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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人小六     重生之我是相师我怕谁txt下载     重生之我是相师我怕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压制

    韦沅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夜幕渐渐降临,那熟睡的孩子缓缓睁开了眼睛,难得里面没有惊恐之色。

    似乎终于好好睡了一觉,这孩子看见陈曦还咧开了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直笑。

    “他笑了……他笑了!”

    仅仅这一个笑容,陈曦就差点泣不成声。

    张汉盛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总算,的确是比其他术士要厉害一点。

    黑夜总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明,银盘似得月亮挂在天上,突然让人觉得有些瘆的慌。

    本来表情喜悦的小孩五官突然皱了起来,一个劲儿的踢打陈曦,手脚胡乱挥着,似乎在赶走什么脏东西。

    陈曦呜呜的哭着,将小孩抱得更紧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小孩终于哇哇的大声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叫哑了,漂亮的眼睛里渐渐变得毫无神采。

    韦沅看不见阴阳双气,那是坤相的境界了,但是她隐隐能感觉到——那小孩身体内有东西在吸引那些阴气!

    “拿给他抱着,叫些强壮的家丁来,围成一个圈……”

    韦沅指了指张汉盛,对紧张又难过的陈曦道。

    陈曦本就是女子,身上阴气偏重,此时抱着小孩,更加会引起阴气的吸收,对两人都不好。

    相反,张汉盛身上阳气较重,应该稍微能抑制住一点阴气。

    陈曦慌不择路的将小孩放到了张汉盛的怀里,果然那对陈曦又挠又抓的小孩紧紧的将脸贴在张汉盛的怀里,低声呜咽着,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

    陈曦也来不及问原因,急急的跑出去让管家召集各个家丁护卫,挑选出身体强壮的人。

    知晓了大概原因后,韦沅赶紧用下午剩下的红符和朱砂液画了一张聚阳符,和一张散阴符。

    将两张符折成小小的三角状,韦沅将其塞进了小孩的襁褓里。

    就在这一瞬间,张汉盛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那小孩也渐渐停止了哭闹,紧紧的躲在张汉盛的怀里不出来。

    陈曦唤来了十多个护卫,齐齐的站成了一排。

    “将他们围在中间,我看看,有没有效果。”

    那些护卫很明显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步伐统一,面色严肃,动作迅速,很快就环成一个圈将张汉盛两人围在其中。

    本还紧紧靠着张汉盛的小孩轻轻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瘦得脱相的大眼睛里总算没了害怕,咿咿呀呀的冲张汉盛叫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那两张符纸有用,韦沅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没有达到坤相,只能借助符纸来牵引阴阳两气,而且也只能牵引人体内的,天地间的阴阳两气较为霸道,她暂时还做不到聚离。

    “韦娘子,这……”

    没想到这件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韦沅解决了,陈曦脸上露出几分古怪,想要笑又觉得难以置信。

    “还没有完全的解决,只能是治标不治本。”

    韦沅摇了摇头道:“他体内有东西吸引阴气,因为是小孩的缘故,所以对这些比较敏感,也就看得见由这些阴气幻化而成的东西,我现在只能够聚合一点阳气来压制那些阴气……”

    “但是这种方法终究是不长远的……”

    韦沅在陈曦期冀的目光中还是轻轻的说出了这句话。

    除非……

    除非找到老头,或者她达到坤相。

    但是这两种都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他体内怎么会有东西吸引阴气呢!我们俩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这怎么……”

    陈曦红了眼眶,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还有一个办法,”韦沅想了想又道,“你们可以多做一点善事,让那些接受了你们善意的人乞求你家小儿病好。”

    “越多人乞求就越有可能形成天地念力,当天地都接受了这股念力时,就证明它接受了这种乞求,那时候他自然会不治而愈。”

    “只是这个方法耗费极大,而且能够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这小孩的八字并非极阴,那体内的东西定然是有人放进去的,而且……

    而且是他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被人放了进去。

    “他这种情况应该不是天生的,你们……找一找原因……说不定也是个办法。”

    韦沅隐晦的提了一句,但却没有明说。

    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东西放进一个小孩的体内,那必然是一个大术士……

    张家……惹不起。

    “每晚轮流找人抱他,长期一个人抱他容易滋生阴气,阳气受损。另外,像这种护卫最好越多越好,围成几个圈,到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在圈里活动活动。”

    韦沅临走时提了一句,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张骋以后的生活常态,每晚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站着上百人,而他永远只能和一个魁梧大汉睡在一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十六岁……

    出了张家的门,韦沅低叹一声:“好恶毒的手段!”

    也不知道张家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遭受到如此报复。

    如果那小娃一直撑下去,直到成年的时候,吸取的阴气已经完全将他的身体改造成了最好的阴气聚居地,那时候他不会再害怕阴气,而是会害怕白天和阳气……

    他会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最好的结局就是当年种下这东西那人将他想起,然后将他炼制成一个阴鼎。

    直到韦沅走了许久,张汉盛夫妻俩才想起来,自己不仅没有给人诊金,而且还没有派人送其离开。

    “我总觉得这韦娘子有些眼熟。”

    陈曦回想着韦沅的模样皱了皱眉,吞吞吐吐的对张汉盛道。

    “严肃?以前好像没见过啊。”

    张汉盛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无印象。

    “你有没有问韦娘子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还是……”

    还是京都来的!

    姓韦,长得又那么像,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一些啊。

    “不是扬州人,他们一点扬州的口音的没有,韦娘子还好一些,听不出来什么,她身旁有一个叫阿寻的丫鬟,带着些京都口音,应该是从京都来的!”

    京都来的!

    陈曦愣住了。

    应该不会错了,可是为什么会来这儿?

    “怎么了?”

    张汉盛注意到陈曦严肃的表情,总算正了正色,疑惑道。

    “我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陈曦犹豫道,抬头看着张汉盛,“你记得我三姨母吗?”

    陈三娘。

    张汉盛有些恍惚,那个引起众多流言的女子。

    陈家嫡系共有四房。

    位居高官的是大房太老爷,户部尚书。

    二房老爷陈二郎虽说只挂了一个闲职,但因为是嫡子的缘故,不仅继承了爵位,而且娶了王家嫡女为妻。

    再加上琪太妃的顾奶奶是王氏的母亲,这一房绝对是陈家最有权势的一房了。

    陈三娘是二房嫡女,按理说怎么着也得嫁给周王两家的子弟,再不济也该是其他几大家族的嫡子。

    可陈三娘不顾父母反对,非要嫁给韦骞,这事在几大家族中传得沸沸扬扬。

    其父辅运公爵亲自放出话来,若陈三娘执意嫁给韦骞,那以后便和陈家再无干系。

    这话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陈二家可是跺跺脚周朝也会晃三晃的人家啊!

    这断绝父女关系岂是小事!

