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登门
悲哀是因楚为盛而感。
至于楚登朋,陈功不予置评。
楚登朋寄名仿制亡父作品赚钱,虽然不怎么地道,但也情有可原。
这年头,为了金钱谁不是各显神通,奇葩迭出?
有人可以倚仗活着的爸爸风生水起,甚至嚣张跋扈,那人家过得不顺,把去世的爸爸拉出来站台也不能说为过吧。
至于购买者,你说能买得起几万十几万紫砂器的主,他就真不明白?
不过是故作糊涂,心存侥幸寄托升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陆经理这次亲自前来宜兴,主要目的是为了征集楚登朋手里的两件楚为盛真品。
这两件真品早已被楚登朋摆在明面上,圈内都知道,很多收藏大家也一直有关注。
至于楚登朋还有没有藏着没拿出来的,那谁也说不准,只有他本人最清楚了。
之前古吴拍卖行派来这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得到楚登朋的口头承诺,愿意把这两件真品送拍。
不想,昨天楚登朋突然提了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古吴如果要想得到那两件真品的拍卖委托,就必须加上其他两件明显是寄名的紫砂器,且真品和寄名品要一对一捆绑拍卖。
楚登朋还预设了保留价,当拍卖时的最高出价低于保留价时,拍品自动流拍。
最令人为难的是,他设定的保留价明显是把寄名品当做真品对待了。
这让古吴拍卖行怎么拍?
按这个保留价,圈内行家肯定不会拍,除非忽悠圈外人士入场,那才有可能达成这个价格。
而且一旦古吴拍卖行按照楚登朋的要求上拍,无论最后有没有拍卖成功,其实已经等同于隐性地给这两件寄名品做了真品的背书。
古吴当然不愿意这么做!
拍卖圈的水很深,按照惯例,拍卖行虽然会在上拍前鉴定拍品并公布自己的鉴定意见,但也会做免责声明,不承诺自己会对拍品的真假担负法律责任。
不过,很多大拍卖行还是会为了名誉考虑,尽量不拍卖存疑的拍品,即使万不得已拍卖,也会尽到提醒的义务。
古吴就自认为是追求名誉的大拍卖行。
陆经理这次过来,就是想劝说楚登朋放弃不合理的要求,只拿那两件楚为盛真品上拍。
楚登朋的工作室在陶瓷大世界,这是一个同样聚集了很多小工作室的市场,档次比紫砂一厂略低些,位于丁蜀镇西部。
停好车,陈功跟着两人走进市场,很快来到一处水口不算太好的工作室门前。
这家工作室位置偏僻,门面也不大,气势却不小。
大门左右两侧墙体上各镶嵌着一块黑色大理石长条板,上面烫着鎏金大字,显然是一副对联:
惟楚有材在阳羡,于斯为盛看我壶!
这副对联就一个意思:我宜兴楚为盛最有才,我制的紫砂壶最牛逼!
门楣上同样镶嵌有烫着鎏金字的黑色大理石条板,上书:楚狂紫砂工作室。
狂草写就的楚狂两字很大,特别是狂字,张牙舞爪,活龙活现,真的很狂。
“这个楚为盛啊,抄了岳麓书院的门联还不算,又添了这么狂妄的字上去,不愧是楚狂!”魏如海摇摇头,解释了一番。
陈功这才知道,除了紫砂工作室这几个字是后加的外,其他字都是楚为盛的真迹,这副对联早年就挂在他工坊门口。
“不愧是楚狂!”他也不得不赞了一句。
三人走到门口,迎面就是一张原木大茶海,旁边摆着若干充当凳子的树段。
茶海后是一张原木大书案,其后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胖子,正埋首研究着手上的一把紫砂壶坯。
六月的天,即使头顶上方有吊扇呼啦啦转动着,室内还是异常闷热,他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着脸,头也不抬喊道:“家里的,我汗止不住了,把空调打开!”
“你就知道凉快,空调不用电的?”随着这句数落,他身后的博古架后,转出来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妇人,眉眼尖刻,脸拧巴着。
“哎呀,有客人来了,请进来坐!”见门口三人,老妇眉飞色舞,一边招呼一边拍拍书案,“老楚,你别死坐着,招呼客人啊!”
老胖子楚登朋抬起头来,看了三人一眼,微微点点头,淡淡说:“陆经理,魏馆长也来了啊,你们先坐,我把手上活收拾收拾就过来。”
“楚师傅你先忙,我们坐着等会就好。”陆经理笑呵呵答道,拉着脸色不虞的魏如海过去在茶海边坐下,陈功也跟过去坐下。
“天热,我去拿空调板!”老妇踢踏着拖鞋往博古架后跑,很快拿着遥控器回来启动了角落里那台立式空调,又跑去门口放下门帘,然后又跑了进去。
几分钟后,她端着一个木托盘出来放在茶海上,托盘里搁着一个紫砂壶和四只紫砂杯。
“刚泡的明前碧螺春,你们自己倒啊!”
说完,自顾自在茶海对面坐下了,胳膊肘支在茶海上,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三人。
那目光,令陈功想起了动画片里看着金币的恶龙,心里不由得一寒,赶紧出手倒了三杯茶,自己先拿起一杯喝了口,准备压压惊。
茶水刚入嘴,他就差点喷出来。
大妈,你说这是明前碧螺春?
我这半个东吴人一喝就明白,这就是炒青好不,还是二道茬的!
要命的是泡茶的还是温吞水,这茶的味道是要多难喝有多难喝,还真不如喝自来水!
苦着脸咽下这口茶,陈功放下杯子,再也不碰。
旁边的陆经理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手压根就没动过。
四人围着茶海坐着,老妇眼神灼热,不停地打量这个,打量那个,陆经理三人只能装着不知,把目光投到书案上。
楚登朋似乎研究得差不多了,打开抽屉拿出两个印章,分别往手里那把壶的壶身和壶底敲了戳。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格外肃穆,动作缓慢稳重,就像高官在一份重要文件上盖章一般。
陆经理和魏如海对视一眼,又看看陈功。
陈功顿时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寄名敲章呢,没想到一来就亲眼目睹到这一幕。
敲好印戳,楚登朋又琢磨了几眼,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把印章收进抽屉锁上,喊道:“高明,这把壶好了,放后面炉子里去吧。”
“好的,爸。”博古架后,转出来一个四十出头的胖子,也是满头大汗,伸手接过紫砂壶,转身又进去了。
“高明?他爹可是姓楚欸,高…”陈功若有所思起来。
第047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整理了下书案,楚登朋起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了四件紫砂器,摆放在书案上一个红木托盘里,然后端过来轻轻放在茶海上。
“陆经理,你都第二次来了,这次还带了魏馆长,古吴拍卖行和魏馆长的面子我必须给,就不多废话了,这里四件紫砂,古吴给一百万拿走,以后你们拍多少和我没关系!”
他在老妇身边坐下后,指着托盘说道。
看见托盘里的器物,陈功眼睛一亮。
盘里有两组紫砂器,每组两件,两件几乎一模一样,看不出差异来。
第一组是类似树干的紫砂壶,第二组是一节紫砂莲藕。
无论树干还是莲藕,都做得非常逼真。
他看了眼紫砂壶,就把目光投注到那节紫砂莲藕上,若有所思。
听了楚登朋提出的新方案,陆经理愕然数秒,就连连摇头:“楚师傅,你也知道我们拍卖行,本身是不会进行收购的。”
他伸手将两组紫砂器一分为二,把一把壶和一节莲藕往自己方向挪了下。
“就这两件,我们古吴可以承诺,一定给你拍出六十万以上价格!”
陈功瞄了一眼,明白这两件应该才是楚为盛的真品,另外两件不用说,是楚登朋寄名仿制的。
按陆经理之前所说,楚为盛真品的市场价普遍在二十万上下浮动,而楚登朋寄名仿制的紫砂器,市场价只有数万不等,具体要看购买者的财力和接受度。
陆经理这次很有气魄地承诺拍出六十万,的确很有诚意了。
陈功推测,古吴应该是已经有了优质的目标客户,所以才敢这么承诺。
听了陆经理的话,楚登朋瞪起眼不满道:“那样的话,我还有必要交给你们拍卖吗?”
“楚师傅应该能感觉我们古吴的诚意,像作出拍卖价的承诺,其实已经违规了,另外,我们还可以减免拍卖佣金…”陆经理努力委婉劝说。
楚登朋皱眉听着,不耐烦地拉了拉白色唐装上衣,没有扣上纽扣的上衣被扯开,露出长满胸毛的胸膛。
简直不忍卒睹!
哪里像紫砂工艺师,就是个活脱脱的镇关西嘛!
陈功暗自吐槽。
“我也明白你们拍卖行的规矩,可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听完陆经理一番剖心掏肺的话,楚登朋出人意料地冷静下来,长叹一声诉起苦来。
“相信你们也有所了解,最近两年,我的生意不太好,新客人几乎没有,老客人手里都压了货,也没心思再拿。”
他说得是实情。
最近两三年,伴随着主流经济的不景气,紫砂市场出现了很有意思的两极分化现象:
大师精品的价格狂飙突进,大路货和高仿品的价格却一落千丈。
投资者和收藏者们似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大环境如何,唯有精品真品才是保值升值的最佳选择。
楚登朋絮絮叨叨大吐了一番苦水,倒是说了些实情出来。
眼看着寄名仿制的生意渐渐途穷,他已有收手之意。
他儿子二胎所生的小孙子快上学了,儿子在国外留学的小舅子,又一直鼓动他们为了这个孙子的教育而移民。
于是他就想再捞一把,然后全家移民。
“这是我爸留下的最后两件紫砂了,不卖个高价我心里不舒服啊!”到最后,楚登朋感慨地说。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陈功瞥了他一眼。
“都是你那个死鬼老爸,临到死了还发神经砸紫砂,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抢了一批下来,我们这家早就破落散伙了!”
旁边的老妇莫名其妙地突然爆发了,咬牙切齿地痛骂起死去的楚为盛。
陈功三人面面相觑,想到老妇所说的那一幕场景,心里都不是滋味。
“当年那情况,老头子有他的想法和理由,我们做小辈的即使不理解,也不好多说什么。”楚登朋劝道。
“他有什么理由?”老妇扭曲着脸怒视他,“把圈内人全得罪了,还不想给你留家当,你一辈子混成现在这样,不全是他害的?”
“怎么能说他害我呢?要不是他留下的紫砂和印章,我们能有现在的日子吗?”楚登朋嘟囔道。
“楚登朋,你别忘了,紫砂和印章是我从那死鬼手里抢下来的!”老妇人愤怒地咆哮,“你好好想想,他手里的陈鸣远真品呢?为什么不留给你?”
说到这里,老妇激愤难耐,站起来一边在屋里打转一边跺脚,嘴里不停念叨:“肯定是留给你那个弟弟了!对,肯定是这样,死老鬼就心疼这个中年才生的小儿子!”
“那不可能!”楚登朋直摇头。
“当时他才五岁,懂什么事?拿到也不会藏起来!再说了,要真给他了,他后来何至于因为结不起婚而不得不去给人当上门女婿,他家两小的又何至于到现在还住厂里宿舍?”
“五岁很懂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个弟弟有多精明!我看呐,他们就是担心我们去讨还,才一直在装穷呢!”老妇冷笑着反驳道。
楚登朋不说话了,也不管在场三人,自顾皱着眉沉思,似乎有所意动。
全程观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大剧,在场三个外人颇为尴尬地互相看看,无语地微微摇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有这样势利彪悍的儿媳和这样懦弱虚伪的长子,本就饱受打击心灰意冷的楚为盛,其晚年的心情可想而知!
陈功暗自感慨唏嘘。
在听到楚登朋还有个当上门女婿的弟弟后,他又不由得有所联想。
“好婆,爷爷,你们别吵了,我怕!”博古架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
很快,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走了出来,手里拽着根细绳,后面拖着一件在地砖上骨碌碌乱滚的玩具。
“囡囡别怕,爷爷不吵了,爷爷抱抱!”
