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 总督府(中)
“他们”是谁?周衡刚想问,瞬间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两个去中南道打探情况的王府侍卫赶上来了。
而且听老五这话,那两侍卫应该是打探出了什么情况,要不然不会不到茶水摊子这边来,顾及是怕被别的人给听了去。
行啊,周衡的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彭婶见状便示意她赶紧过去:
“你去看看,我在这里再活动活动,马车坐得有点久了。”
周衡便应了声跟着老五起身就走,不想走过阿瞒身边时被他转头瞧见了,本来蹲着的小家伙一下站起来追了过来,一边嘴里还喊着:
“娘,你去哪儿?”
行吧,这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那就一起去吧!周衡便让侍卫老大抱着他,自己带了春莺往河滩方向快步去。
果然,河滩边的小树林里系了两匹马,旁边两个王府侍卫见她过来,赶紧迎了出来,打头的那人一边迅速行礼一边说了句最关键的也是众人最想听的:
“表小姐,应该是那总督没了!”
“真的啊?!”周衡一听差点要笑出声来,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么件,哈哈,大喜事!
虽然不是之前认为的太后死了,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毕竟,那总督可算是隐在幕后的大boss,很多事说不定都是他在出谋划策。而且之前三公主围困京城的实力其实全靠中南道的将士支撑,考虑到他与三公主的血缘关系,中南道总督这么一死,三公主在中南道将士心目中的号召力应该会起码减弱一些吧?
所以仔细想想,应该比太后死了更好呢!哎呀,真是个意外之喜啊!周衡越想越开心,赶紧低头捂住嘴顿了顿,随后才抬头严肃地确认道:
“这事你们能确定吧?”
“应该能确定,”两个侍卫相互看了下,之前说话的那人便又解释道:
“前天午后,属下们回了中南道,那总督府门口看着却一切如常,那些个守在门口的家丁和侍卫,也还是寻常穿着。问了旁边那座茶楼里的伙计,也都说没什么异样,不过倒也说,他们那里要是死了人,一般报丧的人跟京城这边一样,确实要一身黑衣、且右边胳膊上系块白色丧布的,想来当时属下看到的那白色带子便是。”
“属下们没办法,便坐在那茶楼里想法子求证到底是不是总督府。可惜一时半会儿地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接近那总督府,这一坐便是一下午。中间倒是看到陆续有人过来,且还都是直奔那总督府的,便又生了些希望:那些个人一看多是匆忙而来,且都没带家眷。”
“如此这般,后来属下们便想了个法子偷偷绕到了那总督府后头下人出入的巷子去查看,结果看到竟然有大批的冰块往府里运送,就觉得这府里多半还是有事发生,说不定真是有人死了。眼下这天气其实已经不热了,除非是办事情,要不然根本用不着冰块。”
“傍晚回去后属下两人思来想去,决定不管怎样要待到今日。毕竟,满打满算,如果总督府里真有人过世,就算有冰块,到今日也刚好是三日,按规矩便要进行小殓。小门小户人家尚且要请和尚道士过来做法事啥的,这总督府里头有人没了,总归也是要走这等流程的,说不定到时就能看出一二了。”
“属下两人便分了工,从昨日早上起,一人在府门口看动静,一人依旧到那后头巷子里,看能不能听到什么只言片语。”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侍卫有些气喘,旁边另一人看了下便接过了话:
“昨儿盯了一天都没什么动静,只是后巷里继续看到有冰块运进去,属下们都觉得没啥指望了,别说没法查出到底是谁死了,就是到底有没有人死,其实也没法确定。”
“好在今儿早上突然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当时属下们为了行事方便过去得早,那会儿天还有点黑,不曾想,刚到那里,前头府门却忽的打开了,开的还是正大门,之后悄无声息地出来了几辆马车,径自往城外头去了,速度很快。”
“虽说那会儿属下两人刚好还未分开行事,但一时猝不及防,回去牵马又怕来不及,差点都给跟丢了!好在着急忙慌间倒也忽然想到,这种时辰、又做得这般隐秘,如果真是府中有人过世,且又大开中门,总不会是匆匆下葬,那应该就是往某处寺庙停灵去了。”
“不瞒表小姐,那会儿属下两人也是急得决定孤注一掷了,便干脆找了家早点摊、跟旁边的人打听中南道本地都有哪些寺庙和道观,当时有处叫龙兴寺的,虽然早点摊上的人说那里香火不太盛,但冲着那名字,反正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属下两人决定先去那里看看。”
“也是撞对了运气,或者说,中南道那帮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还真是那处地方!而且属下们赶到的时候天也才蒙蒙亮,便很容易就翻进了庙里。说起来,那龙兴寺刚好在往京城这边来的方向,还挺顺利,而且外头看着也就是个寻常的寺庙,只是那日山门口有几个人似在警戒,不远处便停放着总督府里出来的那几辆马车,看着也只是寻常的马车。”
“属下两人翻墙进去后发现,那龙兴寺还是个古刹,里头古木参天,倒也方便行事,不太会被人发现。且当时天色尚早,和尚们都在做早课,属下两人便很快就给找到了总督府的人,毕竟只要避开大雄宝殿、再往灯火通明处寻就是了。”
“那会儿许是想着人都给挡在寺庙外了,那些人也没提防,寻到一处院子,刚好看到有人从里头出来,还都是披麻戴孝的,属下两人赶紧隐在树后,人虽看得不太真切,但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别的也就罢了,想是事先说好了的,陪同的和尚也只称呼他们‘施主’,只是其中一人听着是女声,听着还…颇为好听,只是声音哀切,中间有人就宽慰她称她‘小妹’,说让她无需担心,长兄为父,父亲虽然过世,有他在也是一样的。”
“然后旁边就有人冷笑出声,说兄长又不是就他一个,这么快就自居为父了,也不想想小时候小妹被人欺负,还不是他这个二哥为她出头。”
“这二哥刚说完,没想到后面还有个三哥,也说了句什么‘那要这么说,大哥二哥年龄差着些,却是我这个三哥一直陪着小妹玩乐’。”
“这些话一听便知三人不对付,旁边的和尚们自然也不出声,那小妹却啜泣出声,说了句:‘在妹妹心中,你们都是我的好大哥,也是珊儿的好舅父!’,如此,表小姐—”
第四百七十五章 总督府(下)
“所以那三人应该便是陈慧珊那贱人的舅舅了!”周衡听到这里忍不住接了话:“那‘小妹’应该是太后。”
还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太后那声音确实挺勾人的,又惯会演戏,哼!没想到竟然还有三个兄弟,回头可得找贺叔确认下。
“不错,属下两人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大家对表小姐言必称三公主为“贱人”已经很习惯了,确实,那三公主真的是太过心狠手辣,王爷和表小姐也算是在她手底下吃了大亏,那侍卫听了便点点头又赶紧继续说道:
“所以眼看他们要趁着天色尚早回去了,便赶紧出了那龙兴寺,后来又借着另一处早点摊子问了问,总督确实有三个儿子,啊不对,其实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想来彼此感情不深,当时没怎么说话。”
“属下们觉得总督之死基本可确定,接下来应该是赶紧确认三公主那边知晓此事后的反应,便快马加鞭赶了上来,好在表小姐您这边确实不快,刚才在河滩饮马时又刚好碰到了小五,也是巧了!”
看来真是马不停蹄赶上来的,大清早出发,这还不到傍晚居然就赶上了,周衡便吩咐他们:
“辛苦啦,你们这一趟太有收获了!赶紧去马车里躺一躺吧,很快就进城了,到时再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王爷和贺叔好了!”
那俩王府侍卫听了却有些迟疑,两人对看了下,随后其中一人说了句:
“表小姐,到现在为止,总督府外头看着一点异样都没有,属下们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想着要么早点去京城跟王爷禀报一声,看宫里那边情况如何。”
也是,好歹是个总督,还是三公主的外祖父、太后的父亲,怎的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找了个普通的寺庙停灵?就因为那名字叫龙兴寺?周衡看着不远处河滩上一株被微风轻拂的柳树,轻声问侍卫老大等人:
“你们觉得呢?那总督既然死了,而且还派人到京城报丧了,为何自己中南道那边却又如此不声张?按说他的丧事应该要隆重举行吧?”
侍卫老大刚才一直沉默不语地听着,这会儿见周衡问,先是沉吟了下,随后才斟酌着表示: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不过真论起来,从一开始的刺杀就选择了掩饰,想来是总督或者他身边人的意思,为的便是不让大家知晓、进而影响到京城的三公主吧?”
“属下大胆猜一句,刺杀之人当初虽然男扮女装,其实就是想要找总督下手,而不是咱们这边当初猜测的太后娘娘。那么他们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削弱三公主的势力,如今总督死了,中南道群龙无首,正中下怀,回头再伺机生事。中南道那边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秘不外宣,也是生怕让对方得了消息去。如果这样的话,属下觉得,京城这边应该也就是三公主自己知晓,不会对外宣告,更不会设灵堂吊唁、拜祭。”
他这话一说,旁边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点头,周衡也说了句:
“怪不得这几日在路边歇脚都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好在这件事如今让咱们给知道了,回头问问王爷他们,对咱们不知道有什么好处?”
侍卫老大听她这么说,再次沉吟了下,随后又斟酌着表示:
“那刺客就算男扮女装,要想混进总督府且能接近总督也很不容易,所以属下觉得,这一整件事应该不是一夕之功,说不定还有总督府里的助力。刚才小姐您也听到了,总督刚死,三个儿子似乎就起了嫌隙,明着看是相互在比较跟太后之间的亲疏,实则应该是为了争夺总督死后乍然空出来的权力吧?”
周衡想了想,也觉得很在理:
“照你这么说,相比咱们这边还需要打探总督到底有几个儿子,刺杀一事的幕后之人肯定是对总督府那边有比较深的了解,或者说,提前进行了布局来找人了解。也不知道这么个厉害的人物是谁,会不会是皇后…”
“那就要问王爷了,”侍卫们觉得这种事最好还是问沈复,为此急得表了自己的态度:
“所以这件事,属下觉得确实需要早点告知王爷和贺叔,事不宜迟,还是早点出发吧,王爷那边也能早做应对。”
“好啊,那咱们就赶紧出发吧!”周衡一听正中下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沈复了,顿时心情大好,便逗弄了下一直在认真听大人讲话的小家伙:
“乖宝贝,这个故事好不好听呀?”
“小姐…”侍卫老大却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要么您和小公子还是先不要进城了吧?三公主那边情况未明,还是远离一些比较好。”
“不进城?”周衡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不禁愣了下,刚好阿瞒忽然不耐烦地挣扎着要下地:
“不好听!”
“阿瞒乖,要么你跟着老五哥哥去河滩里找螃蟹吧,挺好玩的!”周衡嘴上说着,神色却已经凝重起来,一边示意侍卫老五把小家伙接过去,一边又问侍卫老大:
“为何?那贱人又不知道我们要来。”
侍卫老五一听这称呼,很是知趣地抱着阿瞒往河滩去了,老四见状也跟了上去,这边的两个王府侍卫却有些着急,对周衡行了个礼就打算告别:
“表小姐,那属下们要么就继续赶路了,您和彭婶带着小公子慢慢走便是,只是要么跟属下告知下到时如何联络,也省得王爷担心。”
周衡心知侍卫老大素来谨慎,他既然说不要进城,定是有他的理由,想了想便对那两侍卫说道:
“这样吧,你们到了就跟王爷说,如无意外,我们今晚会在水城门外那家原先住过的客栈住下,让他不要着急过来相见,等我们给城里头的客栈捎了信再说。”
眼看两人上马疾驰而去,刚好看到不远处彭婶慢慢地带着个侍卫过来,周衡便赶紧迎了上去扶住她,一边低声说了两个侍卫打听到的事,又跟她说了自己刚才的打算:
“不好意思,彭婶,今晚还得委屈你下。”
“这两天咱们不都睡客栈么,安全要紧。”彭婶拍拍她的手,心里却一阵轻松,虽说不是原先预料的三公主她亲娘死了,但中南道总督死了,那也是三公主嫡亲外祖父。
于是一高兴,彭婶便接着把沈复那边的情况给说了出来:
“而且你们不知道,这可真是老天爷保佑咱们,尤其是你,阿衡,嘿嘿!贺叔还让我先瞒着,你不知道,之前那三公主还想借着郡主家小公子在她手上、逼婚王爷呢,老天有眼哪,如今为她呕心沥血的外祖父死了,哼,她这做外孙女的,怎么着也得服个小功吧,那可就要五个月喽!”