    无数和陈二有关系的高官贵族登门劝导,名门贵女们则是轮番去劝陈三娘,哪知陈三娘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嫁韦骞不可。

    陈三娘之母王氏又是个心疼女儿的,只好连夜回了王家去求了自家母亲,王家那位老夫人又进宫和琪太妃见了一面。

    随后先帝便亲自到了陈家,劝说了一番,陈二本也有些心疼陈三娘,趁着这个机会也就收回了之前说的话。

    也不知道陈二和先帝达成了什么条件,先帝竟然下旨赐婚陈三娘和韦骞,虽说只是一层窗户纸的问题,但陈家脸面上还是好看了一些。

    这是第一个轩然大波。

    第二个则是由陈三娘的妆奁引起的,人家都说十里红妆女儿梦,陈三娘的妆奁绵延数十里不止。

    那嫁妆由几百个人抬着,可是见头不见尾的,八个位置极好的铺面,两个上百亩的田庄,还有其他各个州府的铺子地契……

    镶嵌二等东珠数十颗的红宝石帽顶、金玉蝴蝶五只,镶嵌四等珍珠二十颗,碎小玉珠一百二十颗,正珠两颗;帽前金佛帽后金枝镶二等东珠六颗,五等东珠十颗……

    其他还有大大小小的金镶珊瑚头箍、金镶玉垂挂、金镶珊瑚项圈、金莲花盆景簪、金松灵祝寿簪……

    数都数不清楚,光是二等东珠就镶嵌了几百上千颗,还有什么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那些简直只能算是不值一提了。

    琪太妃赏赐了上千颗五等东珠,落下一句:以后给小儿玩。

    除了各种貂皮袄、天马皮袄、细羊皮袄、还有各种丝绸锦缎,就连大卷丝缎帛纱都是几百匹呢!

    还有那些金银茶壶碗碟,也是好几十件,其他的寒玉璧、紫檀画屏风都是一等一的宝贝……

    再加上陈三娘认识的都是真正的名门贵女,你填一支翡翠簪,我填一个白玉镯,那些填妆加起来也是个不菲的数字。

    这些嫁妆足以让一个中等家族跃身勉强挤进上等家族了。

    这也是第一次陈二向外界展示了自家雄厚的财力。

    韦骞婚后和陈三娘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陈家长辈渐渐的也改了态度,陈三娘非韦骞不嫁的往事也成了一段佳话。

    谁都以为这就是最美好的结局了。

    众人没想到的是,婚后两年。

    陈三娘在生了韦沅之后,身体竟一天比一天虚弱,最后竟然早早的就去了。

    韦骞在办后事时当众失声痛哭,还不顾忌一个官员的脸面和身份。

    这算得上是第三个波澜了。

    当时陈家二房虽说心中有膈应,但生老病死并非人能掌控,再加上韦骞那般姿态,也不好过多追究。

    后来韦骞迎娶冯氏为继室的时候,甚至请了陈家的长辈为其相看,得其同意之后才迎了冯氏进门。

    按理说……韦骞应该把陈三娘留下的女儿当眼珠子一样看着,现在怎么会让其独自出现在扬州?

第三十四章 必须死

    “韦娘子,昨天实在是失礼了,这是一点小小的谢礼,还望韦娘子莫要嫌弃。”

    第二天晌午时分,张汉盛到了同江客栈,带着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管家。

    韦沅倒也不客气,笑着接过了张汉盛手中的盒子,不知道是不是从黄成那儿得来的信息,张汉盛给的也是一个檀木盒子。

    “昨儿他乖吗?”

    韦沅将盒子递给阿寻,关心起那小娃的情况。

    说道这个,张汉盛就满脸笑意:“可乖了!拉着我的手指头,咿咿呀呀的说话,就是不放手!而且……”

    张汉盛去同江客栈找了韦沅,陈曦收拾整理好就去了同知府。

    在这扬州城,谁都知道同知府是出了名的精致奢华,但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只因为这同知夫人是陈家的人。

    “姨母,你记得三姨母吗?”

    陈曦对面坐着一个艳妆妇人,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穿着大红彩绘收腰窄袄,下面是浅色芙蓉散花霞罗裙,裙上系着金纹蝴蝶佩。

    妇人圆脸翘鼻,柳眉嫣红唇,此时正微眯着眼睛懒洋洋的靠在椅枕上。

    “三姐姐?”

    听到陈曦的话,妇人蓦然睁开了双眼,深色的瞳孔静静的看着陈曦:“怎么就扯到了三姐姐?”

    陈曦被妇人这么一看有些紧张,扯了扯衣角道:“我,我好像,好像看见三姨母的女儿了。”

    “三姐姐的女儿怎么会在扬州,定是你看错了吧。”

    那妇人垂下眼睑,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中有几分惆怅。

    “不,不是,我看真切了的,我小时候也见过三姨母几面,确实和三姨母有七八分相似。而且……而且那小娘子又是姓韦,从京都而来……”

    妇人沉默良久,微微蹙起眉头,脑海中却浮现出陈三娘笑意嫣然的模样。

    很少有人知道,陈家嫡系虽然有四房,但是第四房形同虚设。

    因为第四房的老爷是太老爷不小心和一个丫鬟生下的,虽说后来挂在了一个姨娘的名下,但仍旧改不了其是一个丫鬟之子的事实。

    后来也没人对他的婚事上心,就娶了孙家的一个嫡女。

    相比起其他三房来说,四房不仅没权没势,而且老太爷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耻辱,向来也不太待见四老爷,故而四房的人,在陈家都是极受气的。

    陈七娘是个例外。

    陈七娘是四房嫡长女,吃穿用度还比不上其他三房的一个庶女,时常也是其他人调笑的对象。

    直到那日,她得到了去学堂和其他陈家女儿一起学习的机会,认识了陈三娘。

    也不知怎么的,陈三娘莫名的喜欢她,就连参加宫里的晚宴也要带她一起,时间长了,不仅她不再受人欺负,就连四房都得到了二房不少庇护。

    “七娘,以后我要是生了个女儿,一定要教她琴棋书画,我定然要让我的女儿成为这京都第一贵女!要是生了个儿子,就让韦骞叫他读书识字,到时候考一个状元郎回家……”

    “七娘,你看韦沅长得多好,眼睛像我,鼻子像韦骞,你看,她笑了……”

    那时候陈三娘已经病了,可她还是每天坚持陪着韦沅,逗她笑,喂她吃饭……

    “你确定吗?”

    许久,陈七娘才悠悠的问道,陈曦顿了顿,犹豫道:“有八分的把握。”

    “你去问问,她怎么会到这扬州来,什么时候来的,来之后做了些什么……”

    陈七娘声音不大,但是却颇有一番气势,这些都是当年跟在陈三娘身旁潜移默化形成的。

    “是。”

    陈曦点了点头,抿了抿唇,却不敢说要离开的话,她对她这个姨母实在是有些害怕。

    “你父亲那边还好吧?”

    陈七娘有两个弟弟,一个考了个进士,现在被发到并州去做了一个知县;另一个……叫嚷着要当什么术士,成天不务正业,只知道和一群闲野术士打交道。

    陈曦脸微微红了红,声音犹若蚊蝇:“还是老样子。”

    “哼,你自个儿要惯着他,每月大笔的银钱送到他手上,这我管不了,只是该看的还是要看着一点,免得日后出了事又要……”

    陈七娘斜眼看了陈曦一眼,语气冷漠。

    陈曦咬着下唇,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看见陈七娘闭着眼睛摆了摆手,这才轻轻的退下了。

    出了门,陈曦脸色也有几分不好,她也知道这么惯着那不学无术的父亲不是好的,可是……那毕竟是她父亲啊!她又能怎么样呢!

