看那声势,肯定是什么雷神炮没错了,我以前看他们收拾倭寇船,丢的一种‘手雷’。比这要小,用手直接丢的,但爆炸起火的架势却是一模一样,错不了。”
郑芝龙微微颔首,只是靠在甲板上纹丝不动。却不料郑芝虎却靠过来,轻轻将手插入他腋下,将他搀扶住,脸上诡秘一笑,低声道:
“大哥,自家兄弟,不怕丢脸——是腿软了吧?不瞒您说。我头一回见他们收拾倭寇的时候,差点把尿都吓出来。短毛的火器那叫一个凶猛啊,凭你什么英雄好汉,只要对上了,绝对没有生还之机……只可惜他们不肯卖,出多少银子也不卖。”
郑芝虎横了他一眼,在自己最信任的弟弟面前总算不用强撑,勉力走上几步,双腿重又生了力量,能够稳稳的站住了,方才哼了一声:
“那是自然,如此重器,怎肯许人……那些短毛精明无比,这一趟,朝廷大军怕是又要铩羽而归了。”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现在可好,把他们惹火了,能不能回得去都成问题……”
郑芝虎低声咕哝道,他确实从一开始就主张别来掺和这趟浑水,说朝廷兵马肯定不是短毛对手,就算加上西洋人也一样。但郑家毕竟不是他说了算,郑之龙要考虑的也远远不止军事问题。
不过这时候,如果军事问题解决不好,今后南海上有没有郑家这股势力都成问题了——和其他所有攻击者不同,郑氏家族中是有人亲眼见过短毛大铁船的,他们知道对方决非没有海上力量,只看啥时候动用而已。
思虑片刻,郑之龙回过头去看着弟弟:
“……那些旗号,都准备好了么?”
“阿彩早就备齐了,每条船上都有……可是,大哥,短毛会守信么?他们嘴上说的好听,但其实是跟咱们一样路数,行事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时候可不比咱们差。”
“不错,但是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守信了。”
郑芝龙轻轻叹息道,此时从大官船上来了使者。说邢总帅急召众位将军前去议事,郑家兄弟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议事”的结果会是什么,但也不得不跟着使者过去。
临走之前,郑芝龙颁下命令:所有郑氏海员,也不用管帅船指令了,直接升帆转舵,准备归航!
陆地上所发生的一切,自然也落在靠岸更近的西洋舰队眼中,比起明军的迷信概念,他们要好一些,至少从一开始,大部分人都能想到:这必然是防御者的某种武器,威力极其强大的武器。
“难怪他们敢于摧毁自己的火炮了,原来是有这种秘密装备啊。是了,有了这种武器,还要什么火炮呢……”
同样倚靠在甲板护栏上,英国舰队司令雷蒙爵士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他的双腿有没有发软,反正身体靠在栏板上,半天都没动一下,连旁边副官也是一样。
“港口被完全覆盖了,登陆部队肯定都完了……”
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副官看向西蒙的眼中充满崇拜与感激之情——如果不是上官及时把他们带回船上,现在肯定也跟着完蛋。在那种可怕的火力覆盖之下,就算是上帝本人都未必能生还。
“幸好那些人没有海上力量……我们在海上总算是安全的。”
副官宽慰自己道,却见西蒙转过头来,满脸忧虑之色:
“真是这样么?到现在我却忽然想起关于那艘幽灵船的说法了,万一那不是传说,而是事实的话……”
“那……现在天也要亮了,幽灵船不会在白天出现的吧……”
副官有些紧张说道,自己这位上司确实很灵——乌鸦嘴尤其灵验,到现在为止,他所担心的,基本都成为了现实。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前方海面上,传来一声他这辈子从未听到过的低沉怪音,真是有点像传说中的海怪的呼吼:
“呜……”
——其实是轮船的汽笛声,琼海号上那帮人不想玩偷袭,要堂堂正正打正面战。于是,被声音吸引来目光的所有西洋舰队成员,都目瞪口呆的看到:一艘乌沉沉全身披挂着铁甲,不,本身就是用钢铁造成的庞然巨舰,迎着晨光,缓缓从清晨雾霭中钻出,杀气腾腾朝他们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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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负人的大海战要开始啦,熬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兄弟们投票支持下,嘎嘎。^-^(!)
二六十 射!当然射!
“幽灵船!”
几个头脑简单些的西洋水手大声叫喊。无论东方西方,当人类遇到超出习惯认知以外的事物时,总是首先用宗教思想来解释,倒也符合人性。
不过终究是有头脑清醒的人能够看出真相,作出正确判断:
“不是什么鬼怪幽灵船,而是用钢铁制造的战舰……上帝啊,想不到真的能用钢铁来制造船舶……人类的技术水平,究竟可以走到哪一步啊!”
与周围众人不同,西蒙爵士脸上竟然没多少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陷入某种心迷神醉的状态中。
“……这么大的钢铁船,怎么会不下沉呢?……逆风速度都那么快,也没看见有帆,他们靠什么驱动的?似乎也没看见船员……人都在甲板下面操纵么?”
嘀嘀咕咕一连串自言自语,这位舰队司令似乎没意识到对方是敌人,直到副官在他耳旁焦急大叫:
“直冲着我们来了,阁下!要不要攻击?”
西蒙这才宛如忽然惊醒一般,一下子恢复到那个冷静自持的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军官。
“当然,通知各舰,准备战斗!”
“珰珰……珰铛……”
在急促铜钟声响起的同时,几面色彩各异的信号旗从英军指挥舰“圣子”号前桅杆上升起。这年头西方海军还没有标准旗语,船与船之间更多是通过敲钟和联络艇来表明意图。不过英国人在这方面确实在走在前面。至少在西蒙这几艘船中,已经逐渐开始用旗帜作为联络信号。
其实用不着旗舰下令,处在大舰队最外侧,即将首先面对那艘古怪钢铁巨船的英军巡洋舰“白羊”号已经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和欧洲海域动辄两三千吨的大海船不同,这一时期能够绕过好望角来到亚洲的舰船吨位都不是太大,破千的很少。直到印度的造船厂开始投入使用,这一局面才得以缓解。
在千吨级战舰“圣子”号于印度船厂完工并被调往东南亚之前,九百吨的“白羊”号曾是英军东南亚舰队旗舰,在这里服役多年。从船长到水兵,都有着极其丰富的海战经验。
直到现在,它依然是英国舰队中无论吨位,还是战斗力,都仅略次于旗舰“圣子”号的优秀战舰,其船长一发现那艘古怪铁船,立即主动升满帆,抢占了最好的风口,主动向对方迎上去。
在见识过短毛陆军炮的火力和精准程度之后,这些英国水兵已经知道自己多半不是对手——只要对方船上有炮,但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然而他们却不能退缩,背后还有自家四条船,乃至于整个联合舰队,他们必须为战友争取时间!
“在大英帝国的火炮之下,就算是幽灵船,也得给我滚回冥间去!”
满脸络腮胡子的白羊号舰长大声吼叫着,他以前干海盗出身的,因为得罪了某家大贵族,不得不远离本土来到东南亚一带讨生活。但在这边的好处就是所向无敌。只要别和同为欧洲国家的西班牙,荷兰等势力冲突,一般土著绝对没有威胁他们的能力。
数年横冲直撞已经养成了他骄横的性格,即使打了两天恶仗,他依然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欧洲人,有比大英帝国更加强横的海上势力。所以,哪怕亲身面对那艘魔鬼般的黑色钢铁巨舰,这位白羊号舰长也毫不犹豫一头冲上去。
——也许,土著们仅仅是把铁片挂在了木板上?又或者干脆只是在木板外面刷漆弄成钢铁形式,骗骗人的?东方人惯用诈术,这位船长心中仍存了一丝侥幸,也许只要冲上去轰一炮,就能把这艘古怪铁船送下海去!
双方越靠越近,通过两日来的战斗,西洋军已经知道短毛的火炮射程远胜于他们,但这艘铁船却似乎有些古怪,在进入一英里范围——他们所探明的短毛火炮射程之后,对方却并没有开火,仍然不声不响继续默默逼近。
难道那船上没装火炮?又或者真是一个骗人的把戏?络腮胡子船长有些激动了……
“侧舷炮手,做好齐射准备……水兵队出来准备打接舷战,要那真是一艘铁船。咱们就夺了它!”
一边做出指示,这位重新拾起信心的船长轻轻转动舵轮,将白羊号的方向略微侧了侧,原本是船头对着敌舰的,这时候却偏过航线,打算用船身侧边靠过去,也好发挥船舷火炮的强大威力。先用强力火炮把对方舱面扫一遍,然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击沉还是俘获——这是英国海军的拿手好戏。
一队又一队的武装水兵从船舱下奔上来,手持刀剑短枪,手里握住了缆绳,准备一靠近就荡过去。自从西班牙无敌舰队覆灭以后,在欧洲接舷战已经不是主要战斗方式,但在亚洲还是经常使用,毕竟这里的海战是以抢劫船货为目标,而不单纯追求击沉对方。
大英帝国也一向不爱打接舷战,但这一回却可以破例——如果能把这艘古怪铁船俘虏到手中,那可是无与伦比的战利品!
只是,那位还有些兴奋的英国舰长绝对料想不到——当琼海号上众人看见白羊号的动作,也是一个个喜笑颜开。
“妙极,他们居然主动把船头岔开了,这样咱们不用转向也能瞄准他们的侧面……”
——对方已进入射程,琼海号却不开炮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他们没十足把握命中。马千山等熟练炮手大都被派往琼州阵地协助防御,在船上的只有业余选手林深河以及一些新近训练出的海军炮手。按照老马的说法反正海军炮和陆军炮已经有了差别,就算熟练陆军炮兵上去一样要练手,不如索性用新人。但海军的人总是迷信点,新琼海舰第一次实战,第一炮,他们要求绝对不能打空!
“打船头没把握就打船身,一千米没把握就五百米……总之这第一炮绝对不能失手!”
面对大家的殷切期望。肩负重任的深衙内不敢怠慢,亲自钻进中央主炮塔负责瞄准,只是他以前在美国玩再多也不可能有操纵战舰炮塔的经验,双方都在移动,相对速度飞快,在这种情况下要保证首发命中实在没把握。
虽然已经几次按照标尺算式将对方船体套入了瞄准器具之内,林深河却总迟疑不敢下令发射,白白错失掉好几次机会。好在双方越靠越近,瞄准器中的目标也越来越大,估计再拖一会儿,就根本不用借助器具去计算炮弹轨迹了,直接用炮管瞄准还更简单些。
“……干,一定要保证首发命中是不?那干脆靠到百米以内面对面枪毙吧,保证首发命中!”
“深衙内”的外号果然名不虚传,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被大伙儿狠狠鄙视了一通。不过他提的意见倒也不全算馊主意,反正新琼海舰不怕挨揍——检验船体外装甲板效果也是这次实战测验的内容之一。索性靠近点,拼着挨上两炮,一家伙把敌舰干翻,倒也可以算是某种战术。
于是琼海舰继续猪突向前,只是老郑师傅有些不爽,拉了两声汽笛呜呜叫了两声,反而把西洋人给吓着了——结果反是英国人抢先开起炮来。
“轰……轰轰……”
琼海号周围海面上腾起一股股水花。但这艘钢铁大船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保持原航线向前,甚至连规避动作都懒得作。英军炮手的手艺真不错,即使在最佳射程之外,即使双方都在快速移动,第一轮射空之后,才第二轮,就有一枚铁球弹从天而降,落在甲板上某处。
“哐当”一声响,其实那炮弹不大,但也许是心理因素。船上的人都感到船体一震。凌宁立即冒险顶着钢盔探出头去看了一下,然后很快缩回装甲舱中,很不在乎的挥挥手:
“没事没事,就一小白印子,回头油漆一刷看都看不出来。”
这下大家都放心了,周围的炮弹愈发密集,除了英军“白羊号”巡洋舰,后方几艘船也都开始用远程炮开火,无数炮弹在水面上腾起冲天浪花,琼海号宛如在水柱森林中穿行。
陆续又有数枚炮弹打中她,但无论落在甲板还是打在船舷,全都被叮叮当当的弹开了。对面那艘英国船越来越靠近,现在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到那上面的水手一个个近乎于疯狂的模样——他们确实要疯了,这果然是一艘全钢铁战舰!不是什么骗人小把戏——那些明明打中目标却弹落海中的铁家伙们充分证明了一点。
而让那些水手如此紧张疯狂的更重要原因是——他们也都已经看见了那三座炮塔,尤其是中间那座最高最大的,从里面伸出三根又粗又壮的大家伙,直直正对着他们的脸……
“深衙内,你他妈还射不射?咋搞得跟中国足球一样,要真不行我让老郑师傅直接撞上去算了!”