第四百七十六章 真•贱人
说完这话,彭婶还高兴地摸了摸肚子,憋了这几天,终于不用再刻意隐瞒了,事情还有了大好转机,瞬间觉得很痛快有没有?
可惜,这话落在周衡耳朵里,却不亚于一记惊雷在头顶炸响:
“什么?陈慧珊那贱人还想逼婚王爷?!”
NND,那贱人还真是无时无刻不肖想着沈复啊,怪不得,怪不得!就说怎么突然就找上了沈怡的小儿子做四皇子替身,原来真正的目的是在这儿啊!
有了阿华被她做人质,沈复他…该不会已经答应了吧?
没错,一定是答应了!
以沈复的性子,沈怡是他唯一的姐姐,阿华又只有阿瞒这么大,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分离…
不不,按说应该不会,之前自己和他受的屈辱还不够吗?沈复怎么可能会答应那贱人!何况婚姻不是儿戏,他要答应了,自己和他以后可就再无任何机会了!
可是,要是没答应,又何必让自己从中南道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呢?还特意让贺叔和彭婶瞒着,不就是想要跟自己当面摊牌么?
不不,沈复应该不会这般不靠谱的,当初在合欢树下他可是郑重发过誓的,何况自己如今还帮他养着阿瞒…
脑海里一片乱纷纷,脸色顿时变了,看得周围几个侍卫连带春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大气不敢出。
彭婶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了,赶紧陪着笑想要安慰她:
“是啊,把你们贺叔给愁的,不过阿衡啊,你别多想,本来王爷那边还一筹莫展的,如今这么一闹倒好,死的是她家外祖父,这棘手之事估计也就迎刃而解了,你说是不是?”
所以之前并没有解决…那么也就是说,如果解决不了,沈复其实是想要答应的喽?
这么一想,周衡只觉心底一股股的无名火正按捺不住地要蹿起来,人也控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看来王爷本来是想答应的啊,那真是不好意思哦,竟然被我们给不知趣地搅和了!”
这话可没法接,旁边的春莺和侍卫老大对看一眼,同时低下了头,虽然对彭婶的话还有些存疑,但心里都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
王爷要有麻烦了,说不定还是内外交困的那种!
彭婶这会儿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可是话已说出口,阿衡她已经听了去,还能怎么办呢?唉,急死人了,都怪自己嘴太快!
正着急时,忽的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一动,哦对了,我这不是还怀着孩子嘛,阿衡以前还笑话过我老忘事,说什么怪不得大家都说“一孕傻三年”,这话如今可派上用场了,对,就这么办!
当下顾不得许多,再次陪着笑想去拉周衡的手:
“阿衡啊,你也知道,彭婶如今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傻三年的时候,那些话、那些话许是我听岔了,王爷那边肯定不是这么个情况,你先别生气,咱们赶了这几天的路,可别气坏了自个儿身体—”
“放心,我才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周衡尽量放缓了语气,却也没让她拉住手,一甩手里的帕子,一转身,从鼻孔里哼了声:
“时候不早了,走吧!”
合着贺叔和彭婶其实跟沈复也是一丘之貉,这些天竟然都瞒着自己,哼!
又朝不远处喊了声:
“阿瞒,走啦!”
看来是已经记到心里去了,彭婶叹口气,看了眼旁边同样神情讪讪的侍卫老大和春莺,讪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阿瞒正跟侍卫老五在河滩上玩得开心,手里还抓了个从草丛里翻出来的水鸭蛋,听到周衡喊他,还高兴地托着那鸭蛋想要站起身展示给她看:
“娘,阿瞒捡了个—”
话音未落,小手一滑没拿住,那鸭蛋“啪嗒”一声掉在了脚边的鹅卵石上,摔了个稀碎。
于是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小家伙已经大哭了起来:
“我的蛋蛋!”
一边哭一边还蹲下身子用手去摸,旁边的侍卫老五来不及阻拦,于是眼看着摸了个满手的蛋液。
周衡这会儿本就一肚子无名火了,眼看小家伙又举着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朝自己咧着嘴哭,顿时气得加快了速度,不曾想,脚下一不留神,河滩上的鹅卵石又光滑,于是乎,屋漏偏逢连夜雨—
把脚给崴了。
不仅脚崴了,人也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便本能地伸手想要撑住,结果被裙子一绊人没撑住,手上还蹭破了一块皮,有血渗了出来,用帕子一擦,简直触目惊心。
一瞬间,眼泪便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好在伴着一声惊呼,听到后面两人迅速跑了过来,总算是顾及到面子,硬生生给忍住了,委顿在地上对蹲下来扶住自己的春莺低声说了句:
“我没事。”
又回头叫住摇摇晃晃看似也要过来的彭婶:
“彭婶你可别过来!”
说话间,侍卫老五也抱着阿瞒快步过来了,小家伙本来就在哭,刚好低头看到周衡手里带血的帕子,这下更是大声嚎哭了起来:
“娘你不要死!”
一边伸出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挣扎着要扑向周衡。
周衡本来只是在顾着自己身心双重的痛,结果看到泪眼婆娑的小家伙,顿时就忘了自己,赶紧一边伸手去接一边跟他解释道:
“别怕别怕,娘没事,娘不会死的啦!”
…
一番忙乱之后,周衡一只手上绑着帕子,一条腿一瘸一拐,另一只手上却仍得抱着看样子有点像是创伤后遗症发作般的小家伙,在春莺的帮助下很是狼狈地走到路边,等着马车赶过来接她,嘴里还得不断地安慰着抽抽噎噎的小家伙:
“好啦好啦,娘没事,别怕别怕,不哭啦,乖!”
上了马车洗了手,又给阿瞒擦干净了双手,整个人就累得直接躺了下来,可惜旁边一个孕妇一直在内疚地唠叨着“唉,阿衡,都怪我…”,一个小的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念叨着“我的蛋蛋…”,周衡叹一口气:
“好啦,你们两个都不要说了啦!”
指一下彭婶:
“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让我提前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我应该谢谢你,我一点都不生气,真的,刚才那事是我自己没注意!”
又亲一下阿瞒的小脸蛋:
“至于你,虽然你拿脏兮兮的小手擦在娘的衣服上,不过看在你刚丢了一颗蛋的份上,娘也不怪你,但你可不许再哭了,再哭娘就真的要死了,知不知道?”
“姑娘,您别老说…那个字…”春莺听不下去,她家姑娘也太豁达了,多忌讳啊。
“是啊,阿瞒是童言无忌,你自己可别挂在嘴上。”旁边的彭婶也赶紧帮腔。
“没事,我才不怕,”周衡这会儿觉得又想开了,仰头看下被风吹拂的窗帘,有凉风时有时无地吹进来,很是舒服:
“那贱人都还活得好好得呢,放心,我肯定要比她活得久!”
“倒是你,阿瞒,”手一指还在自己怀里低声呜咽念叨着那颗破碎的鸭蛋的小家伙:
“不就是一颗鸭蛋么,回头娘再给你买一颗,不,买十颗!小心点拿就不会摔破了,蛋要摔破了可就—”
“嗯,也没关系!”
不就是一颗蛋么。
想到这,周衡只觉刚才的自己有点无病呻吟的矫情,NND,不就是摔了颗捡来的野鸭蛋么,不就是崴了下脚么,不就是擦破了层皮么,不就是该死的三公主要跟自己抢沈复么,来啊,谁怕谁啊!
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呢!
于是说完这话,周衡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 再相见(上)
周衡这一笑,怀里本来在低头兀自哼哼唧唧的阿瞒顿时惊讶地抬起了头,旁边的彭婶和春莺则面面相觑,以为她是怒极反笑,惴惴不安地不敢说话。
周衡也懒得解释,只管抱着怀里的小家伙轻声细语地教导他:
“阿瞒呀,娘跟你说,有些东西不用太去理会,没了那颗蛋蛋你就不行啦?不就是一颗蛋蛋嘛,那片河滩上有,别的地方也有啊,就是一颗普通的蛋蛋,等今晚咱们住到客栈,娘就给你再买一颗蛋蛋,只要你轻拿轻放,蛋蛋就不会摔破啦!”
顺着小朋友的话说完了一大堆“蛋蛋”,越说越觉得有些不对,阿瞒可是个男孩子呢,便又教导他:
“还有啊,你是个男孩子,以后不可再说‘蛋蛋’,要说‘鸡蛋’或者‘鸭蛋’,记住了吗?”
一个男孩子,哪怕是个很小的男孩子,哀哀戚戚地跟人诉说什么“我的蛋蛋没有了”、“我的蛋蛋摔破了”、“我好喜欢我的蛋蛋”,想想就很违和,很容易让人想歪到别处。
如此一来,越想越觉得刚才眼眶含泪的小家伙样子挺像个小冤种,周衡不禁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把个阿瞒给急得,扑到她跟前委屈巴巴地问道:
“娘你笑什么呀?”
“娘在笑你啊,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不羞?人家喜羊羊就从来不哭呢!”周衡仰头点一下他可爱的小圆鼻子,拿了春莺的帕子擦了下他湿漉漉的大眼睛,又亲一下他肥嘟嘟的小脸蛋,柔声哄他:
“就是一颗鸭蛋嘛,回头咱们晚上吃咸鸭蛋好不好?咸鸭蛋配粥可好吃啦!”
既然都抬出喜羊羊了,如今连彭婶都知道,这招屡试不爽,阿瞒定然要表示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喜羊羊,而不是“人家喜羊羊”。
果然,听了周衡这话,小家伙便有些夸张地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是喜羊羊,我才不哭!”
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只是马车上长时间躺着不活动,等到过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水城门外的客栈,周衡起身下车时才发现,那只崴过的脚一落地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撩起裙摆一看,脚脖子都已经肿了。
好在如今阿瞒的情绪已经恢复了,一边肯让过来的侍卫老五抱下车,一边还跟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娘说了,不能叫‘蛋蛋’,要叫‘鸭蛋’”、“娘说今晚要吃咸鸭蛋,咸鸭蛋很好吃的”,让人听了忍俊不禁。
周衡一边踮着脚看着眼前的路,一边在心里暗自可惜自己这会儿没能看到前头侍卫老五脸上的精彩表情。
“小姐,您还能走么?”侍卫老大走过来低声问她:“要不要属下去拿点药酒来给您擦一擦?还有您的手,要不要紧?”
“没事,手上也就擦破了点皮,这两天不要碰水就行了,”其实手上也肿了,还有淤青,只是周衡不想让大家觉得自己娇气,便一边扶着春莺跳着脚往客栈里走,一边笑嘻嘻地朝他表示:
“脚上确实有些痛,这两天恐怕都没法走路了,你要能拿到什么药酒给我擦擦也行,恢复得肯定快一些。”
彼时夕阳西下,水城门边很是热闹,周衡虽然心里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城里头的沈复,又觉得不能这般“不争气”,便逼着自己努力地去关注眼下的事,却不知,等她一瘸一拐很是费劲地慢慢上楼走到侍卫们给定好的房门前,门却不推自开了,沈复赫然站在自己跟前。
太阳已经差不多下去了,房间内有些暗,沈复背着光站在那里,脸也看得不太真切,但这并不妨碍周衡认出他,毕竟,伴随着房门打开,还有一声低低的“阿衡”,以及一双伸出来搀扶自己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再熟悉不过。
饶是之前路上已经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把所有的情绪都堆到了陈慧珊那个贱人身上,这会儿乍然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周衡却发现自己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只觉万千委屈涌上心头。
于是还没来得及看真切对方的样子,周衡就发现自己的眼泪一串串地落在了底下的地板上,不仅哭了,还用力一甩那双搀扶自己的手,管自己跳过门槛,之后一瘸一拐颇有些狼狈地往里头桌边去。
可惜中间还是被沈复给截住了,还被他给顺势抱在了怀里,好在这时候房门已经被人从外头给关上了,阿瞒的声音听着有些远:
“娘呢,我要找娘!”
