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时日无多
永恒。
一个对于人类来说算得上遥不可及的词汇,在文艺作品中或许会被视作生命的终极目标,从而酿成种种悲剧。
但对于眼前的少女来讲,这只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概念。
非永恒的常物对于露泽来说才是需要理解的东西。
世界总是如此不公又充满偏见。
克尔恺感慨了一声:“这个世界将会在阴云之下持续生活,百年,千年,就连我都不敢猜想有关于宗教的统治究竟何日才会结束。”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传下去呢?”露泽歪了歪脑袋,浅粉色的双眸中只留下了浓郁的疑惑。
李剑白代替克尔恺回答了少女的疑问。
“他不敢。”
如此笃定的回答,但年轻的神父却没有否认少年的答案。
“在极权时代下,如果唐突传播对当权者不利的思想,那么只要被发现,高位者会不惜一切铲除异己,包括你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李剑白回忆起曾经在叶央那里见过的一本书,名为女巫之槌。
那本书描述了如何辨别女巫以及处死女巫的方式。
例如如果一名女性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女巫,那么需要用手抓住一块滚烫的烙铁,紧紧抓着行走九步,最后随便用纱布包扎起来。
一段时间后,如果该女子的手痊愈了,那么她便无罪。
但在医疗条件差的可怕的年代中,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更别说用各种劣质手法陷害无辜的女人,仅仅是因为在那个时代中被给予的权利可以去随意加害被贴上女巫标签的人罢了。
而女巫巫师一词在最开始仅仅是用来代称有智慧的人。
“所以他不能,也不敢去做这件事。”
“因为我见过,今天你们见到的处刑,自我出生起就不断上演——神反复告诫我们,违反真理是危险的,是可怕的,是绝对不能被发现的。”克尔恺嗤笑一声,“但是谁又忍得住呢?”
周烨跟着叹了口气,虽然他们那个私立学校根本不知道教学体系是什么,文理分班分的稀烂,但也正拜其所赐,他历史勉强还算学得不错。
所以他更加清楚,不论是从文学层面上还是历史层面上来说,眼下这种情况不论如何都具有必然性。
必然有人会脱离当下的环境,并且开始思考。
“那么,克尔恺,为什么选择我,我们认识连一周都不到。”少女的眼眸中仍然是那种淡淡的迷惘,以及一种脱离世俗的超然感,“如果这是很重要的伟业,按照你们的习惯来讲,会交给更靠得住的,关系长远的朋友,而不是我。”
“因为你是从天而来的星星,你和我们不同,露泽,你拥有永恒。
“对于你来说,这不重要,所以你不在乎;正因为你不在乎,所以它才有续存下去的可能性。”
“这不是很矛盾吗?”露泽越发不明白眼前的神父到底在絮絮叨叨些什么莫须有的东西,“况且,克尔恺,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来说你也正值青年,你没必要如此着急。”
周烨明白那种他抓不住的怪异感究竟从何而来了,克尔恺太急了,那种急迫感促使他抓着他们这些陌生人,就像是要把毕生所学全部传功一样丢出去。
太奇怪了。
“没关系,露泽,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克尔恺轻笑一声,随后摸了摸少女如同清晨一般透彻的浅蓝色长发,“但在你明白之前,请先答应我这有些逾越的请求吧。”
露泽只是看着眼前的克尔恺,最后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她立下了承诺,继而变成追逐她余生的诅咒。
“时间不早了,明天教堂会照常开放,就麻烦你们帮忙了。”
克尔恺轻轻挥了挥手,“饭的话也只有些面包和炖菜,想吃的话就自己热一下吧。”
周烨看着留下笔记本的青年,眉头依然紧皱,不曾停歇。
“真奇怪。”
“哪里奇怪?”李剑白伸着懒腰反问了周烨一句,“这些搞思想的特立独行的人不一直这样吗?”
“哪样?”
“就神神叨叨的,一直说着你们会明白的,然后自己计划好一切,我们一点插手的机会都没有?”少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召唤出来的黑剑,啧了一声。
他倒是明白为什么总对这个神父有种莫名奇妙的不爽感了,合着这个家伙本质上和君文昌是一路人。
“你怎么怨气突然这么大?”周烨满脸疑惑地看着身边怨气快能养邪剑仙的同伴,而李剑白只是恨恨的磨了磨牙:“你是不知道,之前在那个彗星的副本里,我那个阵营的领导就是个每天说话说一半,东西说了和没说一个样的谜语人疯子。”
“……诶。”周烨感觉好像后知后觉地抓住了什么,“话说你那个老板老在神叨叨什么啊,上次还没问你那个避难所到底在干什么。”
李剑白努力回忆了一下那次算不上多美妙的经历,最后勉强和周烨总结了一下精髓:“世界要毁灭了,我们要完蛋了,所以弄个旅行者号让宇宙记录一下人类存在过……”
而后两人齐齐对视一眼,齐声感慨道:“遗书啊!!!”
克尔恺·欧伦吉那个天杀的谜语人是在跟他们留遗书呢!
他是说味怎么那么冲呢,合着这不就是交代遗言,然后让他们薪火传承,最后顺理成章嘎掉成为大家伙心中永远难忘的白月光。
去你妈的白月光是封建神父。
周烨忽然被自己这个形容搞得有点恶心。
而一边的露泽则是默默看着两个男子高中生发癫,并且试图用自己不怎么聪明的小脑瓜去理解他们这些词汇究竟在表达什么含义。
明明听起来没什么,但是组合起来就变成自己完全不理解的含义了?
于是我们的露泽小姐充分发挥了自己勤学好问的态度,用最无害的语调问出了最致命的问题。
“谜语人疯子是什么意思?你们是在说克尔恺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神父与女巫
莉葡西卡认识克尔恺·欧伦吉。
但不止于此。
在中心区域的教会还没有发展到城郊乡村的时候,莉葡西卡是帮助男女老少治疗头痛脑热的妙手,更是为数不多识字的女性。
因此在教会的定义中,莉葡西卡是一位女巫,而克尔恺是一位神父。
在当今为数不多带字的书本全都是歌颂彼苏尔伟业圣典的当下,莉葡西卡与克尔恺·欧伦吉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一方被挂上火刑架,而一方则是审判者——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并没有发展成这样。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克尔恺并不是一位称职的神职人员,他的神术自从莉葡西卡认识他开始就从来没有起效过。
而莉葡西卡恰恰拥有能勉强替代神术的能力,而她不想死,克尔恺也不想死,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了诡异的合作关系。
而眼见五天前下田转悠的神父到今天都没有出教堂的门,莉葡西卡怀疑是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被教会发现了,而克尔恺这个傻缺神父早就被抓走挂到城门上当做异端打算找时间给烧了。
“克尔恺?”她用力敲了敲教堂的木门,“你在吗克尔恺?”
“梆梆梆”的沉重拳击声让人怀疑折扇早就属于年久失修的粗制滥造产物会不会在下一瞬在莉葡西卡的有力击打下化为灰烬。
当然,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我们的神父就打开了大门,把女巫小姐迎了进去。
“早安,我的姐妹莉葡西卡,看样子今天的你过得还算不错嘛。”克尔恺还是那副几万年都不会变的造型伫立在那里,有时候莉葡西卡会忍不住阴暗地揣度这个没情商的家伙会不会衣柜里就一件神职人员服装,每天就等着拿香料腌一下就接着穿。
“克尔恺,现在是农忙的时候,你每天缩在教堂里干什么?现在可没人有时间和你那该死的彼苏尔祈祷,要不然你赶紧去研究你那该死的神术,降低大家的工作量!”她瞪眼看着满脸悠闲的克尔恺,对于他眼下这幅样子很是不满,“你当这还是中心区吗,让你过你的人上人生活?”
“别急,我的姐妹。”克尔恺轻声安抚道,“我肯定是记得的,你看,我给你们找了一些帮手,请不要吝啬,他们应该是乐意帮忙的。”
他侧身指向拱形门后的周烨等人:“别担心,他们不是从中心城来的,不会得罪人。”
莉葡西卡皱着眉头走到餐厅里打量了几人一番,尤其是他们的指尖,在看完之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克尔恺,你从哪给我找到的少爷小姐,他们能干什么?!我敢打赌他们连镰刀都没有握过,棒槌都举不起来!!!”女人的脸上布满了抱怨的神色,显然对克尔恺找的人选十分不满。
“可以做点别的嘛,这些少爷小姐会的东西可比你想得多——起码他们每个人都认字,而且还都不信彼苏尔,多好啊,莉葡西卡。”
“你说什么鬼话……等等,克尔恺,他们都不信彼苏尔?”
女人抱怨的话语瞬间止住了,进而转变成的是不可置信感:“你哪找的鬼才?”