楚登朋以不符合其身材的敏捷跳起来,飞快地奔过去,一把抱起小男孩,肥胖的脸抖动出笑容,疼爱地摸着他的额头。
“你看你,大热天的,走路还拖着这东西,不热吗?”
“这就是死老鬼给我们留下的宝贝!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老妇看见地上那件滚动的玩具,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大了几分,气势汹汹走了过去。
“看见就火,我去扔掉!”
“不要!”小男孩小声叫道,把脑袋藏爷爷脖子后,似乎很害怕这个奶奶。
“不要!”陈功心中狂喊,目光死死盯在那件被当做玩具的小陶墩上。
第048章 平和!大师作第三件
“妈,是我翻出来给囡囡玩的,要不就留下吧。”那个中年胖子在博古架后探出半个脑袋,怯怯地说。
“家里的,高明说得对啊,即使不坐,给囡囡当玩具也不错啊,还是别扔吧。”楚登朋弱弱地说。
“不行!”老妇态度坚决,“死老鬼临死还故意留下这件糟货,那上面画的老乌龟就是他在看我们笑话,我一看见就火大,今天必须得扔出去。”
她腾腾走过去,解开系在墩面金钱孔上的绳子,拎着陶墩就往门口走。
【恭喜主人,挖宝App发现清康熙陈鸣远松段壶一只,请对照地图小心挖掘!】
陈功一直紧盯着老妇,看着她快步走近茶海。
当挖宝App的提示声果然在脑海响起时,这一刻,他的心情不是震惊,也不是炸裂。
而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或许,当看到那个陶墩时,他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或许,之前观看的剧情让他的心情有些沉闷。
即使在得到提示后,他还在思索楚为盛为何要这么做。
希望子孙恭敬地将陶墩高高供起,永远发现不了其中的秘密?
还是希望子孙愤怒地将陶墩砸毁,然后目瞪口呆,接着欣喜若狂,而他就在天上冷冷看着这滑稽可笑的一幕?
或许第二个才是他的目的,因为他应该了解了长子两口子的脾性。
如果子孙出乎他的意料,选择扔掉陶墩,那就让其他有缘者得到,这应该也是他的一种设想。
现在,我就是那个有缘者了!
不能真让她扔了,否则说不定会当场露馅,也说不定会被人抢先捡走。
关键还有另外一个呢!
如果坐视这个被扔,那另外一个…
“等等!”在老妇即将走到门口时,陈功叫住了她,“我觉得这东西蛮有意思的,可以让我看看吗?”
“我要扔了!”老妇奇怪地看着他。
“如果我看过觉得还行,我可以出钱买下来,你就不用扔了。”陈功微笑道。
“你真的要买?”老妇立刻变脸,谄笑着走过来,把陶墩放在陈功面前的茶海上,热切地盯着他。
“这可是他爸,也就是楚为盛大师晚年时亲手制作的作品,你好好看看,能给什么价?”
她儿子迅速把脑袋缩回博古架后,楚登朋抱着孙子仰头看着吊扇。
陈功嘴角牵了几下,随意地转动陶墩看了几眼,转头对陆经理和魏如海说:“可以劳驾两位专家帮我掌掌眼吗?”
魏如海脸黑了下来,这人家要扔的破陶墩,你让我来掌眼?
“如海,还是帮着看看吧,终究是楚大师的作品嘛。”
陆经理笑着劝道,总算把他哄得勉强同意,两人一起探过身子,观看起那个陶墩。
“材质低劣做工粗陋,画工字迹不堪入目!”魏如海很快作出鉴定结论,“这首四言诗嘛,胡乱搭配,不过倒是可以体现几分制作者当时的心境。”
老妇急切问道:“是死…楚大师的作品吗?”
魏如海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说:“落款是林下一老匹夫,楚字上下分开,正是林和疋二字,疋通匹…”
陈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魏如海接着说:“乙卯仲夏于上袁,乙卯年是75年,楚大师好像是这一年的八月份在上袁村老房子里去世的吧?”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春节我和高明他爸结的婚,第二年主席就去世了。”老妇抢着回答。
“楚大师当时得了重病,手脚无力,这样的画工和字迹可以理解,或许他也有几分故意。”魏如海点点头。
“那能值多少钱?”老妇急切追问,楚登朋也不再看吊扇,竖起耳朵盯着这边。
魏如海遥看着楚登朋说:“这件陶墩是楚大师生前最后的作品,我建议你们好好保留。”
楚登朋避开他的目光不说话,老妇讪笑道:“即使保留,也要知道值多少钱嘛!”
魏如海绷起脸不客气地说:“很遗憾,不值钱,只有纪念意义而已!而且,这个纪念意义也是针对他的后人来说的!”
“怎么可能?这可是楚大师的遗作啊!”老妇叫嚷道。
楚登朋看看那个陶墩,摇摇头,终究没有说话。
“或许你们可以把它捐给我们博物馆,作为楚为盛大师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记录和证明,我们会开具捐赠证书和奖状。”魏如海面无表情地说,“至于经济价值,我想你男人应该很清楚。”
“老楚,你倒是说话啊!他说的是真的吗,这东西真不值钱?”老妇回头不满地朝楚登朋喊道。
楚登朋无奈地摇摇头:“的确是这样,要不我们就留下来做个纪念吧?”
见老妇的脸开始变色,他赶紧说:“那就捐给陶瓷博物馆,至少让它有个去处,我们也心安理得些。”
“不行,这死老鬼留下的糟货,卖不了钱宁可砸了!”
老妇恨恨地说,目光转向陈功,强笑道:“这位老板,你愿意出多少钱买?”
陈功犹豫道:“正如魏馆长所说,这件陶墩虽然没有什么经济价值,可对你们来说总有些纪念意义在,你们真的不考虑保留下来吗?”
“不考虑!就卖给你了,你开个价吧!”老妇斩钉截铁地说。
“那楚师傅怎么说?”
“这家里我说了算,他不会反对的!”
陈功看向楚登朋,楚登朋苦笑点头。
“那我就出五百吧。”
“才五百?”老妇苦着脸,“老板,这可是楚大师的最后一件作品,你看看可以再加点不?”
要扔掉时骂死老鬼,要卖钱时就称楚大师,你这人…
陈功内心满是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故意想了会才说:“其实我也是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顺手收下,毕竟也有些纪念意义。
五百这个价其实不低了,魏馆长刚才是这个意思,楚师傅也认可了,你心中应该也有数…对了,你们只有这一件吗?”
“如果我们有两件,价格还能高些吗?”还没等老妇回答,楚登朋先抢着问了。
原来你也是想卖的啊!
看着楚登朋微微发亮的眼睛,陈功再次为楚大师暗暗叹了口气,点点头:“圈内都是这个理,成套的价格的确可以再稍微高些。”
“那好,的确还有一件,我马上让我儿子去拿。”楚登朋回头朝博古架喊道:“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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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一无是处一文不值
陈功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大步如飞走在路上。
“春华,你怎么也不劝劝这小子,花两千块,不,加上给小孩的红包,一共三千块钱,就买这两个破墩子,钱可不是这么造的!”
魏如海皱着眉头看着前面的陈功,小声抱怨道。
“或许他真觉得那陶墩不错呢。”陆经理话是这么说,看向陈功的目光里也有一丝不解。
“不错个鬼!一文不值!”魏如海不屑道。
“或许他只是年轻人心性一时发作呢。”
陆经理忽然笑了,拍拍沉着脸的魏如海的肩膀。
“别忘了,当年的我们,也曾梦想过匹马只身仗剑走天涯,温酒斩尽人间不平事。”
魏如海脸色迷离片刻,自嘲笑笑:“是啊,我们也曾有过这样任性的时候,可惜,一转眼就已经老了。”
“还不到四十的人,说什么老啊!”陆经理哈哈一笑,“多和这样有活力的年轻人打打交道,你会发现自己越来越年轻的!”
“所以你就一直很重视他,还非要拉我一起去酒店给他做鉴定,哪怕那些东西我没看都知道是垃圾?”魏如海调侃道。
“也不一定哦。”陆经理自信地笑了,“虽然我不清楚他之前两件拍品的确切来历,但我想他既然能够得到它们,要么是他眼光好,要么是他运气好,或者…”
“两者都有!”他加快步伐,“快点跟上他吧,我们可不能被年轻人甩得太远!”
身后两人的各种心思,陈功可没有功夫去琢磨,要不是怕引人注目,他真想撒开腿奔跑,好早一点把这两件宝贝带回房间,尽快让它们重回世间人前。
之前的交易可谓皆大欢喜。
虽然和古吴的谈判没有取得结果,双方还需要再次沟通,但用本要扔掉的惹人生厌的糟货,换了不能说少的两千块,这对楚登朋一家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更是个颇有象征意味的好兆头。
尤其是陈功又额外给了小孩一千红包后,他们更是满意,老妇亲自送到了停车场,热情欢迎他们以后再来。
“等宝贝出世后,你们就不会热情欢迎咯!”陈功嘴角翘起,走进酒店大堂。
前台那小姑娘远远看见他,眼睛一亮,随即表情呆滞,嘴巴张成O形。
陈功对她眨眨眼,大步走向电梯。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大堂经理从远处走过来,对他微笑道,目光有意无意瞥向他手里的蛇皮袋。
“不用麻烦的。”陈功微笑摇头,把蛇皮袋拎高些,“买了些土特产回来,别见怪啊。”
“没关系的,需要帮您拎回房间吗?”大堂经理眉头跳动几下,笑着说。
“真不用,谢谢啊。”电梯门开了,陈功走了进去。
“土特产?”身后的魏如海和陆经理面面相觑,摇摇头跟着要进电梯。
“魏馆长,您好!”大堂经理这时候才看见了魏如海,上前一步帮他们挡住电梯门。
“你好,你好。”魏如海矜持道。
“魏馆长,您这是要去几楼,需要我们送水果吗?”大堂经理殷切地问。
“我去这个小朋友的房间,帮他掌掌眼,就不麻烦你们了,去忙你的吧,我们自己上去。”魏如海摆摆手,一副领导气派。
大堂经理微笑后退,电梯门缓缓关上。
“老魏你行啊,到处有人认识你巴结你!”陆经理朝魏如海竖起大拇指。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他们和我们单位有协议,我这个常务副正好主管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杂务,所以认识些人。”
魏如海谦虚道,嘴角微微上翘,显然心情极好。
陈功和陆经理都识趣地吹捧了他两句。
打开房间门,请二人先进入,陈功随后进去,把蛇皮袋小心地放到床边的地毯上,然后去吧台给二人泡茶。
“这把壶也太拙劣了吧,简直不能看!”
魏如海刚在沙发上坐下,就指着茶几上一把鹧鸪提梁壶说。
陈功端着茶水过去放在茶几上,见他指的是何高达的壶,请教道:“这个制作者我认识,是个新手,所以手法还不成熟,我想请魏馆长看看,他未来有没有进步的潜力?”
魏如海皱着眉头凑上去仔细看了会,连连摇头:“这人基础就没有夯实,作品可以说一无是处,也找不到哪怕一处可以体现其灵性和创造力的闪光点。
实话实说,我看在紫砂上他很难有所发展,不如早点改行的好。”
陆经理微微点头,显然也认同这个观点。
高达兄,看来你真不适合吃这口饭!
默默为何高达叹了口气,陈功又指着另一把壶说:“麻烦魏馆长点评下这把壶。”
魏如海不满道:“你就请我们来看这两把壶?”
“还有一把在保险柜里呢,我想先听听这把的点评。”陈功笑眯眯道。
“如果说刚才那把壶一无是处,这把勉强好些,至少制作者把鹧鸪提梁壶的整体造型给整出来了。”
魏如海还是很不客气。
“不过,也就这点勉强能看看,其他还是一无是处,可以说一文不值吧。”
“陈先生,你买这两把壶花了多少钱?”陆经理关心地问。
“倒没花多少钱。”陈功对他笑笑,起身走到保险柜前,打开,小心地拿出那把传香壶,回来轻轻放到茶几上,“魏馆长,这把壶怎么样?”