    “听娘子口音不像是扬州人啊。”

    张汉盛正与韦沅攀谈,心里记着陈曦昨晚说过的话。

    “我们是从京都来的。”

    韦沅一愣,不知该怎么回话,倒是绿柳插了一句:“本来要去湖州省亲,但是娘子在扬州病了,我们才留在扬州的。”

    听着绿柳的话,韦沅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她说周朝的话说得不清楚。

    湖州,韦家的老宅就在湖州,因为陈曦的关系,张汉盛对这些还算了解一点。

    韦沅表情一僵,微微的垂下了眼睑,在扬州时间待久了,她都忘了韦骞让她去湖州的事儿。

    也不知道那说是回湖州请人的徐婆子现在到了老宅没有,老宅那些人又是什么个态度。

    “那大夫人当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湖州那破宅子谁愿意跟她抢,看咱们是京里来的,就对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哼!谁稀罕那湖州的宅子,咱们京都的宅子比那打了一倍不止了……”

    在震泽县的一家小客栈里,一个满身狼狈的妇人咬牙切齿啐骂着,眼眶有些发红。

    这赫然就是那位丢了韦沅独自回湖州的徐婆子。

    旁边的奴役偷偷的看了她几眼,不敢接话。

    扬州到湖州也不过七八天不超过的路程,他们一行人才到湖州,就被门房拦下了。

    好说歹说自己是京都那边来的,可是人家非要什么信物,哪有什么信物啊,通关文书还在娘子手里呢。

    耗了半天的时间,又递了点好处,那门房才拿着老爷的手信进去帮忙禀告一声。

    后面的事他们这些杂役不太清楚,但是听徐婆子这几天的咒骂也能听出个一二三来。

    若不过就是大夫人问:既然是送大娘子回老宅的,那么怎么能把大娘子单独留在扬州。

    徐婆子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就被大夫人让人给打了出来。

    “没心肝下三滥的玩意儿!将自个儿主子仍在扬州自个儿倒是跑回来了!我们韦家要你这样的婆子做什么……”

    那指使护卫将他们打出来的婆子,远远的站在门槛边,嘴里不饶人的骂着,转身前还狠狠的啐了一口。

    至始至终,一行人就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上。

    “大娘,我们这下可要怎么办啊?”

    杂役里有一个是徐婆子的本家侄子,当初他就觉得不该走不该走,可是拗不过徐婆子,这下好了,才到湖州就被人灰溜溜的赶出来了。

    “先去扬州,找阿寻那小蹄子拿了通关文书,然后咱们就回京都。”

    徐婆子哼哼一声,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嘴里面好像又嘀咕了一句:谁稀罕在那破湖州。

    “可是……可是,我们走的时候,那娘子可是病得……万一……”

    万一要是死了,他们这群人回去,岂不是也逃不了关系。

    “我们走的时候大娘子可是好好的,就是有点小咳嗽,是她让我们去湖州请人来接她的,说是路程遥远舟车劳顿……”

    徐婆子斜瞥了自家侄子一眼,口气不紧不慢,好像就是街边死了只流浪的猫儿狗儿似得。

    见自家侄子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徐婆子耷拉这眼皮,遮住了眼中的不以为然。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妇人嫁入夫家后,妆奁都是属于自己的私物,也就是梯己钱,而且在女人死后,那些嫁妆也是要分给她的儿女的,其他人沾染不得半分。

    徐婆子是冯氏的人,没进韦家之前早就听过当初陈三娘嫁妆的传闻,后来到了韦家发现韦家确实非同一般的富贵。

    就连丫鬟小厮穿得都是万瑞坊的衣服!

    后来徐婆子才知道,陈三娘当时陪嫁了一个万瑞坊的铺子过来。

    虽然一直知道陈三娘当初陪嫁的嫁妆多,但也就是前段时间,徐婆子才知道那嫁妆多到什么程度!

    多到韦家三代人都可以不用担心银钱的事!

    多到韦家光靠那几间铺子一年的收入就比京都一些号称清贵的人家全部的家当还多了!

    多到韦家上上下下现在用得全都是那些下金蛋的铺子赚回来的钱!

    多到……韦沅必须死!

    这么大一笔家产,按照周朝的规矩,这可全都是大娘子一个人的私产啊!

    等她嫁人以后,这么多家产就成了别人家的了!谁不心疼!谁不疯狂!

    夫人作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妇,又怎么能将前任的女儿拘在家中一辈子不出嫁!

    最好的办法,唯一的办法,那就是……

    她必须死。

    死得任何人都没办法将这事牵扯到夫人的身上……

第三十五章 生辰

    “总归也是韦家的女儿,一个人呆在扬州成何体统,你们带着一些护卫丫鬟,一同去把沅娘子接回来。”

    就在大夫人将徐婆子赶出韦家的时候,她揉了揉眉骨,又吩咐了一群人从侧门离开了。

    当时只顾着啐骂的徐婆子哪里注意得到,那大夫人竟然不声不响的就去接人了!

    京都韦家。

    “也不知道阿沅现在到哪儿了,徐妈妈也真是的,也不传个口信回来。”

    冯氏穿着绛紫色古香缎的对襟衫,樱草色的织锦襦裙。

    头上戴了镂空孔雀金步摇压法,翠玉玲珑玳瑁簪,左手戴了翠玉云纹镯,件件都价值不菲。

    此时冯氏脸上带着几分忧虑,正替韦骞挂着压衣摆的坠子。

    “今儿喊个人送封信到湖州那边问问,那丫头是个记仇的,这次必定是连我也恨上了。”

    韦骞沉默几秒,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

    冯氏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婉,眉眼间的忧愁更重:“这世间哪有和至亲生仇的道理,阿沅现在不过是年少,这事也怪我,怪我平时对她太过……”

    “她总想着她自个儿没了娘是个可怜的,也不把我当……”

    “平时胡闹些,我也不敢太过责罚,免得她心中戚戚,认为大家伙都不喜她,没想到竟把她惯得……”

    冯氏轻叹一声,没有戚戚的音调,把一个慈母担心子女的心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

    “阿沅是个不懂事的,时常说些诛心的话,整日叫嚷着都怪姐姐当初把她丢下……”

    “若是姐姐泉下有知,必然会怪我没有教导好阿沅,以后我都没有脸面去见姐姐了。”

    韦骞无奈的脸色终于填了一丝怒意:“三娘当初就是为了她才这般早早的去了!若不是她……怎么还敢说三娘当初将她丢下!”

    提起陈三娘,韦骞脸上又多了几丝缅怀,冯氏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嘴里却说着安慰的话。

    “今儿是姐姐的生辰,你公务繁忙怕是忘了,香烛纸蜡我都已经备好了……”

    “阿玉,这家里还好有你。”

    韦骞一愣,拍了拍头,自己最近事儿太多,确实将今儿是陈三娘的生辰这事给忘了,经冯氏这么一提,脸色总算柔和了几分。

    当初他选中冯氏,就是因为冯氏的大度,这些年来陈三娘的忌日、生辰,不说遮着掩着,反而时刻提醒着他。

    冯氏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嘴角带着笑:“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对了,厨房里……”

    韦骞没有注意到冯氏的一番风情,反而面容越发认真的问道。

    “厨房里早就准备好了。”

    冯氏抬起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笑道:“这个我更是不能忘了,姐姐难得一次生辰……”

    满意的点着头匆匆离去的韦骞没有看见,在他离开后,冯氏眼中的冷厉比冬日里屋檐下那冰柱子还冻人!

    生辰!生辰!