“乖,你娘脚上受伤了,要躺一会儿,”是彭婶的声音:“咱们先去吃咸鸭蛋好不好?等下带一颗回来给你娘吃。”
贺叔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对对对,阿瞒乖,贺爷爷还有个小礼物要给你,走,贺爷爷抱着你去吃蛋蛋!”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房门前不停歇地过去了,伴着阿瞒清脆的声音在纠正:
“娘说了,不能说‘蛋蛋’,要说‘鸭蛋’,阿瞒是男孩子!”
以及贺叔疑惑的声音:
“哦?阿瞒是男孩子就不能说‘蛋蛋’?真是你娘说的?”
自然是我说的!周衡本来伤春悲秋的心情瞬间告破,甚至还忍不住“噗嗤”了一声,赶紧用力想要推开抱着自己不放的沈复,声音也刻意放冷了:
“放开我!”
沈复倒确实是听话地放开了,只是身子往下一弯,周衡便觉得一阵眩晕,然后发现自己居然被他抱了起来。
“你干嘛,我自己能走!”周衡一阵气急,用手大力锤他胳膊,这是心虚不敢说话么?
沈复还是没回答。
周衡挣扎不过,被他抱着往窗边的桌子走去,仰头却看见他已经冒出一茬胡子的下巴,怎的看着好像瘦了些呢?
待到被放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就着窗外一抹暗淡的阳光再细看,这一看周衡不禁大吃一惊,手也情不自禁地伸过去摸上了沈复的脸,嘴里的话更是脱口而出:
“阿复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再相见(中)
周衡话未说完就自己先反应过来了,沈复这般模样,自然是因为被三公主逼婚的事给折腾得,一时间颇有些尴尬,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反应,便讪讪地低下头装作在整理裙摆,下午在那河滩上蹭了些灰来不及换,好在如今天色已晚不太看得清。
沈复本来弯着腰的,被她这么一摸脸,就势捉住了她的手,一边在她对面坐下,一边解了她手上绑着的帕子查看伤势。
“疼吧?”仔细看了下那淤青肿胀的手,沈复抬头看她,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再忍会儿,我已经差人回去府里取膏药了。”
刚才被他异常瘦削的脸给惊到了,这会儿周衡正想再看得仔细一些,沈复已经头一低,又去捉了她那只崴了的脚放在了自己腿上,随后又脱了她的鞋袜看那肿了的脚脖子:
“你且忍着些,我先给你揉一揉,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得先让它活血起来,要不然明日就更肿了。”
“等会儿!”周衡不去听他活不活血的话,只一把按住他的手,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你抬起头来!”
“是瘦了些,过两日就好了!”沈复依旧低着头回答她的话,手上却不停,开始给她揉搓:“如今你也知道了,长姐那边出了事,当时我昼夜兼程赶回来的,路上难免有些辛苦,不碍事的。”
“嘶——你轻点儿!”周衡吃痛,再次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嘴里则再次抬高嗓门有些发狠地咬牙逼问道:
“怎的,沈复,你这是不敢看我么?”
头一次这么连名带姓地当面叫他,语气里也加入了情绪,主要是想着三公主逼婚那事,便硬是提醒自己:
眼前这人说不定是在卖惨博同情,自己得好好表个态。
没想到沈复听了,默了默,随后居然真的答了句:
“是。”
“阿衡,我…没脸见你。”
“你——!”周衡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痛快承认,气得把脚一缩想要收回来,奈何沈复握得紧,还依旧低头不管不顾地给她揉搓着,僵持了下,便心一横,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所以你之前是想要答应那贱人了?”
“是,半月之期一到,我会应下。”沈复手里不停,嘴上也依旧答得痛快,只是听着有些低沉。
“然后呢?”周衡心里一痛,不再去看他,转头看向窗外已然有些暗淡的天色。
“然后我便要求让阿荣做靖王世子,”沈复的声音听着波澜不惊,看来确实不是一时的想法:“等他到十二岁即袭爵为靖王,统领靖国军,镇守西北道,这几年就辛苦贺叔帮衬着,当然,还有舅父和表哥他们。”
“那再然后呢?”周衡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只是如此一来却又觉得咽干发涩难以发声。
“再然后,”沈复的声音却听着依旧平稳镇定,就像在说一件跟他无关的事:
“我便会同她举行婚礼,婚礼请四皇子主持,婚礼之前会先有个仪式,拥立四皇子为皇。”
“你是说阿华吧?”瞬间想到阿瞒,周衡觉得这一点得问清楚。
沈复对此也回答得干脆利落:
“婚礼之前是阿华,婚礼之后便是阿瞒。”
这倒是个好主意,偷梁换柱,到头来却是如假包换的四皇子真的登了基,如此一来,阿瞒顺利成了皇帝,阿华也安全回到了他母亲身边。
只是,大目标是达成了,周衡的视线从窗外转回来,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手问道:
“你说了这么多,把人都安排得如此妥帖,那请问靖王爷:你又打算如何安排我?”
这次沈复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随后哑声说了句:
“到时…我会安排好人手,让暮云做他们的头儿,从此跟着你…去找那马首玉雕。”
马首玉雕?兜兜转转,这会儿竟然又说回了那马首黑玉雕?呵呵,当初不是一口否认从没见过它么?
周衡只觉气往上冲,不禁冷笑出声:
“哦?所以你是知道那马首玉雕在哪里了?”
好在沈复随后先答了句:
“自然不知。”
这让周衡心里莫名一宽,但随之却又听到沈复说了句:
“只是阿衡,到那时,终究是我负了你…所以,我会让他们倾尽靖王府之力找到它,来送你回去—”
话还未说完,周衡已听得勃然大怒,脚一蹬,用力向前踹去,嘴里则大骂一声:
“你…你把我当什么!”
一个工具人么?
沈复被她这么用力一脚踹在腰腹部,不禁闷哼出声,倒是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只是这会儿浓郁的夜色已经渐渐漫了上来,屋内并未点灯,沈复的脸便只余了个清瘦的轮廓,依旧看不真切。
周衡那一脚用了全力,本来还有点担心沈复被踹疼,见他反应不大,心里的火顿时又冒了上来,顾不得去仔细看他的脸,只用手指着他开始语无伦次:
“把我打发回去,然后你就跟陈慧珊那贱人花好月圆、逍遥过日?”
“佩服,沈复,靖王爷,我太佩服你了!佩服得五体投地!”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转念又想着不能在他跟前示弱,便咬着牙擦干了眼泪,冷笑着嘴硬回道:
“行啊,那择日不如撞日,等下你就把阿瞒带回去吧!”
说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痛,小家伙虽说才跟了自己这么两月,但两人简直可说是形影不离,如今乍然要把他交给别人,唉,晚上没了自己给他讲故事,也不知会不会哭…
不过算了,阿瞒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何况,哼,眼前这人不是还指望用他换回沈怡的阿华么?
想到这,周衡只觉自己再也不能跟眼前这人共处一室,一边站了起来往外走,一边说了句自以为颇有讽刺意味的话:
“还有,既然这边事了,明早就让暮云跟着我走吧,多谢你派了这么个能干的人给我,那马首玉雕想必很快就能找到了!”
可惜刚踏出两步,那崴了的脚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只得有些狼狈地一瘸一拐往前走。
沈复在她起身时已然同时站了起来,这会儿已经走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周衡自然是负气想要甩脱他,只是如今腿脚不灵便,一时间也走不脱,心里就更气了,很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声音里便掩饰不住地带了些抽泣声:
“你放手!”
“阿衡,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是这一辈子,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放手!”沈复终归是习武的男子,听她这么说,又见她背对着一心想要甩脱自己,心中一阵激荡,便用了些力,双手一圈把她给圈在了怀里。
周衡双手被圈动弹不得,有心想要踩他两脚,可如今自己一只脚还崴了,另一只脚又需要用力,情急之下一张嘴,就近一口咬住了沈复的一只胳膊...
第四百七十九章 再相见(下)
因为身高的差距,周衡咬住的部位是沈复的肱二头肌位置,一口下去只觉硬邦邦的差点没咬住,只得发狠又使了些力,再次用劲咬了下去。
这个时节大家穿的都还是单衣,虽然隔着衣服,沈复被她这狠命一咬,也是呼痛了声才硬生生忍住,想着她在气头上,便忍着痛低声说道:
“你想咬就咬吧,只是别因此气坏了自个儿身体。阿衡,这件事,贺叔本劝我瞒着你,可是我已亏欠你太多,就算这事并未发生,终是我心中有过的念头,我便想着,还是要跟你交代一声。”
沈复这一说,周衡本就觉得咬得费劲,这会儿便松了嘴清醒了过来:
这事并未发生?对哦,貌似陈慧珊那贱人给的期限要明日才到。
但转念又想到,就算事情还未发生,沈复总是起过那等念头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是把自己当做工具人了啊!
这么一想,倒不至于气得再次下嘴咬他,毕竟那胳膊硬邦邦的也不太咬得动,对了,刚才虽然没太看清,不过感觉他脸上似乎瘦了很多,这胳膊上想必也是只剩瘦肉了,怪不得口感不太好…
一时间,周衡颇有股想要点灯看他的冲动,又想着阿瞒已经被贺叔抱出去好一会儿了,怎的还没回来?不会是那帮人管他们自己开开心心地吃晚饭了吧?
一帮没良心的!
冷哼一声,周衡一边两手用力再次想要推开沈复,一边仰头瞪着他做威胁状:
“你放不放开?”
“不放,”沈复回答得简洁明了,而且不仅不放,头还低了下来贴在她颈边,连带随后在周衡耳边低低响起的声音听着也很是黏(温)糊(柔)糊(缠)的(绵):
“阿衡,我怎么舍得放开你?你不知道,一个时辰之前,我还心如油煎、痛不欲生,想着明日之期到了,我便…却没想到,转眼暮云竟然跑进来跟我说,阿衡你让人快马加鞭赶来告知,那中南道总督竟然死了!”
“这事跟我没关系!”周衡如今不想与他有什么亲密动作,便再次奋起挣扎:“是你调教的侍卫们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沈复,你到底放不放?!”
一边说一边用那只崴了的脚泄愤地踢了下沈复的小腿,力道不重,反正就是意思一下表个态,要不然疼的还是自己。
这次沈复终于叹息一声放了手,嘴里则柔声说道:
“你先站着别动,我去点上灯。”
这会儿天已经全都黑了,房间里也黑咕隆咚的,周衡生怕自己再磕碰着,倒是没出声阻止,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沈复打着了火折子、点了灯放在了桌上,再转过身来扶她。
许是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久了,这会儿屋里虽然只是一盏昏黄的灯,周衡却一下就看清了沈复的脸,嘴里的话便再一次地脱口而出: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烛火在低处的桌上摇曳,在沈复的脸上投下一层暗影,周衡看着眼前人,那脸简直瘦得骇人,原先俊朗的面庞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双依旧清亮的眼睛显得有些突兀不说,满脸的憔悴也早已看不出他一个王爷的气派,倒是把个周衡给看得有(颇)些(为)心疼起来。
再一看他身形也是如此,两人之前朝夕相处,周衡对沈复的身体早已熟悉。沈复是习武之人,个子又高,加上他作为靖王爷的气度,确实是看着如玉树临风般。
可现在,身上一件松垮的浅色长袍,一看就知身上定然也清减了不少,周衡想起刚才咬他胳膊时的“口感”,也觉那胳膊上都没什么肉,为此还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幸亏刚才没下狠劲咬他。
看来这件事对他确实造成了很大的困扰,眼下他又主动跟自己说了,平心而论,毕竟牵涉到了阿华,那可是他唯一亲姐姐的孩子,要换做自己…可能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这么想着,周衡就强迫自己往理性的方面想:
沈复并非对自己变心,他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当然,心情还是有些郁闷,不过眼看他如此憔悴不成人样,想必这些日子确实如他所说的深受煎熬,那就…还是先暂且把这笔账给搁置一边吧!
