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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全文阅读

作者:乡村原野     日月同辉txt下载     日月同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九尾狐的指甲

    一刻钟前,落无尘就到了。

    他走的是另一条水道,在李家货船码头上岸后,老远便听见织锦坊喧哗声,忙撒腿就跑。

    在织锦坊门口,冷不防跟一个人撞了满怀,那人惊叫“落少爷!”定睛一看,是个眼生的丫鬟。

    落无尘见对方认得自己,想必是李家的丫鬟,他心急李菡瑶,急问:“出什么事了?姑娘呢?”

    那丫鬟急惶惶道:“潘大人说咱们克扣工人月银,违反《劳动法》,要封了坊子。老爷不让。他要抓老爷和姑娘。老爷让姑娘带我们先避开。观棋和姑娘从后门那坐船走,听琴姑娘带我们走这边,我正撵她们。”

    落无尘一听,也不进织锦坊了,丢下一句“我去保护姑娘”,便沿着河提狂奔而去。

    李家别苑后门外的河堤下,也有处青石砌成的平台,钉着铁环,李家日常用的画舫正泊在那。

    紫衣女子和粉衣女子下了河提。

    河堤下的草丛中有微语:

    “来了。”

    “怎么就两个人?”

    “李菡瑶胆子大的很,又谨慎,许是怕人多暴露了,两个人才好逃。她哪知爷在这等着呢。”

    那声音,是两个男子。

    紫衣女和粉衣女上了画舫。

    “怎没人呢?”

    紫衣女奇怪地想。

    “是了,织锦坊出事,他们都去织锦坊了。”她很快为这一现象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草丛中人又低语:

    “少爷,能上船了。”

    “再等等。这丫头性子烈的很,须得等她晕了才好下手,不然挣扎起来,惹来了人,又前功尽弃。”

    “等多久呢?”

    “总要一盏茶工夫。”

    两个女子进入画舫便没了动静。

    草丛中的人耐心等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那少爷站起身,正要上船,忽然月色下,河堤上又下来一个人。

    他急忙一蹲身,暗道“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一面仔细观看来人。

    “落无尘!”他差点叫出来。

    一人问:“少爷,怎办?”

    少爷道:“再等等。”

    那人道:“再等下去,他把李姑娘给弄了,少爷岂不要捡他吃剩下的,还被戴绿帽子?”

    少爷道:“放心。这落无尘自诩为君子,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碰李姑娘的。爷只要等他没了力气再上去,还怕好事不能成?心急喝不了热豆腐。”

    那人道:“少爷别冒险,这世上男人见了美女,哪有什么君子,都是装模作样。咱们大人也是读书人,还不是……”说到这急刹住,把后面的难听话咽下去了。

    少爷便犹豫起来。

    落无尘上船后,进了舱,在外面月下已经是阴凄凄的,如今进了舱,更加昏暗,又闻得舱内幽香扑鼻,他也没在意,悄声唤:“观棋,观棋?”

    舱内静得反常。

    观棋和李菡瑶呢?

    就算他们没来,水手呢?

    落无尘警惕起来。

    忽然他听见细细的喘息声。

    他循着声音穿过一道悬着珠帘的月洞门,就见昏暗的里间躺着一个人,看身形依稀是个女子,顿时心一紧,忙抢上前一步,弯下腰察看是谁。

    地上人勉力撑起上半身,向他伸出双臂,一下子搂住他的脖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觉得那玉臂如水蛇般柔软滑腻,又似乎娇弱不胜,挂不住般,将个绵软的身子倒在他怀里,口内嘤嘤轻唤,不知咕哝什么。

    落无尘浑身激起一层毛疙瘩,心狂跳,想要抱住她,给她支撑,又不敢抱,只把双臂虚张着,做个防备的姿态,身子紧绷,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是谁。

    女子奋力往他怀里挤,声音似哭泣,螓首搁在他颈窝,光洁的脸颊挨着他的脸,微热的唇贴着他脖颈。

    落无尘轰然沦陷了!

    他确定这人是李菡瑶,中了暗算。

    若非听出他的声音,怎会向他伸手?若非中了暗算,怎会向他求救?在他的印象中,李妹妹要么古灵精怪、娇俏可人,要么激昂昂指点人事,何曾这般无助!

    他搂紧了怀中人,想百般地疼她、爱她、安慰她,给她勇气和力量,意乱情迷之时,满口呢喃“别怕!妹妹别怕……无尘哥哥陪你……好妹妹……”

    怀里人不堪折磨般扭动着。

    落无尘感到欲火焚身!

    他陷入无边混沌之中。

    女子的身子柔软发烫,努力向他怀里挤,想要再贴近些,想要挤入他身体里才罢休;双臂也缠紧他脖子,更不住摩挲、抓挠他的背,哪怕隔着衣衫,他也清晰地感受她尖尖指甲划在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不能!妹妹我们不能!”

    他感到要爆裂了,想不顾一切,想恣意妄为,可是身体明明急需,却又抗拒着、抵挡着。

    这坚持是徒劳的、无力的。

    忽然,指甲从后背挪开了,他心一空;紧跟着,女子一双柔荑上移到他的脖颈,抚摸着他,指甲划在后颈上,顿时将无边的混沌划开一条缝隙,理智奋力冲出。

    他猛然松开楼住怀中女子腰部的双手,举起来,抓住捧着他脖子的柔荑,摩挲着,到了指尖。

    足足两寸长的指甲!

    在无名指和小指指端。

    而李菡瑶从来不留这么长的指甲,每个指甲都不足半寸,指甲盖儿就像凤仙花花瓣大小,恰到好处。

    观月楼的丫鬟也不留长指甲。

    落无尘仿佛回到多年前偷看鬼怪传奇时,那文字在脑海中幻化出九尾狐狸,朝被迷惑的书生伸出十指,每一个指尖都有两寸多长的指甲,就像利刃一样。

    他感到寒意浸骨。

    身子依然烫,心却冷了。

    他扣住那双手粗暴拉开,并奋力一推,将怀中女子推到在地,就听“咚”一声,什么磕在地上发出人的声音。

    他心中涌出强烈的危机,催促他:离开这里,尽快离开这里,不然后悔莫及!他无暇查看对方是谁,有何图谋,便挣扎而起,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别走……”

    身后传来心碎的哀求。

    他如同听见魔音,跑得更快。

    刚到舱门口,便听见岸上说话声,是压低了的男子声音,“……该晕了”,他骇然,夺门而出,趴着船舷滑入水中,让清凉的河水包裹住身子,往远处滑去。

第152章 你不怕憋坏了?

    等脑子略为清醒些,他才想这事的古怪。

    岂止眼前事古怪,之前告诉他消息的丫鬟也古怪,只因他心忧李妹妹,情急之下未曾细想,才落入这境地。其实,李妹妹根本没来!

    可是,他想不通这古怪,不知那说话的男子和舱内的女子是不是一伙的。若他们是一伙的,是为了算计李妹妹,为何弄一女子在舱内?若不是一伙的,那丫鬟又分明在算计自己,而男子是黄雀在后……

    他想上岸,回去李家报信,然而脑子不受控制地昏沉,身体内涌动着疯狂,躁动的难受。

    这是什么药,这么厉害?

    他不敢离开清凉的河水。

    他照着手臂狠狠地咬下去,让头脑略微清醒些。就在这时,忽听见一丝若有若无的箫声,飘渺幽幻,专注捕捉时,好似根本不存在;不去听时,又响在耳内。

    他听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便奋力朝声音来处划去。

    这飘渺的箫声很欺骗人,听着就在耳边、在心底,追寻时却拐着九曲十八弯,踪迹难觅。

    落无尘不记得划了多远,手臂已经被他咬得伤痕累累,终于看见淡淡月光下,华灯映水,画舫凌波。

    “请通禀宁公子,落无尘……求见!”落无尘仰着头,在水中对画舫上的人道。

    泅水而来,没有拜帖。

    这可算最奇怪的拜访了!

    仆从顾不得诧异,急去禀告宁致远。

    箫声停,宁致远急忙赶到船头,见落无尘已经被人捞了上来,失声问:“子安兄!这是……”

    落无尘脸红气喘,一把扣住他的手臂,艰难道:“进去再说!别叫人……跟着……”

    宁致远急忙扶他进后舱,又令人去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换,又让人准备茶水,却被他拦住,道:“我……中了暗算……快帮我……想办法……别告诉人……”

    宁致远听完经过,神情诡异。

    落无尘强撑着残存的理智,急道:“请贤弟……派人……去李家……报信,画舫……画舫……”

    宁致远忙打断他:“我这就派人去李家打探消息,再告诉李姑娘画舫有贼人,你放心。”

    落无尘这才精神一松,旋即更绷紧了,因为宁致远要为他解毒,提了许多“好”办法:

    “放心,这事简单,愚弟送你个丫头……”

    “不可!!!”

    “那,愚弟送你去青楼?”

    “不行!!!”

    “……子安兄,小弟知道你心里思慕谁,可是小弟实在没办法帮你达成心愿啊!”

    “不是……兄非此意。”

    “那你什么意思?”

    “别……让女子来……”

    “那你要怎么解毒?”

    “你快想办法!”

    宁致远幽怨道:“落兄真为难小弟了。”

    一盏茶后。

    宁致远真有些本事,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弄来了许多药材和冰,把落无尘丢进一大木桶内炮制。

    丫鬟小子都被叮咛,不得靠近后舱;至于魏若锦就更不用说了,宁致远让她别下楼。

    宁致远站在木桶前,欣赏着连衣服泡在水中的少年,低笑道:“从来只听说女子为心爱的男子守清白,没听过男子为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你不怕憋伤身子?”

    落无尘抬眼睨他,“你真不懂?”

    宁致远讪笑道:“我懂,我懂!”停了下又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李姑娘若知,会不会因此而感动?”

    落无尘警惕道:“你不许说!”

    宁致远见他急,忙安慰道:“落兄别急,我不说就是。”

    半个时辰后,宁致远派出的人来回禀:潘织造已经被迫离开李家,因为兴宇等几家工人暴动;还有,李家工人罢工的事也已经解决,李家许工人参股太平商行。

    “她竟有这大气魄?!”

    宁致远似不信般自语。

    “她总能人所不能!”

    落无尘理所当然地淡定。

    哦,也不能说淡定,他体内热血像一头猛兽,不肯屈服于他的意志和药物双重压制,正一次又一次试图冲破束缚,然后为所欲为,他跟它比拼坚韧和毅力。

    宁致远见状,无暇感慨,想着再给他加一重力量:以琴音来净化他的心境,平定他的神思。

    他便坐在舱外,在船尾抚琴。

    琴音起,落无尘仿佛受到引导般追寻而去……

    ********

    再说兴宇那边。

    王壑看着疯狂爆发的工人,想起七年前青华府那场灾民暴动,此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引发暴动的原因,不止克扣数月工银这一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乃日积月累攒下的矛盾。

    比如那个打伤潘织造外甥的汉子。他的媳妇精于女红,刺绣和纺织技艺皆十分出色,因毁坏珍贵绣品,被逼卖身到兴宇,日夜劳累,眼、身都遭受极大摧残,熬干了一身肉,最后撒手人寰。汉子早忍无可忍,要跟人拼命,被同事拦住,劝慰下来,忍到今日才爆发。

    如他一般的工人多的是。

    不同的遭遇,相同的结局。

    方逸生看着这情形,止不住身子发颤,从心底里感到恐惧:这件事也许会像火药的引线一样,引发一场惊天爆炸,轻则伤及国本,重则炸毁大靖!

    靖康八年正月,大靖西北十几万纺织工人暴乱,紧跟着是江南蚕桑重地,朝廷为此推出了梁心铭主持编纂的《劳动法》保护工人利益,并以雷霆手段整顿纺织行业。

    当时,靖康帝派出一批春闱大比的新进士,去西北和江南观政。这些人初入官场,尚未学会媚上欺下,一个个锋芒毕露,治理得大江南北政通人和。

    时隔二十年,《劳动法》还在,梁心铭还在,当年观政的进士们也都健在,为何纺织行业如此黑暗?

    是了,有一个人不在了

    这便是靖康帝!

    是他成就了梁心铭!

    是他推行的《劳动法》!