    一个死了的人哪里还需要什么生辰!

    每年香烛纸蜡供奉着,在那鬼地方呆上一夜不说!还要亲自下厨做长寿面!说什么曾经答应过的誓言!

    誓言!誓言!

    对那该死的陈氏是誓言!那对自己的呢!

    是了!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甜蜜的话!所有的!所有的都给了那陈氏!

    冯氏想起那夜,下着雨,自己偷偷的站在祠堂的窗外,听着里面的韦骞对着陈氏的牌位说了一整夜的情话!

    既然如此多情,当初又何苦取了自己!

    冯氏模模糊糊似乎想起了一句话,那时候丰神俊逸的韦骞站在她的面前:“我的阿沅现在没了娘亲,若是能找一个知情识趣的人好好教导她,也算是了了三娘的心愿!”

    冯氏面沉如水,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恢复过来,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踏出了院门。

    即便韦骞心里喜欢的是陈三娘又如何,现在陪在韦骞身边的可是自己!

    再说……

    冯氏看着施礼路过的丫鬟,笑容温和。

    再说,当初陈三娘在时哪里有自己这般得人心!

    冯氏才回了荣雅苑,韦四娘就穿着一身海棠色彩晕锦散花裙,笑嘻嘻的跑进来。

    “母亲,母亲,王家的七娘戴了一个镶那么大的红宝石镯子,我也要一个嘛……”

    韦四娘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圈,显示那宝石有多么大。

    “行,”冯氏将韦四娘搂在怀里,眉眼温柔似水,“库房里镶什么色的宝石镯子都有,你让冯妈妈带你去挑。”

    冯妈妈是冯氏的本家,也是她最器重的婆子,这些年许多事情都是冯妈妈帮她拿主意。

    韦四娘眉眼中带着几分得意,眉毛高高的扬起,笑容满满:“这下我看那王七娘怎么在我面前得意!”

    冯氏点了点韦四娘的眉头,笑着摇了摇头:“莫要和王七娘起了冲突,她虽然不是王家嫡女,但她母家也算得上小有名望……”

    王七娘的母家是六大家族里的刘家,不管怎么说,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家族,而冯家以前不过是一个破落的家族,只是对外还宣传自己是清贵人家……

    而现在,冯氏用那般不屑的口气,轻飘飘的说着刘家,好似她的出身是多么高贵。

    韦家厨房。

    韦骞将面团一点一点揉开,顺着筋道缓缓的拉扯开来,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回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

    当初韦骞也是一个远厨房的君子,只是后来认识了陈三娘,才学会了这长寿面。

    以后的每一年,他生辰的时候陈三娘会替他准备一碗长寿面;而陈三娘生辰的时候,他也会亲自下厨……

    自从陈三娘离世后,他生辰时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长寿面了……

    阿沅……

    韦骞想起那总是怯怯的看着他的小女孩,那天见她出落得越发像三娘了。

    这次将她送回祖宅,希望重礼的母亲能够好好的教教她。

    今儿是陈三娘的生辰韦沅是不知道的,阿寻和绿柳也没能想起来。

    或者说在这么多年冯氏的管理下,整个韦家记得陈三娘生辰的只有她一人了吧,就连韦骞也经常会想不起来。

    “张家这礼也太贵重了。”

    待张汉盛离开,韦沅打开那盒子,里面仅有一张薄纸。

    韦沅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张房契,想来应该是那天和黄成说的话被张汉盛听见了。

    在扬州城,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可不便宜,再怎么也是个一两万两……

    “这次人情可欠大发了。”

    韦沅嘀咕一句,她仅只压制了那小娃的病情,远远没有做到治愈,可不值这座院子的价钱……

    “娘子,张家的给你送了一座宅子,那这钱……”

    张汉盛刚走没一会儿,黄成就来了,就像是两人约好了似得。

    黄成现在对韦沅的称呼更加亲密,就连韦字都省略了。

    “这钱要不拿去买一个铺子吧,娘子不是会炼法器么,咱们就开一个专门买卖法器的铺子……”

    韦沅似笑非笑的看了黄成一眼。

    黄成立即嘿嘿直笑:“我这点小心思肯定是满不了娘子的,娘子现在周围也没个能使唤的,要是开个铺子,我想……给娘子当个掌柜什么……”

    韦沅点了点头,黄成说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有一个专门卖法器的铺子,等以后学会了炼药,也能在铺子里卖药丸什么的……

    “你身价不低,每个月给你开大掌柜的钱都不够数,不如就给你股……分红,你看怎么样?”

    韦沅大概知道现在一个大掌柜每个月六七十两的月钱,黄成肯定不稀罕那几十两银子,算来算去,就只有分红了。

    “行!”

    黄成生怕韦沅后悔,急急的点头应下了。

    这可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作为一个生意人,他深切的知道分红就是代表你和东家已经拴在了一条船上……

    “这事就麻烦你操心啦。”

    “娘子,你算个黄道吉日,咱们趁早收拾收拾搬到院子里去,张员外和我说了,那里面家具都是齐全的,直接搬进去就能住了……”

    “而且那毕竟是张员外的心意嘛,咱们全都呆在客栈里,这不明显不给他面子嘛,这也不是一回事嘛……”

    黄成一口一个咱们,亲热极了。

    韦沅脸色微微泛红,张家送得那宅子她真是受之有愧啊,而且……这么快就搬进去……

    不过,有一处完全属于自己的宅子……

    “你这么说好像也不错嘛……”

    韦沅修炼不够,终究没办法说出:那咱们就尽快搬进去。

    不过韦沅不说,总有人说得。

    “我算了算,今天日子就非常不错,过了今天,未来三个月,不,半年都没有这么好的日子了!咱们折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了!”

    毕老喜滋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胡子都笑得翘了起来:“小沅子,你很不错嘛,这么快就找到一处宅子了!”

    “哎呀,老头子我的眼光就是好啊,想当初酒楼里面那么多人,我一眼就相中了你!一看就是个……”

    韦沅无奈的撇撇嘴,小沅子,小圆子。

    这名称听着怎么这么不好听哩……

第三十六章 镯子

    辅运国公府,也就是陈二郎家,总是这般热闹,每月都有好几个赏花宴。

    因为陈二夫人王氏,不,现在该叫做陈老夫人了,原先是个喜欢热闹的。

    以前嫌家中无聊,就约了许多名门贵女来家中赏花喝茶,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一种习惯了,莫名的就持续了十多年。

    京都里喊得出名姓来的,基本每个月都会来那么一两次。

    毕竟这可是宫中贵人偶尔都会来的地方啊。

    “这琉璃屏风都放院子里来了,这可真是京都头一家啊。”

    “你们家这花可真是四季不败啊,这次我看着又多了许多品种,那些个都是什么?”

    “哎哟,这个是五色海棠吧?这可是价值千金的玩意儿……”

    几个妇人簇拥着陈夫人说话,不着痕迹的溜须拍马,夸赞之词络绎不绝。

    原先喜欢热闹的陈老夫人现在也经常不出门了,这些名门贵女只得由陈夫人陪着,陈夫人轻笑浅谈应和着。

    穿过了垂花门往东去,穿过几条小路,就会看见寿安院,这是陈老太太的起居室。

    不同于陈家大院的奢华与喧嚣,寿安院里只得几棵长势繁茂的紫藤,就连隔帘都只是用小小的粉珍珠串成,这对陈家来说,实在是有些简陋了。

    陈老太太今年已经五十有余,穿着灰黑色的对襟衫,保养得不错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斜倚在炕上,闭目养神。

    “母亲,你整天整天的躺着,对身子骨可不好!”