沈复见她一脸惊疑地上下打量自己,便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笑了笑解释道:
“我这是来得急,便匆匆忙忙地让暮云找了件他的衣服来换,你也知道,他身量不比我,难免不太合身。”
边说还边给她有些夸张地展示了下略有些短的下摆。
谁知道这是不是暮云的衣服,周衡咬着嘴唇不说话,许是想着来的是处普通客栈,又是在水城门这边多是贩夫走卒们会歇脚的地方,沈复如今身上穿的只是一件普通材质的浅色长袍,略有些皱不说,底下又有点短,加上还有些松垮不太合身,看着哪里还有京城姑娘家眼里清朗挺拔如松柏般的样子。
想到这儿,心里一酸又软了几分。
沈复见她并不说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温声问她:
“看我,光顾着与你说话,这一路过来你该饿了吧?你且坐着,我去外头看看,对了,刚才听着,你想吃咸鸭蛋?那要么就配点粥?”
周衡忍了忍,又默了默,可看着眼前这分明心中遭了苦痛、却微笑一如往昔看着自己的人,终是决定顺从自己的内心,翻了个白眼答了句:
“是呀,本来是要带着阿瞒去吃蛋黄粥的!”
“好,那你先等一等,我去外头看看!”沈复一边温声说着一边起了身。
周衡本来还想再补上一句恶心他下,可惜这会儿外头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以及打头阿瞒清脆的喊叫声:
“娘,我们回来啦!”
随后便是贺叔等人应和着小家伙的“开门!开门”和杂乱的拍门声。
“你坐着,我去开门!”沈复顿时疾步过去开了门。
“娘,我们吃了很好吃的粥!”被贺叔抱着的阿瞒,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宣告,同时挣扎着要下地。
周衡这会儿已经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一听这话便笑盈盈地柔声问道:
“哦?那你给娘带了吗?”
“对呀!”下了地的小家伙,转身走到后面跟进来的春莺旁边,指着她手里拎着的一个食盒,献宝似的用周衡往日哄他的那种语气表示:
“很好吃的,里面有咸鸭蛋哦!”
“味道还真是不错!”春莺笑着提了食盒过来,之后从里面拿出了两副碗筷摆好,小家伙则跑过来伸手要周衡抱他坐膝上。
“阿瞒,你娘脚受了伤,”沈复见状赶紧阻止,又柔声叫他:“你过来。”
阿瞒被他这一说,不禁靠在周衡腿边认认真真地仰头看了看他,随后扑闪着黑亮的大眼睛问了句:
“你是谁呀?”
第四百八十章 小乌鸦
“我是…”沈复被这句话给问住了,顿了顿,抬头看着周衡微笑着说道:
“我是你义父,阿瞒。”
不要脸,之前我是姨母你就说是姨父,如今我成了阿瞒的娘,你又来做个便宜爹!
周衡很想对他翻个白眼再当面嘲笑他几句,不过屋里毕竟还有别人,就没去理会沈复等待自己回应的目光,转而低头摸着小家伙的头柔声问他:
“刚才有没有乖乖听话、吃饭?”
小家伙被这么一问,便忘了再继续问沈复“义父”是何意思,只仰头兴奋地伸出小手给她看:
“娘你看,贺爷爷给我的礼物!”
在场的贺叔和彭婶其实从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不对劲,正觉得有些尴尬,一看阿瞒摊开手,便还没等周衡看清那小手里是什么东西,立马抓住机会说了起来—
一个说:“对呀,阿瞒刚才吃饭可乖了,就得了个小礼物!”
另一个则赶紧帮腔:“对对,一边吃饭还一边念叨着说你还没吃饭,惦记着要给你带个咸鸭蛋回来呢。”
“那咸鸭蛋呢,宝贝?”周衡听得舒心,便又低头逗小家伙,这一低头便总算是注意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疑惑地问道:
“你手里拿的这个…就是礼物吗?”
一边说一边从他手里拿了起来在灯火下细看,居然是只小小的黑鸟,虽然只有小朋友手掌那么大,却连鸟儿的羽毛都雕得纤毫毕现,而且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看着是一种玉石,灯下泛着光泽,做工很是精巧。
两只眼睛更是另外嵌入了两颗黑色的宝石,灯火下熠熠发光不说,还能随着不同的角度变幻,看着就像是那鸟儿的眼睛在看人,很是灵动。
“对呀,它叫乌鸦!”小家伙兴致勃勃地说道,又急着伸手来拿回那黑乌鸦,看样子很是喜欢,还跟周衡表示:
“贺爷爷说它到了早上还会叫!”
“那晚上就不会叫?”周衡心生疑惑看向贺叔,这话应该是哄小孩的吧?只听过公鸡早上打鸣,没听过乌鸦早上叫啊,而且大清早的听到乌鸦…嘎嘎嘎的叫,呃,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不过在这个世界说不定乌鸦有别的意思,而且这只像是玉石雕的小乌鸦看着挺精致,也不知花了贺叔多少银子,周衡便又问贺叔道:
“贺叔,这乌鸦哪来的?花了你不少钱吧?”
“哪里是我买来的,何况这哪里是花钱能买到的,”贺叔一指沈复,对她说了句:
“这是阿复拿来给阿瞒的,它可是先帝御赐的宝物。”
又对着她跟前的小家伙笑眯眯地说了句:
“阿瞒啊,这是你义父送你的礼物,也是你爷爷当年给义父的,小心一点,可别摔了哦。”
怎的又绕到沈复身上去了?周衡有心把他略过去,便只冷淡地“哦”了声,不想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沈复却主动接了话:
“当初我与阿瞒一般大时,先帝送了此物与我。父亲一看是只乌鸦,有些不解其意,后来从先帝那儿得知了一番渊源,不想这小小的鸟儿背后,竟然还有个故事。”
小家伙本来在低头管自己玩着手中的小黑鸟,听到“故事”两字,倒是立马抬起了头,兴奋地看着沈复说道:
“讲故事,阿瞒要听故事!”
“阿瞒,”周衡这会儿可不想听沈复讲什么乌鸦的陈年旧事,何况明日他不是还要进宫去见那贱人么,今晚想必还要好好商议准备吧?便摸着小家伙的小脸蛋哄他:
“回头娘给你讲,那个…义父有事,得走了,对吧?”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了,明显到小家伙都仰头问了沈复一句:
“要走了吗?”
然后举起手里的乌鸦又补了句:
“谢谢义父!”
这是周衡教他的,别人给的东西一定要说谢谢。
“是得走了,”沈复起身,朝周衡微微一笑说道:“明日傍晚我再过来。”
随后顿了顿,又补了句:
“本来我都快忘了这乌鸦,当初想必是母妃给收起来了,前两日长姐…在收拾阿华的一些东西,不想翻出了它,横竖是他们陈家之物,给阿瞒刚好合适。”
提到了沈怡,周衡这才想起,自己居然还没来得及问候她的情况,只是眼下这个气氛,自己刚又催着沈复走,一时间,心里也是颇有些后悔,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回了句:
“那个,长姐那边,还好吧?还有阿荣…要是方便的话,我想跟他们见一面,当然,你先忙你的,我反正…要么回头再说吧!”
语无伦次地说完,只听头上传来沈复一句略有些涩然的回答:
“好,我回去跟长姐商量下。”
周衡便抬起头想扶着桌子起身,就见沈复看着自己说了句:
“你现在不太方便,就别起来了,还有,那膏药想必也送过来了—”
转头吩咐春莺:
“估计放在了隔壁房里,等下你出去拿过来便是。”
…
彭婶送走了人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周衡坐在桌前静静地喝着粥,待到走过来坐下,便嗔了她一句:
“你呀,刚才对王爷那般态度,现在可是觉得后悔了?”
“我对他怎么了?不好吗?”周衡依旧管自己吃着,一脸的漠然,语气也平淡无波:
“有什么可后悔的?”
旁边的春莺有些尴尬地陪着阿瞒玩着手里的小乌鸦,为此还细心地在桌子上垫了块帕子,沈复刚才那话她也听到了,没想到这小乌鸦竟是御赐之物,那可得小心些了。
彭婶见周衡如此,有些不太确定她心中到底怎么想,只是想到刚才进门时乍然看到那个曾经俊朗清贵的年轻王爷瘦得几乎脱了相时的震惊,以及他临走上马之时看向楼上房间时那满眼的萧瑟,想到吃饭时自家丈夫跟自己悄悄说的那些事,叹了口气决定再做一回多嘴的人,吩咐春莺:
“要么你先给阿瞒洗澡吧,就去隔壁找他们几个一起帮忙好了,我有话跟你家姑娘说。”
春莺赶紧应了声,抱起小家伙就走,好在小家伙本就喜欢玩水,一听要洗澡,也是高高兴兴地下了地跟着她走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苦口劝
等门一合上,周衡倒是放下筷子先对着彭婶说了句:
“不好意思,彭婶,本来今晚你也可以跟着贺叔过去住的,这客栈的条件不太好,还是府里舒服些。”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多娇贵的人,这客栈挺好的,咱们又是上房!”彭婶看了眼桌上,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意有所指地说了句:
“再说了,就这么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啊!”
“有什么不放心的,”周衡不以为然地答了句,起身把桌上的碗筷收进食盒里:“不是还有春莺和她家卞大哥他们么。”
彭婶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一听她这么说,立马就接了句:
“我又不是担心这个!”
果然,这话一说,就见周衡不说话了,只沉默着管自己继续收拾碗筷。
看来心里果然还是有疙瘩,彭婶想了想,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就索性痛快说了吧!毕竟之前是自己说漏了嘴,才让这小两口刚久别重逢就闹了别扭,如今自己总得尽量做点补偿才是,便又温声说道:
“阿衡啊,你不要怪彭婶多事,实在是,我当初年轻时,便是因为性子太过执拗,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才错过了你贺叔,结果就被生生耽误了那么多年!中间自己折磨自己不说,还累得你贺叔四处奔波辛苦找寻我,个中的懊悔…唉!”
可我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周衡默然,我可是一心一意对他的,没想到临了…他却盘算着要跟自己的仇人成婚!
当然,理性地看待这桩事,陈慧珊那贱人如此咄咄逼人,沈复接受她的条件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为了救最亲的人,可情感上…反正怎么想就是觉得过不去!
彭婶见她不说话,但好在也没反驳,便放下了一半心,叹了口气继续劝她:
“当然,阿衡,你们的情形跟我们不一样。而且王爷有你,连你贺叔都一直念叨说是他和沈家的福气,所以啊,彭婶如今就想跟你说一声,别再生王爷的气了!”
要不然,好好的福气也要被搅坏了,但这话不能明说。
“我没生气啊!”周衡嘴硬回了句,眼看已经收拾好了食盒,便默默地坐了下来,越想越委屈,眼泪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于是之前存在心里的那些话便一发不可收了:
“他那般行事,我也不是不理解,可是彭婶,他就不能先跟我商量下么?从一开始知道长姐和离,他就没跟我说真话,那也就罢了,你也可说是还没查清真相。可到了后来,贺叔都赶去京城了,还要瞒着我,这是笃定我会阻拦他么?那是他的亲姐姐、亲外甥,我会那般不通情理么?我这边还在给他养着阿瞒呢!他把我当什么人了!”
越说越觉得委屈,索性趴在桌上低声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哎呀,都怪我…”彭婶顿时给吓到了,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不知说什么好:“瞧我,本想着宽慰你一番,唉,阿衡啊,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好,多嘴多舌,又不晓得体谅,还倚老卖老地想要来开导你,真是自以为是!”
周衡之前在见到沈复时就觉得心中郁闷至极,如今既然哭了,就干脆哭了个痛快,好在终是想着这是外头客栈,阿瞒还在隔壁高高兴兴地洗澡,便努力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只是眼泪真的是止不住地要流下来。
彭婶见她这般,也知道她定是忍得久了,便在说了几句话后坐在旁边不再说话。
“彭婶你别多想,这事跟你没关系!”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同时心里也觉得终于好受了些,周衡抽抽噎噎地停住了哭,一边抬头擦眼泪,一边安抚不敢再说话的彭婶:
“再说了,就算你不告诉我,这事我迟早也要知道的,刚才他也说就是想来告诉我。”
“可是,他越这样我就越来气!彭婶你不知道,刚才我问他,每问一句他就痛快承认一句,连磕绊都不打一个!你说,他这是笃定我不能拿他怎么样么?还说什么把我和阿荣啊长姐啊都安排好了,怎的,难不成还要我因此感激地举双手赞成,再笑盈盈地祝他们俩夫妻恩爱、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不成?!”
