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中南道
周衡这会儿脸上并没有抹那有些易容效果的黄粉,看着便很是白皙明媚,而且虽然穿着打扮上只是普通人家姑娘的样子,但一身浅粉色的春衫,配上她那明丽的长相,加上一副活泼的样子,还是让周围经过的人都多看了两眼,尤其是几个年轻人,更是露出了一丝惊艳的神情,为此彭大娘也是赶紧快步走了过来催她上车:
“外头尘土大,别给吹着了!”
来之前彭大娘已经从贺叔嘴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这位勇猛的周家嫡出小姐也是表示了敬佩之情,两人如今不算熟悉,但见她很是自然地主动开口称呼自己“姑母”,更是心生好感,连带本来一直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难得地柔和了起来。
周衡其实是个自来熟的,21世纪的上班族,谁还管生分不生分啊,如今又是一副要去中南道类似春游的兴奋心态,见彭大娘如此说,还笑嘻嘻地摆摆手表示:“坐马车好累哦,还是再活动活动吧。”比以前坐长途大巴累多了。
如此,几个人便又在路边摊上喝了粗茶歇了歇,反正前头已经有靖王府的人一路随行那帮人,又有周小姐这位金贵的姑娘在队伍里,中南道也不算远,三五天的行程足够,贺叔觉得不用急着赶路。
之后一行人便上了官道正式向中南道出发了,一开始周衡还挺兴奋,管彭大娘问个不停:
“姑母,你以前去过中南道吗?”
“没关系,还是叫姑母吧,你这年纪当得起,而且一直这样叫,也不怕露馅。”
“中南道没去过啊,那你以前是在哪里啊?西北道?太原?太原我…没去过。”差点脱口而出太原我去过,为此周衡还闪了舌头,赶紧撩开帘子借着看窗外路边风景做掩饰。
彭大娘看着却只觉得这周小姐很是有趣,她一个人在那汤泉镇上做粗使婆子多年,在那之前也多是在市井间过活,对千金小姐的生活并没有怎么接触过,见她如此活泼随和,人又生得好看,自然倍觉亲切,为此倒是兴致颇好地随着周衡的问题说起了当初在西北道时的美好时光。
这一说,赶路的时间就很好打发了,等中午下了马车吃饭,席间得知两个姑娘一直在听师姐“讲故事”,贺叔很是惊讶,要知道,当日初次见面时还算可以,因为两人乍然重逢,师姐也挺激动,算是主动说了些话。
但之后许是缓过劲来了,师姐再没有跟当年那样跟自己无话不说,面对自己的询问也是寥寥数语,到后来甚至可说是冷淡,脸上也一直没有什么表情,想来是这些年过得不易,让她改变了很多。
为此在说服她跟自己一起去中南道时贺叔也是没什么太大把握,生怕师姐借口在此地住惯把自己给一口回绝了,等到她考虑了两天后最终表示同意,贺叔暗自大松一口气,只觉心中再无其他期盼。
不曾想跟周小姐一道也才同坐了这么会儿的马车,师姐脸上竟然就已经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于是再一次的,贺叔庆幸自己下定决心说服了沈复,让周衡跟着一起去中南道。
要知道,当时刚提了个头说让周小姐跟着自己去中南道,方便辨认可能会在那边出现的贼人,就被沈复一口回绝了,皱着眉头的态度很是坚决,语气也很不好,表示没有商量余地:
“贺叔,此事不可行,不说别的,周家那边我要怎么交代?答应了姨父他们要护得阿衡周全,到汤泉镇都已经是借口送她到庄子上来养身体的,回头周家那边派人来探视,你让我如何回复?”
好在自己当时也是做了准备的,先是提了那前头铺子里王小哥父子俩的意思,委婉地暗示他一个姑娘家在外的某些不可测风险,眼看沈复听了后有些犹豫了,便又趁热打铁赶紧说明,说此事已经征询过周小姐意见,她也已经同意了,为此,一脸懊恼的沈复是罕有地在自己面前露了情绪,直接甩着袖子挂着脸气冲冲地去找了周小姐。
后来的结果却是如自己所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靖王爷就一脸复杂表情地出来了,而后面则跟着个满脸笑容一边安慰他、一边却又表示很期待去中南道的表小姐。
当时自己看在眼里,顿时觉得先前不让周小姐留在汤泉镇的决定是正确的,本来沈复堂堂靖王爷,向来只有别人听他的,但如今看来,这位周小姐竟然能这么快就说服他,可知在他心目中早已非一般分量之人,那就更加不能让她因此而留在汤泉镇、沾染上某些不必要的是非了。
虽说两人的婚事为时过早,有些事情也确实需要顺其自然,但能预知的麻烦也还是早些躲开为好。
当然,带着周家小姐到中南道也不是说毫无风险,毕竟,根据前方传来的消息,那帮人一路上又会合了一拨人,言谈之中听着也是有些不寻常,贺叔隐隐觉得,此事背后真相或许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
好在如今看师姐跟周小姐相处融洽,师姐虽然性子有些执拗,但对入了她眼的人,向来都是掏心掏肺,贺叔便又暗自宽慰自己,有春雨和师姐两人护着,他日这周家小姐应该能跟来时一样,跟着自己安然无恙地回京,也算是对沈复有个交代。
…官道繁忙,中南道跟京城也离得不算远,一路上听着彭大娘的故事,又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的,等五天后的中午时分马车终于到达中南道主城,周衡不但不觉疲累,等到了客栈住下,也还是一脸期待地在饭桌上询问:“姑母你要歇午觉吗?”
这话问得彭大娘有些尴尬,好在周衡一看也就反应过来了:“这几天一直在马车上晃来晃去也挺累的,还是歇一歇吧!”
虽然大家都是时不时地在马车上打盹,不过彭大娘年纪大了,可能还是得多歇一歇,才能继续讲那些异域风光和有趣的故事。
至于自己,周衡看一眼旁边的春雨,朝她眨一眨眼睛,如今相处了这么些天彼此早就有默契了,后者心领神会,:“表姐,我还好。”想出去逛逛。
这话自然是正中周衡下怀:“我也还好,那什么,爹,你们要不歇个午觉,我和阿雨出去随便逛逛吧?”
行吧,既然能降住靖王爷,如今自然也拉得拢府里的丫鬟,贺叔不想在这种事上对这位表小姐太过管束,再者,自己本也想要借这个时间跟师姐好好说说话,又想着这大白天的街上逛逛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事,便叮嘱了一番后同意了。
于是两个姑娘便在饭后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等傍晚时分两人又开开心心地带着一堆小吃街上买来的吃食回到客栈,却见贺叔和彭大娘两人都面色凝重,周衡没料到是这么个场面,一边往桌上放那些吃食招呼两人吃,一边低声问道:
“怎么啦?难道被他们发现啦?”
“那倒不是,”贺叔怕她担心,先给了否定的回答,之后才给她低声解释:
“那帮人到了这中南道,早有人接应,带着他们住到了城北的一个院子里,咱们的人盯了几天都没看到有什么人进出,不过到了昨天早上,却发现有一个认识的人到了这院子里。”
“是何大才子?”周衡脱口而出,见贺叔微微笑了笑,便知自己猜对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咱们也就认识这么几个人嘛,之前也听说那何大才子先出发了往这里来,自然也是先到达的。”
贺叔点点头接着说道:“那姓何的在里面倒是呆了没多久就出来了,咱们的人便一路跟着他,结果却发现,这人最后竟然进了总督府!”
“总督府?”春雨顿时觉得有些棘手,这事要是跟中南道最大的官有关联,那事情就麻烦了。
“总督府!”不明所以的周衡则很是兴奋,果然啊,原来沈复是被总督家的小姐给惦记上了,不过倒也合理,土霸王当习惯了,以为京城也跟自己家一样,想干嘛就干嘛,这才有胆子大白天地行凶呢。
本来一脸凝重的贺叔,不曾想周衡是这副表情,一时间也是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顿了顿,才有些迷惑地问道:“这总督府背后,阿衡,你知道是何人吧?”
第八十六章 有心人
我不知道啊,周衡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跟之前一样,总算在最后关头刹住了,含含糊糊地回了句:“嗯,总督府权势滔天,怪不得!”
贺叔自然不知道她内心所想,还点点头不以为意地接了句:“不错,还真被我猜中了,没想到果然是跟三公主有关系。”一边说一边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痛的样子。
啥?三公主?三公主跟这中南道的总督府有什么关系?周衡这下连含糊其辞的话都不敢说了,只跟着轻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贺叔却想着这么简单明了的事周家小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当时自己跟沈复在外书房的推测没跟她提过,既然如今话都说到这儿了,便把当日的想法跟她大致提了一提。
周衡自然是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倾听。
听完了,理了下思路,也算是大致明白了这总督府的背景,没想到竟然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三公主的外祖家,甚至可说是名义上的皇帝外祖家,皇帝貌似不是太后亲生。
不过听贺叔的意思,这位皇帝非常敬重当朝太后,对太后所出三公主这位妹妹也是疼爱有加,周衡听着,毕竟以前也看过一些宫廷剧,估摸着皇帝跟太后年龄差不了太多,三公主还在适婚年龄,又是贺叔嘴里的皇帝幼妹,反正古代皇帝换几个皇后的事挺寻常。
不过年龄差什么的不在周衡的注意力范围内,如今她心里最想的其实是立马站到沈复跟前去揶揄他一番:
我就说嘛,桃花运不错哦,没想到竟然真的被公主给看上了,而且还是太后所出嫡公主,皇帝最疼爱的幼妹,可喜可贺呀!
要是沈复就在跟前,不知他听了会是什么个表情,嘿嘿,也不知会不会脸红,想想就有趣!
可惜那人现在不在跟前,遗憾之余,周衡只得跟屋里三人抒发下自己的真情实感:
“其实,王爷跟公主联姻,也挺好的呀,既然皇上对这位三公主妹妹如此疼爱,王爷如果成为了他的妹夫,以后靖王府不是更有前途么?”
要是沈复在,自己还是会说那句话:要么就从了吧!也不知会不会让他恼羞成怒,嘿嘿!
周衡甚至想着,如果这总督府志在必得,到时是不是可以再尝试着跟沈复沟通一下,他娶他的公主,而自己可以试着去说服下周家放弃婚约,然后皇帝为了自家亲妹的幸福,应该会给已经没落的周家再赏赐点什么,譬如给周衍或者那几个看着也没什么坏心眼的纨绔哥哥们升点官。
至于自己么,当然是从沈复那里趁机得到那马首黑玉雕,从哪里来就麻溜地回哪里去,如此,你情我愿,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周衡想得简单,皇帝疼爱幼妹,一心要给她找个好驸马,沈复就算是王爷,那还能抗旨不成?更何况三公主后面还有个总督府在撑腰。
至于沈复之前跟自己所说的感情之事,虽然有点遗憾,但万一两人之后相处出了感情呢?跟他爹娘那般恩爱也不是不可能啊,试一试才知道嘛!
想到此,周衡还故意装出一副自己对这总督家的情况有所了解的样子添油加醋了句:“而且三公主长得很美啊,王爷不亏!”
美不美的本就是主观性的感觉,说这话露不了馅。
贺叔不以为诈,听了却不免多想了想,本能地以为定然是周家小姐吃醋了,赶紧帮沈复说话:
“阿衡无需多想,王爷真要有心,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那样的话,还有你们周家、你周小姐什么事?
周衡一想也对,正打算略过此话题,旁边一直坐着没说话的彭大娘,这时候却忽然冷笑了声:
“是啊,真要有心,哼!”
这话说得两个姑娘不知何意,连贺叔也是一头雾水:“师姐你…”算是在帮王爷说话么?但语气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啊?
彭大娘却再次闭口不说了,只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
贺叔如今对这位久别重逢的师姐有些小心翼翼,这几天见她虽然对同一辆马车上的两个姑娘和颜悦色,但跟自己其实没怎么说话,一副不太想搭理的样子,如今听她语气不对,自然也很识相地选择不再追问。
周衡却想到了别的,以为彭大娘是在提醒自己,想了想,便试探着问道:“姑母,你的意思是,如果那三公主有心,其实现在也未尝不可以?”
这话问得彭大娘一噎,待到想到解释,看着周衡那张虚心求教的脸,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看着很是无辜的漂亮眼睛,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安慰道:
“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我一个乡下老婆子,懂什么呀,王爷定是对那公主无意,放心好了。”
这话说得贺叔和春雨都心里一松,周衡却没理会这句话,只笑着抬头分辩道:“什么乡下老婆子,姑母你又不老,我跟你说,你这头发啊,其实是少白头,跟年纪没什么关系,我以前…嗯,就是我们家里,也有这么个人,才二十多岁,头发就白了很多。”
现在算是知道了,这位彭大娘其实年纪并不大,也就四十出头,可能是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要不然不至于头发白了这么多。
可惜这个时代应该没有染发剂,周衡有些遗憾地想道。
旁边一直安静不说话的春雨却在这时说了句:
“其实可以染一下的,我娘也有白头发了,我爹后来给她买了乌头膏,晨起梳头时抹一些,头发变黑不说,我娘说味道也好闻呢。”
“那咱们明天就出去买吧!”周衡一边朝彭大娘笑笑示意,一边跟春雨说道,反正就是逛街时顺带的事。
“阿衡有心了,回头我自己上街去找找看吧!”彭大娘听了很是感动,顺便冷冷地瞥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贺叔,对方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深知此时最好隐忍为妙,便轻咳一声想把话题再扳回到总督府来:
“这件事,我总想着,怕不是就三公主要嫁入王府这么简单,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那什么老四,不是还说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么?这帮人看着不像无知之人,就算跟着三公主此番立了功,难不成就肖想着要因此能封妻荫子了?那也太异想天开了!”
“再还有,那何大才子,分明是跟这帮人不对付的,他既从总督府里来,如果都是为了三公主做事,那似乎也犯不着这么泾渭分明啊?”
“那也许是私人恩怨吧?”周衡觉得贺叔有些太谨慎了:“可能何大才子一心要当头,但那帮人又不服他,总督府那边也知道他们合不来,便刻意分开了他们。”
这也算说得过去,贺叔想了想,决定先把这个想法搁置一旁,但另外一个想法,还是要跟周小姐说清楚的:
“按说到现在为止,反正明面上他们已经顺利把你除去,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但为何感觉还是到中南道来待命的样子呢?而且你们还记不记得,这些人其实并非中南道本地人,连此地吃不吃辣都不知情?阿衡,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后来也听他们有提及。”
这一说,周衡也记起来了:“对呀,他们当时还挺好奇的样子,如果不是这边的人,那好像…有点舍近求远了啊?”
“如果按饭菜口味,”彭大娘这时也插了一句:“他们应该是京城那边的人,说话口音也是。”
“没错,”周衡回忆了下:“之前那船工,也是京城口音,要不然,黄嬷嬷她们定然听得出来。”
“所以,”贺叔皱着眉头表示这件事很是可疑:“按说总督府确实不用舍近求远,那帮人看着也不像是过来避风头的。”要避风头也不用等到现在。
“所以贺叔你的意思是,其实这些人过来是为了别的事?”周衡觉得只有这么个可能了。
“不错,”说到这里贺叔一脸凝重:“此事当时咱们没有想得太深,这几天我在路上反复想了想,总觉得这背后不简单。”
“原因不可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此事定然跟三公主有关系,跟咱们靖王府也有关系。”
“之前王爷说要给周小姐守孝,皇帝给了半年的期限,说半年过后就要让太后赐婚,你们说,皇帝对此事是否早已知情?”
这话让周衡等人面面相觑,皇帝怎么想,她们怎么知道?而且皇帝知道跟不知道有什么分别?
见其余两人不像要开口的样子,想了想,周衡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件事皇帝应该不知情,或者说,起码在三公主这边,她们觉得皇帝不知情,要不然,这来来回回的折腾,说不通啊?”
“而且贺叔你刚才还说,他们到这边来应该还有别的事,那如果皇帝知情,他们还要忙乎别的什么事呢?半年后太后直接下旨让沈复跟她女儿成亲就是了啊!”
有权势在手,直接简单粗暴让沈复从了完事,嘻嘻。
第八十七章 无意事
21世纪的姑娘想得简单,而且如今在她心目中,回家见外婆这事大过天,沈复一个古代王爷,虽说对他也挺有好感,高富帅么,谁不喜欢,但两人各方面差距太大,而且继续跟着他,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风险?