距离敌船还有两三百米左右,王海阳终于忍不住骂起来。虽说就是当真靠到百米之内,对方侧舷炮最能发挥威力的距离,琼海号也不在乎,但这终究太傻了。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低级错误回去后面对维修人员的黑脸色——特别是那位女博士冯宇飞,就是徐慧,唐健之辈在她面前也要吃憋的。
“射!当然射——你丫才不行呢!”
林深河对于这种双关语显然很敏感,反唇相讥了一句,本来他还想更靠近一点的,最好能把炮管直接杵对方脸上去……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
敌舰那长长的大肚子船身已经近在眼前,也不用计算什么弹道弧线了,直接从炮管中直瞄准出去然后就开火吧——这要是还打不中,那肯定跟炮手无关,属于徐慧,黄建成等铸炮人员的问题了。
“好吧好吧……小牛牛们,让深河哥哥来好好疼爱你们……”
嘀咕了两句,林深河亲手点燃引线……短短数秒之后,伴随着轰然巨响。从琼海舰中央二号炮塔的排烟口中喷吐出大团烟雾,安装在其中的三联主炮先后开火。
——短毛的海军终于发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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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血色旗飘扬
二六二 ……旗飘扬
4643二六血色旗飘扬
猜甘“下,夭数文武官员的前涂命谗也和纹次剿匪作战的成必必必相关的。
故此虽然这些人也都看到了港口那边的奇观,亲眼见识了短毛的犀利火器,但因为损失大都为西夷,明军这边不过丢了千把蛮兵,根本不放在心上。即使陆上战事不利,这边一帮子文官幕僚还在大批什么“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或者喊着要“避实就虚”主张另外找地方登陆”唾沫星子乱飞,个个仿佛孙武再世,诸葛重生。
说到底,也就是仗持短毛没海船,威胁不到他们罢了。
郑芝龙等一班武将自然知道他们是在瞎扯,但也不在意,反正到最后如何进军还是要军头们说了算。上面长官可以胡说八道,下面小兵可不会拿自己的命去乱闯。在看到港口那边的冲天火光后,这边明军早就横下一条心 打死也不上琼州地面!逼急了最多来一句“逆风难行,无法靠岸”你邢总帅有本事自己游上岛去?
这场可笑的军议会并没有持续多久,琼海号的横空出世让那些刚刚还大言不惭的现世孙吴们全都傻了眼。特别是当他们看见主动应战的西夷前哨片刻之后就灰飞烟灭后,刚刚还很热闹的官船甲板上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有人甚至闻到一股子腥臊气,也不知是哪个书生给吓尿了。
邪诈昌倒是很镇定,他一直举着千里镜,既观察前方海战,也在注意侧翼西夷船队的动静。当前方海战结束,边上的西洋人又一哄而散之后,邪总帅轻轻放下千里镜,很是不屑的拂了拂袖子。
潇锋网有小挫,全军竟已溃散,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听到邪大人冷静自持的语气,周围文武幕僚们心中不有升起一股希望 大人如此镇静,定是有破敌良策!
邪大人果然胸有成竹。只见他从容镇定,迈着四方步走到船舷边上,抬手正一正顶上乌纱,低头拂一拂腰间玉带,面向北边朝廷方向,遥作一辑:
“诸位,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罢。本官上不能剿灭竟匪以报天子,下不能驱逐贼寇以护家乡,惟有一死,也好上报君恩,下对黎民”
旁边众人一下子傻了眼 难怪你邢老大人这么镇定,原来是打算自杀?确实。连死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惊慌的?
可他想一死了之,旁人却不这么想。
“大万万不可!”
当即便有人惊惶大叫。但邢稽昌到是意志坚决:
“本官身为大军统帅,朝廷体统所在,万不能落入贼手受其侮辱……诸位见谅,本官先行一步了。
说着,这位堂堂大明剿贼军统帅竟然跨过船舷,真要往水里跳。不过他当然没能跳下去关键时刻,旁边伸过来一条胳膊,也没怎么用力,就往前这么一拦,邢诈昌说啥也挣脱不开。
“郑将军,汝是何意?莫非还要将本官去献于贼寇面前邀功不成!”
拦住他的正是郑芝龙。武将不爱罗嗦,管他怎么唧唧歪歪,随手一扯,就把邪诈昌拎离船边。重又送回到居中太师椅上。这时候郑芝龙才略略低头,叉手失礼道:
“老大人对朝廷的一片赤胆忠心,末将深为感动。只是以末将浅见,局势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哦?”
听不用死了,邪诈昌马上又端起大军统帅的架子,当然态度温和了不少:
“飞黄将军有破敌良策?”
“破敌甚难,然欲保吾军无恙,末将倒是略有安排,只是恐怕有损大明军威
“嗨,这时候还讲什么军威,快去做来!”
在邢祜昌的连连催促下。郑芝龙才回头看了看自家部下 郑芝虎,郑芝豹,郑彩等一干人手早就等在身后。
“东西可安排妥当了么?”
“请大哥下令!”
当着一干大明文武的面,郑芝虎等人依然肆无忌惮,公开宣称只听自家老大一人之令,换了平时绝对是大忌小报告怕是能打到北京城去,不过这时候,当然没人跳出来触霉头。
“那就去吧。”
郑芝龙轻轻挥了挥手。之后依然回到武将班次中,一副低眉顺目的
子。
片刻之后,明军船队各处响起尖利哨子声。在听到信号之后,郑家水手们纷纷把悬挂在船上的“明”字大旗降下,转手换了一面灰扑扑很不起眼的旗帜上去。
旗帜显然是临时赶工出来的,做得非常粗糙,连形状都不统一:有三角形,菱形,四方形,甚至有些还保留了人体线显是仓促从大褂子拆下来的布料。所有这些旗帜上只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在幅面正字:
“打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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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检阅
大明王朝的舰队忽然集体阵前易帜,着实令前方正在紧密观测敌情,时刻准备大干一场的琼海号上船员们大为吃惊。尤其是当他们看见明军挂出的新旗号后,更是几乎笑掉了下巴壳儿。
“晕啊,明军竟然真的挂出了酱油旗……还以为庞雨他们在开玩笑呢!”
“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吧,谁还指望明军当真和我们互不侵犯?”
下面船员个个抱着肚子狂笑,而王海阳,文德嗣,凌宁等指挥官却是面面相觑——先前琼州府方面把庞雨赵立德两人同郑家约定好的“互不侵犯”信号标记通过电报发送过来时,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搞笑吧?——那竟然是“打酱油”三个字。
当时这几个人已经嘻嘻哈哈笑过一通了,这时候看到明军居然当真把这面旗帜挂出来,而且一挂就是好几百面,其他不知道原委的自然也是一通大笑,可这几位却笑不出来啦。
——大明军真的挂出了求饶的酱油旗,那这边还打不打?
“照我说,不用理会他们,咱们该怎么打还怎么打——先冲乱明军阵型,再去追杀洋鬼子!”
王海阳是个很严肃的人,对于各种恶搞向来不以为然,自然也不受这些因素影响。所以他仍然坚持要按部就班,哪一方威胁最大就先攻哪一方。眼下西洋舰队已经溃败四散,而明军尚有组织,明显威胁更大一些,理应首先打击。
但文德嗣与凌宁却要灵活些,两人对望一眼,脚下都没动。见王海阳脸上显出不愉快的表情,刚刚才下舱检查过船体以及后备物资状况的凌宁咳嗽一声,低声道:
“我们刚才打掉英国人四条船,用了二十八发炮弹,平均一舰七发……”
“……这么多?”
王海阳一惊,不过想想看也是——这边炮手大都是新丁,练手打空在所难免。而且受某本曾风靡一时的架空科幻大作影响,他们这几位新任提督都特别喜欢大喊:“双发齐射”“三发齐射”……最后全舰火炮一同开火,送那位英国指挥官上路的命令还是他王海阳自己亲自下达,这样子玩法不费炮弹反而奇怪了。
“这样的话……”
王海阳当然知道凌宁是什么意思——琼海号上总共才五百多发炮弹,按打一艘船要耗费六七发炮弹计算,他们可以干掉七八十艘舰船。这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可要是面对数以百计的敌舰,却还远远不够。再说,哪怕是出于最起码的谨慎小心,他们也不可能在回到船坞之前把所有炮弹都打光。
“庞雨跟阿德那两个满肚子坏水的……他们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对于王海阳的疑问,凌宁和文德嗣只能笑着摊摊手——那两人是团队里专门负责搞情报的,当然清楚进攻者的规模。再加上琼海号的载弹量又不是什么秘密,庞雨先前还专门发电报来提醒过……王海阳有些郁闷的哼了一声,他总算能理解那两人的想法了,但还是不太接受这种儿戏般的手段。
不过到最后,这位琼海号的临时船长还是下达了比较理智的命令:
“那就绕过去吧……咱们先专心追击西洋舰,接下来的战斗注意节约炮弹!至于明军……这回先放他们一马。”
这边做出了手下留情的决定,但明军那边可不知道,在挂出了酱油旗之后,大明军的水手和士兵们全都提心吊胆注视着那艘钢铁巨船,这时候只有听天由命了。
在大官船上飘扬的那面旗帜稍微像样点,还有花色绣线描边,不过“打酱油”三个字怎么看也正经不起来。老头儿已经侧目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
“飞黄将军,这面旗号……当真有用?”
郑芝龙在官船上所有人中一直表现的最为镇定和自信,尽管这时候他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此乃雕虫小技,略作点缀而已,想我朝廷军马,有大明天威作为依仗,就算赤手空拳,量那些髡匪也不敢来犯。”
邢祚昌一愣,心想看不出这海贼头子倒是颇有作文官的潜质。他心里当然清楚什么大明天威纯属鬼话,短毛要是能被“朝廷”两个字吓住也不必出兵攻打了。可郑芝龙这番鬼话偏偏说得正气凛然,在座众人都是吃朝廷俸禄的,自然不可能去反驳他。
可那面“打酱油”大旗实在过于轻佻,而且他邢祚昌邢大总帅的座椅还正好是在那面旗帜之下,坐下面怎么都感觉不对劲。犹豫片刻,邢祚昌还是站起来,走到船舷边上,装作观看敌情的样子,实则不动声色避开一边。
眼看着那艘钢铁巨船越来越接近,不单单是官船上这些人,所有明军人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些郑家水手得到过吩咐还算镇定,但终究不是所有明军水师都归属郑家所有,那些广东本地的水军就及其慌张,其中有些还是本来琼州府的水军,从海南岛逃到广州去的,对于短毛本就畏惧万分,这时候更是惊恐万状,唯恐被短毛拉了清单。
万幸,当那艘钢铁巨船前行到距离大明船队还有不足一箭之遥的时候,一声长长鸣响,那船头竟然微微调转了方向,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角度,却明显是打算绕过这边的意思。
顿时,明军舰队中一片欢声雷动。从上到下,无论尊卑贵贱,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那面古里古怪的酱油旗竟然当真有用!
大官船上的局面要稳重些,毕竟在这里的都是明朝高级文武官员,不至于失态出声,不过官员们以手抚胸,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倒是非常普遍。就连邢祚昌本人,虽然面色如常,可手臂放下来时微微一抖,居然捻断了几缕平时最小心保养的胡须而不自觉,还是后面老家人过来小心翼翼收起——将来要陪到棺材里去的。
官船上的气氛放松不少,只不过,在中国人的团体中,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缺找茬的:
“郑将军,短毛为何看到这些旗帜会逼退三舍?是这旗上有什么古怪,还是郑家人事先与短毛有所勾连?”
……他妈的,这刚把小命保住就想找人推卸责任了?竟然连回师上岸都等不及?果然,这大明朝的官儿不但寡廉鲜耻,还且还蠢得可怕……
郑氏家主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脸上显出一个不知道是冷笑还是愤怒的表情,但却依然沉默,并不搭理那人。倒是邢祚昌的反应很快,闻言还没等郑芝龙做出回应,立刻就脸色一板:
“休得胡言乱语!未虑胜,先虑败,谨慎小心,此乃兵家正道。今日若非郑将军早有妙算,吾等皆为齑粉矣——还不退下!”
郑芝龙这时候才一躬身:
“多谢总帅大人体谅,末将对大明的忠诚,天日可鉴!”