说到这儿终是意难平,气得拍了下桌子。
“哎呀那肯定不至于!”彭婶赶紧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事情闹成这样,你也看到了,王爷今儿过来,整个人都瘦成那样,我差点没认出来!阿衡啊,这事你难受、委屈,他心里定然比你还要不好过!”
“刚才你贺叔也私下跟我讲了,这些日子王爷殚精竭虑的,一直想着该如何破解三公主这个阴毒下作的招数,但凡能有个别的法子,他也不至于想要如此委屈应下。可是郡主家的小公子被扣在那公主手里,那孩子听说也就跟阿瞒一般大,他不能见死不救呀!要不然别说小公子了,就是郡主…”
“你贺叔跟我说,王爷还算扛得住,毕竟他是主心骨不能倒下,可也日日夜不能寐,都不知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最可怜的是那郡主,一开始人都差点疯了,听说昏死过去好几回,如今也是卧床不起、整日喝着汤药,你贺叔说,那些汤药里都必须要掺和些安神的药物,要不然真不知她…唉!阿衡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王爷怎么办?”
周衡听到这里,赶紧有些讪讪地解释了句:
“我刚才也问了他,想去看下长姐和阿荣!只是我如今还带着阿瞒,也不能进城去。”
“彭婶,其实、其实我除了气他不跟我说,我也是、我也是舍不得他,我好不容易跟他…我不想让他跟那贱人成婚!然后、然后我也心疼他,你刚才也看到了,他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就这样还打算自己一个人硬抗着…”
想起刚才沈复那般消瘦的样子,再想到彭婶说的沈复日日夜不能寐,只觉得心疼死了,眼泪便又再次扑簌簌落了下来。
还真是个明理的好姑娘,要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如阿佐所愿是个姑娘,希望也能养成跟阿衡这样,彭婶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当然,也希望不要遇到阿衡如今的这些沟沟坎坎。
不过,年轻人吃点苦,退一步说,也算是经历,毕竟还有的是时间,眼下来看,这小两口还是彼此心疼着对方的,只要心还在一起,这就好办,最怕就是像自己当初那般误解了阿佐,结果便白白蹉跎了那么多年月。
想到此,彭婶更觉自己身上责任重大,决定趁热打铁,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
“阿衡啊,话不能这么说,靖王爷这般做,反倒说明,他这是真正把你当心上的宝贝啊!你跟着他受了那么多的苦,还险些丢了性命,他哪里还舍得让你再因此而为难?便索性做了恶人!”
“你贺叔跟我讲过,你家中祖母爹娘对你万般疼爱,上头还有好几个兄长护着,本该是只想着赏花、赴宴、出游这类小事情的千金小姐,如今因着靖王爷,却不得不漂泊在外,隐姓埋名不说,还早早当起了娘!阿衡啊,彭婶跟你相处不久都这般心疼,你说王爷他,他定然是舍不得再给你添负担了啊!”
“舍不得?当初不也还是(给我下跪)让我应下养孩子的事么?”周衡有些底气不足地嘀咕了声。
“那他也真是没办法了呀,”彭婶见她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心里暗自一笑,顺着她的话解释了句:
“兹事体大,还不是因为只有你信得过?”
见周衡不再反驳,眼看时候也不早了,便一鼓作气把话都给说完了:
“这件事,明着看确实是王爷不对,他不该瞒着你管自己行事,可阿衡你再细想:他要不这么做,要是早早地就找你商量、征求你的意见,不就相当于把你至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么?”
这话一说,周衡呆了一呆,想了想,也是,沈复要是派人来跟自己说了陈慧珊那贱人的打算,那自己该怎么办…
“所以啊,阿衡,说来说去,王爷他这是宁愿把重担都往自己身上压啊!”彭婶眼看差不多了,便把自己心中所想的结论也说了:
“他这般做,即对郡主有了交待,也对周家有了交待,虽然让你怨他、让周家怨他、让他一人担了骂名,可你们其他所有的人,终是都不用再做两难的取舍了啊!”
第四百八十二章 心意转(上)
彭婶这番说辞,其实也并非完全是她自己所想,加了不少刚才吃晚饭时贺叔与她所交流的想法。当时贺叔特意给两人找了个单独吃饭的包间,悄悄地跟自家夫人说道:
“...今儿下午阿复一听完两个侍卫的禀报,除了往护国公府送信、让他们设法去打探宫里头的动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赶紧到此来迎候阿衡。唉,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他了,今日总算看到他稍微眉目舒展了些!有了你们送来的这个好消息,明日虽说三公主不一定会就此松口,但咱们这边好歹也不算是完全被动了,且能就此多争取些时间!”
“她要还拿婚事来压人,咱们就干脆把事情给说开了,那总督可是她亲外祖父,不孝的名声要是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呵呵,何况是在如今这等急需拉拢人心之时。”
“而且听那两侍卫的意思,那总督还是死于刺客之手,这就更不一般了!须知寻常家中长辈过世还得奔丧呢,何况是这等死于非命的情况,做晚辈的就算一时回不去,怎么着也得有个表示吧?”
毕竟是看着沈复长大的人,加上在中南道住了些时日,如今又是在山穷水复疑无路之时乍然听到这么个让人感觉柳暗花明的好消息,贺叔兴致颇高,随后还给自家夫人分析了起来:
“而且这个消息简直就是及时雨!不仅暂时解了咱们的困,也能让三公主再掂量掂量眼下的形势,你想啊,堂堂一个总督却被人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了,凶手到现在还没捉到,这说明啥?说明这天下还不是由她三公主一人说了算啊,偏偏还是在她的老巢中南道那里出了事!”
“至于谁是凶手,说不定是皇后那边伺机而动,也说不定还有别的人谋定而后动,反正这年头,谁手上有兵谁腰杆子就硬!想来那总督死了还密而不宣就是怕他家大权旁落,而三公主要拉拢阿复,自然也有很大部分原因是看中了西北道的靖国军。陈沈两家一旦联姻成功,她那摄政王之位就算是真真正正给坐稳了,回头再上位登基就是早晚的事了!”
“结果如今她那外祖居然死了,那中南道就不是铁板一块了!别的不说,外祖父只有一个,舅舅却不止一个,且还有不太亲的庶出舅舅,就算对外还藏着捂着,里头说不定会怎么样。如此一来,三公主自然要分神去处理很可能会有的一些纠葛,没准儿就无暇腾出手来对付阿复这边了。而咱们这边,便可趁机找出应对的法子。想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是以心头大石一去,阿复便急匆匆地赶来见阿衡。”
“那我就放心了!”彭婶一听顿时也大舒一口气,要知道,一路上虽然嘴里不说,眼看周衡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她心里总是有些忐忑,如今见到了自家丈夫,又听他说了感觉要好转的形势,便赶紧很不好意思地低声把自己说漏嘴的事给说了,又说了周衡的反应:
“...当时一听那总督死了,我便想着,三公主总得守孝,那这婚事一时间便办不成了,如此岂不是对咱们大大的有利?于是一高兴,我就把王爷那边的打算给说了,想着这事毕竟成不了了,说说也没关系。结果阿衡一听整个人就不对了,你也看到了,要不是当时她受了打击伤心太过,也不至于摔了跤还崴了脚,唉,都怪我…”
贺叔听了,先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呀,还是这般忍不住!”,之后眼看老妻一脸不安,便又想了想表示:
“不过此事你也别想得太过,说实话,跟三公主成婚一事虽然如今不用再去考虑,但以阿复的性子,阿衡又是如此为他受苦,此番在楼上,说不定已经当面亲口告知阿衡了!”
这话说得彭婶吃了一惊,同时也更担心了:
“我当时那么一说,阿衡就已经伤心得失了态,那王爷要是再亲口告知她,唉,别的不说,阿衡可别因此跟王爷生分了!”
“不会,阿衡不是一般的姑娘,她识大体!”对此贺叔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表示不用担心。
“那是你们男人的想法!”彭婶听得啼笑皆非,不禁狠狠瞪了自家丈夫一眼:
“王爷都要跟她仇人成亲了,你还要她识大体?哪个姑娘能做到这般识大体?你可别忘了,之前还是你跟我说的,当初阿衡还想要王爷签字画押、承诺不纳妾呢!更何况如今她还在帮王爷带着阿瞒。说实话,阿衡现在还肯来京城,脚上受了伤也不哭不闹地忍着,已经够识大体了!”
贺叔想了想,觉得确实也是:
“照你这么说,要是他们两人真的为此生了嫌隙可就不美了…这样吧,一事不烦二主,等下回去你要么再探探阿衡那边,看阿复到底跟她说了没有,我估计应该是说了。就算不说,阿衡肯定也会问他,你等下就看她怎么个反应,再看情况好好劝劝她,可别真的因此对阿复有了意见、生了怨怼之心,阿复那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我该怎么劝啊?”彭婶半真半假地嗔了丈夫一眼,这差事有些难办,可不好一口应下:“你也知道,我素来不会说话,我怕一个不慎,人没劝成,反倒适得其反,那可真就糟糕了!”
贺叔沉吟了下,随后倒是理了个思路出来:
“…阿复原是打算接受三公主的要求,可那只是为了救阿怡的儿子,一时的权宜之计,并非是他对三公主有情,此其一;其二,我回到京城后也曾问过阿复,这件事要是真的成了,阿衡那边该如何交代?要不要先提前跟她好好说一下,让她也有个心理准备。阿复当时却说,要是跟阿衡说了,无异于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那他这个恶人就索性做得彻底一点。”
“确实,这事摊到谁头上都难做,”彭婶听他这般说,也是叹了口气表示同意:
“阿衡就算提前知道了,也不过是左右为难而已,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到头来结果也都一样。好在总算老天有眼,事到临头那总督居然死了!”
“对呀!”贺叔越想越觉得两人抓到重点了,便又捋了一遍思路:
“所以阿复其实是在心疼阿衡,不忍让她为难,便索性自己出来一力担了事。你忘了,阿衡虽则如今隐姓埋名的,她毕竟是周家小姐,且是唯一的嫡出小姐,周太夫人跟前如珠似宝地养大的,她母亲又是谢家的姑娘。如果阿复真的要跟三公主成婚,周家就在京城,谢家更是,自然都知道了,到时你说,他们会如何反应?”
彭婶呆了一呆:“会如何反应?”
第四百八十三章 心意转(中)
“要是阿复早早地就把此事告知了阿衡,阿衡势必骑虎难下,”贺叔忍不住感叹一声,也不知是在佩服沈复思维缜密,还是在同情他的进退两难:
“那便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阿衡不同意,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可能,阿衡不会是那般只顾着自己的人,如此一来难免就跟阿复生了嫌隙甚至最终成了怨偶。阿华要是平安归来还好,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差池,那他们俩…这道坎说不定就过不去了!”
“二来自然是同意了,但就照你说的,她一个姑娘家,人心都是肉长的,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救了阿华,自己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入沈家,甚至说不定这辈子都不再有希望了,难免会对阿复乃至阿怡都生了怨怼之心,如此一来说不定结果依旧是一对怨偶。”
“所以啊,如果阿复提前告知了阿衡跟她商量,两人十有八九没法再好下去了。到头来,阿复要被迫答应婚事不说,阿衡又该何去何从?说句不好听的,她如今本就有家归不得,再跟阿复闹掰,那便跟下堂弃妇无异了!”
“下堂弃妇?”彭婶顿时被这个称呼给惊到了:“那不至于吧,阿佐?那阿衡她…也太可怜了啊!”
“怎么不至于?”贺叔再次叹息一声,给她细细讲:
“明面上周家本就已经没有她这个小姐了,她要再跟沈家闹了龃龉,周家说不定就跟沈家恩断义绝,从此再无来往!阿衡自己呢,虽说衣食自是无忧,可往后的日子,要照着大户人家的惯常做法,多半也就是送到某处偏远的庄子上了此残生了!”