    门帘被人掀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个长相明媚,桃花眼菱形嘴的妇人闯了进来,声音清脆,带着些许责备。

    这妇人长相和韦骞书房里挂着的画像一模一样,只是一个贵艳逼人如牡丹,一个温婉清人如墨莲。

    这是陈四娘,陈三娘的孪生妹妹。

    “周妈妈,你怎的就放任母亲随时这般躺着,医师可说了,要多动!多动!”

    陈四娘说完,脸色缓和了几分,对着一旁扇扇子的婆子嗔怪道。

    “四姑娘教训得是。”

    那婆子低眉敛目,脸上笑意盈盈:“只是老夫人这性子您是知道的,除了您也没谁劝得住了。”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陈老太太睁开眼,脸上带着喜悦,作势就要起来,陈四娘急急上前将搀扶,右手手腕若隐若现的露出一个红宝石镯子。

    “今儿个不是我生辰么,我回来吃完长寿面呗。”

    陈四娘将脸凑到陈老太太面前,笑弯了眼,带着谄媚的笑容。

    “你这个鬼丫头,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要给你做长寿面……”

    陈老太太点了点陈四娘的额头,嘴里说着嗔怪的话,可面色终究好了一些。

    “哪能仅仅是你,还有父亲呢!他去年就没给我做了,今年得好好补回来!”

    陈四娘斜着头,嘴高高的翘起,一副孩子心性。

    陈二家算是众多名门贵族里一株青竹了。

    陈二贵为辅运公,除了陈老太太这个正妻,连个通房都没有。

    家中四个子女,三个都是女儿家。

    嫡子继承了他爹陈二的风范,也是个痴情种,守着陈夫人就不放手。

    陈夫人不是什么名门大家,家中勉强拿得出来的人物,只有那个四十多岁才中了进士的爹,可出生这样的陈夫人,既然就顺顺当当的入了陈家大门。

    有好事的去打听陈二的态度,陈二也不知是低调还是嚣张的说:“人家书香门第的女儿看得上我们陈家算不错的了,哪还敢再挑剔?没钱?那算个什么问题,我们家钱多得都快长虫了!”

    这话一出,京都里多少‘清贵’人家悔恨的捶胸顿足,那也叫书香门第?!那自个儿家岂不是家学渊源圣人子弟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京都里喜欢说一句话: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你看人家书香门第都进了陈家了。

    不过陈家几个子女嫁娶的都不是豪门贵族,甚至基本都提不上什么名号,但是陈二爷从来都是你乐意就行的态度。

    除了陈三娘。

    “你去年就没给我做了!今年怎么说也得补上!”

    陈四娘瞪着眼睛看着正在逗鸟的陈二爷。

    陈二爷斜瞟了她一眼,完全不为所动:“年年吃两大碗长寿面,都把你给吃胖了,小心以后出门都没人认识了!”

    “长胖了我也乐意!你做不做?!做不做!我还是不是你闺女!怎么想吃一碗长寿面都这么困难!”

    陈四娘又跺脚又哼哼的,陈二爷被她烦得不行了,放下了手中的笼子,无奈的点点头:“做做做!”

    得了回应,陈四娘这才哼哼一声:“那我先去厨房等你。”

    说完提着裙子就匆匆的走了。

    陈二爷看着陈四娘的背影,轻叹一声。

    陈四娘比陈三娘晚出生几个时辰,那时候恰好过了子时,故两个孪生姐妹生辰竟不是同一天。

    两人性格又是相佐的,陈四娘喜欢咋咋呼呼,陈三娘偏偏又是个温言细语的,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就得有冲突。

    有一年,陈四娘想要激怒陈三娘,在其生辰时候将陈老太太做的长寿面摔了,陈三娘仍旧沉默,转了身就回了院子。

    那时候年少的陈四娘觉得,陈三娘这个态度就是在蔑视她!

    从此两人更是像对冤家。

    陈三娘离世那天,陈四娘一个人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自此以后,每年生辰都必回娘家,吃两碗长寿面。

    所有人都知道,有一碗……是替陈三娘吃的。

    花厅里,夫人们坐在一起谈万瑞坊的衣服,翠玉轩的珠宝;婆子们则是凑在一起说着东家的是非,西家的热闹。

    小娘子们三两成群的叽叽喳喳。

    “王七娘,你看,我的镯子比你的好看多了吧!”

    韦四娘扬了扬纤细的手腕,上面戴着一个金枝花丝嵌红宝石,那宝石颜色通透,红得醉人心扉,周围又环绕着一圈细碎的同色宝石,在阳光下,耀眼极了。

    王七娘瞥了一眼,本想不屑的反击两句,眼神突然呆住了,指着韦四娘戴的那个镯子大叫:“那是我姨姨的镯子!那是我姨姨的镯子!”

    “这是我娘给我的!这是我娘给我的!”

    韦四娘脸色一变,担心王七娘上来抢,急急的将手镯藏在怀里,同样对王七娘大吼大叫。

    韦四娘瘪着嘴,竟然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

    两人的尖叫立即引来了站在花厅下面闲谈的婆子。

    “哎哟,我的娘子啊,这是怎么了!”

    韦四娘身旁的李妈妈尖着声音摇着帕子急急的跑过来,眉眼紧紧的皱在一起,拉着韦四娘上上下下的看,嘴里也不闲着:“我的娘子啊,我这才走开了一会儿,你这是……”

    韦四娘哇的扑到李妈妈怀里挥舞着自己的镯子大叫:“这是我娘给我的!这是我娘给我的!”

    “娘子,没事吧?”

    相比起来,王七娘的吴婆子就镇定得多,匆匆跑过来后见两人没有厮打在一起,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就轻声安抚王七娘。

    “婆婆!那是姨姨的镯子!那是姨姨的镯子!”

    王七娘见自个儿的婆子来了,声音不由小了几分,带着丝丝委屈。

    吴婆子疑惑的顺着王七娘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韦四娘手上带着的金枝花丝红宝石镯子,眼神一定,脸色不由变了变。

    李妈妈嘴角拉扯出一丝嘲讽:“七娘子,你可看清楚了,这个可是我家夫人给的……”

    这种金贵玩意,就你们孙家也有的起?

    还姨姨?!

    你哪来这么有钱的姨姨!

    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李妈妈突然觉得四周围的目光不大对,四周的婆子们,也不知道都是谁家的,眼光全都落在了那个红宝石镯子上。

    这些人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个红宝石镯子也值得这般深究。

    李妈妈撇了撇嘴,心里面鄙夷着这些人,可是看见周家一个老婆子也皱着眉盯着这镯子时,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这是我娘给我的,这是我娘给我的。”

    韦四娘从李妈妈怀里探出头来,看见王七娘盯着她镯子不放的眼神,故意显摆似得将那手抬得高高的,手腕转着圈儿,阳光落在那红宝石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李妈妈,这镯子……”

    正和各夫人闲谈的陈夫人也走了过来,温言细语的,听起来舒服极了。

    李妈妈讪讪的笑着,眉眼间有些得意:“这是我家夫人拿给四娘子耍的,小玩意儿,不值钱。”

    “李妈妈,冯夫人没来吗?”