    方逸生和王壑沉重对视不管这场暴乱背后是不是李菡瑶在推动,她这一手有用吗?

    应该是无用的。

    潘织造顶多挨皇帝申斥,端看他喝命官差对工人残酷镇压,便可看出来他有恃无恐。

    然而,当王壑看见工人从绣坊中搜抢出来的大量珍贵绣品,其中一件翟衣,十二行、十二对翟纹,领、袖口为云龙纹镶边,不由目光凝滞这是大靖礼制规定的皇后衣!只是一件衣裳,尚未配上九龙九凤冠,便静静散发庄重和威严,令那失去理智的工人烫了手般瑟缩。

    在管事的怒斥和工人的对抗中,王壑弄清了:这是为潘贵妃赶制的礼服,要在九月贵妃寿辰时敬献上去的,顿时两个词浮现在脑海里私造、逾制。

    原来,杀招在这里!

    他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果断出击,立即对方逸生道:“即刻派人告知宁致远!”

第153章 围杀

    方逸生茫然告知什么?

    大靖礼制规定:贵妃的最高礼服为九行九对翟纹,他一时没看清楚那翟纹的数量,所以没反应过来。

    方砚却反应过来了,对齐县令喝道:“快让他们停下!”又向潘织造质问:“大人竟敢逾制私造皇后冠服?!”

    齐县令举手嘶喊:“都住手!”

    官差和工人全都住手,院内寂静下来,若不是其他院子还有声音,只当暴动不存在过。

    人人都听见了方砚质问的话,都盯着那撑展开的衣。

    潘织造也看见了,目露惊恐。

    “这是陷害!”他大喊。

    可是没有人听他辩解。

    这不是僭越那么简单,这件衣暴露了潘家的野心:想要代替皇后,更可推测为诅咒皇后早丧。

    陷害也好,真有其事也罢,都不重要,关键是陈氏后族不会放过这个除掉潘贵妃的机会。

    “李、菡、瑶”

    潘织造再次仰天怒吼。

    这一次,声音满满的都是绝望!

    他认定这一切都是李菡瑶主使的,因为李卓航年长,为人谨慎精细,行事稳重,轻易不敢对抗官府;而李菡瑶年少,具有少年人的热血无畏精神,敢作敢为,仗着智谋过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才敢如此行事。

    这的确是李菡瑶的手笔。

    兴宇等五家纺织商都是潘家的隐形产业,为了方便潘织造就近掌控,这五家工坊都建在霞照城内。

    既费心弄了这样的作坊,赚小钱是不满足的,尝到甜头后,便希望赚大钱、银子来的更快。

    如何让银子来的快呢?

    一要压缩原料成本;

    二要降低人工成本;

    三要提高售卖价。

    原料成本就不说了,同行竞争激烈,不太好巧取豪夺;售卖价,自有潘织造将官用订单给他们,一分银子的货,卖出五分银子的价,容易的很。

    至于人工成本,他们用各种手段诓骗熟练织工签下死契,为作坊做牛做马,例如逼得小作坊破产,他们趁机接手,人和机器都得了;再就是压低工钱。

    工钱压得太低,等于涸泽而渔。

    他们就是在涸泽而渔。

    这次高三胖给李家设下陷阱,同样克扣工人月银的手段,也在兴宇等五个作坊中使用了,不过克扣的银子他们是不打算还给工人的,全孝敬上去了。

    潘织造是江南织造局的主官,李菡瑶当然要摸清他的底细,于是发现兴宇等商行;又查知高三胖买通了太平织锦坊的管事、图谋李家家业,她立即进行周密布置,公开招赘,惑人眼目,对潘织造步步紧逼,进行围杀。

    方逸生弄清缘由后,急命亲信给宁致远送信,告知这边情形。又低声问王壑:“可要给梁大人传信,在京中策应,弹劾潘织造僭越,有狼子野心?”

    王壑忙道:“不行!”

    方逸生忙问:“为何?”

    王壑道:“这件事家母不能插手。”

    方逸生问:“那万一打蛇不死,李妹妹岂不危险?”

    王壑沉着道:“不会,这次他死定了!你只需派人将消息送给右佥都御史段启明即可。”

    段启明,原监察御史,曾弹劾王亨治家不严,纵容王诏在徽州为所欲为,勾结青华知府倒卖官粮。

    方砚道:“逸生,听王壑的。”

    方逸生忙点头。

    潘织造绝望之际,发现平日小计谋不断的高三胖突然像丢了脑子一样,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不禁又恨又怒,骂道:“废物!全是废物!”

    忽然想起东郭名,急吩咐他:“你亲自去请东郭先生来!”这时候,他晓得尊称“先生”了。

    高三胖连声道:“是,是。”一面转身飞快地跑去了,从后看他身形,竟像滚动的圆球。

    等到潘府,高三胖更绝望了东郭名高烧不退,已陷入昏迷,济世堂的大夫正忙着替他诊治呢,空儿急得直抹泪,正拿棉布沾了水往公子干裂的唇上涂。

    高三胖焦灼地问大夫:“可有法子让他清醒过来?”

    大夫不悦道:“在下正在诊治。吃了药也需要些时辰才能见效,这急不得的。”

    高三胖哪管大夫解释,听说无法即刻清醒,急得抓住东郭名肩膀使劲摇晃,“东郭隐,你醒醒!”

    空儿忙丢了棉布去抠他的手,“你干什么?撒开!”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圆滚滚的身子从床前挤开,然后怒视他。

    高三胖哭丧着脸道:“出大事了!”

    空儿道:“我管你什么大事,公子病成这样了,你还折腾他,你是成心不想他活了?”

    高三胖道:“就快活不成了!”

    潘家倒了,别人或可逃得性命,他作为潘织造的心腹,能逃得了吗?所以,他跟潘织造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想活命,必须助潘织造度过这一关。他平日里看不惯东郭名自命清高,处处跟东郭名争风头,心里却明白自己不如东郭名,眼下只能靠东郭名出谋划策了。

    空儿才不管他死活,只心急公子病势。

    东郭名落水后,风邪入体,精心调治还未见得能好呢,何况他还把药倒了,误了最佳诊治时机,怎能不严重?大夫说,若今晚不退烧,将十分凶险。

    空儿眼下后悔得要命。

    高三胖只得又去兴宇,向潘织造禀告:东郭名病势沉重,昏迷不醒,无法替他分忧。

    潘织造绝望想,难道天要亡我?

    杏花巷李家别苑。

    江如蓝也没睡,刚吃了药,正靠在床上吃解暑甜汤,一面听鉴书说之前跟潘织造对峙的经过。

    听完了还意犹未尽。

    鉴书劝道:“表姑娘,刚吃了药,睡吧。才好些,别又作出病来,吃亏的可是自己。”

    江如蓝道:“我要等妹妹。”

    鉴书道:“姑娘正在忙。”

    江如蓝忙问:“忙什么事?”

    一脸的急不可耐,惋惜地抱怨:“都是那个东郭名,害得我不能出去。其实我已经好了。”

    如果她没有落水,表妹的那些谋划,她统统都能参与,是何等的精彩、激奋人心!

    鉴书无奈地看着她。

    仿佛知道江如蓝心思似得,过了片刻,李菡瑶派人送信到观月楼,说兴宇事发,并且东郭名烧得昏迷不醒,不能帮潘织造出主意了,这都是表姐的功劳。

    江如蓝坐在床上发呆。

    忽然喊:“我再吃一碗!”

    鉴书提醒她:“表姑娘,三更了!”

    江如蓝两颊红艳艳,两眼亮晶晶,精神抖擞道:“那又怎样?我胃口大开,我就想吃东西!”

    众女:“……”

第154章 白首偕老

    魏家画舫停在内城某处河道。

    宁致远坐在后舱甲板上抚琴,不用抬头也知道魏若锦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双手托着腮,静静聆听他的琴音,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他便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心随意动,传到手上,原本他弹琴是为了替落无尘静心的,此时却透出缠绵之意:似乎与心上人在水乡的青石街雨中漫步、月下泛舟;又似共西窗剪烛、红袖添香。好在少年的感情纯洁,这缠绵如初春的新绿,让人觉着清新,并不狂纵。

    后舱,落无尘泡在木桶内。

    他身中魅毒,再听这样缠绵的琴音,免不了一场春梦,这春梦并非他的宣泄,而是承载了他情之所系、心之所恋,汇聚成一段美好又完整的人生。

    情之所系,自然是李菡瑶。

    虽然落无尘竭力抵制,不愿在这时候想她,唯恐亵渎了她,然而哪里能抵挡得住,况且生平所见女子除了李菡瑶,再无任何人入他眼、入他心。

    他止不住地心颤,激起心尖一阵阵疼痛,颤纹如水纹扩散至全身,将他酥倒,无力靠在桶壁。

    在梦里,他和李妹妹相知相许、相爱相亲,观春花秋月,看夏雨冬雪,一生一世一双人,将一个个平凡的日子串成白首偕老,直至子孙满堂!

    这恋情太美、至真至纯。

    他全心投入后,不再痛苦,而感到愉悦、欣然。

    宁致远进来时,他正闭眼靠在木桶壁上,脸上的红还未退,神情是甜蜜的,嘴角溢出浅浅的笑意。

    宁致远伸手推他,“子安兄。”

    推了两下,落无尘才醒睁眼。

    看见宁致远,他一脸茫然。

    宁致远戏谑地瞅着他,似乎问:“怎么,不认得了?”

    落无尘呆了会,已然分清了梦境和现实,顿时觉得不可思议那真的是梦?为何如此清晰,清晰的其中一些生活细节他都历历在目;甚至,他和李妹妹所生养的每一个子孙的名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猛然坐直了身子,双手扣住宁致远的双臂。

    宁致远以为他毒性未除尽,见人就扑,骇得忙压低声音道:“子安,你看清楚,是我!你再昏,也不能如此饥不择食、雌雄不辨哪!实在不行,就去青楼吧。你放心,小弟保证安排妥当,不让一个人瞧见。”

    落无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松手,向后靠在桶壁上,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失落和茫然。

    默了一会,才淡声问:“我已好多了。为何不弹了?”

    若非琴音中断,他的梦便不会中断。那么美的梦,他愿意就活在梦中,永远不醒。

    宁致远道:“你没事真太好了。”又低声道:“方兄派人送信来了,兴宇那边的事水落石出了。”

    落无尘猛抬眼看他。

    宁致远便将兴宇那边搜出皇后衣的事说了一遍,末了俯下身,凑近问:“敢问落兄有何高见?”

    落无尘瞅他道:“贤弟已经有主意了,还问。”

    宁致远目光炯炯道:“小弟想听听落兄的看法。”

    落无尘淡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宁致远点头道:“落兄言之有理,然这件事钦差大人恐怕难以专断,还需上奏朝廷,朝中须得有人相助才行。皇后母族不便出面,得由其他人出面。”

    落无尘问:“贤弟认为谁出面合适?”

    宁致远试探道:“王相和梁大人。”

    落无尘道:“不可!”

    宁致远问:“为何?”

    落无尘道:“这件事绝不能通过王相和梁大人,只能交于别人,否则将功亏一篑。”

    宁致远追问:“交给谁?”

    落无尘道:“佥都御史段启明,可出面弹劾潘织造。再请刑部谢尚书出面。”

    宁致远道:“愿闻其详。”

    落无尘道:“王相和梁大人若出面,只会适得其反,故而要段启明和谢尚书出面。”

    宁致远看着他笑了。

    “英雄所见略同!”

    “原来贤弟考较愚兄?”

    “不是考较,是请教。”

    嘉兴帝与梁心铭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是王亨或是梁心铭出面,皇帝定会护着潘家。

    段启明当年为了青华府灾民暴乱一事,曾弹劾王亨治家不严、纵容族人王诏倒卖赈灾粮,在别人眼里,他绝非王亨和梁心铭的同党,最得皇帝信任。

    至于谢耀辉,与王亨梁心铭既互相欣赏,又互相提防、互相竞争,也不是一类人。纺织业的黑幕一旦揭开,谢耀辉定会一查到底,绝不肯输给梁心铭。

    如此,潘家在劫难逃。

    两人三言两语将潘织造后路堵死了,彼此都心情很好。

    宁致远伏在木桶边沿,看着落无尘轻笑道:“落兄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李姑娘,真是情痴。”

    落无尘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致远道:“好,小弟不卖乖,承这个人情。可是我很替李姑娘担心呢:她分股给工人,在工人中赚了好大名望,却得罪了天下的纺织商,成为众矢之的。”

    落无尘盯着他不语。

    宁致远笑问:“难道不是?”

