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 黑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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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不过庞雨所关心的那些文件资料应该还没散失—他们今天的行动非常突然,突破速度又快,海盗头目应该还顾不上销毁文件。
在庞雨的指令下,这些因为识字而被专门被选拔出来的战士们仔细搜集了这里所有文件,特别是诸如账册,名单,书信之类,可以说只要是写了字的,一张纸都没放过。
随便走到一具书架旁,庞雨停下脚步。在这种海盗头子的所谓书房里面居然能看到书架已经很让人惊讶了,而在一排明显是用来装门面的大部头书籍中间,夹杂着一本没什么积灰的小册子,就更让人觉得有趣了。
他拿出那本小册子,翻了翻,嘴角微微显露出一丝笑容。
“大家继续搜查,意看看各处有没有暗格之类,尤其是床板下面……”
嘱咐了两句,庞雨快步下。大院子里到处鸡飞狗跳。凶神恶煞的短毛兵正忙着把人从屋子里头驱赶出来,不管男女老幼,统统集中到庄园中央的空地上,要求他们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不过很多人是直接跪下的。在这里没有人反抗——敢于反抗的,都已经躺在地上了。
在一处貌似库的大杂院中雨找到了正在走廊上对着一堵墙发呆的阿德。
“想什么呢?这次收获如?”
—们几个人各有分工雨是负责文件资料部分。而阿德则是专门带人搜寻物资地。这些海盗为害地方多年。积攒下来地贼赃肯定不少。兄弟们既然费力气打下来。肯定不会便宜了别人。
“行。不过尽是些粮食布匹器物之类。金银财宝一样没见。我正考虑这帮鸟人会把浮财藏哪儿呢……”
“逮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是肯定要问地过现在乱得很。老解他们到处抓人。还不是审问地时候。而且你不觉得自己找出来更有成就感吗?……咦。对了不是学萧何去搬文件了吗。找我啥事?”
庞雨笑笑出那本册子递给他。
“在书房找到了这本东西。觉得可能会对我们有用。”
阿德接过去以后看了几页,眉毛微微扬起:
“一份名单而已,后面有些数字和日期,应该是行贿送礼的目录……哦,有几个名字还挺熟悉?”
“是啊有一个居然是两广总督王尊德身边的亲信幕僚,先前主张剿杀我们得最凶的就是他。另外有几个好像是沿海带兵的将领?”
当初为了打破明王朝的剿杀政策,庞雨和阿德对于闽粤,浙一带的大小官吏将佐都作过一番了解调查他们的立场。而在这份名单中就看到了好几个。
“不错的东西,先留着好了,以后可能有用……对了,帮我一个忙。”
阿德随手把那份名单塞进口袋,拉着庞雨一起过来面壁。
“你是搞建筑的,空间感肯定好,帮我看看这条走廊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庞雨先没注意,被阿德这么一说,又出去看了看建筑全貌,回来笑笑:
“建筑全长约九米,这条走道看格局是贯穿的通廊,但我用脚步量下来最多六米长——顶头还有个空间。”
“啊,密室!肯定没错了。
难怪我老看着不对劲……不过我已经在周围找了一圈,愣是找不到暗门在哪儿,这帮海耗子还挺贼的。”
“找啥门啊,既然确定了是那儿就直接拆墙么。”
看那墙壁似乎是木板条装饰,庞雨抡起手中步枪就用枪托砸上去,结果却是一声闷响,步枪反弹开来,差点没把他双手震脱臼。
撬开木板一看,后面居然是一层用青条石垒成的墙面,也不知道多厚,但看起来肯定不会很单薄。这时候阿德才嘿嘿奸笑两声,指了指墙面上另外一处撬砸痕迹:
“我早试过了,所以才认定这里有个藏宝密室啊……怕弄坏里面的东西,不想用炸药。”
“日,不早点说……”
庞雨干脆把木板全部撬开,蹲下去仔细研究了一下这片墙面的砌筑构造,之后站起来冲着阿德点点头:
“居然是用糯米石灰浆粘贴的灰缝,城墙砖的砌筑方式——这后面肯定有货!多调些人过来吧,这墙再怎么结实,几个人轮番上阵还是能拆的。”
“嗯,我先去审问下俘虏吧,看看能不能找到暗门。要实在搞不定,就按你说的,调人来拆了
……”
—且不说这边两位如何折腾,那边解席和北纬两个,他们的任务就是抓人。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他们各自率领一个战斗小组,一路上杀气腾腾。凡是不立即投降的,统统都是排枪加手榴弹伺候……
攻了最后一间负隅顽抗的堂口,解席走到门前,见那屋已经被集束手榴弹炸得摇摇欲坠,里面几具尸体都是面目全非,活人一个都没,便没再进去,而是用脚尖点了点一个瘫坐在门口的重伤男子:
“说!杨老大在什么地方?”
那人抬起一张血糊糊的脸,充满仇恨的瞪视着他,但老解只是毫不在意的冷冷一瞥——猫肯定不会害怕老鼠的眼光。
“娘的,平白无故我满门,却还不知我是谁?——老子就是杨大!”
“哦?”
解席有些意外,又多看了人几眼,见他伤势甚重,已经没什么抢救价值,也不可能再构成威胁,便收回了对准他脑袋上的步枪,想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但那杨大却没有就此安静,依然死死盯着解席:
“我听说过你们短毛……没;到你们这么狠!从来无冤无仇,就算下面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你们的船驾,可也没占着什么便宜不是?我们倒是连人带船全栽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到最后时,杨大的声音已经嘶哑,还吐了两口血出来,但依然竭力喊叫出声,显然是心中愤怒郁闷之极,对此解席只是哧笑一声:
“些被你们装进麻袋丢下海的商户和你有仇吗?妈的自己做了初一,就别怨人家做十五!”
杨大嘿嘿冷笑:
“也是,黑吃黑,没啥好抱怨的……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看你们是什么下……场。”
吐出最后一个字,这海盗头子就断了气。没有人为他的死感到悲伤,很快,几个收拾尸体的俘虏跑过来,把他和其他死人一起抬走了。
杨老大的死意味着这场剿匪战的彻底结束,本来解席他们打算擒贼擒王,活捉匪首或是干脆用他的脑袋去逼降别人,不过后来发现根本没这必要,火枪与手榴弹的劝降效果比一颗死人脑袋管用多了。等到杨老大丧命的时候,整个大庄院里也没什么人在抵抗了。
之后就是打扫战场,不过在这以前,他们首先要去仓库区一趟,阿德派人通知他们来“看看收获”……
片刻之后,解席,北纬等人一同站在那条走廊的劲头,望着前头墙面上一个大窟窿——阿德最终还是没能找出暗门,于是采纳庞雨的建议,用暴力拆迁的方式搞定了这间密室。
“咱们发财了。”
赵立德洋洋得意用手电筒照了照里面,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类似于阿里巴巴所发现的藏宝山洞那种空间——桌子上,架子上,箱子里,到处散乱堆积着金银器皿,珠宝玉石,在手电筒暗淡灯光下闪烁出迷人的光芒。在墙壁一角居然还有一面佛龛,纯金打造,但里面却不伦不类的放了一尊观世音像——完全用碧玉雕琢而成,足有半人多高。
杨老大毕生为匪,手下人数众多,他的积蓄,可要比传说中的四十大盗丰厚多了。
“不错,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来到明朝两年多,众人的眼力也算锻炼出来了,光是这个密室里的东西,保守估计,至少也值个三五十万的样子。他们占领琼州府,收粮收税,又辛辛苦苦开公司做贸易……折腾到现在,赚来的钱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目。这一票干下来居然能抵得上他们一年多发展的成果,黑吃黑果然是一份很有钱途的工作。
“干得好不如抢得啊……奶奶的,我都想去作海盗这一行了。”
稍后赶来的马千山看见这些宝贝时也是满脸羡慕之色,旁边林深河则更加直接:
“老解,回头打听打听,看看周围还有什么海盗老窝,咱们一起端掉!”
“这个回去后再议,先把公审大会开了。”
——外面已经准备停当,他们短毛搞这套是熟门熟路了。俘虏和各类人员都被集中到庄院外面的空地上进行鉴别,老弱和妇女原则上都会被释放,年轻力壮的也要看其身份,只有确实干过海贼,并且手上沾有人命的才会被羁押逮捕。
短毛并不打算在这里搞无差别大屠杀,“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依然是他们的行动原则。北纬已经派人去把周围散居的普通农户,渔民等都召集过来,解席打算在这里再搞一次和王家庄差不多的“群众运动”。(未完待续,)
二一二 海上梁山?
二一三 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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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取得了老李教授的同意,之后根据前几次行动的成功经验,以前次在上川岛的行动为主要参考模板,参谋组很快制定出了一系列的行动计划。
为集体谋取利益是最基本的原则,除了自卫还击之外,他们肯定不打没有收益的战斗。但是在此基础上,争取名誉和对外宣传工作也被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所有行动必须是对改善这个团体的名誉有益,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宁可不打。
这样一来能够选择的行动目标就变得很有限,只有那些真正称得上天怒人怨,人人喊打的盗匪窝点才可能成为攻击对象。不过阿德表示说他自有办法让老百姓接受他们的行动,这项任务交给他负责就行了。
…………
一切准备周全,在海南岛上蛰居了一年多后,这支被明朝人称为“短毛”的武装力量终于开始向四周邻居展现出他们的尖牙利爪。公元16311年的六七月间,短短两个月之内,短毛军船四处出击,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差不多荡平了海南岛周围所有的盗匪巢穴。
继去年五月间,区区百余人击溃朝廷五千围剿大军之后,琼州府短毛军的名声,再度传遍了整个大明南方。
只不过和上次都说短毛狠残暴,火器之下从来不留活口的传言不同一次在民间流传的,却大都是短毛军如何惩强扶弱,劫富济贫的段子。据说短毛虽然也杀官造反,却是专门打击那些海盗水贼之流他们的财物分配给平民百姓乃是一群真正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英雄好汉!
甚至已经有书艺人把水浒传中梁山泊一百零八好汉的故事化用到短毛身上。“琼州府一百九好汉”的新式评书已经逐步在广州,福州,雷州,厦门等热闹大城市开始流行起来……
海南岛州府。穿越众指挥部地电报房内。
发报员张小江结束了每天与广州那边地例行联络关闭发报机。之后按照保密规定。他必须上缴电报原稿。但张小江在面对前来收稿子地赵立德时。却面露不舍之色。
“赵师傅。这书再借俺看几天。真好看啊!”
赵立德摸了摸小家伙地头哈一笑:
“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知道不?这书是模仿水浒传地不适合你们这些小孩子看。”
“那我哥在广州不是可以天天看么?”
“嗯,等你长到和你哥一样大的时候行了。”
阿德不动声色设下了一个小小的语言陷阱,刚刚十三岁的小孩子当然听不出来然兴高采烈。
张小江和被送到广州担任情报员的另一个孩子张大江并非兄弟,他们两人都是孤儿,在被穿越众收养后,由于聪明伶俐而被张安江老师选中,成为他的学生,传授无线电收发报技能。张老师待人真诚,与他们之间名为师徒,却几乎情同父子,所以两个孩子都坚持要跟老师姓,连名字都改的和老师近似。
自从送了一部无线电发报机和一名收发报员到广州之后,与那边的联络一下子顺畅起来。本来程老管家虽然经验丰富,也识得几个字,但毕竟文化程度有限。在琼州时形势简单尚可应付,到了广州城那种大地方,各种信息繁杂多变,老头儿听到的虽多,能够记述和表达出来的却有限。再加上原本联络手段是靠写信,若写了厚厚一叠字纸就会增大被发现的危险,这情报传输就很麻烦。
不过等有了无线电收发报机之后,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每天一个小时的固定联络时间非常充裕,老头儿可以很从容的坐在电报机前,口述自己今天听到的各类消息,然后让发报员直接传送过来。
快要满十五岁的张大江本就是诸多收养学童中最为聪明的一个,当初教他技能的可不仅仅是张安江一人——就是在前往广州的路上,北纬也传授了他不少东西。经过几次联络,这孩子很快就掌握了简单的分析和判断,能够从老头儿打听到的众多模糊线索中整理出一些更加有用的资料,提供给这边参考。
而在最近,广州情报站又得到了一项更加重要的任务——他们被要求每天接收一部分长篇连载的
品,然后通过不接触的间接渠道,将其传播到本地的中,最终目的则是让它在两广,福建一带的市井之间流传开来。
…………
“‘起点计划’已经初步取得了进展,据多条线索证实:广州府的茶馆里面已经有不少说书先生在讲述《海上梁山传》的段子了,并且正在向附近几个州府传播。”
在和临高总部那边通电话时,作为该项宣传计划的发起人,赵立德对于他亲自制定的这项“起点计划”相当满意。老解他们在正面战场上取得的成绩固然骄人,但要把这些事迹转化为有利的舆论导向,宣传战线上的工作必不可少。
对于他组织起来的写作班子,阿德在电话里大加奖:
“……跟郭逸,陈涛他们打个招呼:他们干得很好,我要向委员会为他们请功!”
—那几个人以前混过起点的,不过都属于扑街作者一类。阿德以前在闲聊时听说过他们这项“特长”,当时只是笑笑便罢,没想到还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表扬之外,阿德也提出了高的要求:
“……文字风格要开放一点,实在不行把章鱼也拉入创作组,他不是自吹说以前混恶魔岛的吗?……不,我不觉得他在吹牛,随便咱们讨论什么话题,这个贱人一加入风格肯定变得淫荡……对对,把他吸收进来!另外告诉陈涛,别再搞什么文青式的虐主桥段啦,他以前就是这么扑的,要多写爽文,意淫文!把明朝-< 书海阁 >-最好,这样才能吸引他们!”