现在已经知道是三公主看上了他,皇家可惹不起,周衡觉得自己还是麻利一点、早点滚回21世纪过自己的刷剧、玩手机、点外卖的美好生活比较好。
而且因为跟沈复深谈过知道了他对婚姻一事的要求,想来这人应该不会轻易就范,要不然,皇帝、太后、三公主,都是权力最顶端的人物,直接找他面商不就行了,何苦还来做这么一个迂回的圈套一般?
所以周衡觉得挺放心,一来沈复定然是不从的,二来么,最大的boss皇帝应该也不知情,而太后母女可能有些未可知的忌惮,不敢直接找皇帝或者沈复询问他的意愿。
如此,虽然一开始敌在暗我在明,但现在已经是我在暗敌在明,事情就好办了。
想到此,周衡觉得:“那咱们还是先等着吧,这帮人既然要建功立业,自然很快就会有动静,兴许,是想着要帮总督府立个什么大功,然后总督府在跟皇帝讨要封赏时趁机提出让三公主下嫁沈复的要求?”
“没错!定然是这样!”周衡觉得自己摸到三公主那边的思路了,这样才能解释那帮人说的“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啊,或者说,总督府这边定然也是以此为诱饵的,要不然,光是跟靖王府结亲可不算建功立业,而只有跟皇帝那边有关联才有封妻荫子的可能。
“而且吧,”见屋内其余三人此时都在认真听自己,周衡有点小得意,看来自己思路还可以啊:
“那何大才子,我觉得应该是总督府的人,算是智囊团之类的,而且算是亲信,要不然当时不会直接跑到那死去船工家里造谣,但其余的人,其实跟总督府没什么相关,兴许还是他们为了不让大家察觉、特意从京城那边招募的,打的旗号便是有朝一日能让他们封妻荫子,如此,两边的人相互看不顺眼也在情理之中了。”
“而当时柳湖上那杀我们的船工,应该跟招募的这帮人是一伙的,毕竟要对柳湖的情况很是熟悉,口音也要不让黄嬷嬷她们起疑,而如果出事被发现,大家一般也不会想到会跟远在中南道的总督府有关系,如此便可以不留下什么痕迹。”
“只是他是杀人凶手,目标最大,以防万一,肯定是当天就逃出京城了。其余的人则待在汤泉镇,待了几天见没什么事,便再按原计划让他们过来中南道继续做事。”
“现在想来,当时那河道两岸都没什么人,兴许也是为了方便他上岸逃跑,只是刚好我运气好,也因此而得以没被发现。”
是了,正是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包括当时黄嬷嬷等京城土著并没有发现船工的异常,包括后来何大才子在死者家的造谣,以及为何没有在汤泉镇宅子里找到那杀人凶手,人家早就跑到这中南道来了好不好?
想到这里,周衡也是深吸一口气:“看来咱们要在这中南道好好地待一段时间了,原来三公主的根据地在这里。”
周衡先是对沈复直呼其名,这让贺叔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两眼,看来这位周小姐对此事也是上(吃)心(醋)了啊,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听闻这位周小姐对靖王爷是一往情深,如今确定三公主要跟自己抢夫婿,可不得急了眼么。
后来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又觉赞赏,看来这位周小姐以往是被深宅大院的生活给耽误了啊,没想到一朝落魄,不但能若无其事地迅速适应这等奔波在外的生活而毫无怨言,还能帮着自己出谋划策,怪不得之前能说服王爷、跟着自己来这中南道。
当然,当着春雨和师姐的面,贺叔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提醒自己,回头得跟这位周小姐再私下帮沈复解释一番,别说是皇帝亲妹了,就算是皇帝亲生的女儿,沈复也是不愿意的,倒不是说当了驸马就行事不便,本朝对驸马并无约束,这从当初那位昭怀公主的驸马被武帝封为镇国公就可见一斑。
但靖王府作为异姓王,本就是个特殊的存在,自老靖王爷起就立誓只做纯臣,以效忠皇帝为第一要义,惟其如此,才能保得王府平安更替,如果跟皇室有牵扯,哪怕只是驸马,但焉知公主背后又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如这周家小姐所说,中南道这边还有“建功立业”的后续,可本朝自武帝以来,边疆安定,百姓安居,连带老天爷都赏脸,这数十年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天灾人祸,除了当年那帮西北边境来犯的蛮族,后来也被老靖王爷打得差点灭族了,并无什么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贺叔自认这方面自己想得更长远,皇家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要说总督府只是单纯为了帮外孙女达成嫁入靖王府的心愿,贺叔觉得没法相信,毕竟,三公主性情为人如何自己不了解,但那位当年帮助皇帝登上大位的当朝太后可不是吃素的,这一点,如今再回想当初周家人进宫求赐婚时的情形,也可见一斑。
照老王爷当时回来跟自己所说,周太夫人撂下一张老脸进宫去求太后,可太后并没有痛快答应,借口要跟皇帝商量。
如今看来,兴许当时太后就有自己的打算,毕竟那位三公主也就比周小姐略小个一两岁,也在适婚年龄,而号称对三公主这位幼妹极为疼爱、对太后这位嫡母也一直敬重有加的皇帝,却并没有因此而让肥水先流自家田,听闻周太夫人进宫后更是直接召了老王爷进宫并主动提及了这门婚事,后来更是说服了觉得周家门第太低的太后娘娘,可说是一力促成了此事。
有些事经不得细细推敲,当初太后娘娘给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心疼沈复这位侄儿,觉得周家小姐一个五品官的女儿配不上他一个王府世子,而皇帝却跟老王爷说是感念周家祖上那位贵太妃的功绩,又感慨曾有公主下降荣耀的周家的没落,表示想要拉周家一把,又说周沈两家本就是亲戚,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好。
皇帝都这么说了,老王爷虽然当时来不及细想,却也觉得周家并非不着调的人家,这些年多有来往,周家小姐也是个好姑娘,便也就痛快应了。
只是后来没想到沈复反应有些大,听老王爷几次感叹,似乎是周家小姐剃头担子一头热,为此有些后悔当时答应得太过草率。
后来老王爷病逝,沈复要守孝三年,这让自己也为他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当时就成婚,搞不好也只是徒增一对怨偶。
当然,如果两人三年前就成了亲,倒是没有现在的这些事了。
不过也不一定,既然三公主那边有胆白日行凶,焉知嫁入王府的周小姐会不会还是得个意外身亡的结局呢?
想到此,贺叔顿觉太后母女都非良善之辈,这总督府也是为虎作伥,定然是那太后眼看自己女儿快要被蹉跎了,刚好三公主又属意靖王爷,便纵着她对周家小姐下了手。
但是皇帝会乐见其成吗?
她一个只有个公主傍身的皇太后,虽说当初皇帝登基得了她的助力,但如果三公主真的嫁入靖王府,如果能得沈复这等佳婿,在皇帝面前想必也会更有分量。
那,一个总督府,一个靖王府,强强联合,一个管着中南道,一个对西北道有实际影响力,贺叔觉得,怎么想,都觉得皇帝不会乐意看到。
但你要说皇帝对此一无所知,贺叔又谨慎地觉着不好说,从他对沈复只给半年期限的话来看,也许半年后下旨让他迎娶三公主也未可知。
当然,也许这下旨也是因为太后等人的推波助澜,譬如说…总督府这边“莫名”做了什么大功绩?
想到此,贺叔只觉整个思路豁然开朗:
所以柳湖除掉周小姐只是开始,之后这中南道发生的事,兴许才是太后母女那边所谋之事最为关键的一环,虽然目前不知何事,但如果事情成了,对那帮人来说,可以得个大功劳,借此让皇帝对他们有所赏赐,“封妻荫子”,而总督府则可以借此通过太后之口对皇帝提要求了。当然,要求便是让皇帝答应三公主和沈复的婚事。
真是好谋算!
没想到啊,贺叔很是感慨地轻声一拍桌子:“不错,今晚我就写信派人送回京城,让王爷再多派点人手过来!务必要把这帮人后面所做之事给看紧了!”
周衡听了自然很开心,可以啊,那样的话,就算找不到那船工又怎么样?知道沈复不愿意娶三公主,如果自己帮他防范于未然了,那后面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他把马首玉雕给拿出来、然后跟那滞留在21世纪的周家小姐再换回来、沈复就可以按原来的婚约跟周小姐成亲以绝后患了。
本来沈复看着很不想给自己拿传家宝的样子,为此在自己说服他来中南道时也还是“顺带”着提了提,结果那厮脸色变幻不定,到最后也还是没吐口同意。
但如果知道三公主如此对他机关算尽、不达目的不罢休,那自己帮他破了这等阴谋,怎么着也得答应把宝贝玉雕给拿出来了吧?
周衡越想越开心,便高兴地提议道:
“那明天咱们去吃桃花鱼吧,下午我和阿雨已经打听过了,这里确实有条桃花江,桃花江里就产桃花鱼,味道据说可鲜了!明儿我请客,哦不,应该贺叔你请客,咱们找家酒楼,好好尝一尝,怎么样?姑母,阿雨,你们同不同意?”
这话说得其余两人也都笑起来,贺叔看了下师姐难得一露的笑脸,便也笑着应了:
“好,那今晚早点休息,明日中午咱们去吃桃花鱼!”
第八十八章 桃花运(上)
当晚贺叔也是忙碌,先是写了信说了猜测,且特意点明了以周衡的想法为主要参考,鉴于事关重大,又涉及皇家人,便特意让其中一个侍卫快马加鞭带往京城面交沈复,以免出错。
接着又召集了其余侍卫,再仔细交代了一遍务必要盯紧宅子里那帮人,同时又按照先前猜测腾出了两名侍卫去总督府那里盯着,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向。
之后第二天一早,在跟周衡等人一起吃早饭时,又说了要租一间宅子住下来的打算:
“照眼下情形,这边的事不知何时能了,我是想着,咱们在这客栈先住几天,有空也转一转,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如果这几天有需要,咱们就看情况租一间。”
这话挺有道理,周衡表示同意,顺带着想起了汤泉镇上的那间宅子:“照昨天咱们的推测,人都到这边来了,那边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进展了,好在那宅子租金便宜,时间也不长,也不算有什么损失。”
贺叔见她并未提及前头铺子里的王小哥,心里不禁一笑,想着那王小哥也不知如今还有没有在继续盼着自己父女俩回去,听师姐说,出发前还管她打听所谓自家在京畿道的地址,但汤泉镇其实应该不会再去了,希望那位王小哥能很快断了这番无望的念想,也希望他日万一相遇,王小哥已认不出恢复世家千金本色的周小姐。
而且就算以后要回去,照这位周小姐如今嘴里念叨的,应该也是直接去温泉庄子上了,毕竟那里有她之前捡来的那条小黑狗,因为太小了这次没带到中南道来,交给了留守在庄子上的小丫鬟春桃那里让她帮忙养着。
也许如今春桃已经带着狗回到了京城王府那边,贺叔本想在昨晚的信里替周衡问一句,又想着当时沈复一脸不太愿意放她来中南道的样子,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了。
好在周衡自己也知道,小影子太小了,不适合长途奔波,而且刚到这中南道,这边的风土人情乃至气候都跟京城那边有差别,跟春雨两人也是一时新鲜,连带吃过早饭后又说要出去逛逛,并没有怎么惦记那条小奶狗。
“老婆子也想出去走走,”彭大娘见贺叔有点踌躇,似乎不太放心两个姑娘自己出去,便主动说了句:“你们俩可有想要逛的地方?还是就是在附近随意走走?”
周衡听了,便看一眼旁边的春雨,笑着说了句:“我想去看下总督府,姑母如果一起去,那最好不过了。”只是单纯有些好奇那三公主的外祖父长什么样儿。
贺叔沉吟了下,最后表示:“那要么桃花鱼就晚上去吃吧,一来一去的,没得耽误时间,白天就你们自己打发时间,下午我再好好问问,这附近哪家酒楼做得最好。”
于是兵分两路,贺叔自有他的事情忙,三个女人则收拾了一番,高高兴兴地坐上了马车往总督府门前去…
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气派的总督府门前,只是这府门前是条非常宽阔的大街,虽然府门紧闭一直没动静,门前倒是人来人往挺繁华的,三个人在不远处傻看了会儿,没觉得有什么,周衡便提议:
“咱们还是找家茶楼坐坐吧,这么看着也看不出什么来,又进不去。”
当然看不出什么啊,这才多久,又大白天的,人家才不会专门挑你来的时候做事情,春雨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不过她也牢记着沈复当初交代的话,凡事听表小姐的,是以这会儿也还是点点头跟着周衡进了同一条大街上的一家茶楼。
三人穿着都很普通,但为了方便说话,周衡还是挑了个楼上的雅座,以至于给他们进来上茶的伙计都不禁多看了她们两眼,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周衡长得好看,等说了两句话后见周衡很是健谈,那小伙计便也笑着问了句:
“几位客官是第一次来中南道么?”
周衡正想着要找他问问话呢,见这位也就十三四岁的少年问起,便笑着点点头:“对啊,我们是从京畿道过来的,今儿特意来看气派的总督府呢。”
这也算当地的地标建筑吧?周衡想着,就跟21世纪游客去那些地标建筑打卡一样,来此地看总督府的人应该也不少吧?
果然,那伙计一脸见惯不怪的样子,还跟她们解释:“总督府自然是气派的,咱们的刘总督可是太后娘娘的父亲、三公主的嫡亲外祖父呢。”
又压低了声音颇有些得意地加了句:“听说皇上也对总督敬重有加,逢年过节的,您要是凑巧,还能看到京城那边过来的马车队伍,上面满满都是宫里的赏赐。”
看来太后和皇帝明面上还是挺母慈子孝的,周衡跟其余两人对看一眼,又问他:
“那公主殿下有来过这里吗?三公主是不是长得跟仙人一般?”
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一副很是好奇的样子。
看来京畿道过来的也是土包子嘛,不过这个姐姐长得好看,好看的人无知一点还挺可爱,小伙计决定在她面前显摆一下:“那是自然,公主殿下孝顺着呢,不过公主天颜不是咱们这等小老百姓能见着的。”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周衡心知他在吹牛,反正就是个跑堂伙计,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便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又以一个游客的姿态问起了桃花鱼:
“听说你们这里有条桃花江,江里产一种桃花鱼,味道很好,极为鲜嫩?”
这话自然是伙计的业务范围,一听便放下了茶壶说了起来:
“桃花鱼可是咱们中南道一绝,味道非常好,而且别的地方的鱼,哪怕还是中南道所产,就是不一样,一吃就吃得出来,也是怪了。”
“大家都说,主要是桃花江水好,清凌凌的,冬天温暖,夏天凉爽,鱼儿肉质自然紧实鲜美,不瞒几位客官,尤其是这位姑娘,您刚进来时,我还以为您是桃花江那边来的呢。”
“为啥?”三人顿时都有些好奇。
那小伙计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着胆子说了:“桃花江可是中南道的美人窝啊,净是像姑娘这般生得好看的!”
“真的吗?”没想到这位好看的姑娘听了不但没有羞涩或者恼怒,竟然还开心地笑了:“谢谢!看来以后咱们要找时间去那桃花江好好看看美女们!”
周衡这话听得彭大娘一笑,小伙计拍马屁拍到马脚上去啦,便也笑着附和了句:“对哦,是得好好去看看美人窝!”
春雨则笑而不答,内心却想着,看来以后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表小姐,表小姐人生得好看,性子又随和活泼,之前一个王小哥对她颇有些意思,现在连带一个跑堂的小伙计都敢大着胆子当面夸她,也不知在这中南道待多久,又是桃花江又是桃花鱼的,别没的再招惹了什么桃花运,还是得多留点心了,回去也好对王爷有个交代。
主意打定,之后又听周衡问那伙计城里哪家酒楼桃花鱼做的比较好,却不想,那小伙计摇摇头表示:“几位客官如果时间宽裕,还是去往城外桃花江边的酒楼比较好,当天早上捕捞的桃花鱼,现杀现做,味道是最好不过的。”
又说了家江边酒楼的名字:“那边是我们掌柜他兄弟家开的,价格公道,如果报上咱们茶楼的名字,价格上还能减一减,几位客官如果信得过,可以去吃吃看,只是那酒楼位置极佳,需得早点去,去晚了江边雅座的位置就没有了。”
“桃花江边风景极佳,运气好,还能看到江上渔夫一边捕捞一边唱歌,就着一江风景吃桃花鱼,极为风雅。”
好吧,是我会错意了,春雨心里不禁乐了,原来只是个想要多做点生意的伙计,怪不得刚才一直要把话题往桃花江上引呢,合着就是想要我们去他们家酒楼吃那桃花鱼,哼,这种生意口,说什么现杀现做味道更好,还说什么一江风景,渔夫唱歌平白无故被如此利用,那江边雅座定然是价格贵得离谱。
其实只要想一想,又不是中南道到京城,不就是个城里城外的距离么,城内的酒楼难道是傻子?不也是一早从江里捕捞上来的?