虽然依旧站立原地一动不动,连头都没转,但趁这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郑芝龙的眼角已经飞快从发出声音那个方向掠过,暗暗记住了站那位置的几个文武官员——已经搞不清是谁喊的那一嗓子了。不过也无所谓,回头就让兄弟把站这一角的杂碎们全扔海里去,有杀错没放过!……奶奶的,看到老子在邢祚昌面前收敛了几天爪牙,就真当海龙王吃素的?
正在暗自发狠之际,忽听船头瞭望水手一声惊呼,连声音都变了形:
“又……又……又转回来啦!”
——只见那艘钢铁船在海面上划了半个圆弧,竟然又掉头朝这边开了过来,而且非常直接,正是冲着大官船开过来的!
明军舰队这下子都炸开了锅,还是几个郑家水手机灵些,回头一看有些正统大明水军,本来不知道要换旗帜的水师船上犹自挂着“明”字大旗,当即大叫起来,马上引来呼应声一片,就连邢祚昌都扶着栏杆冲那边大喊:
“快换掉快换掉……把大明旗都换了!打酱油!打酱油!”
于是大明舰队中最后仅存的几面日月金龙旗帜立刻被扯下来,甚至连降旗都来不及,直接是割断绳索撕碎旗面。水手们则尽一切努力亡羊补牢:他们匆匆找来布料,或是脱了布褂子就写上打酱油字样,有些小船上仓促找不到笔墨的,干脆去舱里拿来酱油直接泼在布面上……
又是一大片花花绿绿的酱油旗升起,现在整支大明舰队都在不折不扣打酱油了,也许正是这番努力起到了效果——那艘可怕的钢铁巨舰在靠近以后居然没有开炮。这边当然打死也不敢首先开火,当然打了也没用。
眼看着那铁船距离这边官船越来越近,这边船上负责管理火炮的武官忍不住悄悄凑过去问上司:
“要不要开炮?”
“放屁!没看见他们炮口都向着天吗——绝对不许轻举妄动!”
到这时候郑芝龙也顾不上装忠臣了,还没等邢祚昌开口就急赤白脸的颁下了死命令。但邢总帅只是看了他一眼,很识趣的一声没吭,于是所有人都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艘大铁船开到距离这边大官船仅仅十多丈远的地方……然后,船头一摆,这艘古怪的大铁船竟然从大明舰队正前方轻轻掠过,就好象威严的将军检阅士兵一样,紧擦着明军鼻子开了过去。(!)
二六四 喜剧.惊悚剧.以及悲剧
大约两周之前,大明的水军从广州港出发时,曾经信誓旦旦,定要将占据琼州府的髡匪一举歼灭。
就在刚刚不久之前,即使看到登陆部队全灭,军中依然有人叫嚣着要杀上岛去,收拾那些胆敢冒充朝廷名义收粮收税的短毛——最多换个地方登陆。
然而现在,当真正有一艘属于短毛的舰船出现在大明朝的讨伐军面前时,整支明舰队却仿佛一群受惊的小鹿,在慢慢踱步过来的大老虎面前瑟瑟发抖。
双方距离极近,近到琼海号航行时泛起的浪花甚至将木制大明战舰推的上下颠簸,不要说火枪火炮了,就是明军随便丢出几根火把,大概也能扔到对面船甲板上。但大明讨逆军的数百军船却无一敢动,眼睁睁看着那艘钢铁怪物大模大样从他们面前水域缓缓滑过——嚣张无比,但同时也压迫无比。
“他们……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大官船上,讨逆军总帅邢祚昌惊惶问道,难道还是逃脱不了被俘厄运?那还不如刚才就投水自尽了。
郑芝龙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总体上,还是保持了比较镇定的态度,不愧是南海首屈一指的大豪:
“不清楚……也许是想炫耀军威吧,他们的火炮并没有朝向我们。”
双方相距那么近,这边眼力好点的甚至连对面船上的铁板缝和铆钉都能看清楚。虽然大部分东西都不认识,但从对面战舰上那古怪圆形塔巢中伸出的几根黑洞洞金属管子,这边所有人都能辨认出来——那绝对是火炮!
好在那几门大炮都高高朝天耸立,表明那些短毛似乎并无恶意,这个发现让明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既然生命没有危险,大明的文武官员,兵丁水手们终于可以好好观察一下那艘传说中的大铁船,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所有关于短毛的传言,都绝非虚妄。
一切都是用钢铁制造,包括甲板和船栏杆,即使有些非金属材料,在统一的铁灰色油漆之下,那些明朝人也认不出来。
“真的是一艘钢铁之船!…竟然完全用纯铁打造,这要耗费多少铁料和人工啊?而且还不沉,不锈,无风自动……”
郑芝龙和他几个兄弟几乎要扑到船舷外面,用贪婪无比的目光注视着琼海号缓缓从面前驶过。郑芝虎以前见过这大铁船一次的,但这时候他的眼神也一样灼热: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以前明明没有那么多大炮的,真是被改装过了……难道那些人说的都是真话?……真有什么东西能在天上飞?”
即使是对于海军海船没什么概念的邢祚昌,这时候满眼也只剩下惊叹:
“虽是奇技淫巧,却也颇为可观。若是此船能为我大明所用……天下无敌矣!”
无论各人有什么样的感悟,那大铁船我行我素,缓缓从明军阵前掠过,既像是检阅了明军舰队,也好像把自身放到大明军面前好好展示了一下。
之后,它总算没再搞什么危险动作,一扭屁股径直冲还没逃多远的西洋军舰队追过去。铁船上的火炮开始嘎嘎嘎慢慢放平,一副又要大开杀戒的样子。
不过这一切都和大明军无关了,望着那艘钢铁巨船远去的背影,邢祚昌,郑芝龙等人都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全被汗水给浸透了。
邢祚昌回头看了郑芝龙一眼,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低声问道:
“飞黄将军与他们有联络?”
郑芝龙也犹豫了一下,但终于也点头道:
“舍弟芝虎,曾去岛上与短毛交易过数次,总算结下了一份交情在……”
邢祚昌连连点头,对于这种彻头彻尾的“通敌”行为,大明讨逆军总帅却是满脸庆幸之色:
“还好,还好有这一份交情……日后这海上之事,怕是要多多仗赖将军之力了。”
望着琼海号遗留下来的长长尾迹,历史上真正的南海霸主此刻却只能面露苦笑:
“海上之事……哎,今后怕是跟我们无关啦。”
…………
虽然听不到明朝人的谈论,但此时的琼海号上,却也能大致猜度到对方的心境。
“嘿嘿,怎么样?我这一招就近威慑还是很管用的吧——索性让他们看个清楚,从今往后,我看这南海上还有什么势力敢跟我们犯冲!”
凌宁得意洋洋自我吹嘘道,而文德嗣也心满意足的从观察口旁边站起,小心翼翼收回照相机。
“哈哈,我拍了好多明朝舰队的近景哪——挂着酱油旗的大明舰队,这要回到咱们那个时代,往论坛上一放……啧啧啧,绝对引起轰动啊。”
“人家肯定说你ps的。”
林深河迎头泼了他一盆冷水,但文德嗣脾气好也不以为意:
“没事没事,我还有录像呢……幸好昨天专门清空了一张存储卡,这些可是最宝贵的影像资料哪!”
“以后这类资料要多少有多少……行啦,你们想拍照的也拍到了,要玩威慑的也威慑过了,各自返回自己炮塔吧,准备战斗!”
听到最高指挥官王海阳下达了命令,文凌二人敬了个礼便掉头离开,主炮手深衙内不用走,但他却走到后方观察窗前,颇有些遗憾的注视着后方渐渐远离的明军舰船。
“这些明朝人还真老实,我们靠这么近了,居然连一枪一炮都没放……人家英国人只剩一艘船了还挂圣乔治旗,这边那么多船居然都集体挂酱油旗……纪律真他妈的好!”
“所以明王朝没有世界级的海军,哪怕他们曾经拥有过世界上最多最大的船队……”
王海阳重重哼了一声,他先前同意凌宁和文德嗣两人靠近明朝船队的要求,未尝不是希望对方舰队中有谁忍不住先动手,好让他摆脱那可笑酱油旗的约束。
但是大明将士的“良好纪律”却让他失望了,所以此时王海阳只能无奈挥挥手:
“别管他们了,干正事吧——搞洋鬼子去。”
大明朝的舰队集体打酱油,对于琼海号上的船员来说算是一出喜剧;对于明军本身,则是一场令其心跳万分的惊悚剧;而对于还指望靠明军舰队吸引住敌人注意力的西洋船长们来说,可就是一幕不折不扣的悲剧了……
“该死的!竟然就这么绕过去了,连一炮都没发!”
“都是黄皮肤,他们之间肯定有互相勾结的!我们上了中国佬的当啦!”
此时此刻,不管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在看到琼海号明明已经靠近了大明海军,双方却都一炮不发随即分离的场景后,都知道自家大事不妙了。
于是所有西洋舰船上都是一片咒骂之声,只可惜他们的叫骂声并不能吹动船帆,使其产生更多动力。这年头帆船速度通常不过五到七节,受船身型制所限,再怎么顺风减重,加速也有限。
后面那艘古怪铁船上一面船帆没有,可速度飞快,哧溜哧溜就追上来,这边自是惊慌不已。有些识得中国字的帆船海员试图模仿明军动作,居然也升起了写有歪歪扭扭“打酱油”中文字样的旗帜,不过琼海号没理会,一轮排炮将那艘船炸了个稀巴烂。
——外国酱油不管用。
可怜的西洋人只有闷头逃跑,他们这时候已经谈不上什么阵形队列了,但出于某种自然规律,大多数船还是聚在一起的——逃跑肯定是顺风航行,当所有船只都选择一个方向行进时,自然而然就形成一个团体了。落在后面的舰船肯定倒霉,但跑在前头的还有机会跑远一些。
“追杀到什么时候算结束?”
有人这样问王海阳,后者立刻冷笑一声:
“直到海面上看不见西洋人的帆船为止!”
琼海号现在的态势,就好像一条追逐鱼群的大鲨鱼,前方满是甘美的食物。为了提高瞄准和射击的效率,同时减少炮塔转动过多带来的机械和电力损耗,王海阳等三人作了个约定:以琼海号船头方向为界,一号炮塔负责左半边的敌人;二号炮塔负责右半边目标;三号尾炮塔则专门捡漏儿;正对着船头的目标怎么算呢?——那是驾驶员老郑师傅想玩碰碰船了,千万别打扰他的雅兴……
这样一来大家在寻找目标时都可以有的放矢,瞄准起来也从容了许多,不用担心自己瞄了半天却被友军抢先干掉。根据王海阳的命令,大伙儿尽量节约炮弹,二炮三炮的齐射不好多玩了,除非是碰上大船,炮口又瞄准好了,才齐射一把快速将其击沉。
当然了,被逼到绝境的西洋舰船也不会束手待毙,他们拼尽全力的进行了反击,西洋炮手们冒着火炮炸膛的危险向炮膛内填入超出标准许多的火药,力图打穿琼海号的钢铁外壳。只可惜琼海号上那些金属装甲板构造的设计师以前可是要考虑穿甲弹的,现在面对圆溜溜的铁球炮弹,实在很轻松。
——公元一六三一年,十月二十二日的这场大海战,后来被东南亚的欧洲人称为“灾难日”。幸存者们永远忘不了:就在这一天,那艘魔鬼般的钢铁巨船不慌不忙,一艘接一艘,几乎把整个东南亚的欧洲帆船统统送进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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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关于发帖的报酬
“好样的,再来一炮!”
