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天降巨财
方勉激动万分
救兵终于来了!
他伸长脖子四下巡睃,寻找“我来了”的主人,转了一圈没找到,却看见更多的少年从窗户、屋顶翻进来。
正看得心潮澎湃,忽然感到后腰被什么捣了一下。转头一看,不由吓一跳,只见身后的墙壁上不知何时钻了一个洞,一支枪管从洞内探出来,顶着了他的后腰。他出身将门,自小也受严格训练,反应也是一等一的灵敏,探手就抓向那枪管,然那枪管一转,偏了方向。
方勉便知对方不是要杀自己,而是要杀他对面的龙隐卫,他便缩回手,并用衣袖遮住那枪管。
就听“砰”一声。
前面的龙隐卫倒下了,倒地前,目光凌厉地看向方勉,似乎没想到他藏有武器,竟背后下黑手。
方勉无辜地冲对方咧嘴笑。
龙四虽倒地却未死,只是爬不起来了。眼看功亏一篑,他红了眼,对手下嘶吼:“杀了他们”
他们,是方无莫和方勉。
龙隐卫们气势陡然一变,再不跟众少年纠缠,拼死都向方家祖孙攻击,竟是以命搏命。
结果,自然是死得更快。
但方家祖孙也险象环生。
龙隐卫是皇家暗卫,负责皇帝的安危并执行皇帝秘旨,除了身份隐秘,身手也都了得。
这方勉可是见识过的。
他们这次连车夫共带了十个护卫,都是跟随忠义公在西北边疆征战数年的,却在一波又一波龙隐卫的追杀下,消耗殆尽。龙隐卫固然占据人数优势,然不可否认,他们是有真本领的,非一般的龙虎禁卫可比。
然救援的少年们也十分厉害,他们并非胡乱厮杀,看似混乱其实很有章法:两人一组围攻一个龙隐卫,彼此配合,出手刁钻,转眼间龙隐卫全倒下了。
少年也有好几个受重伤。
方勉觉得,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二太爷才受的伤,若无这层牵绊,他们未必会受伤。
方勉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只因静室狭小,双方混战一气,他若起身帮忙,或护着二太爷逃向外面,恐怕反连累少年们乱了章法,因此乖乖地坐在原地。
等结束,他才起身道谢。
一少年忙扶住他,笑道:“方少爷没事就好。”
这时,李菡瑶才进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龙隐卫,随口吩咐道:“没死的都捆起来。”
众人忙都应“是。”
遂将没死的龙隐卫捆成粽子,都拖了出去,只将龙四留下了,是李菡瑶指明要留下的。
方勉看着李菡瑶发愣
怎么是个少年呢?
难道是女扮男装?!
李菡瑶目光从他脸上一溜,如春风拂面,微微一笑便转开,对方无莫抱拳道:“老爷子受惊了。”
方无莫运用自己阅人无数的老眼打量李菡瑶,并在心中评价她:举止从容、优雅嗯,优雅中带着一丝俏皮……还是不对,优雅、俏皮只是她的表象,她眼神慧黠,自信却不张扬,恣意却不矫狂;再结合她不顾凶险来救他们,可见她有远见卓识,且胸襟宽广、气魄非常;凭刚才的布局安排,可知她手段果决、心性狠辣;面对一地尸首淡然平静,更是与一般闺阁女儿迥然不同……
方无莫不断评价,又不断推翻自己的评价,最后总结:李菡瑶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女子。
简单,因为她从来就是直抒胸臆,敢将自己的野心和抱负展现在天下人面前;复杂,因为她身上集合了自信、恣意、娇憨、宽柔、霸气等互相矛盾特质。
老爷子眼中迸出奇异光芒。
面上却淡漠道:“你来晚了。”
李菡瑶愣了下,随即歉意道:“是,晚辈终究还是历练少了,未能及时找到老爷子和世孙;刚才又听见这人说范大勇,想知道怎么回事,唯恐进来他就不说了,又迟了一会,累老爷子受惊了。”说着俯身去搀方无莫。
方无莫摆手示意她不必,依然坐着,对她道:“老夫并非责怪姑娘的意思,是怕姑娘来晚了,老夫撑不过去,无法当面向姑娘交代后事。勉儿来。”
他示意方勉到近前来。
方勉忙过去,站在一旁。
李菡瑶忙道:“老爷子福气好,所以逢凶化吉。”
方无莫摇头,道:“年纪大了,不定哪天一觉醒不来,就去了,还是交代清楚的好。”
李菡瑶正要鼓励他别丧气,他已经转移话题,向她引见方勉,“这是我重孙子方勉。从此后,他将投靠李家,辅佐姑娘逐鹿天下。为表诚意,老夫将我方家在祖籍收藏的几千万金银财宝献给李家做军资……”
龙四听得目瞪口呆。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这老东西绝对故意的,故意让他听见这一切,就为了报复他、打击他,因为刚才他对方家言语不敬。
他痛恨自己,为何没死!
李菡瑶却没有被天降财富砸中的惊喜,只觉意外。她略想了想,问:“老爷子为何选择晚辈?”
方无莫见她竟不动心,还能维持冷静和镇定,心中暗赞,更坚定了决心,想“你不贪心,我偏要送给你。”面上却犀利问:“你没自信,不敢接受?”
李菡瑶忙道:“那倒不是。然昏君已死,皇族其他人也都不成气候,目前京城由王相之子王纳和玄武王世子张慎行掌控,谢相等百官无不唯他们马首是瞻,他们也将忠义公世子从天牢救了出来,所以晚辈觉得,老爷子会带世孙回京。为何老爷子不想着回京,却要投靠晚辈呢?”
方无莫冷冷道:“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忠义公府的世孙了。”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方勉。
李菡瑶忙问:“这怎么说?”
方无莫道:“老夫已将他过继到我二房名下,做我的重孙,所以他不能继承长房爵位了,况且大靖已亡,再没有什么忠义公,也没有世子、世孙。”
李菡瑶敏锐觉得,老爷子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定有下文,忙道:“原来如此。可这与老爷子让他投靠辅佐晚辈有何关联?还请老爷子明示。”
方无莫转向龙四,目光寒冷如冰。
龙四骂道:“老东西忒没出息,竟向一女娃子卑躬屈膝。真丢尽了忠义公府的脸面!”
方无莫没听见般。
李菡瑶也不理会。
一老一小似心有灵犀,都无视龙四的挑衅。不过是阶下囚而已,不必理会。
龙四气得哆嗦不止。
第495章 天上掉下个好夫婿
方无莫道:“百官未必都甘愿臣服玄武王,至少朱雀王和白虎王不愿。天命所归,尚难预料。”
李菡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那晚辈岂不更没胜算?晚辈是女子,李家是商贾,比玄武王族差了不止一层,老爷子从哪看出来晚辈是天命所归?”
方无莫冷冷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虽是女子,在皇城兵变中表现并不比王壑张谨言逊色,只因不占地利,才收获不大。你不是不敢接受我们,你胆子大的很,你是怀疑老夫别有用心吧?哼!”
李菡瑶也不否认,笑吟吟道:“因为晚辈有自知之明。晚辈虽有大抱负,然生为女子,难免吃亏。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一言一行都错不得。晚辈手下也攒了些势力,其中有许多男人,但他们都不是无缘无故就臣服晚辈的,耗费了晚辈许多精力和精神。晚辈自问,今日之前对方家并无大恩惠,不敢奢望老太爷倾尽家财辅佐。”
方无莫原本耷拉着眼皮听她长篇大论,听完老眼一张,盯着李菡瑶道:“老夫不同流俗!先母郭织女就是大靖一等一的奇女子;先父不顾世俗非议娶了他,我方家才得以兴盛数代。对你,老夫自信不会看走眼,故而命重孙追随。除此外,老夫也是做两手准备:我这一支另寻出路,京城长房和三房则会辅佐玄武王。从此各安天命。”
李菡瑶听到这才真正动容。
她也相信了方无莫的话。
她问:“老爷子不怕张家怪罪?”
方无莫道:“若他怪罪,说明不值得方家追随。乱世争雄,老夫怎能不替方家筹谋?又岂敢孤注一掷,将所有希望都压在玄武王身上?
“老夫命勉儿辅佐你,还有一个目的:听说你要招赘婿。可这天下有才学、有家世的少年,无人愿意入赘李家;老夫却不惧世俗规矩。今日,老夫就以亲长身份代方勉求亲,只要你们情投意合,老夫许他入赘!”
李菡瑶眼睛越睁越大。
“老爷子!”她惊叫。
“这天底下,即便有人肯入赘李家,其亲长也肯定觉得羞辱;唯有老夫是看重你的人品才能,主动让重孙入赘。你仔细思量!”方无莫郑重道。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
李菡瑶难抵这诱惑。
她顿了下,干笑道:“晚辈荣幸的很。”一面偷偷看向方勉,心想:你呢,你觉得荣幸吗?
方无莫道:“你是该荣幸。”
正在这时,龙四又骂起来。
“呸!方家堕落到出卖儿孙给人做上门女婿,真是好大的抱负!还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自己不是俗人,真无耻之极!笑死大爷了!”
方无莫的决定令他恐惧,至少对皇族复兴来说不是好消息,他既愤怒又不耻,因此痛骂。
方无莫不耐烦道:“聒噪!”
李菡瑶正谋划军国大事,也不耐烦被打搅,命令手下藤甲军少年,“堵住他的嘴!”
方勉更快一步,上前一脚踩在龙四腰下伤口,狠狠碾压,龙四顿时惨叫起来,晕过去了。
静室清静了!
李菡瑶见他如此果决,不由重新审视地打量他之前事乱,不好盯着他瞧的,只扫了一眼,初步的印象是个虎虎生气的少年,并不身娇肉贵。
细看后,不由暗喜。
这是个将门虎子!
方家为让他将来顺利继承爵位,显然对他进行了严格的教导和训练,跟张谨言有得一拼。
瞧那眼神,锐利之极!
她正要笼络这样良将。
方勉察觉李菡瑶在看自己,微微有些不自在,然他不退反进,迎着李菡瑶看过去,目光黑亮,神情率真,坦荡荡任凭她打量,也坦率地打量她。
之前他听见龙四辱骂,太爷爷又嫌聒噪,他便发作了,因为他感觉太爷爷精神越来越差,所以才急着跟李菡瑶说这些,怕不说清楚就没机会说了。
他怎能不难受!
而罪魁祸首正是龙隐卫,若非龙隐卫连番追杀,一向懂得养生的太爷爷不会露出下世光景。
太爷爷是替他筹谋。
也是替方家筹谋。
自从方家被封忠义公后,处处被掣肘:方家在军中势力不如玄武王、朱雀王,在纺织行内经济势力不如李家等锦商,所以才有今天的下场。
太爷爷怂恿他嫁给李菡瑶,开始他也感到震惊,无法接受,后来经过太爷爷深刻剖析,说只要能得一良人相伴终身,一切名利、名分皆可抛弃。
太爷爷还告诉他,他的高祖父就是踩着世俗眼光迎娶郭织女,缔造旷世姻缘;又列举李菡瑶的人品才学和胆略智谋,证实她是不输高祖母的奇女子。若他嫁给李菡瑶,从大义上来说,夫妻联手,有可能开创一个史无前例的盛世;从私情来讲,可获得不输高祖的美满姻缘。
方勉便动心了。
世俗规矩算个屁!
他若是不敢冲破世俗规矩的束缚,还妄谈什么雄心和抱负?况且他有长辈支持,不必背叛家族。
想到这,他深深看进李菡瑶眼底,探寻她内心,够不够资格让他放弃家世、放弃男娶女嫁的世俗规矩、放弃男儿的尊严,连退三步,成就良缘!
面对这率真的目光,李菡瑶竟有些抵挡不住,因为方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求亲者,若非她先一步爱上了王壑,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亲事。
李菡瑶想起了王壑。
原本她想抬出王壑来婉拒,可是随着她在争霸天下的路上越走越高,越能体会其艰辛和不易,她竟不敢把话说满了。她不得不承认,想让王壑嫁给自己,实在难于登天。当然,她不会轻易放弃,但这不代表她就一定能成功。又因为她要争霸天下,她再不能任性,若是为了跟王壑双宿双飞就放弃曾经的追求,会令追随她的人失望的。
人家会说,早有这心思,又何必争呢?直接嫁给王壑不更好,何苦费尽心机笼络他们!