“……当然最重要还是更新,新才是王道!告诉他们别太在意明朝人的阅读习惯,把故事情节编出来就行。关于细节方面,那些评书艺人自然会根据当地传统习惯加以润色的,你们再细细得过本地人吗?……总之要求创作人员加快更新进度,每天三千字不够啦,至少五千!”
——“谎重复一千遍即是真理”,更何况短毛所宣传的内容,都有真实的事迹在后面支撑着,加上故事本身也有足够的吸引力和传播力。这一切加在一起,使得这个大明崇祯四年的夏季,两广和福建地区都热闹闹,充满了某种奇异的活力。
而这一切传言的中心:海南琼州府,在世人眼中自然愈发充满了吸引力。
在工悠长的号子声中,又一艘商船缓缓停靠在了白沙港的码头栈桥边。
比起当初只有一条直走道的单面栈桥,如今这里已经扩建出四五条岔道来,可以同时停靠超过十艘以上的大福船——白沙码头的客运和货运流量增长都极快,以前是一个月才能有十来条船在这里靠岸,而现在每天都差不多有这个数。
一名商人打扮的旅客走出船舱,目光首先被码头上两面高高飘扬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杏黄大旗所吸引。上次来的时候还不见这玩意儿,看来这伙短毛还当真以梁山好汉自居了……他们是想借此告诉朝廷什么?在等着被招安吗?
单身旅者的眼中射出一丝复杂光彩,这些短毛的所作所为非同寻常啊。最近在两广一带流传甚广,极受民间欢迎的那部评书,怎么看都不象是大明本土文人所能编出来。其间的很多遣词用句,倒是和这些短毛的语言习惯颇为类似。一般人或许感觉不出,但自己跟他们软磨硬泡,前后接触了两个多月,早就习惯了那种浅显易懂的文字表达方式,一听就能听出来。
—如果要仔细追查下去,相信肯定能找到短毛在幕后推手的证据。但这根本没用,就算官府揭破说这些评书都是短毛编出来的,也挡不住老百姓喜闻乐见啊。连自己的家人每天都等着要去茶馆听《海上梁山传》的最新片断,官府已经不可能禁止了——和他们所作的其它许多事情一样:充分利用大势。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阳谋,纵使看破,亦不可解。
……头脑中思虑万千,这位旅者不觉顺着人流走到码头出口地方。这里的盘查比起上次似乎又严格了许多,面对好像有点看出了自己职业,面露怀疑之色走过来的几名短毛“城管”,旅者微笑着站定在原地,主动对那几人自报身份道:
“请代为通报庞军师或是赵军师,广州故人,锦衣卫周晟求见。
”(未完待续,)
二一四 弄巧成拙
老李教授正好不在,临高主基地出了点事,他连夜赶回去了,家里只有一帮年轻小伙子在。当听到那个锦衣卫官员再度来访的消息时,参谋组众人都很吃惊。
“他是一个人前来的吗?”
解席首先关心这个,虽然这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武力上也占有绝对优势,“锦衣卫”这三个字依然让人感到紧张。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大家决定见见他。周晟上次在这里不大不小吃了个闷亏,已经已经知道短毛的精明。就算他再有城府,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跑来找不自在。如此上门,肯定有事。
周晟先前给他们的印象不错,为人精明而又不失灵活。小处甚是随和,但在大节问题上却分毫不让,可以说是个非常称职的外交使者,比那个姓方的文人要强多了。
当见到这位锦衣卫千户官只穿着一身普通商人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愣了一下。上次谈判时,哪怕在大狱里蹲了两个多月,周晟也依然尽量保持了衣冠整洁,一身明朝官衣虽有褶皱,却不见污痕,可见他是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这时候居然化装前来,事情可有点不寻常。
“怎么,老周,莫非在广州混不.下去了,打算跳槽到我们这边来吗?可那欢迎啊。”
阿德跟他打交道最多,两个人明.里暗里交锋过好几次,彼此都颇佩服对方的机敏,关系还算不错的。不过还是老样子——见了面就忍不住要较较劲儿。
周晟果然微微一笑:
“周某孤身一人前来,既无家眷.又无取信之物,就算我说是来投奔的,诸位先生敢于收留吗?”
解席立即上前一步,哈哈一笑:
“有什么不敢的,大明朝在职的文官武将我们都用.了一堆呢——你应该看到过王璞的述职报告吧?另外在码头上那些人也都是明王朝的正规军呢。”
“他们么……”
周晟的眼中显出复杂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看过了介山先生的文书,周某也不会行险.来此啊。”
听他话里有话,众人更是诧异,难道当真是来投.靠的?
于是北纬走上前去,淡淡说道:
“周大人的家眷…….好像只有一妻一女而已,连仆人都算上才不过七八个,是住在广州城东片的锦绣街上吧?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去帮忙接出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周晟脸色顿时大变,连连摇手:
“不不不,周某仍然效忠于大明朝廷,诸位先生莫要误会!”
见他前后态度不一,众人都有些糊涂,这时候庞雨就站出来打圆场了:
“好啦好啦,玩笑话回头再说,周大人此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进去谈吧。”
一行人走进接待室,周晟知道短毛的习俗——他们不习惯用下人的。果然是解席亲自倒了一杯水给他,后者连忙起身接过,郑重道谢之后,方才正容说道:
“周某此来,虽然不是为了投效诸位,却也是担了天大干系——周某并非奉上官令谕而来,乃是私自出海。若是走漏了风声,不但自家难免一刀之厄,怕是还要祸延家人。故此周某今日之言,万望诸位先生都能保守机密才好。”
众人自是一口应诺,但周晟随后却又发了半天愣,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废话就不多说了,周某此来,就是为了告知诸位:王督已经做出决断:定是要进剿琼州,还望诸位先生早做打算为妙。”
“…………”
接待室里顿时一片沉默,面对大明王朝咄咄逼人的攻势,穿越众在去年年末时候制定了“以拖待变”的方针策略,迄今为止,已经施行了半年多。这半年来,大家可谓竭尽全力,软的硬的,文攻武卫……各种各样手段统统施展出来。想来多多少少总应该取得一些效果吧?然而一切的希望却被周晟这句话轻轻打破。
“为什么?”
解席低声问道,心中却满是愤懑之气。迄今为止针对明王朝的每一条策略都非常成功,没理由不见效果的。就算王尊德年老固执决意要打,严酷的现实难道还不能逼他低头?
周晟脸上却显出一丝苦笑:
“这半年来,我两广境内处处闻警,海匪,倭寇,还有红毛人到处生事……军营仓储,迭遭破坏,王督为此焦头烂额,本来是顾不上你们的。可偏偏……你们送到北京城里的那件东西出了岔子。”
众人对望一眼,能把锦衣卫都瞒过去应该说是一件开心事,只可惜眼下这气氛,怎么可能开心起来。
“怎么会呢?那玻璃镜子难道不好?”
就连阿德都感到奇怪了,周晟则摇摇头:
“恰恰是太好了——当日我们将其送入总督府,王督亦是叹为观止。随即便郑重其事,派专人送上京城去,先是走官道,后来经运河水路,自通州上岸……自去年腊月中启程,于今年四月间方才抵达京城。这几个月间王督自是息了出兵之念,如果不是你们犯了一个小错误,这实在是一条绝妙的拖延之策,只可惜……”
“什么错误?”
庞雨阴沉着脸问道,这条计策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之前早已经反复推敲过许久,不觉得其中有什么破绽——就算崇祯不喜欢那镜子,也不应该为此发火啊?
周晟微微叹息道:
“这贡物乃是一组,用三块大镜拼成,一块大的,两块略小些——想必诸位事先也曾打听过,知道我朝天子有一后二妃,故此才作这安排吧?”
庞雨点点头:
“不错,当初制作的时候就考虑过:如果有需要,可以分成三面单独的穿衣镜,给三个人使用……周皇后,田贵妃和袁贵妃,是这三位吧?”
周晟则连连摇头,苦笑不止:
“你们终究是外来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也是太疏忽,当时只顾着赞叹,而竟然没有想到提醒此节——当今天子后宫中,最受尊崇的并非周皇后,而是懿安张皇后,皇上的亲嫂子。若有什么珍宝,肯定首先是送到张皇后所在的慈宁宫,之后才能轮到周皇后所在的坤宁宫去。”
周晟一边叹息着,一边介绍了从京城锦衣卫同僚那里得来的消息:
——当日那组大玻璃镜送达宫中以后,崇祯开头是很喜欢的。不过他的节俭性子很快发作,觉得这么大的三块镜子,只用来伺候一个人太过于浪费,于是下令宫廷匠人将其拆分,作成三面穿衣大镜,分别送往重要宫室。
懿安皇后张氏的慈宁宫当然是得到了最大一面,然后周皇后那边也肯定要送去一面,剩下一面,因为当天正好是袁妃在侧,便随手赐给了袁妃……
“啊?最得宠的田贵妃没拿到么?这可要出事!”
庞雨一拍大腿叫道,周晟看了他一眼:
“你们也知道田妃受宠么?可她好像还不是贵妃呢……那田妃果然不肯罢休,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讨得张皇后欢心,又在张后面前哭诉。张后素来贤德,便以自己宫中那面大镜相赠……”
——之后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都能猜想到了:身为皇后的周氏只能用一面六十公分的镜子,而比她低一级的田妃却居然用上了九十公分?就为这三十公分的差异,那本就有矛盾的一后一妃在皇宫里闹得不可开交,连袁妃都给牵连进去。大明江山处处开打,连后宫中也不例外。
最后闹到了崇祯皇帝面前,恰好那天又收到陕西军报,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于是一怒之下,这个史上有名的冲动皇帝操起一把铁如意,将三面大镜子统统砸了个粉碎,用最坏的方式结束了后宫间的战争。
把这件麻烦物品送上门的王尊德拍马屁派到马脚上,被崇祯亲自下旨狠狠训斥了一通。于是理所当然的,王尊德又把满腔怒火发泄到了始作俑者头:他决定出兵征讨短毛……
听完这段前因后果,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晕了……至于吗?再要镜子跟我们打个招呼不就行了嘛。这崇祯皇帝的性格还真是……”
解席差点没顺口说出“和历史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来,幸亏及时闭嘴。才没在周晟面前露馅。而周晟只是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现在再送也没用啦,王督已经下定决心,任何因素都无法改变他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庞雨现在满脑子都是小星星在飞舞。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二十一世纪的优秀人才,用这么长时间殚精竭虑才制定出的精妙计划,最后竟然是毁于千里之外,几个明朝无聊女人的宫斗之下。
“蝴蝶效应啊……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了!”
也不管周晟就在旁边,庞雨直接说了个现代名词。周晟果然面露迷惑之色,正想询问时,旁边阿德却先开口问他道:
“王尊德要出兵打琼州,这事儿姑且先放一放……老周,既然你说你还不想背叛大明朝,却为何要冒险来通知我们?”
早就预料到这边肯定会问这个问题,周晟不慌不忙抬起头,看着他们:
“因为我们担心:这一仗打下来,你们固然是难逃败亡结局。而我大明朝的南方诸省,怕是也剩不下多少军队护卫疆土了。”
二一五 周千户的建议
听周晟居然说这句话来,大家都是一愣。虽说他们自己一向对自家的武备极有信心,但亲耳从对手口中听到这种评价,那感觉还是很怪异的。更何况周晟这个人,阿德以前在跟他谈判的时候,听到最多一句话就是“朝廷大军一出,尔等将如何如何……”对于他所效忠的那个大明王朝可是相当的自信,如今居然会这么说,倒是大出众人意料。
“噢,老周你以前不是很确定:朝廷大军一动,我们必定化为齑粉么?怎么现在却改口了?”
赵立德带着几分笑容问道,周晟听出他的调侃之意,脸色微微一红。而庞雨则关心另一件事——他刚才听到周晟居然用了个“我们”,莫非对面抱有相同想法的不止一人?
面对他们的疑问,周晟很痛快地做出了回答:
“我们有人曾经亲眼见过你们的作战方式,不得不承认,你们在火器上,还是很有几分独到之处的……”
——短毛军先前大张旗鼓地剿除周边盗匪老窝,而有几个窝点中却是潜伏了朝廷的密探。这边当然不知道,大扫除中一并当垃圾处理掉了。不过短毛军并不嗜杀,只要在战场上没死,事后一般小喽罗多半是放走的。其中一个人,居然还是锦衣卫的百户官,本来卧底进去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的,却让短毛给搅和了。
但他已经不关心原先任务,.跑回广州后立即向上司报告:说短毛的火枪火炮威力奇大无比,朝廷军备远远不及,恐怕就是连西洋夷人,也难以抵御。
包括王尊德在内的大部分明朝.高官对此嗤之以鼻,但终究还是有人相信他的——周晟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一些打琼州府逃出来的原官僚,以及和福建郑家关系密切的官员等等……基本上,凡是亲身跟短毛打过交道的,都认为短毛不好对付。
此时的广州城内,剿杀派已经.不是一家独大。穿越众前段时间的折腾终究还是取得了一定效果,和当初相比,现在所谓“招抚派”的人数已经增加了许多。有些人虽然没和短毛接触过,但受到民间舆论的影响,也觉得应该用对待梁山好汉的方式对待短毛,招抚他们,为朝廷出力。
只是由于总督王尊德本人坚持要剿,这一派人只.能在私下活动。招抚并不意味着背叛,他们这些人依然忠实于大明——这一点是周晟在说明中反复强调的。他们中间很多人依然相信,凭朝廷的力量,真要全力剿杀,还是可以把短毛消灭掉的,只是损失会很大。但是从短毛的所作所为来看,朝廷似乎并没有必要花费如此高昂的代价来消灭一群热衷于做生意的海上客商。
就是在这些人的共同委托下,周晟才冒险私自出.海,再度来到琼州府,向短毛提出了如下建议:
“虽然王总督坚持不肯和谈,但山不转水转——你们.可不可以暂避一时呢?从琼州乘船往西去,不多远便是安南升龙府所在。那里虽向我朝称臣纳贡,却并非大明直属,朝廷不会干涉那边的事情。安南自古为百越之地,土地肥沃,人烟稠密,眼下那边南方阮氏与北方郑氏正在争夺权位,你们此去,无论投奔哪一方都必可得到重用,安身立命,不在话下。”
稍顿了一顿,周晟又低声补充道:
“王督年纪也大.了,在这两广总督之位上亦有数年之久……说句不敬的话:将来或是调任,或是致仕,眼看着也就是门前的事情。到时候朝廷换个总督或是巡抚,想法又不一样。你们若当真心向朝廷,不妨等到下一任上,再求招抚吧。”
比起上回的狂傲,这次周晟表现的倒真像是个使者了——他说话的时候态度极其诚恳,摆出的理由也合情合理。不过,面对周晟的建议,大家却只能互相看看,笑一笑——如果穿越众刚刚登陆临高的时候听到这话,说不定还真就卷铺盖走人了。虽说拥有超越时代的武器,可打仗这事儿,还是能躲则躲得好。
然而到了现在,房子早就盖好,机器都安装到位,大局面都已经全盘铺开了,再要他们放弃这一切,去其它地方白手起家,可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
在这些明朝使者面前,解席一直是表现得比较强硬的。此时只听他哼了一声,拉过一条长凳坐到周晟面前:
“周大人,多谢你的好意。那我们也不妨直言相告:两广总督怎么想,其实我们根本就不在乎。无论他派多少部队,来多少,灭多少。我们之所以不想和明军打仗,只是单纯不想多杀人罢了。我们不会因为明帝国的威胁而离开,当然更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而走——这座海南岛,我们是要定了!”
