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河清驿
傍晚时分,瑶光殿中的烛光摇曳不定。
赵皇后面容呆滞地看着玻璃灯罩内透出的昏黄光线,脸上带着斑斑的泪痕。
自从入冬以来,附身在依娜身上的李岘就经常陷入昏迷,可是这次清醒过来后,人又变回了依娜,只不过象是得了“失魂症”一般,丢失了好几年的记忆。
对此,赵芸儿不知是喜是悲,反正是那个与自己说话的“李岘”彻底消失了。
这种事情,从去年开始,显示的征兆就越来越明显,虽然在心里一直担忧,但是当它真的发生后,赵芸儿还是感到难免悲伤。
宫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李芃下朝回到后宫,就匆匆往东宫中向母亲请安。
瑶光殿重新装修过,地面铺设了花岗岩石板,窗户改成了玻璃,还安装了暖气,内部的装饰富丽堂皇,温度适宜。
皇宫里虽然取消了宦官制度,内廷的总管由官员来担任,不过宫中的仆役中依然还保留了一些前朝遗留下来的宦官。
年青的皇帝穿着一身的大元帅礼服,穿过外面封闭的廊道,两侧侍立的几位宫女躬身行礼。他跨过瑶光殿的门槛,进入大殿,却见赵芸儿抬起头来:“皇儿,你回来了。怎么今天下朝这么晚?”
“哦,刚才一直在开朝会,商议往幽州修铁路的事情,”李芃上前几步,向母亲问候了一声,然后坐在了她另一侧的椅子上,恭顺地问起她的日常起居。“听说母亲这几日心情不好,是不是想念父皇了?”
赵芸儿点了点头:“翟相已经出京了?”
她问的是翟进,华夏军的战略转向了北方,枢密使翟进和理藩院中丞马扩两人亲自前往云州、幽州一线,去评估战局。
李芃低声应道:“是,翟枢相和马中丞两人上午离的京城,先去太原,其后考察北方军务。不过攻金战略水军方面提出走海路,直驱金国东都辽阳,现在双方各执一词,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
赵芸儿楞了楞,旋即笑道:“你父亲尝言,大家都缺少耐心,果然不错。大家都恨不得明日就能覆灭北辽、金国,实际上就算现在军过去,由于交通补给不便,大部分地方也是无法控制。无法控制的东西,终究是会失去的。”
李芃道:“孩儿先打下来,再慢慢修铁路,实行移民军屯也是一样。”
赵芸儿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李芃,随即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已经亲政,这军*国大事由你自己决定。不过需要时刻遵行宪制,保持政务院、枢密院和谘政院三方的平衡。咱们皇家不是用来做事的,而是为了保持三方平衡而存在。我说的这道理,你明白么?”
李芃点头:“孩儿省得。”
在心里他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母亲所主导的体制,虽然延续了宋朝的一些规制,但却从根本上限制了皇权。作为一个想有一番作为的年青皇帝,他带有着励精图治,开疆拓土,成就一代英主的强烈愿望。可是皇太后却强调皇帝应该无为而治,不得直接插手干涉政务和军务,让心里他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始终得不到施展。
帝国中枢的政令和军令须得谘政院表决通过和皇帝签署发佈才能实施,可是有些看似明明对天下有好处的决策在谘政院中也是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有时候久拖不决,看得都让人生气。
包括宰相张灏、枢密使翟进,甚至是年青的皇帝本身都对由元老勋贵和各界代表所组成的谘政院的动作效率抱怨不已,认为它的存在拖累了整个帝国的政务和军务实施效率。可是皇太后却坚决地站在了谘政院这一边,政务院和枢密院所提出的政令或是军令,如果没有通过谘政院的表决,宁可搁置,也不得实行。
历朝历代以来,对皇权、相权的限制都没有如此严格过。
也不知道做起事来如此掣肘,最终是好是坏。
李芃觉得他需要找一个手腕强硬的宰相,来对抗谘政院的掣肘。
……
翟进、马扩一行北上巡视的路线是到解州乘坐火车。
以太原为中心所修建的铁路延伸到了河中府、真定府和云州,还没有修到洛阳。