她便一下子滞住了。
半晌才赔笑道:“可是……”
方无莫听这转折口气似乎不对,忙抢先一步堵住她,道:“你无需马上答应或回绝。老夫资助家财、让方勉辅佐你,和求亲是两回事,并非以此为条件交换。求亲,是欣赏你的人品才能,还有举世无双的魄力,足可媲美先母。能不能成,还要看你们的缘分和造化。”
第496章 亲事背后的隐秘
李菡瑶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家又没逼她答应。
人家说要看缘分。
可是不说她又不舒服,不说就等于认可了这提亲,表明她会考虑,会给方勉机会。
这如何使得!
她一心都在王壑身上,无法给方勉机会,且这事还牵扯到几千万的财富,她不能因为贪心而落入方无莫的算计,她也不想欺骗方勉,须得澄清才是。
忽然她灵光一闪,微笑道:“方逸生也曾上李家求亲,算起来,我们还是表兄妹呢。这位方少爷和晚辈差了辈分,该叫晚辈姑姑。如何能结亲呢?”
姑姑?
方勉愕然。
他想起来了:三房叔祖母姓郭,跟这位李姑娘的父亲是表兄妹,他可不得叫人家表姑姑!
这也不要紧,关系远着呢。
他狐疑,是因为看出李菡瑶竭力寻找由头婉拒太爷爷的提亲,不想给他机会。
这是为何?
莫非她心中有人了?
否则即便难以决定,也该暂缓些时日,对他多方考察后再决定,不该急巴巴地拒绝。
方勉想通后,心中一松,跟着又生出无限期待。这矛盾的心理正体现少年微妙的心情。
他出身名门,自有骄傲,觉得太爷爷这个时候提亲就像三国时的孙刘联姻,还是倒插门,故而满心不自在。不是因为入赘不自在,而是觉得这求亲像一场交易。若李菡瑶心有所属,这亲事便不用提了。
为什么他又心生期待呢?
还是因为骄傲。
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不提亲事,他便可以轻松地追随李菡瑶,全力辅佐她争霸天下。至于将来……谁能说的定呢?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他们有无数的可能。在患难中建立起来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美好的,怎不叫他心生期待?
光想想就觉得热血奔涌!
少年露出自信的微笑。
李菡瑶见他这样不由疑惑,忙问:“我说错了?”
方勉解了心结,没了不自在,整个人散发灼灼光辉,星眸爆出迫人神采,凝视着她道:“姑娘不必急于撇清。太爷爷不过是表明方家长辈的态度,非是要挟姑娘给出承诺。至于将来如何,说句不怕姑娘恼的话:涉及终身,别说姑娘不敢轻易应承,便是在下也要仔细斟酌。”
李菡瑶被他看得心一跳,待听了这番话,意外之极,又十分的欢喜,急忙道:“不恼!不恼!”
不但不恼,还高兴的很呢。
因为高兴,所以轻松了。
因为轻松,所以能坦然地和方勉对视,又玩笑道:“我也不是撇清,你的确该叫我姑姑。”
方勉断然道:“我不会叫的。”
叫姑姑不就矮了一辈!
李菡瑶笑眯眯道:“怎么称呼以后再说。我先问你一件事:你会武功吧,之前怎不出手?”
那口气熟练和亲近了许多。
方勉解释道:“我要保护太爷爷,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出手的。这可是最后的依仗。”
李菡瑶击掌道:“我就说,你这风采跟张世子有的一拼。你比他还年小呢。”她得一良将,心花怒放。
恰好龙四醒来了,听了这话又气得差点晕过去。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这么多漏洞。
李菡瑶转向方无莫。
方无莫一直盯着她的。
方无莫将方勉和李菡瑶之间微妙的转变都看在眼里,知道李菡瑶接纳他们了,不过亲事还需努力。
他老眼深沉莫测。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这件事上,他算计了方勉,也利用了李菡瑶。他要方勉辅佐李菡瑶,说是替方氏一族多寻一条出路,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却是促进女子参政。
一切都源于他的母亲
大靖御封的郭织女!
那是一个传奇的女人。
他想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梁心铭的经历给了他希望,李菡瑶举兵让他看到了曙光。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除了替方家挣了些名利外,毫无建树,若能在晚年促成女子参政,必将青史留名。这是比让方家封王拜相更大的功德和荣耀;更重要的是,先父先母在天之灵一定会赞成他这举措,夸他的。
这理由他不能说,说了李菡瑶也不会信谁信一个男人会支持女人参政呢,梁心铭那是特例;方勉也未必肯听从他安排,所以他另编了一套说辞。
李菡瑶被老人看得发毛。
她赔笑道:“老爷子……”
方无莫道:“别说你父亲并非你祖母亲生,即便是亲生,李家也只跟方家三房是亲戚;勉儿是方家长房所出,现过继到我二房,跟你隔了好几重了。”
李菡瑶哑口无言。
她险些忘了这茬。
方勉见太爷爷揪住这事不放,唯恐他再说亲事,忙插话道:“太爷爷,李姑娘说笑的。”
方无莫不理他,只盯着李菡瑶道:“你有心上人了!”很肯定的语气,而非询问。
李菡瑶微滞,很快坦然点头。
方勉就有些尴尬了。
这话怎好挑明呢?
不过,他也很好奇李菡瑶的心上人会是谁。王壑?张谨言?还是落无尘?在他看来,只有这几人够资格被李菡瑶爱上,其他世家少年都不够资格。
就听方无莫又道:“若姑娘心仪张世子或王少爷,趁早死心他们绝不可能入赘。除非你嫁他们。若有此念,不如现在就收手。落无尘还有机会。那也比不上我家勉儿。勉儿棋艺高超的很,不信你试他。”
这话说中了李菡瑶的心结。
还把她的老底都摸清了,怕她将来退缩,为嫁王壑而放弃天下,所以拿话逼住她,堵住了她的后路。
真是老狐狸!
李菡瑶讪笑着,瞥了方勉一眼,仿佛问“你棋艺很高吗?”嘴里却道:“老爷子想多了。晚辈决意争天下,怎会半途而废,除非天命不在我。”
方无莫铿然赞道:“好!”
说完微微闭目养神。
方勉蹲了下来,满眼担忧地看着他,轻声唤“太爷爷!”
李菡瑶感觉到不寻常。
稍后,方无莫睁开眼睛,再对她道:“老夫嗦许多,不为别的,老夫年纪大了,奔波逃亡数日,早已油尽灯枯,万一忽然伸腿去了,便没机会说了……”
李菡瑶心一沉,再不敢打断他,仔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交代遗言似的。
第497章 我这边美女如云
“……这亲事,老夫若不表明态度,哪怕你们两情相悦,恐怕也会被人飞短流长,恶意中伤。勉儿会被人骂背弃祖宗,而姑娘你,也会被人骂。之前在京城,老夫就听人说,你造反是为了抢压寨夫君,专门抢美男。”
“纵然你们自己不在乎,也要替亲人和身边人考虑,有长辈出面岂不名正言顺?省了一切烦恼。”
“你如今不是一人一家,身后有许多追随者,不能让他们平白地跟着受人羞辱……”
方无莫缓缓的、冷静地说着。
李菡瑶忽道:“别说了!”
方勉吃惊地转脸看着她,不知她为何打断太爷爷,且口气粗暴,丝毫不像刚才有涵养,纵然不想听,忍耐一会又如何?不过是将死之人的遗言而已。
方无莫住口,看着李菡瑶。
李菡瑶认真道:“不论老爷子想告诉晚辈什么,都别说了。你想让方勉入赘李家,那就好好活着,替他谋划,因为晚辈可是有心上人的,未必肯娶他;你怕晚辈将来退缩,也要好好活着,监督鞭策晚辈。心里有牵挂,才能坚持。之前你不就撑下来了吗?何不继续坚持!”
方无莫问:“你确定不说?”
李菡瑶郑重道:“确定!晚辈曾听大夫说,若一个人存了死志,神仙也救不了他;若一个人生机顽强,则连疾病也要退避三舍。晚辈观老爷子身体康健,不过是这些日子劳累了,才精神萎靡。只要打起精神来,挨过这两天就没事了;倘若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再把遗言交代,真就了无牵挂,真要去了。所以,还是别说了。”
方勉:“……”
方无莫:“……”
方勉看着李菡瑶,目光明亮。刚才李菡瑶百般推脱亲事,就怕跟他扯上关系;眼下为了激励太爷爷活下去,竟毫不避嫌地要太爷爷替他谋划亲事。
李菡瑶,果然非常人。
方无莫静默一瞬,点头道:“也好。老夫刚想说:我方家藏宝有重重机关,不告诉明白了,恐怕姑娘取不出。姑娘不让说,就不说了。有这件事挂着,老夫说不定还能撑几天。只是姑娘要如何拿到藏宝?”
李菡瑶目瞪口呆。
方勉见状抿嘴微笑。
方无莫也笑眯眯的。
李菡瑶横了方勉一眼,嗔道:“笑什么!”又转向方无莫叮嘱道:“既如此,老爷子你可千万要撑住了,等晚辈平定了江南,你再告诉我,我好把财宝起出来。养兵囤粮,到处都要用钱。我家的钱都快花光了……”
方勉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无莫问:“要是我撑不住,忽然去了呢?”
李菡瑶断然道:“那也别说!老爷子别泄气,我请大夫来替你瞧瞧,开个方子仔细调养。我有个丫鬟叫品茗,最会做药膳,让她帮你调养,你准能活百岁……”
她丝毫不提机关的事。因为她懂机关术数,未必就破不了方家的藏宝机关;再者这藏宝并不是她的,她虽想取得却并不着急,若因此让方无莫多撑几年,她宁可不取。之前没有藏宝,她不是一样起兵造反了?
方勉也柔声劝道:“太爷爷,李姑娘说的有理。太爷爷原有武功底子,早晚都要练习,身体一向好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好。这回是累着了,调养一阵子就会恢复的,千万别颓丧。太爷爷不想看勉儿成家立业?”
李菡瑶听到这,赶忙笑道:“方少爷放心,媳妇少不了你的。我这边可是美女如云。”那口气充满诱惑,一面冲他眨眨眼,意思就看你有没本事了。
方勉忙问:“真的?”
仿佛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菡瑶道:“千真万确。四大才女我已聚其三,还有白虎王之女,还有各纺织世家的女少东……”
不等她说完,方勉已经转过脸去,对方无莫振奋道:“太爷爷,咱们定要抢一个。有了曾孙媳妇,很快就有玄孙了。太爷爷要好好活着,教玄孙。”
方无莫瞧着两张年轻充满活力的脸,期盼并鼓励地看着自己,笑容真诚,毫不作伪,那颗饱经世情的心暖融融的;加上追杀事了,古庙气氛安详宁和,仿佛滤尽了凡尘俗世,身心皆轻,身上竟生出些力气。
他便微笑道:“太爷爷帮你抢。”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看着李菡瑶,表示他只看重眼前这个。
方勉忙说“好”,欢喜地扶他起来,一面叫他小心,说“慢点儿。先站着缓缓,坐了半天的。”
李菡瑶忙去搀另一边。
等老爷子站起来后,方勉没有立即扶他走,怕他坐久了头晕,借着等他定神的工夫,问李菡瑶:“你留下他做什么用?”说着下巴朝龙四抬了抬。
李菡瑶看着龙四道:“我想问他些事。范大勇可不是什么忠臣良将,既帮龙隐卫追杀你们,说明背后有废帝余孽撑腰。若我没猜错,这人定是皇族人,许了范大勇荣华富贵,才令他铤而走险,借光复大靖的名义夺权。”
方勉蹙眉自语“皇族人?”
会是谁呢?
他看向方无莫,希望太爷爷能提示自己一二。
方无莫却盯着李菡瑶。
李菡瑶笑道:“管他是谁,既入了江南这盘棋局,就在本姑娘掌控之中。老爷子,咱们走。”
方勉忙道:“你还没问他呢。”
说着朝龙四方向示意。
李菡瑶狡黠笑道:“他已经说了。”刚才她盯着龙四,龙四眼中震惊一闪而逝,她便明白了。
一刻钟后,李菡瑶等人扮作香客上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离开了五桥村观音庙。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在霞照城外某水乡村庄靠岸,下船上岸进入一户人家。
方无莫不宜再奔波劳累了。
李菡瑶便送他来此地休养。
迎接他们的是郭晗玉。
方无莫看着眼前的少女,恍如梦幻,肯定道:“你是郭家女儿!你爷爷是谁?”