周晟眉头皱起,但居然并没有像旁人预料的那样跳起来,而是转头看向庞雨,赵立德两人:
“庞军师,赵军师,你们也这么想吗?”
庞雨犹豫了一下,回应道:
“基本上,周大人你们担心的很有道理——如果王总督执意轻率出兵,很可能会导致明王朝南方的格局彻底崩溃。但那并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所以,还是让我们来想想办法,尽可能避免这场战争吧。”
——言辞中完全没有涉及到自身,很明显,他也认为明军对琼州构不成威胁。而赵立德只是挑了挑眉毛,耸肩道:
“作为朋友,老周,只能奉劝你一句话:如果到时候真要兵戎相见,你千万别亲自上战场。我们认识你,枪子儿可不认人。”
周晟注视着他们,片刻之后,叹了一口气:
“来之前也估计到了,你们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同意离去。诸位如此自信,想必是凭借着器械之力?可是,就算你们有通天之能,终究不过才占有一岛之地,三四千人的规模,如何能与大明朝万里江山相抗衡?你们也许可以打赢一次,两次,可只要输一次,就是万劫不复……值得么?”
面对周晟的“好意”,大家只能苦笑。毕竟是不同时代的人,对战争的概念相差太远,说也说不到一起去的。见这边无心多谈,周晟也不再多说什么,当天便匆匆告辞离去。
这边立刻把情况向临高主基地作了汇报,同时开始商议对策……
“看来这一仗还是免不了啦。”
庞雨有些郁闷,辛辛苦苦策划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要看拳头硬不硬,这让他很有些挫败感。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些同感,会议室中的气氛一时间很沉闷。
最后还是解席打破沉寂:
“都到这一步了,再怨天尤人的也没必要。眼下局面比当初在临高要好得多,最坏情况,不过手上多沾点血罢了,我们的生存不成问题,大家不必那么沮丧。”
“目前我们的防御配属怎么样?敌人兵多,如果他们同时攻击临高和琼州两地,我们能顾得过来么?”
胡雯很少关心军事的,这时候却也提出问题,庞雨看她一眼,点点头:
“总兵力大约三个营吧,临高那边两个,这边一个。但我们这边三营是齐装满员的部队,炮兵也是额外超编了,还装备了新型火箭炮。而驻临高的两个营都要负责新兵训练,武器也因为要优先提供这里而没配全——不过他们背靠兵工厂,随时能够获得补充。所以大体来说,两地的防御力量应该算是平均分配吧。”
“防御肯定没问题,无论明军进攻何处,两地单凭自身的力量就能抵挡住。更不用说还可以相互支援……不过琼海号的改装尚未完成,还不能下水。光靠木头船,即使安装了火箭发射架,我们也没把握跟明朝的水军打海战。”
赵立德微微皱眉道,不能打海战就意味着没有制海权,敌人可以随时登陆,随便挑选攻击目标——即使只有两个目标可供选择,而且都极硬,随便咬哪处都肯定崩掉他们的大牙,但这种只能被动挨打的感觉实在不好。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等他们打上门呢?先发制人不行么?”
敖萨扬再度提出了他从前的建议——前往广州,做一次武装游行。
“王尊德和那些主战派之所以一意孤行,执意要发起攻击,无非是觉得凭他手里掌握的武力,能够剿灭我们。只要打掉他们的自信心,广州城里的主和派们自然会占据上风。我们前几次攻击海盗巢穴,也积累了不少登陆作战的经验,不妨把广州作为一个大号的海盗窝看待好啦,再去搞它一家伙!”
“这主意不错!”
北纬第一个赞成,其他人想想也有道理——以前是不想打。但既然对方铁了心要干仗,那时间和地点还是让己方来选择比较好。更何况,主动出击,自己选择合适的打击目标,把战火延烧到对方主场上,反而更便于控制战争规模,干得好的话,不需要杀太多人就能起到震慑作用了。
只不过李明远教授在离开琼州之前曾有叮嘱:若有大的军事行动,一定要通知他。所以解席最终拍板:
“这是件大事,回头跟老爷子和唐队长他们打个招呼,然后咱们就开干!”
二一六 撤销
二一七 私人信件
敖萨扬心情很是不爽地走出武器库,他刚刚带人把战前增发的非制式武器全部重新缴还,主要是大量的手榴弹和炸药之类。
先前掏海盗窝子时,每次都是安排他在家里留守,眼看人家每次出去都有斩获,快把他给憋出病来。这次大搞广州城,本来早就说好让他带兵出击的,结果却临时取消。亏他还辛苦练了好长时间的体能和枪法,又从仓库里领来大量爆炸物,想要大展身手的——在城管大队里养尊处优的,敖萨扬现在已经很少有机会亲自动手,连小肚腩都养出来了。
“没事儿的,兄弟,以后出兵台湾,肯定会有你的份儿。”
解席早就守候在外面,这时候迎上来安慰他,对此敖萨扬却只是摇头苦笑: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一定就想着要回台湾呢?那地方虽然资源丰富,可都没开发出来呢,现在除了丛林,瘴气和疫病之外什么都没有。在大明王朝的时代,北京,南京,扬州,苏杭……这些才是吸引人的好去处啊。”
“啊,以后肯定能去的,一定有机会,我确信!”
解席拍着老朋友的肩膀,大笑着保证道。但同样守候在这里打算劝慰朋友的庞雨却嘿嘿插了一句:
“只是不知道将来会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那些城市呢。”
“当然是征服者……或者至少是个官.儿,反正老子肯定不会低声下气的进城门。”
解席毫不犹豫回应道,众人都.是哈哈一笑。作为一群比当前时代领先了将近四百年的现代人,优越感这种情绪,在他们身上已经近乎于本能。
虽然参谋组改变了策略,决定不再主动出击广州,.却并不等于他们对明军的进攻不做防备,事实上自从周晟回去后的当天开始,临高和琼州两地都提高了警戒级别。几处重要地点都增加了守军,码头上对于外来人员的盘查也更加严格。
而对于明朝军队的侦查工作也全面展开,周晟带.来的信息相当简略,虽然估计他不会撒谎,但更进一步的线索还需要穿越众自己去探明。诸如明军打算动用多少部队;指挥官是谁;何时出战……种种情报,越详细越好。
设置在广州的秘密电讯站终于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在那边的张大江和程老管家两人眼里,总算是派上“正经”用处了——先前老是拿来发小说,搞得张大江还一直以为这是师傅们在考校他的收发报速度呢。
电报联络时间.从原来的一天一次增加至每天三次,为了减少电池消耗,评书底稿则暂时断更了,搞得那边文艺界一片怨声载道。不过,不久之后市面上就出现许多各类版本的续貂之作,普通百姓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程老管家前段时间其实并没有怎么专门打探消息,他一直在闷头发展商业网络,只顺便记录下一些大众新闻。他所经营的粮食加食盐铺子属于基础行业,各家各户都需要的。在不需要太注重盈利的前提下,很容易就能拉近与当地大户的关系——诸如军队,官府,货栈,脚夫行会等等都可是用粮大户,就算这些机构各有老关系,不必直接从老程这边进货,但粮食市场上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作为业内人士还是很容易感受到的。
当各类侦查渠道全面打开之后,消息就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
“广州消息:最近一段时间当地官府正在大量储备粮食物资,看来是要有大动作……”
“贸易公司的几个合作伙伴在生意场上听到传闻:官府要严格清查与南海髡匪做生意的商户,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福建郑家派人送来书信:言王尊德遣人持王命旗牌到福州,要求调动福建水师至广州助战,剿除髡匪。他们正在设法拖延,但两广总督是持有天子尚方剑的,熊文灿虽然可以在背后搞点小动作,正面对上恐怕还是会屈服,所以要我们早作打算。”
……从各个方面传来的消息,都证实了周晟所言的可靠性,而最重要的一份情报居然是来自安娜。当她在茱莉和杰克等人的陪同下来到委员会总部,把一封用德语书写的信件交给解席时,大家都感到很意外。
茱莉已经帮忙翻译好了一份中文版,所以这边不用为语言问题操心。不过,在了解到书信内容之后,众人却是表情不一,各有想法。
——这封书信是台湾岛上,东印度公司一名德国裔高级雇员写的。他也是安娜小姐的仰慕者,而且其程度还远比他那位同乡的总督上司要严重许多。
当初在听说公主号失踪后,可怜的小伙子茶饭不思,还生了一场大病。而当西班牙人传来关于那艘公主号大船的确切消息,说是被一群奇异的中国人所俘虏之后,这小伙儿立即疯狂了。
——在他的想象中,安娜现在应该是被关在一座高高的塔楼里,四周则是一大群可怕却愚昧的黄种土著……信奉着某条恶龙,每天啥都不干就打赤膊围在火堆旁边跳舞那种……美丽的公主正在等待他的解救。而那艘奇异的钢铁大船,毫无疑问,肯定就是那条恶龙所变化的了。
年轻人立即去找到了他的同乡,长辈,兼顶头上司——台湾总督汉斯.普特曼斯阁下,请求允许他率领一支军队去救美人。一直都很照顾他的上司虽然没有马上同意,却也给了他足够的希望:
“……尊敬的小姐,如果下面的消息能给您绝望的心灵带来一丝希望,让您黯淡无光的生活中出现一缕阳光,那将是我最大的欣慰。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您:汉斯总督无比关心您的安危,东印度公司将会竭尽全力营救您离开那可怕的魔窟。我们没有马上派出全部战舰的唯一原因就是,睿智的总督大人正在寻求更多力量的联合。我们已经决定向巴达维亚请求更多战舰和士兵的援助;而且,通过和上次同样的渠道,我们也已经与海峡对面那个庞大帝国的官员达成了协议……是的,我们将再一次联合起来作战。而这回,我们将直接出战,而不是光提供些旧军火了……”
“……此外,听说北边的西班牙人也想要来插一脚,他们都是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总督大人已经和他们争吵了好几天,为了战利品的分配问题……但毫无疑问,我们最终会达成协议的。西班牙人在大员岛上的力量很弱,但他们许诺会从吕宋岛直接派兵,而且派出的兵力不少于一千人,所以我们不能拒绝,否则他们的长戟矛头就有可能朝向我们自身了……”
“但这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因为这样一来,为了保证行动的主导权,公司所派出的雇佣兵肯定不会少于此数……上帝啊,在南中国海上还从来没有聚集过如此强大的武力,我想用来征服整个中国都足够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安娜……请原谅我直呼您的名字,因为在梦中我已经呼唤了无数遍……”
——整封信件非常冗长,只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对安娜的仰慕之词——刨去前头大段大段热情无比的表白和安慰,以及最后充满自信,当然在这边看来是很可笑的保证诺言之后,剩下有用的信息也就那么点儿了。亏得庞雨他们以前经常去网络上看小说,对废话流和垃圾文字早就有了免疫力,一目十行也能从这些文字中挑拣出有用的信息来。
大家互相传递着看完了信件,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不过有一点感想倒是很一致:
“july,以后那些肉麻话就不用翻译了,读得累死,还一点用处都没!”
其他人不太好说,老解倒是没什么顾忌,直接跟女朋友提出了意见,不过马上换来一个大白眼:
“还真是好心没好报呢——就是因为不知道你们这些大才子会从字里行间看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才辛辛苦苦熬夜把全文翻译出来的,这样你还嫌麻烦?——好啊,下次你自己拿着原件,抱一本字典慢慢翻去吧!”
丢下这句话,茱莉气愤愤走掉了。解席一看不好,连忙追了过去。
“不不不……亲爱的。误会误会,俺不是那意思……”
老解惨叫着祈求媳妇原谅去了,而阿德又冒了出来:
“请原谅,安娜小姐,我能知道这封信是如何送到您手中的吗?”
作为一位十七世纪的贵族小姐,能够把一封寄给她私人的情书公开给众人传阅,想来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当大家在传阅那封书信的时候,安娜的脸色一直都很尴尬,如果不是老杰克一直在旁边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她几次都要起身离开。阿德这时候再问这句话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果然,素来总在人前保持着温婉笑容的安娜这回终于面露不愉之色:
“我想我有权利收取一封私人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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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劫看来果然不行啊,打劫票票!!