“天上掉的。”克尔恺言简意赅,顺便挥了挥手,“能找到什么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莉葡西卡原本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进而变得眉开眼笑:“诶呀,这多不好。”
而周烨等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克尔恺卖给完全不认识的女人,甚至嘴里有些发硬的面包都没来得及咽下去。
“克尔恺……给教堂帮忙?”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给教堂帮忙,这是最虔诚的教众,主教导我们应当帮助他人。”克尔恺完全不虔诚地在胸前胡乱画了几笔,“当然,我觉得你们对这个理由应该不太感兴趣。”
听完他的话,李剑白翻了个白眼。
“这是我的合作对象,村子里的圣者代行人——当然,本质上她只是村里的女巫。”克尔恺干咳几声,毫无芥蒂地就把女巫两个字给扯了出来。
周烨不得不承认,这下确实是来兴趣了。
神父和女巫的通力合作,即便是放在现代的文艺作品内都显得是相当离谱的组合。
一般这种设定要么出现在作为噱头背景,在剧情中完全不算重要的言情小说里,要么就是在一些邪门拉郎视频内。
总之在一个类中世纪环境内凑出这么一对……
周烨表示XP隔行如隔山,祝克尔恺成功。
“女巫?”一旁的露泽提出了疑问,“在人类的传统文艺作品内,女巫通常是崇拜恶魔获得力量的邪恶女性,被视作宗教的对立面,也可以视作被迫害的性别象征。
“克尔恺,既然神因为神术而存在,而这位女士被你称为女巫……她也会魔法吗?而她的魔法能够证明恶魔其实是存在的对吗?”
露泽觉得自己根据条件得出相似结论的推理过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而莉葡西卡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克尔恺,示意他和眼前这个小姑娘解释一下“女巫”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还没等到克尔恺开口,一旁终于把塞在口腔内的干巴面包咽下去的李剑白终于等到了发言时间:
“不是这样的,应该是当下宗教神权垄断了对于医疗的权利,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去接受这种治疗方式——而这位小姐,或者是其他人勉强掌握一些能够帮助其他人从伤病中恢复的小技巧,而在圣经……圣典之中因为他们触犯了神的领域,因此被视为异端,冠以女巫之名。”
“你上哪知道的这么多?”周烨感到有些纳闷,按理来说李剑白不应该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那种中二病吗,怎么对于这些西欧历史小知识知道的这么多?
皮肤稍黑的少年得意地揉了揉鼻尖,好像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一样:“哼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要战谁啊?”
这货不会是为了继续和叶央的中二病设定大战才去学的这些鬼东西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医学的萌芽
“霍,克尔恺你说的还真没错,这些少爷确实有点东西的哈?”莉葡西卡对于眼下李剑白的表现感到惊喜,很少见有人知道了她的“女巫”身份还不带害怕的。
毕竟在圣典中就有很明确的一句话叫做“你应当处死你见到的女巫。”,而神父们为了巩固神权的统治更是把他们的治疗手段扭曲成魔鬼的恩泽。
魔鬼,多么可怕的词汇,仿佛一旦和这个词沾上边,一切就会堕落糜烂,失去所有良好的品德!
再也不能进入主的神国,从而在苦难后享乐。
但克尔恺总是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屑一顾。
“神不在乎。”他总是这么说,“神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人死之后的一切神都不会在意,而至乐福土只不过是教会安慰人们缴税的一个从未被证晓的借口。”
多可笑,一个从出生起就有了一切的神父居然这么否认他们的教义。
毕竟就算教会拥有了神术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但也从未见过有什么圣子圣灵从高天回归告诉众人死亡之后的享乐有多么美好。
就像莉葡西卡知道自己会的这些东西更多是在泥泞之中的人们摸爬滚打口口相传的经验,和那劳什子魔鬼没有一点吊关系。
“也就是说,神是被证明存在的,但是魔鬼不是,莉葡西卡小姐会的东西其实只是科学?”露泽皱着眉总结了一下周烨话语中的精神概要,“但是如果神存在的话要如何证明魔鬼不存在呢?”
“证明不能。”
这是唯一的答案,人无法佐证神的不存在,而祂的对立面自然而然便也无法被否认存在的可能性。
“克尔恺,如果你这么说,那么你应该不只是让我们去帮这些人的忙,而是你想要我告诉他们什么,对吧。”露泽缓缓抬头看向克尔恺,一向平静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情绪的起伏,那是纠结与迷茫。
“你们能够承受得起这个代价吗?”少女很认真地和年轻的神父确认这个信息,“在当下的环境中你们总是一无所有,你们的权利与我能让你们知道的一切都不对等,你们的知识体系与我所知的一切都不匹配,而我对于你们所有沉重的一切都无法理解。”
露泽是天空的花朵,是女性的慈悲,生命挣扎的火花,她拥有死去历史的部分记忆,却从来没有见证过活着的现在。
正因为如此,她更加无法确认自身所拥有的一切对于一个进展与【历史】不尽相同的世界是否有效且正确。
而她也无法对此负责。
“没关系,露泽,一切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克尔恺只是轻声开口道:“我期待你真的是从天上而来的神使,这样或许我能捡起被我抛下的教义继续蒙蔽自我,装聋作哑地过完我的一辈子。”
但是她不是。
拥有现代记忆的周烨与李剑白无法预测过去故事的走向,拥有凝固知识的露泽不能解构关于未来的发展,而生活在过去的克尔恺也想象不到除了神明与迷信的巫术之外还有其他方法能够帮助这个糟糕的时代。
自从他们拨动齿轮开始,这一切早就步入了难以预料的命运轨迹。
而周烨和李剑白的使命也不过是见证露泽的旅途,仅仅作为高中生的他们所拥有的知识无法撼动庞大的命运洪流。
此刻,这条河流正在奔涌,把这个故事的开端带向难以预料的方向。
“我会和她走的。”露泽只是轻轻点头,“在那之后,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更多你需要我记住的东西。”
周烨和李剑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默契地放下碗,表示自己也已经吃好东西了。
莉葡西卡看着互相打谜语的几个人,一脸狐疑地看向克尔恺,仿佛在询问对方是不是专门找了几个傻子来和她逗乐的。
而克尔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忙完了记得回来。”他站在教堂内对众人挥手,“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们的。”
莉葡西卡最终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带着周烨等人从昏暗的教堂内走了出来。
“好逸恶劳的大少爷……”女巫轻哼一声,对于神父这种抗拒劳动的行为表示很不满,“我先说好,就算克尔恺说你们有多么神奇,要是你们一直给我帮倒忙的话,我就把那个该死的神父给抓出来!给我干活!”
她身后的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
“那个……莉葡西卡小姐?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最终周烨还是担起了团队的交流重任,继收拾烂摊子之后又为自己找到了生存价值,“我没记错的话,田里的作物应该都已经收了,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帮助你做什么?”
“归仓作物,清理麦秆……虽然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你们去做,但比起那些,现在更需要的是去那些在前段时间丰收时受伤的人家中为他们救治。”
虽然眼前的少年们很明显并意识不到在如今这个时代中家中有人受伤意味着什么,但既然克尔恺那个家伙说了这些人是能够帮到她的忙,看在他总是靠谱的份上,莉葡西卡决定还是再信他一回。
“这样啊……神父那边找不过来人吗?”
听到周烨的疑问的莉葡西卡冷笑了一声:“呵,你还指望克尔恺那个偏执狂疯子能给你找人过来,他现在就是在躲教会那边,怎么敢过去找人——且不说这个,单单是教会就不可能去专门找人过来帮助我们这些对他们的财富毫无贡献的蛆虫们。”
多么现实且可怕的故事。
“他在躲人?”李剑白抓住了关键词,“克尔恺不会干了什么邪恶违法的事情,我们现在在助纣为虐吧?”
“是啊,确实在助纣为虐。”
女巫小姐语气平静,“只要他有一天不信彼苏尔与弥列的存在,而且你们跟着他一起瞎搞,那么就是最大的助纣为虐,等着哪天上火刑架或者绞刑台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迷信治疗法
“那么你信吗?”李剑白忍不住问道。
“我不信,但是我都敢干这个了,就算罪上加罪也不过是一死而已——区别大概就是死法干不干脆吧。”莉葡西卡的语气淡然,“我死前只要能减少没有‘彼苏尔’庇佑区域的人们的死亡数量,那也算做了件好事。”
做好事按理说应该上天堂的不是吗?
几个人没说话了。
“那么这是第一家,我前几天来过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材料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敲了敲门,“格里高利先生,这边是你前几天在教会预约的治疗服务,我是莉葡西卡,能进来吗?”
摇摇欲坠的木门内传来了虚弱的声音,示意他们可以进去,而女巫小姐轻轻推开门扉,那种血肉腐烂的淤气一股顺着气流涌出,毫无防备地就钻入了周烨等人的鼻孔。
如此令人感到震撼的气息使得三人生理上就忍不住反胃起来,下意识呕了几声,紧接着又努力憋了回去。
“您还好吗?”