郭晗玉狐疑地看着老人。
李菡瑶忙替她引见。
郭晗玉听说是方家二老太爷,急忙大礼参拜,又回他先前的话:“晚辈祖父名讳郭孝。”
方无莫恍然,“是三表哥的孙女。”
李菡瑶无暇再耽搁了,匆匆交代郭晗玉照顾老爷子,又将品茗留下来伺候他们饮食,然后对方无莫告罪一声,便带着方勉等人循着水路进城去了。
霞照城内已经是官商云集,八方来客都涌向刘家别苑,恭贺范大勇和刘诗雨大喜。
忽然,欧阳太太疯魔一般赶来,对范大勇、段存睿和欧阳老爷哭诉噩耗,说李菡瑶对官兵狠辣出手,欧阳薇薇和段烈遭受池鱼之殃,被炸死了。
第498章 孽种
“我的儿啊”
欧阳太太悲怆的声音在蓝天下回荡,凡听见的人无不被激得眼窝发热、喉头发哽,甚至泪如雨下。
然后,欧阳太太就晕倒了。
杨妈妈抱住她急叫“太太!”
正院顿时一片混乱,不是因为欧阳太太晕倒,而是因为她带来的消息震动了在场的人。
刘老爷急忙叫过一个丫鬟,令她进内院禀告刘太太,速速前来安抚并安置欧阳太太。
来贺的客人们议论纷纷:
“李菡瑶竟如此狠毒!”
“她不狠能干下这些大事。”
“这可怎么办?”
“是啊,会不会对我们下手?”
“范将军能斗得过她吗?”
“现在她在哪?”
……
一股无形的恐慌弥漫开来。
其中,有三人反应最大。
首先就是欧阳老爷。
他又惊又怒又悲又怕。悲伤就不用说了,女儿死了,能不悲伤?惊怒和害怕却是因为连累段烈身死,他怕段存睿迁怒他,更心疼这门亲断送了。
他跪倒在范大勇面前,哀嚎道:“请将军即刻派兵,杀了李菡瑶替小女和女婿报仇!”他有意称段烈为“女婿”,将段存睿的仇恨引向李菡瑶。
第二个人是段存睿。
他不相信前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儿子竟死了,再也不能承欢膝下了,欧阳太太那一声“我的儿啊”喊出了他的心声,一时间他痛彻心扉,扛不住打击。
但他终于还是抗住了。
他深知,眼下不是悲痛的时候。
这里是虎狼窝!
周围群狼环伺。
他久经官场、心机深沉,等缓过一口气,便意识到这件事内情不简单,李菡瑶绝不会杀欧阳薇薇和段烈,除非误杀。他目光犀利地看向范大勇和欧阳老爷。
为何会误杀呢?
莫非范大勇和欧阳老爷联手算计他?这也不对,欧阳老爷再不是人,也不会拿女儿性命不当数。
到底怎么回事?
段存睿仇恨滔天!
第三个人是范大勇。
他身为新郎,今天不但在刘家别苑被汇聚的官商恭维、瞩目,也是霞照城瞩目的焦点,更是整个江南关注的焦点。他正在等结果,没想到等来了这结果。
他感到很意外。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
段烈和欧阳薇薇死了更好,段存睿和欧阳老爷算是跟李菡瑶结下死仇了,等他杀了李菡瑶替这二人报了仇,从此他们便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
他当即扶起欧阳老爷,肃然道“节哀”,又转向段存睿说“大人节哀”,然后转身面对堂下。
屋里屋外都安静下来。
众人等待着,看他怎样。
范大勇高声道:“李菡瑶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为满足其野心,行事不择手段、不知廉耻,自己出卖美色不算,还蛊惑拐骗良家女儿为其卖命卖身。其心性歹毒,手段狠辣……”洋洋洒洒,历数了十几条罪状。
他睥睨四方,不可一世!
来客囊括了整个江南势力。
官员轻易不得离开治地,然皇帝既死,他们又远离京城,若在京城还有王壑张谨言镇着、谢耀辉等高官管着;江南群龙无首,范大勇率先发动,其势汹汹,由不得他们不关注,他们便借贺喜名义,蜂拥来到霞照,
湖州、临湖州的官员都来了。
哪怕不想投靠范大勇的,如段存睿等人,也赶来了,为的是想就近考察形势,然后再做抉择,不然形势有变,等得到消息,他们无法及时作出应对。
没来的多是下属官员,但也托上官带了重礼来。比如某县的县尊来了,那主簿和县丞总会留下一人,不然县衙空了总不大像样,还要防备反贼偷袭呢。
还有商贾,就更不用说了。
无人庇护,钱越多越招灾。
眼下,这些人都心神紧绷,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自己能不能在这场暴风雨中生存下来呢?
刘太太带着一群女眷匆匆赶来。
待看见欧阳太太发髻散乱、神志崩溃的模样,妇人们立即感同身受,个个眼含热泪。
都是生过孩子的。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
丧子丧女是人间惨剧。
她们很容易被激起愤慨之心,谴责起李菡瑶来,称她是妖女,祸国殃民,危害人世。
范大勇满意极了。
他没有小瞧这些女人,因为她们背后都有一个男人,只要她们在枕边吹吹风,便足以影响她们的男人。他正要趁机再发一通言语,安慰并煽动这些女人,令她们将他当成江南的霸主,忽有人来回“段少爷回来了!”
范大勇一惊
怎么又回来了?
段存睿大喜
太好了,儿子还活着!
欧阳太太刚醒,闻言目露恐惧。
不仅段烈来了,还有欧阳薇薇,还有观棋等人,七八个少年男女,呼啦啦涌进院中。
范大勇见势不对,立即下堂,暗令手下禁军戒备。
众官商跟在他身后出来。
段存睿叫道:“烈儿,你没事?”
段烈笑道:“爹,儿子命大着呢。”嘴里跟父亲说话,眼睛却看向欧阳太太,口气有些不善。
段存睿脸一沉,问:“怎么回事?”
段烈刚要说话,忽然从他们身后挤过来一个婆子,正是鲍妈妈,指着被杨妈妈抱着的欧阳太太厉声道:“是她!是她害的我们姑娘和段少爷!”
人群一静,都看向欧阳太太。
她怎会害自己亲女儿呢?
跟着大家又看欧阳薇薇和段烈,到底这婆子是不是诬陷,只有他们才清楚真相。
欧阳静晖躲在人后,瑟瑟发抖。
他也是刚来的,来找父亲和母亲。昨晚他中毒倒地后,醒来不见了姐姐,也不见母亲,惶恐愤怒之下,不顾伤势赶来刘家别苑,找父亲救姐姐。
谁知,看见这一幕。
他该怎么办?
鲍妈妈忽然一眼看见他,顿时大喜,指着他不顾一切地对欧阳老爷叫嚷:“少爷不是老爷儿子!他是孽种!是太太偷人养的!他亲爹就是青山书院的王衷!那年老爷宴请湖州各位大人,姓王的喝醉了,太太跟他苟合……”
欧阳太太面如死灰。
欧阳老爷眼前金星乱迸。
欧阳静晖如被雷击。
欧阳薇薇心慌恐惧。
范大勇原本想制止,才要张口,便听见“王衷”二字,又闭上嘴,任凭鲍妈妈揭发。
王衷,王氏族人。
范大勇是打着玄武王族和王家的名义收服江南的,其实他已经投靠了大靖皇族。眼前的情势,正是好机会刘老爷被王衷戴了绿帽,还帮人家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有这奇耻大辱,还会支持玄武王吗?
范大勇心中舒畅极了。
第499章 生死与共
“住口!”
“你敢污蔑我母亲!”
欧阳姐弟一齐冲出来。
这不仅事关欧阳太太的清誉,还牵扯到欧阳静晖的血脉身世,他岂能缩头不出。
欧阳薇薇更不容弟弟被伤害。昨晚,她在生死关头被观棋救走,留下受伤的弟弟,并非不顾他死活,而是想着欧阳太太会救他,若带他走,没准耽搁了治疗,反性命不保。眼下却不同:若欧阳静晖真不是欧阳老爷儿子,必定会被欧阳太太牵连,后果难料,她便急了。
“妈妈你胡说什么!”
“姑娘,你还心软!昨晚那毒妇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我本来见少爷对你好,不打算说的,谁知这毒妇心狠手辣一定不放过你,那就别怪我了!”
鲍妈妈疯狂地盯着欧阳太太,眼中射出嗜血的光芒,多年的隐忍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也是私生女,见不得光的,比欧阳静晖的身世并不强多少,然当年苏姨娘得知她是同父异母妹妹,不但没嫌弃她,还暗中资助她银两,说“等姐姐嫁给欧阳公子,就能照顾你了,一定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她便开心地等姐姐嫁进来。谁知,迎接她们的竟是噩梦。
欧阳薇薇惊恐阻止,“不,不!”
欧阳静晖质问:“你有什么证据?”
欧阳老爷也死死盯着鲍妈妈,咬牙道:“你若不能拿出证据来,今儿就把你这老货剐了!”
他今天丢脸丢大了。
鲍妈妈便掏出一封信。
欧阳薇薇伸手去抢,她强烈感觉:这封信就是炸药,能把欧阳静晖炸得灰飞烟灭,可是欧阳老爷动作更快,扑过来就抢去了,并展开信笺观看。
鲍妈妈又三言两语将当年的换子内幕和欧阳太太昨晚追杀欧阳薇薇的经过说了一遍。
院中所有官商来客,以及刘太太等女眷都听得震惊不已,都盯着欧阳老爷,等他看信后作何反应;还有欧阳太太,看她面对这指控可惊慌失措。
范大勇目光炯炯,不放过这个让王家丢脸、败坏名誉的机会,心中斟酌措辞,只等欧阳老爷吼出对王家的仇恨,他便要趁机离间在场官员和商贾。
段存睿听说欧阳太太竟敢利用并伤害儿子,怒不可遏,忽瞥见范大勇神情,不由疑惑:范大勇为何不阻止鲍妈妈?王家是他要奉承讨好的,欧阳家则是他要拉拢的,这事闹开了不利于大局,对他没好处。他若聪明,就该雷霆出手,以污蔑的罪名将鲍妈妈处置了,再安抚欧阳老爷。然他却任凭鲍妈妈闹,丝毫不怕得罪王家。为什么?
段存睿想到一个可能:除非范大勇根本没打算投靠玄武王,他效忠的另有其人,又或者他自己想称王。
想通后,他急忙看向儿子段烈,希望凭借父子间的默契提点段烈留心范大勇。
段烈却没看他这边。
观棋两眼盯着欧阳老爷,侧首对段烈耳语:“小心了!”
段烈也微声警告道:“你要敢花招,小爷定不放过你!”
观棋是怕欧阳姐弟有闪失,故而提醒他戒备,随时应变。虽然她跟段烈只是暂时联手,但都不希望欧阳薇薇有任何闪失,对付范大勇的心也是一致的。
段烈也是这心思,同时还对观棋很不满、很戒备。这不满源自于李菡瑶,因为这趟他扑了个空,连李菡瑶的影子都没见着。他想:欧阳薇薇都放弃一切投奔李菡瑶了,李菡瑶居然不亲自去救人,只派了个丫鬟去,太不看重欧阳薇薇了,辜负了欧阳薇薇对她的一片心。
他有些怀疑李菡瑶的品性,怕自己看错了李菡瑶,在这种心态下,他越发担心欧阳薇薇。
他心急如焚,恨不能将欧阳薇薇拉回来。鲍妈妈说的没错,欧阳太太那样心狠,欧阳薇薇又何必顾惜跟欧阳静晖的情义?不是亲姐弟,管他死活!
可是他阻不住欧阳薇薇。
他只能盯紧了欧阳薇薇。
欧阳薇薇满眼惊惧地盯着父亲,一面抓住欧阳静晖的手,拽着他悄悄地朝院门口、朝观棋和段烈那边退去,嘴里也坚定地叮嘱他:“走,马上走!”
欧阳静晖心突突地跳,难道这事是真的?姐姐知道真相,所以拦鲍妈妈,并叫他走?
他痛苦地看向母亲。
欧阳太太在鲍妈妈拿出信的时候,就满眼绝望隔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那信封的颜色,那是她亲手糊的,收信人的名讳是她亲笔写的,为何没有送到王衷手上,却落在鲍妈妈的手里?她转脸看向杨妈妈。
杨妈妈也茫然
她明明送去了呀!
亲手交给王衷的。
欧阳太太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可是儿子是无辜的,她不能让儿子被自己连累。
她凄厉地冲着欧阳静晖喊道:“走啊快走”一面决然地冲向欧阳老爷,杨妈妈紧随其后。
欧阳老爷正一目十行地浏览信件内容,才看了几行,便怒发冲冠、双目充血,再听见妻子叫欧阳静晖走,再无理性,左手将信笺攥成一团,右手从怀里拔出一把短枪,抬手就朝欧阳静晖射去,“孽种,去死吧”
他竟有路子弄来这武器!
欧阳薇薇惊叫“不”一挺身就挡在弟弟面前,那子弹就射进了她的胸口。
欧阳静晖目眦尽裂,“姐!”