二一八 飞来的情报?
二一八 飞来的情报?
赵立德的脸色有些发僵。关于通信的问题,其实早先时候已经有过一次争执。
来到这个时代,他们这一百三十九个现代人当然不可能收到什么信件,但那些为他们工作的明朝人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亲戚朋友,当然肯定也有通信。
王璞是经常要往大陆上发工作报告的,而且每个月还要固定给他的老母亲写一封家书;张陵家在陕西,也常常寄信回去。偶尔,很难得很难得,也能收到一封家乡寄来的信,这对他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自从他被传言说投靠了短毛反贼以后,家族里就立刻把他这个长房嫡子给除了名,也不再与他有任何联系。只有特别亲厚的人才会偷偷给他写信,这对他是个极大的安慰。
其他官吏兵佐也多有老家在外地的,甚至包括正规军中也不例外——当初建立部队时招募了很多明军降卒,这些人都是明王朝从天南海北调集过来,刚刚投效的时候不敢提什么要求,时间长了,想与家里联系也是人之常情。
明帝国一直有驿站制度,虽然主要功用是为官府和军队服务,但如果出点钱,驿站也可以私下帮民间带信。因为是“私下”行为,就没什么约束,连短毛反贼的信件也能送,只要给钱就行。
以往这些信件都是零零碎碎的委托合作商人带往大陆,后来茱莉把什么都正规化,也包括了信件传输这一块。贸易公司对于信息的需求量极大,虽然现在他们还不插手岛外贸易,但茱莉仍然很注意收集岛外信息,为此专门成立了资讯部,一开始的目地只是便于传送公司与合作商户之间的内部商业信息。但很快就扩大了服务范围,开始承接海南岛对外的所有民间书信往来,逐步显现出邮政局的雏形来。
阿德曾经提出建议,要求设立对民间书信的监视与审查制度,以防其中有不利于他们的情报被泄漏。但在委员会上讨论的时候,却遭到杰克.汉德森的坚决反对,这个向来笑呵呵的老美从来没发过那么大的火,几乎把阿德的想法和纳粹等同起来。
而贸易公司的负责人茱莉则表明态度:你要么干脆把整个邮政部分全都拿走,以后由城管队和情报组来承担这项民间服务,你爱怎么查就怎么查;要么就按公司章程办事:严格保守客户的商业秘密——别指望让贸易公司背黑锅,一家偷拆客户信件的公司还有谁敢信任?
再加上老教授,庞雨,林峰等人都不太赞同,于是这项提议就未能通过。不过情报组依然私下运作,一些敏感人物的书信都是被偷偷打开看过的,只是不能公开宣扬,特别是在杰克等人的面前。
此时见老杰克正在盯着他看,赵立德只好笑着连连点头:
“当然,当然,我们素来是很尊重人权的……”
转过头去,却冲着敖萨扬低声抱怨:
“他妈的,寄给她的信件怎么没有经过检查?情报组失职啊!”
“失职个鬼啊!”敖萨扬维护起部下来倒是不遗余力,“信早拆开看过了,可我们手下有谁懂德文的?难道拿到茱莉面前去,跟她说这是私拆安娜的信件,让她偷偷翻译别说出去?”
阿德哑然无语,因为是私下运作,情报组肯定不能截留这些书信的。否则万一泄露出去,对于他们的声誉将是极大打击,而且更会引发出严重的内部矛盾。刚才他也只是职业病发作,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立即觉得不妥。
“看来以后还要引进外语人才……这次至少要查清楚,这封信件是通过什么渠道送到海南岛的。”
阿德皱眉沉吟道,安娜这次主动把信件给他们看,那是她的聪明之处,但以后呢?虽然在茱莉,老杰克等人眼里,安娜至少应该与严文昌,王璞,张陵等人一样待遇,但在情报组这边,对她终究还是有一份特别提防的。
不过这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在琼州府这里,团队里大多数人都是赞同老李教授等人所主张“海纳百川”气度的,虽然解席他们对情报组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真要闹到委员会上讨论,肯定和上次一样,还是通不过。
话题回到书信本身,大家在对于这封书信中所蕴含的军事情报感到诧异的同时,却也对信件本身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这会不会是假消息?故意放出来迷惑我们的?”
北纬就提出了疑问,这封信里透露出的消息太重要了,而得来又太轻易,轻易到让人不敢置信。
好在有阿德在,他虽然不方便在书信的渠道问题上多开口,不过问问这封信的来源,质疑一下消息的真假,还是能够让人理解的。安娜既然把信拿过来,想必也准备好接受这边的询问,否则就不需要把杰克和茱莉一起拉来壮胆了。
“好吧,安娜小姐,我们需要询问你几个问题……”
经过一番详细交谈,基本弄清了这封信的来龙去脉,确实也和大家先前猜想的差不多。事实上安娜本人对于突然收到这封信件也感到很意外,她和那个叫威廉姆的德国小伙子并不太熟悉,到现在连他长得什么样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当初在台湾岛上的时候只说过几句话而已。
“原来只是单相思啊……那更有可能是策略了,他们想玩蒋干盗书吗?”
现在就连林峰等人也开始倾向于这是一条计略,毕竟莫名其妙送一封信到敌对阵营,在信里面还把己方的军事部署吹嘘一通……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得出的事情。安娜对那小伙儿印象不深,但至少记得他绝不傻,还挺聪明伶俐的,很受上司赏识。
不过对于这群中国人的警惕想法,这位意大利的贵族小姐却很有些不以为然。安娜向来很清楚自己的位份,几乎从来不进入他们的议事厅,偶尔撞见他们在商议事情的时候也多半会主动避开,但这一次,她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迟疑的开了口:
“赵先生,林先生,你们恐怕多虑了,汉斯总督是个很精明的人,但他不会施行这种策略。”
“噢?为什么?”
阿德眯起眼睛,安娜在这时候发言其实是不太合适的,如果说对了还好,万一说错一句话,却很容易让人怀疑到她自己身上去。以这个女人的聪慧,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不过她既然主动把这信件公开出来,又在这时候发言,本身也就是一种姿态,表明了她对这个集体的认同态度。
“因为无论是汉斯总督,还是大员岛上的其他欧洲人,他们完全不了解你们。在他们的印象中,所有中国人都应该是一个样子的……汉斯总督也许会使用一些谋略,但肯定不包括这么复杂的手段。据我猜想,威廉姆恐怕根本就没想过,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能看懂他的书信文字。”
安娜说得很隐讳,但大家依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那些西方殖民者眼中,东方人只是些土著,远不如他们的文明先进,所以他们哪怕是用计策,也根本不屑于用太费脑子的方法。这条很容易理解——因为穿越众也是同样这么看待对方的。
“有点道理,我们往广州发电报不是也从来不用密码么。”
解席沉吟道,本来按照安全条例,他们和广州的情报机构联络是需要使用密码的,不过实际使用的时候给省略掉了,反正这年头除了他们没人会用无线电,加密解密白白多一道手续,浪费时间而已。
——那个德国小伙子大约也认为:在中国人面前,德语本身就是天生的密码,根本不需要考虑保密性?
“但是上次那个西班牙人送信过来,他应该知道我们中有人能看懂德语的。”
赵立德思虑周密,但安娜却笑着摇摇头:
“请相信我,西班牙人就算知道这一点,也肯定不会告诉别人。更不可能告诉荷兰……你们不是早就知道的么:新教势力和天主教势力之间一直有冲突的。他们也许可以凑到一起打劫,但永远不会真心合作。”
阿德沉吟片刻,回头问道:
“教授,您怎么看?”
“如果这是个策略的话,他们的目地是什么?为何要向我们透露这些信息?对他们自己有何益处?”
李明远老教授提出一连串疑问,让大家都陷入沉思。
“恐吓?”敖萨扬猜测到,但随即自己先摇头,“不会,上次他们就应该知道,恐吓对我们毫无用处。”
众人思虑良久,都想不出荷兰人故弄玄虚的理由何在。不过按照福尔摩斯那著名理论:在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选项之后,剩下那个,无论看起来怎么不可思议,也必然是正确答案。
“难道这些消息是真的?那个精虫上脑的德国小伙当真把自家军事部署装入信封,主动送到敌人面前,就为了博美人一笑?”
大家还是感到难以置信,而这时最先提出疑问的北纬却嘿嘿一笑:
“光是坐在家里猜测,也猜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眼见为实,我们去实地侦查一下好了。巴达维亚是远了点,吕宋可就在东面,比到厦门还近呢。”
北纬看看周围众人,笑眯眯露出一口小虎牙:
“有谁愿意报名的?咱们一起去菲律宾逛逛?”
二一九 海上精灵
二一九 海上精灵
天空碧蓝,海水也同样碧蓝。
无边无际的洋面上,一艘小小帆船宛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从水面上掠过,在其身后留下一道长长划痕。
“嗷……嗷嗷嗷……”
一个蓝眼睛老外双手大张,矗立于船头,活像电影《泰坦尼克号》里头的杰克,只可惜旁边并没有个美女罗丝助兴。过了一会儿,反而是庞雨从后面船舱里探出脑袋,很没好气的叫了一声:
“老安,别嚎了。当心掉下去,这种速度下根本没法子捞的。”
“放心,我拴着保险带呢。”
公主号大帆船的前任船长安德鲁呵呵笑道,随手指了指腰间一根另一端系在桅杆上的缆绳,仍然闭着眼睛,尽情享受扑面而来的速度感。
——虽然公主号大帆船作为战利品,不可能再由一个外国人来担任船长,不过穿越众对这位经验丰富,能够跨越半个地球的远洋船长并不刻薄。黄晓东原本想邀请他继续担任公主号的名誉船长,或者干脆去一艘新买来的二等福船上担任船长,也好继续发挥他的特长。
但安德鲁却统统拒绝了,他宁可选择这条非常非常小,小到只需要一个人都能操纵的单桅纵帆船,来担任危险性极大的试航员,不为别的,就为了体验眼下这种超快的速度感。
这条小船的速度确实快——在这个平均航速不过四到五节,最快也很少超过八节的大航海时代,这条船眼下却是以二十五节左右的恐怖高速度在海面上行进,先前满帆顺风时甚至一度还超过了三十节!
这种技术当然不可能是来自这个时代本身,而是穿越众们动用了现代知识的结果——王若彬参考了他们那个时代,世界顶级帆船赛事:沃尔沃环球帆船赛所用的VOLVOOPEN70型号大赛艇型制,所试制出的一艘试验船型。
王若彬的原意是想建造大型的,可以运输大量人员和货物,速度又极其快捷的飞剪首船体。不过那毕竟年代久远,他脑海里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不是太多了。反而是更先进的,帆船赛艇模型以前倒做过好几艘,于是便先做自己最熟悉的。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考虑发展更大的型号。
因为是第一艘试验型号,还从琼海号上借用了一些关键性零部件,比如竹木桅杆里面就用优质钢管加固过了,但大部分的材料依然是取材于本地。船体是用从荷兰人船上拆解下来的优质南海红木料,这已经是他们当前所能找到最好的材质了。
与用现代材料和高科技打造出来的正宗VOLVOOPEN70相比,这艘山寨货当然还差得很远——现代产品轻松就能达到四十节以上的,而王若彬在新船下水之后,第一次亲自试航,非常勉强才跑出了个十五节,然后就吓得再也不敢用它了。
用王若彬自己的话说“那感觉就好像是坐在一辆速度奇快,却根本没有刹车的敞篷跑车里面”——他老兄最后靠岸是直接冲上沙滩的,还好没撞上礁石,否则必定散架。
连以前还算是玩过帆船,又是亲手造出这艘试验品的王老板都这么说,其他现代人当然更不敢去尝试了。于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这艘试验船就停在码头最里侧,默默承受着风吹日晒。直到有一天,安德鲁船长无意间经过,一眼就便看出了这艘小船的奇异之处。
这艘帆船不象帆船,赛艇不象赛艇的东西在现代人眼里着实有点鸡肋,但在安德鲁眼中却是无价之宝。在征得主人同意之后,老船长上去“玩”了两把,然后,就被彻底的折服了。
——不得不说,这些大航海时代的老水手,确实是有着过人的能力。安德鲁以前从来没用过纵帆,却几乎是无师自通般掌握了操作方法。在海上只漂了一个小时都不到,这艘二十多米长,在王若彬手里横冲直撞,刚刚造出来就差点触礁的小家伙就被安德鲁船长彻底的驯服了。
当老船长驾着这艘“小可爱”非常灵活地绕在公主号四周围来回兜圈子时,引起在场不分中外所有人的衷心喝彩。而且在这个老水手的操作下,小帆船在不太顺风的状态下居然都轻松突破了二十节大关,着实让王若彬这个二把刀汗颜了一下子。
之后安德鲁船长就放弃一切杂事,专心配合王若彬担任这艘小帆船的“试航员”。一方面继续摸索操纵经验;同时把技术传授开去,培养更多的操作人员;另一方面,也借助他的丰富见识,帮助王若彬对帆船本身进行若干合理化改进,进而为建造大船积累经验。
经过一系列改进之后,小帆船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包裹着铁皮,锐利如钢刀的船首几乎完全翘出海平面以上,不停切开飞溅起的浪花。长长细细的船身两侧,两面辅帆象翅膀一样张开,连同中央主帆全都吃足了风,高高鼓起。整条船看上去就好像一只正在振翅欲飞的海鸥在水面上轻盈滑行,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窜入天空!
“到时间了,老安,进来休息,换个人出去操帆。”
庞雨又一次探出头去,好心提醒对方。安德鲁这家伙,说起来也一把年纪,咋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心爱玩具就不肯松手。
对方的回答果然是:
“稍等,让我再爽一会儿!”