“那边有一艘要跑啦……抓住抓住……”
——正当琼海号在海面上大展神威,轻松愉快收拾西洋舰队的时候,在白沙港口附近,一处视野良好的小山坡上,一大帮子人正在欢呼雀跃,为琼海号加油助威。
昨天晚上敖萨扬一时多事,拉了后勤组和本地官府的一些人去城北观看火箭炮发射时的壮观景象,结果看完以后这帮人亦犹未尽,不肯这么早离开,当他们听见琼海舰的汽笛声从海上传来时,大伙儿立即决定到岸边去继续看海战。
敖萨扬已经带人收拾战场去了,现场只有一名本地人小军官率领一个排的士兵在担任保卫工作。小伙子曾经想要阻拦,可后勤组那帮正宗短毛大人岂是一个本地土著所能约束?更别说其中还有解大头领的太太——茱莉一瞪眼睛那小军官就退缩了,只好老老实实跟着。
那小伙子办事还算牢靠,一方面带人跟随保护,另一方面便赶紧派人去向敖队长汇报。后者想想陆地上敌军已经基本肃清,大部队又都在附近,便没去阻拦茱莉总经理的雅兴——今后城管队的资金还要从她手里头批呢。于是那些本地商户也跟着沾光,兴兜兜跟着来到海边,得以一睹新琼海舰的雄姿。
在海边恰巧有一座小山头,不算太高,但坡度舒缓,朝向极好,仿佛一座天然大看台。置身其上,正可以将港湾附近的海域一览无遗。那边琼海号每开一炮,每击沉一艘敌船,这边“看台”上就会敲锣打鼓一番——竟然还有人把城里戏班子的行头给搬来了。
此时山坡上已经坐满了人,观众们地位分明:位置最高,视野最好的位置当然归短毛大爷所有,就算空着也没人敢去抢。其次一等就是商户士绅等本地头面人物,再下面就是普通老百姓们……直到山脚下面,已经没什么视野的地方,也坐了一堆跟着傻笑的闲人,中国人爱凑热闹的天性真是暴露无遗。
那些闲人们一边观看一边还在指指点点,其间居然还穿插着许多卖瓜子凉茶或是递热毛巾把子的小摊小贩,那情形,简直跟城里戏场唱堂会演大戏的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回可是真实出演,演员们那真叫“倾情奉献”——有的连小命都奉献上去了。
“我靠,他们这是在干嘛?”
港口战场上,正忙着布置人手,收拾残局的军事组一干人等抬头见到这番景象,无不脸色扭曲——咱们辛辛苦苦保卫家园,合着给别人拿来当大戏看?这看戏也就算了,还带磕瓜子花生的?
“这样太危险!现在来凑什么热闹!一发炮弹上去肯定死一片……谁去把他们赶走?”
北纬满脸不愉快的大声叫道,虽然登陆的敌军基本都被消灭了,但这里毕竟还是战场,难保会有一些逃出生天的残兵散勇,向山坡上开炮是不大可能了,但如果用火绳枪装上霰弹,朝那上面搂上一火,估计伤亡少不了。
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解席先是派了徐磊上山去赶人,但没过多久却苦着脸跑回来:
“他们不肯下山……说这是难得一见的现场直播,好久没看过这样大场面的战争片了,坚决不走。”
“奶奶的,这是我下达的战时命令!谁敢不听?”
解席大怒,拉上庞雨等一帮兄弟亲自上山驱赶,结果刚到半山坡,却见茱莉两手插腰,正气呼呼盯着他们:
“你们又来干什么?”
“呃……”
天晓得老解当时在想什么,反正三秒钟以后,他一拍旁边徐磊的肩膀:
“怕这里不安全,让小磊带人来加强警戒……”
把目瞪口呆的徐磊以及一个排留在原地,解席灰溜溜带着兄弟们下了山,之后才又拿出“琼州府战时最高长官”的威风,大吼一声:
“行啦,听好了——这是命令:都他妈的不许笑!”
…………
搞不定山上那些围观群众,大伙儿只好闷头继续收拾战场。为了预防万一,搜寻俘虏和收拾战场的工作都是交给城管大队,投诚明军,以及严文昌等人组织起来的当地民壮来完成。这边正规军依然保持战斗队形,随时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不过并没什么意外发生,经过火箭炮的几轮齐射,登陆的西洋军已经差不多全灭,就算有侥幸生存下来的,也早被吓破了胆,哪怕手里还有武器,此时也根本不敢使用,一个个失魂落魄的,大概来个小孩子都能把人“捡”走。
当短毛军天亮后向港口进军收复失地时,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后来进入西洋人阵地的民工们,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是在抬尸体,偶尔能捡到几个轻重伤员,也都是处于半死不活状态。
倒是在港口的防御坑道中,他们抓到了一些比较“完整”的俘虏——有一小拨西洋军人很聪明的利用了穿越者们留下的坑道阵地,躲过了凌晨的可怕火力打击。而且更让这边感到惊奇的是:他们在后来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本地民工时也没再坚持抵抗,而是老老实实举手表示放弃武力,这让北纬等原来不打算留俘虏的一批军中强硬派倒不好再下手,只能接受那些人的投降。
随同西洋军一起登陆的明军也被收拢起来,那些以西南蛮兵为主的明朝士兵没什么纪律,晚上扎营时也是东一拨西一拨,但这反而让他们逃过了炮火的直接轰击——火箭炮齐射一次花费太高,马千山肯定要找最有价值的目标。一堆破破烂烂的,而且分布非常散乱的破帐篷显然不值得专门攻击一趟。
于是只有零星几发打偏的火箭落到明军驻地,但效果也一样很好——那支部队立即炸了营。他们的头目当时似乎正好在洋人营地中办交涉,好像是想要些补给品,结果给当场炸死了,剩下千把号人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搞得这边连抓俘虏都很麻烦。
后来还是张陵张汝恒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也没到处去找人,只在一个醒目位置竖起了一面“明”字大旗,下面是几十号身穿全套大明军装的士兵,外加摆放了几大锅白米粥。果然没过多久,便有饥肠辘辘的明朝士兵犹犹豫豫靠拢过来。在发现这些人并非假冒之后,理所当然的,他们都非常惊讶——居然还有大明军人敢在短毛的地盘上正大光明竖旗子?
不过无论如何,总算是又找到组织了——新来明军狼吞虎咽喝下了本地明军给他们的白米粥,然后便顺理成章接受了本地明军的调遣,跟着民工队一起打扫战场去了。这些来自祖国大西南的少数民族本来就不太分得清敌我关系,这时候更加糊涂。后来干脆也不操心了,反正谁给吃的就给谁干活吧,填饱肚子最重要。
在敖萨扬,王璞,严文昌等一干人等的努力下,打扫战场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阵亡者的尸体被就地掩埋;有生还希望的伤员们还是得到了人道主义救治;而为数不多的一批俘虏则被送往战俘营。在那里,由心理学专家老杰克同志牵头,带着安德鲁,王彦,林四海等一批通晓外文的人员,将立即对俘虏进行初步询问,以了解相关情报。
他们很快就打听了一条很有意思的讯息,之后,得到消息的庞雨等人来到战俘营。
“他就是那个威廉姆?”
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小伙儿被带到胜利者面前,几位短毛大头目很没有风度的围观着这位扬言要从野蛮人手中救出美丽心上人的德国情圣。小伙子原来也许还挺英俊,可现在的样子着实狼狈——身上烟熏火燎,衣服破破烂烂,头发胡子眉毛都有被烧过的痕迹,看起来挺惨的。
不过能从火箭炮的轰击中逃生出来,而且居然没受什么重伤,这家伙应该算是相当幸运了。虽然被俘虏了,他依然高傲昂起头,看着眼前的胜利者们,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德语。
旁边林四海立即尽职翻译:
“他说我们的武器非常先进,败在这样的对手之下没什么好遗憾的。如果要处死他也无话可说,但如果能手下留情的话,他可以为自己支付赎金。”
“他这是在求饶吗?看那语气态度,还以为是在向我们发号施令呢。”
解席不太高兴的咕哝了一句,不过庞雨立即拍拍他的肩膀:
“别计较这些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反正这小子马上就要倒霉的。”
解席哼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丢给对方,然后大声用刚刚从茱莉那里学来的德语说道:
“很感谢你从前寄来的两封信,咱们短毛不小气:一封信支付五十个银币,两封一百,拿好了!”
声音很响,保证周围俘虏都能听得见。然后,当那些人把眼光转过来时,正好看到短毛头目把钱袋塞到那德国小伙儿怀里——那小子还想推拒,但胳膊已经被人夹住,完全动不了。
然后,押送士兵把他送回到其他俘虏中间,犹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连忙为自己辩解。但当然没人肯定。周围俘虏们只是冷冷看着他,脸上纷纷现出仇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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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打劫
此时的风向正是吹往东面。荒不择路的西洋舰队沿着来时旧路。向东北方一路狂奔。而琼海号就好像一条忠实的猎兔犬般紧紧撵在后面。很快,追击和被追击的双方都消失在天际线,只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轨迹——由破碎的船只残骸,漂浮的木桶杂物,以及挣扎呼救的西洋水手们组成。
看来王海阳是下定决心,要坚决履行他不放过一条西洋船的诺言了。
而仍然挂着酱油旗的大明舰队被扔在原地无人理睬,不过这边倒也不怕他们捣鬼。就明军那作战水平,即使这边不做任何阻挠,开放白沙港口随便他们登陆,估计也就是给负责打扫战场的壮丁们增加一些工作量而已。况且,在见识过前面西洋军的下场以后,他们还会来送死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大明的征讨船队很快便灰溜溜离去,他们甚至不敢沿琼海号经过航线前进,而是直接往北,向着雷州府方向开过去了。估计上头的官员都给琼海号吓破了胆子,不敢在海面上行动了,宁肯费时费力的从雷州走陆路返回。
而在沙滩上面,战场扫尾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才勉强清理出个大概。就昨天一晚上功夫,西洋人居然抢运上来不少东西。包括十几门大大小小的火炮,大概是准备后续攻城用的,但还没等发挥威力就先给这边炸飞了。那些老旧而且笨重的前膛火炮在穿越众看来没什么价值,到看在王璞眼中却啧啧称奇——他在北京城曾见过类似的装备,作为镇国利器被置于城楼之上,还专门披上大红绸布炮衣,红衣大炮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尽管琼州府的守卫者们事先组织了大批人力,但现场之混乱依然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许多本地百姓“自发”赶来帮忙打扫战场,实际上是来捡洋落儿的。这帮老百姓什么都要,从废弃的枪支到喝水的铁皮罐,只要他们能捡到的,全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家里搬。刺刀铁铲等实用工具就不谈了,有的人甚至连铁球炮弹都装在小车上推回家去,问他们要那玩意儿干什么,理直气壮回答道——铁料可贵着呢,带回家去找铁匠打几件家什,至不济还能拿来补铁锅!
这光搬东西还不算,都说古人迷信,可那也要看什么情况——就现在这种环境下,那帮穷鬼居然连死人衣服都扒!王璞他们组织了一批民工来搬运尸体,开头还比较正常,后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先是把死人脚上的皮靴给扯下来自己穿上了,这还正常,毕竟是上好的牛皮靴子,这边好多民工还穿草鞋或者打赤脚呢,跟尸体一起埋了太浪费。
可中国人民的节俭精神一旦发作起来那就没底了——很快就有人发现西洋军的衣服也不错。虽然样式怪点,却都是顶厚实的布料,颜色还很鲜艳漂亮,带回家改改就能穿……然后又是皮带,裤子……最后竟连内衣都给扒了——拿回去做抹布也好。至于上面的血污肮脏?那根本不算问题,人民群众总是最勤劳的,带回家让婆娘洗洗就成。
扒衣服还带来一个额外好处——那就是尸体上携带的金银钱币,十字架,或是各类值钱东西也都被搜刮一空。为了扒尸体还起了几次小小冲突,不过都没闹大——反正尸体多着呢,在剥光光以前也不知道会扒出些什么来,为这打架不值得。
负责战场秩序的胡凯等人起初还想阻止一下,短毛军威信是有的——只要走上前去,什么话都不用说,人家丢下东西撒腿就跑。问题是顾得了东头顾不了西边,这边管住了,那边全给扒光了,回过头去看看吧,这边一转眼之间又给扒的赤条条,最后丢到坑里的全是一具具裸尸,搞得前来给死人作超度的几个和尚道士极其尴尬。却又舍不得放弃短毛给的赏钱,只好闭上眼睛,围着一堆光屁股烧香打醮做法事……
大多数老百姓都还算纯朴,对于活着的俘虏并没有采取扒光政策,只要看到你还有一口气在,以就会转身去找其他目标。但也有凶神恶煞的,看见哪个俘虏身上衣服不错,操起一块石头就走过去了,讲理点的还作个手势,要对方自己脱,不讲理就直接冲脑袋抡上去啦。那些西洋军都是亡命徒,可在这种情况下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到后来只要看到有本地人靠近,也不管他来干啥的,就主动开始脱裤子,一个个还唯恐脱得不够快……
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就好像误入了狼窝的小白羊——这些曾经纵横东南亚的职业抢劫者,如今却沦落到被一群老百姓打劫,而且是扒光光的地步,也实在有够倒霉的。
…………
“我靠,不至于吧,咱好歹也搞了那么久经济社会了,这里的老百姓眼皮子还是这么浅?”