欧阳薇薇忍着疼痛转身,抓住他双臂,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哆嗦道:“快走”然后推他。
欧阳静晖见她站立不稳,张开双臂抱住她,悲声道:“姐”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丢下她走!
欧阳老爷才开了一枪,便被欧阳太太给抓住了。
欧阳太太不顾一切地抱住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夫君,对杨妈妈尖叫“快!”这时候,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这个男人,她的儿子才能活命。
这世道,夫为妻纲!
今天,她要当众弑夫!
杨妈妈和她主仆配合了几十年,彼此心有灵犀,当下从头上拔下金簪,用力插向欧阳老爷颈部。一击得手,拔出来再插,趁着欧阳老爷疼得虚弱时,插进他眼窝。
欧阳老爷狂怒之下,反抱住妻子,将枪口对准她后背开了一枪,“去死吧,贱人!”
欧阳太太死不放手。
夫妻俩一齐扑倒在地。
杨妈妈下手更狠更快了。
观棋将手指放在嘴里,吹出尖利的哨声;段烈疯狂冲向欧阳薇薇;范大勇指着欧阳静晖厉声喝叫“拿下他!”,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高声禀报:“李菡瑶、忠义公世孙到”他霍然转身,再顾不得欧阳家人了。
第500章 血色婚礼(1)
这些人、这些事说来话长,其实都在瞬息间发生。
欧阳姐弟正处于风暴中心,欧阳薇薇拼死维护弟弟,催他离开;欧阳静晖见自己不但未能帮姐姐脱身,反连累她受伤,惶绝望,誓与她共生死。
欧阳夫妻反目惊醒了他们。
欧阳静晖见母亲背后染血,凶手却是他叫了十几年的父亲,悲怆叫喊“母亲”当时就要冲过去,因抱着欧阳薇薇,脚下踉跄不稳;欧阳薇薇也看见父母自相残杀的惨剧,满目骇然,挣扎着跟弟弟扑了过去。
那时,欧阳夫妻都不行了。
杨妈妈夺过欧阳老爷手中的枪,又嫌恶地推开他。
欧阳静晖左手揽着姐姐,右手费力托起母亲上身,少年肩伤未愈,又遭此打击,身心崩溃。
欧阳薇薇也跪倒在地。
欧阳太太看着欧阳薇薇,想起往日母女情分,又想起刚才她替儿子挡的那一枪,悔恨万分。
她哆嗦道:“母亲……对不起你。我给……苏姨娘……偿命……也帮她……报仇了……你们……要好好的……”再不要互相仇恨,要相亲相爱。
欧阳薇薇顿时泪如雨下。
欧阳静晖也失声痛哭。
两人同时叫“母亲!”
欧阳薇薇又看向父亲,只见他还死死地瞪着欧阳静晖,满眼不甘和羞愤,还有痛苦,不由也痛怒交加。到底父女一场,欧阳老爷待她还算慈和,今天落到这下场,她无法不痛惜。然又想到他逼良为妾,辜负了两个女人,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者,禁不住又痛恨不已。
“走”
欧阳太太忽然惊恐地盯着欧阳静晖身后,拼尽全力喊了这一声,便不动了。临死,那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看着儿子,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死不瞑目。
原来,范大勇下令拿住欧阳静晖,两个禁军便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所以欧阳太太才惊叫。
欧阳静晖见母亲去了,哪还顾得上逃命,悲呼“母亲”一天内,他失去了父母,欧阳家也再容不下他。忽然他想起还有姐姐,然姐姐刚为他挡了一枪,也危在旦夕,他又叫“姐姐”,紧紧抱住欧阳薇薇,仓皇四顾,想找人请大夫来替姐姐诊治,然四周一片混乱。
段烈狼一样扑向禁军。
观棋和凌寒也冲过来。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冲来一年轻汉子,三方同时出手,转眼间几个禁军倒地,那年轻汉子扯起欧阳静晖就走,段烈则抱起欧阳薇薇,姐弟俩强被分开。
欧阳薇薇大喊“静晖”
欧阳静晖也叫“姐姐”
段烈听欧阳薇薇叫得惨烈,急道:“不怕,那是自己人!”他在她身上做足了功夫,连带她弟弟的底细也摸了个清楚,认得那年轻汉子是欧阳静晖的常随。
欧阳薇薇只当弟弟被范大勇的人抢去了,等看清那人是弟弟身边的常随,才恍然明白。这常随是王衷送给欧阳静晖的,原说是远房亲戚,请他帮忙在欧阳家安排个差事,欧阳静晖便收他做了常随。眼下看来,这人竟是王衷特意派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也许就为了这一天。
也好,让弟弟去找亲生父亲吧。
王家是书香门第、世宦大族,比欧阳家强百倍;王衷对弟弟也看重,并未不敢承当责任;还有王壑这样的堂兄,弟弟将来前程可期,不用担心了。
欧阳薇薇心神一松,便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陷入黑暗前,脑海中闪过逗弟弟牙牙学语、牵着他蹒跚学步、和他并肩坐在秋千架上轻轻摇晃,以及一同读书写字的情景……往事如烟,割舍不断!
欧阳薇薇释然,欧阳静晖却满心不甘:他既担心姐姐的伤势,还担心姐姐的终身,见欧阳薇薇落入段烈之手,大急,拼命挣扎呼喊“姐姐”
他不能走!
常随毫不留情地拖着他急速向后院退去,一面冷静道:“公子必须走!留下来会连累姑娘的。李姑娘来了,不会不管姑娘;你若留下才坏事……”
迎面有官兵阻拦。
他单手迎击。
欧阳静晖看着欧阳薇薇软倒在段烈胸前,心中大痛。他看清一个残酷的事实:哪怕姐姐不是母亲亲生的,是姨娘生的,但他们还是姐弟,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然他不是父亲的儿子,他们便没有血缘关系了,再做不成姐弟了,他也没有理由留下,留下来只会令姐姐蒙羞。
可是,真没有关系了吗?
他身上从里到外的衣裳,都是姐姐的针线,再往前追溯,自从姐姐会拿针线开始,他的衣履服饰全都出自姐姐之手,填满过去十几年的记忆;他童年的欢笑里到处都是姐姐;他成长的道路上印着姐姐的足迹!
少年想回头而不能,身心遭受前所未有的情志伤害,五脏六腑一齐绞痛,突然狂喷鲜血。
李菡瑶一进来便看清欧阳姐弟的处境,若按她的习惯,应该对范大勇道声“恭喜范将军”,于谈笑间杀伐果断、指挥若定,眼下却顾不得了,急叫“保护欧阳姑娘和欧阳少爷!”再对胡清风高喝:“动手!”
胡清风急令人燃放黑色烟花。
黑色,因为要替范大勇送葬!
范大勇不知李菡瑶如何突破门口守卫进来的,强敌当前,他也高喝“拿下李菡瑶!”抬手举枪对准李菡瑶,一连放了三枪,拉开大战序幕。
李菡瑶纹风不动,风雨雷电一齐出手,各用一面盾牌样的方形钢板护在她身前,挡住那三枪,并还击。
李菡瑶转脸对方勉道:“这就是范大勇。交给你了。”
方勉盯着范大勇,道:“是。”
他已经换了装束,因要替祖父守孝,便穿了一身白色箭袖,头戴金冠,腰束玉带,身形矫健,气质温润,一派名门世家、将门虎子的风采。
他的武器是一对钢鞭,当然,他也会使用最新式的火器,腰间便插了两支短枪。火器的迅猛发展,要求武将们不仅要会使用火器,也不能丢下冷兵器。
就见他高高跃起,顺手抽了面前官兵一钢鞭,打得对方脑浆迸裂,一个侧翻身,踏着那人肩膀落到范大勇面前。
范大勇眼神一缩,举枪就射。
今日他成亲,闹成这样,他并不觉得晦气,反觉兴奋,因为这注定是一场血色婚礼。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将踏着鲜血崛起。
流血越多,越兴旺。
第501章 血色婚礼(2)
方勉亲自对付范大勇,一是因为范大勇之前和龙隐卫联手追杀他祖孙,他要报仇;再就是要扬威。
乱世争雄,强者为尊!
他虽投靠了李菡瑶,并非就奉李菡瑶为主了。若李菡瑶真有雄才大略,他自会尽心辅佐她;若她名不副实,那可就别怪他后来居上、借势崛起。
面对范大勇,方勉两眼射出凶狠的光芒,令他温润的气质一变,化身为玉面修罗,他就像面对祖父派来训练他的西北禁军,耳听得他们不断挑衅:
“勉哥儿,尽管放手杀。”
“打死了我们也不怨你。”
“还要感谢你,忠义公肯定会给我们记大功。”
……
他如猎豹般扑向范大勇,钢鞭专门攻击范大勇要害:头部、胸部、腹部、胯下,招招狠辣致命,身姿却矫健优美。他从不闪避范大勇的射击,他只攻击,每次攻击的角度都刁钻之极,不但令范大勇难以抵抗,且间不容发地错开了范大勇射过来的子弹,看得人惊心动魄。
范大勇在朱雀王麾下服役两年,也曾是热血兵勇,且有些真本领,面对方勉的凌厉攻势不由心惊,再看他才十几岁的模样,更加心沉,不由嫉妒李菡瑶。
少年英勇,居然臣服女人?
他不服气了,想离间。
他一面激战一面问:“小兄弟是何人?如此英雄,怎的臣服女人,就不怕人耻笑?”
方勉道:“小爷是忠义公世孙方勉。范将军跟龙隐卫联手追杀了这些日子,竟不认得小爷?”
他过继到二房并投靠李菡瑶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再者“方勉”这个名字在京城权贵圈内还算响亮,在江南可就未必了,因此他报了忠义公世孙的身份。并不为壮声势,而是让听者尽快认识他,明白他的来历,况且他也没撒谎,昨日之前,他可不就是忠义公世孙么。
范大勇眼神一凝
这下坏事了!
刚才外面通报,他竟然忽略了方勉,只听见“李菡瑶”三个字,其余便不管也不上心了。
范大勇微一愣神,便被方勉抓住机会,照头一钢鞭抽过去。生死关头,范大勇惊出一身冷汗,急速闪避,然还是被抽中了左肩,一声闷哼,脚下踉跄,步伐错乱。方勉乘胜追击,频下杀手。范大勇不敌,为躲钢鞭扑倒在地。方勉一脚踏在他胸口,抡起钢鞭兜头就砸。
“住手!李菡瑶!”
范大勇厉声喝叫。
方勉一愣,心想“小爷要杀你,你叫李姑娘干什么?难不成求李姑娘放过你?”
倒要瞧瞧他如何翻转。
方勉便收了钢鞭,拔出短枪,用枪指着他额头,嘲弄地问:“你想归顺李姑娘?”
范大勇得以喘口气,目光一扫院中,不由一呆。之前他朝李菡瑶开了三枪,攻击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发令:三枪连响,事先安排和埋伏在各处的禁军便会冲出来,一举剿灭李菡瑶叛军,然而他看到了什么?
禁军正不断倒下。
倒下的都是将官。
李菡瑶带来的藤甲军并不多,再厉害,也敌不过禁军的层层围剿。然当埋伏的禁军冲出来后,忽有刘家的仆役、丫鬟,甚至来贺喜的官员,甚至禁军,从后面攻击他们。攻击是有选择的,专门针对军中低级将官,如队长、火长、指挥使等,转眼倒下十几个。
禁军便乱了。
再无人指挥他们。
李菡瑶操控了战局,不断发令:
一令,令胡清风将所有来贺喜的官员和商贾等人驱赶进上房,免得造成无辜伤亡,越发混乱。
二令,令随来的大夫替欧阳姑娘诊治。
三令,请段存睿父子过来说话。
四令,传讯给刘家兄妹,里应外合。
除此外,她还忙里偷闲听观棋解说欧阳家出事的来龙去脉,听完心中感慨:豪门富户多隐秘,她李家有,京城王家有,欧阳家这隐私也不算出奇。
一面感慨,一面又抽空扫一眼方勉和范大勇的激战,见方勉少年英勇,不由高兴。她评价:方勉是将门虎子,胡是草莽恶狼,两人各有千秋。
忽听欣喜叫声“醒来了!”
李菡瑶忙转身来到门廊下,问“欧阳姑娘醒了?”
大夫道:“醒了。”他刚帮欧阳薇薇清理了伤口,万幸没有射中要害,故而没有性命之忧。
欧阳薇薇一醒来就问:“静晖呢?”