莉葡西卡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先前嘱咐您准备的燕子与兔子都弄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圣女小姐。”
面色苍白的男人瘫在铺着草杆的床上,声音微弱发虚:“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这里,有什么要求就和他们说吧。”
“好。”
周烨等人跟在莉葡西卡的身后,看着她从随身的挎包中拿出研钵和扁平的刺刀与弯刀,还有看不太懂的瓶瓶罐罐,总感觉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大概率不会靠谱到哪里去。
“过来。”她对着周烨招手,“你们两个男的过来,对,你按住他上半身,你按住下半身。”
周烨和李剑白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而露泽则是被莉葡西卡支使过去,把男人左小腿上覆盖着的厚厚泥灰给清除掉。
伴随着露泽的动作,周烨和李剑白手下的男人开始挣扎,两个人不得不加大力度按住对方,避免整个看上去不太健康卫生的治疗过程受到影响。
厚厚的灰泥被少女轻轻拭去,所展露出的只有发烂发臭的脓疮以及糟糕的伤口情况。
“加大力度按着他。”莉葡西卡皱着眉头吩咐了一句,随后毫不犹豫地用小刀刺入男人的腿部,“把兔子和燕子拿过来。”
一旁站着的女人和孩子满脸担忧地把还在扑腾的动物们抓了过来,而女巫小姐头都不回地继续向他们灌输疗程:“把兔子的头砍下来,把血放进研钵里面,然后挖出燕子的眼睛,在里面碾碎,弄好后给我。”
不一会儿,血糊糊的迷之浓浆被女人端了过来,而莉葡西卡一把抓过研钵,准备往男人的腿上涂抹。
“您应该先将脓液挤出,如果想要避免这位先生的挣扎,可以找个金属器皿罩住他的头,紧接着用重物击打器皿。”
眼看经典传统迷信医疗法即将迫害可怜的男人,露泽最终还是本着母亲的要求【慈爱】来拯救众生。
要是真的这么治下去,能康复才算是奇迹。
“脓液……”莉葡西卡有点茫然地看向露泽,在这个年代还并没有产生这种概念,连确切的医疗系统都不存在。
莉葡西卡本身也只是得到先前人的迷信疗法经验的普通农妇,在神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只能利用自己浅薄且毫无价值的知识去尝试治疗其他人。
而这种经验正确与否,谁都无法验证。
“你已经用刀破开了他的创口,稍微用点力就会有液体渗出来,那就是需要剔除的东西。”露泽总结着现有的条件,发觉基本上如果做了大型清创的话很难保证止血与消毒的环境,“总之先找个金属器皿吧。”
“……我们这边没有金属。”女人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您还有别的办法吗?”
露泽皱眉看着在周烨和李剑白手下挣扎着的男人,缓缓看向他们二人:“先生们,你们有没有办法击晕他?”
李剑白率先摇头:“我只会使用刀剑利器,没有相关的能力,打架还行,但是这种时候是绝对指望不上的。”
周烨取出自己的方块,本来还在思考自己对着这人哪里砸不会砸出大问题,但在把立方体取出的瞬间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正好有个适合现在用的道具。
那是之前在彗星砸地球的任务世界里拿到的奖励,可能是因为他下意识觉得那个任务失败的很彻底所以一直都没有想起来用……
【城防局通用电棍】
【属性:充能型道具】
【使用方式:主动】
【物品详情:能够存储一定灵能的科技型道具(储能上限为三百点,需能量使用完毕之后才能够再次充能;充能时长视灵能值输入速度而定,最短时间为二十分钟),能够释放出使人晕厥的电压冲击波,很遗憾,由于道德和法律规定,这种电击棍虽然有着不小的起效范围,但是它并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作用。】
周烨举起熟悉的黑色短棍,默默地抵在了男人的胯骨侧,随后尝试启动——和所有需要充电使用的现代电器一样,里面总是还剩了一些能量能够使用。
伴随着男人的身体很鬼畜地抽搐片刻之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去,周烨你哪来的电棍?任务不是不让带东西进来吗?”李剑白对周烨手里的现代产物啧啧称奇,没想到你小子浓眉大眼的身上还留有这种好东西。
“……是叶央之前弄烂的那个世界留下的任务奖励。”
“所以这是道具?”
周烨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具。”
本来他也没觉得这个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东西大概这辈子都起不了什么作用,结果没想到在下一个任务里面就用上了。
大概这就叫灵活运用吧……
露泽看了一眼周烨手里的现代道具,眉头瞬间紧紧皱了起来。
但是现在没时间去纠结这些问题,等眼下的伤势处理结束之后再问问他们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现在与未来
勉强运用现场极其简陋的条件进行了一场完全称不上专业的清创之后,露泽看着现场有些发愁。
很明显在这个时代的乡镇之中,很难找到高纯度的酒精,而相对应的消毒物什要么是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要么就是难以寻找。
但如若就这么直接把创口暴露在空气之中,不出一周这位先生的腿就会回归先前的样子。
少女茫然地注视着不太美好的现状,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概念,但根据周围人的反应来说,拯救这个男人应该算得上是目前比较重要的事情。
母亲说过,在探索人类究竟为何的过程中,她需要温和,无害,慈爱,温顺——因此当人们需要被伸出援手的时候,她必须出手。
只有这样她才更容易被人类归类为可信任的对象,值得被倾诉需求的可靠之人。
莉葡西卡看着眼下忽然开始犯难的露泽,贴心地询问她:“那小姐,现在需要将那些东西敷上去吗?”
露泽的眼光移向了那碗血糊糊泛着腥臭味的谜之混合物,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后摇了摇头。
现在创口已然开放,那上面覆盖这种中世纪偏方产物和谋财害命没有任何区别。
“嗯……你去把研钵清洗干净。”露泽开始从衣服袖子里揪东西出来,那是大片粉色边缘泛紫的细碎花朵,隐隐约约还能在底部看到血迹,“顺便去流水边上带点那种绿色的粗茎植物过来,越快越好。”
莉葡西卡看着还在衣袖内鼓捣的露泽,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她的做法。
毕竟克尔恺说她能带给大家惊喜,而她学到的那些东西对于人类生命的挽救效率称不上有多高,最好的方法也不过是控制住不再恶化,让大家看命而已。
而眼下虽然看得出男人目前的状况称不上多好,但腿部比起恶心的脓创来说明显好看了不少……
“小姐,交给你了。”莉葡西卡定定地看着露泽,随后快步离去,直至飞奔起来。
趁着这段间隙时间,露泽最终还是把目光移向这几天一直一起行动的少年们,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们究竟从何而来?”
直抒胸臆,诚实且坦荡,符合露泽一直以来给众人的印象,而周烨回忆着任务给出的条件,决定实话实说。
“从其他的世界而来。”
露泽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继续发问道:“你们也是通过通往天空的高塔从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这些少年们会不会有能够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从而让她能够知道更远的未来,人们到底为何会被毁灭,以及那座高塔如何前往宇宙,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周烨他们注定无法给予答案。
“我们不是通过我们世界的科技条件来到这个地方的,而是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更像是一个意外。”周烨努力用露泽能理解,但又不会透露世界意志任务的方式告知对方信息,“我和李剑白也只是学徒而已,对于这些更是一知半解……小姐,如果你想要知道有关于人类宗教历史之类的,我们应该是不怎么能提供确切答案的,我很抱歉。”
露泽并没有沮丧,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道对方的来历了,也没有问出其他的问题。
就在三人沉默,而男人的妻儿焦灼的时候,莉葡西卡如同风一般火速跑了回来,手里抓着露泽需要的东西。
“小……小姐,我带回来了。”莉葡西卡的眼光灼灼,气喘吁吁地把露泽要求的东西递给她,“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露泽打量了一下研钵,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也只能把手里的粉色花朵丢了进去,随后示意莉葡西卡把她手里的小刀用火淬一下,略微变色之后把植物内部的粘液给刮下来。
处理好混合物之后,露泽示意李剑白把敷在腿部的布料取下来,重新清洗伤口之后把手里的植物混合物敷了上去。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毕竟在遗世庭园中露泽的兄弟姐妹们是不会遇到这种问题的,而她也从来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情,甚至连真实人类的影子都没有见过。
眼下这种将错就错的治疗方案也不知道能不能起效……
毕竟母亲说过,露泽本身就是由【概念】构成的,而她的概念本身中包含着医疗部分,虽然露泽本人并没有被赐予相关的知识,因为没有必要。
事实上绝大多数她的兄弟姐妹们也并没有被赐予与【概念】相对应的能力。
但母亲也不会骗人,所以她想,体表所生长的这些花朵说不定有着类似于【万能药】的职能。
眼下能做的都做到了,甚至根据她所拥有的知识去找了能进行消毒植物的替代物,而剩下的,确实也只能说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
露泽最终看向了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残留着一定植物的汁液,她忍不住定定地发愣。
少女很少经历具有如此不确定性的事情。
而那种“原来我已经离开庭园”的切实感终于头一次笼罩在了露泽的身上。
乐园已然不再,眼下只有千变莫测,难以控制的真实。
以及确实存在,并且试图前进的历史。
“莉葡西卡。”她第一次开口叫出了除了克尔恺之外人的名字,“这样是对的吗?”
“怎样?”莉葡西卡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如同白纸一般的女孩,“你指过来帮忙?”
露泽点点头:“我过来插手真的是对的吗?”
虽然并没有所谓的懊悔感,但这种不确定性确实弄得她有些心神不宁。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小姐,你知道吗,我在这里帮这些村民治疗的成功概率是多少吗?”