    落无尘点头道:“是。”

    宁致远道:“你打算如何帮她?”

    落无尘道:“李妹妹无需人帮。倒是我们,承她提供了这个大好机会,有希望大展宏图。”

    宁致远问:“此话怎讲?”

    落无尘反问:“贤弟可想一展胸中抱负?”

    宁致远道:“自然是想的。谁甘心平庸过一生呢。”

    落无尘不再靠着,把身子前倾,凑近他,一字一句道:“靖康八年,西北十几万纺织工人暴乱,朝廷推出《劳动法》,先帝派一批春闱进士到西北和江南观政。若兄没记错,令尊大人和这位钦差简大人,就在其中。”

    宁致远点头道:“不错。”

    落无尘道:“经过那次观政,他们整顿了西北和江南纺织行业,并肃清地方吏治,脱颖而出!”

    宁致远道:“不错!”

    这次声音很激动。

    他父亲说过那次经历。

    落无尘道:“眼下你我的机会来了。父辈给我们做了榜样,我等岂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宁致远道:“咱们还没入官场呢。”

    落无尘悠然道:“那又如何!既能扳倒潘织造和潘贵妃,何妨再进一步,将这纺织行业再肃清一遍,替大靖、替天下苍生做些有益的事,青史留名?”

第155章 看你大放光华

    宁致远问:“如何肃清?”

    落无尘道:“李姑娘不是已经做了样子么。”

    宁致远嘴角溢出笑容,慢慢扩大至整个面部,“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的李妹妹。不过,甚合我意!”

    落无尘垂眸,用手掬一捧水往胸口浇。

    宁致远想起什么来,忙问:“你可能起来了?”

    落无尘停住手,感受了下身体状况,尴尬道:“嗯……还要泡一泡。现在什么时辰了?”

    宁致远也不戳破他,笑道:“刚过子时。你且起来,我让人换一桶水,再换药,加些冰。”

    落无尘点点头,“有劳了。”

    “哗啦”一声水响,长身而起。

    宁致远眼一扫,只见湿淋淋的衣袍贴在他身上,修出一杆挺拔的身形;衣袍领口的交领扯开了,露出一片白色、平滑、年轻饱满的肌肤,上方是若隐若现的喉结;再往上,俊脸酡红,连眼内也染了红,更流露出丝丝情欲,和他平日风清月朗的谪仙形象相比,充满诱惑。

    宁致远忍不住低声调笑道:“你现在这副模样,闺阁女子便是瞧上一眼,便会失贞。”

    落无尘瞪他一眼,猛然转身。

    宁致远笑着唤人进来倒水。

    忙乱一阵,落无尘依旧泡着,宁致远叮嘱他一番话,便匆匆离开。落无尘知道他是去安排布置了,由不得身心畅意,想李妹妹布下这局棋,将官、商、士,甚至前朝和后宫的君臣、后妃全部囊括进来,何等手段!

    这样的她,他怎不爱?

    这样的她,他爱之入骨!

    他觉得那个梦真是荒诞,梦里的李菡瑶如山间清风、谷中流泉,这还算真实;温婉贤淑就不通了。

    李妹妹是活泼恣意的!

    李妹妹是杀伐果决的!

    李妹妹是霸气不羁的!

    唯独没有温婉贤淑。

    他帮不了她什么,唯有成为她棋盘上一枚棋子,助她成功。想到这,他真渴望自己化身一枚洁白如玉的棋子,被她纤纤玉指捏着,丹蔻食指摩挲着他……

    他骤然感到体内狂躁乱动,热血如脱缰的野马,一下子挣脱了束缚,肆意驰骋,吓得他拼命收摄心神,痛苦地忍耐,再不敢想什么棋子、手指、凤仙花。

    宁致远上了画舫二楼。

    魏若锦正在窗前等着他。

    他示意丫鬟仆妇退下,然后将事情经过悉数告诉她,并道,自己要连夜去见钦差大人。

    魏若锦叹道:“李妹妹果然不负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声,枉我白白替她担心了一个晚上。”

    宁致远凝视着她,柔声道:“在我心里,锦儿才是江南第一才女,无可替代。李姑娘锋芒毕露,所以名气传扬;锦儿光华内敛,若放出来绝不会在她之下。”

    魏若锦嗔道:“你这是自卖自夸。”

    宁致远重复道:“自卖自夸?锦儿当自己是我的人了?”

    魏若锦羞红了脸,“你……”想责他胡说,可是一想,他哪里有胡说?不过是呈述一个事实。自己虽未嫁给他,然此生此心绝不会再托付第二人。

    她便垂首,不敢看他。

    就算宁致远自卖自夸,她听在耳内,心里也是欢喜的,未必就真希望他实话实说,当着她的面夸李菡瑶,想来这是一切矜持的女子最心口不一的时候。

    宁致远见她耳畔青丝下,莹白如玉的耳廓似乎泛红了,禁不住神魂荡漾。

    刚刚在船尾弹琴时,他已是心猿意马,又看见落无尘受情欲折磨,代他难忍,落无尘的心上人不在身边,必须忍,他心上人就在眼前,忍无可忍!

    他忍不住靠近魏若锦,近得脸颊碰触到她的发丝,轻声道:“此乃我心里话。锦儿,我日夜思卿……”他感到她的身子僵硬,心也急跳,便不敢再靠近她了。

    两人都静默着,听河上清风。

    夏夜,河上的风是清凉的,河水在月下呈黛青色,远处泛起粼粼波光,船桨有节律地响着。

    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虽然温柔,已复归平静了。

    “李家解决了这件大事,明日棋艺比试定会继续。锦儿,你也去瞧瞧。我若偷出空来,便去接你。”

    “嗯,我是想见识一番。”

    “然后发现,锦儿才是第一。”

    “宁哥哥,你又来了!”

    “我是不吝我的未婚妻大放光芒的。”

    “宁哥哥希望我为你长脸?”

    “不是。今日听说,李家丫鬟赞当朝王相是真丈夫,因为自信,所以不惧梁大人压过他的声望;因为自信,所以他任由梁大人纵横官场。锦儿,我亦希望你自由展现才华,纵不必像李菡瑶一样,也活得恣意些。”

    魏若锦仰面看他,动情道:“谢谢你,宁哥哥。”

    她是多么幸运,才能定下这样的如意郎君,不必似李菡瑶一样,百般筹谋,依然险象环生。

    她禁不住靠在他胸前,他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身,耳鬓厮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水到渠成,不像之前战战兢兢、想要逾越却又不敢,苦苦克制忍耐。

    画舫又回到华光映水的田湖。

    没有人知道,钦差大人、户部尚书简繁已经微服到了霞照,正效仿古今文人骚客,揽田湖风流雅事,与他同揽田湖夜景的,是火凰滢,位列江南才女第四。

    火姑娘人如其姓,如火一般。

    据阅女无数的简尚书评价:火凰滢的美貌还在其次,最妙的是其才情,其火热的性子又将这才情发挥到极致,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皆妙不可言。这滋味,粗俗的男子是领会不出的,不过贪其色而已;需是读书人,还必须是满腹经纶的男子,才能领略她言语的妙处和智慧。

    简尚书深深地被吸引了。

    江南四大才女,他无缘都见,无法评比,但他以为,火凰滢吃亏在出身青楼,所以才排第四,否则以她的才情当排列第一。李菡瑶等闺阁女儿所会的,不过是琴棋书画而已,闺阁女子用来修身养性、彰显才名的,未见得能比得上火凰滢看尽红尘繁华的智慧沉淀。

    他已决定,要收了火凰滢。

    他好久不动情了,面对火凰滢,竟挨不过今晚,便要同她共效鱼水之欢。

    火凰滢如蛇般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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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撒点糖(*^__^*)

第156章 江南才女第四

    简繁微笑道:“你竟也欲情故纵?”

    火凰滢靠在对面椅内,媚眼慵睁,懒洋洋道:“小女子才不会对男人欲情故纵。”

    简繁问:“那是何意?”

    火凰滢道:“小女子是嫌弃大人。”

    简繁大感兴趣,“哦?愿闻其详。”

    一点没有被嫌弃的不悦。

    火凰滢斜睨他道:“大人看着像个人物,怎的跟那些下流东西一样急色?”一面想“其实就是一样”。

    简繁忙问:“你待如何?”

    火凰滢道:“大人既然要收了小女子,就算不能三媒六证,也该弄一顶小轿来,把小女子从这烟花之地抬走。在这地方,大人也不嫌脏了身子?”

    脸上笑的明艳,眼神却冷。

    简繁沉吟道:“你这说的在理。是本官孟浪了,唐突了姑娘,望姑娘莫要生气。火儿,过来!”

    他向火凰滢招手。

    火凰滢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他道:“弹支曲子我听。”

    火凰滢道:“累了,不想弹。”

    简繁微笑问:“这是生气了?”

    火凰滢道:“才懒得生气。伤身!”

    简繁不厌其烦,耐着性子问:“那你想做什么?这么晚了,你又不许本官碰你,又不肯弹琴唱曲罢了,咱们安安静静说话吧。难得月色这么美,月下赏荷,更有一番韵致,别船的丝竹之音可为我们助兴。”

    火凰滢道:“大人此言极妙。”

    其实这话合她心意罢了。

    两人便到船头赏花赏月。

    伏在栏杆旁,看月华如水,倾泻在黛青色亭亭的荷叶上,竟压不弯它们;荷花点点如星,缀在其中。白日里,田湖的荷便给人“接天莲叶无穷碧”之感;夜晚的暗,更延伸了这无穷的碧,延伸向天幕低垂的无尽头。

    头顶的月、星都无声。

    船下的水轻柔低语。

    周围的丝竹声果成了伴奏。

    火凰滢沐浴在这样的月光下,不自觉也收敛了浑身的火热,声音和笑容亦轻柔起来,向简繁道:“大人今天来,可听说江南第一才女公开招赘婿的事?”

    简繁道:“尚未曾听说。”

    火凰滢道:“大人微服到此,这样的消息竟不知?”

    简繁道:“烟花之地,各类消息散播最快,本官来此,便是想听一些传言。你说,本官听着呢。”

    若是之前,火凰滢定会嘲笑他“大人竟不是来寻乐的,竟是来打听消息的”,此时却未揭破他,而是娓娓道来,“这江南第一才女是纺织业女少东……”

    她从李菡瑶三道关选婿说起,一直说到今天下午潘家画舫上捉奸,潘家和李家结下不解之仇。

    简繁听她满嘴都是“听说”,笑问:“你这满口全是听说来的,就没些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火凰滢道:“正要问大人。依大人看,这江南第一才女和潘贵妃家族对上,最终谁会胜出?”

    简繁心想,这还用问吗?

    他嘴上却道:“本官初来乍到,火儿却是与那李姑娘并列江南四大才女,有何高见呢?”

    火凰滢吃吃笑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又道女子不得参政本朝虽出了个梁心铭,却是顶着男人的名字。大人是钦差,此事又牵连贵妃族亲、朝廷官员,小女子身在风尘,虽有幸伺候大人,怎敢胡言乱语,影响大人的判断呢?不如大人亲自去瞧瞧,便有决断了。”

    简繁忍不住打心眼里爱她听听这话,分明对这事十分关注,可是一套话却说得滴水不漏。

    哦不,还是漏出些许破绽的:这番话,影射古今以来对女子的限制,和当朝的政治格局,她遵从这限制,又巧妙地突破这限制,怂恿他过问这件事。

    这哪像寻常女子的手段!