    陈夫人环视四周,似乎这才想起找冯氏来。

    而且,是冯夫人,不是韦夫人,一个字有着莫大的差距。

    李妈妈脸色有些不好。

    冯氏和陈家的关系尴尬,这种宴会从来都是不参与的,就是四娘子是个小孩儿心性……

    李妈妈又不敢直接说什么,只得讪讪的笑道:“夫人今儿个身体有些不适……”

    “那真是可惜了,若她在,我还想向她讨要这镯子看看呢。”

    陈夫人冲韦四娘笑笑,语气有些惋惜,步履轻轻的便回到了夫人群里面。

    韦四娘嘟着嘴看着周围的小娘子们哼哼:“这可是我的镯子……”

    李妈妈脸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矜贵的笑容:“四娘子,这是你的,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有眼尖的看见,陈夫人和那些个夫人告了礼,匆匆的就往后院走去。

第三十七章 出动

    陈夫人到寿安院的时候,陈二爷正在小厨房里满头大汗的给陈四娘做长寿面。

    陈四娘坐在紫藤架下,拉着陈老夫人的手正在说当年绣不好花挨板子的事。

    直言现在自己现在又不用绣花,当年那板子可算是白挨了。

    “阿沁?”

    陈四娘眼尖,一眼就看见匆匆而来的陈夫人,忙扬手招呼道:“快过来坐!我正在和母亲说以前的趣事呢。”

    “不坐了,前厅还有一堆人呢。”陈夫人见陈四娘一喜,随即又勉强的笑了笑,脸色有些难堪的对着陈老夫人道,“母亲,我看见……我看见韦家那个四娘子戴了个跟阿茗一样的镯子。”

    阿茗是陈四娘的闺名。

    怕只有陈家,姑嫂之间会如此亲近的称呼了。

    陈老夫人一愣,略一低头眼神就落在了陈四娘右手的镯子上,耀眼的红宝石闪着莹光。

    陈四娘一晃神,随即便反应过来,左手狠狠的拍着桌上,小指处殷红的指甲都折断了一半,面色狠厉,声音有些颤抖:“韦家!好一个韦家!好一个冯氏!她怕是都快忘了自己只是个继室了!”

    陈老夫人直直的盯着陈四娘手上的那镯子,浑身气得发抖,这镯子……这镯子……

    这镯子可是在陈家女儿出生时便要开始准备!

    寻得上好的宝石拿去给五门中的命门长老亲自雕刻,诵经!祈福!

    待女儿出嫁时,父母亲手替她戴上,寓意一生平安幸福!

    那可是陈家女儿的象征啊!

    那东西!那东西!

    那东西就连她的娇娇儿平时都舍不得带!怎么会在小小的韦四娘手里!

    韦骞是死了吗!任由那冯氏安排!

    “那跟在韦四娘身旁的妈妈还说,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拿给韦四娘当小玩意儿耍。”

    顿了顿,陈夫人又补充道。

    “啊呜!”

    陈四娘吼完就觉得陈老夫人有些不对劲,双眼瞪直,浑身发抖,急忙想要宽慰两句,就听见向来温婉优雅的陈老太太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声。

    好像……

    好像猫被踩了尾巴似得。

    “母亲……”

    陈四娘急急的开口,宽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陈老太太提着裙摆如风一般冲到了小厨房门口,直直的拍着小厨房的门。

    “陈二!陈二!你是死了吗!你那可怜的三闺女的镯子都被人家送给一个小娃娃当玩物啦!你还是什么爵什么爷!一个小小的继室都把咱们阿泞踩得死死的!”

    “小玩意儿!小玩意儿!你听见了吗!咱们家阿泞的安神镯被人当成了小玩意!”

    “我的乖乖儿!我可怜的阿泞啊!”

    几乎从来没见过陈老太太大声说话的陈夫人愣在原地,看着那个咬牙切齿,嚼穿龈血的老太太冲着小厨房里的陈二爷大叫。

    脸上愤恨得恨不得现在就去将冯氏剥皮抽筋。

    这,还是那个京都人人传颂最温柔文雅的陈老太太?

    陈夫人微微愣了愣。

    那镯子是什么安神镯她倒是不清楚,不过见陈四娘平时宝贵的模样,她猜想应该不是普通的镯子,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动静。

    “什么?什么?谁死了?谁惹你啦!”

    满身面粉的陈二爷一听陈老太太的哭叫,顿时急急的跑出来,连手都来不及擦,两条剑眉紧紧的扭在一起。

    看见怒目切齿的陈老太太,更是担心得不得了。

    “这是咋滴啦,谁惹我家萱萱啦!陈茗!你他娘给我过来!老子在里面给你他娘的做长寿面,你在外面叽里咕噜说什么胡话啦!”

    萱萱是陈老太太的闺名。

    陈二爷一口一个萱萱,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

    陈二爷当初四处游走的时候有几个拜把子的兄弟。

    有一个就是坐山称大王的土匪头头,其他东西没学到,满身的匪气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听着陈二爷一口一个你他娘的,陈夫人又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对下人都笑眯眯的,整天只知道逗鸟,犯了错最多往你屁股上踢一脚的爵爷?

    两人的脾气陈四娘倒是熟悉的,当年整个陈家院子都不够他俩折腾,这下委委屈屈的开口。

    “不是我,是有人把三妹妹的镯子送给了一个小辈当玩物,娘听了这个才生气的。”

    陈四娘连称呼都变了,说着话还抬起手扬了扬自己右手的镯子。

    陈夫人已经不愣了,很显然说话这人就是平时那个性烈如火暴躁如雷的陈四娘。

    “你他娘的韦骞!真当老子陈家是没人了!逢年过节来跪拜的时候还装模作样给老子看!老子家三闺女的东西你他娘的也敢拿给你家小娃用……”

    陈二爷立即就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了,气得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想找一件趁手的武器。

    说带这儿,陈二爷突然顿了顿,语气减弱了几分:“带镯子的那会不会是阿沅啊?”

    “不是,是韦家四娘,冯氏的女儿。”

    陈夫人对这些门路还是比较清楚,摇了摇头,陈二爷口中的阿沅可是从没有参加过赏花宴啊。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

    一听不是韦沅,陈二爷又怒了:“当初说什么阿沅身子骨弱,咱们陈家贵气太重,怕承受不起,不许咱们接阿沅回来住!”

    “他娘的!他娘的!自个儿太穷还怪咱们家贵气重!”

    “后来又说咱们身上贵气也重,等阿沅养好身子骨再带来见咱们!”

    “好他个韦骞!好他个韦骞!老子说他是个念旧情的,啥都听他瞎掰扯!老子家阿泞的东西!那是老子家阿泞的东西!”

    陈二爷就像疯了似得,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转,一声一声的骂,陈老夫人板着脸喊了老管家来说了几句,站在原地也不劝阻,就这么任由陈二爷发疯。

    “姐姐那么贵重的东西都给冯氏的女儿了,阿沅……这么些年都打着身体不好的旗号,指不定被怎么折腾呢!”

    陈四娘声音软软的,假装哭哭啼啼的加了一句。

    这时候,老管家也回来了。

    手上提着一把剑。

    “老爷,这是武圣帝赐给咱们陈家先祖的剑,能够上斩贪官,下斩逆臣呢!斩了也没事的呢!”