段烈忙安慰她:“欧阳……静晖他没事。你放心。”
他本想说“欧阳少爷”的,忽然想欧阳静晖现在不能姓“欧阳”了,于是改口叫静晖。
欧阳薇薇神情一松,跟着陷入茫然,牛反刍似得回忆起前事,眼中流露出一抹哀伤。
段烈瞅着她,束手无策。
以前,欧阳薇薇和欧阳静晖是姐弟,牵挂欧阳静晖,那是姐弟情深;今天之后,他们再不是姐弟,也没有血脉牵系,欧阳薇薇还这么牵挂欧阳静晖,是否太情深了些?出于男人的警觉,段烈很不自在,不想提欧阳静晖。但他竟能体贴出欧阳薇薇的心结,为免她担忧,硬违背心意,强笑着告诉她:欧阳静晖很好,让她放心。
欧阳薇薇倒是听进去了,可想起前事又揪心难受。也难怪,任谁遭遇这打击,也不能像无事人一样。
这下段烈不知如何安慰了,欧阳家的事实在让人糟心,他无忧无虑长这么大,不懂开解。正心急,忽见李菡瑶来了,大喜,忙站起来,恳切地对李菡瑶求道:“李姑娘,你快劝劝欧阳姑娘,她……她心里不好受!”
李菡瑶能理解欧阳薇薇。
她蹲下来,叫“欧阳姐姐。”
欧阳薇薇无力叫“李妹妹。”
李菡瑶盯着欧阳薇薇的眼睛,直看进她眼底深处,认真道:“姐姐的心情我明白。我爹爹的事姐姐总听说过,比你家这事,并不差多少。”
欧阳薇薇眼眶一热。
李卓航,乃慕容星私生子,当年这事引起一片哗然,最后,李卓航还是认了慕容星。
欧阳薇薇觉得:李家的事比欧阳家的事要强多了,至少人家正妻和外室都一个心思,都要保住这个私生子;欧阳太太和苏姨娘却厮杀惨烈,无视幼儿性命,心性歹毒;欧阳老爷逼良为妾,也比不上李清阳……
她心里这么想,眼神就带出来了。
李菡瑶了然,正色道:“上辈的事情,他们已经用自己的方式了结,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的人生,我们要自己掌控!
“譬如姐姐,经过了这件事,往后是把欧阳静晖当弟弟,还是当仇人,全在姐姐一念间,欧阳老爷无法左右,欧阳太太也无法左右,苏姨娘更无法左右。若姐姐被人左右了,说明姐姐懦弱无能。姐姐不该就此沉沦,应该趁势崛起,掌控欧阳家,掌控自己的命运!”
欧阳薇薇听得目光大亮,不知不觉竟挺身坐直了,神情坚毅,再不复之前的颓丧和消沉。
段烈欣喜不已,不得不承认:李菡瑶句句说到关键处,别说欧阳薇薇,他听了也激动。
他感激地看了李菡瑶一眼。
李菡瑶察觉,也瞥了他一眼,对欧阳薇薇道:“这次多亏了段少爷,才救了姐姐。”
昨晚观棋救了欧阳薇薇后,欧阳太太任凭他们离开,并未追赶。谁知这竟是她的缓兵之计。因当时紧急,她来不及布置,便请禁军指挥使派两百官兵在后门上阻拦欧阳薇薇,那指挥使本人则带着另外八百人,在出城后的必经之路上设了埋伏和炸药,要一举歼灭他们。
段烈在欧阳家的庄子上扑了个空,急忙掉头,与观棋联手才击败了官兵,成功救下欧阳薇薇。
欧阳薇薇看向段烈,正与他目光相撞,微微垂眸,欠身道:“多谢段少爷。”不论她多不想嫁段烈,经过此事后,她都无法再讨厌他,更不能讥讽。
段烈心一颤,仿佛窥见曙光。
正高兴时,就听范大勇喝叫:“李菡瑶,你倒行逆施,罪无可赦,即刻让他们住手,否则本将军将太平工坊、刘记工坊、烟霞工坊夷为平地!”
第502章 血色婚礼(3)
众人听了无不变色。
没有人怀疑范大勇的话。
欧阳薇薇更是紧张,因为烟霞工坊正是欧阳家的,加上李家的太平工坊、刘家的刘记工坊,三家工坊合计近两万工人,即将毁灭在炮火之中。
李菡瑶轻拍了下欧阳薇薇的手,示意她别紧张,然后站起身,朝范大勇走去。
范大勇心中又恨又愧。
正面对垒,他败了!
败的还如此容易,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可是他不服,因为李菡瑶奸诈,派奸细混进了他军中。
他不服!
因为根基太浅,他做了将军后,跟许多官员一样排除异己,除了昔日交好的兄弟外,轻易不敢重用有能力的同僚,平庸的他又不屑用,只好征用新军,再从新军中挑选资质突出的青壮培养,建立自己的嫡系。
谁知,李菡瑶就派人混进去了。
难怪那些人如此出色,因为他们是经过李家培养过的,非普通人可比,亏他还沾沾自喜呢。
他输了,会就此认输吗?
当然不!
之前布置这一切时,他就想:若李菡瑶今天不露面怎办?自己这番工夫岂不白费了。再者,若李菡瑶真像传言那么厉害,轻易拿她不住又怎办?
以防万一,他另安排了杀招。
火炮攻击就是杀招之一,是由他的好兄弟暗中执行。现在正面对决输了,那就出奇招!
范大勇盯着走近的李菡瑶打量他刚才都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她呢:少女着男装,穿大红锦袍,绣八团金线如意纹,腰系嵌八宝平安如意扣的腰带,长发束在头顶,只插了一根碧玉簪,通身喜庆吉祥,比他还像新郎。他不知道,李菡瑶这是学王壑的装扮,然她跟王壑气质不同,效果自然也不同。她容颜如玉,黑眸灵动,慧黠纯真,面上笑意吟吟,无半点与敌对阵的紧张和凌厉。
范大勇有些困惑,觉得这跟自己想象的江南第一才女有些不一样,不够威严。
不但他,方勉也是这感觉。
来的路上,方勉对李菡瑶道:“姑娘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李菡瑶歪着头问:“那你想象中,我是个什么样儿?”
方勉道:“就冲姑娘做的那些事,我觉得姑娘定是个强势、威严,观之凛然不可侵犯的女子,谁知见了姑娘,竟这样天真烂漫、灵动纯真的一个人。”
想了想又道:“嗯,还很聪慧狡黠……也果断狠辣……襟怀宽广……恣意、不羁……”
他边想边说,越说越心惊,一双黑眸转幽深,凝视着李菡瑶,在心里总结:李姑娘的脾性、内涵丰富,手段多变,若只看其表象,必要吃大亏。
且说眼前。
范大勇首先领教了李菡瑶的狠辣。
就听李菡瑶道:“你才倒行逆施!为免生灵涂炭,本姑娘定要将你斩杀。说什么都没用。”这意味着,范大勇的威胁对她无用,她不会受他胁迫。
范大勇道:“你竟如此狠毒,视工人性命如儿戏?”
李菡瑶纠正道:“是你狠毒!”
范大勇道:“你真就忍心?”
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惑,方勉、温士杰、段存睿、段烈、欧阳薇薇、刘老爷都盯着李菡瑶。
李菡瑶决然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言既出,惊动当场。
温士杰、段存睿疾声阻止:
“不可!”
“李姑娘三思!”
“方少爷,你是忠义公世孙,方家世代忠义,虽然昏君无道,但百姓无辜,你快阻止李姑娘!”
“对,请方少爷主持大局!”
段存睿自从方勉现身,就密切关注着他。听说范大勇与龙隐卫联手追杀方家祖孙,顿时明白范大勇是废帝余孽,跟自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有心交结方勉,关键时便推举他出头,压制李菡瑶和范大勇。
方勉神情犹豫,他不信李菡瑶会置两万人性命于不顾,敢这样说,定有依仗,他便静观其变。
范大勇心底直冒寒气。
无毒不丈夫!
他想用几大工坊的工人性命要挟,逼迫李菡瑶就范,若李菡瑶不肯被胁迫,他就敢炸了几大工坊,到时,他和李菡瑶都要遭到天下人唾骂。
他不惧骂名!
他要做枭雄!
枭雄无道,宁我负天下人,而心无障碍;为登绝顶之位,视时势而行仁义。
历史上不知出了多少枭雄!
世俗对男人比女人要宽容。他为了剿灭李菡瑶而行狠辣手段,虽无情却师出有名;李菡瑶是女人,不顾工人死活,只会让人避之不及,谁肯效忠她?
可李菡瑶比他更狠。
他狂笑道:“好!好”听这口气,众人都以为他要跟李菡瑶拼到底了,谁知他话锋一转,颓然道“本将军比不过李姑娘心狠。在下投降。”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方勉疑惑地看着他,真投降?
李菡瑶却玩味地盯着范大勇,吩咐方勉:“杀了他!”
方勉一怔,问:“投降也杀?”
那谁还肯投降?
李菡瑶道:“别人投降可以不杀,范大勇不行。”
范大勇厉声道:“李菡瑶,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心中畅快极了。
原本只是装模作样,谁知李菡瑶竟不肯配合他,坚持要杀他,那可就怪不得他了。他炮轰几大工坊,都是被李菡瑶逼的。这对他事后收拾残局十分有利。
温士杰等人再次阻拦。
可是范大勇不给他们机会,嘴里发出“呱、呱”叫声,像老鸹,清朗朗的白天,听着也渗人。
众人都觉不好,心提到嗓子眼。
方勉阻止不及,抡起钢鞭就砸下去,想着把范大勇砸烂了,就叫不出来了,就阻止了。
忽从旁边冲过来一个禁军,举着一根铁棍,架住了钢鞭,却抵不过方勉力大势沉,被冲击得踉跄倒退。
方勉气势凌厉,正要再砸,就听一声高喝“住手!不然我杀了他!李菡瑶,快叫他住手!”
李菡瑶转脸一看,只见上房阶下,刘老爷正被一个禁军挟持,用一柄长剑横在脖子上,推了过来。
同时,刘太太也被另一禁军挟持,从屋里推出来,跌跌撞撞地被推到院子当中,跟刘老爷站在一处。
“父亲!”
“母亲!”
又两声惊叫传来。
原来是刘嘉平和刘诗雨来了,刘诗雨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俏脸含霜,黑眸凛然。
“放开家父家母!”
“让李菡瑶先放了范将军。”
刘家兄妹一齐转向李菡瑶。
正在这时,忽然“轰”一声响,也不知从哪传来的,似乎距离很近,但没有人关心,所有人都呆滞了,不自觉抬头看向天空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连续飞过。
飞向何方?
众人不寒而栗,不敢想。
不用他们想。
“轰隆隆”
远处传来滚滚惊雷。
地动山摇!
第503章 祸国殃民的妖女
“李菡瑶!!!”
段烈最先发作。
他以为,李菡瑶是善良的、正直的,绝不会无视几万工人的性命,定是有了万全之策,才敢跟范大勇对峙。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激愤之下,他霍然站起,怒视李菡瑶,连重伤的欧阳薇薇都暂时忽略、忘记了。
欧阳薇薇也满眼的不可置信,喃喃道:“李妹妹!”她不相信,李菡瑶竟让这炮轰了出去,她也以为李菡瑶成竹在胸,所以才不受范大勇胁迫。
段烈听见她的声音才回神,心疼她被李菡瑶蒙蔽了,怕她难过,重又蹲下来,握住她手道:“她心性歹毒,又狡猾,你还敢投靠她?回头被她害死。”
欧阳薇薇心乱如麻。
替欧阳薇薇诊治的大夫是李菡瑶带来的,闻言想反驳,动动嘴,又不知如何说。他也糊涂了。
方勉惶恐不已:真轰了?李菡瑶并没有手段阻止!那她为什么还要跟范大勇赌?是了,横竖是范大勇下令轰的,造孽也是范大勇,她认为不关她的事。
方勉想通后,红了眼睛。
他不该相信李菡瑶的。
敢争霸天下的女人,岂是简单的?必将踏着累累尸骨登临巅峰,哪怕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少年看着李菡瑶,满眼的失望和痛心疾首,还有悔恨,恨自己识人不明,竟认她是个奇女子,谁知竟是女枭雄,比范大勇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菡瑶并未看他,正挨个打量温士杰、段存睿等官员和商贾。爆炸惊动了所有人,之前被赶入上房的客人都涌出来,站在廊下,互相询问、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打雷了?”
“胡说,天还晴着呢。”
“是炮,火炮!”
“炸了哪里?”
乱糟糟一片惊慌失措。
李菡瑶目光扫过上房门口,再环顾院中,面上毫无愧疚、惶恐之色,气定神闲、云淡风轻!