——安德鲁的中文是跟这帮现代人学的,反而比那些本地汉人更容易接受现代词汇。到现在基本对话已经没问题,就是口音有点古怪,总是拖四声……没办法,连老杰克到现在都还有这毛病。老外似乎永远学不会标准平仄发音。
“你都爽了好几个月了,还没过足瘾啊?”
船舱另一边,敖萨扬也忍不住叫了一嗓子。安德鲁自从得到这份试航员的工作后就几乎天天泡在船上,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航海狂人在安娜面前居然还是个文质彬彬的贵族管家。
外面又传来那音调不准的中文:
“近海礁石多,不好放全速;要跑远了又怕你们多心……我们老外也很难做啊!”
船舱里大眼瞪小眼,几人皆面露苦笑之色。安德鲁这家伙,别看在他的女主人面前一本正经,一脸资深英国管家派头,混熟以后发现这老水手其实还很有几分痞子气。他以前一直跟杰克一个屋,看来是受老杰克影响很深——身为美国人,而身处在一群中国人中间,虽然平时大家都尽量淡化,但很多时候杰克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差异与隔阂。而他的应对方法就是大大方方指出来,从不闷在心里。有时候还主动提出来调侃一下,于是反而让这边感到尴尬。
“光说是没用的,大黄,出去接替他,这帮老外极其注重程序,你出去他肯定进来了。”
船舱中央,正在无聊拆解枪械玩的北纬说了一声,他是这次行动的队长。旁边一瘦长个儿小伙子应了一声,到舱门口系上安全带,然后便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这小伙子名叫黄星,也是一百三十九人之一,江西婺源人,穿越以前的职业是在三亚某旅游区作潜水员,到这边以后理所当然就被分到了海军组。因为年龄稍微大些,为了跟黄晓东区分开来,对他的称呼就很不幸的和某类中药材挂上了勾——这还算好的,按某些农村同志的说法,村里看家狗十条中有八条都叫“大黄”,当然没人会当他的面说。
黄星是根据集体安排担任安德鲁的副手,主要向他学习这类快速帆船的操纵手法,将来要培养更多水手的。现代人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个文字化,很多规矩,安德鲁传授的时候只是随口说一声,但黄星却要用文字将其记录下来,然后吃透内涵,总结编录成册,最后形成一套标准程序,下发给所有海员。
很多规矩本是根据安德鲁的意见所制定,但在经过整理,形成文字内容之后再下发到安德鲁手中,却反而又让他自己奉若圭臬。比方说下面这几条:在小帆船高速行进的时候,尽量坐在船舱里不要动,以保持船身重心的稳定;船甲板上尽量少站人;上甲板必须系安全带;动作幅度不能太大……等等。
黄星一出去,安德鲁果然就进来了,只是嘴里还嘀嘀咕咕的,犹自在为刚才的极速体验而激动不已。
“可惜啊,你们不能站在外面,看着海水飞快两边划过,海风吹得你连嘴巴都张不开,那种感觉,你们怎么说来着?……噢,酷毙了!”
可怜的安德鲁,生在十七世纪肯定是没机会体验七十码飚车的感觉了。船舱里大部分都是现代人,大家也不好笑话他孤陋寡闻,只能笑笑作罢。
不过当安德鲁唠叨不休反复吹嘘自己的神奇体验时,庞雨终于忍耐不住:
“老安,如果我跟你说:有朝一日人类可以坐在某个飞在天上的盒子里,看着白云一片片从身边流过去,那种体验,你能想象么?”
安德鲁果然一愣,随即脸上显出不相信的表情:
“如果是说做梦以外的话……也许只有在天堂里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我们以前就看见过……不是在做梦。”
庞雨微微叹息道,在他的身边,另外几个人也差不多同时发出了微弱的叹息声。
“只是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看到那样的景象……当然,不是在天堂。”
二二一 马尼拉(中)
十七世纪的城池,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想要进去看来都没那么容易。马尼拉王城虽然只是一座很小的堡垒,方圆不过一平方公里左右,却也不例外。
他们这群陌生人在城门口受到了严格的盘问,不过这一切跟北纬等人没啥关系。因为所有问答都是用西班牙语进行,包括缴纳入城费之类,都是通译王彦出面交涉,偶尔有需要安德鲁这个“主人”开口的地方,老安总是把鼻子翘到天上,用非常不耐烦的语调草草回应两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不过他越是这样傲气,那伙西班牙卫兵的态度反而愈发恭敬。安德鲁这家伙不愧是在大贵族家里做了多年管家的,言辞虽然不多,举手投足之间贵族派头却是十足,拿出来的钱又都是正宗西班牙银比索。到后来那些普通卫兵居然不敢私自作主,跑去找了一个队长模样的军官过来应答。
那军官过来首先行了个礼,之后便向安德鲁长篇大论的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其间眼神不停朝这边几个中国人看过来,虽然并没有什么异常表情,却也让这边几人都感觉有些不妙。
找了个机会,北纬悄悄问王彦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王彦无奈摊摊手:
“我们没带什么货物,他们有点怀疑我们的商人身份。此外他们对老安只雇佣华人仆役也感到奇怪……这里的行情,土著比华人便宜很多。而且极少有人雇佣华人做保镖,因为大多数夷人都不放心让华人掌握武器。”
早在侦察队从海南岛出发.之前,他们已经考虑好进城时的说辞——安德鲁是作为意大利某个大家族的打前站人员,来吕宋探寻商路的。所以不需要带什么货物,也有理由四处钻营。至于证明文件,贵族纹章之类,公主号上本来都有。就算没有,伪造一份也很简单。
果然,当老安故作满脸不情愿状.的拿出那些资料之后,军官立即改变态度,又向他行了一个礼,用抱歉的语气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转身朝这边走过来。
王彦只来得及向他们解释一.句:“可以进去了,但华人都要搜身……”之后便被卫兵粗暴推开。看着围拢过来的一群外国大鼻子,北纬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头,分开双腿站立,准备接受检查——反正他们的大部分武器都留在船上,除了露在外面做样子的几把匕首之外,五四手枪是绑在小腿上,靠近脚面子,这年头应该还没人会查哪里。至于手榴弹?这帮乡巴佬就算摸到了估计也不认识。
却不料背后忽然有人朝他腿上重重踹了一脚,北.纬一个趔趄,怒喝一声,反手就卡住了一名西班牙士兵的脖子。周围几个外国兵立即举起手中长戟,朝着他大声吼叫。
还没等旁边敖萨扬等人决定是否要拔出手枪来.开打,后面王彦又连忙喊了一句:
“别乱动,这里搜身是要跪下的……”
见他那边果然已经跪在地上,北纬哼了一声,虽.然放开手中俘虏,却高高昂起头,任凭那几个外国兵如何又踢又推,膝盖就是不肯弯下半分。
那几个西班牙.兵连声喊叫着,掉转过长戟,用戟杆子朝他背上不停抽打,北纬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来回遮挡,却无论如何不肯屈服。后面敖萨扬,庞雨两人对望一眼,他们可没北纬这么好的身手,但也不愿意受此侮辱——难道在城门口就要开战?
正在紧张的时候,旁边安德鲁终于插口了。老安现在的角色其实很尴尬——他不能在这些西班牙人面前对于一群雇佣来的华人“仆役”表现出太多关心。但如果袖手旁观的话,他可是亲眼见过短毛吊死荷兰水手的,知道这帮短毛对于西洋人的傲气。
不过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越能看出一个人的经验——安德鲁显出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模样,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又很轻蔑的往地上丢了个钱袋,显然是在催促他们快点儿。
那军官看看钱袋子,又看看老安露出来的贵族纹章,挥挥手,让士兵们直接搜查,不再强求下跪。
这帮西班牙兵其实根本不懂如何搜检,所谓检查也只是胡乱拍打了几下便作罢,要求他们跪下更多还是为了侮辱。那名军官就站在安德鲁面前,得意洋洋向他说着什么,还时不时朝这边指指点点,大约是在好心“提醒”他应该如何对待华人。
而刚才那几个吃北纬勒住脖子的西班牙兵怀恨在心,借着搜检的机会又狠狠砸了他几拳,眼看北纬的脸色越来越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暴发出来的时候,这些外国兵终于转移了目标。
——从城门口又过来几个华人,其中还有个女性,于是一帮子西班牙士卒全都围拢过去,在她身上到处乱摸,没人再管这边了。那个军官终于挥手放行,安德鲁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示意众人跟他进城。
离开城门口之前,北纬回过头去,正看到那个可怜的华人女子脸色煞白,死死咬着嘴唇,努力捂住胸口,却根本无法阻挡四五双毛手在她身上到处摸索,旁边几个华人同伴有的脸色悲愤,有的神情呆滞,但都跪在地上不敢稍动,他的牙齿又开始发出嘎嘎声响。
但旁边王彦却拉住北纬的胳膊,强行将他拖离。
“走吧,北先生……三十年前就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恐怕以后也是。”
北纬与敖萨扬等人同时哼了一声,但他们都一言不发,只是闷头赶路。
一行人终于进入到这座马尼拉王城,平心而论,如果不考虑住在这里面的人,马尼拉王城本身还是一座相当漂亮的城市。
作为远东地区西班牙人最主要的聚居地,用砖石砌筑起的教堂,修道院,市政厅和高级住宅都带有浓厚的西班牙卡斯蒂里亚风格;而穿插在其间的高脚竹楼,棕榈叶铺顶的小茅屋,木头作坊等则又是标准东南亚本土味道,这两者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相当独特的文化氛围。
这年头还没有巴拿马运河,西班牙人从南美洲,墨西哥等地抢来的金银,仍然要走亚洲,印度洋,绕过非洲才能返回国内。而吕宋就是这条航线上最重要的贸易中转站,从美洲运来的大部分白银,在这里转手就被换成了中国产的丝绸、瓷器、糖类,或是本地产的香料、木器等奢侈品,再运回欧洲。
由此而形成了马尼拉的繁荣,城市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贩、渔夫、裁缝、鞋匠、金银首饰匠、理发师、面包师、建筑工、挑夫……等等,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穿戴各不相同,种族民族都不一样,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生意人。
他们带着各种商品、工具以及材料,在城市里四处穿梭。行走在这座城市里的除了华人与土著人,还有许多男女黑人,从装束上看应该都是仆役,也都匆匆忙忙奔行在街道上,为他们懒惰的主人打理着一切。
西班牙虔诚的天主教信仰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街道两旁,最大最好的建筑必定是教堂或者修道院,而路上行人中很多都是身穿黑袍的教士。一路走一路还在喃喃念叨着祈祷词,这种景象让来自意大利的老安都感到惊讶不已。
“简直有点像是罗马的味道……”
安德鲁一路上多次感叹,只可惜没得到什么回应——大家现在的心情都已经变得十分糟糕。就算原来还抱着一些前来参观游览的闲适兴致,在经历过城门口那一幕之后,到现在也只剩下愤怒了。
他们现在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尽快离开这“鬼”地方——名副其实,洋鬼子待的地方。
按照庞雨的谋划,这支侦察小队首先在王彦带领之下,在马尼拉王城内四处转了一圈。北纬很快画出一张简略地图,把城市的基本布局和道路都记载下来。对于兵营,炮台,士兵哨位等军事设施,还用数码相机偷偷拍下了照片。
之后北纬决定兵分两路:
“老安,你去城里的商会,酒馆等地,找那些商人了解情况,重点是西班牙军队近期的动向。商人的消息一向很灵通,应该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一边说着,北纬从腰间摸出一个对讲机递给安德鲁:
“……会用了吧?让阿水跟你一起行动,有情况马上联系。”
他们这边三人则是跟王彦一起,打算去华人聚居点转转。王彦出去打探一番,回来报告说现在马尼拉城附近已经有两处华人聚居的村落,一处叫滨南杜(binando),是信奉了天主教的华人聚居点。另外一处还是原来的涧内,即“八连”(paria),都是传统的华裔商人和手工业者,渔民居住在那里。
北纬很快就作出决定——去涧内,还是找传统华人比较放心些。那些信奉了天主教的,下次等陈涛过来再说吧。
宗教信仰这东西,一旦染上了,很难说人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在现代都是见识过厉害的,现在可不想去招惹。
二二二 马尼拉(下)
所谓“涧内”,却是位于马尼拉王城外,不过距离城市并不太远。正如王彦所介绍的那样——在城头炮口的射程之内。
自从来到吕宋岛,侦察小队一行人就处处见识到西班牙对华人的提防和戒备,而这种戒备在华人的聚居区达到顶峰——华人的居住区虽然距离马尼拉城很近,却有一条很深很宽的沟涧将其分隔开,中间仅靠一座窄窄的木桥连通。在桥边靠马尼拉城一侧,还设置有炮位和胸墙,如果有什么不测,毁坏桥面就能隔断交通……难怪此地会被称为“涧内”。
只是当他们来到村外时,却见这里张灯结彩,喇叭唢呐之声响成一片。原本破烂陈旧的木头桥栏杆上都用红绸子包裹,还搭了一座彩门,一派喜庆热闹景象。
王彦跑去问了几个人,回来后就是满脸笑容:
“运气不错,今儿个正好有富裕人家在娶亲。这边的习俗,婚丧嫁娶从来不是一家一户之事。在这等背井离乡之地,有什么事情向来都是同喜同悲。今天村子里必定是摆了流水席,无论亲疏贵贱,哪怕只是个过路人,尽管坐进去就是,绝无阻碍的。”
于是大家一起进去,果然没有任何盘问。过桥进村的时候,站在桥口迎宾的司客见他们相貌陌生,虽然有些吃惊的样子,但看到都是华人面孔,仍然拱手问好,热情表示了欢迎之意。
“我们是不是该送些礼物什么?”