“不知道。”露泽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虽然不知道在时间的磨炼下这种优良品质还能保持多久。
“如果有十个人,我能救活一个就算是了不起的事情了。”莉葡西卡很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结合她身上那种一直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淤腐的味道,这大概就是事实。
“所以小姐,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希望克尔恺是会神术的——虽然他也没给我什么惊喜,但至少你给了我新的希望。”
露泽看着女巫脸上展露出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不知名的悸动感又被抚平,只剩下了平静。
第一百九十八章.鲜血铺垫而出
身上所能见到的鲜血印记越来越多,而露泽身上原本由克尔恺准备好的洁白衣裙被点点鲜红濡湿,斑驳地变得肮脏。
与此相对的是,他们逐渐走过越来越多的石屋,在一声声的感谢之中扩宽他们的路途——
直至黄昏。
周烨和李剑白早已发现了对方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但对方是目前团队中唯一一个有着勉强算得上可靠的医疗技能的人,就算周烨他们想要阻止露泽这种自我伤害的行为,他们对于创口处理这件事也处于无能为力的状况。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露泽自己身上的花朵对于她自身会不会有效。
除了用麻布为她缠上双臂之外,少年们也不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李剑白忽然有点理解任务背景中说的那句“或许这一切和你们并无关联”的含义了。
作为应试教育中的高中生,不论是周烨,叶央或者是李剑白都很难拥有超出正常范畴内的技能。
因此仅仅具有不切实际思考的他们也不可能撼动历史。
历史不因白日梦前进,而因千万的沉重故事运转。
但……
李剑白微微握紧了拳头,看着眼前少女身上点点血迹,总感觉心底有些不舒服。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就是觉得,如果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走下去,那最后所得到的结果肯定不会是他满意的。
就像是他从来没有认同过君文昌那种牺牲人类,只求所谓的“文明痕迹”能够留存下去的精神一样,饱读经典网络小说的李剑白一直觉得如今这个时代,独属于他们这些“应答者”的精彩时代更应该随心所欲,不留遗憾,快意恩仇才是。
他已经拥有了此等能力,那为什么不拯救个世界,让所有人都得偿所愿,而非得去牺牲某一方去达到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结局呢?
世界意志又没有封禁他们的能力,即便如今教会人多势广,李剑白觉得他们也还算是有资本与对方碰碰的……
当然,这也只是李剑白觉得而已。
在现实中,露泽还是得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疲惫地和李剑白他们回去,继续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但在第二天到来之前,在小小的教堂之中,他们有了更多的疑问等待克尔恺解答。
“今天怎么样?”
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散漫神父的笑容在看到露泽衣服上的血迹的时候凝固了片刻,随后慢慢消失。
正因为这个时代太过残酷了,所以克尔恺能够轻而易举地辨认出血迹的来源是衣物内部,而非外部。
“怎么回事?”他收起笑容,迅速把露泽的手拽过去,试图查看她的伤势,“不应该啊,如果你们是跟着莉葡西卡的话,那些村民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啊……”
“克尔恺。”露泽头一次打断了他,“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己干的。”
“你自己干的?”
“我自己干的,因为其他人需要帮助。”露泽很认真地强调道,“这对于建立社会地位来说很有帮助。”
克尔恺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有什么帮助是需要你伤害自己去做到的?简直胡闹!”
露泽对于克尔恺的意义重大,如果仅仅是因为需要帮助他人就让对方受伤的话,不帮助或许更好。
“我可以救人,克尔恺,我是星星,我与你们是不同的——是你选择了这条路,而我只是跟随着你的选择走下去而已。”露泽缓慢地解下胳膊上缠着的麻布,露出其下的血肉。
半透明的根须纠缠着肉体,连带着周围粉色的花朵都略显黯淡,很明显,今天这番行为让露泽的躯体感到难受,虽然她根本没有表现出来。
……不如说,露泽其实根本连难受的感觉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而克尔恺,你答应过我们,当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会告诉我们更多。”少女缓缓拉下衣袖,与周烨和李剑白所设想的鲜血淋漓截然不同,露泽的伤口反而是自动止住了鲜血,被那些透明的根系缓缓修复着肉体。
毕竟她说过,她拥有永恒,而在这个故事彻底落幕之前,露泽都不会轻易死去。
“那么请告诉我,你们对于神术的依赖性究竟有多大,以及你们能学到的知识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虽然经过今天这么一遭,她也好,周烨他们也好都能对现状预估个八九不离十,但露泽更想从克尔恺的嘴里知道真正的答案。
“全部。”克尔恺最终放弃追问露泽用自己去拯救他人的理由,神父知道他也问不出来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尚且合理的答案,“神术就是当下唯一,且完美的治疗方案——不需要研究,不需要思考,只要祈祷就好了,只需要祈祷,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如此方便快捷,而无效的浅薄医学既拯救不了人命,更会被教会认定为邪术。
“从出生起,我就被要求全心全意地信奉神明,信奉彼苏尔,口中颂念阿基拉,而我所学到的文字更是来自于圣典,以及其他有关于神明的事迹福音书。”
“那其他的呢?”露泽不禁问道,而克尔恺最终拾起了那副熟悉的冷笑面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其他的,就像那天你们所见到的,只要被发现,就会陨落在城区内教会的门口,所有会神术的神父对于异端都有审判资格,只是处刑总能震慑到更多的人。”
“所以,克尔恺,这就是你如此急迫的原因,你想要启迪我,或者是让我记住‘神不在乎’这件事,最终告诉他人。”露泽淡淡地看向对方,“因为你现在就是最大的异端,就算现在逃过一劫,但终有一日,你所在的教会会追上你,而你也会因此死亡。
“你恐惧死亡,所以你想要留下一些什么来安慰你自己,这种脱离正常的道路是有价值的。”
“你说的没错。”克尔恺看着眼前的少女,最终苦笑了一声。
她不再是那张白纸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克尔恺·戈诺斯达
日子总是繁忙的。
就算周烨等人知道了可能会到来的未来也许并不那么美妙的事实,但在一切尚且没有发生的现在,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枯燥的日常总是被琐碎的活计填满,除去莉葡西卡时常把他们拉去帮忙之外,教会的清洁工作以及日常需要的奶酪制作等等杂活被克尔恺十分博爱主义地平摊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而露泽的人类研究计划也很难再进一步,只能停留在对于他人慈爱的帮助下去体验伤病与痛苦给人类带来的情感。
也正因为过于繁忙,周烨和李剑白甚至没有脱离现代社会环境的无聊感,每天都充实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
而也正是这种平凡到让人感到繁琐的日常逐渐麻痹了所有人,把血淋淋的故事抛掷脑后——直到莉葡西卡再度找上门来。
“克尔恺!”
虽然她平时一直都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但周烨近乎没有看到过莉葡西卡真正愤怒过,大概是见过不少病人狼狈死去的场景,莉葡西卡对于世界的容忍度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高上不少。
但如今这副一口气踹开门,誓要找什么人算账的表情,的确算是头一回……
莉葡西卡手里紧紧攥着什么,而克尔恺看着她,面色平静。
“你他妈耍我很好玩是吧!”少女的手狠狠拍在木质的餐桌平面上,某种硬物与桌面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克尔恺的目光移向她手下压着的东西:“莉葡西卡,我没打算耍你。”
莉葡西卡几乎快被他这副波澜不惊的语气给气笑了:“你他妈没打算耍我?!你他妈可没说你是中心区戈诺斯达家的人!”
“我现在已经不算了……”克尔恺看着被狠狠砸在桌面上的金属徽章,试图和对方解释,“不然我怎么可能到这里。”
“你他妈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妈的,我真傻,教会怎么可能会放任一个不会神术的神父活着……”
莉葡西卡狠狠地瞪了克尔恺一眼,手里抓起徽章狠狠扬起,准备对着他的脑袋砸过去,但最后还是撒气一般扔到了克尔恺的脚边,摔门离去。
而此刻周烨才看清那个金属徽章到底长什么样——那是被四双手拱卫着的神圣羽翼,中间是耀眼的坚盾与十字光辉,每一寸设计都体现出神圣性与宗教性。
年轻的神父脸上第一次显现出了疲惫,他茫然无措地坐在木质的靠椅上,盯着脚边上的徽章眼神发空。
“克尔恺。”最终露泽捡起了那个徽章,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戈诺斯达是什么。”
“我曾经的家,中心城区权力最大的宗教家族之一。”他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克尔恺根本没有准备如何去应付女巫的质疑,“也是被当今的政策庇护最深,享受最多的宗族之一……她恨我,很正常。”
但这就更不正常了。
周烨抬眼看向略显狼狈的神父,显然无法理解现状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如果是……那你怎么会沦落到现在?”
根据他对于西欧历史的浅显了解,一个长久的家族必然拥有良好的家训与家教,而权力越盛,这种传承便会更加严重。
按理来说克尔恺对于神的信仰应该已经深刻到了骨子里,但为什么他却又是如今这副模样?