当解席等一批“领导干部”过来视察时都颇为尴尬——关键是老杰克也在他们这队伍中,而且回头还有茱莉等女同志要过来。杰克本人倒没啥意见,他说美国大兵进裹尸袋时也是赤条条的,能留下具全尸,还有身衣服让人扒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尸体是被堆在一处集体掩埋的,但很多都是被炸碎的尸块,连用手抓都抓不起。只好拿扫帚和簸箕扫拢起来,与沙土一起倒进大坑里。
“算啦,虽说是打了胜仗,可这一带的房屋建筑全毁了。这些群众大都是本乡本土的,咱们又不发抚恤,让他们自己找点补贴吧。”
走到港口附近时,庞雨望着眼前那一片瓦砾废墟,喟然叹息道——这里以前曾是港口外面最为繁华热闹的位置,短毛占据琼州府已近两年,注重海贸的商业政策使得港口这一片发展最快,特别是琼海大市场的建立,很自然把周边地域的经济一起带动起来。
原本就在这港口附近,除了按庞雨等人制定的城市发展规划所建立起的道路系统,还有许多商家和居民自发建造的货栈,仓库,堆场,以及小商铺子。但在经过一场大战之后,基本全毁。幸好事先早已撤退了所有人员,并搬走了绝大部分货物,除了房屋之外,其它物质损失并不算太大。
只有白沙港码头是完全彻底的被破坏掉了——先前防御者挖壕沟备战,以及双方炮战的时候就已经损毁严重,再加上最后用火箭炮彻底把码头区。也就是西洋人驻扎的那片地区给完全覆盖了一遍。当庞雨等人回到这里时,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让他们联想起前世里影视屏幕上的月球表面。
“倒霉,港口完全废掉啦,又要筹款重建。”
林峰等人在山坡上看完热闹之后也来到现场,接下来的事情与军事组没太大关系了,反而是与他们后勤部门关联度更高。几个后勤部门的大头目,诸如林峰,茱莉,陈俊等人先后赶来现场,当场就评估重建所需要的工时和费用。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原来那木制码头也不太合用了,咱们这回直接用石头和水泥造个永久性的。庞雨你把周围地域的商业开发也通盘考虑进去——反正全给炸平了,正好免去了拆迁的麻烦!”
解席倒是挺乐观的,作为统筹全局的大头领,他的思想一贯比较超前,也很能从坏事中找出好的因素。大伙儿对于他的构思都表示赞同,随着这场“反围剿”战斗的胜利结束,短毛对于海南岛的控制应该可以稳定下来,在这南海之上相信也不会再有什么势力敢找他们麻烦,今后海南岛对外的商业贸易量肯定大大增加,建立一座吞吐能力更强,设施更加完备的新码头势在必行。
“要用石头和水泥造么?那功夫恐怕不会小,我们还没有用这个时代的建筑材料搞水下工程的经验呢,材料需要多次试验,工人也要培训……所有这些统统都要折算到经费上面,恐怕贸易公司得多拿些钱出来。”
陈俊摸着下巴沉吟道,于是大家又一起看向掌管他们钱袋子的女经理,在这方面茱莉倒是和她老公一个派头,很大度的挥了挥手:
“钱没问题,建造永久性码头当然是好事。不过我希望能先造一些简易的,临时性的替代设施,尽快把中断的商业网络接续起来。只要商品货物能够重新流动,这里的投资很快就能收回。”
现在轮到陈俊挥手表示没问题了,于是皆大欢喜,只有后面刚刚从保镖身份解脱出来的徐磊撇了撇嘴:
“搞那么好有啥用,万一再打一仗还不是统统完蛋?”
对于徐磊的担忧,这边庞雨和敖萨扬都只是置之一笑:
“再打一仗?小磊,你也太看不起咱们这一战,还有琼海舰的威慑力了。”
“无论大明朝还是西洋人,除非他们得到了其他穿越者的帮助,否则这就是咱们最后一次窝在家里被动挨打。”
听得两位得力助手的豪言,解席嘿嘿笑了两声,拍一拍徐磊的肩膀:
“听见没,小磊——咱们忍气吞声的日子已经过去啦。从今往后,只有咱们主动去攻打别人,再也不会等别人打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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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石头一块……哼哼……(未完待续,)
二六七 良民?
琼海号的追杀整整持续了两天,当他们重新返回琼州府外补给时,船上弹药舱里只剩下二三十发炮弹了,粮食淡水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以至于连回到临高都成问题,不得不在破坏严重的白沙码头作驳运补给。
“我晕,你们够疯狂的——竟然冲进珠江口!还炮轰了广州城?”
——王海阳这家伙果然凶悍,因为有两条西洋船逃进了广州港,他竟然不顾珠江口航道狭窄,水情复杂,两岸还有明军炮台在把守,坚持要老郑师傅把船开进珠江水道,直接冲进广州港里面干了一票。当着好几万广州市民的面,硬是把那两条西洋船击毁在码头边上。
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抬高炮口,用琼海舰上全部七门大炮给广州城中来了两次齐射。如果不是唐健和老李教授事先都专门要求他不得随意登陆,王海阳说不定直接把船上水手组成陆战队,杀进广州城了。
虽然出于大局考虑,短毛们目前还不想占领广州,也不想在城市里大开杀戒。不过总要让那些喊打喊杀的主战官员们知道知道厉害,于是大部分炮弹都是冲着无人空地和山林野外去的,并没有炸到人。只有先前北纬在作侦察时盯上的两座码头仓库,专门为征调来的外地军队提供粮食物资的。北纬几次想要把它们搞掉,只是限于当地守备太森严,秘密行动很难成功而不得不放弃。这回王海阳正大光明冲上去干,只用几发燃烧弹就将其解决了。
当时那叫一个轰动,估计半个广州城都看见了这一幕。据说两广总督王尊德很喜欢俯瞰珠江风景,在广州港附近专门有一座位置很好的小楼供他观赏景色,不知道这回琼海舰上众炮齐发,广州码头边上天崩地裂,炽焰冲天的壮观景象他能不能欣赏到?无论他有没有亲眼看到,相信这次炮击肯定会给他非常大的震撼,大到足以让他重新考虑对琼州短毛的战略方针。
这种威慑效果相当的立竿见影——当琼海号冲进珠江口时,两边还有炮台敢跟它对射。然而当琼海舰在广州港中大闹了一通撤身返回时,珠江两岸,即使还有没被击毁的炮台,也全都乖乖哑火,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我靠,太他妈拽了!可惜当时不在船上,这么拉风的事情居然错过!”
当王海阳等人回来把情况这么一介绍,无论琼州府还是临高那边,大伙儿都是嘘声一片。人人都在为自己未能亲眼看到这传奇一幕而感到惋惜,好在大伙儿很快便被告知——不用失望,有影像资料!
近水楼台先得月,琼州府的府衙大厅很快便被改造成一个临时的放映厅,大伙儿都聚到这里,观看文德嗣和凌宁两人精心拍摄下来的纪录片。
这些都是打算作为历史资料永久保存的,拍摄者们忠实纪录下了琼海号从出航到战斗,追杀,扫荡,还有后来沿着狭窄的珠江口水道冲进广州港去耀武扬威的诸多画面,当然不是全程纪录,只是拍摄了一些段落,但这些已经足够。
穿越众们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将近三年时间,原本属于各人自带的影像设备已大都被统一保管封存,不过因为这次行动意义重大,经委员会批准,特别允许调用了一台数码摄像机,以及相应的放映设备。
虽然很久没玩这套东西了,文德嗣在抓拍和取景方面的能力倒并未退化,拍出来的片子居然颇有点职业纪录片的味道。至于播放工作,还是由凌宁负责。他搞这玩意儿比较熟练,其实他老婆卓媛比他更熟练,但因为只有一套设备,太过于珍贵,大伙儿还是习惯于让男人来操作,感觉放心些。
除了现代人群体以外,王璞,严文昌,许敬,莫大鹏等士绅代表,以及军队的张陵,城管队的王辛芝,卢劲娄等体制内人物也都被允许进入放映厅观看录像。他们中有些人曾经看到过电影——庞雨他们刚刚占领琼州府时作的宣传片,也有人没看过,比如张陵。但无论有没有这方面的体验,这一次,他们都被画面中那真实到近乎于冷酷的内容所震慑了。
——轰鸣的大炮;闪烁的火焰;飞溅的浪花;以及炮手们在射击时相互开的一些下流玩笑;当然还有西洋舰最后绝望的战斗与挣扎……所有这些,都在画面中被真实体现。特别是后面,当整个广州港都在琼海舰大炮之下战栗的时候,那些明朝人都惊骇的跳了起来。
这里人人都知道,短毛的力量很强。但任谁也没有想到,短毛军一旦发威,竟然能强悍到这种程度!连事后看录像都能震惊到如此地步,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当时在广州府中的那些人会惊骇成什么样子。
就算是王璞王介山这样对大明朝依然抱有极大信心,而且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文臣,也完全可以想象到——只要当时短毛军随便派个几十人登陆,就可以轻轻松松接收广州城,而绝对不会遭遇任何抵抗。
“你们……你们为何不索性取了广州,就算整个两广,福建,怕也没有能挡住你们的军队了吧。”
王璞忍不住悄悄向坐在他身边的庞雨提问到,但马上便被后者用看白痴的眼光给瞪了一眼,之后又用故作轻松的口气笑道:
“直接进攻大陆?当我们傻的?那些地方占领起来确实很容易,可却是个彻彻底底的烂泥坑,谁陷进去谁倒霉,咱们可不会重蹈小鬼子的覆辙……听不懂?呵呵,老王你可以这么理解——咱们是大大地良民,不想造反啊。”
大家相处那么久,王璞自认对这些短毛的思维方式已经相当熟悉了。但是这回,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最初被俘虏时,又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了——短毛对于大明的军事力量似乎非常蔑视,但另一方面,他们却又非常不情愿与大明为敌。到现在,大明朝派来围剿官兵已经几次三番被杀的溃不成军,这回都炮轰广州城了,却居然还是不肯撕破脸打出反明大旗,实在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如果仅仅是那庞军师一个人这么说,倒还可以理解为他个人的念头。但庞某人说这番话时,一边赵立德和敖萨扬那两位“军师级”人物也都分明听见了,却都是一脸赞同表情。这显然是他们的共识。
“自古凡举兵者,无不以挥师天下,逐鹿中原为执念,看这些短毛平日里行事的气度格局,不象是胸无大志,仅仅满足于偏安一隅的。眼下时机大好,以短毛军器械之精利,更挟全灭西洋夷人之余威,欺凌朝廷士气大衰之军,即使只派数百人去攻打也定是有胜无败。趁着大明气沮之际,完全可以轻取两广,福建……甚至一举席卷东南半壁也未可知。可他们为何却如此保守?难道真的只想割据一方,而无意于天下?”
王璞皱眉思虑良久,却始终不得要领。如果换了别人也许会当场提出自己的见解,但他王璞王介山是什么人——堂堂两榜进士,左忠毅公的亲传弟子,站在短毛立场上想想这些念头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怎么可能再主动说出来,去鼓动短毛“正式”反了大明?
不过他不想说不等于别人不说——放映刚一结束,另外一边严文昌就急匆匆找解大头领等人密谈去了,王璞不知道这只对大明朝从来没啥感情的本地老狐狸会说出些什么话来,不过估计也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
但稍后严文昌出来时的表情也跟他预料的差不多——满脸的郁闷加不甘心。王璞笑笑,两人关系也算不错了,哪怕这种话题,他也主动走过去找对方叙话:
“怎么,诸葛妙计没能得售?”
严文昌苦笑一声:
“甭提了。解老大,王队长这些武将倒还爽气,可庞军师等那几位……实在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居然到现在还不肯竖旗子立杆子。愣说这一仗只是什么‘正当防卫’,还说他们其实无意与大明为敌,今后还要和睦共处云云……”
虽然早就预料到是这种情况,但王璞依然忍不住笑弯了腰:
“可惜王督他们听不见这话,否则今晚好歹能睡个安稳觉……短毛是良民?……哈哈,笑死我了……”
严文昌看着他,脸上倒显出几分玩味之色:
“王大人不是经常要往大陆上发公文么,不妨写在里头好了。就说短毛皆赤子,都等着朝廷来招安呢。”
这下子王璞脸上的调侃笑容马上也变成了苦笑:
“这写是肯定要写的,可现在朝中还有谁敢相信吗……不过其实朝廷信不信已经无所谓了,嗯?”