“这把啊…”魏如海原本漫不经心地态度一下子收起,绷直了身体微微前倾,皱紧眉头端详着这把壶,嘴里嘀咕:“这颜色…”
“好像有些泛青,莫非是…”陆经理也凑上来观看,不确信地问道。
魏如海想了想,摇摇头,“那种原料解放后不久就断产了,看这把壶的色调,即使是那种材料,也不可能是民国烧制的。”
“陈先生,恕我冒昧,方便介绍下你这把壶的来历吗?”陆经理抬头问道。
陈功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昨晚和这两把壶一起在老街夜市上买的。”
“那里以前的确有好东西出现过,最近几年倒没听说过。”魏如海看向陈功,“小陈,可以让我上手吗?”
“当然可以。”陈功答应,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小心点就是。”
魏如海撇撇嘴,轻手轻脚地端起壶,在手里转动摩挲,一眼不眨地观察壶上每一处细节。
几分钟后,他放下壶,皱着眉头沉思着。
“如海,这把壶有什么问题吗?”陆经理忍不住问道。
“的确有些问题,材质我暂时不能确认,做工倒还不错。”
魏如海说话很慢,似乎还在思考,显然还是不能确认。
“这两年我没见过类似风格和材质的作品,可能是某个高工最新仿制的陈鸣远壶吧,材料应该也是其独门配方。”
“那市场价值呢?”陆经理追问。
“不知道谁做的,价格不好说。”魏如海瞥了陈功一眼,“不过总算不会一文不值了,在没有搞清具体制作者前,一两万还是值得。”
“你买来花了多少?”陆经理好奇地问。
“一万。”
“那,那也不错了,至少没亏本。”陆经理打着哈哈。
“我还以为又是一文不值呢,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了!”陈功也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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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陶墩取宝
这次来酒店帮陈功鉴定紫砂,是陆经理主动提出来的,并且还拉上了魏如海这个名义上的业内专家。
陈功其实并不需要。
午饭后在马路边等车时,他就联系上了裘老爷子,把传香壶的照片发了过去,请他抽空看看。
裘老爷子应该很忙,看过照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要了陈功的酒店名和房间号,让他傍晚时务必回房间,届时会有人过来帮他鉴定。
不过虽然不需要,他也不好意思拒绝陆经理的一番好意,更别说魏如海这样有些傲娇的人肯来也算难得,没必要轻易得罪。
对两人最后的鉴定结果,陈功尽管心里有些失望,但仍然真诚地表达了感谢,还邀请两人共进晚餐。
两人还有事要去魏如海办公室,谢绝了他的晚餐邀请,很快告辞离开。
等电梯时,魏如海忽然对送别的陈功语重心长地说:
“小陈啊,我痴长你十几岁,就倚老卖老多说一句。
你喜欢紫砂是好事,不过以后还是要多看少动,切勿随心所欲肆意而为,否则既浪费了钱,又买不到真正的好东西。”
陈功起初有些不以为然,听着听着忽然就听进去了。
虽然魏如海有些官僚气,专业技能似乎也不怎样,可心地终究不坏,这番建议能听出来更是发自肺腑。
“魏馆长,多谢您的好意提醒,我记住了。”陈功真心实意地微微鞠了一躬。
送他们进了电梯,回来一关上房门,陈功就跑到床边,把两个陶墩从蛇皮袋里取出来,仔细研究起来。
楚登朋儿子从何高达那边取来的那个陶墩保存状况很不错,基本上没有破损。
而楚登朋家里原有的那个陶墩就不太好了,应该是疏于保管,更被当做过儿童玩具,陶墩撞到过无数次硬物,表面满是磕磕碰碰的小伤,底面更是隐隐有好多细小裂缝。
不过这正好方便陈功行事。
他在淋浴间里的地上铺上浴巾,先把那个底面有裂缝的陶墩倒放在浴巾上,往底面上铺上毛巾。
随后他出去拿了回来路上买好的五金工具包,从中取出小羊角锤,隔着毛巾轻轻敲打陶墩底面上与墩身结合的边缘部位。
沿着圆周敲了一轮下来,他掀开毛巾看了看,墩底完好如初,于是再次循环这个过程,这次力度稍稍加大了些。
当敲到第三轮时,忽然听到噗的一声,陈功心中一喜,掀开毛巾一看,墩底果然碎裂脱落了。
清理掉碎成好几块的墩底,眼前是厚厚一层陶土,中间紧密地嵌着一件器物,外面用石棉布裹得严严实实,还用细铁丝紧紧缠绕着。
原来如此啊!
陈功恍然大悟,也只有这样处理,才不怕烧制陶墩时的高温对里面的藏宝产生伤害。
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作为记录后,他很轻松就取出了石棉布包,用尖嘴钳去除了早已锈损的铁丝,开始一层层地剥解石棉布。
足足包了近十层!
看来即使陶墩被人砸毁,也不大可能损坏到其中的藏宝。
陈功慢慢剥解,似乎越来越理解了楚为盛当年包裹时的心情与期待。
石棉布如毯般展开,这件宝贝终于重返世间。
与陈功之前在楚登朋那看到的那把楚为盛仿制松段壶几乎一模一样,想来也不奇怪,那把壶应该就是仿的这把原作。
当时作为陆经理这个主角的跟班,陈功不好细观,更不好上手,现在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了。
他凑上去仔细端详。
这把松段壶呈灰褐色,壶体塑造成松树树段状,树皮斑驳苍劲,松枝虬蟠其上,针叶若隐若现,远近分明。
嵌入式壶盖为不规则形,上面刻绘着密密麻麻的年轮,壶钮如开叉松枝,生有数朵松针。
壶把和壶嘴也都塑造成老松枝状,外皮斑驳,枝节清晰。
陈功痴痴看了好久,这才拍照记录,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壶身、盖、把、嘴上都无铭文印戳。
他起身洗干净手,用毛巾擦干,回来后小心翼翼地端起这把松段壶,看向壶底。
果然在这里!
壶底阴刻着“鸣远”行书款识,以及“陈鸣远”篆书方印。
款识和方印,同那把顾景舟仿传香壶上的一模一样。
不过既然是真品,的确也不可能不一样。
给壶底又拍了几张照,陈功摩挲把玩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它放到另一块浴巾上,上手处理第二个陶墩。
依样画葫芦一番操作,十几分钟后,他取出了第二个石棉布包,差不多是第一个的一半大小。
轻车熟路地完全解开石棉布,一节紫砂莲藕出现在眼前,同样与楚登朋那件一模一样。
说是一节,其实是一节半,一节尾端再加大半截中段。
先观其色。
莲藕尾尖上翘,呈紫红色,尾端和中段都呈暗紫色,中段的切口则呈现灰紫色。
仅仅这三种色调,就说明了这件手把件用料之复杂,可见陈鸣远配料功力之深厚。
再观其形。
藕表纹路清晰细腻,几似实物;切口部分,十几个藕孔大小不一,惟妙惟肖;几个较大的孔口边缘,还用浅白色的颜料勾勒出数条若有若无的藕丝,令人拍案叫绝。
在藕身中段上阴刻着两个行书大字“逸趣”,后面一行小字“丙子仲秋观月娄东陈鸣远镌”,在这些字相对的藕身上,阴刻着一首小诗:
野艇几西东,清泠映碧空。
褰衣来水上,捧玉出泥中。
其后钤有“陈鸣远”篆书方印。
陈功上网查了下,丙子年应该是康熙三十五年,也即公元1696年,恰逢陈鸣远盛年。
那首诗出自唐•赵嘏《秋日吴中观贡藕》,倒是很贴切陈鸣远自述的娄东观月之行。
娄东今属东吴,古称吴中,出娄门向东几里有湖沼名黄天荡,自古就以莲藕芡实等水生作物出名。
陈功正查资料比对间,外面门铃响了。
“难道裘老爷子帮我请的人到了?”
陈功起身,洗手擦干,走出卫生间时把门带上,等他打开房门后,大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
第051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果然是你!”门外那人惊喜道。
竟然是昨晚夜市那唐僧般的老爷子!
陈功一时愣住。
“好,好啊!”老爷子神情激动,一把抓住陈功手腕,“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没偷,二没抢,更不认识你家小孙女,老爷子你把我抓得这么紧做啥?
陈功甩都甩不开,又不好真用力,看看他背后一群人,终于找到了救场的人。
“陆经理,魏馆长,你们怎么也来了?”
嘴里招呼着这两人,他眼睛直瞅抓住自己不放的老爷子,示意两人上来救驾。
“小陈,这是我们陶瓷博物馆的储馆长!”魏如海大声介绍。
“我是储尧臣,来这就是私人身份,可没有什么馆长一说!”老爷子大声说,手抓得更紧了,“快带我去看那把壶!”
你这带着一帮人过来,也不说明白前因后果,就要我带你去看壶,陈功真想学至尊宝那一句:“秀逗马呆!”
他堵在门口,犹豫不决。
“陈功先生,储馆…老先生年纪大了,要不先请他进房间坐下,你们慢慢谈?”人群最后面有人说话了。
陈功一看,是那大堂经理,手里拿着对讲机,想必查了登记资料知道了自己姓名,他想了想点点头,伸手想要搀扶这老爷子。
没想到,储老爷子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很轻松就突破了他的防线,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房间。
陈功无奈地苦笑下,招呼陆经理和魏如海也进来,两人和他一起走进房间,小声解释了一番。
原来两人刚驾车回到陶瓷博物馆,就被正出门的储老爷子拉了壮丁,送不会开车的他来这家酒店。
在车上储老爷子也没说要找谁,他们不放心,就陪着上来,这才发现原来他要找的竟然是陈功。
“小陈,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储馆长的?他来到底要看那一把壶?”魏如海紧盯着陈功,小声问道。
“我昨晚逛夜市遇见的,当时又不知道他是你们馆长,他来应该就是看那把壶吧。”陈功飞快地说。
魏如海眉头微皱,刚想追问详情,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的储老爷子见三人窃窃私语进来,发问了:“原来你们认识?”
“储…老,我同学在东吴就认识小陈,今天刚介绍我认识的。”魏如海笑着解释,“之前我们也不知道您是来找他的啊!”
“这样啊,那你们坐吧,别影响我就行!”储老爷子指指旁边沙发霸气地说,然后换了微笑对陈功说:“陈功小友,现在可以让我好好看看那把壶了吧?”
陈功小友?
魏如海刚挨到沙发的屁股似乎被针刺了下,差点就跳了起来。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见储老爷子笑容满面,顿时惊呆了。
在宜兴紫砂圈内,谁不知道他储尧臣储大馆长性(脾)格(气)刚(死)硬(臭),只要在他职权范围内的事,他只会秉公行事,谁的面子都不卖!
曾经有某位地方主官的嫡亲想要让他出份鉴定书,被他断然拒绝。
曾经有某位他自己的姻亲想要让他帮着评选高工职称,被他扫地出门。
可谁又能奈他何?
国内仅存的六位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陶瓷类)之一,宜兴中国陶瓷博物馆创始人兼馆长,宜兴陶瓷协会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陶瓷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全国ZX委员,江南大学终身教授,金陵大学名誉教授…
这一连串耀眼的荣誉和头衔,都是储老爷子凭真本事挣来的,也是他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安稳如泰山的根本原因。
在整个紫砂圈里,他可以说是站在台上一咳嗽、台下都要抖一抖的人!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对一毛头小伙子、紫砂圈预备洋葱头如此客气,谁能告诉我,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魏如海在这边怀疑人生,那边大堂经理指挥着两名服务员给在座四人泡上茶水,又端来了西瓜和樱桃,这才微笑着带人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储老爷子,您是怎么找上来的?”陈功把茶杯往储老爷子面前推了推,笑眯眯问。
“昨晚你进了厕所,我突然接到电话去接了个贵宾,没想到回来后就找不到你了,问楚为盛的小孙子,哼,他说根本就没见过你!”
说到这,储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
“不就是没给他评上助理工艺师嘛,臭脾气倒是和他爷爷一模一样,真本事一点都没继承!
他也不想想,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评上了岂不越陷越深,早点脱离苦海另寻他路才是正道啊!”