李剑白跟着他点了点头:“看样子神父你也不像是叛逆的人啊。”
“不是叛逆……我只是,过于虔诚,以至于现在的神术体系已经无法理解我概念中的神明了。”克尔恺看着手边的的金属徽章,缓缓垂下眼眸。
“我去,开始了,要开始介绍背景故事了!”李剑白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周烨,“我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简单!”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眼下的沉重气氛?”周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本来他情绪都酝酿地差不多了,结果对方这种毛毛躁躁的举动给他一口气直接整不连贯了。
克尔恺并没有在意眼下少年们的小打小闹,他只是看着手边的徽章,慢慢陷入了追忆。
戈诺斯达家与弥列中心区其他家族并不相同,他们没有当年征战四方的功绩,也没有对于教会宣传的贡献,更不是教皇的外戚。
克尔恺的父亲,安德雷·戈诺斯达只是一位普通的羊毛商人,在给教会供给了足够多的税之后,被教皇破例迎入神恩家族之列,赋予神权之下最大的权利。
戈诺斯达这个在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姓氏突然变成了全能之主诺斯的分化神性之一,而安德雷也从商贩摇身一变成为了传教士,连带着其他人一起飞黄腾达。
如果故事只是这么开始的话,那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励志故事。
可惜,安德雷出身贫寒,在早年间干过不少荒唐事,早在克尔恺之前就先后有过六位子嗣先后夭折,之后续弦的妻子也早早病死;而克尔恺的出身也并不光彩,他只是父亲强暴女佣之后的副产物私生子而已。
尽管成功洗清革面成为了人上人,但早年间对于彼苏尔的咒骂以及滥情色欲等等罪过让如今最为虔诚的信徒惶惶不安,坚信如今的状况是伟大神明的惩罚。
在克尔恺的记忆中,父亲的脸上永远带着阴沉的神色,沉重且冰冷。
在浓郁的宗教氛围之下,克尔恺便觉得,他生来便是带着原罪的,死后他也不得见到他的兄弟姐妹,去不了至乐福土。
他试着摆脱这种惶恐的孤寂感,但在一本本的神学宗教书籍之后这种无奈的虚无只能包裹着他更紧,却不能给他任何答案。
他不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子嗣,作为不光彩的私生子,安德雷对神不虔诚的证明,克尔恺在这片贵族的权利旋涡中什么都得不到——为了逃离这里,也为了自身的“赎罪”,他离开了住宅去往神学院,试图通过更系统性的学习客服这种情感,解答自己的疑惑。
然而,在神学院中他除了加深所谓的虔诚感,以及对于现有教义的笃信之外也没有得到更多,那种挥之不去的惶恐如影随形,即便神术能够证明彼苏尔的存在,但仍然不能解答克尔恺心中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有关于一个全知全能者为何会降级成为人类,而人类又如何成为全知全能的人的问题。
第二百章.无人证明
一个无限的,永恒的,自由的神明被教会的故事固化成为名为彼苏尔的人类。
那些有关于诺斯也好,彼苏尔也好的故事都来自于教会的传颂,所有的讨论都是基于表面上被人为钦定的【神明】的形象,却没人想要真正理解神的概念。
一个全知全能的绝对伟大者绝对不可能被人类所证明存在,而正是因为证明不能才能证明诺斯本身的存在可能性。
然而当他把这种矛盾摆放在明面上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克尔恺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就连他在神学院的老师都多次劝说他放弃这种无病呻吟一般的课题,在神术已经是能被确切完成的当下,他更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神术研究以及为神明奉献上面。
没人可以理解克尔恺的苦闷。
就连他都时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闲了,生活太过轻松才会沉溺于这种对于现实毫无价值的疑问之中。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中,克尔恺结束了自己那并不算过于漫长的求学生涯,并且顺理成章地被安排到中心区的分教会担任神父的工作。
教会分担的工作并算不上什么很复杂的事情,毕竟他是戈诺斯达家的孩子,就算不是明面上被安德雷看好的继承人,但毕竟家大业大,弥列也不差一个会干活的神职。
在这种无所事事的过程中,那种茫然无措的痛苦依然伴随着克尔恺,即便他试图通过建立明确的关系来稳定自身这种漂浮不定的心理状态,但他的女朋友只是一位弥列中心区的大小姐,克尔恺那种没有依据的惶恐感只会让对方感到无趣。
没有人能够理解克尔恺内心的疑惑,就连神术系统本身也一样。
在这种惶恐不安的状态中,克尔恺最后失去了他的凭依,唯一能够明确指向他信仰的能力——神术。
就仿佛在告诉克尔恺,看,最后就连你的神明也抛弃了你。
他知道这个结果的下场是什么……
无法使用神术的神父与传播异端邪说的邪魔同罪。
生与死这个问题在如今才被这么鲜明地摆在了他的面前,远远超过了心中忧虑的思绪,超过了他对于如今信仰体系的质疑。
就在这一瞬间,克尔恺感受到他的一生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激活了,那种让人感到震颤的力量就像一道闪电穿透了他那被单调的信仰学说左右的世界,仿佛在用力告诉他,这个世界远远还有更多的可能!
克尔恺所需要的答案还有更多种可能!
“我不能死。”
他非常确信这一点,克尔恺绝对不能在此刻被发现问题,在他建立起能够说明他脑子里东西的一套学说之前,克尔恺·戈诺斯达绝对不能死在中心区。
于是年轻的神父头一次努力运作,把自己调到了距离中心区最远的郊区乡镇内,以逃避来自教皇的审判。
当然克尔恺心中也清楚,这种运作注定是不长久的,于是他第一次把自己遇到的问题告诉了父亲,而安德雷也没有因为身上的传教士大义灭亲,而是帮克尔恺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这大概算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与父亲的交流时刻。
而离开中心区之后,克尔恺才发现自己究竟忽视了什么,整个神学体系到底忽视了什么。
因为教会的教义乃至于圣典的故事,神明的生平究其根本其实都是“上等人”谱写的傲慢与说教,这些人在他们的世界内没有任何关于“生存”本身的压力。
因此有关于彼苏尔也好,诺斯也好,甚至是编造而出的神授家族的过程都不包含任何一丝人文关怀主义。
上层人之下人们的痛苦从未被赤果果地放在这个世界面前。
而克尔恺却脱离了那个环境,被迫正视这个事实,一个丑陋挣扎,不存在花团锦簇与任何修养的世界。
而莉葡西卡在他迷茫的时候正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步步告诉他下层人究竟是如何生存的,神对于这些居住在弥列之外的农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而没有神的眷顾,他们又是如何在神术之外挣扎着生活。
他们用自身的行动告诉克尔恺,就算神根本不在乎,人类也依然能够找方法活下去,能够坦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人类从一开始就不是教会,神明的奴仆。
大多数人的不幸并非他们过于软弱,而是由于他们过于强大——过于强大,乃至不能注意到神明。
而克尔恺也进一步完善了自己到底想让世人知道什么——那是与现代教会完全相冲的一种神学论述体系,但凡让教会知道一点对于克尔恺和他身边的人都算是灭顶之灾的那种严重程度。
人类本身理性是无法理解到诺斯与彼苏尔统一性这一矛盾的,而只有当人类抛弃教会给予所有关于【神】的定义理论,才能通过相信的力量去真正接触到【神】本身。
但可惜,即便克尔恺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神术依然没有成功重新启用——这更加让克尔恺确信神术本身并不是来源于神本身的恩赐,而是另一种东西。
如果神术来自于神本身的话,那么它应该是因为信仰而能够被所有人运用,而非单纯由教皇给予特定的人。
而正是因为这种惊世骇俗的信仰方式才让他得出了有关于人类本身自由性的结论——人的存在是一个未完成的过程,是自由与可能性孕育的结果。
人的开始,世界的开始或许来自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但人的未来则是由一步步的选择逐渐搭建,从而构成自我。
而人的三大悲剧则是:不知道有自我,不愿意有自我和不能够有自我!
他兴冲冲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莉葡西卡,但对方只是表示你有空想这个不如来帮忙多干点活。
于是克尔恺再度沉寂,继续在自己小小的笔记本上记录自己对于神与世界,还有人与神统一性的思考,直到露泽与周烨他们的到来。
第二百零一章.于是他要自由
听完克尔恺简单交代了自己的生平,周烨的感想只有一句话——
“你没事吧?”
他见过阶级想要往上飞跃的人,但是真心没办法理解这位大少爷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
少年们并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苦难,对于神学的了解也仅限于历史书上宗教本身的发展——在东夏这个唯心主义大于特定宗教的环境内,他们很难理解一份信仰对于人一生的影响。
在他们那个时代人人都具有独立自主性,即便是宗教尚且存在的国家也不会因为信仰问题去随意处死他人。
从根本的出发点上,克尔恺与时代的矛盾就是周烨他们所不能理解的。
“那么,克尔恺,你现在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吗?”露泽慢慢抬起自己的双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神父,“如果你找到了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么执着的一切,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最后的结果啊……”克尔恺自嘲地笑了几声,“神本身都不认可的结果,坚持到现在大概也只是憋着一股气吧。”
“但是我想你确实有个答案。”
“当信仰本身开始变质的时候,也就是需要论证来为无信仰鸣锣开道的时候——信仰已经成为了如今的负重,人们太过注重于教会本身,而忽视了信仰本身需要依靠的对象,神。”
露泽轻轻敲击着桌面,淡粉色的眼眸微微颤动,似乎在努力接收克尔恺给出的讯息:“神和教会本身不是一体的,这是你之前给出的结论。”
“是的。”神父微微点头,“我的理论本身建立在神与教会信仰本身的分离,以及人神统一性上。”
“所以你认为,如今这个世界的矛盾不在于神与人的关系上,本质上这是人和人之间的问题,对吗?”
露泽一语道破了克尔恺思想的底层逻辑:“人需要自主性与选择性来脱离生存困境,从而确立自我的存在,也就是人需要感受到‘自己为什么而活’,并且确立那是他们所需要的目标。”
但这不可能。
周烨和李剑白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放在基本没有生存压力的现代社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件事,更何况如今眼下这个时代。
所以克尔恺无力改变任何事情,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这是你给如今社会的回答是吗?”
露泽缓缓拨开遮住自己右眼的头发,露出其中灰色的重瞳:“克尔恺,这是你需要我记住的东西吗?”