    武圣帝就是周朝的开国皇帝。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递给陈二,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他娘的!陈家当年出过将军的!

    老管家心里激愤的想着他的父亲,也就是曾经陈家的管家说得话。

    武圣帝时候谁敢说咱们陈家一句不是!

    凭陈家先祖那脾气,你再给老子嘚吧嘚吧,老子拿出剑来就把你给砍了!

    就这样武圣帝还得感激我!知道不!

    老子可是陈家!

    陈家!第一大家!

    就连其先祖,就是陈家先祖时候的管家!

    那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汉子啊!陈家可是马背上出来的人家啊!

    老管家幼年也是被自个儿父亲教导骑马射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为老祖宗那样的人啊!

    老管家时常想着,自己已经不奢求看见陈家先祖那种提着带血的剑,带着狞笑砍下那些贪官逆臣脑袋的场面了。

    可是……好歹让这剑沾沾血啊!这么多年,别人都忘了陈家还有这么一把剑啊!

    看着只知道逗鸟遛狗的陈二爷,还有那说话温言细语的据说是陈家最有才气后辈的陈大郎,老管家觉得这辈子怕是没有希望见到这剑沾血了!

    没想到!没想到!

    老管家敬佩的看着陈老太太:老太太是个霸气的!是个有血气的!她记得这把剑!还让自己拿了这把剑!今天怕是终于可以了了一个心愿了!

    老管家嘴角的笑有些嗜血。

    这,这是那个经常坐在躺椅上晒太阳,咿咿呀呀给大家伙唱曲儿的老管家?

    看着陈老太太淡定自若的姿态,陈四娘跃跃欲试的表情,老管家时刻准备冲锋陷阵的模样。

    陈夫人精神有些恍惚,她好像又有点不了解陈家了。

    “对!他娘的,老子还有剑!你个不要脸的韦骞!老子今儿个就……”

    陈二爷怒气冲冲的提着剑冲了出去,陈老太太冲老管家点了点头,平日里病弱的身子骨这时候竟然健步如飞的跟上了陈二爷的步伐。

    陈四娘也是个不怕事的,脸上哭兮兮的表情早就不见了,兴奋的跟在陈老太太身后。

    早就看那个韦骞不顺眼了!

    老管家嘿嘿的笑着,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好在陈二爷还没完全气糊涂,知道今个儿花厅全是名门贵女,特意绕了个圈提着剑从偏门出去。

    偏门的门房也是个老人了,看见自家爵爷气势汹汹的拖着一把剑朝自己走过来,吓得双腿只打哆嗦。

    “老,老爷,我就是,就是打了,打了个盹……”

    门房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陈二爷满身杀气的出了门,后面还跟着已经很少出寿安院的陈老太太,还有那个小时候就刁蛮得紧的陈四姑娘。

    在后面……

    老天爷!

    那是陈家刑房的护卫队啊!这不是都几十年没有出动过了么!

    这群人可是老太爷从军队里面要出来的!

    老管家不紧不慢的走在护卫队前面,呲着牙。

    打架怎么可能不找一点小弟呢!

第三十八章 小事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陈夫人望着那几人离去,想要跟上去又想起那满满一花厅的客人,使劲的跺了跺脚,急忙让一个仆人去中书舍人院找陈淮。

    陈淮就是陈二爷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中书舍人是四品官,前朝的时候起草诏令,参与机密,权职高重。

    到了本朝初的时候,权利渐渐分化,至今已经只是一个闲散官职了。

    陈夫人朝着花厅走去,夫人娘子们仍然在笑谈,环视一圈,李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韦四娘走了。

    “夫人莫急,那些都是小事。”

    一直跟在陈老夫人身旁的陈婆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花厅,温言细语浅笑着道。

    拦着这个据说年龄比陈老太太还大上一些的陈婆婆,陈夫人的心渐渐的静了许多。

    “今儿个怎么回来怎么早?”

    正焚着香分茶的冯氏惊异的看着神态郁郁的韦四娘,急急的将其揽过来:“乖乖儿,这是怎么了?”

    话问的是韦四娘,可却是对着李妈妈说得。

    “夫人,今儿个四娘子可是出了大风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全都盯着四娘子的镯子看,就连陈夫人也上来询问了几句……”

    “这不,把四娘子看得心烦了,这就早早的回来了。”

    李妈妈嘴角带着讥嚣,洋洋得意的道,好似那出了风头是因为她一般。

    冯氏的眉头跳了跳,一股不太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若是其他人家也就算了,那可是陈家啊!大周首富的陈家啊!

    有什么东西没见过的!

    况且这些东西可都是那个死……

    冯氏一口气卡在了嗓子口,如同被鱼刺卡住一般,上不来下不去。

    陈家!陈家!

    冯氏手抖了抖,茶杯里的茶水洒出了几分。

    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四娘,将你手上的镯子给娘,赶明儿娘在给你个更好的。”

    没怎么费口舌,韦四娘就褪下了手上的镯子。

    这破镯子不仅没引得其他小娘子的眼红,反而被那可恶的王七娘大嚷大叫的给搅合了!

    她早就不想戴了!

    将那镯子拿在手中,冯氏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将其递给李妈妈:“李妈妈,先把这个放回库房。”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是小孩子一直吵闹,借戴了陈三娘的一个镯子罢。

    冯氏微微弯了弯嘴唇,陈家再无理取闹也没法和一个小孩儿置气啊。

    气势汹汹拎着剑的陈二爷简直就成了京都里的一景。

    哦,后面还跟着陈老太太和陈家四姑娘!

    还有……

    这是要做什么!

    有些老一点的京都人,摇着头,叹着气,眼睛里面却冒着光:“陈老二的匪气又出来喽!”

    陈二爷还没到韦家门前的时候,门房就已经连滚带爬的冲到了书房。

    开玩笑,这个方向,除了他们韦家还有谁家!

    “老,老老老,老爷,陈陈陈陈二爷,来了!”

    门房一口气就跑到书房,努力的让自己把话说得流利一些,牙齿却不停的打颤。

    那阵势……实在是……太吓人了!

    “陈二爷来了?”

    韦骞奇怪的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羊毫,唤了个小厮跟着,急急的就出了书房。

    对陈家人,他向来是恭敬的。

    “哎……”

    门房看着匆匆而去的韦骞,没说完的话全都卡在喉咙处吐不出来。

    应该不会怎么样吧,陈家和咱们韦家……必定是亲家啊。

    他忘了,这般一句话韦骞怎么会知道陈二是在大门处。

    “给我开门!韦骞!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

    陈二爷用脚狠狠的揣着那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嘴里骂骂咧咧的喊着。

    周围聚齐了一堆抱手看热闹的闲汉,一会儿又有话题可以说了。

    “他娘的!韦骞!韦骞!”

    脚踹疼了的陈二,直接上手用剑鞘打,韦家朱漆金钉的大门被敲得啪啪作响。

    里面的门房听着外面重击的声音,吓得浑身像筛糠似得,不停地往院里看。

    “我家老爷哦!你咋还不过来哩!”

    这时候到了前院南房会客室的韦骞,四处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陈二,正疑惑着,那个报信的门房就跳着脚跑了过来。

    “老老老老爷,那那那,陈陈,陈陈陈二爷是在大门口呢!”

    “在大门口?”韦骞皱了皱眉,“你们怎么办事的,怎么不请进来呢?!”