就算不是当天捕捞,只要是活鱼,还能有多大差别?
春雨很是不屑,对那桃花江一点都没兴趣,偏周衡听得很是来劲:“哦?唱什么歌?他们怎么捕鱼?”
可以啊,没想到古代也这么会做生意,这不就跟21世纪某些景区雇人摆拍一个套路么?
但是游客们愿意啊,也不知那桃花江边有没有人在对此吟诗作画,要搁现代,那就是一堆人对着拍照呢。
“这个…眼见为实,姑娘还是自己亲自去桃花江边感受一番吧!”小伙计其实自己并没有去过,只是照着东家吩咐,不过他为人机灵,话到嘴边改成了让她们自己去实地感受一番。
“行啊,那咱们改日去一下!”周衡一拍桌子,兴奋地表示就这么定了。
第八十九章 桃花运(中)
看了下春雨有些无奈的表情,彭大娘抿了抿嘴偷笑了下,这位周家小姐果然是世家千金第一次出门,见什么都新鲜,其实真去了那桃花江边便会发现,搞不好那里桃花鱼的味道还不及她们周家府上厨子做的呢。
不过,不管怎样,周小姐看着天真又善良,反正在这中南道其实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去城外逛逛,想到此,彭大娘便也附和了句。
这下春雨更无奈了,皱着眉头眼睛盯着彭大娘:“姑母,姐姐怕水,您怎么给忘了?”
对哦,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彭大娘顿时很是抱歉地看向周衡:“哎呀,姑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阿衡啊,你还是—”
“放心啦姑母,我不怕水,我又…”不是怕水,是怕那船工好不好?想到此,周衡只得临时改口补了句:“又不下水,放心,只是在江边酒楼里赏景吃鱼嘛,没关系的!”
“客官们放心,”那旁边站着还没走的小伙计眼看就要说成一单生意了,自然也是帮着周衡说项:“咱们家的酒楼虽说是在江边,但离江边还隔着一大片桃花林呢,而且姑娘要是怕水,酒楼有两层,大可以上二楼雅座,位置高,地方又敞亮,赏景是最好不过,远远地看着那些打渔的船只,也不用害怕。”
“哎我问你,”周衡听到打渔的,便又问了他一句:“就只有渔夫,没有渔女么?”
“渔女?”小伙计表示自己都没去过桃花江,哪里知道得这么详细,不过本着被掌柜所要求的对顾客们要事无巨细有问必答的标准,还是含含糊糊地答了句:“我自己是没见过,但听说那边是有的,只是比较少,不一定能见到。”
有没有渔女周衡本也不是很在意,听到小伙计这么回答,便也就不再理会了,只问起了茶楼的吃食:“你们这里是怎么个吃法?可有价钱明细单子?”
…三人在茶楼里坐了快两个时辰,中间那掌柜的听说有这么几个想去桃花江吃鱼的外地客人,还亲自过来了一趟,说他今天下午刚好就要派人去他兄弟酒楼那边,如果周衡这边能确定下来,那他就顺道跟酒楼那边说好,到时给她们留个最好的江边雅座,桃花鱼也给她们挑最肥美新鲜的,价格更是好说,定然是最实在的。
在掌柜的巧舌如簧下,最终周衡三人答应第三天就去那桃花江边吃鱼,为此,掌柜很是高兴,下楼后还吩咐那机灵的小伙计去柜上支点碎银算作奖赏。
“哎呀,”等那茶楼掌柜下楼了好一会儿,惬意地嗑着瓜子喝着茶的春雨才想起来:“咱们晚上不是也说要去吃桃花鱼么?后天又要去,那太浪费了!咱们赶紧回去吧,不知道贺叔有没有已经定了什么地方。”
周衡却不以为然:“没事,定了就定了,刚好,咱们也可以比较比较,到底是不是跟那掌柜说的,城里城外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如此,到了晚上去了贺叔定好的酒楼,几个人吃了价钱不算便宜的桃花鱼,觉得味道确实挺好,对后日的桃花江之行便也有了期待之心,想着既然是江边现捞的鲜活之鱼,味道定然还要鲜美。
可惜等到后日早上四人一起吃早餐时,那边负责监视宅子的侍卫过来禀报,说里面的那帮人似乎也在准备出门,听得贺叔立马放下碗筷表示不能再跟着她们出城了,得过去看看。
三人一阵遗憾,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正事要紧。
好在后面竟然峰回路转,就在周衡三人到了之前算是预订过的那家酒楼、受到那家掌柜的热情接待并亲自带着他们到了二楼靠江的雅座坐下不久,贺叔竟然神奇地进来了,两个姑娘自然都是喜出望外,连带彭大娘也难得地开了金口问了句:
“咦,阿佐,你怎么又来了?那边没事了?”
阿佐?之前可都是“你、你、你”的,两个姑娘有些八卦地相互对看一眼,又很有默契地笑一笑没说什么。
贺叔也一副高兴的样子,是以并没有注意到两个姑娘的小动作,只对着彭大娘解释道:“没想到那帮人竟然也是到这桃花江边来,沿着江边往上游的一个村子里去了,我已派了人跟着,先到你们这边来看看,有情况来报再去。”
“看来也是慕名而来吃这桃花鱼的,应该不会有什么情况”周衡笑着接了句:“那帮人估计不想太招眼上这边的酒楼来,就找了个江边的村子,都是一条江里打上来的鱼,味道估计也差不多,价格搞不好还更实惠。”
话虽这么说,等到上了桃花鱼刚吃了没几口,贺叔听到外头一阵模仿鸟叫的竹哨声,便放下了碗筷,神情严肃地低声说道:“可能有情况,我先出去看看。”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想是那边真的有什么情况,中间有伙计进来给她们放下了窗上的帘子,说如今天气已经热了,又是大中午的,日头也是颇为晒人。
周衡便问起了渔夫的事:“听说江上有唱歌打渔的船只,怎么我们来了这么久,一只也没看到?”
“咳,”那伙计看着也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听了便笑着跟她解释:
“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天气热了,那些打渔的可不是什么斯文人,干的又是力气活,穿着上难免就不太讲究,去年夏天,具体什么时候已经给忘了,有贵客过来游玩,里面有女眷,自然也是寻了江边的雅座,只是刚好有那不着调的渔夫,光着膀子站那船头捕鱼,人长得粗犷不说,也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别的什么心思,好巧不巧的,刚好在某位小姐朝外头看的时候喊了一嗓子。”
“结果就这么着,把贵人给得罪了,非说那渔夫粗俗不安好心冲撞了他们,后来还把人给直接带走了。从那以后大家就吓得不敢到酒楼这边打渔了,如今听说都集中在下游渔村那边,那边水面开阔平缓,就是风景不及这边好,要是有人想要看他们打渔,酒楼这边也会有人帮着带他们过去赚点小钱,要是想要吃鲜活的就地捕捞上来的鱼,渔户家里也能做,就是味道还是及不上咱们这边酒楼的。”
原来如此,看来是城里茶楼那位不知道情况的小伙计在吹牛,周衡笑一笑,不过这种事倒也可以理解,试想如果换做自己看见那种光着膀子还莫名朝着自己唱着不知什么歌的男的,也会觉得很不舒服,往严重里说,也可以说成是骚扰。
这个时代的贵人,想必是有权有势的,又是位闺阁小姐,碰到这种情形,自然是恼羞成怒之下赶紧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势了。
不过下游的渔村?刚才贺叔好像说那帮人倒是往上游去了?周衡听得心一动,看一眼春雨和彭大娘,又笑着问那伙计:
“那上游是不是也是渔村?上游的水应该更清吧?那里的桃花鱼会不会味道更好?”
“上游?”那伙计却摇摇头,表示这边的人很少到上游去:“那边没什么人住,这桃花江很是与众不同,上游江岸狭窄,水流险急,岸边怪石林立,有的地方还是不可测的深潭,是以没什么人去,打渔不方便。”
“再说了,鱼儿是要游来游去的,那上游水流如此湍急,很快便也就游过来了,所以反倒是原先酒楼这边江面捕捞到的桃花鱼最为鲜活,不过如今大家都是在下游捕捞,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看来那帮人去上游应该不是为了吃一顿桃花鱼,总不至于是自己捕鱼就地烧烤吧?而且眼看一顿午饭都要吃完了,贺叔却依旧没有回来,定然是有什么情况。
不过自己这边如今也没什么能做的,而酒楼的伙计则是再一次地进来,殷勤地表示,如果因为饭菜味道好而吃得有点多,可以下到江边的林子里去走走:
“客官们放心,底下江边是桃花林,要是春日里来,桃花灿若红云,美不胜收,不过这会儿也不错,桃林结了小果子,林子边还有一些卖咱们当地特产的,也挺热闹,客官们听说是京畿道那边过来的对吧?可以下去走走看看,回去给家人们带点礼物,就当饭后消食了。”
这主意不错,周衡虽然深知定然又是景区一条龙的套路,不过一来反正还得等贺叔回来,二来她也对这个时代的景区纪念品有点好奇,便谢过了那伙计,问其余两人:“怎么样?要么咱们也下去走走?”
彭大娘无可无不可,春雨则觉得雅座里被外头正午的阳光晒得有些热,闻言便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交代了那伙计,如果等下贺叔早回,让他在酒楼稍等片刻,之后三人便一起跟着几个食客往江边的桃林里去。
如今已经快要到端午,桃树上已经结了青青的小桃子,看着毛茸茸的还挺可爱,相比而言,桃林边的小摊小贩们其实很一般,无非就是卖些当地的特产,什么鱼干啦,糕点啦,看来看去,三人都觉得没什么可买的,江上如今也冷冷清清没什么风景可看。
太阳也晒,热得慌,周衡便招呼其余两人:“还是回去吧,贺叔搞不好回来了。”
于是三人便又回到了酒楼,可惜贺叔还是没有回来,周衡便问彭大娘:“姑母,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古代没有手机这样的即时通讯工具可以互通有无,眼下只能干等。
好在刚坐了没一会儿,忽然有个眼熟的人跑过来,自我介绍说是贺叔让他过来的,低声跟周衡说道:“姑娘,贺叔那边遇到个人,说是认识姑娘,贺叔想请您过去叙话。”
认识的人?还请自己过去叙话?周衡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几个认识的人啊,旁边的春雨却一拉她的袖子,轻声说了句:“姐姐,莫不是当时你在柳湖那边认识的人?”
柳湖那边…这话说得周衡顿时心一凛:
不会是那杀人的船工在此地出现了吧?
第九十章 桃花运(下)
要说之前一直在努力寻找那人,一副要除之而后快的感觉,但如今真的被告知那人可能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不知怎的,周衡心里却颇有些忐忑起来,咬着嘴唇的样子连彭大娘都看出来了,在去的路上还低声安慰她:
“放心,阿佐、你贺叔,别的方面不着调,行事却是可靠的,他既让人来通知你,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别怕!”
别的方面不着调?哪方面不着调?周衡其实很想问问彭大娘,不过如今她心里有些慌乱,觉得还是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之后三人便跟着那侍卫坐着马车往上游走,周衡一路上都趴在窗上往外看,只看到路边的摊贩渐渐的少了,到后来,连本来成片的桃林也开始变得稀疏,只剩了些灌木丛,掩在一些怪石旁。
桃花江的水势倒是看着明显有些不一样了,有几处甚至光听声音就知道颇为湍急,甚至还能看到撞击岸边石块激起的一些水花。
等到那侍卫在外头说到了,三人掀了帘子下车,发现倒是来到了一处刚好有林子的地方,此处江面还算宽阔,水流也没有那么险急,那侍卫还拿出了一顶估计是之前带来的遮阳大斗笠,说了声:“贺叔吩咐,还请姑娘带上,这是之前属下在路边买的,是新的!”一边说一边递给了周衡。
周衡好奇地接过,她可从来没戴过这样纯天然的草帽,接过后还很是新奇地摸了摸上面的竹篾和箬叶,在那侍卫有些不安的眼神里,让春雨帮着戴在了头上。
“哎呀,这草帽可真轻,戴着也舒服!”周衡觉得很是新鲜,见那侍卫似乎是松了口气,还笑着安慰他:“你是怕买的不好吗?我挺喜欢的啊!”宽大的帽檐,遮阳效果一级棒,就是造型不够现代,要不然可以直接戴着去海边了,嘿嘿。
夸奖完了,见那侍卫两手空空,又觉得有些尴尬,春雨和彭大娘看来没有。
好在随后那侍卫就解释了,还一脸的认真:“等下姑娘要跟着属下去认人,戴着这斗笠是为了遮挡一下。”
原来如此,周衡便也松了口气。
而彭大娘则再次拍了拍周衡的手,低声说了句:“不用怕,有你贺叔在,没有什么问题。”
这么信任你家阿佐啊?周衡很想调侃彭大娘一句,不过如今心里确实有些紧张,便扯了个笑容回了句:“嗯,我才不怕!”
之后四人便走进了江边的桃林里。
走了会儿,那前头的侍卫就站定了,说了句:“姑娘稍等!”然后拿出个竹哨,对着前方不远处发出了几声类似鸟叫的声音,周衡听着,跟之前在酒楼里听到的那几声差不多,便知这是他们用来联络的暗号。
果然,之后那些林子里看似长着灌木的地方,便很快走出了贺叔和几个手下,见周衡带着个大斗笠站在那侍卫身后,贺叔拱手朝她说了句:“表小姐辛苦了!”又朝彭大娘和春雨看了眼。
“不辛苦,不辛苦!”周衡则赶紧摆手。
贺叔便也不再客套,只领着她在前头侍卫的开路下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给她低声介绍:“咱们的人跟着那帮人到了这里,差点给跟丢了,后来沿着这附近走了一遭,发现原来这山里头是空的,竟然围着个挺大的水潭,跟桃花江一脉相连,只是出口挺狭窄,因为是上游,本来平日里就少有人来,那出口如此狭窄,来了也不太会多注意到,那帮人倒是挑了个好地方,结果你猜怎么着?”
让我猜?周衡想起了刚才贺叔让那侍卫带的话,既然是那天杀的船工,想必…
“他们在这里游泳,哦不,凫水?”
凫水?也算是吧,贺叔点点头,沉声说了句:“他们在准备跟上次类似的勾当!”
妈呀,这帮人难道是职业杀手?还好如今响晴丽日,要不然真是有点瘆人。
贺叔看了她一眼,见她还算镇定,便又说起那船工:“那帮人在这水潭里弄了艘船,也不知是谁提前给准备的,船还不小,也不知他们怎么弄进来的,想来也是花了些力气,那潭口连着桃花江处颇为狭窄,而且外头水流颇急,并不容易进去,要么是从山上放下去的。”
“不过这水潭应该挺深的,外头江水湍急,它这里面倒是风平浪静,那船之前想来是系在潭边某处,咱们的人怕暴露,特意寻了另外一条上山的路,等下咱们也从那上去。”
“等咱们的人后来上山后看到,那船已经慢悠悠荡到了水潭中间,两人一前一后在上面慢悠悠地划着桨,其余的人站着看似很悠闲地聊天,我看了下,虽然看着不是很真切,但应该就是汤泉镇那帮人,那划桨的两人,外加船上另一个看着像为首的,倒是不认识。”
“一开始也没什么,咱们这边的人虽然有些怀疑,但也以为他们是到这里来寻乐子凫个水啥的,如今天也热了,不过看了会儿,那船上为首的就喊了一嗓子。”
“之后那帮人就纷纷跳进了水里。表小姐放心,他们都换了水靠。”
水KAO?周衡不知是哪个字,估摸着难道是古代游泳衣?只得装模作样地问贺叔:“他们都会凫水?”