“是的。”年轻的神父看着眼前的少女,轻声开口道,“我活在当下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对我而言是真理的真理,寻找一个我愿意为它而活、为它而死的理念。”
“你找到了。”
“我找到了。”
少女轻轻点头:“我记住了,它会到达比你想到的未来更要遥远的地方,克尔恺,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两人就像是做好了什么约定一样,互相对视一眼,随后缓缓起身。
那枚亮闪闪的金属徽章被克尔恺轻轻放到露泽手里,他如此开口道:“我只是克尔恺·欧伦吉。”
“我记住了。”露泽缓缓接过,“谢谢你,很高兴见到你,克尔恺·欧伦吉。”
莉葡西卡还记得最开始见到克尔恺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那种清澈的愚蠢和他带过来的那个少女何其相似。
莉葡西卡猜到克尔恺大概身份没那么简单,但她的胆子也只敢猜到中心区的上等人,什么少爷体验生活,关系户被安排过来之类简单明了的故事。
她确实没有想过克尔恺其实是他们这些人痛苦源泉的可能。
他们这些下等人所得到的一切最后都要奉献给教会,而教会又分发给维持他们统治权利的几大家族。
怎么可能不去恨他。
每日重复不断的劳作,因为积劳成疾,因为各种意外再也站不起来的朋友,永远陷入泥土的孩童,哭泣的妇女,这些在莉葡西卡的人生中反复强调着高高在上的人们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尤其是垄断文化这点,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仅仅是能够识字都算是对于权力的冒犯。
想要从病痛之中解脱,寻求治疗的方法都算是亵渎神的领域。
如果克尔恺只是普通的大少爷,那么莉葡西卡也不是不能和他继续相处下去。
但克尔恺偏偏是戈诺斯达家的人,那些上等人中唯一一家出身不那么光彩的,本该理解他们,但是最终却成为既得利益者的叛徒。
如果莉葡西卡就这么原谅他,那些死去的人,被烧死在火刑架上的巫师,因为试图探索世界就被杀死在审判台上的人,他们那些挣扎算什么?
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克尔恺哪怕解释一句,说明一句,或者是干脆承认莉葡西卡都不会这么生气,但偏偏克尔恺说了最让她感到恼怒的一句话。
“我不是戈诺斯达家的人。”
他享受着莉葡西卡这些平民流的血,剥削出的金子,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属于那个阶层的人。
这和往伤口上撒盐没有任何区别。
他如此坦然地说出这句话,让女巫觉得一切都是无用功,建立关系也好,为村民治疗也好,这一切什么作用都没有。
克尔恺这样的人依然可以理所应当地享受一切,甚至察觉不到这些东西本质都是来自于活生生的人的血汗,他们生活中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他们生来就有这样的好命。
他们甚至就连不尊重,不敬爱神明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而莉葡西卡却连认识文字都是一种罪过。
克尔恺可以高高在上地忧愁,谈论神明的一切,甚至质疑神明。
本来她觉得这是可以改变的,这一切没有那么糟——
但克尔恺·戈诺斯达今天的话彻底毁掉了莉葡西卡的期望。
他忧虑自我,指责教会,但是他却意识不到莉葡西卡他们本身就连活着都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他意识不到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为所谓理想付出一切的。
第二百零二章.一语成谶
那天谁都不曾知道。
那天来的是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谁都未曾料想到这一切的后果。
克尔恺与莉葡西卡依然处于冷战之中,而周烨李剑白以及露泽还处于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懵懂探索阶段。
就在一个毫不特别的晚上,四个人沉默地坐在木桌面前,倒也不是关系遇到了什么问题,只是确实现在这个阶段没什么话讲。
克尔恺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们,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克尔恺。”露泽看向他,“你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神父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了熟悉的温和笑容,“早点休息吧,今天。”
“真的没什么?”
“嗯。”
露泽看着神父面前丝毫没有动过的浓汤,缓缓皱起了眉头:“饭都不吃?”
“没胃口。”克尔恺轻轻起身,“我今天先休息了。”
“晚安。”露泽缓缓开口道,“明天见。”
“祝你有个好梦。”他轻轻挥手,作为道别。
望着闭上的木门,周烨和李剑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的神情中看出了疑惑。
“这小子绝对有事。”李剑白十分确信地指了指木门,“不如说这小子肚子里的事比叶央还多。”
“你倒是能比较。”周烨翻了个白眼,“你就说这些关键人物哪个没有什么神秘过往,肚子里装的事情不多吧。”
虽然周烨说的确实在理,但李剑白还是想要挣扎一下:“那他就属于特别能装的一类,行吧?”
“克尔恺肚子特别能装?”一旁愣愣发呆的少女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立马加入了进来。
看到对方也试图加入讨论,不知道为什么李剑白忽然就来劲了一样,句子和开了闸门一样往外蹦:“就你看,有复杂的背景,有理想有目标,有为之付出一切的觉悟——这在哪些传统文化作品……额,大概是故事,那种什么世界要毁灭的小说啊之类的?”
考虑到露泽生活环境的问题,李剑白试图换个说辞:“总之这些故事都会有主角,而克尔恺这些什么经历就很像那种浑身插满flag的感觉?”
“flag?”露泽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眼看两人之间的对话即将发展成现代用语普及大会,周烨忍不住打断了他们:“没那么复杂,就是克尔恺给人一种大概马上可能就会死的感觉而已。”
“哦。”露泽点点头,然后又发问道:“为什么?”
就她所知的人类历史而言,克尔恺这种悲惨的过去大有人在,但是并没有任何定义或者是规律表示这些人特别容易英年早逝。
“文学定律……”周烨试图和对方解释这件事的底层逻辑,但他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解释不通,“就当是剧情理解吧?”
“所以你们觉得克尔恺会死?”她试图总结出一个可靠的结论,她向来习惯如此。
李剑白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还有多久,但我觉得应该最近就会出事,然后克尔恺就会陷入危机。”
因为世界意志说过,这是属于露泽的故事。
所以克尔恺作为配角也会很快退场——当然,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
三人就像是日常一样谈论着神父的死亡,这件事实在是太遥远了,就算是露泽对于这种事情都没有太大的实质感。
所有人也没有想过一语成谶的可能。
在熹微的晨光之中,克尔恺轻轻推开门扉,却看到了坐在木桌前的露泽。
这不可能,他在昨晚的饭菜里下足了能让人睡很久的药,按理来说露泽不可能醒着。
……好吧,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露泽是星星,是从天而来的其他生物。
少女淡淡合上了手边上的圣典,抬头看向克尔恺:“神父,早安,你要去哪?”
“什么时候发现的?”克尔恺无奈地叹息一声,对方总是在不该聪明的地方过度聪明。
“昨晚。”露泽点了点桌面,“周烨他们猜你的表现不对,有事瞒着,我就想知道有什么。”
克尔恺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所以你一夜没睡?!”
“嗯。”
真是防不胜防。
神父轻轻叹息,他总是拿露泽没办法——对方从某种意义上就像是过去那个忧愁但是天真的自己,但是却和这片泥泞的土地毫无关系,这种纯粹深深吸引着克尔恺,想要把一切都毫不保留地交给她。
其实并不是因为她是天上的星星,她拥有永恒这种事情,让克尔恺愿意推心置腹地把有关于理想的一切都告诉露泽……
起码不只是这样。
她的眼睛与过去的自己太过相似,相似到只要是看着,克尔恺就会回忆起那段过往,忍不住想要指引她。
就像是弥补自己过去错过的,失去的一切一样。
其实他不是不能理解莉葡西卡在生气什么,但是克尔恺即便脱离了那个环境,但是曾经的环境也在深深影响着他。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克尔恺注定不可能成为与莉葡西卡互相理解的人,不可能是能够实现平民期望的英雄。
但是……
他把希望交给了未来,一个纯粹的,温和的年轻人。
“神父考核要开始了。”他陈述自己即将面对的事实,无比平静,“这件事情躲不掉,所以我不想牵连你们。”
“所以克尔恺,你要死了。”
露泽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这稍微让克尔恺感到有些挫败,自己对于雕刻这枚璞玉似乎也并没有起到什么特别的作用。
“是的,我猜大概三天后,你们去中心区可以看到现场,怎么样,期待吗?”他试图用话语让这件事变得轻松一点,但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这种事对于当事人来说其实与折磨无异。
“我会去的,克尔恺。”
露泽打断了对方的玩笑话,“我会和他们一起去,你有什么要说的都说了吧。”
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克尔恺。
年轻的神父看着眼前的少女,嘴角颤抖了片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克尔恺忽然感到嗓子很干,“那你能帮我和莉葡西卡说一声对不起吗?”
昨晚熬夜打宇宙之轮姐妹会
如题,昨晚熬夜到四点把宇宙之轮姐妹会一口气打通了,现在精神萎靡不振,希望得到请假批准(?)
宇宙之轮姐妹会,比密教模拟器更适合当赛博神秘学家模拟器的小体量游戏,当然更重要的是没什么难度可以直接一口气通关,更像是神秘学家模拟器版本的视觉小说。
唯一昨晚比较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和人外成功谈恋爱,把很帅的建筑师姐姐给抓了……以及算命给姐姐算死了,虽然不知道姐姐有没有不死的方法,挺可惜的。
还有果然不愧是国外做的游戏,xp和政策开放的都让人难以置信。
可惜最后有点不耐烦了做牌不怎么仔细。
第二百零三章.莫名其妙
望着克尔凯缓缓离去的背影,露泽默默地坐在礼拜堂的石凳上,没有任何动作。
就算在短时间内获得了大量的讯息,但是对于如何面临离别这种事情,露泽显然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应对。
不如说,克尔恺在露泽的生命中所占有的比重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即便对于生命的末路来说沉重而冰冷的死亡,在露泽的观念中也只是轻飘飘的一个词语。
一个尚且被定义过的,轻飘飘的看图释义。
她看着一个人奔赴向远方,心中怀抱着自己认定的真理,却连表情的轻微变更都不能带给对方。
她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半开的门扉,静静地坐着,看着斗转星移,太阳升起又落下,直到第二次日光破开黑暗,礼拜堂深处的木门内才传来了动静。
“……我去,周烨,我头好**疼。”李剑白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睡得一团糟的头发,“你感觉怎么样?”