    简繁笑道:“今晚可不成……”

    话未说完,便瞧见月光下一艘两层的画舫向这边靠过来,很快靠近,随从上前问答。

    宁致远和魏若锦来了。

    简繁忙令请宁致远过来。

    火凰滢笑吟吟的赖在主舱不肯走,简繁也未赶她,宁致远进来时,一眼看见简繁身边坐着一位火红衣衫的美貌女子,不禁一愣,随后急忙垂眸不敢正视。

    火凰滢却放肆地将他看了个仔细。

    简繁已知她性子就是如此,也不在意,只招呼宁致远坐下,问夤夜赶来,究竟有何急事。

    宁致远便将兴宇发生的事说了。

    火凰滢听得一双美目粲然,听完便盯着简繁,要看他是何反应,接下来又会如何处置。

    简繁神情淡然,沉吟不语。

    他是靖康八年状元,与宁致远之父同科,私交颇厚。当年西北纺织工人暴动,《劳动法》推出,他和宁父参加江南观政,是何等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而今,他已经位居户部尚书。今年江南无水患旱灾,他奉旨来江南,是为巡查江南经济税务。在来霞照之前,已经耳闻潘织造在江南所作所为,但他却没了当年的锋芒,二十年宦海沉浮,早已磨平了他的锋锐!

    官场积弊深厚、纺织业溃烂不成样子,连王亨和梁心铭都无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当年,梁心铭不也是锋芒毕露吗!比他更甚。那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知府位上便扳倒了当朝左相,举手毁掉白虎王谋反大计,其锋芒和手段令天下男子都为之侧目,如今面对潘贵妃,一样束手无策。

    皆因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不过,眼下事情似乎有了转机,潘织造若真替潘贵妃私造皇后衣,倒是一个机会……

    简繁感到久违的热血沸腾!

    他无意间一瞥,看见火凰滢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更生出一股豪情:要让她看到自己的能力、魄力,从心底里折服他,而非屈服于他的权势和地位。

    “走,去兴宇!”

    简繁霍然起身。

    宁致远大喜。

    火凰滢娇笑道:“大人,小女子也想去瞧个热闹。”

    简繁正要让她看到自己的风采,听了这话,心里早许了,面上却为难:“你这般模样怎好去?”

    火凰滢道:“我扮成个小子。”

    简繁心想这倒有趣,便应了。

    宁致远见状,回去后也让魏若锦扮成个少年,跟自己一块去。魏若锦从未做过此出格之事,害怕的很,推辞道:“我就留在船上等你……”话未说完,宁致远急叫“不可!”

    魏若锦诧异,为何这样紧张?

    宁致远见她不解,又怕她坚持留下,便凑近她嘀咕了一番话,将落无尘中暗算的事说了。他倒不怕落无尘侵犯魏若锦,只是若留他二人在船上,哪怕什么也没做,哪怕有下人在侧,将来事泄露,对魏若锦也不利。

    魏若锦听得霞飞满面,再不肯留下,急忙去换衣。

第157章 身份暴露

    王壑听方逸生说,这次巡视江南的钦差是户部尚书简繁,原打算他一到,自己就避开,免得被他认出来。谁知,这位半夜三更忽然降临兴宇,想躲避也来不及了。

    简繁见了他也是一怔,“王壑?”

    王壑无法,只得上前见礼。

    张谨言也上前见礼。

    简繁忙道:“张世子也在。”

    跟着就还礼。

    宁致远等人都大吃一惊张世子、王壑?这两个人他早有耳闻,居然来了江南!

    齐县令则眉开眼笑,因为王壑刚才劝他的,他都采纳了,经历这么一遭,他感觉自己与王家、与玄武王府、与忠义公府关系有微妙的变化,就像少年男女暗生情愫。

    潘织造却看着王壑,像得知真相一般恍然:怪不得李菡瑶那样大胆,原来背后有王家和玄武王撑腰!

    王壑一见众人神情,便知不好,这个黑锅背得冤,虽然他此次来江南,的确是冲着潘织造来的,可这不还没动手呢吗,是李菡瑶张网将潘家网住了。

    他明知解释也徒劳,也没人信,还是抓救命稻草般向简繁其实是对众人解释道:“大人,小子也是前日刚到,因为帮助方贤弟求亲闯关,才来的。”

    简繁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心里却是半点也不信的。

    王壑一看便知他心理,别提多郁闷了,好在简繁没继续在他身上寻根究底,很快转向暴动工人和潘织造,出示御赐令牌,亮明钦差身份,霎时间众人跪了一地。

    潘织造彻底绝望了,今天之前,他并不怕钦差来;可是眼下,简繁等同来勾魂的黑无常。

    刚才他还死命镇压工人呢,可是齐县令见了私造的皇后衣,再不肯给他面子,虽不敢将他拿下,却借口不能激起民变,阻止他镇压工人,并询问相关人、收集证据。

    现在钦差来了,这一切都移交给钦差大人定夺,工人们更是纷纷呼号“冤枉”“青天大老爷作主”。

    简繁喝道:“尔等为何杀人?”

    工人们推出几个胆大且能言善辩的上前,将事情经过详细告知简繁:原是兴宇东家长期克扣他们的工钱,百般压榨他们,他们讨要工钱无果,才冲突起来。

    每说完一节,便有人将搜来的账簿或者他们自身留存的凭据呈上,或者有人证;至于杀人,原是兴宇的管事下令对他们往死里打,他们不得已反抗,那人在混乱中被自己人误伤而死,不是他们蓄意杀的。

    字字血泪,听者无不潸然泪下。

    简繁已经信了大半。再说,这也无需问,只看这些男女织工们瘦得皮包骨的凄惨形象,再对比兴宇那些锦衣华服、凶神恶煞般的管事,真相呼之欲出。

    他沉着脸问:“潘大人有何话说?”

    潘织造想要辩解,却无话可说。

    高三胖垂死挣扎,喊道:“大人,这都是李家在背后弄的鬼。我们给贵妃娘娘礼服绣的是九行九对翟纹,不是十二对啊大人!请大人明察!”说完拼命磕头。

    潘织造急得瞪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说这话有用吗?

    只会引得简繁往深处追查,一查便会查出他们给李家下的套,进而发现他图谋李家家产的一系列手段。有了这个污点,说他为贵妃娘娘织造的礼服是九行九对翟纹,是被李家陷害的,简繁怎会相信?

    果然,一女工出面证实:绣工是按画好的意匠图绣的,每日都有人监工,如何作假?

    又将那意匠图奉上。

    简繁威严吩咐:“去李家!”

    又向潘织造道:“潘大人,本官须将你收押,听候审问。你可心服?”

    潘织造想说“不服”,可是不敢简繁若非下决心要办他,便不会收押他;既然下决心办他,他再挣扎也是徒劳,反惹得简繁对他印象恶劣。他再顾不得自己了,开始思索贵妃和潘家退路,力争保全贵妃。

    他躬身道:“下官遵命。”

    简繁点点头,命人将潘织造、高三胖,以及兴宇一干管事都押入县衙大牢。为公平起见,那几个工人头领也一并收押。又命随从收妥那些证据,让众工人回家待命。再和齐县令去祥盛棉纺厂等四处,平息那里的工人暴动。

    这一圈忙下来,已到下半夜。

    他依然未歇息,赶往李家。

    齐县令不住奉承他,夸他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不愧是朝廷的顶梁柱、皇上的股肱之臣。

    简繁虽知他是奉承,也听得顺耳,再看身边:方家父子、王壑、张谨言、宁致远都紧紧跟随,自觉威重令行,感觉火凰滢看他的目光比先前不一样了。

    刘嘉平等人原本在暗中观察事态进展,后来见钦差来了,忙都纷纷上前参拜,此时也同往李家。

    一时到了杏花巷。

    李家别苑大门敞开,李卓航夫妻率李菡瑶以及大小管事在门口迎接,已等候多时了。

    钦差一到,众人跪迎。

    看见这阵仗,简繁意外这李家父女有些手段,难怪潘织造会折在他们手里。

    他端着威严打量李卓航父女,并不叫起,见李卓航气质儒雅,虽恭谨而不失从容,是个儒商;李菡瑶年仅十四五岁,相貌秀美,正值豆蔻年华,面对钦差威压也镇定自如,连她身边的丫鬟都镇定自如,更加留心。

    李卓航和李菡瑶都垂头待命,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时间,现场安静下来,圆月西沉,淡淡的月光照着这群人,偶尔一两声蛙鸣打破夜的寂静。

    良久,简繁才冷声责问:“李菡瑶,你无视官府威严,竟下令工人对官差往死里打。谁给你的胆子?”

    李菡瑶回道:“垂死挣扎而已。”

    简繁等人听了均无语。

    简繁问:“此话怎讲?”

    李菡瑶抬眼直视他,回道:“大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潘大人要霸占李家的家产,要我父女性命,还不许小女子临死前挣扎扑腾几下?”

    齐县令急忙道:“本官可没想要你性命……”

    李菡瑶道:“齐大人没有,不等于潘大人没有。潘大人昨晚来,就是要我取父女性命!”

    简繁沉声问:“你有何证据?否则就是污蔑!你父女敢对抗官府,齐大人并未处置错。若照你所言,本官现在要拘押你,你难道也要跟本官拼命?”

第158章 哭了

    李菡瑶愣住,嘴动了两下。

    忽然观棋哭道:“不是的……”

    李菡瑶顿时像被点燃了药引,“哇”一声哭起来,哭得哽咽不止,一面断断续续道:“青天大人请容禀:大人不知道……我们……我们可算等到大人来了……大人再晚来一天,就见不到小女子父女了……”

    简繁愣住,他集聚一身的威严和满肚子的律法规矩,就等着李菡瑶狡辩,然后他好义正言辞,狠狠震慑这嚣张胆大的女孩子,谁料李菡瑶说哭就哭,他倒不知所措了,仿佛用大力提了个空桶,差点往后一屁股坐倒。

    十几岁的女孩,哭的惹人怜。

    泪珠儿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滚,一点不似做假;再细想潘织造所作所为,这女孩子之前恐怕一直强撑着,这会子再也撑不住了,所以才当众痛哭。

    方逸生等人都心疼气愤不已。

    张谨言也心软了,看不得这样一个女孩子哭,拿手指捣了王壑腰眼一下,示意他“说话呀”。

    王壑瞅了表弟一眼,无语的很,心想:人家要你同情!人家不知又在布什么局呢。女人的眼泪也是武器,用的好,比男人的刀枪剑戟、阴谋阳谋都要厉害。

    他又纳闷:这真是李菡瑶吗?面对潘织造时,何等霸气,怎么对着简繁就像换了一个人?

    再一想,这才是真正的李菡瑶: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就像观棋在棋盘上一样,对手永远不知她下一步往哪走王壑认为,观棋是受李菡瑶调教的。

    李卓航低声道:“瑶儿,莫要在钦差面前失礼。”又向简繁磕头道:“小女无状,请大人恕罪。”

    简繁还能因为这个治他的罪?

    简繁将威严的神情放缓了,和颜悦色道:“李菡瑶,你别哭,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观棋扯出帕子,一手在后抚着李菡瑶的背,一手在前替她擦眼泪,一面劝解道:“姑娘别哭了。钦差大人不是来了么。钦差大人跟潘大人可不一样,就算把咱们拘押了,也不会要了咱们的命,而是为了问案”

    齐大人急忙表白:“本官也是为了问案。”

    观棋对他道:“齐大人是公事公办,可潘大人别有用心呢。”说罢又转向李菡瑶“姑娘只管把所有的委屈对钦差大人讲,大人定会替咱们做主的。咱们查到的那些证据,都叫人拿出来,给大人瞧,请大人定夺。”

    李菡瑶忙回头吩咐人:“都拿来!”然后又仰着泪脸对简繁道:“大人,我们有证据,不敢瞎说。”

    简繁喝道:“呈上来!”

    就见李家仆妇往来飞奔,搬账册和文书、拖男拽女,一会子工夫,人证、物证,都堆在简繁面前。

    李菡瑶向简繁控诉潘织造的阴谋,她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加上口齿伶俐,说得顺溜无比。

    李卓航想补充也插不上嘴。

    简繁发现,李家已经将案情始末缘由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证据确凿,无懈可击,他根本无需审问,入仕以来所经手的案件,从未有如此轻松过。

    他盯着李家父女,深沉莫测。

    李菡瑶又伸出双手,做出戴枷的动作,道:“大人要拘押小女子,便请拘押吧。”

    简繁问:“你不拼命了?”