“看着都会,”贺叔点点头:“不过估计今儿也是头一天来,我看着,有几个也是犹豫了会儿,跳下去再冒出头时还直嚷嚷着水冷,但也很快就适应了,身手还都不错,后来还比划了一回,看谁能最快游到潭边。”
贺叔表示,自己是旱鸭子,看着那些人还挺厉害,游得很快,而且那水潭也挺大,看他们游了一个来回也还是挺精神。
“本来那为首之人我们没多想,但在眼看那些水里的人陆续游回到船边时,那人忽然夺过一个船夫的船桨,作势朝底下水里的人打过去。当时咱们这边的人都差点叫出声来。”
“不过好在他们似乎是在打闹,后来我想到表小姐当日情形,总觉得那船上之人做法跟上次那船工在柳湖对付您的差不多,便想着让表小姐您过来帮忙认一认,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原来如此,周衡顿时有些好奇,这帮看似职业杀手的人,难不成还以杀人为乐?
可巧贺叔似乎也有此想,这会儿停住了脚,温言对后面的彭大娘和春雨说:“那上面虽有草木遮挡,但如今大白天的,也怕平白无故被对方给发现了,师姐你和阿雨今儿服饰颜色不算暗淡,要么就先留在此处等我们罢。”
原来如此,怪不得只买了一顶斗笠,周衡见两人都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便笑着说了声:“没事啦,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彭大娘便再次叮嘱了句,又瞪了一眼旁边的贺叔:“照顾好阿衡!”
“那是自然!”贺叔圆胖的脸上挂着汗,还带着一脸的无可奈何。
周衡看了下两人,想了想,觉得干脆还是自己跟那侍卫两人上山去好了:“要么贺叔你也别上去了,万一被发现,那帮人可也认识你,还是我们两人上去就好了,哦对了,请问你贵姓?”
听那侍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姓展,周衡叫了他一声“展侍卫”:“上面应该还有你们的人吧?那更不用担心了!”
“万一被发现,我是之前抹了黄粉的,他们几个都是生面孔,就说是出来游玩迷了路的,也能糊弄下。要不然,他们人多势众,别没的把咱们所有的人都暴露了,这中南道是他们的地盘,那可凶多吉少。”
这话说得贺叔痛下决心:“如此,有劳表小姐了!不管是不是那人,只要辨认一下即可,别的你都不用管,赶紧下来便是!”
又叮嘱那展侍卫:“一定要护好表小姐,不得有任何损伤。”
“放心啦,我们很快就回来!”周衡朝后面一脸担忧的三人挥挥手,便跟着那展侍卫上了山。
“姑娘不用害怕,”那展侍卫是个稳重的,一边往前帮周衡开路,一边给她低声解释:“咱们如今往山上走,那里树木繁茂,您又戴着这顶大斗笠,等下到那山腰处往外头看时,您就拿这斗笠往前挡一挡,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周衡“嗯”了一声答应,跟着他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刚往山上走不久,便觉得不知何处隐隐传来一些呼喝声,等到两人上了半山腰,便觉得底下某处的声音有些渐渐清晰了,展侍卫跟她介绍:
“那上面有处地势较为开阔之处,咱们的人就在那里,等下表小姐注意不要发出声音,也别害怕,那底下其实离咱们有些远,断不会发现咱们。”
“好,有你们在,我不怕!”眼看着前头已经出现了两个侍卫,周衡走得有些气喘,却也有些兴奋,真相就在眼前了,NND,希望就是那天杀的凶手!
而结果也不负所望,等到在那几个侍卫的指点下,拿着大斗笠挡着自己一身淡粉色衣裙的周衡弯腰走到那地势开阔处的一块大山石后面定睛往下一看,只见那底下一潭如碧之水,有山风微微吹来,吹得水面起了涟漪。
倒是当中一艘在周衡眼里挺大的船只,看着很是稳定,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个人,又有三人一直站着似在说笑。
听一直守在这儿的那两个侍卫介绍,之前底下的人演练了好一会儿了,就练习如何跟船上拿着船桨之人的对打,这会儿刚好是休息时间。
周衡屏气凝神看了下,躺着的那几个人便是汤泉镇那宅子里的,剩下那站着的三个,一时间看不真切。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刚好中间站着那人抬起了头,周衡看着,嗯,四十出头,身材壮硕,一身短打,声音听着也很洪亮,最主要的,就那么一瞬间,不知怎的,那人竟然仰头笑了笑,于是记忆中那个令人曾经做了好几天噩梦的瞬间,忽然跟眼前这一幕重合了—
当时,那船工也是忽的一笑,然后一下抽出了两片本来半固定住的船桨,把两个丫鬟给扫落到了水里!
有山风徐徐吹来,周衡只觉浑身发冷,腿脚发软,人也慢慢地靠着那山石滑落到了地上:
“是他!”
第九十一章 心疼了(上)
自己这都交的什么“桃花运”啊,不就是来一趟桃花江、吃顿桃花鱼,顺便还想着是否能看到几个桃花美人么,谁想到竟然就看到了杀人凶手!
这一刻,平日里曾经幻想过很多遍的管沈复要马首玉雕、欢天喜地回家的念头这会儿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压根儿就没想起来,周衡只觉内心说不出的害怕,是以“是他”两个字,都是声音发抖地勉强说出。
惹得旁边那几个侍卫都很是担忧地同时出声问她:“姑娘你没事吧?”
其中一个更是伸出了手想要扶她。
“我没事。”周衡有气无力地回答,一边拒绝了那侍卫的搀扶,只觉头开始有点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腿也没力气,压根儿站不起来。
几个站着的大小伙子见状相互看了下,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便只得默默地陪着她。
周衡便闭眼把头靠在山石上,唉,山风吹过来好冷啊,而且底下那帮人估计又开始练习了,水里的扑腾声,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呼喝声,不断飘进耳朵里,嗡嗡作响,让人很是厌烦。
周衡只觉胸口闷闷的,忽然很想见到沈复,跟他说,自己很害怕,很想远离这个地方,不想再去回忆当初在冰冷的水里犹如永远没有尽头一般地泡着,头上还痛得要死。
唉,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头上那处曾经被船桨击打过的地方开始明显地疼了,连带着的,底下某个笑声似乎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了。
不行,我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周衡牙一咬,一只手扶着旁边的山石,努力想要站起来。
结果人倒是成功地站了起来,但随之感觉胃部一阵抽搐,然后喉咙一紧,接下来便是控制不住地张口“哇”的一声低头吐了出来。
“姑娘你怎么了?”山上的这几位侍卫并不知周衡的真正身份,但见她如此反应,也知道轻忽不得,便赶紧一人扶住她胳膊,展侍卫则赶紧掏了块帕子出来想递给周衡擦嘴,递到一半,想起了眼前姑娘的身份,便又放入了怀里,只犹豫着说了句:“姑娘且忍一忍,要么咱们这就下山去吧?”
但周衡这会儿觉得头越来越痛,而且胃里一阵又一阵地翻涌,刚吃过午饭没多久,酒楼那顿桃花鱼的饭菜味道也不错,当时吃得还挺多,如今虽然极力想要克制,也是控制不住地不断往外呕吐,压根儿就没法忍住,是以当务之急,下山的事先搁一旁,她一个姑娘家,周围几个都是同龄的异性,还是先维护自己的形象要紧。
周衡便努力一手撑住了旁边的山石,一边趁着间隙赶紧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掩住了嘴。
展侍卫不留意地瞥了一眼,那灰色帕子看着还挺大,干干净净毫无任何修饰图案,跟寻常姑娘们用的绣了花花草草之类、颜色也粉粉嫩嫩居多的小手帕颇有出入,倒是跟自己这等男人们用的差不多。
但也没多想,出门在外,这位表小姐如今一心想要抓住真凶,其余琐事自然是不放在了心上吧?
就这么伴着让人有些不舒服的作呕声过了好一会儿,其余几个侍卫背对着周衡继续看着底下水潭里的动静,这边厢,周衡则好不容易吐完了,有气无力地给大家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一下看到那杀人凶手,还是有些害怕,请你们见谅!”
原来这位姑娘目击了底下某个人的行凶经过啊,那几个背对着的侍卫顿觉恍然大悟,怪不得贺叔要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不辞辛劳地爬到这山上来认人,如今只是吓得呕吐,已经够可以的了!
几个人顿时都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展侍卫作为贺叔这边的侍卫队长,一看差不多了,他是之前就已经被贺叔告知了周衡的真正身份,底下那帮人的动静如今也得继续派人看着,这会儿便发话吩咐其他人:“你们继续盯着,我先扶姑娘下山。”
如今情况特殊,也是顾不得避嫌了。
周衡努力想要直起身子,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人也觉得很没力气,便不想逞强,低声说了句:“那麻烦你了!”
扶住了展侍卫伸过来的胳膊,又接过了另外一个侍卫一脸关切递过来的一根地上捡起来的手臂粗细的枯树枝,拄着它慢慢地往山下走。
等到山下等着的春雨眼尖,一下看到周衡颤巍巍下来的样子,不禁喊了声:“哎呀,表小姐怎么了?”一边说一边赶紧提了裙子迎头跑过去。
贺叔和彭大娘一听不对,便也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等到了跟前,见周衡脸色很是不好,人也看着虚弱无力,贺叔心下一沉,赶紧问展侍卫:“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还没等展侍卫想好怎么回答,周衡自己倒是努力应了:“是我刚才有点不舒服,吐了,贺叔,就是那人。”
看来定然是被吓着了,这会儿已经从展侍卫手里接过周衡的春雨顿时很是心疼,彭大娘也赶紧在另一边扶住了她:“走,咱们赶紧回马车上去!”
许是刚才在山上已经吐了个干净,马车上躺着虽然不舒服,除了头痛,倒也没再继续呕吐,人是清醒的,路上也有些时间,为此周衡还给自己找了个反应如此巨大的理由:
自己这是得了21世纪大家所说的什么创伤后遗症吧?
等到回到城里客栈躺下,周衡也没让请大夫,说就是没力气,多躺会儿就好了,这种后遗症应该会随着时间缓解的,就跟上次刚到王府时那样吧?唉,可惜沈复这会儿不在,好想跟他说说话啊!
春雨和彭大娘一开始也没当回事,见周衡说话如常,后来下马车时脸色也好转了,便以为跟她自己所说的,多躺躺、等心情平复了自然就好了,于是虽然到了晚上听周衡表示不想吃饭也随她去,想着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自然就好了,结果到了半夜,却听到周衡说起了胡话。
三人本就在一个房间,春雨上前一摸额头,顿时吓得赶紧跟已经起来的彭大娘说道:“不好了,表小姐发烧了!”
“糟了,定是白天那事受了极大的惊吓!”彭大娘顿觉事情严重了,听说当时是直接被那贼人用船桨给打落到水里的,这种事,别说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设身处地想想,就算是自己,如此九死一生般,现在乍然又见到了那杀人凶手,定然是极为惊惧害怕的,唉,还是大意了!
于是之后赶紧出去叫醒了贺叔,连夜去请了大夫过来,等到后来给周衡煎了药服下,天已经快要亮了。
之后几天,周衡便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起不了身不说,连带饭菜也没吃多少,贺叔不敢怠慢,等后来略有好转、能下床活动活动时便跟周衡商量,说反正这边的事情已经了了,还是早日启程,让春雨和彭大娘带着个侍卫陪着她回温泉庄子上去吧。
一边则赶紧给沈复写了封信寄去说明情况,人手不够,这次便没有再派人专门送往京城,为此,以防万一,信中也只说了“自己”游山玩水到中南道,却因为莫名被人惊吓而病倒、如今已在回庄子的路上了云云。
收信的人却是沈嬷嬷,想来如此一来,沈复应该明白信中病倒之人是谁。
回京郊这一路上,因着周衡现在算是病人,马车走得比来的时候还要慢,走走停停,路上还要给她按时煎药服药,是以颇为花了几天工夫,最后在一个下雨的黄昏,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规模不大、看着颇为雅致的宅院前。
其实在出发回来的当天,周衡的情况就有了好转,虽然看着瘦了一些,但总算也能下床活动活动了。
只是人恹恹地提不起精神,而且没来由的,许是因为一直在住陌生的客栈,莫名有些怕黑,周衡自己都觉得诧异,按说不至于这么胆小啊,但夜深人静时,总是会时不时地惊醒,最夸张的时候,因为一只野猫从檐上走过,刚好醒着的周衡被吓得直接坐起了身,之后悄悄地摇醒了春雨,说觉得屋顶上有人。
这话把春雨吓得汗毛倒竖,之后便也赶紧摇醒了彭大娘,三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会儿,之后总算是听到了一声猫叫...
因着这样的表现,虽然在白天时周衡自认自己一直在好转,但春雨和彭大娘还是对她尽心尽力,如今要下马车,天色有点晚了,又在下雨,两人也是坚持先下了马车,然后再一左一后伸手接她下来。
于是本来站在正房前头忍着一肚子训斥的话想要说她的沈复,蓦然见到看着颤巍巍被两人搀扶着过来的周衡,顿时惊讶地立马快步上前,也来不及看旁边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是谁,一把从春雨手里接过了她,嘴里的话则脱口而出:
“让你逞强,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儿了!”
第九十二章 心疼了(中)
沈复当时的语气,要让春雨这个围观群众说,正如她后来跟春桃八卦的:
“公道一点说,王爷当时其实是很心疼的,表小姐这些天瘦了不少,下巴都变尖了,但他一个大男人不会说话嘛,语气听着就有点生气,像是在责怪表小姐,而且你不知道,幸亏我当时反应快,王爷从我手里接过表小姐时力道挺大的,估计是急了,当然,也因此肯定把表小姐给拽疼了,所以嘛——”
“所以表小姐真的当着你们的面哭了?”春桃本就对周衡和春雨两人的回归喜出望外,结果两人一回来就立马有了现成的八卦,兴奋地两只眼睛直发亮。
“对啊,换做我也得哭!”春雨回忆起黄昏时的那一幕,也是对自家王爷对待表小姐的方式有些不屑,撇撇嘴给春桃说明:
“表小姐多委屈啊,你想她一个千金小姐,不畏艰难、千里迢迢地跑去辨认凶手,这事多吓人啊,她够勇敢的了,结果人倒是顺利给找到了,自己却也受了惊吓,你不知道,这些天回来的路上,表小姐一直都没睡好,发烧、说胡话、一点动静就吓得惊醒。”
“晚上睡不好,身体自然就不好,没胃口,饭也吃不下,明儿你见到她就知道了,整个脸都瘦了一圈了。”
“结果呢,这么担惊受怕地一路躺回来,竟然还没进门就挨了王爷的训斥,表小姐以前什么样子你也见过,周府金娇玉贵养大的嫡出小姐,头上只有四个哥哥,定然是事事都让她的。王爷就算是她未婚夫婿,也不带这么哄人的!”
春桃小丫鬟对这些大道理不感兴趣,只抓着春雨问关键的问题:“那,所以表小姐后来就一直哭?那王爷就没想想办法、任凭表小姐哭吗?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表小姐多好的一个人啊,每次看见自己都笑眯眯的,怎么能让她一直哭呢,而且还生着病,王爷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春桃这话问得春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说,这问题还是问得挺到点子上的,不过么,对方只是个黄毛丫头,什么事都不懂,跟她说了也是白说。
于是面对春桃求知欲极强的清澈双眼,春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避开她的眼睛,含糊说了句:“应该是吧,不过我看王爷也是一看表小姐哭了就后悔了,当然,接下来怎么样我不太清楚,后来表小姐被王爷扶了进去。”
说是扶了进去,春雨想到当时的情景,不免很有些面红耳热—
事实上,因为低头哭得很是伤心止不住,所以本来靠着王爷胳膊的表小姐其实是被王爷给差不多半抱着进去的,当时自己没怎(啥)么(眼)多(力)想(劲),还想跟着进去伺候,被彭大娘给拉住了,使了个眼色说让自己赶紧去吩咐底下的人端盆热水来给表小姐洗漱一番。
当然,被这么一提醒,自己自然是反应过来了,便老老实实地在正房外头候着,哪怕后来庄子上的人端了水来,也还是被自己给拦了下来。
里面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想来表小姐还是哭了很久,一直到掌灯时分,王爷才喊了人。
虽说天气热,不过反正温泉庄子上最不缺的便是热水,而且正房院子里就有个温泉眼,可以随时派人接水,听见王爷喊人,自己便赶紧指挥着婆子端了刚接满了半盆的温泉水进去。
“表小姐长得那么好看,哭了那么久,眼睛都肿了吧?都怪王爷!”春桃本就喜欢周衡,这些天又一直在帮她养着小影子,是以如今一副站在周衡这边的愤愤不平语气。
“还好吧?”春桃这么一问,春雨不禁也有点怀疑起来,当时的情形…哦对了,当时自己压根儿就没看到表小姐的眼睛,因为从头到尾,表小姐一直都低着头!