没想到那个腼腆的年轻胖子还挺记仇的啊,不愧是张口三十年的土豆粉!
陈功笑呵呵捏起个樱桃,随手扔进口中,大嚼,真甜。
“我被裘海峰那老怪叫来了,你还有闲心吃水果?快把那把壶拿出来!”
见他如此惫懒模样,储老爷子瞪起眼。
“不然我打电话给裘海峰,让老家伙睁开眼好好看看,他口口声声夸上天的理想接班弟子,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人!”
“噗通!”
魏如海从沙发滑到地毯上,一时顾不得爬起来,只一脸震惊地盯着陈功。
陆经理双手撑住沙发,同样愕然看着陈功,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你们俩怎么回事?”储老爷子莫名其妙。
“额…这个,那个…”两人支支吾吾,还是陆经理经验丰富灵活机变,解释道:“我们之前不知道陈先生原来认识裘老,关系还这么近。”
“裘老真的要招你当弟子?”这时,魏如海回过神来,急切地问。
陈功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你还不好意思说了!”储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指指他。
“我来告诉你这两个差点就成真的师兄吧,你们的裘老师说他是个特有灵性和悟性的年轻人,想要特招他去读自己的研究生,却被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说完,储老爷子竟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裘海峰也有招不来学生的一天!”
“陈先生(小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啊?”
魏如海和陆经理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陈功,眼神复杂:震惊,埋怨,责怪,羡慕,嫉妒…说不清的无数情绪。
“我,我说过稍有了解的嘛。”陈功摊开双手。
“这叫稍有了解吗?”两人脱口而出,随即黯然摇头,看向陈功的目光似乎在无声痛诉: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第052章 天青泥
“竟然拒绝了裘老怪,你这小子,不错,不错,有个性,我喜欢!”
储老爷子欣赏地看着陈功。
“听说你才22岁上大三,不知道有没有…”
“老爷子,我暂时可没有找女朋友的想法…”陈功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老专家老大师好像都有做月老的隐藏职业,裘老爷子就打听过这事,眼前这位储老爷子竟然也是如此。
“你找不找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储老爷子一愣。
“您不是说了我年纪,又问我有没有…”陈功尴尬道。
“你这脑袋里胡思乱想些啥啊?”储老爷子指指他脑袋,忽然诡异地笑了,“不过嘛,我可是听说裘老怪…算了,不说了!”
他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说:“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来读我的研究生?”
没等陈功开口,他又自言自语地盘算:“金陵大学,额,这个不行,裘老怪是系主任,我抢不过他的,那就江南大学吧,陶瓷系,我说了就可以定下的!”
他热切地看着陈功,“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我拒绝了裘老爷子,然后再答应你,那我不就成了夹在您二位大佬之间的受气包!
不过陈功还是假装考虑了会,这才委婉地拒绝了。
储老爷子看上去很遗憾。
陈功也不知道他是遗憾少了一名弟子呢,还是遗憾没有机会刺激下裘老爷子。
“你别磨叽了,快把那把传香壶拿出来吧!”见他还悠哉哉不知道想些啥,储老爷子不耐烦地说。
陈功乖乖地跑去打开保险柜,取出那把传香壶,回来小心地放在茶几上。
从传香壶出现后,储老爷子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牢牢粘在上面。
等壶到了茶几上,他竟然跪倒在地毯上,膝行几步,紧挨着茶几,脑袋伸到离壶不到一拳的距离,灼热地凝望。
“小友,我可以上手吗?”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您请便。”陈功有些奇怪,这老爷子似乎太激动了吧,他紧紧盯着,生怕有个闪失。
声音虽然颤抖,储老爷子的出手却极稳当,他小心地把壶拿到手里,摩挲,端详,又端起来凝视壶底款式钤印。
其他三人都关注着他,房间内鸦雀无声。
良久。
“昨夜灯光不好,今天方才看个分明啊!”
一声感慨过后,储老爷子把壶轻轻放到桌上,貌似平静地巡视在场三人。
陈功却看见了他眼睛里似乎有光芒跳动。
“如海,小陆,你们来看看这把壶。”储老爷子淡淡说。
“好的。”魏如海和陆经理乖乖从沙发上起来,过来同样跪坐在茶几边,认真地端详。
过了几分钟,魏如海先说话了:“储老,其实之前我们已经看过这把壶了,小陈请我们鉴定过的。”
“哦…”储老爷子饶有深意地看看三人,目光最后停在魏如海身上,说:“你之前的鉴定结论是什么?”
“可能是某个高工新仿的陈鸣远壶,材料应该也是其独门配方。”魏如海如实回答。
“那你现在的结论呢?”储老爷子语气平淡地追问道。
魏如海看看他,又看看壶,犹豫了会,说:“虽然材料我确认不了,但我不认为在夜市上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使用那种材料的民国壶,而且色调也不符合民国的年代特征,所以我还是坚持原来的看法。”
储老爷子不置可否,看向陆经理,“小陆你呢?”
陆经理笑着说:“储老,您知道的,对紫砂我只是略懂皮毛,我就觉得这种材料似乎有些像那种材料,但我并不怎么相信夜市里会出现使用那种材料的壶,毕竟十几年都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陈功听得似懂非懂,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那种材料到底指什么。
储老爷子欣然点头,“你们两个都不错,从事我们这个行当的人,就要有尊重客观事实、坚持自己理念的勇气,哪怕受到权威或其他力量的压迫也绝不能动摇放弃。”
说完,他又换了严肃的表情对魏如海说:“不过,如海啊,看来这些年我把你放到偏行政的岗位上,你的专业素养和知识积累大为退步啊!”
魏如海脸色微变,不过没有说话。
储老爷子指着传香壶大声说:“我可以无比确认,这把传香壶,就是用天青泥制作的!”
“啊!”魏如海和陆经理同声惊叫,一脸震撼。
“如海,可以说说为何你不敢确认吗?”储老爷子微笑道。
魏如海坦然说道:“储老,传世的天青泥老壶的颜色都是暗红泛青紫,正如明代周高起《阳羡茗壶系》中所述’陶之变黯肝色’。
可这把壶呈青灰色泛黯紫光,应该是高温烧制,这不符合历史事实,所以我推断即使万中无一的概率其材料是天青泥,也应该是一件现代仿作。”
“说得好!”储老爷子轻轻鼓掌,“看来我刚才有些错怪你了,你的底子还在,不过,你可能忘了一件特殊的事,好好想想吧。”
魏如海蹙眉沉思起来,储老爷子也不催,笑眯眯看着他。
“这天青泥是什么材料啊?”陈功小声问陆经理。
“这是出自黄龙山蠡墅矿口的一种紫砂矿料,用其烧制出来的紫砂器色调独特,可谓天下独绝。”
陆经理一脸缅怀和景仰,然后又换成遗憾。
“可惜原矿口在解放后不久就变成了大水潭,从此,天青泥就再没有大规模在市场上出现过。”
“那天青泥贵吗?”陈功饶有兴趣地问道。
“民国初期就要卖五百大洋一担,现在嘛,偶有出现就立即一抢而光,价格大概在一万一斤吧。”
“这么值钱啊!”陈功眼睛直冒小星星,恨不得立即跑去那个大水潭边看看。
“裘老怪说得没错,你小子就知道钱!”
储老爷子瞪了他一眼,随后竟像个诗人一样吟诵起来。
“野绿连空,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净。
在中国,天青色自古以来就是浪漫的,是美丽的,是脱离了尘世凡俗的。
因为,这种颜色只属于天空!”
在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刚刚声情并茂了一番的储老爷子露出一个迷之微笑。
“你们应该都听过周杰伦的《青花瓷》,歌中唱到’天青色等烟雨’,这其实不是说青花瓷,而是指宋代汝窑。
那时的文人墨客和御窑工匠们,就想方设法要把这种美丽的颜色永远留驻人间,他们最终成功了,在汝窑上再现了天青色。”
说到这里,老爷子脸色微红,声音也渐渐激越。
“而我们紫砂行业作为陶瓷业最独特的一支,终究不甘落后,无数前辈们煞费苦心历经周折,最终找到了独属于紫砂的天青色,那就是这种天青泥!”
第053章 鉴定结果【求投资】
储老爷子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后,房间内一片安静。
“储老,我想起来了!”片刻后,魏如海突然叫道。
“想起来了?”储老爷子笑呵呵。
“是的,《景舟记》!”魏如海确信地说。
“总算还能记住点事!”储老爷子点点头。
魏如海脸色发红,挺起了胸膛。
“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迷啊?”陈功莫名其妙,暗自腹诽。
“如海,既然你想起来了,你来和陈功小友说说吧。”储老爷子瞥了眼陈功,吩咐道。
“好,小…友,事情是这样的,顾景舟大师晚年写了一些回忆录性质的文章,但是没有公开发表。
作为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储老把这些文字整合起来,集结成册,用我们博物馆内部资料的名义印刷出来,起名《景舟记》。”
原来您是顾老的关门弟子啊!
对于没有子女的顾老来说,关门弟子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难怪昨晚提到那把鹧鸪提梁壶的缘起时,老爷子那么激动,几似哽咽。
陈功恍然大悟,看向储老爷子,老爷子闭着眼,面若沉水,唯有微微跳动的眼皮子,泄露了几分他此时的心情。
魏如海接着介绍,据《景舟记》中记载:
36年,学艺三年小有所成的顾景舟被沪上古董商郎玉书看中,聘请他去沪上郎氏艺苑工作,专门仿制明清大名家的作品。
在沪上期间,顾景舟从无数明清大家的作品中吸收了养分,艺术造诣突飞猛进。
在此期间,他仿制出很多作品,其中仿陈鸣远这把传香壶的成品有三件,他交给郎氏售出两件,自己留下一件以做纪念。
38年,时局动荡,沪上沦陷,郎氏不得不歇业,顾景舟离沪归来,乘轮渡沿吴淞江而上,至吴江松陵换太湖内船再往宜兴。
而就在松陵换船之际,顾老的行李不慎被人偷走,其中就包括这件传香壶,从此在他心中留下永远的一丝遗憾,一缕牵挂。
魏如海说到这里时,储老爷子忽然幽幽说道:“也不知道它经历了多少风雨流转,才能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
他睁开眼痴痴看着那把壶,眼底波光闪动。
“可这只能证明顾老丢了把仿陈鸣远传香壶,并不能证明就是这把。而且,你们刚才讨论了半天这把壶是不是天青泥所制,好像也还没个确切证明吧!”陈功疑惑道。
“小友说得不错,你且听如海接着说。”储老爷子赞赏地看了眼陈功。
“《景舟记》记载,当年郎氏在仿制时大彬、陈鸣远等明清大家作品时,有小部分使用了郎玉书高价从宜兴采购的天青泥,其中就包括那三把顾老仿制的传香壶。
至于我们刚才争辩的色调问题,关键在于天青泥要烧制出这种色调,烧制温度必须达到1300度,而当时紫砂烧制炉的炉温最多只有1000度。”
说到这里,魏如海眼睛发亮,精神振奋。
“顾老在《景舟记》中偶然提了一笔,解开了这个疑点,当年郎氏为了拓展更喜欢天青色本色的香江客户,特地从英国买回了一台骨瓷烧制炉,它的炉温就可以达到1300度。”
“原来这样啊。”陈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又想到一个问题,“但这也只是旁证,没有直接证据啊。”
“事实的确如此,郎氏用天青泥仿制的明清作品,至今未有在市场上出现过,所以我之前就没有往这方向想,结果把它认定为现代合成料高仿。”魏如海惭愧地说。
“刚才如海所说的的确只是旁证,还不足以证明这把壶就是顾老当年在松陵被盗走的那把。”
储老爷子点点头,走到茶几边再次跪下,伸出手来。
“下面,我就教你们鉴定顾老仿作的诀窍!如海,把我包里的设备拿来。”
哇喔,老爷子要展示不传之秘了!