    李菡瑶道:“不了。大人拘押小女子,小女子不怕被暗算;不比潘大人,若拘押了小女子,小女子命休矣。”

    简繁:“……”

    火凰滢脆笑出声,道:“李姑娘真个聪明!大人怎会拘押你?若拘了,岂不跟姓潘的一样了。”

    李菡瑶好奇地看着她,这谁?

    观棋也目光炯炯地瞅着她。

    这时,管事又拖了一个人来,走路趔趔趄趄、嘴里叽叽咕咕,脸上春色一片,目光猥琐。

    李卓航道:“大人,这是潘织造的侄孙,潘子辰。潘大人用心恶毒,算计小女一次不成,昨晚又派他在小民的画舫内埋伏。两人里应外合:潘大人前门相逼,他在后门河埠拦截,若小女逃跑,正好落入他手。”

    简繁喝道:“潘子辰,可有此事?”

    潘子辰并不理会他是谁,只盯着一身紫衣的李菡瑶道:“妹妹,你怎么先走了?叫我好找。”

    李卓航大怒:“住口!”

    观棋骂道:“畜生做梦呢!”

    潘子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妹妹怎可翻脸不认人?”

    李菡瑶问简繁:“大人,小女子该不该打他?”

    简繁心一跳……

    王壑再也看不下去了,只觉心底一股邪火往上窜,要将潘子辰大卸八块才能熄灭这火气。

    他正要上前,有人比他更怒,方砚、宁致远对潘子辰怒喝;方逸生和江如澄朝潘子辰抬脚就踢,连张谨言也不甘寂寞,上前踢了两脚,他竟插不进去。

    他等人静些,才对齐县令道:“齐大人,昨晚李姑娘有离开吗?那和大人说话的人又是谁?”

    齐县令急忙证明,李菡瑶昨晚人在织锦坊呢,并未逃走,倒是他们被工人吓得狼狈退走,所以,潘子辰这是公然诬陷李姑娘的清白,手段卑劣、下流!

    这点,方逸生等都可作证。

    没有人相信潘子辰的话。

    简繁厌恶地盯了潘子辰一眼,道:“来人,塞住他的嘴,将他带下去,关入大牢,听候审问。”

    潘子辰茫然,他明明得手了,为何李菡瑶有恃无恐?为何众人都不相信他?为何……

    两个衙役上前将潘子辰拖走了。

    简繁心想,这潘梅林真鬼迷了心窍,竟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江南第一才女,叫人不耻。

    奇怪,潘梅林并不蠢啊!

    简繁细想才恍然:李卓航膝下只有李菡瑶,一旦她失身,除了嫁给潘子辰,别无活路。潘梅林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一再使出这一招吧?这手段虽不入流,却最便捷有效。若成功,李家绝不敢声张,只好吃个闷亏。

    然而,李菡瑶太厉害了。

    失节的人便成了潘织造!

    简繁理清了这一切,对李菡瑶重视了几分,又想起另一件事,便歇了惩治李菡瑶的心思。

    他换上一副神情,对李家父女温声道:“起来吧。”

第159章 原来是梁心铭的儿子

    李卓航恭敬地请简繁进去。

    简繁并未推辞,举步进门。

    众人都紧随其后。

    观棋扶着李菡瑶手臂,正和她轻声细语,忽然心有所感,转脸一瞧,王壑正瞧着她们主仆呢,目光相碰,彼此都看进对方眼底深处,都心一动,都各有思量。

    观棋想:“原来他是梁心铭的儿子。”

    王壑却觉得这丫头仿佛说“梁心铭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因观棋和李菡瑶眼中的了然,知道身份已被她们知晓。李菡瑶既布下这局,怎会不派人去兴宇那边关注事态进展呢,所以他的身份一暴露,这边也知道了。

    他心里未免有些受伤。

    他知道,这天下间的女子大多羡慕钦佩他的母亲梁心铭。他自小便活在父母的阴影下,纵有些聪慧和才智,都被父母给压住了。人家提起他,都会说“梁心铭的儿子”“王亨的儿子”,再不然就是“王家嫡长孙”。其中“梁心铭的儿子”提的最多,因为他母亲太耀眼了。

    他很怀疑,将来他百年后,世人怕是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恐怕只会说“梁心铭的儿子”吧?

    李菡瑶主仆认为他作为梁心铭的儿子,不该这么平凡,至少要在棋盘上赢过观棋才对。

    王壑瞅着这对主仆,幽怨地腹诽:一个女孩子,年纪这么点大,下棋下得这样,不觉妖孽吗?

    他想无论如何也要赢了观棋,再跟李菡瑶一较高下,因此回忆起之前的残局,思谋后路。

    李菡瑶和观棋已不再留心他,正和魏若锦招呼,经魏若锦悄悄告知,知道了火凰滢就是那艳名远播的江南才女之四,都朝她微笑致意,以目招呼。

    火凰滢见李菡瑶竟不因为她的身份而轻贱,很意外,略一想,才恍然:李菡瑶襟怀朗阔、行为大气,自然不会像一般闺阁女子,把出身看得十分重。

    火凰滢很喜悦,却没凑过去。

    简繁正问李家父女话呢。

    这一路进来,凡遇见的工人,李卓航都令他们拜见钦差大人,简繁也挑出几个人来问话。

    问的是分给他们股份的事。

    工人们都如实回了,有人还掏出随身藏着的股份文契给钦差大人瞧,表示自己没有撒谎。

    简繁是金榜状元,又在官场浸淫了这许多年,现在又位居户部尚书,通晓经济实务,一眼看出这里头的关窍。

    他问李卓航:“有了这东西,他们从此与你共荣辱了。倘若你使手段让太平商号亏得血本无归,暗地里却将财物转移,他们如何能得知?岂不吃亏?”

    李卓航忙道:“大人明察。已经跟他们立下章程:往后这太平商号的经营,不是小民父女说了算,工人们也选那内行、通事理的参与,也有话语权。”

    工人们忙都点头道:“正是。”

    简繁不作声了,盯着李卓航。

    半晌又问:“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令爱的主意?”

    李卓航不禁犹豫,不知该如何回。这时,他感到江玉真身子一僵,似乎很害怕,忙伸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同时决然回道:“是小女的主意。”

    一来,这确是李菡瑶的主意。

    二来,他终究不能一辈子将女儿护在羽翼下,女儿若要遨游长空,必定要自己搏击风雨。

    当年他曾安慰江玉真,叫她不必为子嗣担忧,他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这办法便是:等他百年后,会将嫡支的家业分散给李氏族人,人人有份。有能力的呢,自会将家业传承下去;无能者,败光了也是命数。

    李菡瑶却比他更大手笔,竟将家业分散给外姓人,这在寻常人看来,简直是败家之举、辱没祖宗!

    然而,李卓航却激动不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女儿的胸襟比他更加高远、广阔。

    有这样的女儿,他丝毫不担心李家会败落。

    李菡瑶,必定会带领李家兴盛起来。

    没有理由的,李卓航就是有这信心。

    听了李卓航的话,宁致远等人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他们早猜到了:李卓航稳重谨慎,李菡瑶却常出人意表,只有她会做出这令潘织造措手不及的决定。

    简繁问李菡瑶:“你如何舍得?”

    李菡瑶道:“有舍才有得。”

    简繁道:“好!”

    有舍才有得,舍了这些股份,保住了太平商号,保住了李家,也保住了她自己。

    忽然,简繁把目光对准王壑,问:“王壑,兴宇那边的事尚未解决,潘织造的罪行自有本官审问;五家工人合计几千,该如何善后,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壑还在推演棋局,闻言一惊。

    他忙躬身道:“钦差大人在上,小子岂敢班门弄斧。”

    简繁不肯放过他,道:“本官许你班门弄斧,正要考较你。”又扫一眼宁致远、方逸生等少年,接道:“你们也都说说,眼下该如何善后呢?只管大胆畅言。”

    众人都躬身道:“遵命。”

    简繁又道:“这《劳动法》可是梁大人亲自撰写,先帝下令推行的。王壑,你可别丢了你母亲的脸!”

    王壑被激,加上误会李菡瑶主仆对他的印象,想要让她们瞧瞧,梁心铭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不再藏拙,省得宁致远等人发了精彩言论,专美于前。

    他便道:“那小子便献丑了。”

    因环顾众人道:“农,天下之本。自古以来,凡明君莫不重视农桑,以固国本。北魏孝文帝更颁布《均田令》,隋唐沿袭。后来情势变化,才废除。

    “我大靖自英武朝开始,工商业迅猛发展,国力昌盛,许多百姓脱离土地,在工坊谋生,工人日渐增多。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圣人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庶人安政,君子安位’,只有百姓安心,大靖天下才会稳固,国力才会昌盛。今李家分股于工人,等同分给他们土地,使他们有了衣食来源,实乃长远之计。若工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其心何安?天下必乱!”

第160章 用银子堆死他!

    宁致远很遗憾:叫王壑这么一说,他还有何可说的?说的再精彩,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但他必须说,至少要在简繁心里留下一个印象:他听懂了这番话。

    在场许多人,并非都听懂了。

    方逸生和刘嘉平几个都懂了。

    有些商家少年则未必听懂,他们关注的是:李家这么一分股,天下的工人要不安分了。因此,他们紧张地盯着简繁,看简繁如何决定。这决定将影响大家。

    简繁挨个听了宁致远、方逸生、刘嘉平等少年的看法,他自己却不置一词,在李家织锦坊转了一圈,借口劳碌一夜,此刻倦了,要转回驿馆休息去了。

    李卓航一家忙恭送众人。

    王壑落后一步,跟观棋并列,瞟了李菡瑶一眼,问观棋:“请问姑娘何时继续,下完那盘棋?”

    观棋笑道:“待定后告知公子。”

    又道:“公子果然胸藏丘壑。”

    王壑道:“怎敢与李姑娘‘达则兼济天下’的襟怀相比。”

    李菡瑶不得不回应了,她却似不想说话一般,瞅了观棋一眼,观棋立即道:“我家姑娘可没想那些大道理。”

    王壑以为她是替主子谦虚。

    观棋将螓首向他靠近些,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他忙也微微倾身、侧首。

    观棋并不将脸转向他,就这么目视前方,脚下不停步,含笑微声道:“自古民不与官斗,有钱无权也要受贪官欺压。我家姑娘却不信这个邪。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姑娘就是要用银子堆死他!”

    王壑神情微滞,又恢复。

    这话虽豪气,也很荒诞。

    观棋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效果,恶作剧得逞似得,调皮地一笑,眼波潋滟。

    王壑知她故意这么说,但她并不担心自己传扬出去,可见是相信他的品行;又想:这话虽荒诞,却也不无道理。有钱能不能驱使鬼推磨,他不知道,但银子落在李菡瑶这样善谋之人手中,用来堆死潘织造足够了。

    他又闻见观棋耳畔一股幽香,想起“冰肌玉骨”这类词,不禁心一跳,忙把倾斜的身子站直了。

    方逸生就在他们前面,这时放慢脚步,笑问:“说什么?”

    李菡瑶接道:“说工人的事。多谢方表兄援手。”

    方逸生忙道:“愚兄并未做什么,当不得妹妹谢。”

    他见李菡瑶面对王壑时,让观棋代为回答,面对自己时,却亲自回话,可见待自己不同,很是喜悦。

    王壑也察觉了,莫名烦闷。

    他几次暗中观察,并没觉得李菡瑶有记忆中小墨竹的影子。想想又觉自己可笑:既刻意改装,必定会遮掩真实面目。譬如他当年扮女装,现在一伟岸男儿,别人见了也未必能认出来。若想知道李菡瑶到底是不是墨竹,须得当面问她。然不管李菡瑶是不是墨竹,他都不打算让对方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小姐姐,那又何必纠结真相呢?

    放下吧!