王爷倒是神色如常地站在桌边,脸色看着甚至还挺柔和的,眼睛则是一直看着低头坐在桌边绣凳上的表小姐。
表小姐看样子已经不哭了,只低头摆弄着摊在膝上的一张灰色大帕子。
见后面跟着的婆子端着水盆,王爷说话的声音也挺柔和,吩咐她:“把水放下就出去吧!”
行啊,听口气王爷已经不生气了,那就赶紧跟他告个罪吧,于是春雨赶紧行礼表示:“王爷恕罪,都是奴婢照顾不周,害苦了表小姐。”
周衡一听倒是立马就抬起了头,可惜这会儿春雨正躬身等着自家王爷发落呢,是以并没有看到她微红的脸庞上一副娇俏扭捏的样子:
“哎呀,不管春雨的事,是我自己胆子太小了!”
当然,春雨也更加没有看到自家王爷温柔似水看向周衡的眼神,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还算柔和的回答:“好了,此事回头再说,春雨,你先去厨房看下晚饭吧!”
“回王爷,厨房已经备好晚饭了,”这种小事,作为大丫鬟的春雨自然是早就准备妥当了,如今听到王爷并没打算追究自己,还赶紧补上一句:“奴婢已经吩咐过他们,尽量做些汤羹类好克化的。”
当然,头还是没敢抬,也依旧躬着身。
然后春雨便听到头上传来自家王爷一句:“怎么样,多少吃一点吧?”
再之后,便是表小姐听着很轻的一句“嗯”。
“就这样?”听到这里,春桃很是失望:“你没在旁边伺候表小姐么?”
照以前在王府内书房里夜晚的情形,这个时候才是八卦的重头戏呢。
对此春雨也表示很无奈,两手一摊表示:“表小姐身子还没好,我自然是想在她身旁伺候的,但王爷不让啊,打发我出来了,说是让厨房给彭大娘好好做一桌吃的,后来吃完了饭又让彭大娘去见他,我就只好出来了。”
行吧,反正表小姐平安回来就好了,想到此,春桃也是有些期待第二天见到周衡,为此也是忍不住跟春雨分享自己的想法:
“表小姐的小影子,我一直很用心地帮她养着,一丝都不敢懈怠,虽然你们走了没多少日子,不过我自己掂量着,小影子已经重了一些,吃的也比一开始的多多了,明儿给表小姐看看,她定然很高兴!”
对哦,差点忘了那只可爱的小奶狗,春雨精神一振:“刚才怎么没见到它?”
春桃对此老神在在:“哎呀,刚才来找春雨姐姐你的时候发现小影子已经睡着啦,我就把它放在小篮子里没带来。”
行吧,反正明日一早就见着了,春雨起身表示自己得去正房外头看看这会儿王爷跟彭大娘差不多说完话没有:
“有点晚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早点把小影子抱过去给表小姐看看。”
春桃应了一声,又问起那位彭大娘:“春雨姐姐,那个彭大娘,以后会一直跟咱们一起伺候表小姐吗?”
“应该是吧。”对此春雨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便起身往外走。
结果等她到了正房外头,刚好看到彭大娘掀了帘子从里头出来,见了她还笑着打了声招呼:“春雨,刚好,就趁这会儿跟你说一声,明儿一早姑母就要走啦!”
“走?上哪儿去?”春雨愕然,抬眼望了下正房:“王爷和表小姐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已经跟他们都说了,”彭大娘也回头看了眼正房,眼神里闪过一丝羡慕:“有你们在,表小姐多养几日就好了,倒是中南道那边缺人手,明儿一早我就出发,王爷给了我一匹马,顺利的话,两天后也就到了。”
这事王爷都同意了,那自己一个丫鬟也没什么话好说,而且与这位彭大娘相处时间也不长,感情说不上很深,对此,春雨便也只是客气地说了几句“注意身体”、“路上小心”,之后便抬脚表示得进去伺候表小姐了。
“哎!”却被彭大娘一把拉住:“等一下,王爷还在里面跟表小姐说话呢。”
说话就说话啊,春雨表示不解,王爷在里面也不耽误自己进去伺候他们啊,如今有点晚了,表小姐该歇息了。
“阿雨,你等一下,不急,”彭大娘有点尴尬,好在如今是夜晚,也没人看到自己一张老脸发红:“姑母想要问你个事,等下王爷他们万一有事叫你你再进去吧。”
行吧,其实这样最好,春雨便停住脚步等着彭大娘问话。
“没想到你们王爷还挺心疼表小姐的…”彭大娘的开头有些莫名其妙,之后还停顿了下,然后就在春雨犹豫着要不要问她到底是怎么看出王爷的心疼之意时,彭大娘抬头看着满天星斗,有些怅然地喃喃自语了句:“所以难道这便是姻缘天注定、有情人终成眷属么?”
这话说得,春雨顿时好奇心大起:
不是吧,也就这么会儿的时间,王爷到底对表小姐说了什么?还是当着彭大娘的面?
第九十三章 心疼了(下)
而彼时的正房内,沈复则是盯着桌子对面低着头的周衡,正低声温柔地问她:
“彭大娘既然是贺叔的师姐,身手定然不错,虽说她坚持要去中南道,但如果你想要留她,也不是不可以。你如今…这般,有她在,特别是晚上,总是好的。反正她要明早再走,要么你再想想?彭大娘只是担心贺叔,之前接到信,我已加派人手,明日跟她再说清楚便是了。”
“那你呢?”周衡没抬头,也没再说彭大娘,只低声问了这么一句:“你是不是明日就要回去了?”
沈复沉吟了下,最后还是说了句:“要是彭大娘明早坚持要走,那要么…明日我遣人回兵部告个假,左右这几日没什么事,你…觉得怎么样?”
“嗯!”周衡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应了声,这一声,要是落在春雨的耳朵里,定然是要惊讶地跟春桃再八卦一番:“表小姐那语气,啧啧,就跟之前那次一样,不是我说,温柔得都要掐出水来了!”
而小春桃对此自然也是要好奇地询问一番:“什么叫温柔得要掐出水来了?”
“哎呀,怎么说呢,”春雨也许会给她模仿一下:“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吧,就是王爷听了眼睛再也移不开的那种!”
事实上,沈复如今确实是一直盯着周衡看,嘴角还是一种扬起的弧度,而周衡则一直低着头不知什么表情。
不过怎么说呢,就在春雨回答完了彭大娘关于表小姐和自家王爷婚事由来的问题进了屋,却也敏锐地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暧)怪(昧),而自家王爷和表小姐,明明看着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中间还隔了张桌子,并且一个看着不知何处,一个则低着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就是让人觉得,他们在关注着对方的一言一行,而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于是感觉自己是个多余人的春雨,有些犹豫如今要不要不识相地提出表小姐身子不好、差不多得歇息了。
不过王爷倒是挺识相,坐了片刻,喝了两口凉茶,便对表小姐说道:
“要么今晚早点歇了吧,如今庄子上的人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少不得,还得委屈你,让春雨陪着你一道歇在西厢房。”
“不用怕,虽说这里只是个庄子,但周围都是皇庄,少有人敢来造次,再者…还有我在。”
对呀,有王爷在呢,怕什么!
之前那些日子跟周衡相处得比较随意,如今听了沈复这话,春雨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最后关头总算是反应过来给硬生生忍住了。
王爷这话…还是听过就忘了吧!
之前是因为情况特殊表小姐才不得不栖身于王府的内书房,但如今两人一个歇在正房一个歇在西厢房,虽说有自己陪着表小姐,但如果被人知道,对表小姐的名声可有些影响。
不过么,如今知道表小姐身份的人并不多,除了已经被沈嬷嬷三令五申过的春桃,这庄子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那么,自己和表小姐同住一屋,这庄子上本就没几个人,那个进正院伺候人的婆子看着忠厚老实,应该也不会起疑心…
春雨这么想着的时候,周衡已经低头起身说了句:“好。”
之后便吩咐回过神的春雨:“那咱们走吧!”
等到进了西厢房在春雨的伺候下梳洗完毕,眼看春雨自己出门洗漱去了,周衡才忍不住仰天一头倒在床上,先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之后则是害羞地直接用帕子盖住了脸,胸部一起一伏的,看得出情绪有些激动。
等到反应过来盖脸的帕子还是沈复的,又不禁拿了下来对着它看了看:其实,也就是一条非常普通的灰色手帕罢了,就跟之前在汤泉镇给自己擦眼泪的那一条一样,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或者装饰,充其量也就是材质看着挺不错。
不过,如今满心旖旎,周衡还是拿着它翻来覆去地好好看了看,然后眼瞅着门口还没有动静,更是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也不知是不是如今心情不一样,好像…上面确实有一些沈复的味道。
毕竟是堂堂靖王爷,之前自己跟他比较近距离接触时就曾感觉他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后来也稍微了解了下,这个时代的王公贵族衣服上都会有熏香,别说一个王爷,连周家的周衍父子们也是如此,只是各有各的味道罢了。
但沈复身上的味道…黄昏时跟他靠得那么近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身上的味道会如此好闻…
哎呀,想到此,虽然屋里没人,周衡还是害羞地把帕子又盖在了脸上,实在是,当时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怎么会昏了头一般地直接一把抱住了沈复呢?
抱住了不说,后来还一直靠在他胸前哭…好像哭了很久吧?没敢抬头仔细看,不过想必沈复胸前衣服都被自己哭湿了…
不过沈复倒是没推开自己,还拿了帕子给自己擦眼泪,说话声音听着也没有不耐烦,一直在安慰自己不用怕。
而自己…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的周衡,努力地试图想要找到当时为何如此抱着对方不管不顾痛哭半天的原因:
…好像,当时自己见到沈复、听到他说的那番话,就觉得满心委屈?
委屈啥?就因为他说了自己?说就说了,那也不至于委屈到哭得停不下来啊?
而且不但一直哭,还边哭便跟他诉说自己这些天如何害怕、如何睡不着觉之类很是具体的事情,害得对方最后也被迫说了很多安慰自己的话,以至于等后来哭完了,自己也是尴尬得不行,坐在那里头都不敢抬。
妈呀,越活越回去了么?
不仅如此,在彭大娘告辞出去后,自己居然还脑子进水一般地问他是不是明日也要走了!
唉,想到此,周衡拿下脸上的帕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周衡啊周衡,你果然是到了迷恋小鲜肉的熟女年纪了么?今天如此行事,明天该怎么面对沈复啊?
罢了,要么长痛不如短痛,今晚好好休息,待到明日一觉醒来,兴许尴尬的感觉会略有消失,然后自己再咬牙坚持一下,就当做没什么事发生,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是别人!
然后就劝沈复工作要紧,让他赶紧回京,自己再尽量大方一点跟人告别。
哦对了,还有,如今自己任务完成,记得还要跟他提一下马首玉雕的事。
想到马首玉雕,周衡的理智不禁回来了很多:如果事情顺利,照今天的情况来看,沈复这次应该会答应给自己看那玉雕,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想到此,莫名的,周衡觉得心中闷闷的有些惆怅,好在这种奇怪的情绪没持续多久,春雨就进来了,之后还陪着自己说了些话。
许是这些天一直没睡好,如今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倦意袭来,春雨刚说了两句话,就发现周衡那边已经没了声音。
看来果然是信任王爷啊,春雨看着头顶黑乎乎的账顶微微一笑,也翻身睡去…
等到了第二天,沈复并没有回京,本来头一天晚上想了好久该如何跟兵部那边告假,结果吃过早饭倒是得了个现成的好理由—
周太夫人据说最近膝盖一直隐隐作疼,请了太医诊治,建议她多用热水泡腿部,配合艾灸,所谓冬病夏治,便到她家温泉庄子上来了,谢夫人陪着婆母一道过来,听说沈复也在庄子上,便派人过来跟他打个招呼。
为何知道自己在庄子上,甚至为何周太夫人要来庄子上养病,沈复自然心知肚明,定然是周家婆媳俩放心不下周衡,才特意找了这么个借口。
既如此,周衡如今身份未明,不可能自己过去周家庄子上见祖母和母亲,沈复自然是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对周衡劝自己回京的话也是有了足够的回绝理由:
“你的祖母和母亲过来,摆明了是为了见你,当初她们放心把你交给我,如今你虽然看着无恙,但这些日子也是受了不少苦,人也瘦了不少,她们见了定然心疼。于情于理,我总得到太夫人和姨母跟前请个罪才是。”
昨天天色太晚,阿衡先是哭,后来又一直低着头,没看得真切,如今大白天的可看清楚了,还真是瘦了不少,而且阿衡眼睛本来就大,人一瘦,看着更大了,莫名让人想起以前猎场里见过的小鹿…
想到此,也不等周衡想出理由来反驳,沈复轻咳一声说道:“趁着这会儿天色尚早,不怎么热,走吧,咱们一道坐马车过去。”
第九十四章 满意否?
周家的温泉庄子离得不远,饶是如此,周衡依旧觉得马车速度慢了些,原因无它,虽然昨晚给自己鼓了劲,说今早要尽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要劝沈复回京,又要借此“顺便”跟他提一下马首玉雕的事,可惜一觉醒来再见沈复,发现自己依旧很不争气地面红耳热不自在,别说提马首玉雕的事了,就连劝他回京的事,似乎都难以启齿,后来还是靠着努力掐自己大腿才在早饭后勉强给张嘴说了。
结果刚提了个头,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周家婆媳俩也到庄子上来了,而沈复一听就说要带自己过去见一见,顿时又把后面还没来得及说的关于马首玉雕的话给堵了回来。
去就去吧,当时自己还觉得有些莫名的开心,连带被春雨化妆打扮得很丑也没啥怨言,不过等到上了马车,本来以为是跟春雨一起,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沈复。
照他的意思,如今庄子上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周家表小姐,那么如今要去见周太夫人她们,自己也没办法再跟春雨一起坐着马车去,那样与礼不合,但如今自己身子还虚,也不能真的跟个丫鬟一般走过去,天气太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靖王爷放弃骑马,带着一个丫鬟去就可以了,所谓轻车简从。
而自己,便是那个跟着一车去伺候王爷的“丫鬟”。
如此,庄子上的人不会有啥说法,周家那边的婆媳俩也能顺利见到自己。
行吧,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反正如今我也只能听你的了,周衡低头咬唇,心里有些无(欢)奈(喜)。
马车内部并不算大,两人坐在一起倒也绰绰有余,只是经过了昨天傍晚的那一遭,如今周衡对于沈复有了不同于往日的感觉,从意外见到他进来坐下的那一刻起,手里拿着的帕子便开始扭来扭去。
偏偏沈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外头还有个不知实情的车夫,两人又刚见过面说过话没多久,于是窗外马蹄得得,窗内则是静默无声。
这时候要是春雨也在,回去后又会跟春桃八卦:“王爷跟表小姐越来越有默契了呢,两人什么话都没说,但你就是觉得,嗯,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觉得他们彼此之间已经不用说什么话了!”
不过这种感觉,也许只有沈复有,以至于等到了周家庄子前,得了回报早就等在门口盼着见宝贝孙女一面的周太夫人,一眼就看到,掀帘出来的靖王爷心情很好,早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母亲,阿复这是在笑么?”旁边虚扶着她的谢氏为此还惊讶地低声问了句。
也是难得,这位外甥年少稳重,很少见他一副嘴角噙笑的样子,本就是生得面如冠玉的年轻人,谢氏一直很中意他,如今见他这般模样,更是欢喜。
等到见沈复下了马车却并没立刻上前,反倒转身伸手给了随后掀帘出来的女儿,谢氏更是欣慰,看来如今过来一趟亲眼见见,也可以放心回去跟一直念叨女儿的自家相公交代了。
周衡低头掀帘出来时,见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在自己眼前,刚好前头的马儿打了个响鼻让马车稍微晃了晃,也是想也没想就把手搭了上去,待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被沈复握在了手里,脸顿时“轰”的一下就红了。
不远处的周家婆媳看得分明,虽说周衡脸上抹了黄粉不太能看得出红晕,但发红的耳朵可做不了假,两人不禁相互对了个满意的眼神。
之后周衡顺利下了马车,沈复才松了手,上来以晚辈的身份给周太夫人和谢氏见了礼,又指着站在后面跟着行礼的周衡给两人“解释”:
“如今天气热了,我这丫鬟有些晕车,还请两位夫人恕她失礼。”
这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自然是连声表示靖王爷太过客气,姑娘家年纪轻害暑热也是正常,如此一番寒暄,之后一行人便进了宅子到了正房。
当然,周衡这位随身伺候的丫鬟也跟着自家王爷一道进了屋。
周家婆媳自然是有备而来,进了屋便遣散了丫鬟婆子,只留了个周太夫人身边最为靠得住的心腹嬷嬷,是以眼看其余人都退下了,谢氏便按捺不住,上来一把拉住了还傻乎乎垂头站在沈复身后的女儿,眼泪也是随之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怎么看着瘦了这么多?”