陈功很兴奋,魏如海和陆经理同样如此,魏如海去沙发上打开帮裘老爷子拎上来的包,取了一件设备过来。
灰不溜秋的,像一个手持PDA挂着一条软管。
“这是德国汉森的工业用高清放大内窥镜,一台几十万呢。”
储老爷子介绍道,把软管头塞进传香壶壶嘴,然后打开手持部分上的电源,一个小屏幕随即亮起,显示出一幅非常清晰的彩色画面。
这是一条凹凸不平的通道,甚至能看到通道壁上更细小的孔洞。
正是壶嘴内部的放大图。
“这设备牛啊!用途还应该挺广的…”陈功暗赞了句。
储老爷子把软管慢慢往里伸进,画面也随之推进,在即将抵达壶嘴和壶身结合部位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
壶嘴通道的上方,赫然刻着一个篆书“景”字!
“这就是顾老的暗记,在每一把他仿制的大家作品上,都能找到!”
储老爷子有些激动,画面颤抖起来,他稳定住画面,接着说道。
“知道存在这个暗记的,不会超过二十人,你们现在也知道了,尽量不要再外传。”
“是。”三人应道。
陈功有些不以为然,二十人,天知道!
“你是不是在想,这么多人知道了这个暗记,总会漏风,到时候市场上就会有人利用这个暗记造假?”储老爷子忽然问陈功。
您是我肚里的蛔虫吗?
陈功连连点头。
“那我就再教你们一个细节,知道此事的人马上就会变成六人,所以,以后市场上如果发现新的伪作,那我会找你们算账的!”
储老爷子凶巴巴扫视三人。
“我们绝不外传!”三人严肃认真地答道。
“我想裘海峰的弟子,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一步。”
储老爷子嘟囔了一句,将软管头靠近那个景字,字体慢慢放大。
“你们注意看景字,发现了什么吗?”
“裘老,日字中间那一横,顾老用的是点!”陆经理第一个叫道。
“就是这样!按照正统篆书写法,这一横就是一横,而顾老的所有暗记中,这一横都是斜点,没有亲眼用放大镜见过暗记的人,是绝不会知道这点的。”
“当然,再怎么防备也防不住人心的贪婪!”储老爷子关掉内窥镜,严肃地说,“所以我们确认一件紫砂真品,必须要讲究证据齐全,流传有序!你们务必记住,存疑品绝不能当作真品对待!”
三人再次受教,陈功忐忑问道:“那老爷子,我这把壶呢?”
“臭小子,就关心这个!”储老爷子指着他笑了,“这件作品证据也算齐全了,再说,顾老的作品,我储尧臣说了是真品的,还没有哪个反驳过!”
“您的意思…”
“当然是真品了!民国时期顾景舟仿陈鸣远传香壶一件!”
储老爷子朗声道,满脸红光。
PS:马上要连更30天了,接着就是上架,走过路过的书友不抓紧投资一把吗?
第054章 见鬼了
“小友,这是你捡漏的第二件顾老作品。”储老爷子笑眯眯看着陈功,“你准备怎么处置啊?”
“第二件!”魏如海和陆经理小声惊呼,看向陈功的脸犹如见了鬼。
“他前几天在寿春捡漏了一件花盆,是顾老42年在沪上陶瓷公司时随手所做赠予同事的。”储老爷子略带嘲讽地说道,“当时你们的裘老师也在现场,被他抢着买去了。”
“你,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魏如海和陆经理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功。
“运气好撞见的,一直也没机会和二位说。”
陈功朝他们歉意笑笑,吞吞吐吐地问:“储老,不知道这把传香壶市场价…”
“你啊你,就知道关心钱!”储老不爽地指指他。
“我没办法不关心钱啊!”陈功苦着脸,开启了诉苦模式。
“我家里欠了几百万外债,我22岁了连房子都买不起,更别说车子了,弄得至今孑然一身,我下一学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还没着落,我爷爷快90岁了都无法好好赡养,我…”
“停,停!算你狠!”储老爷子连连摆手,哭笑不得地说:“你知道这把传香壶原作的拍卖价吗?”
“我有上网查过,16年保利拍价3450万。”陈功满脸希冀地看着他,“我也有所了解,顾老精品的市场表现甚至要超过陈鸣远。”
“这把你就别想有这个价!”储老爷子断然道,“这是顾老的早期仿作,市场热度远没有其成熟期的作品高。”
陈功听了并没有太失望,卫生间里还有两件陈鸣远真品呢,这三件大师作品都出手的话,实现财务自由应该没问题。
甚至,他已经在考虑留下一件作为传家之物。
“不过你也别太失望。”
见他脸色未变,储老爷子暗自欣赏,接着说道。
“这把壶是市场上出现的第一把郎氏天青泥作品,价值会有一个很大提升,我估计能达到五百万以上,具体能上到多少还要看圈内追捧力度。”
“那样也不错。”陈功笑眯眯地问:“储老您看啊,裘老遇见我捡漏花盆,买了去,您也遇见我捡漏这把传香壶,要不您也买了去?”
“我没钱!”储老爷子没好声气地说,虎着脸在沙发上坐下,捧起茶杯一口喝光,然后倒上水抱着茶杯闭目养神起来。
“您,您…”陈功张口结舌,看向魏如海。
你不是曾经说过,你们的储馆长是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一把精品壶可以卖小几十万,而且博物馆又是他私人创办的,怎么就没钱了呢?
“小友,是这样的…”魏如海赶紧小声解释。
原来近几年,储老爷子全身心投入到培养紫砂工艺师后备梯队和推广紫砂文化上,根本就没有时间制壶,更别说出售获利了。
他投资设立了年轻工艺师扶持基金,又与高校合作开设相关课程,两个项目砸了不少资金进去,这样有出无进,最近还真没多少钱。
对老爷子这种高风亮节的行为,陈功自问做不到,想到昨晚夜市时老爷子的言辞举动,忽然有所觉悟。
原来他是在引导一个对紫砂有兴趣的初涉者走上真正的紫砂欣赏与收藏之路!
也只有这样的大师,才真正配得上大师这个称号吧!
他看向储老爷子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敬重。
这时,储老爷子忽然放下茶杯,起身大步往洗手间走。
“储老,您这是要…”陈功赶紧追上去。
“怎么,没钱买你的壶,我用你房间的厕所都不行了?”储老爷子瞪起眼。
“怎么会不行呢?”陈功哭笑不得,“我是担心里面滑,我扶您进去吧。”
“我还没老到那份上!”储老爷子甩开他手,气冲冲推开洗手间门,又用力关上。
陈功一时追之不及,无奈地站在门口,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
“啊!”
“噗通!”
“哎呀!”
里面连续传来三声。
魏如海,陆经理同时脸色大变,朝洗手间奔来。
陈功已经推门进去了。
储老爷子一屁股坐在门口地上,一手撑着地砖,一手颤抖着指着对面墙边,嘴唇同样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储老,您没事吧?”陈功赶紧蹲下去搀扶。
他心里很是懊悔,刚才应该提前和老爷子说清楚的,如果老爷子有血压心脏之类的老毛病,这一惊一坐的,万一发了病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后面跟进来的二人也蹲下来帮手,一起把老爷子给扶了起来,三人急切地询问他情况。
“我没事!”储老爷子直摇头,指着对面说:“你们看见了吧?”
魏如海和林经理这才注意到,对面墙根铺着一块浴巾,上面搁着两件熟悉的紫砂器,旁边是那两个陶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人齐齐看向陈功,表情如见了鬼一般。
……
几分钟后,外面房间内,三件紫砂都摆在茶几上,四人跪坐四周,热切地注视。
储老爷子收回目光,神色复杂地看向陈功,问道:“所以说,你无意中弄破了一个陶墩的底面,从而发现了其中的藏宝,于是就再打开另一个陶墩底面,然后又发现了另一件藏宝?”
“我也没想到这两个破陶墩里竟然会另藏有东西啊。”陈功“无奈”道。
“你,你,你啊!”储老爷子连说三个你,随后长叹一声说:“我终于知道裘老怪为何想要收你入门了,你这小子就是个招宝童子啊,这对从事考古的他来说太有价值了!”
“侥幸,侥幸而已!这两个陶墩,魏馆长和陆经理也都在场,他们还劝我别买,我是任性才非买不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陈功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你能不提我们吗?
我们也想侥幸啊!
我们为什么就没有你那样任性呢?!
魏如海和陆经理脸色灰暗,悲痛欲绝地瞪了陈功一眼。
陈功同情地回视了二人一眼,探究地问储老爷子:“储老,这两件,您给看看?”
“没啥好看的…”储老爷子摇摇头。
陈功脸色微变。
“你终于沉不住气了啊,哈哈!”储老爷子哈哈大笑,“这才像年轻人嘛!”
陈功无语,耷拉下脸。
“不用多看,这两件都是真品无疑。”
储老爷子乐呵呵拍拍他肩膀,起身掏出手机。
“我打电话叫老韩过来,这两件陈鸣远真品终于现世了,他一定得乐疯!”
第055章 韩大师的结论
储老爷子口中的韩大师全名韩美霖,当代屈指可数的几名艺术大师之一,身上有着无数耀眼的头衔:
全国ZX常委,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陶瓷艺术委员会主任,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书画委员会会长,中国慈善总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世界华人协会副会长,水木大学教授、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其最为国人熟知的作品是08年奥运五福娃,虽说当年引起过不小的争议,但终究是一代国人铭记于心的深刻记忆和浓烈骄傲。
韩老和宜兴紫砂颇有缘分,八十年代初曾特意来宜兴学习过较长时期的紫砂制作,当时就和顾景舟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彼此切磋交流过近一年,也合作过不少作品。
由此,他和顾老的关门弟子储老也有了交情,后来两人一人担任国家级陶瓷艺术委员会主任,一人担任副主任,工作时常交集,友情更是深厚。
储老创立宜兴中国陶瓷博物馆后,为了纪念自己的恩师,一代宗师顾景舟先生,在主馆外又另外设立了顾景舟紫砂艺术馆,其中陈列了一系列顾老的资料和作品,颇受参观者好评。
韩老对此很是心有戚戚,终于在去年四月,同样选址在博物馆内的韩美霖紫砂艺术馆破土动工,预计于今年九月正式落成,届时将会有好多重量级嘉宾出席。
此次他过来宜兴,正是为落成典礼进行最后的确认和落实工作。
对于韩老,陈功早就如雷贯耳,这次能够有机会结识,心中也是颇为期待。
半个小时后,韩老匆匆而来,一进门只是和储老点点头,其他谁也没顾,先奔到茶几边,一眼不眨地端详起三件紫砂来。
十几分钟后,他才抬头看向陈功:“这位就是发现这三件珍品的陈功陈小友吧?”
“韩老您好,我就是陈功。”陈功礼貌地应答,表现得稍稍有些拘谨。
韩美霖温和笑道:“你可不要拘谨,我和裘老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之前聊到那件顾老的紫砂花盆时,他还特地夸过你几句,现在一见,果然玉树临风,鸿运当头。”
“裘老和您太过奖了,我有在网上看过二位年轻时的照片,那才叫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这次陈功就没有刻意收着了,还反过来小小吹捧了对方,不经意间透露自己对对方的尊重和了解。
边上储老爷子撇撇嘴,魏如海和陆经理对陈功再次有了新的认识。
韩美霖很满意地笑道:“你这样自然些就很好嘛!你这次发掘出这三件失落多年的珍宝,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要感谢你啊!”
“不用的,我只是运气好,正巧撞上了。”陈功客气道,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那我上上手?”韩美霖笑着伸出手朝他示意。
“您请!”
又经过十几分钟的上手品鉴,韩美霖放下壶,朝储老点点头,声音有些激动:“应该没什么问题!”
“难得有这个机会,你来给这几个后辈说说吧。”储老爷子说。
“行!这把民国郎氏出品顾景舟仿陈鸣远天青泥传香壶,储老此前已经作出详尽的论证,结论自然无可置疑,我就讲讲这两件陈鸣远的作品吧。”
说到这,韩老问三人:“你们知道庞元济这人吗?”
陈功和魏如海都摇摇头,陆经理说道:“是不是南浔虚斋先生?”