“那不至于吧?”彭婶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为此还给她想出了个理由:
“你之前跟我说过,他们周家不是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孙小姐么?那位周太夫人对阿衡很是疼爱,哪能舍得让她这般?使点钱,给她改个名换个姓,阿衡年纪这么轻,总归不至于就这么被耽误了…”
“耽不耽误的,要看周家的态度。”贺叔耐着性子给老妻解释:“阿衡经了这事,说不定就落了周家的埋怨,在他们眼里,阿衡毕竟是知情的,阿复也去找她商量了,结果却没能让阿复回心转意,阿衡便落了错处了。再者,她跟阿复…别的不说,总是定过亲的,且还是宫里赐的婚。如此一来,你说周家还能好好地再给阿衡安排个去处么?”
“再说还有谢家。谢家就算现在不知道,可你别忘了,阿衡她母亲姓谢,虽是旁支,这些年跟护国公府也是关系不错,要不然两家的婚事也不会这么顺利。但要是阿衡跟阿复不和了,谢夫人那边知道后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一来二去的,护国公府那边肯定也不得安宁,两家人定然为此伤了和气。”
“只是再怎么样,阿衡只是姑娘家,阿复才是靖王府的顶梁柱,所以阿复就算提前跟阿衡说了,周谢两家也都知道了,最好的结果,也无非就是阿衡委曲求全做出牺牲,眼睁睁看着阿复跟自己的仇人成亲;最差的结果,更是三家人闹了纷争离了心,明面上却依旧是阿复不得不跟三公主成亲。”
“唉,阿佐,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啊,”彭婶揉揉心口表示难受:“不但心疼阿衡,也心疼王爷,你说他们俩怎的就…摊上了三公主那个女魔头?真是他们命里的煞星!”
“是啊,估计是前世欠了三公主不少债吧!”贺叔也替两人觉得无语,满京城的年轻才俊,虽说能跟阿复比肩的几乎没有,但总是有不少的。当然,绝大部分应该是要么家世不够,要么实力不够。唉,说来说去,也是那三公主识货,既看中了阿复这个人,更看中了他背后的靖王府,只能自认倒霉了。
说起来,贺叔也是对三公主的眼光表示佩服,别的不说,威远侯那厮也是,本就在五城兵马司任副职,如今似乎已经被提了正职。三十出头的年纪,又是世家子弟,去掉他那狼心狗肺,对三公主来说,绝对是个得用的,更不用说如今做了她裙下臣,定是一条听话的…恶犬。
想到此,贺叔不禁又感叹一声说了句:
“说起来,纪均林那竖子,估计也是阿怡前世欠他的!”
“是啊,”彭婶对此心有戚戚焉,虽然自己的孩儿还未出世,可一想到跟阿瞒那般活泼可爱的一个孩子,居然就这么生生被从母亲身边骗走…唉,简直不能想!赶紧把话题又拉回到周衡身上来:
“好在王爷是个好的。阿衡她如此付出,要是到头来却没能得个圆满,你说,这让她以后如此自处?王爷自然也不会忍心。刚才听你这般分析,我也算是听明白了,事到如今才告知阿衡,王爷定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就算阿衡会为此怨他,终归不至于落到跟咱们刚才说的那般可怜的境地,对吧?”
“不错!”贺叔觉得两人这么一番说,思路确实给理顺了:
“虽然现在阿衡才知道实情,阿复再跟她一说,估计也还是有些生气,但总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当然,这里面少不得还得你我两人去出些力,要不然阿复他一个人也太可怜了点儿。他只一心想着不要让阿衡为难、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却没想过,万一这事让有心人一挑拨呢?”
“是啊,他们毕竟年轻,世道险恶,防不胜防。”彭婶打起精神表示乐观:“好在说来说去,跟三公主这事终究还未发生,阿衡他们小两口到底如何也算是无解,何况咱们如今也替他们想到了那些糟糕的情况,可不得尽一份力!”
…
周衡这边,听到彭婶说完那些话,一时间也是呆住了。
没错,沈复如果一开始就来找自己商量,那自己会怎么做?
不同意?不不,也许最后还是会同意的,当然,中间会有很多的纠结,但最终还是会同意的,毕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怡崩溃、阿荣伤心,看着那么可爱的阿华就此没了性命。
但在这个过程中,相比如今一时的委屈和埋怨,如果早早就知道了陈慧珊那贱人的下三滥招数,在做出艰难的决定之前和之后,自己对沈复的心,是不是确实也会有动摇乃至变化?
毕竟,自己是为了沈复才决定留下来的,如果这个希望没有了,自己会不会怨他乃至恨他?
可是不对啊,要不是偶然发现中南道总督死了,这会儿自己不还是一样要面对沈复即将另娶他人这个噩耗?那自己一样会怨他恨他啊!
贺叔和彭婶只是从这个时代的家族利益角度来分析此事,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并非周家那位原身小姐,而沈复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的决定,更多的是要考虑自己以后何去何从。
怪不得那会儿他还有脸跟自己说,以后把暮云给自己,带人陪自己去找那马首玉雕,哼!
一时间,周衡觉得自己还是要生气:
马首玉雕有那么容易找到么?黑玉矿都不知在哪里!
“娘,我回来啦!”一声叫喊打断了屋内两人的思路,门被一下推开,换了一身寝衣的阿瞒迈步进来,身后跟着春莺。
“哎呀,宝贝你洗好澡啦?”周衡赶紧扶住扑过来的小家伙,随后感觉膝上一凉,低头一看,小家伙手里拿着的那只小乌鸦貌似还在滴水。
“娘,小乌鸦也洗过澡了!”小家伙开开心心地举着手里的乌鸦跟她献宝,却被周衡一把拿过凑到烛火下细看—
这小乌鸦…不会是黑玉雕成的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 心意转(下)
小家伙手里被拿走了还在稀罕的宝贝,一开始还算好,趴在周衡的膝上耐心地等了一等,只是等了会儿见周衡还在细看,顿时就耐不住了,急得踮起脚就要伸手去拿,嘴里则说着:
“娘,小乌鸦是…是那个义父送给我的!”
小家伙强调的是“送给我的”,落在周衡耳朵里,却是小家伙努力想起来的“那个义父”四个字。
没错,毕竟是沈复送的,那这个小乌鸦应该是黑玉的,周衡一边想着一边颓然地把小乌鸦还给了小家伙,以手抵额撑在桌上低下了头。
怪不得沈复刚才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会让暮云护送自己去找马首玉雕,原来确实有了线索,而且这线索说不定便是从这同样黑玉制成的小乌鸦身上发现的,且很有把握。
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呵,哼!
可是真的就要这样回去吗?就这般在这个异时空里狼狈地打了个转、然后一无所得苦哈哈地回去?
那这段时日所流过的泪、受过的苦,还有自以为遇见了命中那个人、为他不顾一切的心情,又算什么呢?
一时间,周衡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旁边的彭婶眼看她脸色不对,以为她是想进去了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正懊悔之前对沈复的态度不好呢,便对春莺使了个眼色一边起身一边说道:
“天色也不早了,阿瞒都洗完澡了,咱们也早点洗漱歇了吧,有什么事都明早再说!”
“哦对了,姑娘,”春莺一听赶紧拿出手里的一个小瓶子:“这是王爷之前让府里的人送来的膏药,交给了隔壁的侍卫,说是把有淤青的地方揉开后再涂抹,早晚各一次,等下奴婢给您抹上。”
“不用,回头我自己抹上就可以了,你放桌上吧!”周衡依旧低着头,声音低低的,还吸了吸鼻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是想起王爷的好了啊!彭婶表示很欣慰,看来自己刚才那番话还是起了点作用的,当局者迷嘛,如今这么一点拨,阿衡可得一边抹着王爷送的膏药一边好好回想一番了。
春莺见状则赶紧从怀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来:
“对了,姑娘,这是那送膏药的侍卫小哥一道送来的,说是郡主给您的信!”
“长姐的信?”周衡顿时一下就抬起头来,这下彭婶和春莺都看清楚了,周衡的两只眼睛都红红的,连底下的阿瞒也瞧见了,好奇地指着她说了句:
“娘你哭了!”
“娘没哭,”周衡一边接过信,一边哄小家伙:“你都洗过澡了,乖,赶紧带着你的小乌鸦上床去躺好!”
“不好!”小家伙一口回绝,一边踮起脚好奇地想要拿那封信:“这是什么呀?我看看!”
“你怎么什么都要看啊,”周衡见状一边把信举高了些,一边示意春莺把小家伙抱到床上去:“等下咱们一起看,你再帮娘抹下膏药。”
“那奴婢要么去端盆热水来,抹药前您先泡一泡脚。”春莺赶紧表示,彭婶则给自己找了个有些蹩脚的借口:“刚才晚饭吃得有点多,我再到外头去走一走,放心,就在门口走廊上,你们不用担心!”
没想到靖王府的郡主在如此艰难时刻还能想到阿衡,看来也是个临危不乱的人,这就好,说明姐弟俩都是顾着阿衡的,如此一来,一家人齐心协力,这一关不说已经安然度过,起码也有了很大的胜算。
周衡急着看信,也不去多理会她们的话,只说了句:
“好,那你走会儿就回来。”
随后便拿着信坐在了床沿,一边拆信一边吩咐被春莺抱到床上后开始兴奋地翻跟斗的小家伙:
“阿瞒,娘要看信,你要乖乖的,过来!”
彭婶帮着把烛台拿过去放在床边的高几上,走出去时顺带着掩上了门。
屋里头的周衡,这会儿无暇顾及其他人,一边应付着拿着小乌鸦在自己背上“飞来飞去”的小家伙,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
信其实写得很短,只有寥寥数行。信中的字看着则有些虚浮,想来病中的沈怡并无多大力气。
于是待到彭婶和端着盆热水的春莺磨蹭了会儿才有些忐忑地敲门进来,见到周衡神色如常的地和小家伙在床上玩着,不禁松了口气。
彭婶便借着刚才的话问了句:
“怎的,郡主还好吧?”
得到的回答却是:
“长姐在信中并没有多说,只说约我三日后在汤泉镇外相见,到时沈嬷嬷也会陪同前来,我们之前在那见过。”
这下彭婶更是大松一口气,心情都随之畅快了,呵呵笑着表示:
“那敢情好,阿衡啊,既如此,咱们就安心在这住两天,等着城里那边的好消息!”
话虽这么说,周衡当时也应了,只是在上床后,却发现自己竟然失眠了。
许是夜深人静时容易胡思乱想,傍晚沈复说的话,又一句句地浮现在脑海,到后来,便汇总成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如果不是自己和那两个侍卫及时地发现了中南道总督的死,难不成自己真的就此回21世纪去?
人生第一次,周衡深深地体验到了一种对命运的无力感—
没想到,自以为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其实还是会因为外力的作用而分开。
虽然,如今也算峰回路转,暂时是不会出现那种情况了…吧?
周衡现在也不太有信心了,毕竟陈慧珊那人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而且就连沈复没能想出有效的办法。
唉,想想真是憋屈,要么干脆回去算了,回去无忧无虑,剩女就剩女吧,起码能陪着外婆走完她的最后一程!
可是、可是为何还是舍不得那个人呢?明明他那么讨厌,不跟自己商量就做了决定,还一副瘦骨嶙峋博可怜的样子!
周衡啊周衡,你就那么爱他吗?如果到最后,他还是要跟别人结婚、而你却回不去21世纪呢?到时你该怎么办?
一时间,周衡忍不住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姑娘,您还没睡吗?”对面传来春莺低低的声音,另一头的彭婶倒是无声无息,应该是睡熟了。
“嗯,刚才脚上有点疼,现在没事了,你睡吧!”周衡翻了个身朝里,睡在床里侧的阿瞒似是感知到动静,往她怀里拱了拱,一只小胖手还顺势抓住了她的一缕头发。
春莺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估计也是实在想睡了,之后再无动静。
周衡轻轻掰开小家伙的手,慢慢地坐起身,盘腿屈膝。也不知怎的,这几次每次一有事情,似乎便就是刚好月中时,而现在,窗外估计刚好又是一轮圆月,月光明亮似水,静静地倾泻在床前地板上。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京城这边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想到三个月前那个闷热、可怕又漫长的夜晚,周衡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好好地想刚才那个问题…
第四百八十五章 攻与守(上)
如果…真的找到了那马首玉雕,那自己就要离了怀里这个小家伙、离了京城里那个如今瘦不拉叽的讨厌的人,回到21世纪去么?