这话自然是一位母亲心疼女儿的无心之语,不过如今不是还有个靖王爷在场么,周太夫人轻咳一声提醒儿媳:
“前阵子那般遭罪,可不得瘦下来么?这也没过去多久。好在咱们阿衡往日也总嚷着要清减一些,如今倒好,我老太婆仔细瞧着,却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几分,来,阿衡,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要说刚才在马车里有些尴尬,现在周衡倒是觉得,还不如跟沈复待在马车里,毕竟,自己跟眼前这对婆媳并不是很熟,虽说有之前那么几天的相处,但从周府出来有些日子了,如今乍然再相见,顿觉很是生疏。
是以面对谢氏拉着自己的手哭,周衡已是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便时不时地看向已经坐下来的沈复想跟他求助,可惜对方却只是朝自己微微一笑并无任何表示,等到周太夫人说让自己过去,沈复人倒是又站了起来,说的话却是:
“还得跟太夫人和姨母告个罪,阿衡如今身子确实有些不好,都是我照顾不周。”
一边说一边把周衡去中南道的事给说了,听得婆媳俩一左一右全程紧紧拉着周衡的手不放,谢氏更是又落了泪恨恨地骂了一句:
“那…家太欺负人了,我们阿衡招谁惹谁了,要受这般罪!”
这话说得沈复又站了起来,神色有些尴尬,周太夫人见状,只得再次出声救场:
“好了好了,最起码,如今咱们也算是知道了她们的打算,那家的姑娘心狠,可咱们的阿衡也是个坚强能干的,偏不让她们得逞,哼,回头走着瞧!王爷你说对吧?”
一边又用空余的那只手招呼沈复赶紧坐下,周衡便趁机挣脱了周太夫人的另外一只手,借口想要喝茶,坐到了沈复下首的位置。
哎哟,谢氏还在低头抹泪没注意,周太夫人却是看得跟身边的嬷嬷相互打了个眼色,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这才几天哪,而且之前不是说在中南道么,胳膊肘竟然已经明目张胆地往外拐了!
一时间也是觉得又气又好笑,好在周太夫人不是个意气用事的,反正孙女这胳膊肘也不是第一天往外拐,这门亲事还是她自己死皮赖脸求来的,如今这般做派也是正常。
倒是沈复,之前自己也知道,这门亲事差不多就是颗强扭的瓜,无非就是太后赐的婚,两家又是亲戚,不好明着打脸罢了,但今日一看,呵呵,靖王爷的心思似乎也已经转变过来了呢!
也是,自家这宝贝孙女,花容月貌本就是京城千金小姐里数一数二的,之前要说性子确实是被自己这一大家子当宝贝给养得有些娇蛮任性了,但看刚才下马车时沈复对她那小心呵护的样子,应该也是没觉得有什么了。
又或许…周太夫人看着下首小两口时不时你看我、我看你的腻歪样子,心里也不免多想了些:刚才沈复说是没拦住阿衡去中南道,那意思是,阿衡是自己主动要求去的,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有胆子做出这番决定,虽然如今看着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但事情毕竟还是被她给做成了!
这么一想,周太夫人顿时精神大振,同时心里也觉得很是骄傲:毕竟是我们周家的嫡女,关键时刻还是见了真章的!
又暗自揣摩沈复的心思:看来经了此事,这位小王爷才发现,原来被他嫌弃的周家姑娘并不是经不住风雨的温室娇花,对自家阿衡刮目相看了不说,也是就此入了他的眼吧?
也是,沈家只是异姓王,如今老王爷和谢王妃又都不在了,这位小靖王爷自然是希望未来的王妃能撑得起王府,之前是没什么能让阿衡显眼的机会,如今倒好,因了此事,反倒是让他觉得阿衡能当王府合格的女主人了。
想着想着,周太夫人看对面小两口的眼神便越来越满意,满意到连另一边下首位置的儿媳妇谢氏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母亲?”
自家婆母这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有些不同寻常啊!
“哦,瞧我!”周太夫人赶紧回神自嘲:“老太婆年纪大了,有些事早上想着要跟王爷说,这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反正这种借口放在老年人身上包打天下,谁听了都信。
果然,她这话一说,沈复就赶紧表示:“无妨,太夫人不用着急,阿衡如今身子不好,等下我便让人回京往兵部告个假,想来再待个两天还是可以的。”
哎哟,这下谢氏也是反应过来了,婆母果然最疼阿衡,竟然如此想方设法地要助她呢!
又看对面两人,越看越觉得是对璧人,于是乎,谢氏的眼神也终于成功地变成了丈母娘看满意女婿的欢喜眼神…
第九十五章 要争取
面对周家婆媳两人的满意眼神,周衡并没多想,只以为是她们对多日不久的自己的关怀之意,又怕她们觉出什么不对劲,便总是微笑着以示回应,尽量少说话。
看在周太夫人和谢氏眼里,周衡这般表现自然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阿衡这是在安慰我这做祖母/母亲的,让我尽管放宽心呢,我们家阿衡真是好样的,看来这门亲事虽然表面上看是没了,内里却是峰回路转更稳了!
于是周家婆媳俩看着就更满意了。
沈复自然不这么想,以往虽然跟周家婆媳见面次数不多,但深知周家人向来是知礼守礼的,哪怕在几年前父王还在世的时候,周太夫人也好,周衍和姨母也好,才在逢年过节亲戚间私下走动时,因着父王的坚持,算是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晚辈身份拜见,其余场合也依旧是按规矩给自己这个王府世子行礼。
等到后来父王过世自己袭了爵,周家人更是规规矩矩从不出错,就连平日在衙门里碰到,周衍作为自己的准岳丈,也是一口一个“王爷”,从未借着婚事摆架子,这也是自己对周衡这三年来一再容忍的很大原因,周家人在大事上一直还是比较靠谱的。
只是兴许如今因为周衡出事,周家人生怕这门婚事出了意外,今日自己过来时对周太夫人和姨母行了晚辈礼,她们俩竟然都坦然受了,现在看着自己又是这么一副看着很满意的眼神,可想而知,也是为了周衡。
想到此,沈复不禁也是松了口气,虽说之前去中南道是周衡主动要求,但要是自己死活不同意,那她一个姑娘家,要人没人,要车没车,总是没辙。
而从中南道那般回来,虽说事情是圆满完成了,但人也受了不小的刺激,昨天傍晚自己看到时也是大为惊(心)讶(疼),整个人竟然连路都走不动要靠春雨她们搀扶不说,本来圆润的脸生生瘦出了一个尖下巴。
唉,想到此,沈复不禁又后悔起自己昨日在两人刚见面时说的那句重话,要不是自己当时语气那般不好,阿衡也不至于委屈得一直哭,好半天都缓不过来,后来问她话都没什么力气回答。
不过昨晚据说睡得倒是还安稳,问了春雨,早饭也吃得不少,看来远离了中南道,之后也就慢慢恢复了。
今早一路过来到现在,看着精神也还行,也许正因为如此,周太夫人和谢姨母才没对自己说什么吧?
想到这里,沈复不禁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周衡,嗯,坐在自己身边一副听话的样子,还挺乖巧,人看着虽然瘦了点,精神倒是确实不错。
这番小动作,周衡低头喝茶没感觉到,上首的周太夫人和对面的谢氏却是看得真真切切,不禁再次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哟,王爷这番真情流露,怪不得阿衡一直低着头呢,原来是害羞了,哈哈…
见此,周太夫人心中一动,果断下了个决定:“王爷,眼下差不多巳时中了,要么中午就在庄子上吃个便饭吧?”
留下来吃午饭?也不知她们会问周衡什么事,本着一个土著对外来人士的关心,沈复便先征求了下身旁姑娘的意见:“阿衡,你觉得呢?”
可惜这话落在周家婆媳俩的耳朵里,哎哟喂,两人差点控制不住要笑场:什么叫你觉得呢,阿衡可是我们家的姑娘,她自然是想要留下来跟祖母和母亲一起吃顿午饭啊!
“看来小两口的感情如今一日千里,王爷不想留下来吃饭,但又舍不得跟阿衡分开,只好故作姿态问一声她的意见。”这是事后那位心腹嬷嬷凑趣的话。
“倒也不一定是不想留下来吃饭,”对此谢氏开始本能地维护这位未来的女婿,如今她是对沈复满意地合不拢嘴:“后来不是吃得挺好的么。兴许是平日里两人相处的习惯吧,哎呀,以前没见过他们俩相处的情形,如今看来,阿复定然是事事尊重咱们阿衡,母亲,咱们家阿衡看来是要苦尽甘来了!”
说到最后,却又哽咽了,做母亲的知道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竟然差点被人打死在水里,当时心都碎了。
“不错!”周太夫人对今日沈复的表现也是极为满意,便顺带着再次给儿媳妇解释自己在午饭前跟孙女说的那番话:“所以啊,得趁热打铁!”
“如今他们小两口感情日笃,但有一条,那家的坏胚子还在中南道不知道打什么算盘,这算盘,迟早得落在王爷身上,所以咱们这边,必须得替阿衡未雨绸缪!”
知道出身世家的谢氏还是有些想不通自己当时对孙女说的那些出格的话,可如今形势逼人,没办法啊!
“我也不想这样,阿衡是咱们周家的姑娘,她要有什么事,我这当祖母的,难道会不心疼?可没办法啊!如今她和王爷看着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可你也别忘了,世人只知,如今世上可再没周衡这个人人羡慕的周家千金了啊!”
这话说得谢氏和那心腹嬷嬷俱是神情一凛,是啊,周家都已经给柳湖落水身亡的小姐办过丧事了,京城里的茶楼,搞不好现在还有人在感叹,周家千金是个没福气的,当初自己哭着闹着求来的好姻缘,终究还是无福享受。
想到此,谢氏心如刀割,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话里还是有些不甘:
“只是母亲,阿衡她好歹是娇养大的千金小姐,这几年咱们也事事以沈家主母的要求来教导她,如今要她这般行事,且不说事成之后如何,男人都喜新厌旧,万一,万一阿复他也始乱终弃,那要阿衡她以后如何自处?那等于、等于再杀她一回啊!”
谢氏这一哭,把周太夫人的眼泪也给勾了出来:“阿衡是在我跟前养大的,日日承欢膝下,她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也是长在我心尖上的肉,今日我既那般交代她,自然是为她打算好了日后之事,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如今儿孙满堂,该有的福气都有了,这往后的日子啊,我就只为咱们的阿衡活着!”
“今日这事,我也不是一时冲动,自打知道阿衡去了王爷那里避难,我便开始想着,咱们两家这门婚事,到底得如何结成。唉,要怪也只能怪咱们周家如今不比从前了,要不然,我哪里舍得出此下策!”
“可阿衡毕竟也是咱们家当宝贝一样好好教养大的,你们不知道,当时阿衡听了我的话,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定然是不敢相信,往日里一直教她一步都不可踏错的祖母,如今竟然那般教导她行事,唉,你们可知道,当时我的心啊,简直跟刀割一般…”
说到这里,周太夫人终是忍不住,一只手揉着胸口,另一只手则狠狠地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眼泪则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多少年都未曾见过她家小姐流泪的心腹嬷嬷,之前见周太夫人乍闻孙女出事也是努力忍着,如今见她这般痛哭,吓得赶紧给她拿帕子擦泪:“太夫人,夫人和小姐都知道、都知道,您可要当心身子啊!”
谢氏更是痛哭着直接跪在了地上:“我听母亲的!母亲,是我们不孝,害得您要如此费尽心思为阿衡筹划,母亲,您千万要当心身子啊!”
一时间,屋内三人也是哭成了一团。
哭声隐约传到外头,倒是让候在外头的一众下人也心有戚戚,有几个年纪大的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唉,王爷此番过来,定然是勾起了太夫人和夫人的伤心之情,谁能想到,小姐如此福薄,眼看熬过了靖王爷的孝期,很快就可以嫁入王府当王妃了,却竟然飞来横祸、香消玉殒了,搁谁身上不伤心?
周家庄子上的这些事,坐着马车回到沈家庄子上的两人并不知晓,事实上,自打上了马车,周衡就开始认真回想午饭前周太夫人拉着自己在耳朵边悄悄说的那些话,当时自己就脸红了,没想到一个古代的老太太,想法竟然如此积(前)极(卫):
“阿衡,你听好了,其实现在你也知道,这次祖母和你母亲是特意过来看你的,现下见到了王爷和你相处的情况,也就放心了。”
“只是,阿衡啊,你得明白,如今王爷对你再好,可你已是在周家族谱上被记为夭折的人,往后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去争取!”
“那三公主何等仗势欺人,你已再清楚不过,事到如今,只能先下手为强!你有婚约,你母亲是王爷堂姨母,周家再破落,到时祖母进宫哭诉,皇帝也还是会念在昔年情分上给几分脸面的。”
“王爷是个好的,今日见他对你处处尊重,想必以后等事情做下了,他也不会翻脸不认。”
做什么事情?为何会翻脸不认?当时觉得老太太说话很是隐晦,主要自己也没往别的方面想,为此也是忍不住直接问了她,没曾想,老太太先是有些尴尬,之后却很快就摆正了脸色,依旧附在自己耳边拉着自己的双手轻声说了句差点让自己倒抽一口冷气的话:
“自然是生米做成熟饭!”
第九十六章 好前卫(上)
生米做成熟饭是什么意思,周衡一个21世纪谈过恋爱的姑娘,对此自然不用再多解释,只是未曾想到一个古代的贵妇老太太会说出如此惊人之语,是以当时还不敢置信地多问了声:“您说什么?”
周太夫人却以为孙女是不明白意思,只得努力忍着尴尬又补了句:“等下回去你再想想,回头祖母再给你送点东西过来。记住了,这句话,等下出了门,你就烂在肚子里,可千万不能跟人说,任何人,包括王爷,都不可以,听到了吗?”
好吧,看来应该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周衡听了也很是尴尬,当下便借着沈复还在外头等着一起吃饭想赶紧出了这番私密谈话的内室,倒是也符合了一个千金小姐乍然听到这等话的本能反应。
吃完午饭上了马车,沈复虽然对于周衡之前脸色尴尬地结束与周家婆媳谈话这件事有些好奇,不过眼看她上了车后就有些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什么,倒也忍着没追问,于是跟来时一样,两人又是在一片沉默中回到了沈家庄子上。
进了正院,沈复便吩咐春雨过来伺候周衡卸了那难看的妆容:“表小姐如今身子尚虚,这么一趟来回,如今天气也热了,还是赶紧歇一歇。”
这话自然是半对着周衡说的,春雨赶紧看了下,见她似乎也没反对,便答应了声转身出去端水。
之后梳洗完毕躺了下来,春雨还贴心地出去了,周衡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如今她的脑子里满是周太夫人说的话。
这位老太太可真是厉害,能说出那般惊人的话,想来应该也不是临时起意,定是深思熟虑过的,要不然,不仅做出了让自己和沈复“生米做成熟饭”的决定,还抓着自己的双手不让走,一直到自己忍着尴尬听完了她严肃给出的指导性意见才放人,也不知该不该说这位祖母贴心:
“阿衡啊,你先是离了王府到什么汤泉镇,后来又主动要求去了中南道,倒也不能说你傻,要不是你,如今沈周两家还两眼一抹黑,不知那帮天杀的贼人后面是何人,所以啊,到现在为止,阿衡,你做的都对,祖母很欣慰!”
“只是这男女之间,尤其是情意正浓时,最忌讳分开了,祖母是过来人,断不会诓你,再多的情分,天长日久的,不说有人会不会因此趁虚而入,就算没有旁人,说不定也还是慢慢地淡了,人心易变哪!”
“王爷还不比别人,他一个前程无量的年轻人,深得皇帝信任不说,人品相貌才干样样出色,靖王府又没有长辈,唯一的长姐怡郡主贵为侯夫人,京城里也都说她持家有方识大体,并未苛待威远侯的小妾庶子们,你说说,这么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婚事,如今听说周家小姐没了,多少姑娘的心思又因此活络起来了?”