    他劝自己。

    因魏若锦和李菡瑶说话,宁致远偶尔也插上一句,张谨言也感兴趣地凑近了听,加上方逸生等人,李菡瑶被围起来了,王壑默默地放缓了脚步。

    “为何希望她关注我?”他默默地想,“我又不是来参加选亲的,不过是来帮忙闯关的。”

    观棋转头瞅他,黑眸在月下闪闪。

    “公子有心事?”她小声道。

    “那你猜我有何心思。”王壑瞅着小丫头心想,自己跟她的处境倒有些相像,她是替她家主子守关的,自己是替方逸生闯关的,至少有话题可谈。

    “公子在想怎么赢我。”观棋肯定道。

    “何以见得?”王壑问。

    “因为你怕输给一个小丫鬟没脸。你是王相和梁大人的儿子,怎能输给一个丫鬟呢。”观棋道。

    王壑正色道:“在下从不会小看天下任何女子。姑娘棋艺高妙,在下更不敢存任何轻视之心。”

    这番话令观棋芳心大悦,就见她展开大大的笑容,如鲜花在月下绽放,贝齿洁白如玉。

    她笑问:“那公子要输了呢?”

    王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观棋问:“不觉得丢脸?”

    王壑道:“还是会的。”

    观棋问:“就因为我是女子?”

    王壑道:“不。因为在下比姑娘多吃了几年饭。若是在下也跟姑娘一般年纪,心里会好受些。”

    观棋笑不可仰,因怕人听见了,用手捂住嘴,偷偷地笑,星子似得眸子对着他烨烨生辉。

    这一刻,小丫头极美。

    就像月下摇曳的花枝。

    王壑看得怦然心动,一种陌生的、无法言喻的情绪弥漫在心间:想要跟她一起离开这些人,去园中、去郊野,或者乘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在水上任其漂流,感受凉风习习,听水声潺潺、听夏虫呢喃,看高天上流云和冷月,看月下花影疏影;和她肆无忌惮地在月下嬉笑、打趣,可逗她如眼下般开心,也可用言语撩拨她,说她阻碍了她家姑娘的好姻缘,看她薄嗔满面的样儿,就像那天两人斗嘴……他首次对一个少女生出如许多的情绪和想法,真骇人!

    观棋笑罢,随意挥手驱赶道边草间飞舞的萤火,似劝慰似安慰道:“公子不必气馁。小女子虽然身份低微,学棋很刻苦的,一天当两天用,算起来不比公子小。”

    王壑不服道:“我也很勤奋。”

    观棋道:“你们世家子弟,所学繁多,不比我专攻棋艺一项,所以还是不能比。”

    这点王壑倒是很认同,他学的东西多着呢。

    观棋见劝得他同意了,更开心。

    王壑道:“姑娘还没赢在下呢,就这般高兴?”

    观棋道:“容我先高兴一下。”

    王壑忍不住也笑了,心情愉悦的很,把刚才的烦闷抛在脑后了,正要再说,抬眼一看,已经出了织锦坊,简繁等人都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和观棋。

    王壑忙解释道:“在下与观棋姑娘还有一盘棋未下完,想摸摸她的底儿,只求别输得太难看。”

    张谨言不信道:“她这样厉害?”

第161章 送她一桩好姻缘

    观棋道:“婢子就该蠢!”

    众人皆笑了。

    张谨言忙道:“你才多大?”

    观棋再次道:“我很吃苦的,一天当两天用。”

    张谨言:“……”

    他想说他表哥也很吃苦。

    王壑拉住他,说“观棋姑娘天赋过人,又专攻棋艺,乃我平生少见的对手。弟不可小觑。”

    张谨言不说话了能得他哥一句赞,这丫头就值得他尊重,应该是有真本领的。

    李卓航看看观棋,再看看王壑,眼中竟有忧色,之前面对潘织造、面对简繁也没这样。

    简繁早注意少年和少女们之间微妙,也悄悄观察了火凰滢,见火凰滢看戏般,虽看得兴趣盎然,却并不被一帮俊美少年所吸引,遂放下心来。

    所以说,火凰滢是不同的。

    她不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身上有着对人世浮生的沉淀积累,唯有自己这般年纪的男人才压得伏她。

    简繁上船,众人也纷纷向李家父女告辞,唯有王壑跟李家父女辞别后,另冲观棋拱手道别。

    双方身份地位太悬殊。

    众人都看得一怔。

    观棋笑吟吟地蹲身还礼。

    张谨言忙也对观棋挥手,“明天我也来看你们下棋。”

    李卓航道:“世子能来,李家蓬荜生辉。”

    方逸生等人见此情形,也都跟观棋道别,都想:这场选婿下来,这丫头可要出名了。

    方砚和黄县令将简繁送至驿馆,才各自回家。

    方家画舫上,方砚在舱内歇息,方逸生三人在船头赏月,一面低声议论今晚不,是昨晚的事。

    方逸生对王壑道:“贤弟竟调戏起丫鬟来了。”

    王壑忙道:“别胡说!”

    方逸生道:“你那时候跟她走在后面,悄悄说什么,两人都笑得那样?别是觊觎人家吧?”

    王壑尚未回答,张谨言接道:“这我听见了,不是表哥调戏那丫头,是那丫头调戏表哥。”

    王壑:“……”

    回想起来,还真是。

    方逸生“哈”一下笑出声来,打破黎明前的黑夜,生恐被他父亲听见了,急忙用掩住口。

    过了一会,几人轻声低语:

    “依贤弟看来,钦差大人会如何处置潘织造?”

    “他不会直接处置的,只会上报朝廷和皇上。”

    “唉,接下来就看京城局势了。”

    ********

    李家别苑主院上房内,李卓航父女也在秘议:

    “瑶儿,你认为钦差大人会如何处置姓潘的?”

    “这要看潘家和陈家博弈结果。若这样都不能将潘贵妃拉下来,说明潘家气数未尽。”

    “那你打算怎么办?”

    “爹爹不必替女儿担心。她风光鼎盛时女儿都不怕,打折了她一条臂膀后,难道还怕她不成!”

    “但咱们该早作防备。”

    “最好的防备就是不断壮大自己。女儿准备拿下兴宇等五家工坊,暗中扩充李家实力。”

    李卓航惊问:“怎么拿?”

    李菡瑶道:“钦差大人纵查明了潘织造的罪行,也不敢轻易处置他,只会上奏朝廷,请皇上决断。但兴宇等五家的工人,他必须做好善后,安抚民心。这是潘织造隐匿的产业,会罚没以充国库。最快的处理方式就是拍卖。京城和朝堂的事女儿鞭长莫及,这江南的商场却任由我驰骋。女儿定要拿下兴宇等五家!那些机器都是最好的;工人的手艺也都个顶个的好,被潘家当牛马压榨,简直暴殄天物!”

    这件事,李卓航并不知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面对女儿连番出击,和果断无畏的斗志,李卓航忽觉自己老了。

    “这要多少银根,你算过吗?”

    “算了。已经在筹了。”

    “从何处调集?”

    “景泰府三婶婶那,还有徽州府大伯父那里。”

    “你大伯父……”

    李卓航想起李卓远,有些心沉。

    十年之约就在眼前,可是李卓远这些年竭尽所能地敛财,太让他失望,他几次要处置,又狠不下心。

    年纪越大,越心软了!

    外面已经有了晨光。

    江玉真对李菡瑶道:“天就亮了,别回去了,就在西屋睡吧,省得走来走去还耽搁时候。”

    李菡瑶忙答应。

    西屋原本就是江玉真为女儿起居预备的,方便他父女议事之余,作为女儿小憩之所,所以一应的陈设和妆奁用具都是齐全的,分里外两进。

    听琴对观棋道:“观棋,你陪姑娘在床上睡。我和鉴书睡在外间。”

    观棋含糊应道:“是,琴姐姐。”

    那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听琴忙扶住她送到床边,低声笑道:“就困的这样!”

    ********

    简繁尚未审理此案,更未透露要如何处置潘织造,但潘织造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结果。

    卯初,潘家一婢女给潘梅林送衣物来了。

    潘梅林在霞照的权势很重,况且他是半夜被押进牢房的,很多人都不知怎么回事,还不到人走茶凉的时候,所以,婢女顺利地进了大牢,来到他面前。

    木栅栏内,潘梅林闭目端坐在地上,强忍着蚊虫叮咬,维持冷静,听见脚步声在前面停下,又有开锁声,才掀开眼皮向外看过去,看见婢女,眼光一亮。

    婢女给那牢头一个大银锭子。

    牢头道:“快些!”便转身走了。

    婢女解开包袱,将几件衣物露出来。

    潘梅林问:“东西带来了?”

    婢女轻声道:“带来了。”说罢从衣下摸出一个带螺盖的瓷瓶,双手递给潘梅林。

    潘梅林接过去,凑在眼前细看。

    “好精致的瓶子!”他喃喃道。

    忽抬眼,看见婢女目露恐惧,手一顿,将瓶子滑入袖中,端正身子,道:“本官都不怕,你怕什么?”

    婢女含泪道:“大人!”

    潘梅林道:“那可是你的旧主子。除掉本官,你不为你的旧主子感到高兴吗?”

    婢女拼命摇头,不敢吭声。

    潘梅林道:“李菡瑶!四五岁就敢跟一条蛇拼命。本官已经够重视她了,谁料还是小觑了她。”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婢女说,并不理会婢女能不能听明白,自顾自地说:

    “……本官真的很重视她。再强势,她也是一个女子!为此,本官特地研究了梁心铭的崛起之路:梁心铭刚入仕时,很谨慎的,连中三元的状元,却自请到徽州最穷的潜县任县令。整整蛰伏了三年,步步为营,心思何等缜密。三年后才趁势崛起、捅破了天……”

    “本官想着,李菡瑶不过一介商女,无权无势,她再厉害,大面子上也要伏低做小,怎敢跟本官对抗呢?把她弄进大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谁知竟错了!”

    “她竟如此大胆、嚣张!”

    “本官是万万没想到啊!”

    这是反省,亦是总结。

    反省总结过后,他露出笑容,意味深长道:“本官宦海沉浮几十载,若她将本官当贪官,只会搜刮民脂民膏,那她可就错了。但本官希望她这么想。”

    他忽然凑近婢女,在她耳边低语道:“本官要送她一桩好姻缘!”

    婢女嗫不由自主问:“什么姻缘?”

第162章 你有能耐把皇帝招赘吗?

    潘梅林道:“本官要送她进宫!”

    婢女睁大了眼睛。

    潘梅林道:“你把这话转给子玉,让他递信给吕畅,请吕畅向皇上建言:李菡瑶乃江南第一才女,才智美貌直追当年的梁心铭,尤其擅长经济之道。先帝得梁心铭辅佐,吏治清明、国泰君安;皇上若得李菡瑶相助,必定天下富足。再者,李菡瑶入宫,可节制潘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一个教训,免得再恃宠而骄……”

    婢女惊道:“大人真要这么做?”

    这是报复吗?

    这分明是捧李家!

    她迷惑不解了。

    她迷惑的模样取悦了潘梅林,潘梅林笑道:“你只管照本官说的告诉子玉。再传本官的话,那件事叫子玉提前安排。哼,李菡瑶再擅长布局,总有她筹谋不到的地方。本官就等着她哭!到时候,别忘了到本官坟上告诉本官。”

    婢女按下不解,道:“是。”

    潘梅林道:“去吧。本官知道你暗慕子玉,你替本官办成了嘱托,子玉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婢女俯身叩头道:“谢大人。”然后直起身,问道:“大人没有信让婢子带给少爷?”

    潘梅林摇头道:“没有。”

    真有的话,也带不出去。

    简繁可没那么好糊弄。

    他又想起什么来,忙道:“还有,告诉子玉:东郭名不肯为本官效力,什么也别告诉他!”

    婢女道:“是。”

    她等了会,见潘梅林没有再嘱咐什么了,又磕了个头才起身,转身出了牢房,离开了。

    潘梅林微笑看着她走远,想“李卓航,不止你们会拼命,本官也会。本官誓要保住潘家!”