不愧是两榜进士,王介山的思维还是相当灵活,他的脑海中仿佛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有点摸清了短毛的思路:
“现在这种情况,无论那班朝廷大员内心作何想法,他们都只剩下招抚一条路可走了吧……嗯,我有点明白庞军师他们的想法了。”
举头看往北面,大明朝所在的方向,王璞悠然忖道:
“无论对方心里想什么,都要时时刻刻把主动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即使谈判,也让对手只有一条道路可以选择……这就是短毛的策略了。也许他们真是不想造反,只是完全不相信大明,不肯让大明朝有任何机会威胁到他们……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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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 劳军(上)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无论什么时代。战争永远是最为繁琐,混乱,以及后续麻烦多多的大事件。
公元一六三一年十月,发生在海南岛上的,大明王朝对于琼州髡匪的征伐,虽然真正打起来的时间不过三五天,结局也很快就明朗化:以进攻部队的惨败而告终。但战前战后,各方势力为此花费的心血和代价,使用的各种策谋与计略,却是丝毫不弱于历史上其他著名大战。
穿越众一方拥有超越对方几百年的先进武器与战术,几次反围剿大战都很轻松取得了胜利,但即使这样,他们在事后依然要面临大量善后工作,连续好几天,无论琼州还是临高,所有人都在为此而忙碌不休。
而身为战败者的大明一方自然更加窘迫,他们不但要承受战争失败的耻辱和由此而带来的更多麻烦,对于那些牵扯其中的官员来说,如何推卸掉身上责任,才是当前头等大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海南岛上那群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也终于由此见识到了大明官员真正的厉害——在政治方面。
十月三十日,晴。
白沙港码头的清理工作已经初步完成,但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当时严文昌正在指挥一批民工用木板条搭建临时用房,忽然听到高坡上有人大喊,紧接着,瞭望塔台上的哨戒铜钟就当当当敲起来了。
海平面上出现一条大海船,看型制是传统中国广式帆船,主桅杆上居然还大模大样悬挂着一面“明”字大旗——这代表着大明帝国官方,大陆上那个中原王朝又派人来啦?
此时港口地区并没有什么武装人员,现在人手紧缺,收拾善后的同时又赶上秋收,连正规军都被调派出去干活了。不过没有任何人担心安全问题——经过那么一场大战,在见识过短毛的火炮和战舰之后,南海上若还有哪家势力敢不知死活找上门来,那绝对不是来打劫,而是属于想提早投胎的,这边肯定能满足他们。
严文昌就是这种自信思想的代表人物,所以尽管他身边只有两个手持纸笔的书吏,连个拿刀的都没有,老头儿依然手搭凉棚,神气十足的朝海上观望,一点没有撤退想法。
“他们又来干什么?上次没挨揍不过瘾,还想来松松骨头?”
对方当然不是来打架的——就孤零零一条船,也没任何武装。就连这一时期一般海船上必备的自卫小炮都给卸除了,明显是怕这边产生误会。而且隔得老远就又升起几面诸如“五虎游击将军”。“郑”……等字样旗帜,表明了船上人的身份。
——虽然第一次谈判时,李老教授就明确拒绝了郑家希望充当他们与大明帝国中间人的想法。但出于种种因素,福建郑家,这个在明王朝体系中唯一与琼州短毛保持了“友好”关系的半独立势力,还是成为大明王朝与琼州短毛交流的重要渠道。甚至如果不是这边有意识的保留了王璞等人,很可能还是唯一的一条。
前几次交往,郑氏都是派的二当家郑芝虎出面,他在郑氏集团中地位很高,但在大明王朝的体系中却根本无足轻重,所以只能算是商业势力之间非正式交流。而这一次,在双方兵戎相见之后,郑家却一开始就打出了大明的旗号——显然这一回,他们是正式以明帝国的代表身份前来。
严文昌眯起眼睛,背后天下无敌的短毛军让老头儿胆气很壮。但当他看到有一个人出现在对面船头上时,严文昌却依然情不自禁后退了一小步。
那人并未顶盔贯甲,而是穿着一身绿色官袍。严文昌曾经属于明王朝的“体制内”人员,很快便从服饰上辨认出他的官阶其实并不算太高,而胸前的走兽图案更说明他是武官阶,在明帝国的官僚体系中又要比文官低一等。
然而,当那人睁开眼睛。目光缓缓从严文昌身上扫过时,后者却禁不住又退一步,纵使仗了短毛军的势,知道这人绝对奈何不了他,在此时也肯定不敢得罪自己,但严文昌依然脊背发凉,隐隐有冷汗冒出。
“好家伙,南海龙王,果然名不虚传……”
对方并未通名,严老头儿以前也没见过此人,但就在前几天,从短毛放映的画面上,他已经看过这张面孔。
当时短毛特地把画面放大,把明军主帅船上每个人的影像都专门显现出来,向所有可能认识的人做过征询——这一位全身甲胄,身披大红战袍,而且就站在明军主帅身旁,威风凛凛的。自然早就被人指出了他的身份……
此时,那人双手抱拳,朗声朝码头上看起来地位最高的严文昌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请转告贵上官,在下南安郑芝龙,受福建巡抚熊文灿大人之命,前来劳军。”
…………
“劳军?慰劳我们?”
当解席等人听到从港口传来的消息时,无不面色古怪,刚刚打完的那一战可是针对大明王朝的“反围剿”作战,虽说后来给郑家面子,更主要是受弹药限制,这才放了明军一马,但也不至于把敌我关系颠倒过来吧?
“真的只有一条船?那船多大?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很自然的。有人提出了这样的怀疑,于是又有人建议别让那船靠岸,直接赶走拉倒。但对于这种保守态度,大多数人并不赞成。
“既然来的是郑芝龙本人……还是瞧瞧去吧。”
大伙儿对郑芝龙都很感兴趣的,穿越过来差不多三年,虽然也跟明朝人打了不少交道,但大都是无名之辈。像这样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如今可算见着一个活的。
于是一群人全部来到了港口,这时候已经有武装部队在港口守着了——对历史名人再怎么感兴趣,必要的警惕性仍然不能放松。无论那位郑大人是来劳军也好,谈判也好,这边都不打算让他走出码头区。
不过那位郑芝龙将军显然不在乎什么待遇,虽然登陆以后遭到了一帮子本地渔民的微观,他却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一点都不像是个海盗出身的大豪。关于他的身份很快完全得到证实——因为郑芝虎和郑彩两人也都陪着来了,有他们做引见,就算先前没拍到真人照片,也不可能造假。
而郑家代表大明朝“劳军”的诚意也在随后充分展现出来——从那船舱里赶出了许多猪羊鸡鸭之类,都是活物,没有酒,显然是向这边表明这些食物不可能下毒。此外还有大批的彩缎,丝绸,云锦……当然也少不了大量真金白银。都源源不断从那条广船上搬运出来,里面不可能再藏人了。
白沙港的新码头尚待修建,现在码头上和周围木板房一样,是用粗大原木临时搭建了一条简易栈桥,设施简陋,货物运输起来自然相当缓慢。这边一帮人站在沙滩上寒暄了半天,见短毛完全没有邀请自己去琼州府中的意思,郑芝龙有意无意朝自家兄弟使了个眼色。
郑芝虎立即会意,他在对外交往中总是以粗犷随意的形象出面,此时便在哈哈大笑中貌似粗豪的提出:既然东西搬运下来还早,是不是可以带他们老大四处转转?
“我家大哥对于你们那座水晶宫闻名已久。一直想来见识见识,只是以前总抽不出空,如今恰逢其会……怎么样,要是不太冒昧的话,再带俺们去开开眼界?”
解席等人对望一眼,眼中表情都有些古怪:
“冒昧倒谈不上,只是水晶宫现在没法子参观——它不存在了。”
庞雨耸肩苦笑道,郑家人脸上同时一变,郑芝龙倒也罢了,而郑芝虎和郑彩两人就都显出非常惋惜的样子:
“不在了?是被火炮炸坏了么?”
“那倒没有,那房子主要用玻璃建造,在战争中太容易损毁,所以先前备战时就被拆卸分解,材料都搬运到安全地方了。反正都是装配结构,重新组装恢复起来也不难,不过目前人力紧张,暂时没空恢复这个。要过几个月……你们以后再来就又可以看到了。”
一番解释,其中有不少新名词,但郑家人倒也能理解,郑芝龙再度拱手,微微笑道:
“原来还是因为此战才引来的麻烦,那还是我等的过失了,还望见谅,呵呵……见谅。”
本来只是一句客气话,却不料旁边赵立德忽然插嘴:
“要是不见谅的话,那天也不会放你们走了。”
郑家几人脸上又是一变,但阿德似乎已经弄明白他们的来意,并且有了决断,不让郑芝龙再开口,又抢先笑道:
“不过这两天倒是有个新地方,很值得去看看,不知几位可有兴趣么?”
也不等他们做出回应,阿德闪开身体,伸出手臂,引向一个方向:
“请——”
这样一来对面自然不好拒绝了,郑芝龙果然也是条汉子,见此情形。索性很光棍的一撩袍子:
“请!”
于是在阿德带领下,一群人迈开四方步,朝不远处某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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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此女握手过后,身后又出现一矮个猥琐男,中央台的镜头居然只给了他半边脸,但总算本人目光锐利,一眼认出,原来是法国总统萨科奇……真可怜啊,堂堂央视,镜头前后只给了半边脸!随即从他身上掠过,转到下一位了。此时方才醒悟,原来前头那位是他老婆……(!)
二六九 劳军(下)
阿德带他们去的参观地点并不远。就在港口旁边。
那是一排新近搭建的竹木棚子,虽然用材和做工都比较简陋,但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用竹竿及木板条之类搭起了一些支架和桌台,上面悬挂及摆放着许多破烂的旗帜,军衣,军刀,以及刺刀之类……
旁边木架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条条火绳枪,地面上最醒目的则是几门青铜炮虎蹲而坐,炮身炮口擦得贼亮,煞是威风凛凛。
这显然是一处展览场地,门口一块木牌子上用颇为刚劲有力的字体写着:“琼州保卫战缴获物展览馆”,边上还有一行小字,歪歪扭扭的狗爬字体:“收费一文”——大牌子是张陵张汝恒写的,但他嫌丢人死活不肯写收费字样。本来并没有收费计划,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说可以用收费方式统计一下参观人数,于是才多了那几个狗爬字。
此时正有一帮好奇的小孩子在里面东看看西摸摸,旁边几个洋人小心翼翼维持着秩序,但就连他们自己,也属于被参观的对象。比起上回连船板都给搜刮一空的精打细算,这一次短毛军的俘虏和缴获物品不算太多。但终究有好几十条沉船呢,撇去沙滩上登陆的那批不谈,出动小渔船在海面上随便捞捞,也捞起来几百号西洋俘虏,以及很多物资——这些都被拿出来,展览给所有人观看,作为这一次胜利的夸耀。
包括郑芝虎,郑彩等人在内,其他明军将兵看到这幅场景时,脸上都难免显出一些羞臊之色,毕竟那些西洋人是和他们同伙来攻打的。唯有郑芝龙却是神色自若,笑吟吟在那些展品中间穿过,时不时还拿起一件赞叹两声,仿佛这次失败完全与他们无关。
而这边,庞雨等反应灵敏些的这时候都已砸摸出几分味道来,就算有头脑较为迟钝的,也被暗中提醒——大家都不要说话,且看他如何表演。
过了片刻,众人走到一间悬挂国旗军旗的房间,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以及英国的军旗分别悬挂四壁。郑芝龙抬眼四顾,呵呵笑道:
“经此一战,西洋夷人元气大伤。此后我大明海疆,除了倭人偶尔为患,其它地方当可安享太平。天子幸甚。黎民幸甚啊!”
赵立德并不答话,只是笑眯眯陪在旁边,但解席却终于耐不住性子——听这家伙的口气,莫非还有你们的功劳?
“郑将军专门过来劳军,难道就是为了感谢我们‘为大明’扫平海疆?”
老解特地在“为大明”三字上加重语气,带着明显讽刺之意,可郑芝龙却毫不在意,哈哈笑道:
“正是如此,贵军此战,一举将袭扰我大明海域多年的西夷尽数扫灭,特别是那些红毛番,占我大员,与我郑家亦有私仇。与公于私,郑某都应该过来好好感谢一番……哈哈哈。”
这边众人一时哑然,而郑芝龙竟然还有下文:
“当然了,这也要多亏熊文灿熊大人烛见万里,一收到王总督的调兵指令便胸有成算,令在下出兵从中周旋,将西洋夷兵尽数自巢穴中诱出,方才成此大功。”
这边诸人都是哑口无言之际,只见郑芝龙却是双手抱拳。向着北方大陆方向遥遥一拱手:
“此番大捷,上是仗赖天子洪福,中是依仗贵军善战,这下么……嘿嘿,我福建官兵从中斡旋诱敌,却也算得上一份小小功劳啦。不知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一片寂静。
展览馆中呈现了很长时间的寂静状态。
虽然在心里已经有所觉察,但对于郑芝龙说出的这番话,哪怕是庞雨,赵立德等思想最为灵活,头脑最开放的几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牛人……这才是牛人啊!打败仗怕什么,输光了怕什么——嘴皮子翻翻,换个立场,马上从大败一方变成大捷一方。谁说大明王朝的文官水平不行,就这手翻云覆雨的本事,穿越众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呆愣了许久,庞雨才问一句:
“你们这样往上头报……广东那边会配合吗?”