这态度激怒了众人。
段存睿上前,厉声道:“范大勇滥杀无辜,罪大恶极,又助纣为虐,残害忠良,与龙隐卫联手追杀忠义公世孙;李菡瑶为一己私利,枉顾万千织工性命,请方世孙将这二人拿下,就地正法,以平民愤!”
他公然与范大勇撕破脸。
又对李菡瑶落井下石。
他不知方勉是如何跟李菡瑶走到一起的,但他想,方勉能逃脱龙隐卫的追杀,又追来这里找范大勇报仇,除了武功高强,定还带了许多忠义公府的亲卫,对付李菡瑶还不是手到擒来?方家已经投靠了玄武王,方勉若出头,代表的就是玄武王势力,必定一呼百应。这是个机会,可将范大勇和李菡瑶一举铲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方勉是被李菡瑶救的,就一个人,太爷爷还在李菡瑶那养伤呢。
温士杰目光一闪,也道:“李菡瑶不顾百姓生死,一心挑起内战,妄图做女皇,该死!”
李菡瑶闻言看向他,失笑。
温士杰有些心慌,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心想:“今日,你休想逃脱。本官也再不受你控制。”
众官员纷纷讨伐李菡瑶。
刘嘉平和刘诗雨刚出来的,并不知范大勇要挟李菡瑶,听了旁人解释,都倒抽一口冷气。他们来不及质疑李菡瑶,生恐父亲和母亲也落到跟那些织工一个下场,急忙阻止。刘嘉平厉声喝道:“放开家父家母!”
那禁军道:“叫他先放了将军。”
他朝方勉那边示意。
段存睿断然道:“不可!”
院中一静。
李菡瑶诧异道:“刚才大人还义正言辞地指责小女子,怎么现在又不顾刘老爷和太太死活了?”
段存睿严正道:“范大勇杀了那么多人,今日若放了他,将来更要为祸苍生,还不知要害多少人丧命。”
李菡瑶又笑了,讥讽的笑。
方勉没有妄动。他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刘老爷夫妇被掳,但要他就这么放了范大勇,那他也不甘心。他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解决此事。
刘家兄妹也没再抗议。
刘诗雨拉住了哥哥,因为她也不想就这么放了范大勇;再者,她心里很明白,即便放了范大勇,也未必能救下父母。范大勇深陷重围,必要求带着刘老爷夫妇一块离开刘家别苑。离开了,谁还能制服他?
刘诗雨苦思救人良策。
方勉在权衡情势。
段存睿跟儿子“眉目传情”。
两禁军不住催促、威胁。
范大勇见此情形,终于出了一口闷气,只有一点遗憾:刚才那持铁棒的禁军拦住方勉时,他拼命也没能从方勉脚下挣脱,否则现在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那两个挟持刘老爷夫妇的禁军是他安排的,刘家兄妹身边也安排了人,防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形。原本计划中,刘家兄妹才是重点,刘老爷夫妇不过是顺带,是为了增加一层保障。谁知李菡瑶也将保护的重点放在刘家兄妹身上,觉得范大勇不会伤害刘老爷和刘太太,就疏忽了,以至于刘家兄妹顺利脱身,刘老爷夫妇却被挟持。
范大勇十分庆幸,觉得自己运气好。好运气的事不止这一桩,另一桩便是常来救主。
常来,就是拦住方勉的禁军。
这可不是范大勇安排的。
范大勇本就喜爱常来机灵会说话,又认得几个字,正想提拔为亲信呢,常来便不顾生死救了他,令他感动,暗想这次若能逃出去,就重用常来。
忽然他警觉,忙转脸。
只见李菡瑶正盯着他。
范大勇挑眉道:“李姑娘有何见教?”
李菡瑶认真道:“的确有一事疑惑:将军要剿灭李家、炮轰太平工坊我都能想通,但为何要对刘家和欧阳家下手呢?还命人劫持刘老爷和刘太太。”
范大勇断然否认道:“这不是本将军安排的。”
那两个禁军也急忙澄清,说他们为了救将军,不得已才挟持刘老爷和太太,与将军无关。
李菡瑶道:“既不是将军安排的,何不放了他们?将军今日娶刘姑娘,却抓了刘老爷和太太,落在大家眼里,就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范大勇暗恨,对那两禁军假意呵斥道:“快放了岳父岳母。我死便死了,岂能连累他们!”
那两禁军自然不答应,坚持要李菡瑶先放了范大勇。
范大勇便无奈地对众人苦笑道:“他们不肯听。本将军也不好怪他们的。若此刻本将军是站着的,不用说,肯定会亲自放了岳父岳母,他们也不敢不听我吩咐,可是我现被人踩在脚底,说话就不管用了。”
众人明知他推脱,也无法。
李菡瑶嘲弄道:“你把大家都当傻子呢?”
范大勇道:“他们的性命都在李姑娘手上,只要李姑娘一句话,他们便安全了。刘姑娘和刘少爷全心全意对李姑娘,为此还跟本将军吵了一场,被刘老爷关了几天,现在他们父母有难,你就忍心看着不管?你不是自诩正义吗?说昏君无道,你才造反。现在呢?你怎不顾惜工人了?不顾惜同行了?你就是妖女!祸国殃民的妖女!”
第504章 妖女变女神
李菡瑶击掌道:“好一番高论!”说着环视周围,尤其是刘老爷刘太太,还有段存睿等人,道:“听听这人说的,掳人还有理了。都看清他真面目了?”
刘老爷刘太太羞愧无言。
段存睿严厉道:“你并不比他强!”
李菡瑶高声道:“那可未必!”
她气势陡然攀升。
众人一愣,都不解地看着他。
范大勇很是不安。
李菡瑶肃然道:“所谓不得已,那是能力不够;若能力足够,总会想出办法解决不得已!”
方勉急问:“此话怎讲?”
李菡瑶并不解释,而是冲他微笑,示意他“你听,外面声音好大。好多的人来了!”
方勉急忙竖起耳朵聆听。
众人也都侧耳倾听。
就听外面街市上人声鼎沸,呼声如潮,不知干什么。
“怎么这许多人,出了什么事?”方勉惊问。
“各工坊的工人都出来了,好几万呢。”李菡瑶回道,只说人多的原因,却不说出了什么事。
“因为工坊炸了的事?”方勉似乎意识到什么,盯着李菡瑶激动追问,目光炯炯有神。
李菡瑶道:“谁说工坊炸了?”
方勉想说,刚才大家都亲眼看见的,亲耳听见的,可是他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看着李菡瑶,心底沁出一股喜悦的激流,甘甜滋润。
李菡瑶道:“今日,若让范大勇把几大工坊给炸了,李菡瑶还有脸在江南立足吗?李菡瑶不敢妄想争霸天下,保江南稳定还能做到。霞照,乃纺织圣地,李菡瑶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这里的百姓!保护纺织工人!”说着转向在场的官商士绅们,慨然宣布“无论你们如何看待李菡瑶,对我所作所为不满不耻,骂我是妖女,骂我祸国殃民,我也绝不会因此滥杀无辜!”世情的改变,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无所畏惧。
这一刻,她脸上散发夺目光辉,然她并未疾言厉色,口气也不嚣张、凌厉,她只自信。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包容,配上一身大红锦袍,令她像盛放的鲜花,观之令人炫目;又像初升的旭日,冉冉升起,霞光万丈。
温士杰等人震动万分。
其中,尤以温士杰和刘老爷震动最大,他们原与李菡瑶是盟友、同行,今天都对李菡瑶落井下石,然李菡瑶向他们展示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胸襟和气魄!
段存睿心情复杂。他能举出无数条理由斥责李菡瑶野心昭昭,却无法指责她保护百姓、稳定江南、宽恕宽容的行为。虽然他不知那几炮轰去了哪里,但李菡瑶如此胸有成竹,可见必不会是工坊。只这一点,便比范大勇强;再加上她的一番承诺,还有街上工人呼声如潮,段存睿预感她布置了好大一盘棋,将他们这些人都囊括在内。在弄清她布局前,在局势明朗前,他不敢再轻易开口。
方勉出神地盯着李菡瑶之前误会她了,一面追问:“李姑娘,那炮轰去哪里了?”
此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众人都静待李菡瑶解释。
李菡瑶转向范大勇。
范大勇心底升起不祥之兆。
李菡瑶欣赏着他变脸,笑吟吟道:“范将军敢跟龙隐卫勾结,可不是对大靖忠心,而是龙隐卫给出的条件丰厚,让他以为可以匡扶大靖,封王拜相!”
方勉再问:“什么条件?”
他仿佛抓住了真相。
李菡瑶道:“龙隐卫从荆州桐柏山驻地调来了两万禁军,顺景江秘密进入湖州,就混在景江商船之中。
“有了这支援军,范将军信心大增,为了富贵名利,他将方家出卖了。这还不算,他怕万一失败,还把三大工坊几万工人性命,甚至刘老爷和太太都利用上了。自己得不到,宁可毁了也不让别人好过!
“啧啧,这买卖谋划的周密,就是太绝情。不过,本姑娘别的本事没有,论做买卖,说句不谦虚的话,还有些经验。这做买卖呀,不但要有急智,还要有耐心,要目光长远、有恒心;最最重要的,是要讲信誉,竖口碑,否则难以在商场立足……”她滔滔不绝地说起生意经来。
方勉心急,直指关键,“姑娘炮轰了桐柏山的禁军?”
李菡瑶道:“不错。”
方勉问:“姑娘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昨天他们才知道范大勇跟龙隐卫勾结,却不知荆州地方禁军暗中进入湖州,李菡瑶什么时候得的消息?
李菡瑶道:“从范将军这得来的呀。我刚才说,做买卖要目光长远,我老早就派人去范将军那……”她把派探子混入敌营,说得跟经商一样。
方勉:“……”
众人:……
原来刚才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有用意的。
范大勇气得眼前发黑:他安排在刘家别苑附近民宅里的火炮,再一次被李菡瑶的人劫了。为了麻痹他,在他发出信号后,如约开炮,不过炮轰的目标变了。亏他还在这里得意,以为陷李菡瑶于万劫不复。
这个狡猾的妖女!
李菡瑶还在说:“……我李家做买卖最讲信誉、重口碑,答应给工人分股,就分股;答应带他们过好日子,就带他们奔好日子。这不,各工坊的工人都群起响应。谁敢炮轰工坊、霸占工坊、驱使他们卖命,他们就跟谁拼命!范大勇,你想奴役压榨他们,他们可不能屈服。”
方勉:“……”
众人:……
原来“讲信誉、重口碑”是这么个用意!
段存睿看着李菡瑶吃惊地想:这是驱使工人跟着她造反?有太平工坊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先,有李家分股、善待工人的经历在先,有其他纺织商压榨织工做对比,工人们谁不推崇她?谁不盼望过好日子!
霞照城内少说也有七八万工人。
整个江南有多少?
一院子人都静默了。
哦,还有声音,那是胡清风带领的藤甲军在收尾,禁军在藤甲军手下,很不禁打,又见范大勇被擒,低级将官多被杀死,稍一威胁就弃械投降了。
这么多禁军,哪怕都投降,几百藤甲军也忙不过来。这可不像在天鬼峰下,那里荒无人烟,鄢芸胡用了大量火药,才制住那些俘虏;霞照城内民居密集,俘虏若是乱窜,藤甲军这点人如何压服得住?
原本不解的问题,在看见万千工人涌进来后,所有人都豁然开朗:那些常年在工坊染坊库房干活的汉子们,比禁军还要健壮,身手还要利索,绑人更不在话下;何况还有巧手的女织工,捆人特牢固,休想挣脱。
段存睿父子对视,满眼震惊。
第505章 追妻攻略
温士杰极度恐惧,浑身颤抖李菡瑶虽展示了有容乃大的胸襟,纵然不会杀他,但事后惩治免不了,李姑娘的手段他很清楚,因此害怕的很。
范大勇眼看功亏一篑,再忍不住,放声痛骂:“贱人!”
方勉脚下一用力,踩得他喷出一口鲜血,再对李菡瑶笑出一嘴整齐白牙,“姑姑,这人是杀是放?”
李菡瑶听了一愣,不是不愿叫她姑姑吗,怕比她矮一辈,怎么又叫了?叫的这么自然、熟练,仿佛他们姑侄关系很亲密。还有,少年笑得阳光灿烂,看她的目光令她晃神嗯,流光溢彩。做什么高兴成这样?