“王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个两个投怀送抱的兴许还把持得住,可姑娘们真要使起手段来…架不住万一不断有人往上扑啊,更何况还有那隐在暗处虎视眈眈的坏胚子!”
“所以啊,阿衡,听祖母的,反正如今你的任务也完成了,虽说王爷体贴你,让你在庄子上养身体,但一来他也不能在此久待,二来,这次你若不能趁机跟着他回去,你想啊,回头你又该以什么名目回到王府呢?”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祖母和你母亲其实前几天就悄悄过来了,本来也只是想着要设法见你一面,以为你还在汤泉镇上待着。”
“未曾想这里面竟然还有些曲折,好在老天爷也是帮咱们,你刚好回来了不说,王爷竟然也在庄子上早早等了你大半天,所以啊,阿衡,听祖母的,如今咱们要把这局棋给盘活,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门婚事可是当初你自己努力求来的,要是没了王爷,你受得住?就算他日咱们能大仇得报,可要没了这门婚事,阿衡啊,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你的靖王妃的位置被鸠占鹊巢,你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啊,接下来的第一步,你回去就跟王爷说,那边的坏胚子看样子随时伺机而动,可不能让她们抓住任何的把柄,因此,今天下午也罢,要是来不及,明早也行,越快越好,赶紧回京城,兵部的差事重要,哪里能随便请个三五天的假,此事虽然不知皇帝是否知情,但王爷公事上面总不能掉以轻心,授人以柄。”
“你呢,就说虽然你现在身子尚虚,但也不想拖累他,为了免得他担心,你就跟着他回王府去!”
“阿衡,好孩子,记住了,再苦再难,如今你也得忍着,当务之急,尽你的最大努力跟王爷长相厮守,听到没有?”
这些话,当时旁边的谢氏和那个心腹嬷嬷都是一开始听得一脸的震惊,后来更是脸上的表情都不知该怎么摆了,看着也很是尴尬,想必来之前她们也是不知情的,也不知后来周太夫人怎么说服那做母亲的谢氏。
唉,还是先不去想别人了,想想自己吧,老实说,如今自己也很烦恼,该如何跟沈复开口说马首玉雕的事。
昨天的尴尬倒是冲淡了些,但沈复看样子压根儿就还没想到玉雕的事,而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贸然开口,不过,有一点周太夫人倒是说得对,要是如今开不了口,等沈复回到京城,那自己更是没机会跟他提了。
既然如今不知该怎么开口,反正那马首玉雕想必也是藏在京城靖王府的什么秘密地方,要么…先提出跟他回京城再徐徐图之?
想到此,周衡只觉心头一松,就跟了了一件大事一般,之后困意袭来,很快便就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后来还是被春雨给叫醒的:“表小姐,该起来了,您都睡了一个多时辰了,王爷在正房等您,说这会儿睡得久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王爷等我有事情么?”周衡不是很想起床,可能是前几天一直没睡好,如今睡了两个多钟头依旧还觉得犯困。
“不知道,不过奴婢之前见庄子上的人送了一篮子枇杷进来,许是王爷想让您去尝一尝呢。”春雨笑着一边给她挽起帐子,一边给她端来了梳洗的水盆。
行吧,想到枇杷,周衡也是有些意动,21世纪时,这个季节是自己所喜欢的,因为可以吃到枇杷和荔枝,荔枝这个时代不知道有没有,有枇杷吃也是好的。
果然,之后进了正房,沈复正坐在桌子前剥着一小碟枇杷吃呢,见她来了,便把那碟子剥好的枇杷很是自然地往前一推:“这是刚摘下来的枇杷,挺甜的,你尝尝。”
又说道:“周家庄子那边我已经派人送了一篮去。”
周衡张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索性什么也不说,坐下来拿过那碟子剥好的枇杷往嘴里放了一片。
“嗯,真的很甜!”
沈复微微一笑,看着她说了句:“枇杷虽然能健胃清热,但偏寒性,你如今身子虚,还是不能多吃。”
“哪里就那么虚弱了,”周衡吃得津津有味,以前她能一次性地把超市买来的一整盒枇杷给吃掉呢,不也没事?古代的千金小姐还是过得太金贵了。
回头见春雨已经出去了,更是索性说开了:
“放心,我以前就喜欢吃枇杷,没什么事,不是说它还能润肺止咳么?没事的。”
沈复却只笑着没接话,等到又给她剥了三五个,便拿帕子擦干净了手,又吩咐春雨进来把篮子给拿走了,说让她和春桃等人分着吃。
“哎—”周衡眼睁睁看着春雨把篮子拿走,也是有些无语,不至于这么夸张吧:“我不吃就是了,那你自己呢,你吃了没?”
“吃了几颗,太甜了。”沈复简短回答,又给周衡递了一条帕子过来,被她给摇摇头拒了,之后掂着两根手指掏了沈复昨日给自己擦眼泪的那条灰色帕子出来。
沈复看了眼那帕子,没再说什么,一时间,屋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不好,尴尬的感觉又来了,周衡顿觉失策,刚才应该趁春雨进来的时候赶紧跟着抹嘴走人的!见沈复坐在桌子对面看着自己,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春雨说你找我有事?”
沈复正等着她这句话呢,听她这么问,顿时就接了话:“是这样,今日见了太夫人和姨母,我想着,让你在这庄子上住着,总不是长久之计,免得她们为你担心,不如…明日你跟我一道回京去?”
啥?跟你一道回京?你早说嘛,瞌睡有人递枕头啊!
周衡心里开心,却得了便宜还卖乖,做出一副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其实在这庄子上住着也挺好的,反正剩下也没什么事了…”靖王爷,只等你把马首玉雕拿出来。
沈复见她如此,还以为她真不愿意回去,只得继续跟她解释:“你在中南道只见了一次那贼人,便落得数日不能安眠,如今刚好了些,我在此地不能久待,庄子上也不能放太多人,不说别的,光是周家那边,如今她们既已知情,日后知晓,不免也要替你担心。”
“那好吧!”周衡自然也是赶紧见了台阶就下:“那回头咱们跟太夫人那边说一声,我跟你回京城便是。”
周太夫人定然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一步走得这么顺。
不过令周衡始料未及的是,周太夫人在得到禀报欣喜之余,也是立马就开始了第二步—
借着给沈复所送枇杷回礼的机会,让人给周衡送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第九十七章 好前卫(中)
那前来送东西的便是之前周太夫人身边站着的那位心腹嬷嬷,除了给沈复送来一篮周家庄子上新摘的小香瓜当作回礼之外,也是当着他的面,交给了周衡一个盒子,说是太夫人和夫人给她的一点体己之物,让她收好了。
那位嬷嬷说话时是直接站在周衡面前的,沈复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盯着她手上的那么个小盒子,何况那盒子看着很是精致,一看就知是姑娘家用来存放首饰之类物品的地方,便也没有在意。
周衡倒是有些好奇,为此甚至还问了句:“里面是什么啊?”不会是银票吧?
那嬷嬷对此似是在意料之中,先是笑着朝着沈复那边半是解释地说道:“也就是些首饰之类的,不过里头有对珍珠耳环,小姐您可要收好了,那可是当初夫人出阁时,王妃娘娘送给她这位堂妹的添妆礼,珍珠本是寻常,但王妃娘娘送的这对耳环是少见的粉色,夫人很是珍惜,一直都舍不得用。”
说完了,便把那盒子放在旁边的桌上打了开来,果然,盒子里铺了层墨色丝绒,上面放了些钗环之类的首饰,当中一个小小的盒子,那嬷嬷拿了打开,里面是一对圆润的粉色珍珠耳环,外面镶了一圈纯金,粉色与金色相撞,竟然漂亮极了。
周衡自认不识货,看着也是很喜欢,便拿起来问那嬷嬷:“我可以戴上么?”
“夫人给您,就是让您戴的!”那嬷嬷本就为此而来,见自家小姐如此明白,自然求之不得,眼角余光又刚好瞥见沈复颇有些期待的目光,便乐呵呵地帮着周衡换下了原先一对普通的碧玉坠子。
周衡本就肤色白皙,又是明丽的长相,之前是因为身份不便,戴了对春雨的耳坠,如今换上这对粉色镀金的珍珠耳环,眼看着人都光彩了不少,配上如今那双因为清瘦而愈发显得黑亮有神的大眼睛,正当是顾盼生辉。
那嬷嬷又偷偷看了下,果然,年轻的靖王爷看得挪不开眼了。
偏周衡又不是土著姑娘,这会儿找不着镜子,便在嬷嬷的啧啧称赞声中对着看着自己的沈复一歪头,笑着大大方方地问了句:“怎么样?好不好看?”
毕竟这耳环是他亡母送的嘛,问一声也是尊重。
沈复见她侧头微笑一副明**人的样子,按下了心底不明所以的悸动,做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笑着说了句:“好看。”
周家婆媳用意不言自明,特意送过来这么一对母妃当年所赠信物,这是生怕自己会亏待阿衡吧?好在如今这位阿衡并非原来的周家表妹,只想着耳环戴起来好不好看。
不过,她这长相,倒确实跟这对耳环很是相配,性子也活泼大方,只是可惜了,这耳环一看就知非普通人家所有,阿衡回了京城,少不得,还是得低调行事。
一时间,沈复不禁开始思考回京后该如何安排周衡…
“还有什么呀?”周衡却被沈复这一声夸给说得兴奋起来了,眼睛往那些首饰上一扫,看着没有什么跟这对粉色耳环可以搭的,仔细看了下,又觉得这盒子看着有些深度,绒布下面似乎还有东西,便想要把它掀开。
那嬷嬷眼疾手快,按住了周衡想要往绒布下面伸出的手,笑着说了句:“小姐还是回去慢慢看吧,反正都是些姑娘家用的东西,时候不早了,奴婢也该回去了。”
一边说一边就把那盒子给盖了起来,端着它给沈复行了礼告辞,之后又谢过了春雨的帮忙,坚持亲自捧着它进了周衡如今所住的西厢房,放到了床头枕边。
春雨也是个有眼色的,想着定然是周家两位夫人想要让这位嬷嬷来看下表小姐如今的居住环境,便很识相地没跟着进去,候在了外头。
果然,等到放好了那盒子,那嬷嬷便转身对着跟进来的周衡行了一礼,然后凑到她跟前轻声说了句:“小姐,那盒子里的绒布下面有些银票,您回头给收好了,这倒不要紧,左右在王府也没什么花销,王爷也少不了您的,只有样顶重要的东西,奴婢已经给您放到了枕头底下,等到晚上无人时,您再拿出来看。”
“那是太夫人给您准备的,您别觉得不好意思,记住太夫人今早跟您说的话,看完之后您就找个机会把它给烧了,记着别让人发现,特别是王爷。”
“太夫人有句话让奴婢带给您,既然当初您一心要嫁王爷,那不管中间过程如何,反正只要最后得偿所愿就行。”
这番话听得周衡有些懵,也有些好奇,不知那位周太夫人到底给自己带了什么东西,不过这会儿也不便多问,便点点头随意表了个态:“好的,那麻烦你回去跟祖母说,她老人家早上说的话我记着呢。”
当然,记着是一回事,去不去做是另一回事,只要回京后能顺利见到马首玉雕,不好意思,还是让原身来接自己的班找沈复下手吧,想必原身也很乐意祸害他,呵呵。
但这话却让那嬷嬷听得眼睛一亮,人逢坎坷心愈坚哪,之前看到小姐能大胆地借着戴耳环对王爷进行撩拨,想来后面之事也会坚持去做的,便放心地对着周衡行了一礼:“如此,奴婢就回去跟太夫人禀报,小姐定不负她所望。”
说完了,也就干脆利落地走人了。
这边厢,既然决定了明日一早回京,吃了晚饭,刚好沈复也交代说还是早点歇息为好,周衡便早早回了西厢房,趁着春雨出门间隙,拿起了床上的枕头往下一看—
咦?看着好像是一本书?
而且还是本旧书,看着封面都发黄了,夜晚昏黄的灯火下,连带上面写的几个繁体字都看得不太真切。
周衡不太在意,便直接翻到了里面,想要看看是什么重要的书,难道是什么孤本?
结果这一翻开,发现里面竟然是白描的图画,多翻了几页,每一页都是,便好奇地把书凑到了烛火旁想看个仔细。
这一看,周衡先是惊讶,之后便轻声捂嘴笑了,苍天呐,老太太果然是个行动派,还是个堪称前卫的行动派,一不做二不休,这次竟然给她这个做孙女的送来了古代的夫妻生活指导手册也就是—
Chun宫图!
还真是…果决啊,周衡脑海里甚至出现了周太夫人咬牙拍案的画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21世纪谈过两次恋爱的大龄未婚女青年,当年上大学时就曾偷偷观摩过舍友从男朋友那里拷过来的东洋*****,倒也不会害羞,不过么,这古代的指导手册倒是没见识过,于是怀着些好奇心,周衡打算好好看一看这本发黄的“孤本”奇书。
只是烛火昏暗,刚看了没两页,春雨进来了,周衡赶紧把它往枕头底下一塞,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早点睡吧,明早记得叫醒我。”
那书的一角还在枕头外面,春雨却先入为主地以为是下午那嬷嬷送过来的银票之类,姑娘家一个人在外头过着,就算是未婚夫家,有银子傍身总是好的,周家是大户人家,周太夫人这方面定然是替这个孙女想得周到。
便也没说破,只点点头应了声好,之后熄灯睡下不提。
第二天一早起来,得知沈复已经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了,想着倒是不用两人同坐一辆马车了,释然之余,倒是让周衡又对他多了几分好(喜)感(欢),大家都是上过班的人,假有多难请不是不知道,领导说了算。
沈复就算贵为王爷,但他是被皇帝要求在兵部任职的人,听说那什么侍郎还是个主事的官职,自然是不能轻易不去的。
这么一想,周衡就觉得心一软:想来能在这温泉庄子上陪自己两天已是极限,头一天据说还是利用了休沐日,那要么…等回到了京城,还是晚几天再提马首玉雕的事吧。
要不然显得自己也太无情了点儿,过河拆桥的那种。
主意打定,不知怎的,周衡突然觉得心情很是舒畅,等到上了马车,想到那首饰盒子底下的科普小黄书,更是乐得直接给笑出声来,把个旁边一起抱着小黑狗坐着的春桃给听得很是好奇:“姑娘,您是想着要回王府了高兴吗?”
“对啊,你不高兴吗?”周衡接过她手里的小影子,摸了摸他的小耳朵,又凑到他的小脑袋跟前亲了亲,心情甚好地问眼前的小姑娘:“春桃啊,小影子被你养得这么好,你说,本姑娘应该赏你什么才好呢?”
…
相比而言,回京路上的沈复并没有那么好的心情,甚而至于,他之所以早早出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开周衡。
昨天周家派人过来,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什么意思,这也能理解,一个已经被大家公认已经死亡的千金小姐,就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未婚夫婿,娘家人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如今的情况,此女非彼女,周家送来的什么母妃当年的添妆礼也好,周衡当时大大方方沾沾自喜的表现也好,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眼前的姑娘,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且这个姑娘为了早日回到她原来的世界,为了从自己这里求得什么马首玉雕,也算是不遗余力地帮着查找真凶。
如今她该做的都已经做成了,按说应该是要自己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可,自己并没有什么马首玉雕!
当时自己想的太过轻巧,觉得反正对方只说是马首玉雕,那只要自己到时交出一个马首玉雕给她就行,却未曾想到,这一天来得竟然这么快。
且不说马首玉雕是否真的能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单说它本身到底是什么样子,自己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想现成造假都来不及。
怎么办?骏马飞驰,马背上的沈复脑海里也是在不断地快速想着…
第九十八章 好前卫(下)
思来想去,迎着清晨还带点凉意的风,沈复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一时间也是懊恼:
如今阿衡身子看着还不是很好,这事兴许可以拖得几日,但等到回到京城王府,两人朝夕相处,不可避免总会提及此事,那,到时自己又该如何跟她说呢?
说靖王府从来没有这等物件?说自己见都没见过那玉雕长什么样儿?周衡会信么?
就算信了,那以后自己跟她的关系又会如何?定然是从此把自己认作了一个伪君子、直接一拍两散吧?
那可绝对不行!
沈复觉得自己没法忍受在周衡心目中变成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至于一拍两散什么的,呃,暂时不做此想,反正她如今也无处可去。
到最后,等进了兵部衙门坐定,终是下定决心要采用一个不算好办法的办法:
先设法跟周衡打听那马首玉雕的样子,之后让人快速赶工造一个出来,如此,就算她觉得不是同一个,但自己大可以说靖王府就这么个玉雕,至于之后周衡会如何想…
还是到时再说吧!