郑芝龙嘿嘿一笑:
“广东那边怎么报无关紧要,反正王总督已是时日无多。关键是贵军这边……只要诸位先生愿意呼应一二,我福建就可以飞马向京师报捷了。”
“晕,还当真打算按大捷往上头报啊?难道就不怕朝廷查明真相找你们麻烦?”
对此郑芝龙只是淡淡一笑:
“国家多事,近年来报到朝廷里的大都不是什么好消息。难得有一次捷报……若是有谁不识相非要去败坏皇上的兴致,不用我们出面,自有人去收拾他——西夷全灭,只要这一点实实在在,就不怕他人攻讦。”
虽说穿越众通晓历史,但对于明王朝内部情况,他们肯定不如人家明朝官员本身来的熟悉了。还没等庞雨再度表示惊讶,赵立德开口了。他是个讲究实际的人,也不废话,直接就问条件:
“要我们配合也可以。不过你们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这个么,好说,什么都可以商量。”
只要你们肯谈条件就好——郑芝龙脸上现出极为欢畅的笑容,心里也是一样。
…………
傍晚时分,郑家劳军船离开了白沙码头,郑芝龙带着一批短毛送给他的西洋军旗,军衣,还有若干报废火绳枪,炸膛大炮之类“战利品”,心满意足离去了。
赵立德等人目送他离开港口,脸上表情也很是心满意足——郑家,或者说郑家所代表的大明官府,除了今天送来那批物资外,后面又许诺了不少。而这还并不是主要条件——今后在整个福建地区,或者说只要熊文灿和郑家的能力范围所及之处,都将无条件的,全方位的对他们开放,这才是最让人开心的事情。
“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王尊德死后好像正是熊文灿继任两广总督职位吧?他可不象王尊德是个死脑筋,把这家伙拉拢住,以后我们在大陆上的生意就好作多了。”
庞雨兴高采烈向解席等人解释了他们为何要帮老熊一把,此人虽说最后结局不太好,但在最近几年中却是位高权重。整个大明南方地区要数他地位最高。有了这位南疆大员的协助,贸易公司前往大陆发展的步伐就可以大大加快。
茱莉对此很是满意,决定回去后就尽快着手考虑组建福建分公司事宜,虽说当初和本地商户们有过约定:短毛不直接插手大陆事务,但此一时彼一时么。现在这番大好局面乃是他们短毛奋战得来,没理由让一帮本地商人坐享其成。
几人回到城里,却见王璞王介山匆匆走来,隔得老远,竟然向赵立德施了一礼。此举可有些非同寻常——王璞这家伙骄傲得很,虽说内心里已经接受了他们短毛对琼州府的统治地位,但表面上。还总是绷着大明官员的架子,以前从来不肯向他们低头弯腰的。
所以阿德立即跳开,连连摆手:
“哈……你老王的礼我可不敢受,有啥事么?”
王璞却再度深施一礼,方才正容道:
“王某此来,一是为在下至交好友陈元朗求助于诸位先生。二来,也是为诸位先生招安大计献策。”
“哦?”阿德笑了:“说来听听?”
王璞却递给他一份文书。
“在下想把这份书信发到广州去,不知诸位先生是否许可?”
阿德接过,瞄了几眼,脸上现出一丝微笑:
“老王你消息倒是很灵通啊,我们前脚才跟郑家达成协议,你这边居然马上就知道内容?”
庞雨接过书信看了看,也是微微一笑:
“……你想让广州官员也效仿?那可不容易,人家熊文灿能转得过弯来,王尊德却未必啊。”
“此番大战,若是朝廷追究战败之责,其罪已不是王总督一人可以承担。事关两广上下全体文武官员,就算王督再怎么独断专行,也不可能违逆众意的。在下想把这封信直接发到陈元朗手中,有他代为劝谏,应该可以说得通。”
见这边众人还在犹豫,王璞又道:
“无论今后两广总督换谁来做,这下面具体办事的官员终归不会大变的,诸位此时施恩于他们,日后多多少少会有回报……无非顺便的事情,何不高抬贵手?”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于是解席点点头:
“好吧,反正已经答应了福建,你就往广州也发吧,但他们听不听咱们可管不了。”
王璞接过文书,却并不离去,而是又行了一礼:
“在下还有一个冒昧之请,还望诸位先生相助。”
“嗯?”
“就是这文书,如果用普通信使坐船送去,恐怕要十几天工夫,耽误时机,所以……”
王璞犹豫一下。还是咬牙道:
“在下还想请诸位先生帮个忙,用你们那种可以瞬息传递消息的秘术,把这文书立即发到广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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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十 说服
此言一出,这边人人色变。解席更一把拎住王璞脖子,将他提拉起来,怒声喝道:
“……你从哪儿知道的?还了解多少?”
——关于电报和电话,这里倒并没有刻意隐瞒,有几次还在本地人面前展示了一下和临高那边的即时通讯能力。但是关于广州的情报站却是绝密,除了专门培训出来的几个收发报人员,他们从没向任何本地人透露过广州站的消息。
虽然两脚都离开了地面,王璞却并不挣扎,只是微微笑道:
“在下不过以常理度之而已——诸位既是有那秘术,绝不可能不用来传递军情。这一两年来,举凡朝廷动向,尚未出广州城,此地就已尽数知晓——广州城里定是有诸位先生的耳目,自不待言。”
解席脸色阴晴不定,不过对方说得也有道理——虽然他们在情报站的事情上极力保密,但很多时候,琼州府这边是根据广州传来的消息做出反应,这却属于公开行动,绝定瞒不了人的。
只要稍微有心点的人,肯定就能判断出其中奥妙。所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报都是从公开渠道泄漏”,这句话绝对是至理名言。
想了想。解席把人放下,哼了一声:
“可以帮你传递消息,不过我们的人不可能公开把电报送上门去,所以你和那位陈元朗之间有什么密记密押,最好说明白了,否则人家不认可不关咱们事。另外,王介山,再提醒你一下——你小子偷偷摸摸画地图,在行政班子里头安插情报人员,这些咱们都看在眼里呢,只不过不跟你计较罢了。可凡事别太过份,如果我们在广州的人员因为帮了你这次而受到损失,肯定是要你负责任的!”
王璞则再度低下头去,深施一礼:
“吾为明臣,自当为大明效力。但这两年来,承蒙诸位先生以诚相待,在下亦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如今我只盼朝廷能招安成功,这样既不负朝廷之恩,也无愧诸位之德……解头领尽可放心,不该打听的消息,我不会去刺探,不该做的事情,更决不会去做。”
见王璞脸上神色肃然,郑重已极的说出这番话来,解席面色稍缓,微微颔首道:
“记住你的话……好,把文件送电报房去吧。”
…………
广州城。巡抚衙门。
两广总督王尊德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睛直愣愣看着面前桌案上几样东西:一杯毒酒,一条白绫,当然还有一把短刀……
邢祚昌那批人匆匆忙忙在雷州半岛登陆后,讨伐大军实际上已经解散。郑家的船队是连夜赶回福建去,而两广本地军队却死活不敢再坐船,宁肯通过陆路慢慢走回家。所以到目前为止,前方其实并没有什么消息送回来,也没收到切实的败报,
但前线形势还用得着别人来报告么?——人短毛都炮轰广州城了!王海阳他们那一番“好意”没有白费:炮轰广州城那天,王尊德正在他的观景小楼上。港口码头以及珠江水道上的一切,他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事实上,在开战之前,包括锦衣卫周晟,安抚司方文正,以及琼州岛上王璞等亲身和短毛打过交道的人都在劝谏他,说短毛军的战力远远超出常人想象,大明军恐怕不是对手。
但更多的人对于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这其中也包括王尊德自己。他们对于战争的概念依然停留在一大帮人打群架的地步……王璞的信息和密谍探来的消息都说短毛那边不过几千人,这边却有整整三万大军呢!踩都能踩死他们了。
说真的。直到几天前,在看到那短毛钢铁船上众炮齐发的冲天威势之前,王尊德还一直觉得自己是非常谨慎了——不是说短毛精于火器么?那索性联合了西洋夷人一起进攻,以火器对火器,怎么样也能打个旗鼓相当吧?
可结局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是那些反对他征讨短毛军的人,恐怕也没想到那帮髡发反贼竟然嚣张到如此地步——人家两条西洋军船,都狼狈不堪逃到港口里面了,表示投降之意的白旗挂满桅杆,却照样给毫不容情的击沉。直到那时候,这些大明官僚才知道:原来火器之间也是有高下之别的。和短毛军的武器相比,西夷手里不过一堆烧火棍儿……
杀人不过头点地,而那艘短毛钢铁大船却是肆无忌惮在珠江中横冲直撞,为了维护大明帝国的尊严,珠江口两岸的炮台给轰了个七七八八……包括靠近码头的几处军用仓库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现在是讨伐军还没回来,若等大批军队回到广州城,连他们的补给都成问题。
但王尊德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考虑军队补给这类“小事”了,尽管先前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考虑,可现在形势却已经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还不知道拜那面“酱油旗”之赐,出征明军基本没有损伤,虽然有逃上岸的西洋人大骂明军和海盗勾结,但在王尊德心目中,连广州港都受到攻击,前方出征部队肯定是全军覆没了。
全军覆没啊——不仅仅是两广,连同旁边的福建,贵州,云南……整个大明南方的机动军事力量几乎一扫而空。这是什么罪责?王尊德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若是征讨失败,大不了本人丢官罢职。反正他的年岁和身体状况都到了线。可现在败成这个样子,就绝不仅仅是丢官那么简单了。
“半壁江山啊……南方沦丧,皆吾之过也……”
作了那么多年两广总督,王尊德的战略眼光并不差。本来大明王朝这几年形势就不好,自前年己巳之变,后金兵攻至北京城下后,大明的北方局面可以说是糜烂,陕西又是盗贼蜂起,也就剩南边还安静些。而这一战之后,明帝国南方的机动力量又遭遇重大损失,再也无力应对各种变乱。
王尊德本以为短毛会趁机攻下广州城,照当时形势看那根本毫无难度。不过那帮髡人不知为何却并没有这么干,那艘钢铁巨船虽然嚣张跋扈,在水面上横冲直撞一通后居然就这么走掉了。
但王尊德心里明白,只要那些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返回来。轻轻松松的拿下广州。就算短毛不发难,若是云南贵州一带蛮族再闹腾起来,当地官员找他要回前来支援的部队,他也无法交差。
“也只有一死了之啦……希望真能一死了之吧……”
王尊德喃喃自语道,虽然这时候就算一死怕也难逃“畏罪自杀”恶名,可好歹算是主动以死顶罪,免得等朝廷发落下来,不单自身难保。连家人都会受到拖累。
其实,就算不借助外力,他的生命之火也差不多要燃尽了——王尊德伸手想要去拿那毒酒杯,手臂却颤抖不已。不知道是因为衰弱还是紧张,好不容易把杯子握在手中,却是泼泼洒洒的,怎么也举不到嘴边。
门口,轻轻的敲门声已经响了许久,此时终于无声无息打开一条缝……然后,在看到屋顶形势后,一个人影惊慌失措扑进来。一巴掌将王尊德手中酒杯,还有桌上凶器统统扫到了地上。
“思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来人正是陈耀陈元朗,王璞的至交好友,两广总督身边最受信任的钱粮师爷。他手里拿着一叠纸张文件,正是广州情报站的专用记录纸,上面文字还大都用简体书写——时间紧迫,陈耀都来不及另外抄录一遍,直接就拿着原稿过来了。
虽是被打落了手中酒杯,这位平素最重礼仪的两广总督此时却并没有什么恼怒之意,只是微微苦笑:
“吾若不死,这两广大小官员,恐怕都要受到牵累。元郎,连你也难脱罪责啊。”
“未必!”
陈耀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将那文书送到王尊德面前:
“大人请看看这个!”
王尊德心不在焉接过文书,但在瞄到第一眼之后就马上直起了身子:
“鼎如他们还活着?”