“别提了……”周烨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近咱俩睡眠可比在学校住宿优质多了,今天……”
然后他看到了呆呆坐在前方礼拜堂内,没有动静的露泽背影,内心没来由地瞬间一突,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早安,露泽小姐?”他试图按下内心这种怪异感,但对方脸上的神色实在是过于平静,平静到即便是见过叶央发病的周烨都感到有些……
理解不能。
不是单纯的情绪平静,只是露泽再度把她体内那种单纯,非人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早上好。”露泽并没有回头。
“早上好……”李剑白依然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诶,神父呢?”
“克尔恺昨天早上出去了。”回答依然平稳,少年松了口气,刚想随口吐槽一些什么,但却突然反应过来了对方话语中那个异常的词。
“……昨天?”
他和周烨齐声发出了质疑,“我们不是昨天晚上一起吃饭的吗?”
而且对方明显晚上胃口不好,单凭这点还是很容易记住的。
“等等……”
少年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怀疑:“我们睡了多久?”
“今天是第三天。”露泽终于转过了身子,有条不紊地淡淡阐述事实,“你们已经睡了一天。”
“我靠我就知道那小子有事!他妈的他给我们下药!”李剑白恨恨地磨了磨下槽牙,直接亮出武器,“那小子在哪?闲的没事下药铁定是要去干坏事吧!我就知道这些假惺惺的正人君子心里绝对没憋好屁!”
“他去中心区的教会了。”露泽打断了李剑白脑内的凭空臆测,“要我后天带你们去中心区看。”
李剑白握着剑的手突然一颤,“啊?”
去中心区?
这人不是被教会抓到就属于死定的类型吗,闲的没事跑去中心区干什么?
“他说这次审核逃不过了,为了不让你们抓着他不放,就给你们下药让你们直接睡过去。”那份死亡在露泽的口中如此轻松,就像是谈论今晚吃什么一样如此平易近人。
但这对于周烨他们何尝不是一件没有丝毫实质感的事情。
甚至就连李剑白与君文昌那种诡异的互相嫌弃情感都比不过,他们与克尔凯之间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太短了。
短到就连露泽说出这种话,李剑白甚至连那种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都没有,除了短暂的惊愕之外,也只能干巴巴地说出一句:“哦。”
也只有一句“哦”。
“他……”周烨想要从自己的经历中找一些词来体现出自己的人文关怀特性,来遮盖自己这种过于平淡的情感,但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任何适合的话语。
“为什么?”
也只有一句为什么。
露泽缓缓开口道:“他说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要和所有人撇清关系。”
“哦。”周烨不说话了。
他没有那种想要冲去教会中心,然后与教皇大战三百回合来救回矫情巴巴的克大少的想法——倒也不是冷血,只是觉得……
没必要。
看着男子高中生脸上的表情,露泽忽然生出了一些好奇:“对于同类即将死亡的消息,你们有什么感觉吗?”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如何描述眼下的这种状况……
毕竟他们的任务很模糊,也只是在这趟任务的终点为露泽找到一颗心。
一颗心,一颗心又是什么东西?
是从人类内心的愿望中诞生出来的蛋?
铁皮人的假心脏?
一颗闪闪发亮的宝石或者是热腾腾的器官?
又或者是被撕扯成无数情绪的破碎灵魂?
唯独对于这件事,少年们什么信息都没有。
所以周烨不是很敢赌【心】与情绪没有关联。
但露泽又是如此敏锐,正因为对于情绪近乎一无所知,所以从旁观的角度上可以轻而易举地剖析出各种情感。
他们是骗不过对方的,更不可能用“很伤心难过,我们去救他”这种胡话去糊弄她。
“不知道。”他们也只能茫然地摇摇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的确莫名其妙,明明睁眼前那个活生生的人还胃口不好地坐在餐桌前,而露泽他们甚至可以开玩笑一样商议对方的死期。
然后一觉醒来就被告知,克尔恺真要死了,而且还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如果不是头疼在作祟,周烨铁定认为自己还在做梦。
“莫名其妙?你们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同类的死亡很奇怪?”露泽皱着眉看着他们,似乎对于少年们嘴里蹦出来的词汇感到有点超出预期。
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中,人类总是因为同类的死去而感到悲伤,或者是快乐——但“莫名其妙”却是一个从来没有被纳入常规的答案。
这多少有些讽刺,克尔恺的濒死讯息并没有让露泽的表情有多少变动,但周烨和李剑白口中随随便便一个词就让她皱起了眉头。
或许克尔恺那种挫败感会更甚吧……
但这都不重要了,真的。
第二百零四章.燃烧吧,孩子,燃烧吧
不可能所有事情都像是叶央与伊普西隆之间的童话那样美好。
也不可能所有故事都得到一个能让大多数人感到慰藉的结局。
就像周烨和李剑白没有那种能够突然天降奇兵的能力,也不能让身边所有的人突然举起反旗,瞬间进入热血故事的逻辑中,最终顺利推翻教会暴政,然后救出先驱者克尔恺·欧伦吉。
这不现实。
更何况在周烨他们看来克尔恺只是一个吃多了撑得慌满脑子诗与远方的有钱阔少,也算不上什么先驱者。
对比起绝大多数人的苦难来说,他担忧的那些实在是太遥远了,甚至连怜悯心都激不起来。
甚至他这连重度心理疾病都算不上。
就算火刑架高高架起,身边人大多都是看好戏的状态,甚至不乏那些认出他的同僚在底下叫骂称好——一个高贵的神父即将被审判!
对于这些人来说,这简直是几十年难见的超级无敌大乐子!
没有什么比阶级跌落,高贵者落入泥泞更让人兴奋的事情了!
理性告诉周烨就算他和对方再不熟,在一个即将死去的人面前他至少该做点样子,毕竟死者为大算是东夏民族的传统美德。
但不论是他还是李剑白,都实在是做不出那种哭丧的状态。
身边的人在笑,在嚎叫,在痛骂,更在沾沾自喜,窃喜这种事情没有落到他们身上,家里没有蹦出这种脑残不孝子;在这种扭曲的氛围内很难酝酿出那种悲怆感。
周烨他们唯一能做的人文关怀只有找个靠前的位置,为克尔恺好好送行一下。
道格拉斯依然穿着那副华丽的大袍子,头上的冠冕上镶嵌满了珠宝与贵金属,和上次见到的样子近乎没差。
而克尔恺被绑在火刑架上,脸上的表情淡然,甚至嘴角高高扬起,似乎并没有感到恐惧。
“我之彼列,我之圣父,我麾下愚钝之子犯罪得罪了您,很觉惭愧,也真心痛悔。因为我辜负了您的慈爱,妄用了您的恩宠,教导出如此子徒。我今定心立志,特赖祢圣宠的帮助,以后再不敢得罪您之圣权。”
冗长复杂的祷文接踵而来,教皇双目微垂,宽厚的手掌虔诚贴合,近乎快要落下泪来,似乎真的为克尔恺这种行为感到可悲,忍不住垂怜于他。
而年轻的神父只是轻轻地啐了一口,冷笑了一声。
“人之子,神且赐福与你,那光辉与荣耀同在!你怎敢玷污主的荣光!”缀满宝石的权杖指向克尔恺,道格拉斯的眼中满是悲哀,“何等恶魔蛊惑了你,我的孩子?”
“道格拉斯,你不懂。”克尔恺咧开了嘴角,“站着证明上帝的存在与跪倒感恩是非常不同的,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你永远不会明白宗教本身存在即是对于神的亵渎。”
“我的圣父彼列,愿您宽恕这个迷路孩子的罪过。”他没有理会克尔恺嘴里的奇怪言论——这种人道格拉斯见过了太多太多,他们都会在台子上大叫出自己的理论,最后成为灰烬,或者是其他死去的人类固体。
但不出意外的他们都会被人遗忘,连带着他们的理论和理想,无一例外。
道格拉斯只需要扮演一个慈悲的教皇,让人们愿意信服,或者是表面上愿意信服。
“看呐!神要他杀人,那杀人便是对的!道格拉斯,你什么时候真的听到过旨意,你怎敢奢望一个绝对伟大的全知全能者会因为信仰而永远庇护我们!”
火渐渐燃起,舔舐着克尔恺的脚尖,但他仍只是竭尽全力地嘶吼:“道格拉斯,你见过那些人吗!你知道人活下去的差距有多大吗!”