眼下还有个当务之急:如何设法多拖些日子,方便自己跟她打听那玉雕的具体样子。
自从决定了以“拖”字为要诀,沈复心里就有了不一样的打算,为此,先是上云池畔那边本就少有人去的地方,被他打着怡郡主的名号给辟成了一处独立有围墙的所在,说是夏日里威远侯府那两个小外甥怕是要过来小住,那两小家伙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怕他们四处乱跑,特意圈了这么个草木繁盛阴凉还能玩水的地方供他们游乐。
于是眼看着沈嬷嬷指挥着人往柳风阁里一趟趟地搬运各色日常用品,府里的老人们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彼此间还相互感叹一句:要是老王爷和王妃还在,看到如今怡郡主膝下多了两个外孙,不知该多高兴。
当然,本来还有另一句感叹的:可惜,王爷跟周家表小姐的婚事就这么没了,本来还盼着王府能很快添两个小世子呢。
罢了,这事短时间内是盼不到了,还是老老实实当差吧,府里冷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两个纪家的小公子来热闹两天也是好的…
府里的老人们不知内情,沈嬷嬷作为内院的管事自然是一清二楚的,表小姐回到王府当天晚上,王爷就在内书房吩咐了,说表小姐以后是要在王府长久住的,内书房多有不便,还是上云池那边自在一些,以前表小姐来做客时也曾把池畔的柳风阁作为临时休憩之所。
柳风阁?沈嬷嬷想了想,觉得既然要长住,那地方倒确实挺适合,只是闲置得有些久了,得花些时间好好收拾一番,少不得,还是得委屈表小姐在内书房先睡个几晚。
这问题沈复倒是没想到,于是之后几天,只得借着衙门里有事、特意早出晚归有心避着周衡,为此连晚上也都是在外书房歇息,一副公务繁忙的样子,其实如今天气日渐炎热,兵部如今也只是派人去行宫准备皇帝避暑的一些准备工作,而且这些事情都有旧例,兵部只需配合好宫里龙膘卫和禁卫军等天子近卫们的差事即可,谈不上繁忙。
沈嬷嬷则是一门心思忙着准备着柳风阁那边,要知道,除了连成片的围墙要修建,王爷还吩咐说要在上云池畔连着外头街道的某处墙角开个小门,因着如今也算是内院的地方,少不得,自己也得多去看看监个工。
至于那小角门是什么用途,沈嬷嬷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反正只知道表小姐要住在上云池畔的柳风阁、自己要照顾好她就行了。
如此,沈复和沈嬷嬷两人都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周衡便只能暂时跟春雨和春桃待在内书房里,好在如今有一天天长胖的小影子陪伴着,倒也过得不算无聊,于是转眼很快就又到了五天一隔的休沐日。
这一天沈复倒是认真待在了府里,如今他已想好了该如何面对周衡,而且沈嬷嬷禀报说昨晚表小姐已经在柳风阁安顿下来了,那今日是得过去跟她见一见面、看看那边情况如何。
于是估摸着应该已经起来了,沈复便带着春雨穿过了新修建的那道围墙,沿着上云池畔往柳风阁来。
柳风阁顾名思义是一座修建在池畔的一座两层小楼,楼边种满了很多的柳树,如今初夏时节的清晨,清风习习,阳光还不算太刺眼,走在水边的青石板路上,感受着另一边被风轻轻吹动的柳枝,再想着等下要见的人,沈复只觉心情甚好。
周衡的心情如今也不错,这会儿她正坐在上云池畔一座四面敞亮的水榭里,就着清晨的阳光快乐地翻看着那本小黄书呢,虽说之前也差不多见缝插针地偷偷翻看过几次,但每次都因为心里紧张怕被春雨春桃等人发现而草草看过几页就作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是被人发现看这种书,用21世纪的话来说,绝对就是社会性死亡啊。
如今好了,这柳风阁临着水,晚上睡觉很是清爽不说,照沈嬷嬷的意思,沈复还特意用围墙跟王府其余地方给隔开了,平常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人过来。
于是在跟昨晚陪夜的春桃一起用过早饭后,周衡就打发她沿着池畔遛狗,反正这上云池虽然名字上听着只是一个池,但规模其实挺大的,要是来回溜一圈,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
至于自己,则是声称要坐在这水榭里的石凳上,就着石桌安静地看会儿书。
沈嬷嬷办事老到,那柳风阁共有上下两层,底下用作日常起居,上面是卧房,每一层还都挺宽敞,上面一层便被沈嬷嬷贴心地布置出了内外两间,中间用屏风隔开,外间算是书房,里间是卧房,如此,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为此,今早周衡就从外间架子上算作装饰、为数不多的书里抽了两本,又瞅准空档,趁着春桃不注意,把那小黄书给夹在了里面。
清晨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清晨的风儿凉爽而舒服,就着春桃放在桌上的一杯清茶,周衡美美地欣赏起了周太夫人不知从哪里给她搞来的这本小黄书。
这一看,虽然脸色红红,但也还是努(因)力(为)坚(好)持(奇)看了下去,毕竟,画得还是挺…形象的。
而且如果忽略男女之间的姿势,其实每一幅画,以周衡这个21世纪的姑娘来看,还是挺有艺术意境的,各种地点变换,各种摆设和风景,其中有一幅,甚至是在覆盖着层层荷叶盛开着荷花的水边,哎呀,真是好羞涩呀!
为此看完整本小黄书的周衡,也是有些意动,朝着水榭外头的层层荷叶发了会儿呆,然后发现,那荷叶丛中,渐渐出现了书里的那张戏水图,要命的是,那原先画上男人的脸,渐渐变成了沈复那张好看的脸—
嘴唇薄,鼻梁直,眼神亮,眉毛浓,如果跟画上那般,再把头发全都放下来,衣衫凌乱,还皱着眉头…
周衡默默地咽一口水,靖王爷还是挺性感的啊,不是说身手也挺不错么,常年练武之人,衣服都湿了的情况下,那身材…应该挺有看头的吧?
这么臆想着,就没注意远处走来的沈复和后面跟着的春雨,而沿着池畔走过来的沈复,眼看不远处的水榭里,周衡一袭粉白色衣裙坐在石桌旁,以手托腮,望着水榭外头的碧绿荷叶丛不知在想着什么,便扬手止住了后头春雨的通报,自己一个人慢慢走了过去。
一边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似要把这一幕深深记在心里。
于是后面停在原处的春雨,先是暗自感叹了会儿自家王爷和表小姐今日衣服上的相配程度,一个粉白色,一个淡灰色,远远看着,很是相近呢,之后又开始找春桃,想着这傻姑娘不知道跑哪儿疯玩去了,竟然没在表小姐旁边伺候,以至于等到听到水榭里一声轻呼,才赶紧又把视线转回来,却只见表小姐似是被王爷给惊吓到了,人都站了起来,手里好像拿着几本书,慢慢往水榭边退。
春雨心里一惊,本能地往前走了两步,不过转眼便想起,那水榭虽然临着水,却是有栏杆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旁边还有王爷在,没看他已经一只手拉住了表小姐的胳膊么。
哎呀,其实哪里是怕表小姐有危险…春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紧回身假装继续找春桃那妮子。
同样窘迫的是水榭里的周衡,谁能想到,自己正想着曹操呢,曹操竟然悄无声息地在后面出现了:“在想什么?”
妈呀,石桌上面还摊着一本小黄书呢,吓得周衡赶紧起身把那一叠三本书拿起来抱在胸前:“没、没想什么,呵呵。”
沈复见她一脸慌乱的样子,以为是被自己惊吓到了,不禁皱了皱眉头,明明自己刚才声音不大啊?再看一眼周衡抱在胸前的书,哦对了,定然是在想书上的什么内容吧?
便又松了眉头,一只手还往前伸了过去想要看是什么书,嘴里则温声问道:“看什么书呢?”
第九十九章 忙掩饰
不是吧?看什么书你都要管?周衡本就慌乱,这会儿更是赶紧把那三本书紧紧抱在胸前,人也随之往后退了两步,下决心坚决不能让沈复看到自己刚才所看的书。
好在当时那小黄书看完后放在最上面,拿起来时是最贴着自己胸口的,退到安全距离的周衡稍微心安了点,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一只手把最外面那本书递给神情有些错愕的沈复,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我随便拿的,这会儿天色正好,这个地方也挺不错,适合看书,呵呵。”
沈复先低头看了下递到自己手上这本如今刚好封面朝上的书,这一看,不禁把本来对着周衡方向的书给认真转了个方向对着自己:“《南鹞北鸢》?你想放风筝么?”
“风筝?”怎么扯到风筝上去了?周衡低头一看,不好,那书封面上看着似乎是画了一只风筝的样子,难道这书是关于风筝的?
“对啊,这书讲了一个关于风筝的故事,”周衡想把话圆回来,看封面,这书是新的,沈复应该没看过:“这个故事有点凄惨,看完让人挺难受的,你没看过?”
总不能说自己没看那本书吧?那样的话沈复听了搞不好还会继续追问另外的两本书。
“哦?凄惨的故事?”沈复一听,没接她的话,也没翻看那本书,只顺势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还一脸感兴趣的样子:“看完了吗?说来听听?”
看来果然没看过这本书,周衡眼珠转了转:关于风筝的凄惨的故事…对了!以前自己看过那本《追风筝的人》啊!经典名著呢,后来自己还看了改编的电影,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反正这书你绝对没看过,那我就胡诌给你听呗,周衡便在靠着水边栏杆的那一侧石桌旁坐了下来,顺势把两本书放在自己膝上,又有些心虚地在上面盖了手帕,然后才喝了口茶,开始给沈复讲那个发生在20世纪的故事。
沈复一开始只是想要逗弄一下周衡,毕竟这书虽然是新的,其实是一本关于如何扎风筝的书,世家子弟们再熟悉不过。
每年春暖花开时,通常是在清明节前后,宫里都会在太液池畔举行盛大的风筝会,王公大臣们家中但凡有六到十二岁之间的孩子,不拘是公子还是小姐,都会要求带上一只自制的风筝,比谁的风筝做的好看,更比谁的风筝飞得更高,图个热闹过节,到时皇帝会御赐奖品。
为此,有些上心的人家,春分过后就忙活起来了,当然,说是孩子自己准备,其实大人们都在旁边帮忙,为此,家中请了厉害的匠人不说,连带一些关于风筝制作工艺方面的书,每到这个时候也都很畅销,而这本《南鹞北鸢》,因为里面收录的风筝图案和制作工艺都非常全面,更是几乎家家户户都备了一册。
是以如今一看书名,沈复自然便知这书内容,一开始只是随意问了一句,谁知对面这姑娘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不说,还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顿时也起了促狭之心,想看看周衡能在仓促间编出个什么样的风筝故事。
没曾想,这个凄惨的风筝故事还挺打动人,待到听到后来,别说沈复了,就连随后端茶进来的春桃和后面跟着进来的春雨,也都在周衡的目光鼓励下站着不走了,听得很是认真。
待到听完周衡稍微进行了一些改编的这个故事,春桃还感叹了一声:“表小姐,这故事您是从哪里听来的啊?”小丫鬟想当然地以为定然是周衡从什么茶楼酒肆里听来的,或者是周家的什么丫鬟婆子告诉她的。
呃,哪里听来的?周衡看一眼沈复手里拿的那本书,倒是没直接说就是眼前这本书,只转头看了下周围,含糊了句:“哎,好像有股荷叶的清香呢?”
顾左右而言他,看来是心虚了,沈复见她如此,笑一笑,吩咐两个丫鬟:“昨天宫里赐了些进贡的枇杷,天色太晚了就没送过来,春桃,你去沈嬷嬷那里拿过来吧。”
去沈嬷嬷那里一趟?春桃未作他想,行了礼便赶紧走了,这边的春雨则闻弦歌而知雅意,见沈复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知道他定是有话要对周衡说,便也赶紧扬了扬手里牵着的拴着小黑狗的绳子主动表示:“小影子好像待不住,要么奴婢带着它到外头溜一圈吧?”
如此,既能不碍眼前两位主子的眼,回头说起来,两位主子也不算单独相处。
眼看那两个丫鬟都已经走出一段路了,沈复便把手里的书打开了一页,放到了周衡的跟前,有些调侃的语气:“看来你们那儿也放风筝,只是不知可是差不多的样子?”
怎么又说回风筝了?周衡低头一看,好吧,书上赫然一只风筝图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沈复是知道这书内容的,那你早说嘛,周衡郝然,我要不是为了掩护小黄书,我也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啊。
不过沈复的样子看着倒也不像是在嘲笑自己…定了定神,周衡先是伸出手翻了几页,然后故作镇定地笑着开始“填坑”:
“风筝自然是有的,不过大部分看着没有这上面的图案精致,我上小学时,嗯,就是差不多八九岁的时候吧,那会儿学校,就是学堂里,还会特意空出一个下午,组织我们在操场上放风筝,风筝自己带,最好是让爹娘帮你扎一个,也可以花钱去买一个,但要求上面的图案得自己画。”
“我爹娘忙于工作,我是花钱买的白色风筝,班级里花钱买的小朋友也不少,学堂外面的小店里就有得卖,就是那种最简单的一个王字型骨架糊上白纸再加两条飘带的,老板生意可好了。”
“所以你会画画?”沈复倒是没想到,这随意的一问还能引出这么个回答,心里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
画画?怎么又说到画画了?周衡看了眼对面的人,问得还一脸认真,好吧,估计看自己不学无术的样子,也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可不是毫无贵女的风范嘛,不过,自己好歹是从小到大一以贯之的学霸,再者,两个地方标准不同,要求也不同,条件也不同,所以周衡很有底气地答了句:
“对啊,我小时候还赢过比赛呢。”
年级里的第三名,怎么着,不行啊?
“既如此,”沈复立马接了句:“那就麻烦你一下,回头把那马首玉雕的样子画出来吧。”
马首玉雕?周衡顿觉精神大振:没想到自己还没提呢,沈复竟然主动说了,看来是打算拿出来了,行啊,画就画呗,就是用毛笔画,费劲了点儿,不过那马头本就是通体漆黑,画起来应该不算难。
只是痛快拿出来不行么?还要让自己画,这是怕自己别有所图么?
算了,只要能给,你怎么想都可以,让我怎么做都可以,周衡笑着点头:“好啊,晚饭之前我就把它画出来。”反正二楼书房里沈嬷嬷已经放了笔墨纸砚。
如此,话题便又中断了,清风徐徐,风里带来若有如无的荷叶清香,沈复已经达成了一半此行的目的,只觉心情舒畅,至于接下来的另一半目的,嗯,不急,先说点别的闲话吧:
“刚才来的时候,见你看着荷叶出神,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在想那不可说的荷花池边…周衡不禁脸一红,关你什么事啊!
不过,呃,当时好像也想到了他,也不能说不管他事…
沈复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也是颇为惊讶,怎么自己这随意提的一句,阿衡竟然脸红了?
难不成…不对啊,上次不是跟自己说,之前那位不肯跟她成亲,早已断了么?难不成,如今过了些日子,又想起人家的好了?
这么一想,沈复忽然觉得心中酸溜溜的,也不管周衡还咬着嘴唇没接话,自顾自地又往下说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语气还有些生硬:
“难不成,你是在想着要不要证明给我看你会不会水?”
证明会不会水?周衡先是愕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过么…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柳湖逃生这事确实挺难让人相信的,当时自己也确实说了有机会要证明给他看。
眼下天气已经日渐炎热,连这水榭里的石凳上,也就早晨这会儿坐着还算凉爽,要是等下太阳高升,想必都没法坐人,就连晚上,昨晚春桃还说,幸亏挪到了这上云池畔的柳风阁,如果再继续睡在内书房,就算底下铺着凉席,也是觉得有点闷热了。
再者,自己自打从柳湖里千辛万苦地爬上来,被那天杀的凶手给刺激得连生了两场病不说,对坐船也是暂时歇了心思,心生恐惧。
对水倒是不怕,但是想到要下水…周衡觉得也有些抵触,倒不至于恐惧,但可能是上次游得太久太累了,如今对游泳提不起劲,这可不行,得想办法克服一下。
而且,沈复上次能光凭自己一面之词就信了,已是极为难得,如今证明给他看也是应该的,想到此,周衡便下定决心点点头:
“是的,我正有此意,这上云池看着水面宽广,挺适合游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