“就是他!”韩老点头,“庞元济的父亲庞云鏳就是著名的南浔四象之一,家族产业众多,财力雄厚,这使得庞元济在收藏领域得心应手收获颇丰,是民国时期国内最大的收藏家之一…”
据韩老介绍,庞元济收藏高峰时,家中藏品超过万件,仅元明清民四代书画就超过三千件,其中不乏倪瓒、王冕、唐寅、文征明、仇英、于右任、张大千、吴昌硕等大家名作,当时号称“收藏甲于中国”。
对于陶瓷铜玉等其他古玩,庞元济也广泛涉猎,在他浩如烟海的藏品中,自然也有紫砂珍品。
48年初,卧病不起的他有所预感,就督促子女家仆捡点收藏登记成册,名为《虚斋珍录》。
他收藏的十几件紫砂珍品也记录在册,其中就有这两件陈鸣远的作品,其来历清楚,流转有序,绝对不是晚清民初的仿制品。
48年底,以仿陈鸣远渐渐扬名的楚为盛听说庞元济病入膏肓,开始陆续出售家藏珍品,就雇船由宜兴横渡太湖直达南浔,登门求购紫砂珍品,最终买到这两件陈鸣远作品回来。
当时宜兴有很多工匠都曾亲眼目睹过这两件作品,顾景舟先生也在其列,甚至还得幸留观一夜,当天便记在日记中,《景舟记》中也有此记录。
56年公私合营,楚为盛捐厂回家后,这两件作品就再也不曾露面。他75年去世时,楚登朋夫妇曾经大索老宅,却毫无收获。
当时圈内很多人猜测,这两件作品很有可能被“渐入疯癫”的楚为盛给毁了。
“80年我向顾老学习紫砂制作时,顾老曾经肯定地对我说,楚为盛可能会毁了自己的作品,却绝不会毁了陈鸣远的作品,他有这份骄傲,也有这份坚守!”
说到这里,韩老神情肃然,一脸敬意。
“果然还是大师理解大师,两位大师风骨,我等望尘莫及!
今日终见两件珍品面世,是我们的幸运,更是紫砂业的幸运,我们也可以告慰两位仙去的大师了!”
在场几人,遥想大师风范,珍品命运,莫不肃然点头。
“陈功小友,这三件难得的珍品,不知你准备如何安排?”
韩老关切地问道,储老爷子也关切地看着他。
“我,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陈功犹豫道。
“是应该考虑周全。如果你想出售的话,我有兴趣收下其中一件,再多也没那个实力了,就先和你说好。”韩老认真地说。
“行,我一定优先考虑!”陈功痛快答应。
“陈先生,可别忘了我们古吴!”陆经理急道。
“放心,陆经理,如果我要送拍,你们古吴绝对是第一选择。”陈功笑道。
第056章 有女来邀
到凌晨来客们才告辞离去,陈功关上门一头扑在床上,很快就沉沉入睡。
过去的一天忙了太多重要的事,身心疲惫的他睡得很香,直到有人连续敲门才被惊醒。
他大声问是谁,没听到有人回答,迷迷糊糊中把汗衫裤衩套上,打开房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小姑娘,穿着一套米黄色连衣短裙,见他开门,憨娇地笑。
陈功愣了几秒才认出来,这不就是前台那小姑娘嘛,今天没有穿白衬衫黑西裤的职业装,乍一瞧还真没认出来。
“你…有事?”他摸不着头脑。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话是这么说,小姑娘脸上却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眼珠子滴溜溜转,直瞅他身上。
“哦。”陈功拉了拉汗衫下摆,渐渐恢复清醒的脑袋急速运转,揣测这小姑娘的来意。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顺便喝杯咖啡?”小姑娘娇憨地说。
“额,这,这…”陈功真的被惊到了,快速地左右看看走廊,然后愕然看着她。
“瞧你那样子,和你开玩笑呢,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脸红扑扑的。
“你昨天送了吃的东西给我,今天我休息,为了表示感谢,想请你吃顿饭,你赏脸不?”
她仰起脑袋,作祈求状。
“当然可以!”陈功笑着点头,“不过还是我请吧,你介绍的菜馆和夜市都不错,我很满意。”
“还是我来请吧,等会还有事麻烦你帮忙。”
“那,那好吧。我先去洗漱,你要不要进来?”
“还是不了,我就在电梯口等你。”小姑娘红着脸跑了。
陈功摇摇头回了房间,一边洗漱一边琢磨她的来意。
几分钟后,陈功姿势颇为别扭地坐在小姑娘驾驶的电动车上,离开酒店朝镇北方向驶去。
“这一路让你受累了吧。”十几分钟后,在一处老式住宅楼前停下车,小姑娘笑呵呵问道。
“还好,我在老家也经常坐我堂妹开的电动车的。”陈功扭扭有些发酸的腰。
“谁让你非要保持那么远的距离!”小姑娘瞥了他一眼。
陈功无语,小姑娘的电动车后座是朝前倾斜的,如果他不尽力保持住往后的姿势,那…
这大夏天的,大家衣服单薄,刚认识就冲撞了不太好。
“那里就是黄龙山。”小姑娘指着楼房前方,“你应该听说过吧?”
那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头,怎么看高度都不会超过五十米,山脚下围着一圈围墙,里面悄无人息的样子。
“听说过,正宗宜兴紫砂的原料都来自这里。现在不给开采了吧?”
“07年禁采的,前几年又有条件开放了,规定开采时间和数量的,大部分时间都不能进去。”
“这样啊,难怪正宗紫砂壶的产量越来越少呢。”陈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是商家为了利益使用更便宜的外山料,市场上的正宗紫砂矿料还是不少的,很多人屯着好多呢。”
小姑娘不屑地撇撇嘴,走上一条位于室外的楼梯。
“跟我上来吧,说是请你吃饭,其实是我哥做饭,他以前可是专业厨师呢,做的菜不要太好吃。”
这栋住宅楼明显是七八十年代的产物,石棉瓦,大红砖,楼梯开在楼两头,一条走廊通到底,旁边就是筒子房。
“这里是上袁紫砂厂的老宿舍楼,05年,我爸妈给厂里开船送水缸去庙港,半路遭了大风,没在了太湖里,厂里把我家住的宿舍产权分配给了我哥和我,算是补偿吧。”
小姑娘一边爬,一边说,语气平淡。
陈功看了一眼,她脸色也很平淡。
上到三楼,小姑娘忽然停下,转身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这脑袋,都忘了和你自我介绍了,我叫何小云,你叫陈功,对吧?”
“何小云,你好。”陈功笑着点点头,“你刚才说还有事要麻烦我帮忙,这事和你哥有关吧?”
“是啊,你猜的吧?”何小云好奇地问。
“你哥是不是叫何高达?”陈功神秘兮兮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你调查我了?”何小云的小嘴巴再次变成O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你想哪里去了?”陈功撇撇嘴,“我前晚在夜市到了你哥的摊位上,还买了他几件紫砂呢。”
“真的啊!难怪昨天我哥超级大方地给我买了好多水果,我问他哪里来的钱,他只说是卖了货,却没说详细的。”
何小云捂着嘴开心地笑了会,小声问:“说实话,你觉得我哥的手艺怎么样?”
陈功为难地看看她,不说话。
何小云脸色暗淡下来,低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哥做紫砂的手艺就是差。”
“摸索起步阶段总是艰难些,或许像人学武功那样,一旦开了窍就会突飞猛进呢。”陈功安慰道。
“你也不用劝我,我知道的,他啊,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何小云勉强笑笑,“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也劝过,可我哥他就是憋着一口气!”
“是为了你们爷爷吧?”陈功同情地问。
“这你也知道?”何小云愕然。
“昨晚在我房间,你们这边陶瓷博物馆的储馆长,魏副馆长,还有韩美霖大师,都和我说起过你家的事。”
“难怪。”何小云点点头,“我也是听说他们昨晚去了你房间,才想到请你来我家的。”
“需要我做什么吗?”陈功真诚地问。
何小云犹豫了会,说:“本来我是想求你帮我哥介绍个好师傅,现在我觉得还是请你劝劝他改行吧。”
“你真的这么想?”陈功好奇道。
“其实之前也不是真没人教我哥,储馆长就暗地里托人关照过他,可他资质实在差了点,连出师这关都过不了,最后人家实在没办法再教,只能放他回来了。”
何小云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这事还是我们大堂经理无意间从魏馆长那里听到了,这才告诉了我,我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还一直对那个师傅耿耿于怀呢。”
“我哥这人别看胖乎乎的老好人模样,脾气却倔得要死,可能是我爸出来招了女婿,后来和我妈又走得早,他心气一直不顺吧。”
陈功理解地点点头。
楚为盛的孙子,的确继承了他的脾气,只可惜没能继承他的本事,运气也着实不太好。
第057章 出乎意料的结果
何家兄妹所住房子门口和其他邻居一样,摆放着煤气罐、灶台、碗橱,以及一些笨重的杂物。
跟着何小云进门,陈功第一感觉就是逼仄,无论空间还是高度都显得小,他一米七七的身高站着感觉都要碰头了。
进门后的空间也就勉强放下一张桌子,三把凳子,以及一台冰箱。
桌子是贴着隔板墙摆的,一块布门帘装在墙上,隔绝出内外,里面应该就是卧室了。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还冒着热气的菜,还有一瓶黄酒,两瓶可乐。
何小云指指墙边一架木梯,又指指上面,“上面隔出来一层,我哥住,他做紫砂的工作室也在上面。”
陈功稍稍抬起头,看见木梯上方的木板吊顶上,开着一个方孔。
“你们来了啊,我下来了。”一条腿从方孔里伸下来,随后一个胖乎乎的身体跟着下来,梯子嘎吱吱作响。
陈功还真有些担心那梯子吃不消他的吨位。
“是你!”何高达的头最后出来,看见陈功吃了一惊,“小云说的人很好的客人就是你?”
“哥,我说的就是他,陈功。”何小云过去扶住梯子,仰头笑道,“他刚告诉我,原来他已经认识你了。”
“是啊,就是他花了五百买了我的紫砂,我才有钱给你买水果吃的。”何高达神色复杂地说。
“我们不说这个了。”何小云盯着他的汗衫,“你衣服怎么又弄脏了?”
何高达低头看了下白汗衫上沾染的紫砂泥,尴尬地说:“我这不是炒好菜等等你们没来,所以又上去整了会…”
“家里都来客人吃饭了,你还整什么紫砂啊,快上去换掉!”何小云不满道。
“好,我马上就去。”说完,他就要往上爬。
“我又不是多大的客人,就不用再换了吧,爬上爬下也累。”陈功出言阻止。
何高达看看他,又看看妹妹。
“那就这样吧。”何小云翻了哥哥一眼,转头笑着说:“陈功,你坐,我们吃饭吧。”
三人在桌边坐下,正好一人一边。
何小云打开黄酒瓶盖,“我们这都喜欢喝黄酒,不知道你能喝不?不行的话,我下去买红酒或白酒。”
“我不怎么喝酒的,要不还是喝可乐吧。”陈功推辞道。
“真不喝?”何小云看着他,见他认真点头,把黄酒给何高达倒了一杯,“那行,我和你喝可乐,让我哥喝黄酒。”
三人杯中都满了,何小云举起杯子,“今天谢谢陈功可以赏脸来我家吃饭,我们干一杯!”
“都是年轻人,别太客气了。”陈功笑着说,喝了一大口可乐。
“陈功,有件事我得和你道个歉。”何高达放下杯子皱着眉头。
“前晚上你走后,那个跟你到厕所门口的老头回来找你,我和他说没见到你。”
“没事的。”陈功笑笑。
“可他是这边陶瓷博物馆的馆长,紫砂大师!我就怕耽误了你什么事…”何高达有些难为情。
“也没耽误啥事,储馆长昨晚来我房间的。”
“不仅储馆长,魏馆长也去了,还有韩美霖韩大师呢!”
何小云高声说,夹了一只大虾到陈功的碟子里。
“你尝尝,我哥做的油爆大虾,春春小菜馆当年的当家名菜呢。”
陈功咬了一口,的确很不错,香甜可口,酥软到位,两口吞下,抬头问何高达:“你在春春干过啊?”