——等四人稀里糊涂跟着人流.进入了一所大宅院,在外院的某个角落里坐定下来之后,庞雨才想到这个问题。虽然王彦说无所谓的,可人家结婚,这边上门,既然碰上,总不好意思空手。
只是当他们商量该送什么的时.候却遇上麻烦——侦察队出发时在各方面都有所考虑,唯独没想到会碰上现在这种事情。随身携带的物品大都是战斗用途,总不见得送个急救包或手榴弹给人家?
“直接给钱吧——‘当你不知道该送.什么的时候,送钱肯定没错!’”
庞雨又试图用他们那个时代的习惯来解决问题,.他们这次倒是带了不少西班牙的金银币,打算必要时用来贿赂人的,不料却遭到王彦的坚决反对。
“千万不可,此地虽然远处海外,却更加注重大明礼.仪,直接送钱会被看成嘲笑的。”
这下大家都傻了眼,最后只好让王彦贡献出他.的私人物品:一套用来修面刮脸的小工具,就是上次送给两位明使那种,他们内部自己人当然也用。王彦这套还是某次在群众体育活动中获胜的奖品,他非常喜欢的,拿出来时候很有几分舍不得。
还是敖萨扬保.证回去后加倍返还,这才拿了过来。找块红绸布包包,作为一件礼物送出去倒也不算寒酸了。然后几个人便坐在外院的某处角落里,随便吃点瓜子花生,竖起耳朵听听旁边人的言谈……虽然只有王彦一个人能听明白。
北纬他们原打算等礼仪结束后再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通过王彦的关系,找个本地华侨商人搭上线,也好了解讯息。不过这机会却主动找上门来——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华丽,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先前那司客的带领下,找到了这边桌前,他手中正拿着那个刚刚送出去的小木盒。
“几位客人,此物可是你们所送?”
那老者拱手问道,这边四人互相看看,心说难道有不妥?但还是都站起来回礼。
“正是,我等来的唐突,未曾准备,只好拿随身用过之物送上,略表心意,老丈莫怪。”
台湾仔敖萨扬代表大家应答,这老头儿说得一口福建闽南腔,大家来到这个时代那么久,语言方面基本都能听得懂了。不过要论说的话,还是台湾仔比较正宗些。
却见那老者满脸笑容,连连摆手道:
“岂敢岂敢,此物甚是新奇,赞礼收进来后满屋子人却没一个认识的,还是多亏老夫犬子见识广些,说大明广州府一带近来出了不少新奇物事,好像也有类似的东西——客人们难道是从大明来的?”
几人又互相看看,承认自己的来历到底是利是弊呢?这时候也不可能做商议的,敖萨扬直接作出决断:
“是的,我们是从大明南方沿海地区过来,今天才刚刚到达吕宋。”
说得很含糊,没有直接说咱们是从琼州来的——他们并不知道这里人对于“短毛”是什么印象,还是隐讳点好。
但那老者听了之后却面露惊奇之色,转头向后面赶过来搀扶着他的一个中年人问道:
“卓儿,今日可有大明来船在码头靠岸么?”
那中年人立即摇头,斩钉截铁道:
“肯定没有,父亲大人,我们的商号每天都有人在码头上照看着,若有大明来船,绝不会漏过。况且现在并不是适合通航的季节,大明船很难过来的。”
敖萨扬见状连忙又补充一句:
“我们的船没有停靠在码头,是在沙滩上登陆的。”
不过这话说出口后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妥——这年头能够跑外洋的都是大船。大船冲到沙滩上那叫搁浅,属于严重事故,自己这边几个人应该不会再有闲情雅致跑来吃喜酒……
那老者脸上的疑惑果然更深,但那个一开始脸上就抱着怀疑之色的中年人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半天,忽然开口问道:
“你们可是来自琼州府的短毛?”
庞雨他们几人都是一愣,不禁摸了摸脑袋。他们几人进城时都带了假发套,不过到达华人区后,见很多当地华人也都是剪了短头发,又嫌热,就把假发给摘了。虽然本地人的短发和他们习惯的板寸或中分等发型不太一样,但原以为没人会注意这个,却不料还是被人给认出来。
这时候再抵赖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敖萨扬再度点头:
“是,我们是从海南岛上来……大明朝管那里叫琼州府,管我们叫短毛。”
表明了身份,接下来是福是祸只有听天由命了。敖萨扬与庞雨对望一眼,两人都是苦笑——虽然在这里原也没想刻意遮掩,所以都说的实话。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就被人盘出了底,眼前这老头,还有他那个中年儿子,可见都不是好糊弄的人。
好在那中年人并没什么恶意,反而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
“那就是了,据说你们有一艘无需风力就可航行自如的大铁船,自是不必等待风期了。似乎……应该是叫你们……‘先生’?对吧?”
没恶意就好——敖萨扬笑着拱拱手:
“客气了……惭愧惭愧,我们虽然跟着贺客进来,却还不知道主家姓名……”
那中年人也立即连连拱手:
“失礼失礼,在下林一卓,恬任这涧内一地的甲必丹之职,这位是家父。今日乃是在下幼子娶亲,恰逢贵客光临,实在是荣幸之至。”
那老者见疑惑澄清,便连声嘱咐道:
“既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怎么能坐在外院——赶紧请进内堂,上座上座。”
这边自然不会推辞,他们本就想了解情报的,如今有个当头儿的愿意跟他们攀谈,那是最好不过。于是大家跟着这对父子一起进去,半途中北纬悄悄转头询问:
“甲必丹是什么官职?”
庞雨事先对此地资料有些研究,当即回答:
“就是‘chinacaptain’,西班牙人指定协助他们收税,以及负责日常管理的中国人提督,或者说是华人执政官。”
北纬一听之下很是高兴:
“这么说他们算是本地的侨领了?”
“是的,一过来就能跟华侨首领搭上关系,咱们的运气还真不错。”
一行人来到后堂,林一卓很是客气,仔细为他们几人一一作介绍。但凡能坐在这里的,当然都是林家的至交亲朋,也大都是很有实力的华商。其中大部分居然都是知道“短毛”这个名号的——包括林家本身在内,这里不少人在大明沿海城市都有铺子,生意往来更是频繁,最近一年来,即使远在这马尼拉,他们对于短毛的诸多事迹也着实听说过不少。
庞雨他们原本还担心民间舆论对他们不利,不过后来发现是多虑了。在这些海外游子眼中,短毛杀官造反什么根本无关紧要——他们这些海外华人在大明官府眼里也是属于弃国背家的刁民呢。只要是从大陆那边过来的,都是亲人。
席上众人都十分热情,轮番上来敬酒自是不在话下,幸亏庞雨等人都还懂一些应酬之道,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倒也能招架得下来。新郎倌儿也被拉出来给客人敬酒,那是个只有十五六岁,颇为害羞腼腆的小伙子。虽然恪于礼法,没能见着新娘子是如何品貌,但从新郎脸上的笑意看,对这门婚事显然是非常满意的。
酒过三巡,恭贺道喜之词也都说了一堆,等到大家都放松开来之后。北纬施个眼色,四人便分散开来,各自找上一桌与人闲聊。开始执行此次行动的主要任务——打听吕宋岛上,乃至于整个东南亚地区,西洋人的动向。
二二三 世上没有桃花源
东南亚各地,华人众多,然而他们却都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直到现代亦是如此——他们对政治不感兴趣。
庞雨等人原以为这些华商土生土长的,人头熟,手面阔,对于马尼拉城内局势应该很有见地才是。却不料一谈之下,这里却很少有了解西班牙人动向的,大部分人只关心如何做生意,最多了解一下税率之类。问及西班牙人的兵船状况,居然大都一问三不知。
大部分人反而对琼州府的货物极感兴趣,他们这边消息并不闭塞,已经有不少人知道琼海贸易公司这个名号了,对于短毛的优质产品更是早有耳闻。只是限于季风未至,往大陆方向行船不便,才不能亲自去看看。如今居然有正宗短毛主动上门?立刻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休。
这边几人原来还指望打探情报呢,结果反而变成推销员了。好在庞雨和敖萨扬两人现在虽已不负责商业的具体事务,对于这方面总还有些概念。两人轮番介绍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差错,让那些打听消息的华商都很满意。
这年头吃酒席不是坐下来吃顿饭就走的,中途还有休息时间。于是便有商户邀请他们去自家铺子看看,这边几人也正好打算到处走走——既然用耳朵没能打听到多少消息,那就只能依靠眼睛自己去看啦。
一行人在那位“甲必丹”林一.卓员外的亲自陪同下,暂时离开林家大院。他们刚才进来时只顾闷头跟着贺喜人流走,没怎么注意街景。这时候重新走上涧内的街道之后,几人才愕然发现:这条十七世纪的唐人街规模极大,街道四通八达,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中国式样的房屋。
所有临街部分全都开了铺面,什.么肉店,粮食店,杂货,木匠,金银器皿……应有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丝绸,陶瓷,以及香料等特产店铺,粗粗一看,仅视野中所及之处,少说也有一两百家商店,着实是繁华无比。
“哇,这儿比起广州,泉州,怕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庞雨半是感慨,半是夸赞的说.道,旁边林员外果然满面自得之色,笑吟吟接口:
“是,光这涧内一地,就有商户两千三百多家。衣食住.行,百工杂役,无所不包。有些人住在这里一辈子,都没出过那木墙——根本就不需要,所有生活必需品都能在这里找到。”
林一卓说起来甚是得意,但旁边几人看着他所手.指所向,那一圈围绕着华人聚居区的木头围墙,感觉却截然不同。
“是西班牙人圈定你们只能住在里面的?”
北纬冷冷询问道,林一卓能够作到商会领袖,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一流,当即听出他的愤愤不平,但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
“圈定倒不至于,.但他们最初时只允许华人在这木墙之内做生意,后来又放宽到不超过木墙六十步以内的范围……习惯成自然,慢慢的华人都习惯住在这儿了……有一堵墙也好,墙外是西夷天下,墙内却依然是我中华世界。你们看:这里和大明没什么两样。”
北纬哼了一声:
“西班牙人就这么好说话,让你们在这里逍遥自在建立小中华?”
“当然是要缴税的,而且税负比本地土人要高出很多——以每人必出的人头税为例:本地人只要支付两个比索,混血儿是三个比索,而我们华人……每一个想要这里居住的人,首先就要支付十个比索的人头税!”
想起受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林一卓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早在好几十年前,涧内就已经象今日一样繁华了,甚至尤有过之。可在万历三十一年,因为怀疑本地华人私通大明朝廷,西人将这里烧杀一空,直到近十几年才渐渐恢复……直到今日,他们依然对我们百般提防,唯恐华人威胁到他们的官府。”
抬起手,指着他们进来时那座桥梁,林一卓满面黯然之色:
“那里,从前是一座很大,很漂亮坚固的石头桥。是我们所有华人一起出资修造的,我小时候经常在上面跑来跑去玩,数上面的石头狮子。我至今还记得:两边一共三十六个。可就是在万历三十一年之后,西人强令将它拆毁了,改成这么一座木桥,为的就是必要时可以烧掉它……”
从林一卓的身后忽然传出一阵啜泣声,却是王彦在哭——他又被勾起了回忆。林一卓回头看看他,脸上显出一丝了然:
“这位小兄弟也是出生于此吧?……看着面善,吾等海外之人,饮食水土,和大明故土毕竟有些差别了。”
“是的,他姓王,正是出生在这里,当年从西班牙人屠刀下逃生的……”
敖萨扬替王彦介绍了一番,林一卓眼中也隐隐有了一丝泪光:
“陈,林,王,李……吕宋一带以这几户大姓为多,当年受害也最是沉重。村寨之西,有一处乱葬岗,埋葬了许多那时候的遇害者,小兄弟若是想祭拜家人,就去那里吧。西北遥望,可见故乡。”
见他口口声声不离家乡故土,庞雨终于忍耐不住:
“林员外,既然这么舍不得故土,何不衣锦还乡呢?”
“衣锦还乡?”
林一卓却回过头来,用很古怪的目光看了庞雨半天,之后才淡淡一笑:
“庞先生,听说你们短毛都是来自海外,一到琼州就占地自立,定是不曾受到过大明官吏的盘剥了?”
“呃……是,我们没给它这个机会。”
庞雨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傻话。果然,接下去林一卓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在庞雨面前晃晃:
“人头税,交易税,劳力徭役,礼金应酬,还有一些临时摊派……本地西人虽然横蛮暴敛,但他们傻得很,所能想出来的收钱名目,这一巴掌也就能数全了。华人来到此地,虽说要缴重税,但只要勤奋肯干,几年下来多多少少也能攒得一份家业。你们先前所见到的店铺,很多店主当年都是孑然一身,空手而来的。而如果是在大明的话,怕是一辈子也暂不下几个铜子儿……”
负手遥望西北,这位吕宋的华人侨领面色沉重:
“想当年我们林家在福州城里也算大户,数代经营,城里一半的镖局商号都挂上了我林家字号,好不兴旺。可万历皇上派一个阉人太监过来找矿,说一声我家地下藏有矿脉,马上就把几代人住了百年的祖宅子夷为平地……先祖父大人死于拷掠,连尸骨都没能找回。家父带着我们几个幼子连夜逃出,除了外地的几家铺子,祖产田地全都没了官。后来一狠心,卖掉店铺买船跑海,风里雨里几十年,才有了今日这份家业……庞先生,这‘衣锦还乡’四个字,我们不是不想,实是不敢哪。”
转过头看了看王彦,林一卓又叹息道:
“当年象这位王兄弟一样逃走的人不少,也有回到大明的,但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又返回来好多人——在那边实在过不下去啊。西人横暴似虎,而大明朝的苛政却更猛于虎!这世上没有桃花源,吾等小民,只想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何其艰难!”