想到这里,周衡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
似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某个角落轻轻地说:很好啊,那样我就可以回去看外婆了,外婆应该…还健在吧?
可是随即却有另一个声音很是慌乱地大声说道:不不不,离开了阿瞒,或许我可以,但离开阿复,我、我觉得我做不到!
我舍不得他!一千一万个的舍不得!这世间所有的东西拿来换他,我、我也还是舍不得!
小小的声音大了一些:周衡,你怎么这么犯贱?他差点要跟别人结婚了!不对,后面搞不好还是要跟那贱人结婚,你也愿意在这个地方孤苦伶仃地留下来?你图啥?你忘了外婆她…时日无多了么?
慌乱的声音有些小了下去:可是、可是眼下阿复不是还没有要娶那贱人么?就算、就算后面还是不得不那么做,就算阿瞒很快就要进宫做他的小皇帝,那、那我也愿意等!
小小的声音很是气愤:等什么?等到何时?!
慌乱的声音镇定了些:也许、也许那贱人很快就死了呢?对,说不定结婚后那贱人失了警惕心,阿复趁机找了个让人查不出来的法子把她给灭了呢?阿复才不可能就这么任她磋磨、坐以待毙!
小小的声音表示很无语:你…真是异想天开!
慌乱的声音却笑出了声:这也不是不可能啊!世间万事皆有可能,中秋夜太液池里的事不也一样匪夷所思么?结果还不是就这么过去了?那这种异想天开的事,凭什么就一定不能实现?说不定就成真了呢!甚至,都不用阿复出手,也许被那总督之死一搅和,那贱人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找上靖王府了呢?
…周衡睁开眼睛,床前的月光依旧明亮似水,静静地倾泻在床前地板上。
深呼吸一下,告诉自己,没错,这种可能性也是很大的,要不然沈怡这时候怎么会还有精神给自己写信说要见面?
定然是听说了总督的死讯,想要来跟自己当面道谢呢!
至于为什么是三日后,总要给靖王府一些时间来布置如何行事嘛,三日之后,事情说不定就顺利解决了!
至于怎么个顺利解决法,周衡觉得自己一个穿越人士自然想不到,但要相信沈复和靖王府。
怀着这样一种不可告人的想法,周衡觉得自己已经解决了刚才那个问题,浑然忘记了之前心中的怨恨和委屈,躺下后更是自欺欺人般地握住了怀里熟睡小家伙的小胖手不再做他想,直至迷迷糊糊地睡去…
因了沈怡的信,在与侍卫们商量过后,周衡决定在第三日早上再带着个侍卫出发去汤泉镇外见面,余下的时间便还是暂时住在这水城门外的客栈里,等着沈复来安排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昨晚想来想去到最后,周衡心里也明白,无论是彭婶和贺叔那边的规劝,还是自己后来的所谓想清楚,说到底都是要原谅沈复。
既如此,那就还是从心而行吧!
彻底想开了之后,加上昨晚又臆想了番三公主被沈复拒婚的美好前景,这一日周衡便颇有些心神不宁,简直可说是坐立不安地等着沈复早点过来告诉自己好消息。
可惜还没等到沈复之前说的傍晚,周衡正犹豫着要不要借着带阿瞒下楼去城门口近距离看船只进出的名义去外头等一等,却听到外头忽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赶紧起身到窗口去看。
彭婶和春莺也是同一时间起身,把个本来蹲在地上玩的小家伙给急得也赶紧起身迈着两条小短腿过来,嚷着要周衡抱他上窗边的椅子。
等周衡转身过去抱了他踩上椅子安顿好,便见春莺回头一脸震惊地表示:
“姑娘,底下的人好像在说,城门要关了!”
“关了?这才申时中吧?”周衡大为惊讶:“出什么事了?”
这话一出口,便见春莺和彭婶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副有些慌乱的表情,顿时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好在彭婶随后说了句:
“春莺,要么你到外头去看看,再确认一下。”
春莺应了声赶紧往外走,出门时与侍卫老大碰了个正着,后者进来简短地说了句:
“小姐,底下不知出了什么事,属下已经让老二和老五下去查看了,不用担心!”
“好!”周衡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又低头哄住嚷着也要下楼去玩的小家伙:“阿瞒乖,等下咱们先吃晚饭,吃完了饭再出去玩。”
之后不久,就在大家围着桌子开始摆饭时,春莺和两个侍卫都回来了,得到的消息均是—
城门确实关闭了,原因是听说城内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搜捕一伙贼人。
“五城兵马司?那不是威远侯…”周衡立马反应过来,看来果然是那贱人又出幺蛾子了啊!
侍卫老大听了也是一脸严肃地表示:
“小姐放心,按常规只有两人值夜,不过今晚属下几人会轮流守夜的。”
又叮嘱春莺:
“你也辛苦一下,今晚警醒着点儿。”
“那咱们今晚干脆都和衣而卧吧!”周衡听得心头砰砰跳,除了自己这边,更多的是担心城里头的沈复,不过想到旁边大肚子的彭婶,硬是忍住了没开口,改为说了句:
“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应该只是针对城里头,跟咱们没关系。”
果然,一晚上没什么动静,旁边的阿瞒小家伙照样摊着小身子睡得小肚皮一鼓一鼓。
周衡心里惦记着城里头的沈复,一直睡得不踏实,天蒙蒙亮的时候便醒来了。没多久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还没等她下床,对面床上的春莺已经迅速地光着脚过去了,而睡床里侧的彭婶也已经坐了起来。
之后在春莺隔着门问了句“谁?”之后,外头传来了侍卫老大低低的回答。
借着屋外透进来的一点光亮,周衡虽然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却看到春莺点了点头,随后便朝自己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了句:
“姑娘,城门已经开了,王爷派人过来了,就在隔壁房里候着。”
第四百八十六章 攻与守(中)
“当真?快叫他进来!”周衡顿时喜出望外,看来沈复也是怕自己这边惦记着,城门一开就派人过来了。
便赶紧利索地穿衣下床,春莺则帮着她梳头,又快速地端来了洗脸水。
与此同时对面的彭婶也在默不作声地做着同样的事,估计也是挺担心她家贺叔的。
很快,三人收拾停当,春莺便打开了门去隔壁传话。
来的侍卫也不啰嗦,进门快速行了礼后便打算直接说昨天的情况,只是脸上看着很是沉痛,吓得周衡没等他开口便先脱口而出问了句:
“王爷没事吧?还有贺叔?”
“回表小姐,王爷没事,贺叔也没事,只是…郡主的小公子却出了事。”那侍卫声音低沉。
这话顿时吓得周衡直接站了起来:
“阿华怎么了?”
难道是那贱人被沈复拒婚后恼羞成怒直接杀了阿华泄愤?
千刀万剐的陈慧珊!
那侍卫见状赶紧加快了语速说道:
“回表小姐,王爷让属下跟您说,昨日早上起来,郡主说她很是想念小公子,有些日子没见着了,便带着大公子去侯府看小公子。不曾想,到了侯府,那边府里的人竟然百般推脱,小公子见不到不说,连他的乳娘也没看到。”
“郡主便起了疑心,使了个法子,带着大公子冲进小公子的院子里。这才发现,那院子里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郡主便大闹了起来,这一闹,那边的老太太才赶过来不情不愿地告知实情,说是—”
周衡在听到第一句话后便镇定了下来,“去侯府看小公子”?与彭婶对视一眼,轻轻摇一摇头,不对啊,阿华不是应该被那贱人掌控在宫中么?那…这事难道是沈怡故意而为?便顾不得许多插了句:
“那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支支吾吾地说,小公子昨日被乳娘带出去玩,不想就那么一去不复返、再未归家。威远侯知道此事后说不可声张,怕是被贼人掳了去,只暗地里让人悄悄打探,想着今日要再找不到,便再去通知王府。”
“郡主一听就昏死了过去,当时乱成了一团,便都派人去了宫里。侯爷和王爷都还在上朝,是以三公主那边自然也知道了。”
“你等会儿!”周衡听到这里感觉有些听明白了,这侍卫讲得如此具体如在现场一般…怕是沈复特意让他这般说的吧?而且威远侯那厮儿子丢了还要如常去上朝?造假也要造得再用心一点吧?看来侯府那老太太定是现场瞎编的。
那么,沈怡此举,是想要干什么呢?揭露侯府母子俩为了攀慕虚荣宁愿牺牲骨肉的真相?还是特意演给陈慧珊那贱人看?王府那边是做好了准备了么?
不过,沈复也去上朝了,那么沈怡去威远侯府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按说昨日便是那贱人规定之期,他倒确实是应该去宫里,但沈怡这段时日身体一直很差,她要出门沈复定然知晓的…周衡想了想才忍住心里的冲动,只说了句:
“没事,你继续说。”
“是,表小姐,”那侍卫也是顿了一顿,之后便继续不打磕绊地往下说道:
“等到散朝后得知侯府情况,三公主那边据说还责骂了侯爷一顿,说什么国事固然重要,家事也要放在心上,小公子更是如今府里的唯一嫡子,身份贵重。命他速回五城兵马司抽调人手全城追查。又留了王爷,请他代为转达对郡主的问候。”
“只是追查了个把时辰,三公主那边忽然下令全城紧闭各处城门,说是五城兵马司已经发现了一伙专门掳走五岁以下男孩的贼人,当时王爷正欲派属下过来通知表小姐,他怕是过不来了,谁知属下紧赶慢赶到了城门口才发现,连水城门都已经给关了,还进出都不予通行!”
“所以王爷并不知道城门关闭之事吧?”周衡再次插了句,脑海里则快速地回想着侍卫说的话。
还“唯一嫡子”?那贱人果然跟威远侯狼狈为奸,两人一搭一唱,关闭城门估计也是做戏给靖王府这边看。还有,那贱人留了阿复,只是代为转达对沈怡的问候这么简单?这真的是阿复想要告知给自己的意思么?还是说有些话不便透露?
脑海里有些纷乱,那侍卫这时候已经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属下也是赶到城门口才知道。便当即回去跟王爷禀报,王爷就让属下今日一早再过来,说让您不用担心,不过他这两天怕是过不来了,贺叔也是!”
“无妨,”周衡看一眼彭婶,见她点点头,便又问那侍卫:
“那后来…找到阿华没有?”
如今最关心的还是沈怡那边,只是自己心里也清楚,阿华之事既然被宣扬出来了,怕是不能善了,但仍存了点侥幸的念头,想着也许沈复那边找到了妥善的解决办法才如此行事。
可惜得到的回答不但让人叹气,还颇为出乎意料:
“…据五城兵马司那边后来传来的消息,全城搜捕到午夜,终于让他们把那伙贼人给捉住了。可惜,小公子他并不在其中,反倒是里头有个差不多年纪的,经过三公主和宫里曾伺候过的宫女仔细辩认,竟然便是失踪多时的四皇子!”
MD,又被那贱人反将一军!周衡忍无可忍,拍了下桌子,这下把个睡在床上的阿瞒给拍醒了,头转过来喊了声“娘”。
“哎呀,宝贝醒啦,娘来了!”周衡赶紧过去,掀了帐子把小家伙抱了出来。
“怎么这么多人啊?”小家伙揉着眼睛嘟哝着:“是要吃饭了吗?”
“还早呢,”周衡调了个舒服的姿势把他抱在怀里,低声哄道:“娘抱着你,乖,再睡会儿,等吃饭了娘再叫你。”
这会儿天色尚早,小家伙本就没睡醒,很快便又睡着了,周衡便吩咐那侍卫:
“你尽管往下说吧,阿瞒睡着了打雷都吵不醒。”
那侍卫盯着小家伙看了看,喉结滚了滚,嘴动了动,眼看周衡摆手拒绝了春莺想过来替她抱着,才说了句:
“表小姐,属下接下来说的话,您听了后千万要…节哀!”