何高达却在走神,听到他问才回过神来,腼腆道:“干过一年多。”
“那里我去吃过,菜不错,生意也不错,你…”说到这,陈功犹豫着没往下说。
何高达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问题,反而问他:“昨晚两位大师来你房间,有没有看到我卖给你的紫砂啊?”
陈功看看他,又看看何小云,说道:“看到了。”
“他们有说什么吗?”何高达追问,一脸很在意的表情。
陈功还在想着措辞,何小云抢着说:“还能怎么说,你心里难道没数,他们还能夸你不成?”
何高达脸色顿时通红,手中筷子微微颤抖。
陈功赶紧看看何小云。
她对他笑笑,示意没事。
何高达的脸从红色变成灰色,把筷子往桌上,叹了口气,黯然道:“我其实也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可就是憋着一口气。”
何小云也放下筷子,红着眼说:“爸妈的事,还有爷爷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哥你要明白,这不是我们能扛起来的。
而且,即使扛不起来,我相信他们在天上也不会怪我们,因为我们都尽力了。”
“对,小云说得对!”陈功也只好放下筷子,真诚地说,“只要尽力了,无论结果怎样,都可以无愧于心!”
“我懂。谢谢你们劝我。”
何高达勉强对二人笑笑。
“小云,其实我并没有真的埋怨别人,我知道,我能拜第一个师傅,也是储馆长背后打了招呼,这是看爷爷面子,是可怜我呢。
我也从没恨大伯,他也同样没有机会学到爷爷的本事,爸爸后来出门也没办法,大伯那时要顾自己的家嘛。”
他的声音低沉,悲呛,听得陈功和何小云都感同身受。
“我只恨自己没有天赋,不能重兴爷爷的威名,不能让爸爸扬眉吐气!”
何高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痛快大笑道:“其实你们今天不劝我,我也想通了!刚才我在楼上就是在收拾呢。”
“哥,你真的想通了?”何小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是的!”何高达疼爱地看着她,“这一年多,我没有收入,家里家外的支出都靠你,你辛苦了。以后,我会承担起我的责任,不让你再这么辛苦。”
“哥,我不辛苦,真的!你能这样想,真好,我好开心!”何小云凝视着他,眼睛红了。
“来,小云,陈功,我们干杯!”
何高达伸手揉了下她脑袋,给自己倒满酒,举起来叫道。
三人干了一杯,放下酒杯,何高达说道:“陈功,很抱歉,本来我还准备不做紫砂后,如果再遇见你,就把那个陶墩送给你的。”
“啊!为什么?”陈功惊呆了。
“因为你是第一个愿意花高价买我紫砂的人,也是第一个对那陶墩感兴趣的人,我相信爷爷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何高达认真地说,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可我没想到,我大伯竟然还惦记着这事,昨天我堂哥来把陶墩拿走了。”
陈功犹豫几秒后说道:“其实,我昨天和魏馆长他们去了你大伯家,他家的陶墩,还有你这陶墩,都是我买的。”
何高达一愣,随即笑道:“那样就好,在你手里没有埋没。”
“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
昨晚韩美霖和储老爷子都说了,陶墩的事不能瞒,否则那两件陈鸣远真品就说不清来路,哪怕有他们二位背书,也还是会引起圈内别有用心者的无数争议和不必要的揣测。
倒不如公开此事,反正是陈功出钱买下的,目击证人也有两人,捡漏也是他该得的,无论圈内还是法律上都不会有争议。
陈功就把从陶墩里发现楚为盛藏起来的两件陈鸣远真品一事,大大方方对兄妹俩说了出来。
何小云再次展示了O型嘴。
何高达错愕几秒,苦笑道:“原来这样,爷爷啊,您可真是煞费苦心!可惜我大伯他们一家终究出乎了您的意料啊!”
“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哪怕让我做些补偿也行。”陈功很诚恳地说。
“要什么补偿?!”何高达板起脸。
“这两件东西在我们手上,最后极有可能就是扔掉的命,到你手上才真正获得了生机,这是缘,是命!得认!”
第058章 扒房子
“小云,你和陈功…没什么吧?”屋内,何高达狐疑地打量着妹妹。
“哥,你胡说啥啊?”何小云脸腾地红了,气愤地跺着脚。
“那他怎么愿意给我投资开饭店?”何高达直摇头,“我总觉得不太对。”
“那是因为陶墩的事,他有补偿的想法!”何小云哭笑不得,看了自己几眼,“他那么有钱,又长得那么帅,就我这样的,你就别瞎担心了。”
“这倒也是。”何高达看看她,点点头。
“哥,你什么意思?”何小云立刻翻了脸。
“我没啥意思!”何高达赶紧往门口逃窜,“你快下去吧,别让人等。”
陈功站在宿舍楼下,笑眯眯看着不远处几个小孩玩泥巴,紫砂泥巴。
不愧是老紫砂厂宿舍区,连孩子都从小玩高级泥巴。
他心情很不错。
在吃完这顿可以说非常美味的午饭后,他提出一项还算可行的方案,那就是由他投资开一家类似春春小菜馆的饭店,由何高达来当主厨。
他的诚意,加上何小云的劝说,说服了还有些难为情的何高达,最终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本来还想给何高达百分之二十的干股,可何高达死活不答应,最后双方商定,在固定薪水之外,再额外给予厨房净利润一定比例的奖金。
毕竟饭店厨房不是一个厨师就能玩得转的,何高达需要带好一帮人,利益激励也是一种必要且有效的管理手段。
这样一来,大家心里都算是安稳了。
陈功倒不是有什么愧疚感,得到藏宝是他的机缘,就像何高达所说的命该如此。
他只是觉得和兄妹俩也算有缘,而且他也唏嘘楚为盛的人生,能够出手扶持一把这位大师的后人就扶持一把吧。
反正和他这趟宜兴之行的收获相比,一家小饭店的投入根本不值一提。
况且他觉得这家小饭店绝对不会亏钱,因为科技大学的食堂饭菜实在太差了,学生们大都出来吃饭,为了自己大四一整年的口福考虑,开这家饭店也很有必要。
“反正我又是有钱人了,定制一家合口的小饭店应该不算太奢侈吧。”他美滋滋地想道。
何小云腾腾地从楼梯上下来。
何高达跟在后面,忽然掏出手机接起电话,脸立即就阴沉下来。
“哥,怎么了?”等他挂了电话,何小云担心地问。
“大伯,大伯他们一家回了村里,”何高达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们,要扒爷爷的老房子!”
楚为盛的老房子在上袁村,就在黄龙山北方两里多地,离这个老宿舍区也不远。
陈功三人骑着两辆电动车很快赶到。
那是一栋典型的江南老房子。
屋顶黑瓦上散落着丛丛蒿草,几只麻雀跳跃在其中啄啄点点,长满青苔的青灰色墙皮脱落了一大片,露出里面的黄石墙基和青砖墙体,看上去斑驳苍老。
老房门口围了十几个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功三人走到人群后,看见老房门外地面上,堆满了陈旧的杂物,破败的木板门大开着,楚登朋父子正在往外搬运一张老式床架。
“啪”的一声。
一把夜壶从屋里飞出来,飞过父子两人头顶,摔碎在屋外的青石地面上。
屋内同时传来一声痛骂:“死老鬼!”
是楚登朋老婆的骂声,陈功听得很清楚。
“大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何高达发一声喊,就往里面挤。
“是他家出去那个的小孩回来了,让让!”围观村民嚷嚷着,让开一条路。
“大伯,爷爷都死了四十多年了,就不能让他安生些吗?”
何高达第一个冲进去,拦在楚登朋父子面前,痛心疾首地说。
围观村民也议论纷纷,都是附和何高达的。
楚登朋父子脸上有些羞愧,停下脚步放下床架,低下头去不说话。
“你姓何,我们楚家的家务事,你有什么资格说话?”
老妇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挤开楚登朋父子俩,站到何高达面前指着他鼻子大喊。
“我,我…”何高达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谁说我们没资格说话了?”
何小云冲进去站在何高达身前,毫不退步地同老妇对峙,小脸上义愤填膺。
“老人家不说是我们爷爷,也总是我们外公吧,你们就这样损毁老人家的物件,我们看不下去,就要阻止!”
“呵呵,你一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还想管我家的事?”老妇一脸不屑地冷笑,“这边是楚家的地方,和你们何家没关系,滚回你们的宿舍楼去!”
“你!”何小云气得眼睛都红了。
“小云!”楚登朋大声插话,“还有你小达,这房子的确和你们没关系的,我们这次要拆除重建,也是得到村里同意的,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看批复。”
何家兄妹俩傻眼了,却还杵在那不动。
“怎么还不走?我这边可没准备饭菜招待你们二位大外甥!”
老妇特意把“外甥”二字说得特别响亮。
见二人还是气呼呼不动,她捡起地上一根铁棒挥手一击,把门口一摞小缸的最上面那只砸破了一个大口,穷凶极恶地咆哮道:“滚!不然就砸你们了!”
“高达,小云,你们还是过来吧。”见老妇有些癫狂了,陈功在人群外叫道。
“原来是你!”老妇见是他,像是见到仇人一样,眼睛瞬间红了,拎着铁棒就要冲过来。
“骗了我们的传家宝,你还敢来?今天不打死你,我出不了这口气!”
“你敢!”何小云炸毛了,跳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大骂。
“你们的传家宝?那你怎么不收着藏着,反而还要扔掉?人家愿意出钱买,你们还不是笑哈哈卖了!现在里面发现宝贝了,就说是传家宝了,你们还要脸不?”
“家里的,你别冲动。”楚登朋恨恨看了陈功一眼,上前拉住老妇拿着铁棒的手。
“今天不砸起他,我死也咽不下这口气!”老妇嚷嚷着挣扎。
陈功正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是陆经理打来的,他和魏如海在陶瓷博物馆,储老爷子和韩大师也在,他们刚吃过午饭,准备按昨晚约定的再来酒店,商讨三件珍品的后续事项。
“我还在上袁村呢。”陈功大声说。
“你怎么跑那里去了?我怎么听着好像在吵架?”陆经理奇怪道。
陈功简要说了事情经过。
陆经理应该是开了免提,储老爷子突然凑上来大声说:“你在那等会,我们马上赶到,看谁敢出手伤人?!”
第059章 又来送宝
“储馆长打来的,他们要过来?”何家兄妹回到陈功身边,何小云故意大声问。
陈功点点头,看向差不多已经熄火的楚登朋夫妇,“你们继续忙,不用管我们。”
老妇再次燃起怒火,跃跃欲前。
楚登朋把她强拉回屋门口,看到地上洒落的水缸碎陶片,忽然来了主意,和老妇咬了会耳朵,走到陈功三人面前。
“小陈,你上次买了我家的陶墩,找到了我爸的藏宝,发了大财。”
他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嫉妒恨意,说话声调都有些走样了。
“说实话,我们今天来这老房子,也是为了找找看我爸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好东西。
既然你来了,要不,你出钱把这老房子买了去?
说不定你运气好,又可以找到什么宝贝呢。”
陈功心里好笑,淡淡问:“你们准备卖多少钱?”
楚登朋脸上闪现贪婪之色,说:“三百万,你觉得怎么样?”
就这不到五十平的老房子,你卖我三百万,是你秀逗还是我秀逗?
陈功呵呵笑,不说话。
“别看这房子小,可离黄龙山近嘛,万一拆迁的话补偿绝少不了!”楚登朋努力劝说道。
“大伯,你别误导人,陈功如果买了你的房子,即使拆迁也赔不了多少钱的,他的户口又不在这里。”何小云听不下去插话道。
“那也总能有些补偿的吧。”楚登朋天花乱坠地说,“再说了,如果能在这房子里找到一件藏宝,那不就等于白赚一套房。”
“大伯,你们都已经翻箱倒柜找了大半天,就差真把房子拆了,现在没找到所谓的宝贝,就想把房子高价卖给人家,你觉得可能吗?”何小云气愤地说。
“你这孩子,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楚登朋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对陈功难看地笑笑。
“我们也只是把房子里能搬动的清理了下,像梁上、墙里和地下可都还没翻动呢,好东西说不定就藏那里呢。”
“梁上,墙里,地下?”陈功冷笑,“那你还不如说门口那堆水缸里有藏宝,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楚登朋眼睛一亮,“对,对,你说得对!这些水缸我还没出生时就摞在这里了,我妈说是我爸从工坊回村里时带回来的,里面说不定还真藏着宝贝。”
“那你们自己慢慢找吧。”陈功作了个请便的姿势。
“咣当”一声。
站在门口的老妇又砸破了一个缸,是她之前砸破那个的下面一个。
她把脑袋凑上去瞄了会,退了两步,吩咐儿子:“高明,你把这一摞缸推倒了,我倒是要看看,死老鬼到底有没有在里面藏东西!”