包括北纬,敖萨扬,王彦等数人都默然无语——“苛政猛于虎”,千年前孔老夫子的感慨,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了现实版本。
庞雨本想说八年后西班牙人这只老虎又会窜出来咬人,但想想看说这个也没意思,只得沉默。
心情不畅,一行人草草在街上兜了一圈,参观过几家本地最大的铺子,便返回林家大院了。重新进门之后却发现形势诡异,原本在门口吹吹打打的喜庆班子都不动弹了,屋檐下几挂长长的万子鞭也没了火头,一大群人正围在门口朝里面张望,还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见林一卓这个正主儿回来,那些闲人轰然散开,有几个好心的还提醒他道:
“林员外快进去看看吧,你们家出事儿了!”
“什么?”
林一卓自是大惊,三两步跑进门,果然看见里头已乱作一团。外院的客人们都在交头接耳,见他进来,很多人都用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林一卓愈发惊恐了,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冲进后院,却见原本在内堂的很多客人都被撵了出来,而他的儿子,今日那个新郎官小伙正大哭大喊着要往里面冲,却被几个亲戚朋友死死抱住。他的老父亲则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呼号不休。
“作孽哟,作孽……怎么会惹上这种祸事的!”
内堂门口,几名白人或土著模样,但都身穿西班牙军制服的兵卒把守住了房门,他们身边都有火绳枪,但并没有对准谁,只是随随便便的倚在怀中。这些人手中大都拿着席面上随手抓来的鸡鸭之类,一边大口啃着,一边用高傲而不屑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群慌乱,愤怒,却又无奈的华人。
二二四 枪声
“花花太岁……西班牙版本的高衙内?”
因为院子里的林家直系亲属大都处在极度混乱状态中,庞雨等人不得不返回外院,才从某些闲人口中了解到事情缘由。
其实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某个好色无赖的外国人流氓,仗着有个姐姐是本地总督的情妇,在当地横行霸道。但这家伙有个极其变态的习惯:专门喜欢去骚扰人家的婚礼。自称祖上是贵族,有什么权利……要求本地所有新娘子的第一夜都要归他所有!
西洋人当然是不去理会他的,本来华人社会也与他互不相干,这家伙来闹过几次,但都被或软或硬的赶走了,也就欺负欺负本地土著的水平——反正土著女人也不在乎这个。但最近这小子时来运转,在本地军队中谋了个小军官职位,手下有了十来条人枪,气势马上就不一样啦。
林家作为本地首脑,以前在此人来华人区闹事的时候跟他打过交道,结过梁子。本来中国人么,到哪儿都讲究个和气生财,原想找个中间人说和说和,揭过去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个西洋流氓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这林家的大喜之日带着一队兵丁冲上了门,没有任何道理的,直接把所有人赶出内院,单单扣下了新娘子……
“作孽啊……出了这种事情,叫人家女孩儿哪还活得下去哟!连林氏全族都要蒙羞……林老爷一生正直,怎么偏偏碰上这种倒霉事,真是好人没好报!”
某个作介绍的闲人犹自在.絮絮叨叨,却没注意刚才那几位陌生听众已经离开,聚集到一处墙角里面悄悄商议去了。
“怎么说?”
敖萨扬看着北纬,后者才是这次.行动的头儿,重大决定肯定要他来作出。北纬则反过来看看庞雨和敖萨扬:
“你们可有办法善后么?”
庞雨略加考虑,点点头:
“应该可以。”
于是北纬立即点头:
“很好,那就动手,老子今天也忍得够了!”
一边说着,北纬不动声色的蹲.下来,似乎是在整理裤脚的样子,双手一抹,手中就多了件铁家伙……另两人也先后效仿,庞雨还不忘拍了拍王彦的肩膀:
“你去外头把那些鞭炮重新点着,让吹鼓手也都闹.腾起来,动静越大越好。”
王彦心领神会出门去了,这边三人重新走入内院,.见里面还在哭哭啼啼,林家老太爷正捧着一大盘银子杵在内院门前苦苦哀求,而他的孙子则手持一把菜刀,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跟他们拚了……”
只不过包括林一卓本人在内,更多人将他死死.抱住,可怜的新郎官只能大声啼哭,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那些亲族羁绊的手。
北纬走过去,看到这幅景象,摇摇头,叹口气:
“中国人哪……”
他绕过这群人,.经过一张餐桌时随手拿了一个盘子,放上一壶酒。就这样端着盘子,径直朝那些西班牙兵走过去,庞雨跟敖萨扬两人不声不响跟在后面。林一卓有些诧异的看着这群人,不知道这三个短毛想做什么。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敖萨扬还停下来,拍了拍这个福建老乡:
“林员外,这世上还是有桃花源的——只要把老虎打死就行。”
对面房门前,那些正在吃喝的西班牙兵也注意到了这三个气质明显与众不同的华人。庞雨等人并没有掩饰他们脸上的杀意,但北纬端在手中的酒盘子却影响了对方的判断。还没等那些头脑简单的殖民地士兵分辨清楚这几个人到底是敌是友,北纬手腕一转,酒盘子翻落下去,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枪口!
“砰!”
“噼噼啪啪……”
——外面的鞭炮声也同时响起,林家大院,重又陷入到某种异样的热闹之中。
外院的鞭炮声震耳欲聋,而内院中乒乒乓乓的枪声也响个不停。三个人,四只枪——北纬是左右开弓。从头至尾只有他们这四支手枪在响。那些西班牙人的老式火绳枪,在这样近距离的密集连射之下,根本找不到任何发射的机会。
北纬他们打得并不着急,每一枪都是瞄准了目标头部或是胸口之后才扣动扳机。双方距离不过七八米的样子,几乎是在面对面的枪毙。对面不过七八个人,连换弹夹都不用,三十秒之内,统统解决。
除了回荡不已的枪声,林家内院已经没有其它任何声音了。院子的主人们都已经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看着这不请自来的的双方在他们家里上演血腥一幕。
直到枪声已经结束了很久,林一卓和他的家人们依然瘫倒在地上,身体仍在不受控制的哆嗦个不停……刚才双方在交谈的时候,那三个短毛看起来都十分的随和亲切。庞敖两位先生说话多些,从言谈举止来看明显是很有教养的读书人。而那个自称姓北的小伙子,虽然沉默寡言,但偶尔笑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还带着几分天真烂漫之气。
然而当他们手持短火铳站到那些夷兵面前的时候,三人都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即使林一卓这样彻底的外行也能看出: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在行刑处决!三个短毛,拿着某种奇异的,可以连续发射的短火铳,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堵在内房门外的七八个夷兵统统打死——没有搏斗,没有反击,甚至连挣扎躲避都很少,那些夷兵也和他们一样目瞪口呆,直到被打穿身体时,才会发出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惊讶的惨叫声。
然后那三个短毛就不声不响的走进内房去了……里面又是几声枪响,以及一连串西班牙语和土著语的惨叫声……等到林一卓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能够控制自己的手脚时,那三个短毛已经拖着一具上半身**的白人躯体回到了他和他儿子面前。
“进去的还算及时,他还没来得及脱裤子……但事情可没完。”
北纬注视着林一卓的儿子,那个名叫林阿虎的小伙子。可怜的新郎官,新婚第一天就差点戴了绿帽。这时候却也和他老爹一样,手握菜刀却在不停发抖。
“你既然结婚了,就不再是小孩子。身为丈夫,要承担起保护家庭的责任。现在你的家人受到了这个畜牲的攻击,这次有我们出手帮忙,但以后呢?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怎么做?”
北纬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却带着某种小恶魔般的魅惑感,小伙子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中菜刀……北纬脚下,那个白人男子口中发出嗷嗷之声,努力想要挣扎躲避,但他的双臂肩膀连同下巴都统统被卸脱了臼,既叫不出,也逃不掉。
“很好,不过这东西不是用来杀人的……这件才是。”
北纬轻轻拨开林阿虎手中的菜刀,反手递给他一把军用刺刀,同时在那白人男子的颈项部位和身体上来回比划道:
“这里,大动脉所在,割开一刀,血就会不停喷出来,直到流干为止;或者这里也不错:心脏部位,刺进去以后搅一下,保证立刻毙命,但要注意别被肋骨卡住刀刃;如果什么都记不住,就冲着眼睛直刺下去。用力刺,戳穿眼眶深入大脑,一样效果……”
“北先生!”
旁边林一卓终于忍不住开口,北纬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不带任何表情。但林一卓却吓得接连后退两步,又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再也不敢开口——他看得很清楚,刚才这位北先生在朝那些西夷开枪的时候也就是这副模样:面无表情,唇边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就好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工作。
林阿虎接过刺刀,又哆嗦了许久,忽然之间狂喊一声,合身朝北纬脚下那具躯体猛扑过去,后者以极其敏捷的速度向后跳开,这才没有被误伤到。
只见那林阿虎好像发了疯,就和当初第一次杀人时的叶孟言一样,举着刀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朝下乱捅,北纬先前说的那些全然白费。
不过再怎么胡刺乱捅,杀人的效果其实一样,刀刃下那具白人躯体疯狂扭动着,从喉咙里迸发出的垂死惨叫之声惊天动地。但外面的喧闹声仍在继续,将内院一切动静统统掩盖。
漫天鲜血飞溅之中,只有林阿虎手中的刺刀依然不时闪出一丝寒光,犹如幼兽终于露出的獠牙。
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那个倒霉的西班牙版高衙内再也没了动静之后,林家上上下下才终于从这场梦魇般的经历中清醒过来。
那位林老太爷反应过来以后,所作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抱着那盘银子冲上来,把银两朝犹自在发呆的林阿虎身上塞。
“阿虎,阿虎,你快走,远远离开这里,别再回来!”
林一卓这时候也总算能够再次开口,他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北纬等三人,脸上神色颇为复杂:感激,惧怕,愤怒,甚至还隐约带着几分厌恶……众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到最后却只是弯下腰去,深深施了一礼。
“几位先生也请赶快离开吧,此祸我林家自当之。”
北纬看着他,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笑容,又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我们当然会走的,只不过是在把善后事情料理完之后再走。咱们可不是易小川那种祥瑞,谁沾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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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很忙,晚上抽空赶了一节出来。
这几天先尽量保持正常更新,等过年的时候会把前两天的补上,呵呵。
二二五 善后之策
林一卓当然没能听懂北纬的冷笑话,但他用不了多久也就理解了——这些短毛敢作敢当,杀了人以后不是一走了之,而是要把后续麻烦统统揽过去,决不给吕宋岛上的华人带来任何后患。
不过短毛善后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急着收拾尸体,而是要打扫战场——捡弹壳儿。
先前连续开枪射击的时候固然很爽,事后收集弹壳却是一桩麻烦事情——按照军械组的要求:包括五四式手枪,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等使用带壳弹的武器,在战斗过之后,只要有可能,都要求尽量回收弹壳,以便于再次复装。
于是林家上下再次非常诧异的看到:这三位先前收拾西洋人时冷酷无情的短毛先生,这时候却毫无风度在他们家地板上爬来爬去,也不嫌血污肮脏,在那群白人的尸体堆中到处寻找着什么。如果不是这几位还时不时很轻松的聊聊天,说说闲话,他们几乎以为碰上了三个疯子。
“怎么样?庞参谋,我们的活儿干完了,接下来可是轮到你负责的——好好考虑考虑,不能拖累到这边的人。”
因为在行动之前庞雨曾给.出过承诺,所以现在北纬把包袱全推到了对方头上。后者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余地,只是沉吟着点点头:
“明白……我已经有了点头绪,给点时.间让我好好整理下思路……老敖,别光看热闹,你也负责情报的,帮忙想想办法!”
…………
丢下那两个人在大厅里慢慢.伤脑筋,北纬弯着腰,沿着刚才杀进门的路线一路捡弹壳,重又回到了内房门前。在这里他记得三人总共开了五枪,但现在地上居然一个子弹壳都不见了。
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间里面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你是在找这个吗?”
从门扇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是个非常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头上梳着一对长长的丫角辫,大而明亮的眼睛,小而翘挺的鼻子……简直就像是个卡通人物。
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的样子,还作儿童打扮,但.笑起来时嘴角边已经有了浅浅的酒窝儿。小姑娘摊开雪白手掌,手掌心里正躺着四枚黄澄澄的铜弹壳。
“啊,没错,原来被你捡了。”
北纬伸手想去.接,但那小女孩却一下子又把手缩回去,很坚决地摇头:
“不给!”
北纬一愣,如果是团队中最擅长和儿童打交道的张宇在这里,看见这么可爱的小萝莉肯定会笑眯眯摸出一根棒棒糖来,但北纬随身可从不带这个。他手下的侦察队员中虽然也有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但训练时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呃……这是我们的东西,再说你留着也没用。”
北纬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小萝莉,如果来硬的当然可以直接拿回弹壳,但这小姑娘实在粉嫩可爱,竟然让北纬这样铁石心肠的前侦察兵都生不出动武之心。
好在小丫头终于开出了条件:
“东西可以还给你,但你要教我怎么打架。”
“打架?”
北纬眯起眼睛,那小姑娘却很认真的点着头:
“是的,刚才我躲在床底下都看见了:那个欺负嫂嫂的坏人,被你一下子就掀翻……我也要学!”
总算是有些明白过来,北纬微笑着蹲下身子,与那小姑娘面对面平视:
“我已经教了你的哥哥,也很愿意教你,但这些格斗技能需要有相当的力量才能施展。你现在还太小,身体没有发育成熟,要长大以后才能学习的。”
小女孩歪着头看了他半晌,林家的家教显然很好,这位大小姐虽然有些娇纵,但还是很通情达理。
“好吧,那先还给你。等我长大了,记着要来教我哦。”
小姑娘把弹壳还给了他,北纬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掉头离去。
“……我是程程,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林程程!”