    他从袖中掏出瓷瓶,拧开螺盖,抬起手,举到嘴边,顿住了,静默了一会,才决然倒入口中。

    咽下口中的流汁,他完成大事般,放松了身子,往后惬意地靠在墙上,轻声自语:

    “富贵?没错,是一场富贵!不过,李家的家业没人继承了。李菡瑶,你总不能让皇上入赘李家吧?你总不敢将生下的皇子公主过继给李家吧?呵呵呵……”

    “太后,皇后,微臣给你们送一份大礼。李菡瑶这样的女子不送进宫,太可惜了!不过,皇后要小心了,这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没准哪一天,把皇后、把陈家斗倒了也未可知。当然,最好你们两败俱伤!呵呵呵……”

    “王亨,梁心铭,你们派儿子来对付本官,本官就送个比贵妃娘娘更棘手的女子入宫,看你们如何自处!哦,这个人还是忠义公府看中的媳妇……你们说本官夺人所爱?那去找皇上理论吧。呵呵呵……”

    他说一阵,笑一阵。

    笑一阵,又说一番。

    最后,他喃喃道:“贵妃娘娘,微臣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希望吕畅向皇上提议选李菡瑶入宫、打压潘家的行为,能减轻皇上对娘娘的迁怒,别将你打入冷宫。娘娘可要把握机会,坐观李菡瑶和皇后相斗,以图东山……再起……”语声渐微,终至无声,脸上留下怡然自得的笑容。

    临终前,他仿佛看见李菡瑶在他布下的棋局中左冲右突,而他并未死去,而是躲在幕后欣赏这一切。

    李菡瑶挣扎;

    李卓航痛苦;

    李清阳绝嗣;

    慕容星绝望……

    还有太后、皇后、陈修文、王亨、梁心铭、方砚、方逸生、王壑他们所有人都会难受。

    多么绝妙的安排!

    李菡瑶的脸变成了慕容星的脸,“星儿,我是不是很厉害……这下,你该记住我了……永远不会忘记……睡梦里也会想起……来……恨我吧……”

    他感觉身子一晃,回到了少年时,初见慕容星,坐在峭壁上吹箫,恍若随时要乘风归去……

    一见倾心!

    从此沉沦!

    ********

    潘梅林的死,一个时辰后被发现,简繁要提审他,狱卒带着齐县令来提人,结果发现人已经自杀了。

    经验尸,死于服毒。

    据狱卒提供的消息说,潘梅林昨晚要了笔墨纸砚,说要写供词,齐县令忙令人翻寻,最后在他胸前翻出供状。

    潘梅林在供状中供认不讳:说自己野心勃勃,依仗权势私开纺织作坊、聚敛财物、违反《劳动法》盘剥工人;私造皇后衣;设计陷害李家、诱骗李菡瑶毁她清白、妄图让潘子辰娶李菡瑶霸占李家家业等等,将所有罪行都一肩抗了。

    简繁顿时觉得棘手。

    潘梅林已认罪,且人已死,皇上气消了,便不会重惩潘家和潘贵妃,顶多降下贵妃的位分。如此一来,贵妃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万一她重新获宠,除了要找李家报仇,自己这个一手经办的钦差也绝落不了好。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简繁担心了一阵,又释然:这件事有人比他更急,潘织造想一人担下罪行,还要看那些人答应不答应。

    他便整理案卷,具本上奏。

    整理时,他不免郁闷:这件案子,李菡瑶控告在前,将案情理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潘梅林认罪在后,供状更是一目了然,他这个钦差还没使力就结案了。也不对,昨晚熬了一个通宵,跑了大半个城呢。

    顺利得令他感到无味。

    至于功劳,他宁可不要白得罪潘贵妃,又不能斩草除根的功劳,要它何益?

    还有工人需要安置。这善后安民的措施更重要,做的好,可轻松收获民心。

    他重又鼓舞起来。

    他先是命人查抄潘府,又令齐县令清理兴宇等五家工坊的资产,准备赔偿工人损失。

    潘府,东郭名刚醒来便听说潘梅林自杀的消息,感觉病了一场,再醒来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李菡瑶竟如此手段?

    一晚上逼死了潘梅林?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东郭名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上,喘着大气对空儿道:“去!快找个人问问……怎么回事。”

    空儿哭丧着脸道:“找不到人了。管家、高三胖都被抓走了。公子你病着,要不然也要抓。”

    东郭名焦灼道:“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没有告诉我。他还没有告诉我呢!”

    空儿哭道:“公子……”

    这时外面叫喊声不断,官差来查抄潘府了。

第163章 怎没有女人?

    一大早,李菡瑶正跟父母一块用早饭,观棋手持一双细巧的银箸,站在李卓航和江玉真之间伺候;听琴在李菡瑶身旁伺候,余者如郑妈妈等都在外间。

    品茗提着食盒来了。

    鉴书忙掀开帘子。

    品茗进来,打开食盒,端出一观音送子的青花瓷大海碗,一大碗细嫩的豆花,另有一碟麻油虾仁嫩笋的调料,放在桌上,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观棋耸耸鼻子,道:“好香!”

    忙舀了一小碗,放在江玉真面前。

    “太太喝一碗。品茗手艺可好了。”

    接着,又替李卓航舀。

    江玉真道:“我吃饱了。这碗你吃了吧。还有这水晶饺子,趁热吃了,好陪你姑娘忙去。”

    观棋道:“嗳。谢太太。”

    果真端起碗来就吃。

    又搛了水晶饺儿吃。

    江玉真见她就这么站着,须臾工夫将一碗豆花、两个饺子吃了,忙道:“坐下来吃。别噎着。”

    观棋道:“不用。婢子很快就吃饱了。”

    江玉真抿抿嘴,道:“你还真好养活。”

    观棋得意道:“婢子是很好养活的,命硬,最顽强。”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江玉真笑容也清朗了些,仔细盯着观棋脸上瞧了一番,道:“昨晚闹了一夜,你还好,看着不像熬夜的样儿。”又看看李菡瑶,道:“瑶儿就不如你,眼底有些青。”

    李菡瑶正喝豆花,闻言停住。

    观棋忙问:“姑娘昨晚没睡踏实?”

    李菡瑶幽怨地看着她不语。

    正在这时,郑妈妈进来了。

    “老爷,太太,姑娘,潘梅林死了。”

    李卓航等人都一呆。

    李菡瑶失声道:“他竟舍得死?”

    李卓航道:“他这是把所有罪都抗了,保住潘贵妃!”

    观棋斩截道:“绝非这样简单!他若无万全的把握,死也白死了太后和皇后不会放过潘贵妃的。他甘心去死,定有阴谋,可保贵妃和潘家安全。”

    李卓航道:“叫管家来!”

    郑妈妈道:“是。”

    急忙出去派人叫墨管家。

    少时,墨管家来了。

    李卓航吩咐道:“你叫墨文墨武去查:从昨晚到今晨,潘梅林都见了谁。再打听钦差大人如何处置。”

    墨管家道:“是。”

    转身匆匆去了。

    这里,仆妇人刚收拾了碗筷,外面连续来回禀:“落少爷来了。”“大舅太太到了。”

    众人忙先见江大太太。

    落无尘脸上红潮尚未褪尽,心里也紧张,一半是因为羞惭,还有一半是体内的毒没根除。

    他本不敢就回李家的,只因宁致远回去告诉他,李家拿住了潘子辰主仆,他心中诧异:那女人呢?

    原来,昨晚他并未告诉宁致远,他在画舫内遇见女子的事,他想着已经派人去向李卓航报信了,李卓航只要派人去画舫一搜,什么男女都搜出来了。

    谁知只搜到潘子辰主仆!

    那个神秘女子呢?

    那诓骗他的丫鬟呢?

    落无尘为了弄清这事,更怕李菡瑶被不明对手算计,顾不得体内毒未除尽,急忙赶回来。

    他只求见李卓航。

    李卓航在书房见他,然李菡瑶和观棋在大舅太太跟前打了个转后,也赶来了,也有事问他。

    落无尘见了她二人,不敢抬眼。

    李卓航问:“无尘,你仔细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观棋也道:“是啊落少爷。我们都糊涂着呢,又惦记你,怕你遭了别人暗算。你还好吧?”

    落无尘羞愧点头道:“我没事。”又问李卓航:“李伯父,真的只抓住了潘子辰?”

    李卓航道:“还有一个小厮。经逼问,那小厮说他们还有两个帮手,把我们船上的船工放倒了才走的,在河埂那头望风。我们没抓住,兴许跑了。”

    落无尘追问:“没有女子?”

    李卓航道:“没有。”

    落无尘失声道:“奇怪了!”

    李菡瑶追问:“你碰见女子了?”

    落无尘本来脸就红,此刻更红得滴血,且连耳都红了,脖子青筋凸起,结结巴巴道:“没、不,碰见了!”

    他衡量利害,迅速做出决断,将自己被一丫鬟诓骗至画舫,又在画舫内看见一女子的事说了一遍。

    他只说看见一女子倒在舱中。

    他终究还是不愿对李妹妹说自己与别个女子搂抱的情形,哪怕他是被算计的也不行。

    李菡瑶忙问:“她长什么样?”

    洛无尘道:“没看清。”

    观棋问:“可有什么特征?”

    落无尘急忙道:“有!她两手无名指和小指都留着两寸多长的指甲,很锋利。”

    屋里一静。

    那三人都怪异地看着他,似乎奇怪他既然没看清对方,为何又对这细节说得如此清晰。

    落无尘窘得快哭了,勉强对李卓航道:“晚辈当时发现不对,急忙就想逃。她伸出双手要我救她,晚辈从窗户泄入的月光,看见她手上留着长指甲。”

    李卓航却没吭声,他看出落无尘不对了,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便想找个借口打发女儿出去。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回:“老爷,李卓望从徽州回来了。”

    李卓航立即对李菡瑶道:“瑶儿你去,问问徽州太平商号情况如何,银子可带来了。”

    李菡瑶忙起身,和观棋告退。

    落无尘才松了口气。

    李卓航重新细细问他,问清楚后,沉声道:“你用的什么药,叫墨竹照样帮你弄一份,先把身上毒除干净了再说。为防万一,这几天就让墨竹跟着你。”

    落无尘忙起身道谢、告辞。

    墨竹陪着他回客院泡澡去了。

    李菡瑶在花厅见李卓望。

    自从叶屠夫来李家之后,李卓望腾出手来,时常往返徽州和湖州两地,通传消息、押送货物。

    这次,李菡瑶派他去抽调银根。

    待坐定,李菡瑶命人上茶。

    李卓望顾不得喝茶,急忙道:“姑娘,李卓远说没钱,都压在货上了,一时转不开。”

    李菡瑶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道:“他真这么说?”

    李卓望点点头,也很气愤。

    李菡瑶狠狠道:“他这是翅膀硬了!打量着十年之期快到了,徽州府的所有买卖都要归他那一房了,就不肯听总商号的调遣了。这还没到呢!”

第164章 非常主仆

    观棋浓密的睫毛往下一垂,遮住黑漆漆的眼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道:“姑娘,先不管他。先筹银子。”

    李菡瑶便皱起了眉头,忽然又舒展开来,道:“找大舅母和表哥,从外祖家暂时挪借些。”

    观棋抬眼,和她对视。

    李菡瑶道:“就怕外公不通融。”

    再富豪,几十万银子不是小数目,谁家都要周转;再者,江老太爷又重利,怕不肯借。

    观棋对李卓望道:“李叔,我跟姑娘进去了。李叔先去吃饭,待会老爷还有话要问你。”

    李卓望忙告辞去了。

    李菡瑶便和观棋往上房来。

    半个时辰后,江如澄便交给李菡瑶二十万银票,表兄妹签下合股文书,合伙购买兴宇等五家工坊。

    这银子虽是从江家公账上支取的,但江大太太承诺以嫁妆产业作抵押,不够部分再以江家长房的私房银子补充,将来的分红归江如澄和江如蓝兄妹。

    这边才签完,那边胡派人来回禀:钦差大人查抄潘府,并没抄出多少银钱,而兴宇等几家工坊也多是存货,少银钱流水,为了偿还工人欠债,并为几千工人寻一个妥善的安身之所,钦差大人下令拍卖工坊。

    消息已经散发出去了。

    现在,官府正清点兴宇等五家工坊的资产,以便合理估价,作为拍卖的底价。

    李菡瑶恨道:“潘老贼狡猾!”

    潘家没银子吗?

    当然不是,都抽走了。

    潘梅林这江南织造局的长官表面不知多清廉,怎会将大量金银财宝搁在这江南府邸。

    观棋目光一闪,道:“姑娘,横竖拍卖还要等几天,咱们先把那盘棋下完吧。”

    李菡瑶忙问:“你说继续选婿?”