“愿你的灵魂安息,孩子。”道格拉斯只是默默地在胸口画着圆环,随后默默点了六下,“慈父彼列,愿乐土之门常开,污秽灵魂越过烈火也必然洁净,被蛊惑之人需得圣言,愿您启示迷惘,愿您宽恕逾越。”
那火焰逐渐攀升,越升越高。
最终,克尔恺开始凄厉地嘶号,蛋白质与火焰交织的糊味渐渐飘出,在空气中让人反复品味,品味这个堕落的神父到底得到了什么下场。
周烨呆呆地看着那些火焰,那些话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后,克尔恺死了的这件事终于在这种氛围下,深深地刻进了周烨的脑海中,伴随着浓郁的糊味。
“克尔恺死了。”
李剑白突然这么说了一句,似乎想要强调这个事实,“他死了。”
但对于克尔恺这种下场,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那种诡异的不切实际感依然笼罩在脑海中,前几天说的玩笑话与如今眼前的景象互相映照在一起,那种荒诞的戏剧宿命感与现实混合在一起,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他们现在还要笑着说:“看flag插太多,果然真死了啊!”
那未免也太奇怪了。
但如果要他们大笑着对克尔恺说出那句“好似”,那也是做不到的。
毕竟是曾经朝夕相处过勉强算是朋友的人,甚至对方一股脑地对他们单方面摊牌诉衷肠,如果就这么不屑一顾,那也太缺乏人性了一些。
他们三人的反应在这片狂欢中是如此格格不入,但谁在乎呢?
没人在乎的。
露泽注视着燃烧的十字架,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太奇怪了,真的,这太奇怪了。
露泽完全没有办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以及脑子里升腾而起的情感。
鲜活的人最后被熄灭,最终留下的只有黑色的凝固物。
克尔恺·欧伦吉死得实在是过于真实残酷了,他不像博日达尔·史都华那样,一道光一过,连声音都没有留下,就像是游戏人物死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实质感。
他死得过于凄惨,鲜血,嘶吼哀嚎以及遗留下来的残骸都在反复告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过客们——人是会死的。
露泽反复品味着空气中的烧烤克尔恺味,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高台上所留下的黑色焦褐物质,心中默默重复着话语。
人是会死的。
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
切辣椒手肿了
如题,切辣椒手辣肿了,可能无更,现在本人去找白糖了,祝我好运
第二百零五章.挥之不去
克尔凯郭尔所提倡的存在主义,强调哲学家应探讨现实中人生问题。他反对德国观念专门讲理想的东西,而以为人生最主要的是要很具体地把握住个人的存在,克尔凯郭尔个人对自己“孤独”与“例外”的感受,所以创造出对自己关心的哲学——存在主义。克尔凯郭尔的哲学,可以说是利用最简单的、感性的、我们日常生活里的方法,希望利用普通的、实际的、具体的方法来实现自己的存在,解消自己内心中的苦闷与荒谬。存在指此时、此地、此人的存在,是有血有肉的个人存在。个人存在中有喜怒哀乐,经由喜怒哀乐才能体验到真正人生。语言、理性和逻辑无法揭示每一个人独特的个性,无法揭示人的真正存在。对于后者,只能依靠每一个人本身内在的独特的主观体验。他的个人是一种为恐惧、颤栗、悲观、绝望等消极情绪所支配的个人。这种悲观消极的情绪是个人对自己的生存的最本真的体验。正是这种情绪驱使人采取行动,进行非此即彼的选择。
克尔凯郭尔又有单有理智思考不足以引发行动的观点,这种选择被形容为一种跨跃(leap)。必须有结束这一思考历程的决心,而且这决心必须由激情来产生。形成一个人的自我的这种激情,被他指为个体的内求性(inwardness)或主体性(subjectivity)。最重要的激情如爱情和信仰,并不只是偶然发生的,它们是必须被培育和养成的。克尔凯郭尔明确地把自己的哲学与传统哲学对立起来,特别是把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理性主义的批判当做自己哲学的根本方向。他认为黑格尔哲学的根本错误在于把逻辑必然性当做实在的统一性的最高原则以及理性和实在的统一性的保证,并由此而陷入了“客观主义”。世界无非是客观精神的必然显露,一切具体的、特殊的存在是这个普遍存在的实例,是这个整体中的某一阶段中某一成分。这样,人实际上失去了自己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失去了作出决定和进行选择的可能性,失去了自己的个性和自由,从而也将使自己忘却了对发生的事件责任,取消了个人从伦理上对待自己和世界的可能性。黑格尔哲学是一种用思想整体来牺牲个人、使人非人化的哲学,是对人的地位和尊严的一种蔑视。
克尔凯郭尔的存在主义有两大要义:其一是存在先于本质的理念,其意义是指人的生存是被动的、命定的(人之出生是男是女都不能由自己决定),可是人可以利用自己命定的这种存在,去创造自己的本质。所以人之所贵,并非由于他有一个命定的存在,并非由于他的历史背景、家世,亦非由于他出身的地位,而是在于人有选择改造自己的本质的自由,他如何选择做自己想要做的人,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这就是人的本质。其二是克尔凯郭尔将存在分为三级:
感性存在:感性的存在通常是追求自己的快乐,追求轻薄的人生,追求自己自私的一面,是从维持生命到享乐方面的存在;
理性存在:是一种比较严肃的、尽责的人生,以理性的方法、哲学的方法,解决自己的问题,使自己对别人尽到伦理责任,合于社会道德的存在;
宗教性存在:是一种祈祷和爱的生活,是对神的自觉和崇敬,从而使精神有所寄托的存在。
在克尔凯郭尔一生的最后12年里著述甚多,同时出版了宗教、哲学、心理学,甚至关于幽默的书籍。在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之前,他还写过一本完全针对焦虑的著作《恐惧的概念》,他在心理学方面的创新思想受到弗洛伊德的赞许。
信心的跳跃
克尔凯郭尔自认是反文化基督教的先知,他极其厌恶黑格尔的思想,认为黑格尔把圣经和先知的正宗基督教扭曲为文化性的基督教。这种文化基督教在他来看根本不是正宗的基督教。在他晚期的著作《讨伐基督教国度》中论到,这种每个人都是“基督徒”的社会,真正的基督教显然已经消失了。
黑格尔对德国和北欧国家的基督教有两方面的影响。首先,黑格尔把宗教与哲学合为一体,把基督教信仰理性化、神学思辨化。其次,黑格尔的国家主义理论适应了国家教会的社会潮流。祁克果对神学思辨化的思想潮流和教会国家化的社会潮流都持强烈的反对态度。所以,他不仅是公认的存在主义哲学先驱,而且被新保守主义尊为先驱。
克尔凯郭尔的信心跳跃是谈到当人面临抉择的时候会引发焦虑,而这种决定是一种跳跃的动作,它无法用逻辑方法来推演。克尔凯郭尔认为人的堕落也是一种非理性的跳跃。然而另有一种跳跃,就是信仰的跳跃,同样不能从处境中推演出来。当人面临致死的疾病或是无法克服的焦虑,信仰却能帮助人克服。
在克尔凯郭尔的理论中,信仰跳跃有三个阶段,但是这些阶段不是时间上的那种阶段,而是包含美学的、伦理的和宗教的,这三阶段彼此间相互联系,无法清楚分开,例如在最后的宗教阶段里,仍不免存在伦理思想和美感。尤其是他认为伦理宗教是具有主观性的,是源于他独特的审美观,而美感却不能用逻辑来推理。而上帝是所有行为与思想的终极前提,因此更无法用推理与逻辑证明上帝的存在。
有关美学阶段是他很值得一提的事。美学阶段的特征是与人的生存扭在一起,他在这里所谈到的美学不是指美学这门课程本身或艺术,而是一种衡量的标准。标准是按照每个人和每件事是否能够满足自己的美学,也就是圣经中描述犹太人对于好的事情或正确的事情,就称这事为善、为美的“美”,这就是属于美学的阶段。因此他曾批评罗马教宗曾醉心于异教风俗与道德败坏的希腊罗马艺术。
在伦理阶段,克尔凯郭尔提出“魔性的”(demonic)这一个概念,是“自我隔离”(self-seclusion)的意思,也就是没有走出自己。跟这种自我隔离的情况相反的是爱,爱可以引导人走出自我隔离的处境,也就克服了“魔性的”。这种爱的特征可以引导到爱的关系。也就是说在伦理阶段中,爱克服了孤立进而产生责任心,而透过责任心就可以达到伦理的阶段。宗教阶段超越了美学的和伦理的阶段,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宗教A”和“宗教B”,其代表性人物分别为“苏格拉底”和“耶稣”,两个者的共同之处在于对神的看法上都是存在主义者。
宗教A或苏格拉底的宗教认为真理可以在人的存在中找到,也就是说基本真理存在于人自身之中。苏格拉底想要用辩证法和存在主义把真理从人中召唤出来,他使用两种方式,一种是反讽,这意味透过彻底的追问来探寻真理。另一种方式是产婆术(midwifery)。教师不是单单地直接教导真理,要帮助人们发现存在他们之中的真理,而使本来存在人之中的知识诞生出来。
有论者提出,苏格拉底可被视为人道主义的创立者,这可以被视为准宗教之一,但是苏格拉底并没有转变别人之存在的总体状态,因为这种转变只能在宗教B中才能做到。宗教B认为真理无法在人之中找到,因此,上帝必须从人的外面进入,并对人进行教导,于是上帝以基督的形式进入到人之中。这是另一次的跳跃,上帝借着基督道成肉身产生跨越时间的跳跃。
因为神与人之间有“素质上的无限差异”(infinitequalitativedifference),而人类不仅有限,更是有罪的;所以追根究底,人必须借着决心,也就是“信心的跳跃”,以内心的热情拥抱真理。没有信心的跳跃就会变成只有理性的宗教,但是这绝对不是正宗的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