一行人从洛阳出发,走河清县的黄河吊桥到了河北,在河清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河清县的城墙正开始进行拆除,只保留了两座城楼作为遗址景观,由于正在修路,带队的护卫们不得不绕了两次路,才抵达驿馆。
河清知县卢炯早已经等在了门外,将翟进一行人马迎了进去。
由于城墙已经被拆除,远远望过去,河清城内灯光稀疏,远不如京师那般繁华热闹。
知县卢炯大约三十来岁,但却言谈应对得体,不卑不亢,让人颇有好感。
“你是兴元学府哪一期毕业的?”翟进问道。
卢炯摇头道:“下官本是儒生,没在兴元学宫读过书,只是自己看书学了些兴元学宫的皮毛,前年侥幸通过了吏部的官员考试而已,惭愧得很。”
翟进大笑:“这有什么好惭愧的?那些兴元学府好多毕业生都无法通过吏部的选拔,看是个有真本事的!你原来在哪里做过官?否则不可能直接就外放知县。”
卢炯道:“我原来在解州担任盐监。”
翟进道:“好好干,等黄河大桥修通了,这河清县紧挨着京师,就成了富裕之地。”
卢炯刚想说话,这时驿馆外突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来到驿馆前,停了下来。
“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随行的副官韩先站起身来。
翟进点了点头,这夜晚快马急行,当是有什么紧急事情。
过了一会儿,韩先回来禀报:“枢相,是从太原来的紧急军报,是送枢密院的。”
“哦?”翟进楞了一下,“不是廷报么?把他们叫我来,问问是什么情况?”
这信使是前往枢密院的,应该是军报,翟进虽然不在京师,也有过问的权力。
韩先出门,很快带进来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青信使。
“参见枢相!”那信使见到翟进后行了军礼。
“出了什么事?”翟进问道。
“紧急军报,北辽大军在庆州大败金军,已经攻破了临潢府!”
翟进闻言,也是大吃一惊……
十一、朝议
翟进一行刚离开洛都,就接到了紧急军报,只得紧急返京,商议形势变化的应对之策,燕云之行只得作罢。
三月三,诞轩辕。
传说这天是华夏先祖轩辕氏的生日,是祭祀炎黄的日子。
金国,东京辽阳府。
一场春雨匆匆而至,带着些许寒意。
天气阴晦,与金国朝堂的氛围倒是很契合。
天还未亮,金国中京留守完颜昌就从家中出来,乘着马车朝宫城方向而去,准备上朝,他坐在车里半闭着眼,思考着目前让人忧虑的局势。
女真一族龙兴之地的上京会宁府早在去年就被北辽占据,北辽的契丹人在发泄当年辽国被灭国的愤恨,滞留在会宁府的女真部落惨遭灭绝,传来的消息是只要身高超过车辕的男童都被斩杀殆尽。
天道循环,二十多年前契丹皇族的惨事现在又报应到了女真人身上。
二月上旬,北辽再次进犯北京临潢府,被称为“四太子”的完颜宗弼率七万金军相援,曾被朝堂一众女真大臣们寄予厚望。
只可惜,北辽现在兵强马壮,不再是原来日薄西山的辽朝,而变成了一个新兴的草原帝国,虽然还是延续着辽国的名号,但骨子里,却带着北地草原上的野蛮和残忍。双方在庆州一场大战下来,金军大败,七万余兵马,被北辽骑军斩杀大半,完颜宗弼只带着三千多人逃回了松山。
自庆州兵败,临潢府失陷的消息传到辽阳,金国朝堂的气氛便是极度紧张而又压抑,原来各种的矛盾都爆发出来。大臣、将领和官员们私下里走动频繁,互相联络,都打起自己的小算盘,寻找退路。在背地里与南面的华夏进行接触,提供消息的人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提前在为自己做些打算。
如果是北辽国打过来,大家基本都没有活路,而南朝人态度却要温和得多,就是被灭国,并不会屠戮投降的金人。
这大厦将倾,谁也无可奈何。
女真名为挞懒的完颜昌就是主张投靠依附华夏的中坚人物,而宗弼和宗干却是主张坚持抵抗的强硬派,另外完颜希尹的态度却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种种迹象表明,华夏国并没有一举灭亡金国的计划,而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渐在蚕食金国和北辽的领地。按理说金、辽应该联手起来,一起对付华夏,谁知道耶律大石的脑子怎么抽了筋,一心想恢复过去大辽国时代的天下。
时势易转,金国不存,这北辽国当真能存在下去么?