    观棋笑灿灿道:“嗳。”

    李菡瑶道:“那就再请黄不,王公子来?”说着冲观棋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笑。

    观棋右手不住摩挲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指甲,也意味深长地笑道:“还有各家少爷、姑娘,都下帖子请来。他们等结果可是等了好几天呢,不能让他们失望。”

    李菡瑶目光就亮了,对鉴书道:“鉴书,你快写帖子,请各位姑娘和少爷明日来观战。记住,之前来的人一个都别落下!哦,还有魏姑娘,也要下帖子。”

    观棋道:“还有宁公子、张世子。”

    两人一顿说,定下客人范围。

    鉴书笑道:“是,姑娘。”

    遂去书房取了一沓精美请柬来,又找出上次请客的名单,研墨蘸笔,开始写帖子。

    写罢,交妥当人分送。

    观棋对李菡瑶道:“姑娘,这件事要告诉老爷知道。婢子去回禀老爷一声。”

    李菡瑶道:“说的是。去吧。”

    观棋便往前堂去了。

    李卓航正在东屋听织锦坊的账房回话,见她来,对那账房道:“去吧,月底发放上半年的红利。”

    账房答应了,捧着账簿出来。

    忽见观棋,忙招呼“棋姑娘好。”

    观棋笑道:“尤大叔好。要发财啦!”

    尤账房咧嘴笑道:“发财也是托老爷和姑娘的福气。”

    观棋笑眯眯问:“你孙子好了?”

    尤账房感激道:“好了。多亏了姑娘叫人送的药。我家里的念叨要去给太太和姑娘磕头,我说这几天姑娘忙,叫她等几天,别没眼色跑来添乱。”

    寒暄好一会,才走了。

    观棋进了东屋,施礼道:“老爷。”

    李卓航问:“何事?”

    观棋便将明日请客、继续选婿一事说了。

    听见“选婿”二字,李卓航很是郁闷和心堵选婿选婿,这选的什么婿?全都被这丫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给挡在门外。进都进不来,怎么选?

    观棋被他沉沉目光看得发毛。

    “老爷?”她试探地叫。

    “知道了。照你家姑娘吩咐就是了。女大不由爹,我也管不了她了。”李卓航说完低头翻账本。

    观棋:“……”

    李卓航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观棋还站在那呢,因问:“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什么事?”

    观棋讪笑着走到桌边,一面帮他研墨,一面问道:“老爷,婢子是想问:落少爷他……是如何察觉那女子有长指甲的?我跟姑娘走后,他告诉老爷了吗?”

    李卓航道:“早上不是说了。”

    观棋道:“婢子总觉不切实。”

    李卓航微微蹙眉,道:“这不是什么有名誉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怎好追根究底、盘问不休?”

    观棋认真道:“老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弄清这些细节,如何能找出那女子?”

    李卓航沉默,好一会才道:“他被人骗,以为你和瑶儿要乘画舫逃走,才追了过去。看见舱中女子,便想上前看是瑶儿还是你,那女子便缠住他了。”

    观棋吃惊道:“他失身了?”

    李卓航瞪她道:“别胡说!”

    观棋讪讪道:“没事就好。”

    李卓航继续道:“当时他业已中毒,在和对方纠缠推搡中,发现对方留着长指甲,而他记得,你和瑶儿都没有长指甲。他慌忙逃离画舫,水离开。遇见魏家画舫,向宁公子求救,并请宁公子派人到李家报信。”

    观棋自语道:“原来如此。”

    默默沉吟一会,才告退。

    李卓航却叫住她,“你且等等。”

    观棋忙问:“老爷有何吩咐?”

    李卓航看着她道:“钦差大人查封潘府,对潘府上下人进行排查,并未找到那个探监的婢女。”

    观棋道:“跑了?”

    李卓航点头道:“看来,潘梅林临终前确实有交代。这婢女是去了京城,还是去了潘家祖籍云州,亦或是宁波府?”

    观棋肯定道:“宁波府!”

    江家船厂就在宁波府的三江口。

    宁波港驻扎着两万水军,隶属靖海将军颜贶麾下,由颜贶的副将陈飞统领。潘梅林的孙子潘子玉现如今便在陈飞的手下效力,做文书一类的差事。

    潘子玉和潘子辰不同,潘子辰是风流公子,爱风花雪月;潘子玉却有其祖父的心机和智谋。若潘梅林临终前有交代,京城和云州都太远,最可能通传潘子玉。

    李卓航道:“我也这么推测。”

    又道他已经派人去三江口查了。

    观棋道:“婢子回去告诉姑娘。”

    李卓航道:“去吧。”

    观棋这才退出,回到内院,见了李菡瑶,如此这般跟她嘀咕了一阵,李菡瑶便对鉴书道:“鉴书,去帮我把一切有关清毒、m药、c药的书都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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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那句话用字母代替,不然被和谐(*^__^*)

第165章 美丽也是武器

    一身水蓝色的鉴书行动间如凌波仙子,此时却水波不兴,愕然看着李菡瑶和观棋。

    那两人却神色肃然,一脸认真。

    鉴书默思,自家姑娘乃非常人,跟着她的丫鬟也必须有非常心性,方能随机应变,又处变不惊。

    悄悄平复一番,转身去了。

    不大工夫捧了一摞书回来。

    李菡瑶和观棋各拿了一本,如饥似渴地翻看,其认真的模样,犹如参研兵法和秘技。

    李菡瑶抬眼见鉴书在旁站着,道:“你也来瞧瞧,将来遇见此类手段也好有个防备,不至于糊涂。”

    鉴书本着学习的心态,便凑上去与观棋同看,只一眼,便面红耳赤。因想,怪道姑娘常说“量才为用”,又道“因人而异”,自己同观棋没法比观棋性子酷似姑娘,姑娘学什么她学什么自己还是去习字吧。

    想到习字,鉴书又颓丧:她的楷书和行书都比李菡瑶写的好,唯有草书,虽也飘逸优美,却怎么也写不出李菡瑶的纵横气势,这也是性格使然么?

    就听观棋和李菡瑶低声议论:

    “中此毒者,唯有和男子或女子交合,方能解毒。”

    “也不尽然,落公子就是泡在冷水中,并辅以药物除毒,不过需要时间长而已。”

    “也就是说,短时内无解?”

    “是这样!”

    “那女子极有可能已经失身于潘子辰。”

    “若失身,她会怎样?”

    “恐慌、害怕!必定会百般遮掩!若她是当日客人中一员,身子再不适,明日也不敢不来。”

    观棋和李菡瑶目光炯炯对视。

    傍晚时分,火热的太阳一落,风儿从水上走一遭,变得凉丝丝清爽宜人。只是暴晒了一天,地上还有余热,没那么容易散尽,但在观月楼的二楼,将窗户支起来,让风从窗纱透入,屋里就真的只剩下凉爽了。

    江如蓝沐浴后,上身只穿一件红绫抹胸,胸口绣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躺在竹制的贵妃椅上,一个婢女正往她脸上、颈项和两条玉臂上抹香精,一面轻轻按摩。

    江大太太坐在旁边,美艳如昔,纤纤玉指捏着女儿下巴,连皱个眉也风情万种,责怪的声音也婉转。

    “每次来你姑姑这,就不受拘束了,跟着你妹妹放纵了吃喝。也不想想,你妹妹天生的好胚子,怎么吃都长不胖;瞧瞧你,这才几天,下巴成双的了!”

    “哪有那么明显?”

    “还不明显?你自己瞧瞧!”

    江大太太将靶镜递给女儿。

    江如蓝接了,顺手搁在一边。

    母亲的话,她根本没过心。

    十几岁的少女都爱美,她也不例外。不过,她现在正是青春好年华,便不做任何保养,只甜甜地睡一觉醒来,脸上肌肤也光洁可鉴、如染胭脂,真正的“天生丽质难自弃”,所以,她难免对母亲的话漫不经心。

    婢女涂完香精,又替江如蓝穿上外衫,然后退下。

    屋里只剩她母女,江如蓝坐起来。

    江大太太苦口婆心道:“你别不把娘的话不当一回事。女人的容颜要趁早保养,不然等哪一天,你忽然就发现:只一个晚上没睡好,只小病了一场,岁月就会偷偷在你眼角、额头等处刻下痕迹。你拼命想抹掉它们,可惜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纵抹去了,它也会再次光顾……”

    江如蓝还没到女人该心慌的年纪,总也不能体会为娘的苦心,倒是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

    她问:“母亲,你怎舍得把压箱底的嫁妆老本给掏出来?为什么不让江家借银子给表妹?”

    江大太太嗔道:“娘在你心里,就那么小气?”

    江如蓝笑道:“女儿只是好奇。母亲向来精明慎重,这次太过大胆了。况且祖父祖母都心疼瑶妹妹,肯定愿意借银子给她,不用母亲出这个钱。”

    江大太太道:“你太不了解你祖父了。心疼归心疼,终究是外孙女。这么多银子,岂能说借就借?况且又不是非做不可的买卖,甚至还有些冒险。他不会答应的。”

    江如蓝忙道:“正是。那母亲为何要冒这个险?”

    她总觉得,这不符合母亲的行事方式。

    江大太太起身,侧坐到贵妃椅上,爱怜地拉着女儿的手,道:“银子再好,也是挣来花的。母亲这都是为了你和你哥哥。你瑶妹妹会做买卖,在她这掺一股,留着将来你跟你哥哥应急用。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起落呢?别看江家家大业大,万一有什么事,这边也能救急。”

    江如蓝问:“母亲自己不是经管挺好的么?”

    她亲眼看着母亲将一份嫁妆经营得银子生银子,这些年翻了好几倍,她也惦记着呢,算自己该分多少。

    江大太太幽幽道:“母亲虽经管得好,也不能陪你们一辈子,总要做万全打算。”

    江如蓝觉得心里悸动得难受,眼里也涩涩的,像回到小时候,特想对母亲撒娇,因在她脸上啄了下,道:“谢谢娘。”然后一头钻在她怀里蹭,像一只大懒猫。

    江大太太摩挲着女儿面条似的玉臂,感叹道:“你啊,太冒失了!怎会做这样的蠢事?”

    她是指江如蓝落水一事。

    江如蓝嘟着嘴道:“女儿笨嘛。”

    江大太太忙道:“我也不是责怪你,是心疼你。其实你这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如蓝忙抬头问:“真的?”

    子不嫌母丑,母也不嫌女笨,母亲这是宽慰她吧?

    江大太太却点点头,看着她认真道:“你瑶妹妹是聪明、能干,可是锋芒太露。男人大多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只会将她当成对手。倒是你这毫无心机、鲁莽率真的性子,男人们不会防备。你姐妹俩正好互补。

    “你堂兄妹虽多,除了你哥哥,关键时候恐怕指望不上。倒是瑶儿,将来可以和你互相扶持。

    “你记住了:娘让你保养美丽,不是让你勾引男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女人的美,是保护色,是武器,是手段。譬如那美丽花纹的蛇、色彩鲜艳的菇。你没有你瑶妹妹的手段,就要发挥自身长处,学会伪装……”

    江大太太传授女儿生存之道。

    江如蓝这次听进去了,很专注。

    李家次日的棋局,依然被关注。

    这不仅因为李菡瑶斗倒了潘梅林,还因为代表方逸生闯关的黄观真实身份竟然是王相和梁心铭的儿子王壑,这足以令所有权贵富贾关注了。

    更何况还有玄武王世子。

    世人嘴上虽鄙视攀附权贵、追名逐利,但往往言行不一,面对权势富贵,总不自觉地趋近。王壑和张世子代表了京城权贵阶层,怎不叫人关注!

    次日,所有在前天观战的少年少女都如约而至,只少了潘子辰和东郭名,多了宁致远和魏若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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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愉快美女们!明天双十一,祝美女们买的开心o(n_n)o~~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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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辉介绍:
这是一个发誓要娶个夫君回家镇宅,并帮她开枝散叶的女主。为了娶到理想的夫君,她不断壮大自己,然而对方也不断强大。最后,他们在云端对峙:
男主:嫁给我。
女主:不,你嫁我!
谁娶,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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