“是,我大明军兵,此番几无损伤。”
陈耀面带笑容,只要军队还在,此次出征即使失败,罪责也不会太大——虽然他陈元朗只是个钱粮师爷,却也明白这一点。
王尊德果然气势一整,不再是个寻死老头儿,而又恢复到大明两广总督的威严。
他捧起那文书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王尊德当然能觉察到这文书来历诡秘,上面的文字缺笔严重,应该就是王璞上报短毛所习惯使用的“简体字”。但现在他没心思追究这些,关键在于这文书上记载的内容,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
不过他王存思为官多年,当然能看出来——这事儿说起来胆大包天,却未必不可行!
“……只是这么干的话,老夫一生清誉怕是要毁于一旦。我这里毕竟和福建不同,那些西洋夷人乃是老夫主动招来的。”
陈元朗低头不语,他知道王尊德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比起个人声望,广州那么多官员属下的前途,以及他自己亲戚家人的命运当然更加重要。况且那不过是在西夷中间的声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果然,片刻之后,王尊德一拍桌子:
“罢了,反正将死之人,也不用在乎身后之名了。就按王介山之策办理吧……元朗,麻烦你帮我起草一份告捷文书,八百里露布传捷,向南京兵部,还有皇上报喜!”
…………
当天晚上,广州城中某处。
“抗议!抗议!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们,我们是盟军!”
荷兰商务代表德鲍尔先生气急败坏拍打着木头栅栏,大声提出抗议。但这毫无作用——监牢外面的中国士兵根本听不懂他的语言,反而充满恶意的瞪视着他们。当他感到不耐烦的时候,竟然用手中长矛向笼子里捅进来,差点把自己给扎伤了——要知道就连那些短毛魔鬼的炮火都没伤到自己呢。
德鲍尔的坐船正是几天前逃到广州港避难的两条西洋船之一,那也是整个西洋舰队中最后两条幸存的船只了,原以为逃进有炮台庇护的港口肯定是安全了,没想到那艘钢铁魔鬼竟然不依不饶,跟着冲进来坚持把船击沉。
好在就在岸边了,船上人员及时跳水爬上岸去,倒是大都保住了性命。不过没了武器没了船,又全身湿漉漉,只能寻求中国“盟友”的帮助。
此前在海上逃跑的过程中,也有被击伤的船自觉形势不妙,冲上大陆沿海沙滩搁浅,以求撤离人员的。这样算下来前前后后大约有两三百的西洋人进入到广东地域。本地的中国人一开始对他们还不错,给他们安排了休息的地方,还给了些粮食和燃料。可这才过了几天啊,就忽然翻脸,趁着夜晚没防备的时候,好几千名中**人包围了他们的营地,把他们统统关进了监狱!
“你们不能这么做!是你们主动邀请我们来的……背信弃义的中国人!卑鄙!无耻!”
德鲍尔,以及其他一些幸存的外国人,他们原来就很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情。起初几天,被人善待的时候还庆幸过一番。有些人甚至还酝酿着将来等回到台湾或马尼拉后,再重新拉一支队伍过来,想办法在这里发一笔财,把在琼州的损失补回来。
可到了现在,最坏的局面终于出现,大陆和琼州岛上的中国人果然是串通起来对付他们的!当那些中国人终于显现出狰狞面目时,这些西洋人却只能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词汇,愤怒咒骂着那些无耻的中国人。
可那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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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大捷”(下)
按照史书上的评价。朱由检,这位历史上着名的悲剧皇帝性格中有个非常大的缺陷——那就是多疑,尤其是对手下臣子不信任。
皇帝和大臣争夺对国家政策的主导权,这种政治斗争本就贯穿了整个大明王朝的全部历史。前期是朱元璋,朱棣等牛人绝对强势,把臣子们压得死死的,到中期开始渐渐放松,到了后期,文臣们就开始渐渐占据上风了。
这种迹象自嘉靖年间就开始,到万历时代表现的最厉害。万历死后,光宗泰昌帝一月即崩,矛盾能没爆发出来。而到了天启手里,木匠皇帝把朝政全部丢给魏忠贤,顺带着也把矛盾给转移了过去。当时的社会主要矛盾变成了读书人和死太监之间的斗争,皇帝倒是相对超脱了不少,受到的指责也不太多。
从这一点上看,天启皇帝朱由校这个人究竟是失职帝王还是大智若愚,倒也难说——毕竟,他在位的时候,明王朝好歹还能压得住满洲人,内部倒也没乱成后来那个样子。
只不过到了崇祯手中。他快手快脚收拾掉了九千岁,从此没人可以做替罪羊了。于是他老兄不得不亲自面临和大臣们的博弈。
这位悲剧皇帝一生中除了抗击满清,处理叛乱之外,就是将更多心力用于削弱文官集团的势力,但是并没有取得多少成效。他努力想要学习太祖成祖的强势,却又完全达不到老祖宗们的水准。他的斗争手段相当幼稚,而且往往起到反作用。
比方说,为了在群臣心目中保持“圣心难测”的印象,崇祯常常把下头报上来需要奖励或惩罚的名单随意删改,有时干脆就互相调换下。自以为这样让下面摸不着头脑,觉得上司心思不可测,一定很高明。
殊不知他这样一搞,本来立下功劳该受奖的莫名其妙被贬职了,而本应该受到惩罚的却反倒升官,确实搞得下面都摸不着头脑,但对皇帝的印象可绝对不会是正面。
另有一次,他在批示过某项任命之后,一时心血来潮,从旁边《缙绅录》中随便找了个名字添上晋升名单,还特地注明两个字:“御史”,于是吏部官员们翻山蹈海满世界去查找那位幸运的新任御史大人,结果发现那是个早就致仕在家的老头儿,而且于两个月前刚刚过世……
基本上,崇祯在位时期,皇帝与臣子的关系可以说是历史上最为古怪的一个阶段——相互仇视,却又相互依存。相互利用,而又相互戒备。崇祯帝在历史上除了以上吊自杀出名。还留下了若干项非常着名的纪录——他老兄在位十七年,换了差不多二十来个首辅;五十来个内阁大学士;以及十四个兵部尚书——都是正式任命的,挂兵部尚书衔的名誉尚书不算在内;此外还撤换了十七个刑部尚书;杀了十一个督师和总督……总之,在崇祯朝,中央级别高官能干得超过一年的,实在不多。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朱由检这么乱搞,手下人虽然碍于他的皇帝身份只好忍气吞声。不过真到了国家风雨飘摇的时候,愿意跟他同心协力的也没几个了——崇祯十六年的元旦,按规矩满朝文武在新年第一天都要去向皇帝朝贺的,结果竟然只到了两个人,其他人不约而同,统统放了皇帝鸽子。至十七年则更惨,竟然一个人都不来了。
后来闯军破京,清兵入关,满朝文武各奔东西,就剩一老太监陪着皇帝上吊,崇祯固然是在遗书中大骂“臣皆亡国之臣”,可站在那些大臣的立场上想想,这个主子也委实太不好伺候……
当然,所有这一切。在崇祯四年的时候还没怎么表现出来,不过也快了——就在这一年中,崇祯皇帝改变他刚上任时压制宦官的政策,开始向各处派遣宦官内侍作为监军。甚至还派了一个叫张彝宪的太监去直接管理户部和工部两处的钱粮出入及物资生产业务,大臣们劝谏他别这么干,朱由检却理直气壮回应:
“苟群臣殚心为国,朕何事乎内臣。”——要是你们这帮兔崽子能全心全意干活儿,老子当然不会去找太监来做事!
大臣们无言以对,这说明皇帝已经不信任臣子了。对于一个不相信员工,宁肯让家奴来管理企业的老板,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次,西南官员对于琼州战事的处置,恰好赶在皇帝对大臣产生疑心的当口上。崇祯其实并不在乎剿灭的是髡人还是夷人,但他在意下面对他的态度。
只是还没等崇祯考虑好要如何处置那些胆大妄为的地方官,从两广又发来一封新的奏折。这一次的奏折内容相当清楚明晰,甚至连引黄贴黄都用不着——奏章的封皮是用白色包裹,意味这是一封报丧的奏书。
“王存思卒于任上……”
这个消息让刚刚还怒火满腔想要收拾两广总督的朱由检为之一怔,人死为大,无论如何王尊德死在任期内,算是因公殉职,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皇帝也不好轻易给他加罪名。
另一方面,两广和福建地区又送来了一批据说是剿灭西洋夷人的战利品。包括各种各样的军旗,军装,西洋人所用的武器,火炮之类,广东方面甚至还押送来十多名俘虏,只是因为路途遥远,水土不服,解入京师后就大都生病。喉咙嘶哑,连话都说不出来。不过一个个红眉毛绿眼睛的,自是西洋夷人无疑。
有了这些实际东西作为证据,再要说他们欺君罔上好像就有点不太合适了?朱由检毕竟是个年轻人,心思转变的快,在最初的怒火熄去以后,总算可以比较理智的看待问题。
正在犹豫之际,恰巧又看到一篇奏折,乃是锦衣卫指挥祖泽傅上书,请求允许他前往东北战场救援其父——他老爹的名字叫祖大寿,关宁军中宿将,如今正被满洲军包围在大凌河城。崇祯看了看那奏章,祖泽傅虽是武将,文章倒写得不错。奏折上说为人臣要尽忠,为人子要尽孝,父亲身为大明将官被敌人包围,自己哪怕单身一人也要前去营救云云……
不过崇祯一眼便看穿了那小子的花花肚肠——这又是变着法子催朝廷派援军呢。满洲人实在不好对付,前些日子孙承宗好容易从山东凑出孔有德一支军马,拖拖拉拉半天都不肯出发,如今刚到吴桥,驻在那里以粮饷不继为由死活不肯挪窝了……
不过朱由检平素对于这位小将颇为欣赏,这时候也只好装做糊涂,只是温言抚慰。说是国家需要他这样的少年英杰,不能允许他孑身轻赴险地。后面又加了一句:援军之事,朝廷自会考虑,也算是安抚其心。
之后反过来再看待西南战事,想法又所不同——崇祯现在总算明白,王尊德固然是人之将死,无所顾忌,为何却连熊文灿那个平日里八面玲珑的琉璃蛋儿都敢于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了。
“大捷……哼哼,姑且就算是大捷吧。”
想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且顺着那些疆臣一回。捏着鼻子认下这场大捷吧,这个迟暮帝国需要更多的胜利来鼓舞人心。哪怕不是最初计划中的也行。
于是崇祯按照惯例,向朝臣们宣布了这一喜讯,并且把缴获的夷人旗帜军衣送往太庙祭告先皇——当初在他兄长天启手里,明军与荷兰人在澎湖大战过数场,虽然收复澎湖,却终究未能获得全胜。如今前往太庙祭告其兄倒也心安理得——弟弟我完成了您的未尽之志,把占据南海的西洋人给扫平啦。虽然只是顺手,可好歹也算一份功绩么!
在得到皇帝认可这份捷报的消息后,朝廷和内宫也开始活跃起来。周后与田袁两位妃子都盛装前来向他表示了祝贺,御史翰林们也开始噼里啪啦上贺表,一切似乎转入良性轨道,这让崇祯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满意,对于王尊德熊文灿的怨念也消除的差不多了。
抽空,他也考虑了一下督抚们在随着捷报奏折一起提出的,关于如何处理琼州岛髡人问题的建议——不管怎么样,王尊德熊文灿这些人还是比较负责的地方官。在向皇帝申报喜讯的同时,也没忘记为朝廷谋划后续事务。如何解决那些短毛的问题,依然是当务之急。
剿是剿不动的了,那剩下也只有招抚。经过这一场大战,短毛彻底证明了他们的火力。“以髡制夷”作为唯一可行之策被两位督抚都慎重写在了奏报中。王尊德更是在他的遗表中用进士才子的生花妙笔,详细叙述了那一天在看到髡人钢铁巨船纵横驰骋于珠江时的震撼心情,虽然北京这边没什么人相信,觉得是老家伙临死前眼花糊涂,但既然地方官都主张要招抚,崇祯皇帝也就倾向于接受他们的建议。
——此时的崇祯还没有后期那么刚愎,还能听得进一些意见。
乙丑日,朝廷发下令谕:追赠故两广总督王尊德为兵部尚书;封赏琼州一战中的有功人员;同时令福建巡抚熊文灿主持对琼州岛上髡人集团的招抚事宜。
在来到这个时代整整三年之后,琼海号上的时空穿越者,作为一股政治势力,终于被大明王朝所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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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要去苏州考试,十号的更新会推迟一点,我尽可能在十一号补上。十二号的更新照常。
其实我七号就在外地了,现在这是存稿……连夜赶出来的啊,大家用票票鼓励下吧,呵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