方勉叫姑姑,纯属福至心灵。
李菡瑶翻手便扭转了局面,有远谋,有急智;有狠辣,有宽容;有柔情,有魄力……方勉在经受天上地下、地下天上的煎熬后,毫无预兆地动心了。
然而,他虽不惧世俗流言,太爷爷也支持他入赘李菡瑶,但就这么直白地凑上去讨佳人欢心,他总觉得做不来,而且李菡瑶也未必肯接受。昨天太爷爷提亲时,李菡瑶可是百般找理由婉拒、推脱的。
少年出神地看着李菡瑶,心念电转。忽然他想起《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上一句话: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灵光一闪,他便脱口叫“姑姑”。
一叫出来,便心定了。
这声姑姑叫的妙啊,他可以躲在晚辈的名分下正大光明地接近李菡瑶,可亲近,可亲密,必要时可撒娇、撒赖,无迹可寻,李菡瑶想回绝也没理由。
嘴上叫姑姑,心里想着娶啊不,是嫁姑姑,少年心情微妙,忍不住雀跃、憧憬……不由自主的,他便向李菡瑶展开了最灿烂的笑容,敞开心扉。
李菡瑶哪想得到他这复杂心肠,眼神晃了晃,便转移了,只顾对付范大勇了,斩截道:“放!”
方勉点点头,并不意外。
李菡瑶让众人看清范大勇的居心,又展示了自己的胸襟和仁义,肯定要救下刘老爷夫妇。
刘诗雨、刘嘉平大喜。
“多谢李妹妹!”
兄妹俩一齐致谢。
段存睿忍不住问:“放了他,他必不肯甘休,只怕将来变本加厉,鱼肉百姓。”他语气比先缓和不少,与其说阻止,不如说向李菡瑶讨主意、问对策。
李菡瑶傲然道:“我今日能放他,他日就有本事将他再抓回来。无论他逃去哪里,都翻不出本姑娘的掌心!”
段存睿:“……”
方勉赞道:“姑姑有气魄!”
他已经叫顺口了,李菡瑶却听得浑身不得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便白了他一眼。
方勉无辜地眨眨眼,又笑!
众人见他们如此亲密,显然是一伙的,都诧异不已;再一深想,方家可不跟李家有亲吗!
段存睿尤其郁闷,刚才他还请方勉拿下李菡瑶呢,谁知人家姑侄默契的很,他平白的做了恶人。这也不怪他,京城忠义公府拥戴玄武王,这消息确凿无疑;方勉跟李菡瑶这算怎么回事?打死他也猜不到方无莫的用意。
方勉终于高抬贵脚。
范大勇站了起来。
方勉依然用枪指着他,命令道:“叫他们放人!”
范大勇没理他,整整被踩得皱巴巴、脏污的大红喜服,先冲刘老爷夫妇躬身施礼,道:“小婿无能。原想借大喜之日剿灭叛军,谁料竟弄成这个结果,还带累岳父岳母。”
刘老爷看着他不语,不辨喜怒。
刘太太见老爷不作声,也沉默。
方勉不舒服了,道:“听你这意思,都是我姑姑不好,不该阻拦你炮轰三大工坊?范大勇,原以为你是条汉子,谁知你竟比那些伪君子还无耻。”
李菡瑶:“……”
又叫“姑姑”!
她顿了下,笑道:“勉儿,看人不能看表面,表面正气凛然的,未必就是正人君子;表面玩世不恭的,也未必就不正直。比如段三少爷,名声虽不大好,却比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强太多。刚才的事就是证明。”刚才段烈误认为范大勇炮轰了三大工坊,义愤填膺,足见他正直。
当着人,段烈脸红了。
段存睿听得心怀大悦。
这便是李菡瑶的厉害之处:她要收服段烈,不忘随时随地下功夫,这马屁拍得顺溜。
方勉听见“勉儿”二字,心扭了一下,很快便接受了这称呼,笑道:“姑姑说的是。”
范大勇并不回应,继续对刘老爷道:“小婿连累了岳父岳母,已经罪该万死,怎敢挟持岳父岳母,那不是畜生不如了。小婿谁也不挟持,只带媳妇走。”
媳妇,当然是刘诗雨。
今日,是他们成婚日。
带媳妇走,名正言顺。
李菡瑶一震,首次对范大勇刮目相看:他说谁也不挟持,只带媳妇走,其实就是挟持刘诗雨。妙的是谁也无法指责他,因为这门亲事是刘老爷亲口答应的,早收了聘礼了,并且双方各自广发喜帖,邀请江南官商豪绅今日来观礼,还能退了不成?若退,就是刘老爷不占理了。
刘诗雨也无法再抗拒,若抗拒就是不孝,就是逼范大勇鱼死网破,杀了她父亲和母亲。
情势陡转,众人都面面相觑。
刘诗雨目光凛然,浑身轻颤。
李菡瑶正要过去安慰她,忽听两声怒喝传来:
“你休想!”
“不可能!”
一是刘老爷。
另一个是刘嘉平。
刘太太则哆嗦着说不出话。
李菡瑶便暂缓出头,一面紧急思索对策,一面示意方勉将范大勇看紧了,防止他耍花招,一面听刘家父子如何说,再视情形插手干预,绝不让刘诗雨被带走。
刘老爷喊:“你休想娶我女儿!”
随即朝前一扑,脖子正撞在挟持他的禁军的长剑上,当即鲜血急涌,不知伤势轻重。
刘嘉平惊恐,“父亲!”
刘诗雨惨叫,“爹!”
两人同时扑向刘老爷。
刘太太也悲呼“老爷”,一面拼命挣扎。
那禁军搂着刘老爷急退,一面紧张叫“别过来!再过来我真杀了他了!”一路鲜血喷洒。
刘老爷呵呵笑道:“死就死!休想娶、我……女儿!平儿,你不许答应他,不许把你妹妹嫁他!”
第506章 姑姑,你真是太阴险了!
刘老爷跟欧阳老爷不同,他很看重一双儿女,也真心为他们筹划,绝非出卖女儿谋取家族利益,可是他苦心筹谋,真相却给了他一耳光,嘲笑他有眼无珠。
今日,他颜面扫地!
哪怕范大勇输给了李菡瑶,只要没对刘家下手,没挟持他跟太太,他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然而范大勇行事不择手段,把他、把刘家利用个彻底,实在令他心寒,又怎敢将女儿托付给这种人!
他痛恨地看着范大勇。
哼,想利用他?
那他宁可死!
他死了,范大勇便没辙了。
他死了,也算给了李菡瑶交代,为勾结范大勇围剿李家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李菡瑶才能对他儿女尽释前嫌。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李菡瑶确实有雄才大略,且这个忠义公世孙也支持她,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嘉平被父亲叮嘱,“嗯嗯”点头,一面心惊肉跳地看着父亲脖子不住流血,怒吼“范大勇!”
刘诗雨盯着范大勇,眼中寒光闪烁,正要动作,被一直蓄势待发的李菡瑶扯住胳膊。
李菡瑶在等一个机会。
刘老爷为她创造了这个机会。
所以,她果断出头了。
李菡瑶一双妙目盯着范大勇,嘴里吩咐方勉:“勉儿,来而不往非礼也,给范将军回重礼!”
方勉瞬间明白她的意思,道“是”,毫不犹豫地扣动机括,“砰”一声射中范大勇腹部。
范大勇捂住肚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菡瑶难道她不管刘老爷夫妻死活了?想要一箭双雕?毕竟刘老爷夫妇之前与他勾结,联手对付李家。
李菡瑶没听见他心声,若听见,定会说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开始攻其心防。她微微抬起轮廓优美的小下巴,斜睨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年轻男子,轻蔑道:“败军之将,没资格提条件!”轻柔的话语,却掷地有声。
范大勇如同挨了一耳光。
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女,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还有不甘。他心中兴起狂热的征服欲,要征服面前美丽的少女,然后将她终身囚禁在自己身边,折辱她,凌虐她,要她看清一个残酷的现实: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附庸!永远依附于男人!休想爬到男人头上!
在这之前,他要先脱身才行。
李菡瑶体贴到他的屈辱和不甘,又换了一副口气,用谈判的语气道:“范大勇,刘老爷不肯将女儿嫁你,刘姑娘更不愿意嫁你,你确定要鱼死网破?”
范大勇盯着她不语。
李菡瑶继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今日布置,虽不高明,也是经过周密谋划的。既有这心计,难道看不出眼下情势对你不利?若再坚持,把性命交代了,悔之晚矣。倒不如就此罢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范大勇咬牙道:“不坚持,你就能放过我?”
李菡瑶点头道:“能。”
范大勇道:“要我如何信你?”
李菡瑶鼻子里轻哼一声,自信道:“就凭李菡瑶三个字!本姑娘说放你,就一定会让你平安离开;若是言而无信,岂不影响信誉和口碑?当然,错过今日,我还是要追杀你,就如你错过今日也会找我报仇一样。”
刘嘉平忙道:“李姑娘从来一言九鼎!”
范大勇沉默,似在权衡。
那常来抗议道:“姑娘刚不是说,不论人家骂你怪你,你也不会报复吗?怎不肯放过我们将军?”
李菡瑶笑道:“这位大哥,我这话针对的是江南百姓。传几句闲话、自以为是地污蔑李菡瑶,我可以不在乎;范大勇双手沾满鲜血,我岂能放过他?”
常来道:“你手上也沾满鲜血!”
李菡瑶点头道:“是。我手上也沾满鲜血”她举起手来细看,嘴里细数“有潘梅林的,陈飞的,陈飞豢养的私军灭了江家,我便灭了他们;还有恶贯满盈的花将军,还有京城龙虎禁卫;你也快了!”
常来吓一大跳,急忙后退。
“你……你比将军还狠毒。”
李菡瑶瞅着他笑了,竟不生气。
死在她手上的,有些人该死,有些人却是在两军交战中杀的,无所谓对错,她不为自己辩解。
逐鹿天下,胜者为王!
她只要坚守大仁和大义。
范大勇赞赏地瞅了常来一眼。这个属下,对他是真忠心,回头要重用。他身受重伤,不由萌生了退意。李菡瑶说的对,再耗下去把性命丢在这就晚了。
方勉见范大勇阴险,常来竟将李菡瑶跟范大勇相提并论,骂李菡瑶狠毒,杀机顿起。他目光一扫,便有了主意。他便冲李菡瑶使了个眼色,先瞥了挟持刘老爷夫妇的禁军一眼,又看向范大勇,那意思是想救人。只要救下刘老爷夫妻,范大勇便无可依仗,便死定了。
李菡瑶警觉地瞅他一眼。
方勉疑惑,觉得那一眼暗含警告,分明不许他妄动。
难道姑姑另有安排?
他心一动:姑姑好像有意放范大勇离开。这是为什么?忽然他想起昨天姑姑说,范大勇帮龙隐卫追杀他们,说明背后有废帝余孽撑腰,还说这人定是皇族人,许了范大勇荣华富贵,才令他铤而走险……
方勉如醍醐灌顶:姑姑这是要借范大勇之手来追查那皇族人的下落和其他废帝余孽;她根本不惧那两禁军的胁迫,以藤甲军的身手要救人其实很容易。
姑姑要如何追查呢?
最简单的,莫过于在范大勇身边安插人,而这个人,一定要深得范大勇信任……
方勉心急跳:姑姑真太阴险了!
他掩饰般垂眸,不敢再想下去,仿佛再想这事就会被人窥破玄机,就会泄露姑姑的秘密。他只能偷着乐,与姑姑分享秘密,以窥破姑姑的秘密而自豪。
就听李菡瑶道:“范大勇,你信不信,若刘老爷有个万一,我即刻叫人杀了你,然后救下刘太太!”
范大勇趁机松口,“我答应了。”
刘嘉平见范大勇终于低头,喜极而泣,疾声道:“快放人!”再不放,他怕父亲血流干了。
那禁军还在犹豫。
范大勇喝道:“放了。”
两禁军这才放手。
刘家兄妹急忙上前,一个抱住父亲,一个扶住母亲,又高声喊大夫,又叫丫鬟婆子,心慌慌地忙乱。
李菡瑶也对方勉道:“放了他。”
方勉故意迟疑,想反悔。
李菡瑶嗔道:“勉儿,姑姑的话你也不听了?你想让姑姑做言而无信的小人,跟他一样?”
方勉幽怨地瞅着她,心想“长辈的架子端得挺足的”,嘴上却道:“姑姑,我的仇呢?”
李菡瑶安慰道:“你等着,姑姑回头再把他抓回来,让你亲手杀了他。今天先放了他。”
范大勇脸色难看无比。
方勉最终放了范大勇。
在刘家,范大勇是休想得到大夫诊治的,好在李菡瑶一言九鼎,没人为难他,他拖着伤体正要急速离开,忽听门口高声回报,他便挪不动脚了:
“靖海大将军颜将军到!”
“江南第三才女鄢姑娘到!”
“江南第四才女火姑娘到!”