背后,那个女孩子忽然大声喊叫,北纬只是挥了挥手,却没回头。因此他也没能看到:在他身后,小姑娘从脖子上面摘下一个小小荷包,小心翼翼把刚才不知道藏哪儿的第五枚弹壳放了进去,贴身收藏。
对此一无所知的北纬回到大厅里头,见那里面已经收拾干净,尸体都用白布盖了起来,地上的血迹也都擦拭掉了。庞雨和敖萨扬正坐在桌前,一人捧着一杯热茶,正在低声与林一卓父子商量着什么。
见桌子旁已经为他留好了茶水和空座位,北纬老实不客气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
“说说看吧,你们打算怎么个善后法?”
庞雨点点头:
“目前初步有了个计划……不过首先,林员外,林老太爷,咱们还是想再确认下:你们确定不想走司法途径解决么?”
——这十几个白人士兵持枪闯入民宅,还是在人家的大喜之日,意图强奸新娘子,这种行为随便在什么社会下都是极为严重的恶性案件。庞雨他们以前曾经听安娜谈起过类似的事情,那是在欧洲,还是一对恋人之间的事情呢。结果两个家族间为此发生大规模仇杀,死了上百号人,但按照西方的传统,这种复仇完全合法。
所以刚才他们通过对讲机向安德鲁咨询了一下,顺便让他问问本地的法律如何。结果安德鲁非常义愤填膺的表示:这伙白人完全是自己在找死,如果需要打官司的话,他很乐意作为代理人出庭,保证打赢官司。
——身为大贵族家庭的管家,通晓欧洲主要国家的法律也是安德鲁的业务技能之一。因为这年头主人是很少亲自上庭打官司的,都是管家出面代理。这一时期的西班牙作为欧洲大国,它的法系还是相对比较完善的,为很多地区所采纳。只要这吕宋岛上执行的也是西班牙法系,只要这法律还有一丝公平,安德鲁保证:一定能把发生在林家的这桩事件办成正当防卫。
正是因为有安德鲁的自告奋勇,庞雨和敖萨扬两人先前才劝说林员外考虑走合法途径解决这件事。因为他们所想出来的那条“善后之策”虽然可以解决问题,但后遗症却比较大,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的好。
当然他们并没有安德鲁那么天真,指望完全靠法律条文去压服对方。只不过既然在法律上能站住脚,那西班牙人若把事情闹大开来,他们自己的脸上也不好看。既然占住了理,再花些钱财打点下,用上中国人最擅长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之法,能不能把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去呢?
他们劝林家父子考虑考虑。
但林一卓和他老爹的反应却相当直接——无论庞雨他们怎么劝说,都只是摇头。
“这官司岂是随便能打的么。当年我们林家在大明朝时就是因为惹上一场官司,弄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如今在夷人的地头上,还杀了他们这么多人,和夷人打官司……几位先生,你们还是太……唉……”
林老太爷显然是想起了过去的记忆,脸上现出痛苦之色,看向庞雨和敖萨扬的目光中也很带了几分轻视,只是限于他们刚才的神勇,终究不敢说什么轻蔑之言,只是不停的唉声叹气。
而林一卓的反应则是连连拱手:
“今日之横祸,实是天上飞来。几位先生仗义出手,保住我林氏一门颜面,已是万分感激。岂敢再有非分之想。”
他回头看了看墙角处那堆白布包裹的尸体,叹了口气:
“这十几条人命终究是丧生在我们林家,我们林家死几个人为其偿命,只怕是在所难免。只恐那些夷人借机生事,报复我们整个华埠……刚才两位先生说要按西夷之法与其对质,为我林家脱罪是不指望了,但若是能将报复仅仅限制在我们林家,不至祸及街坊邻居,那也是天大的功德。”
说着,林一卓站起身来,向着北纬等三人深深一鞠:
“若是可能的话,还请将犬子阿虎一起带走,也好为我林家留一条后。”
听他竟然有交待遗言的味道,北纬极不高兴的摇摇头:
“胡说什么,林员外。我们既然说过负责善后,就肯定会把事情解决掉,不可能让你们承担后果的。”
他回过头,看着庞雨等两人,皱起眉头:
“安德鲁是个老天真糊涂蛋,你们难道也傻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咱们今天上岛时看到的一切难道忘了?还指望跟西班牙人讲道理?再说我们马上就要回去的,你们谁还想留下来慢慢打官司?……别再胡思乱想啦,还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解决!”
庞雨笑笑,两手一摊:
“只是考虑某种可能性么……不过算了,林员外一家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什么方式管用,他们最有发言权。既然他们说不实际,那就不予采纳。”
于是最终决定还用短毛特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既然息事宁人这条路走不通了,那就索性反其道而行之——把事情搞大!
一滴水在那儿最不引人注意?——在大海里。
一桩杀戮案件在什么情况会被人们忽视?——在更多,更大的杀戮之下。
庞雨和敖萨扬经过共同商议之后,拿出来的所谓“善后之策”,其实很简单:继续搞些事情出来,把西班牙人的仇恨都吸引到他们琼州府短毛头上。让他们再也无暇顾及本地的华人区。
那个花花公子敢于如此猖狂的原因,无非是狐假虎威。对于吕宋岛上的华人,西班牙人或许很强大,很有威胁。但在他们这群海南岛上的穿越众眼中,西班牙人也就是一窝纸老虎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具体采取什么方式吸引仇恨,在他们那个年代,一位世界级名人已经作出过非常轰动,非常成功的表率。
他的名字叫做奥萨马.本.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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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节写下来自我感觉还是不错的,大家若有同感的话,多给点票票哈!^-^
二二六 六个人的攻城战(上)
是谁点燃了纽约的朝霞?
伊斯兰的黑夜今天要溶化。
也许光明会提前到来,
我们听见你的召唤:本.拉登.奥萨马!
…………
庞雨已经记不得是从哪里听来这首恶搞歌曲的了,但对它的印象却很深,要远远超过原作那首切.格瓦拉之歌。以至于直到今天,在想起那个恐怖大亨的名字时,居然不由自主又把那首曲调给哼唱了一遍。
他和敖萨扬给北纬的最初建议就是效仿那位老兄,在马尼拉的码头或者城市中什么地方搞一两次爆炸之类,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设法炸掉殖民军的军火库,相信一定会给西班牙人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
却不料北纬在听了他们的想法之后,虽然赞同他们的行动方向,但对他们构思的具体手法却是嗤之以鼻:
“当真以为恐怖分子有多牛逼么?靠小打小闹的,能成什么气候!我们不是恐怖分子,不搞什么恐怖活动,要玩也玩特种战……咱们这边有六七个人,正好一支小分队的规模,足够了。”
不愧这方面的专业人员,一旦放开了思路,北纬的胆子远比那两个外行参谋大得多。略加考虑之后,他很肯定的点点头:
“既然要闹,那就闹场大的——我们直接进攻马尼拉城!”
……进攻马尼拉城?
——仅仅依靠七八个人外加一.艘小赛艇上装载的半船军火?
庞雨一向觉得自己思路开阔,敢.想敢作,但这回也着实给吓了一大跳。看看旁边敖萨扬,见他也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才确信自己没听错话。
不过无论他们多没信心,北纬.是这次行动的队长,旁人可以提建议,但最终还是他说了算。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一点是……
北纬他居然真做到了!
次日,公元一六三一年,八月十一日,对于吕宋岛上.的西班牙人,将是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日子。
清晨,守门士兵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马尼拉城的大.门——虽然他们在这里已经待了很多年,但依然保持了每天晚上关闭城门的习惯,一般土著和华人是不允许在城里过夜的,马尼拉城仍然是作为一座军事堡垒,而不仅仅是城市在使用。
往常这时候,哪怕天还没亮,就总有很多本地人.已经等在了门口——小贩子或是打短工的,就等着门一开就进城去找活儿干,马尼拉城一天的繁华也由此开始。为了尽快通过搜检入城,那些人往往会给守门士兵一些好处,所以值守早晨一班的开门兵历来都被认为是肥差。
可是这天,当那.几个昨晚赌博输得昏天黑地,还指望早晨来捞些补贴的倒霉兵推开马尼拉城大门时,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蜂拥人流,那些小贩子和短工苦力之类也来了,但都远远躲在一边,带着惊恐的眼神注视着城门口。
“我的上帝啊……”
当开门士兵看见门口多出来的东西时,他的第一反应几乎是跪下祈祷——城门口新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架,上面还钉着一具半裸人体,摆的造型几乎和教堂祭坛上那位一模一样,但却是真人……或者应该说,真的尸体。
“这好像是……?”
惊魂略定之后,士兵们很快辨认出了那个倒霉蛋——总督大人的便宜小舅子?这家伙在马尼拉城里也算是一小霸,神憎鬼厌的,不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虽然包括白人在内,本地不少人都有过希望这家伙早日见上帝的念头,但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以这番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开始众人还想这是谁在报复,毕竟那家伙得罪的人着实不少,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在那人的身后,还一字排列着十多具木头架子,上面都挂着白人士兵的尸体!
这下就算是那些头脑简单的殖民地雇佣军也知道事情大了,死一两个人还可说是治安不好,一整队士兵同时丧命,而且还被人用这么侮辱性的姿态挂在了家门口,那只有一种解释:战争!
西班牙人起初时还以为是荷兰人在向他们挑衅,因为在这一地区只有同样名为东印度公司的荷兰人有这实力,不过他们随即找到一份文告,就挂在那冒牌耶稣的脖子上,显然是凶手所遗留。
这份用西班牙语书写的文告很快被送到了本地总督的案头,西班牙总督只看了一眼就冷笑不止:一家从来没有听说的,名为海南琼海贸易公司的商业组织宣称对此事负责。同时他们竟然要求吕宋岛上的西班牙人向他们缴纳“海域使用税”,按照每条船两千个里亚尔的标准——听起来根本就是痴人在说梦话。
而在结尾处,这群疯子居然还正儿八经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求西班牙人在早上九点以前在主城堡上挂出白旗,表示接受要求,否则,将会遭遇到“难以想象”的打击。
“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群疯子……上校,给你十天时间,找到他们,把他们统统吊死!”
西班牙总督立即召来本地殖民军的首脑,向其下达了命令。总督给的期限很宽松,因为在他想来,无论是谁干了这件事,这时候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他之所以把上校召来正儿八经下命令,更主要还是为了安抚正在后堂大哭大闹的情妇。
西班牙人占领吕宋六十年,其间也曾遭遇过一些危机。不过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象什么大麻烦——在早上九点到来之前,无论西班牙总督,还是虽然接受命令却依然莫名其妙的陆军上校及其手下官兵们,人人都这么想。
没有人把那个时限当回事,各人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是当城里大教堂在早晨九点与往常一样敲响钟声的时候,西班牙总督稍微驻足聆听了片刻。
“……当……当……当……轰!”
在最后一声钟响停止之后,总督又听到了另一声巨响,开头时他还以为是教堂的大钟坏了。但这位总督曾经上过欧洲战场,参加过宗教战争,颇有些实战经验。他随即意识到:那不是钟声,而是炮声!而且,从空中传来的弹道呼啸声,这位老兵出身的总督甚至能够分辨出:炮弹正是朝他这个方向飞过来的!
——有人正在朝马尼拉王城,朝他的总督府开炮!
“上帝!……真的是战争降临吗?”
尽管那炮弹并没有能击中任何目标,但总督大人依然丝毫不顾体面的躲到了桌子下面,那张漂亮的雕花红木办公桌未必结实,但至少可以带给他心理上的安全感。
同样漂亮的雕花大门被一脚踢开,他的陆军上校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炮击!炮击!阁下,我们正在遭受攻击!”
“我听到了!是谁在打我们?……那群疯子吗?可他们从哪儿找来的大炮?”
谜团很快就被揭开了,却是他们自己的火炮——在马尼拉城外不远处,有一处小小高地,因为地势较为险峻,位置又好,所以在上面修建有一处炮垒,配备有几门轻型火炮。
从军事角度上这个位置选择得非常好,堡垒扼守住港口与城外的要道。上面的轻炮可以瞄准各个方向——但也包括了马尼拉城内。战争时期这里面当然是重兵驻防,但在长达十多年的和平之后,平日里这儿也就一小队,十来个值班守军而已。
吕宋岛上的西班牙军队真是安逸太久了,他们一点都没注意到这处炮垒的守军从早晨起就没再露过面,本应该去换防的士兵乐得多睡一会儿懒觉,也没去向长官报告。
直到那座堡垒中的火炮忽然发出怒吼,而打击的目标却正是马尼拉城本身之后,惊慌失措的西班牙人才发现异常。当即便有军官带人朝那边冲过去,口中用西班牙语大喊着守军队长的名字——他们这种底层官兵当然还不知道那份文告的事情,只以为是里面人发疯了。
不过随即,在一声清脆枪响之后,那带队的军官忽然脑浆崩裂,一头栽倒在地上。后面军卒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枪声又接二连三响起,转瞬之间队伍里又倒下三五人,个个都是伤在头部和胸部,几乎都是一枪毙命。
这边立即也有人胡乱朝堡垒那边开枪,但火绳枪的射程根本不够,而且,他们甚至看不清敌人的位置!
“对方至少有几十个人,而且全都是神枪手!”
有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立即做出判断,当然是依据火绳枪的发射速度推算出来。堡垒中那些可怕的神秘射手依然在继续收割生命,其射击速度之快与命中率之高令人难以置信,几乎在每一声枪响之后,这边都会倒下一个人。
“这是战争,真正的战争!我们面对的肯定是精锐部队,战斗准备不足,先撤退,撤退!”
当后继指挥的军官终于想明白:他们现在所面对的不再是本地愚昧土著,或是那些软弱不堪的华人,而是一支和他们一样善于使用火器,甚至犹有过之的正规军时,他立即做出了最为正确和稳妥的判断:先退守王城,再从长计议。
马尼拉王城的大门又一次紧闭起来,吕宋岛上的西班牙人终于意识到:就在这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一场战争忽然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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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两天图纸会审,忙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才抽点时间码字,总算还是在今天,没有断更,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