“家里的,别啊!”楚登朋赶紧跑回去拦住两人,又是一番嘀咕,然后再跑回陈功跟前。
“小陈,我们一家商量了下,如果你不买房子的话,那就把这些水缸买去吧。我楚登朋可以对天发誓,从小到大我们真没动过!”
对他这种简直不可理喻的想法,陈功嗤之以鼻,不过这栋楚为盛晚年居住了近二十年的老房子,说不定还真藏着什么宝贝。
他没回答楚登朋,往房子走了几步,现在挖宝App的搜索半径只有4米,只能尽量靠近些目标了。
快到门口时,他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众人眼皮底下,贴着墙根绕着房子走了一圈。
等他再回到门口时,楚登朋迎上来,强笑道:“这房子不错吧,怎么样,要买吗?”
唉,为什么你上赶着又来送宝给我?
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陈功心情复杂,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不怎么样,没兴趣。”
楚登朋脸耷拉下去,那老妇凶狠地盯着陈功,手里的铁棒抓得更紧了。
“不过,我对这些水缸倒是有点兴趣,你们真的想卖?”陈功笑眯眯问。
“啊!”楚登朋一愣,随即一喜,然后就陷入犹豫中。
老妇大声嘟囔:“这里面肯定有藏宝,我们不卖,自己砸了也要找出来。”
说完,又决然地砸了第三个缸。
很快,失望的她举起铁棒,准备砸第四个。
“本来看在和你们有份善缘的份上,我才想故意送些钱给你们的,没想到枉费了一片良苦用心。”
陈功摇摇头,往外就走。
“高达,小云,我们去村口等着吧,储馆长他们也应该快到了。”
“哎,哎,你别走啊!”楚登朋赶紧拦着,“这些水缸,你出多少钱?”
“你想卖多少?”陈功笑眯眯,“我可事先提醒下,里面说不定真有宝贝,你们务必考虑清楚再卖。”
楚登朋又犹豫了,看看水缸,看看陈功,却怎么也看不出他脸上笑容背后的真意。
“噼里啪啦!”
老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把那摞已经被她砸破了三个的水缸整体推倒了。
上面几个本来就破了的水缸摔得更碎了,在地面上留下一大摊碎陶片和水迹,水来自于最上面那个缸里的积水。
剩下最底下两个完好的,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着。
“高明,帮我把这个拔出来!”老妇一脚踩住,大喊道。
片刻后,一家三口看着两个空荡荡的缸底,发起了愣。
靠墙一共摞了两排水缸,每排十摞,每摞五个,老妇推倒的是外面那排最边上一摞。
陈功随意瞥了眼这些水缸,摇摇头,转身慢慢走起。
“小陈!我们不砸了,卖给你!”楚登朋在后面大叫道。
陈功不紧不慢转过头来,谁也没有看到听到楚登朋叫声的那一刻,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
“你们要卖多少钱一个?”他随意地问道。
“一…万!”这个万字憋了很久,像是从楚登朋嘴里蹦出来的。
“高达,这样的水缸,市场上卖多少?”陈功问道。
“六七十吧,绝不会超过一百。”何高达翻了自己大伯一眼。
“这里面可能有藏宝的啊!”楚登朋辩解道。
“有藏宝你们自己慢慢砸慢慢找吧,我们不抢你们的!”何小云讥笑道,又认真地劝陈功:“陈功,你真没必要浪费钱的。”
“我也是想安慰下他们吧。”陈功对她笑笑,随后对楚登朋平和地说:“你们砸了三个水缸,又看过两个,还剩九十五个,我可以出十万全部买下,差不多一千一个,你们自己考虑吧。”
“十万!”遏制不住的喜色从楚登朋脸上涌出,刚想点头答应,老妇大叫道:“他有这么好心给我们送钱?这里面肯定藏着宝贝!我们自己一个个拿出来看!”
“大妈,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我又不是X光B超机,哪里能看出你这些缸里有什么!”
陈功连连摇头。
“既然这样,你们自己翻看吧,不过我把话撂在这里,你看一个缸,那个缸我不会再买,而且剩下的缸的单价也减一百。”
老妇不信邪,让儿子搬了个小方桌过来,一脚跨上去站好,探头看向第二摞水缸。
“九百。”何小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脆生生叫道。
陈功笑着对她点点头。
老妇和儿子一起,慢慢地把第二摞最上面一个积了小半缸雨水的水缸提拽出来,放到地面上,又探头看向下面那个水缸里面。
“八百,刚才能卖十万,我算算,现在只能卖不到七万五了!”
刚才得到了陈功的鼓励,何小云叫得更响亮了,还及时地帮他们算了账。
“你们先停下!”楚登朋急得直跳脚,“小云,怎么减这么多?”
“你们又看了两个,单价一千减两百变八百,还剩下九十三个缸没看过,九十三乘以八百,不就是七万五不到点嘛!”何小云麻利地说。
“那,那不是看几个就一文不值了?”楚登朋嘟囔道。
“对,看过这摞,再看一摞,单价就是零了。”何小云点点头。
老妇和儿子抹了把汗,不敢再动了,怯怯看着楚登朋。
楚登朋也满头大汗,却顾不上抹,强笑道:“小陈,不,陈老板,剩下的我们也不看了,你还是出十万买去吧!”
“万一真有藏宝,你们卖给我了岂不是又悔又恨,你们还是自己慢慢翻看吧。”
陈功摆摆手,带头准备离开。
“别,别走啊,十万卖给你,我们不看了,哪怕有藏宝也不后悔!”
这次,老妇忍不住大叫起来。
第060章 缸里的大发现
对这次的意外发现,陈功本来并没有非到手不可的想法。
是人家的财产,当然也是人家的机缘了。
总不能和本来就要扔掉的陶墩一样,都能给他捡漏吧。
但他没想到,楚登朋竟然会先主动提出要卖房子给他。
接下来他也就随便发挥了下,同样并没有太报指望。
十万的报价,就是随口报的价,并没有太过斟酌。
这价格并不算高,他认为只要对方头脑清醒,意志稍稍坚定些,就不大可能接受。
换了是他自己,宁可一文没有,也要一一看过,最后哪怕没有发现也干脆死心拉倒。
又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接受了。
或许是我低估了他们对金钱的渴求程度,以及特别脆弱的心理承受力。
这样想着,陈功看向这一家人的目光特别复杂。
不过,既然他们做了选择,他也不会矫情。
当储老爷子一行人赶到时,惊讶地得知,自己竟然成了一桩交易合同的签字见证人。
两位大师也没干涉,爽快地作为见证人签了字。
合同签好,钱也转好,何高达叫的货车也到了,车上自带小吊机,司机还带着一名帮工。
陈功指挥这两人把每摞缸分为三个和两个,然后陆续往货车上吊装。
楚登朋一家人站在车旁,探着脑袋看着缸里。
直到所有缸全部装上车,也没有什么发现,至少当前展露出来的缸里面没有任何发现。
楚登朋一家毫无顾忌地当众长长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了,看向陈功的目光就像看傻子。
但愿明天,不,晚上,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陈功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和储老爷子他们打了招呼,坐上何高达的电动车。
一辆货车,两辆汽车,两辆电动车,在一众别有用意的注目中,缓缓驶离上袁村。
看着那栋老房子消失在其他房子背后,陈功回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前面的何高达一边开车,一边稍稍侧过头来,嘟囔道:“陈功,你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那可是十万啊!”
“说不定真有藏宝呢。”陈功饶有深意道。
“真有?”何高达惊讶地看着他,差点就停下车。
“谁知道有没有呢,我出了这么多钱,当然希望真有!”陈功哈哈笑了。
何高达撇撇嘴,专心开起车。
车队驶入陶瓷博物馆,停到一处储老爷子指定的空场所,货车司机和帮工卸下所有缸,拿了费用离开。
何家兄妹早就跃跃欲试,眼巴巴看着陈功,见他点头,便赶紧上前将摞着的缸一一取出来。
“小友,刚才在上袁村也不方便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储老爷子不解地指着那堆缸。
“据说是楚大师从工坊离开时搬回家的,我随便买了试试手气,说不定缸里真有什么好东西呢。”陈功笑着说。
“你,你啊,机会主义,冒险主义,空想主义,盲动主义!”
储老爷子摇着头一连说了四个主义,然后不说话了。
魏如海和陆经理也无语地摇摇头。
韩美霖大师干脆踱着慢步离开,显然对此很不以为然。
“啊!”何小云突然惊叫一声,回过头来,一脸惊讶地指着一个缸里,“这里有东西!”
陈功适时地露出惊喜之色。
储老爷子先是愕然,然后第一个往那边小跑。
“储老,您慢些。”陈功赶紧跟上去陪在他身边。
魏如海和林经理对视一眼,也快步走过去。
只有韩大师,回头看了眼,却并不为所动,摇摇头,继续慢步离开。
“老韩,你回来!”储老爷子凑到缸边看了一眼,便大叫道。
韩大师驻足回头,还不愿过来。
储老爷子急着招手大喊:“快来,里面东西不简单!”
韩大师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回来,到了缸边探头一看,脸色终于微微动容:“这是五十年代的?”
缸里是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朝上那面印刷着“丁山农资站”几个红色大字。
“丁山这个镇名用到57年,之后就改名丁蜀了。”储老爷子的声音有些激动,“这袋子只可能是57年前的!”
“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是楚为盛带回家藏起来的!我来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韩大师也激动了,身子往缸里钻,差点就一头载进去。
“哎,您小心!”陈功赶紧拉住他,“等我们倒出来了您再看吧。”
几分钟后,倾倒在地上的袋子被打开一个小口子,露出一抹暗黑色来。
“这是!”储老和韩大师同声惊呼,飞快地蹲下去,捻起一抹粉末,端详片刻,在鼻下嗅了下,竟各自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后对视一眼,脸上皆是狂喜神情。
“小友啊!”两人站起来,储老爷子意味深长看着陈功,感慨道:“知道你运气好,却没想到你运气竟这么好!”
“储老,这是?”陈功装作不知实情,期待地问。
“这就是宜兴紫砂矿料的王者——天青泥!”韩大师大声说,看向陈功的眼神也是颇为复杂。
“啊!天青泥!”包括陈功在内,在场之人无不惊叫。
“就是天青泥,而且是放了几十年的熟料!”储老爷子感叹道,“应该是楚为盛一直收藏的!”
何家兄妹呆呆站着,神色复杂。
“你们也别多想了,陈功能接二连三地收获,也是同你们爷爷有缘,天意如此吧。”储老爷子和颜道。
“我们没有多想,这本来就不属于我们,我们只是有些感慨,没想到爷爷这么安排!”
何小云大声说,何高达也直点头。
“或许他也没想到,时代会变化得这么快吧。”储老爷子慨然。
魏如海和陆经理也凑上去仔细端详。
何家兄妹稍稍看了两眼,又干劲十足地继续处理起其他摞起的水缸,陈功也上去帮忙。
十几分钟后,空地一溜排开八个同样装满的农资包装袋,几个人围着,热切地注视。
两个大师嘴里更是啧啧有声。
“天青泥啊,一次出现这么多的量,建国七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大发现啊!”
“壮举,盛事呐!”
“小友!”储老一把抓住陈功手腕,急切地说:“你必须卖几袋给我。”
“我也要!我全要!”韩大师赶紧抓住他另外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