第四百八十七章 攻与守(下)
听到这话,周衡只觉心都猛地往下一沉,人也隐隐约约地猜到了接下来那侍卫会说什么,只得努力深呼吸了下才缓缓说道:
“你但说无妨,长姐她都能…我自然也受得住!”
只是话虽如此,骤然发紧的喉咙已让后半句话生生变得哽咽,与此同时旁边的彭婶也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想必也是猜到了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话。
那侍卫似乎也有些难过,还看了下周衡怀里酣睡的小家伙,之后又擦了下眼睛,这才抬头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接着说道:
“是。侯府那边随后派人通知了王府,郡主却当着他们的面说,侯府弄出这么一场戏来,不过就是那对母子用来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威远侯府的嫡子,靖王府郡主所出的孩子,哪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地一堆人跟着?哪种贼人会不长眼地放着当街玩耍无人看护的穷苦人家孩子、转而特意来掳他这金贵孩子?若说是为了赎金,那为何侯府一不报官、二无线索呢?”
“郡主还说,早上去侯府时她就注意到了,小公子那院子她再熟悉不过,一看就是久未有人居住,只因两家和离,那对母子便刻意瞒着王府,其实、其实小公子早就不见了!”
听到这里,周衡不禁心下再次一酸,阿华可不是早就不在侯府了!想到那个白胖可爱的小家伙如今也不知能不能吃饱穿暖睡得好,忍不住再次低头摸了下自己怀里这个正酣睡的小家伙的小脸蛋,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阿瞒呀,你以后可一定要争气啊,沈家人为你付出的太多了!
反正阿华和阿荣都是沈怡所出,那也算是沈家人,至于他们俩的那个爹,哼,不提也罢,早就不配做父亲了!
那侍卫见周衡低头抚摸怀中的孩子,随后又幽幽叹了口气,便也顿了顿,随后才继续往下说道:
“所以明日一早,也就是今日,郡主说,她会带着王府的人到侯府门口讨说法,不过等侯府的人走了后,郡主又跟王爷说,她自己会亲自到宫门前去敲登闻鼓,请朝廷主持公道,让世人都知晓堂堂威远侯府的不齿行为。”
“郡主说,到时她自会呈上诉状,此事蹊跷离奇,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威远侯招了仇家,对方恨毒了他,这才派人掳走了他儿子。要不然寻常草寇断无此等能力也无此等魄力,而且就算是这种情形,说不定也得买通了侯府里头的人,里应外合才能得手。只是如果是此种情况,眼下听那侯府老太太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并未接到任何音讯,侯府也从未跟人结仇,那小公子他、他多半已经…遭了毒手了!”
“还有一种可能,威远侯毕竟领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掌着京城治安大权,自打中秋夜宫里出了事,皇上驾崩,梓宫未葬,真相未明,致使局势动荡多变,说不定便是有那等野心之人,想趁机拉拢威远侯以作利用。如今两家和离,小公子作为侯府唯一嫡子,说不定便是因此被人打上了主意。”
“只是无论是何种情形,威远侯上对朝廷、下对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知情隐瞒不报,其心叵测不说,侯府嫡子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失踪,侯府难辞其咎,里头定有内奸。须知侯爷宠妻灭妻已久,要不然也不会一朝得了势、趁着靖王爷去西北边境御敌而跟郡主和离,那边的老太太更是早就起了心思想让她那庶出的大孙子袭爵。”
“两家和离之后侯府之所以要走了小公子,便是觉得大公子已经懂事,小公子却懵懂无知,刚好方便他们任意揉捏!郡主当时被侯府胁迫,王爷在千里之外的西北,虽有护国公府的舅家多方劝说,怎奈侯爷心意已决,为此甚至还痛快地放弃了嫡长子,如今想来,这两种情形,无论是何种情形,小公子怕是都要不回来了!”
周衡一开始还在想“敲登闻鼓”是什么意思,听到后来也就渐渐明白了,想必跟以前电视里看到的击鼓鸣冤差不多意思,而且侍卫讲的这番话,听着也有理有据,看来沈怡这边也是早有准备,只是如此一来,难保威远侯那边不会釜底抽薪,毕竟听意思,陈慧珊那贱人已经官宣了所谓四皇子的消息,如今阿华还在她手里,那岂不是说,阿华其人再也没有了?
刚才这侍卫还说让自己节哀,那意思难道是说,沈怡打算彻底放弃她自己的孩子了?
如此一来,别说沈怡自己了,沈复和靖王府都不用再受制于那贱人,可这么一来,阿华他…搞不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啊!
一个做母亲的,被迫亲手放弃自己幼小无助的孩子,该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痛苦啊!
周衡越想越觉得难过,只得抱紧了怀里的阿瞒,手则无意识地轻拍着他的小身子,仰头看着头上的房梁,可惜眼泪还是挡不住地流下来。
旁边的春莺见状抽泣着过来给她擦拭,其余的人则沉默着。
半响,周衡总算是缓了些,清了清喉咙问那侍卫:
“后来呢?还有,王爷怎么说?”
“郡主说完这些痛哭不已,王爷就给她跪下了,说让大公子改姓、入沈家族谱,等过了十二岁就让他承继沈家在西北道的靖国军统帅一职!本来王爷还说要跟朝廷上书请封大公子为靖王府世子,但被郡主给拦住了,只说先让大公子上族谱。”
“对了,大公子记挂着小公子,当时也在场,听到郡主说的这些话,哭着下跪说从此与纪家再无任何瓜葛。表小姐,这些便是昨日的情形,王爷派属下来跟您说,让您先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等他来了再说。”
“好,我知道了,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周衡这会儿情绪已经渐渐缓和了下来,想了想又说道:“这样,你回去再帮我带个话,你跟王爷和郡主说…”
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事已至此,还能跟他们说什么呢?
第四百八十八章 舍与得(上)
跟沈怡说,请她节哀?
跟沈复说,请他努力为阿华报仇?
可是沈怡的锥心之痛,岂是区区“节哀”两个字能一笔带过的,而沈复,前日自己还冷眉冷眼地骂他,甚至还踹了他一脚,如今却说要请他努力报仇?
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如今自己也算是差不多想通了,气也已经消了,隔夜仇嘛早就没了,只不过报仇二字本就无需多说,而且为阿华报仇也轮不到自己来说。
唉,瞬间觉得言语无力,恨不能化为刀枪、直取仇人项上首级!
一时间,周衡只觉心头一片纷乱,一种无力又烦躁的感觉,只得抱着怀里的小家伙起身对着窗外。
好在身后的人也都沉默地等着,并没有出言催促。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亮了,本就是进出城门的地方,这会儿楼底下听着已经很是热闹,各种叫卖声说笑声此起彼伏。想必对他们来说,只是又一个寻常的夜晚过去了,无非就是新的一天开始、继续熟悉的每日劳作。可是对靖王府诸人来说,这是个多不寻常的不眠之夜啊,连带那还不到十岁的阿荣,小小年纪却要被卷入这等残酷的事件中,涉及的还是他最亲的人,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
好在如今他有母亲和舅舅在身边,想来那孩子虽然对弟弟的遭遇悲痛欲绝,毕竟从小接受了极好的教养,之前又知道了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应该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承受能力吧?
可是还是太残酷了点,不仅对阿荣,更是对他的母亲…
似是听到了外头的声响,怀里的小家伙动了动,小嘴咂吧了几下,估计是梦到了什么,随后倒是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只是一只小胖手却抓住了周衡的前襟不放。
周衡低头看着他,胖嘟嘟的小脸蛋,长长的眼睫毛,要是醒着,还有一双清亮有神的大眼睛,看人时瞪圆了眨呀眨的,干坏事时就滴溜溜地转,两排整齐的小白牙,笑起来还会学大人双手捂住嘴…那远在重重宫墙内的阿华,现在已经有点记不太清楚他的长相了,不过那会儿在王府里,自己还背着他转圈玩乐呢,也是个跟阿瞒一样白白胖胖的小可爱啊!
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宝贝,对了,还把自己喊作“仙女姐姐”呢,闹着要跟自己睡、还说要跟自己成亲…那么可爱的一个宝贝儿子,沈怡这些时日该遭受了何等的痛苦啊,还有沈复,那可是他的宝贝外甥…
眼下怀里这个小家伙,自己也就养了他这么两个月,可是朝夕相处的,哪怕他因为顽皮稍微磕着碰着了哪里,自己都心疼得不行,可沈怡如今却要当众痛舍自己的亲生儿子…对了,她还说要约自己到汤泉镇外见面,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想到这儿,周衡顾不得自己再次泪眼模糊,转身过去对着那侍卫吩咐道:
“你回去后就跟王爷说,我们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不用记挂我们,安心做他的事就行。还有,代我问候郡主,就说,她是长姐,我和王爷对她的心是一样的,也请她看在阿荣的面上,无论如何都要保重身体,我们…终归来日方长!”
“是,属下记住了!”那侍卫低头行了礼就迅速走了。
屋内先是安静了会儿,随后侍卫老大轻声问道:
“小姐,要么…让老二、老三和几个府里的侍卫分头去城里头看看吧?”
“好,只是不知那贱人打的什么心思,你让他们当心点儿,还有,无论城里头看到什么事,城门关闭之前一定要派个人回来。”周衡擦了下眼睛,又吩咐春莺:
“时候也不早了,要么你去楼下给大家买些早点吧,彭婶你想吃什么?糟了,刚才忘记给贺叔带话了!”
“我都可以。”彭婶赶紧回答,又连连摇手:“带什么话,你不是说了,咱们这里一切安好,都是一样的意思,你贺叔知道的。”
等到其余人都走了,又说她:
“倒是你,阿衡,抱了这老半天了,还是把阿瞒放到床上去吧,他现在也有些分量了。”
周衡这会儿也无心再多做解释,加上胳膊也确实有些酸了,便应了声把依旧睡得很香的小家伙放到了床上,只是两人都各自惦记着城里的那个人,彼此再无心思说话,便相对无言地看着窗外坐了会儿,直到春莺买了早点回来。
同来的还有侍卫老四,两人是一起去买早点的,也算是听了点消息回来。春莺的说法是:
“姑娘,奴婢去了五家早餐铺子,只听到其中有一个食客在跟旁边的人说什么‘怎的京城里头还会出这种事?掳的还是堂堂威远侯府的嫡子?天子脚下呢,别是什么仇家要找他家晦气吧?’旁边的人也大抵都觉得匪夷所思,说里头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倒是跟郡主的想法对上了。”
老四则表示:
“小姐,属下这边是去那些从城里头出来的船只附近走了走。不过您也知道,船上大多是做生意的小老百姓,要不然也不会走这边水城门,且昨日刚闹出来的事情,想必还未传出什么风声来。这些小老百姓为了方便,昨晚应该也大多就近住在水城门附近,所以属下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议论侯府的事,要么等过几个时辰再去转转。”
“这就对了,”周衡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明白沈怡那边的思路了,冷笑了声说了句:“这等丑事,想必侯府也只想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知晓。不过今日长姐去宫门前把登闻鼓一敲,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如何遮掩,到时,哼,也让老百姓们开开眼,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当爹的和当祖母的!”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21世纪的人都心有戚戚,更何况如今这世道,不能说一定会引起共鸣吧,一片哗然的效果应该是能达到的。
可惜有陈慧珊那贱人护着,要想就此一举让那威远侯身败名裂是不可能了。
不过这么一想,周衡觉得自己越来越领会到沈怡的心思了,没错,与其自己一个人受折磨,还不如拖着那个始作俑者一起下水,大家谁都别想好过!而那宫门口的登闻鼓,想必应该挺有影响力的,沈怡和沈复如今又都因为这件事而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到时她那么一现身,效果定然立竿见影。
两相对比,刚好可以让大家看看,这边的亲娘和亲舅舅如此遭罪,那边的亲爹和亲祖母却依旧过得逍遥自在,真是狼心狗肺。
要是有人能出来骂他们猪狗不如就好了,最好能一边骂还一边丢烂菜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