“忠勇大将军之子赵公子到!”
“白虎王之女郑姑娘到!”
“京都府衙裴大人之子裴公子到!”
第507章 群英荟萃,大戏开场
李菡瑶只听得第一声,便目光璀璨,高声道:“快请!”仿佛她才是主人;一面欢喜地想:他们来了,还算准时,没延误了;等听到裴本的名字,不由疑惑:他怎么来了?心思转了一圈,不得要领,便不再纠结。
该来的来齐了就行。
多一个更好。
今日这场大戏人少了可不成。
在这乱世之初,越来越多的能人出世,逐鹿天下,她由衷敬畏,只想一想,便激情汹涌;待将来跟王壑张谨言等人碰面时,又是何等的壮观!
想那群英荟萃的场景:
巾帼须眉各显身手!
文臣武将大放光华!
他们将联手创造新的太平盛世,在这波澜壮阔的战场上,她李菡瑶将带领一群女子青史留名。
如此,方不虚此生!
李菡瑶转身向门口迎去,转身之际,朝范大勇瞅了一眼,观棋忙一挥手,两藤甲军少年便虎视眈眈地盯住了范大勇,若他妄动,即刻便会命丧黄泉。
门口值守的藤甲军是牛贩子胡清风安排的,通报的名号也是他事先拟的,为的是替李菡瑶造势。
比如火凰滢,若喊“火姑娘到”,也太没气势了,并且等大家明白她身份后,还会嘲笑,说连青楼女子都弄来了;喊“江南第四才女到”,无形中便抬高了她的身份,也暗示李菡瑶重才干不重出身的胸襟气度。
鄢芸就不用说了,也是一样。
赵朝宗么,不喊出他老子的官职,谁知他是谁?少不得要借用忠勇大将军来壮一壮声势。
颜贶虽是阶下囚,更要喊出官职,这才能以强衬强,衬托出捉他来的鄢芸的才智。
郑姑娘养在深闺,空有一身本领,若不喊出白虎王的名号,谁认得她?当然要喊了。
至于裴本,那是通报的人举一反三,活学活用,根据赵朝宗的情形比划着喊出来的。
这主意也就常年走村串户,干着贩卖牛马的买卖,却一副文质彬彬读书人打扮的牛贩子胡清风能想出来,把市井小民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今儿用在这些江南官员和富贾身上,同样有效,且造势的效果是巨大的。
方勉最淡定,紧随李菡瑶。
段烈很激动,满眼兴奋。
已经被挪到上房诊治调息的欧阳薇薇、刘嘉平、刘诗雨似不敢相信耳朵,都看向大门口,连刘老爷也不顾伤势伸长了脖子观望,吓得刘诗雨忙摁住父亲。
温士杰等人都震惊。
方勉跟赵朝宗是旧相识,听见他来了,担心他受王壑指使来算计李菡瑶。段烈见来了这些少年男女,风云际会之时,他不禁跃跃欲试;待听见“裴本”二字又一呆,疑惑想“表哥怎来了,难道是舅舅叫他来的?”欧阳薇薇等女听见火凰滢、鄢芸和白虎王之女并肩而来,李菡瑶竟能招揽到这些身份不同的才女,可见能力,激动之下,因家变而糟糕的心情晴朗许多,期盼和她们联手共事。
范大勇听见颜贶来了,心一沉:颜贶若得知他勾结龙隐卫对方家祖孙下手,只怕不会饶他。
温士杰等官员震惊,并非因为来了这些人,赵朝宗来江南他们早得了消息;他们是因为李菡瑶。
原本他们才是江南最有权的阶层和统治者,只因大靖灭亡,而被手握兵权的范大勇压制,逼他们屈服。
乱世武力至上!
他们不得不斟酌。
范大勇借着成亲的名义,将他们聚集在霞照刘家别苑,想通过剿灭李家父女壮威势,成为江南的霸主,谁知轰轰烈烈的开始,竟落得惨淡收场。
他们不由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透过来呢,另一幕大戏跟着就开始了,登场的人来头更大,背后牵连更广,由不得他们不紧张,个个忧心忡忡,打起全副精神应对,唯恐一个不留神被莫名其妙地湮灭在这场争斗中,活不到新皇登基。
他们暗暗猜测:
颜贶所为何来?
赵朝宗会站在哪一边?
白虎王之女嗯,这个听说已经投靠李菡瑶了,是代表白虎王的态度和立场吗?
还有裴本,来干什么?
这些人同时来到霞照,是自己来的,还是受李菡瑶的邀请?李菡瑶到底想干什么?
想知道?
跟着李菡瑶吧。
此刻,大门口也不平静:火凰滢、赵朝宗和郑若男一路,鄢芸、颜贶和裴本一路,双方一前一后,在刘家别院门口相遇。男子们互不相识,先与门口值守的藤甲军交涉,藤甲军高声通报,这时姑娘们下车,才彼此恍然。
先说赵朝宗,一眼看见鄢芸,见她目光朝这边一扫,直接定在自己身上,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不认识鄢芸,却见过鄢苓。
姐妹俩相同的容颜,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鄢苓是典型的书香贵女,端庄大气、含蓄有礼,似这等公开场合遇见年轻男子,既不会放肆轻狂地盯着看,也不会小家子气地忸怩躲闪,通常含蓄地扫一眼,然后矜持地垂眸;而鄢芸此刻正从容地打量他,探究之意明显。
赵朝宗觉得,鄢芸神似梁心铭,从容、优雅,威而不露;区别在于:鄢芸乃年轻少女,自有一股少女的娇俏,而梁心铭威严更重,深不可测。
再说裴本,看见郑若男身子都轻了,这一趟从京城到江南的奔波之苦不翼而飞,喜出望外地招呼佳人;郑若男与裴本有一面之缘,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遂有礼地颔首致意,“这么巧,裴少爷也来了江南。”
裴本连连点头,“嗯,来了。”
说话间,双方进院。
李菡瑶迎了上来,她身后簇拥着方勉、刘嘉平、段烈等少年,还有温士杰、段存睿等官商,不知道的,只当这些人已经奉她为主,所以众星捧月。
段烈哪管什么规矩,急不可耐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裴本欣喜地大笑,又嚷:“表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舅舅让你来的?怎么又跟他们碰上了呢?”
裴本心想,当然是追着郑姑娘来的,可是这话不能明说,不然就唐突了佳人,但他也不想撒谎说是奉父亲命来投奔姑姑的郑若男在旁听着呢,若只当他是来走亲戚的,岂不白费了他不远千里追寻的深情?
第508章 是男人吗?
书呆子念了一肚子书,总算没白念,关键时爆发了,他大声道:“愚兄来投奔李姑娘的!”
另一边,李菡瑶正和刘嘉平将众人往上房让,说院里乱糟糟的,请到屋里坐下说话;方勉又笑道:“姑姑,快引见引见,我都不认得呢。”李菡瑶刚要说话,便听见裴本的声音,大家一齐转脸朝声音来处看去。
书呆子成功吸引了所有目光。
待看清发言者,众皆呆滞。
书呆子本人毫无知觉,只看着郑若男傻笑。原来,刚才他灵机一动,想到郑若男以郡王之女的身份公然追随李菡瑶造反,可说是离经叛道,容易被人说长道短;他想支持心上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也投靠李菡瑶,跟心上人共进退,共同面对世俗非议,并陪伴在她左右。
他此举成功取悦了郑若男。
郑若男首次在江南官场露面,面对一众形形色色的目光,正不自在呢。听了裴本的话,少女觉得,跟裴本投靠李菡瑶的行径相比,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没那么突出了。裴本可是男儿、读圣贤书的儒家弟子、京都知府裴度大人的嫡长子,这样一个人都肯辅佐李菡瑶,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来?再者,郑若男也巴不得李菡瑶能聚集天下英才。李菡瑶势力越大,她的火器制造才有用武之地。因此两点,她看裴本就很顺眼顺心了,对他赞赏地微笑。
裴本大喜,激动得身子都轻了四两,高兴之余,哪管周围人正用诡异的眼神看他。
别人可不像郑若男单纯。
首先就是李菡瑶,她虽自信却不自大,所以绝不相信自己霸气凌天、才德远播,以至于吸引了京都府衙知府大人的公子来投效;她很怀疑裴本的用心,怀疑他是受他老子裴度的指使,混到自己身边刺探军情的。
其次是段家父子,段烈恨不得捂住表哥的嘴,可惜来不及了;段存睿被周围各色目光看得尴尬难受,也怀疑裴本是受舅兄的指使假意投靠李菡瑶,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原因可以解释妻子的侄儿竟投靠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商女,而舅兄却归附了玄武王,父子各为其主。
李菡瑶隔着几个人头对裴本笑道:“能得裴公子效力,李菡瑶荣幸之至。”不管怎么说,先把人稳住,回头再想法子,或策反他,或利用他。
裴本没听见一样傻站着。
他还对着郑若男傻笑呢。
李菡瑶纳闷不已,不说来投奔她吗?怎么正主儿都招呼了,他理也不理呢?倒盯着郑若男。
皇城兵变时,火凰滢以宰相简繁的身份在京都府衙坐镇了大半天,跟裴家父子都曾接触过;再者她混迹风尘,对男女之事最通透的,一看裴本那情形就明白了。她忙侧首在李菡瑶耳边轻轻嘀咕了一句话。
李菡瑶恍然,顿时目露异彩。
当下,她也不“打搅”裴本了,为转移话题,想起方勉刚才要自己引见众人,便准备引见。
结果,又一对故交相认了。
就是赵朝宗和方勉。
赵朝宗正鄙夷裴本呢,想这书呆子读书读迂了吧?竟然投奔李菡瑶,是男人吗?
是个男人便做不出来!
若是江南人还好,比如胡本是李家家仆,辅佐她在情理之中;裴本是京城人,他老子是京都府衙的知府,他却跑到江南来投奔李菡瑶,可不疯了!
瞧瞧这一院子乌泱泱的人,臣服李菡瑶的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可有一个男人?赵小爷一边腹诽,一边极目四顾,目光从江南官商脸上滑过,最后落在李菡瑶身上,看见的却是一红一白两个俊美少年,在一干人中如鹤立鸡群咦,那穿白色锦袍的小子怎这么眼熟?
他看见的人正是方勉。
他们也是旧相识,四五年前赵朝宗跟母亲回京时,跟方勉在一块混过,现在长大了都变样了。
方勉也看见他了,因为有通报在前,立即与记忆里的赵小狼对上了赵小狼是已故忠义公对赵朝宗的戏称,说他像狼一样凶狠当下招呼道:“赵哥哥!”
赵朝宗睁大眼睛,“方勉!”
方勉用力点头,道:“是小弟!”一面上前,对着赵朝宗胸口捶了一拳,笑的一脸阳光。
赵朝宗也很高兴,把住他胳膊,问:“贤弟怎在这?我一到京城就去找你,可惜你被昏君逼走了。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咱们兄弟并肩作战。”
方勉笑嘻嘻道:“小弟已经投奔姑姑了,从此辅佐姑姑逐鹿天下,登临绝顶!”有裴本在前做榜样,他坦承的毫无压力,环视众人,口气自豪。
赵朝宗笑容一僵
这打击来得太猛烈!
众人脸色更是精彩纷呈,继裴本之后,再受震动不,是震撼,一个个都不可思议。
李菡瑶则喜忧参半。
赵朝宗愣了会,迅速回神,只当方勉还不知京城的消息,很认真地告诉他:“忠义公府已经被赦免了,方家人都获救了。方世子现在跟着玄武王世子。”
方勉点头道:“小弟知道。”
赵朝宗急道:“知道还糊涂?”
方勉故作懵懂,问:“赵兄此言何意?”
赵朝宗瞪眼道:“你是忠义公世孙!”“世孙”二字咬得重重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方勉忙道:“赵兄,小弟已经过继到二房了,现是二太爷的重孙,不再是忠义公世孙。”
赵朝宗道:“还是方家子孙吧?”
他神情已经冷了。
方勉点头道:“当然是。”
赵朝宗道:“方家子孙怎能辅佐女人?况且方世子正辅佐玄武王,你要跟世子决裂?”说到这,他转向裴本犀利质问“裴少爷也跟裴大人反目了?”
众人都盯着方勉,看他怎么说;还有裴本,甚至郑若男,要如何解释,他们的长辈什么立场。
李菡瑶破天荒有些急,生恐方勉说出方无莫要他入赘李家的打算。方勉一说,赵朝宗就知道了。赵朝宗知道了,王壑就知道了。她不想让王壑知道。
裴本愕然,不知如何回答。书呆子急忙转向方勉,看方勉怎么说,他好借鉴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