想到这里,完颜昌冷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车外。
外面依然下着零星的细雨,真是凄风苦雨让人发愁!
由于长期作为燕京留守,完颜昌与南朝打交道最多,得到的消息也最全面,十分清楚华夏方面的实力。若它真的要一鼓作气横扫天下,根本是无可抵挡。
很奇怪的是,华夏方面却采取了最为稳妥的方式,根本不希望战争会影响到自己的发展。想到这里,完颜昌在心里也微微叹了口气。
马车前方油纸所糊的灯笼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前路,前面已经有了一些声音,然后从半开的宫城侧门驶了进去。此时有部分官员已经来了,大家在崇政殿外等着上朝,有些同僚在低声打着招呼,或是站在背雨的廊道下低声交谈。
不一会儿,早朝开始了。
金国还保留着一些部落时代的会议习俗,皇帝完颜亶只有二十岁,虽然已经登基三年,但是朝政大权还掌握在一些前朝的老臣们手里。虽然宗干与宗弼兄弟合谋罢免宗翰的左都元帅,完全削除其兵权,后又杀死其亲信高庆裔,导致宗翰郁愤而死。但朝堂中希尹、挞懒等人与其兄弟想抗衡。
此时宗弼和希尹两人分统大军在外抵御北辽,朝堂由宗干和完颜昌两人主持议事。
当然,先开口说话的还是年青的皇帝。
“从前方传来的消息,那北辽叛军已经攻破临潢城,诺大的临潢府尽入贼手。左、右都元帅发来急报,两处都需要增援,现在我们手里兵力有限,众卿认为下一步辽人的进攻目标是何处?”完颜亶语气平和,带有明显的倦意,看样子最近一段日子也是寝食不安。
宗干道:“辽人下一步的目标无非就是两处,中京大定府亦或是北边的庆云和灵山,我认为他们进攻大定府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宗隽出言反驳道:“中京一带,全是山地,北辽方面全是骑军,又不善攻城,他们去大定府干什么?而北边却是一马平川,只要庆云和灵山有失,那辽国的大军就可直驱东京,无险可守。”
眼见两人争执起来,完颜昌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听说华夏国方面与北辽在恒州边界鱼儿泺打了一仗,华夏方面在鱼儿泺新辟的屯垦点被北辽攻破,死了有三千多人。这消息是初一时经过确认之后才传回来的,以华夏军的一惯作风,吃了这么个大亏,肯定是要加倍找回来的,血债血尝。北辽方面与华夏军接触的少,并不知道他们报复的意愿十分强烈,这回华夏方面肯定是会调集大军出动,有场好戏可看了。我认为,这反而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听了这话,完颜亶顿时两眼放光:“此事可是真的?”
完颜希尹和完颜昌主持与华夏方面的议和,一再退让,割地求和,被认为是两个最大的“金奸”和卖国贼,这让两人是有苦难言。这些在辽阳的勋贵,没与华夏军交过手,哪里会知道对方的强大。
不过,完颜昌在撤兵时,还是留有许多探报在华夏军新控制的地区,因此,得到的情报和信息要比其他人多得多。
完颜昌点了点头:“情报是用飞鸽传回,可信度还是有的。”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了众人,“这是我们与华夏方面合作的好机会。问题是大家要认清形势,华夏军崛起于西北,自出兵以来,几乎横扫天下,就是对于我们也已居于绝对优势。以西夏人之顽强,李乾顺、李察哥兄弟也是一时之人杰,为何自甘投降,实在是实力差距悬殊,让他们兄弟都打消了顽抗的心思。我的意思,双方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