    看着瑟瑟发抖的门房,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责罚,韦沅叹了一口气:“你们啊,以后办事就注意一些,这次就算了……”

    “你他娘的!都给我过来!过来!把这门给我踹开!踹开!”

    陈二爷打得发了狂,一转眼就看见管家带着一大堆护卫过来,立即得意起来:“我都忘了咱家还有这些个人!”

    一挥手,那些护卫整齐的列着队上前,陈二爷嘴角带着冷笑退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关心陈老太太:“你退后两步,不要被撞到了。”

    语气和刚才喊门时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那可怜的门房听着外面整齐的脚步声,心里面咒骂着那个去通风报信的家伙,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将门栓拿开,轻轻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陈二爷啊?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刚才我没……”

    门房似笑似哭的露出一个脑袋,想要装作才听见喊门声音的模样。

    “你他娘的给老子赶紧打开!要不让老子就让护卫砸了!”

    陈二才不听他解释,文质彬彬的脸色露出一个狞笑。

    门房哪里敢反驳,急急的将一扇笨重的门往里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陈二哪里等得住他缓慢的推门速度,直接一挥手,一扇门边站了三个人,轻轻松松就将大门敞开了。

    “你他娘的!韦骞!给老子出来!一个大老爷们,别像缩头乌龟似得躲在院子里!”

    老远的,韦骞就听见了陈二暴躁的声音,眉头死死的打了个结,平日里他最不喜的就是大着嗓门说些粗鲁臭话的人。

    “岳丈这是怎么了?平时也不是这样啊……”

    韦骞轻叹一声,脚下的步子确实更快了。

    走到抄手游廊的时候,正好看见陈二一行人,浩浩汤汤。

    “岳丈,这是何意?”

    韦骞眉头皱得更紧,但多年的诗书礼仪仍旧使他恭恭敬敬的先向几人行了一礼。

    “岳丈?岳你个头!你他娘的这个混蛋,面上说得好听!一口一个岳丈……”

    “陈二!你啰嗦这么多干什么!”

    从来都是温言细语的陈老太太怒吼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瞅了陈二爷一眼,也不看韦骞,蹬蹬蹬的就往后院走!

    韦骞晕头转向,不知道陈二这一家人是怎么了。

    陈四娘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殷红的指甲都快戳到韦骞脸上:“一面虚情假意叫着岳丈,一面就把姐姐的安神镯给你家四娘当小玩意儿!韦骞,你真不是个东西!”

    尽管猜到这事可能和韦骞没什么关系,但她就是想狠狠的骂他一顿。

    真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早就想说了!

    陈四娘骂完拎着裙摆就追着陈老太太去了。

    韦骞看着陈四娘那熟悉的音容隐隐有些恍惚,她说什么?

    安神镯?

    阿泞的安神镯!

    才回过神来的韦骞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猛地升腾起怒火。

    该死的!是谁这般随意妄为!那安神镯……

    “这可是爹娘亲自请大师为我祈过福的,陈家的女儿都有一个,我还是放在箱笼里算了,戴出去磕了碰了我肯定要心疼死了。”

    那个温润如水的女人这般说。

    韦骞急急的也跟了上去,倒是陈二爷和一群护卫站在原地,后院毕竟是人家的私宅,一大群男人闯进去算什么事。

    “难怪萱萱要跟来,”陈二爷脸上露出一个傻笑,低头嘀咕道,“我家萱萱还是这么聪明啊!”

    “青衣姐姐,听说陈家的老太太和那彪悍的四姑娘来了!”

    一个小丫鬟突然跑进冯氏在的院子,半跪在地上压低声音对冯氏的大丫鬟青衣道。

    青衣抬起头远远的眺望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微微的皱了皱眉,冲小丫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随即,便轻轻的掀了白玉串成的帘子进去:“夫人,听说陈家老夫人和那四姑娘往这边来了。”

    冯氏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她知道陈家会来人,但没想到来得这般快,还是陈老夫人亲自来!

    “那镯子你放回去没有?”

    冯氏转头看着神色不定的站在身后的李妈妈问道。

    “放回去了,放回去了。”李妈妈连声不迭的应道,“好端端的放回架子上去了。”

    冯氏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陈家的老夫人她是见过的,当初相看的人里就有她一个,和和善善的,不太爱说话。

    陈家四姑娘是个难缠的,但应该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这种事,不大不小的,一般关系也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来,更何况两家还是亲家。

    冯氏微微笑着站起来,抚了抚裙摆上完全不存在的皱褶,端着一个温良的笑容,缓缓的走出了院门。

    远远的,正好看见陈老太太和陈四娘步履满脸煞气的往这边冲过来,韦骞皱着眉紧紧的跟在两人身后。

    这些,都是小事罢了。

    冯氏心想。

第三十九章 大闹

    “陈老夫人……”

    冯氏走下台阶来,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句,随即眼神跃过陈老夫人落在陈四娘身上。

    “四姐……”

    还有一个姐字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就看见陈四娘恶狠狠的扑过来。

    冯氏吓了一跳,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完全没有防备中,陈四娘的手就挠到了她的脸上。

    “你个贱人!这些是你能戴的东西么!这些可是琪贵妃赏给姐姐的!你个贱人!贼妇!”

    陈四娘一口一个贱人劈头盖脸的往冯氏头上脸上招呼,冯氏戴着的钗簪环佩没几下就被陈四娘拽了下来,上面还缠着大束大束的头发。

    周围的丫鬟婆子愣愣的站在原地,满脸都是忍不住的惊愕。

    “嘶——”

    冯氏头皮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神迷糊,胡乱的摆着手试图挡住陈四娘的动作。

    可陈四娘小时候可是跟陈二学过武的,哪里是她这一两下能够挡住的。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身为继室穿着戴着韦夫人留下的东西!你这贼妇!”

    陈四娘长长的指甲套划过冯氏保养嫩滑的脸颊,一丝凉意浮现咋冯氏脸上。

    冯氏一愣,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只看见手指上殷红的血。

    啊——

    冯氏凄厉的大叫,目露凶光,吓得陈四娘的动作都顿了一拍。

    她现在哪里还记得陈四娘是个不能得罪的身份,满脑子环绕的都是手指上的血迹。

    嫁给韦骞后她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整个京都哪家的夫人娘子不是对她笑脸相迎。

    你才是贱人!

    冯氏伸手就向陈四娘挠去,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没有叫嚷出来。

    陈四娘见状,伸出左手轻轻松松捏住冯氏的手腕,右手狠狠就往冯氏脸上扇去,同时左手放开……

    动作之快,力道之大,哪里还有半分泼妇打架的模样。

    冯氏整个人向后扬去,重重的摔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听着都觉得疼。

    冯氏头发散乱,四平八仰的倒在地上,大红色的遍地金裙摆扬到大腿处,露出里面白色织锦的胫衣,怎么看都有些不堪入目。

    “哎哟,我的夫人啊,这是怎么了的?!”

    李妈妈一阵小跑,扑到冯氏面前,扯着嗓子就开始乱叫,双手压在冯氏身上,也不拉她起来。

    本就被摔得头晕眼花的冯氏,被李妈妈这么一嚷嚷,脑袋里更乱了,双手挣扎着要起来,但却被李妈妈按得死死的。

    陈老夫人斜瞥一眼韦骞,慢悠悠的吐出了几个字:“你这后宅当真有趣啊。”

    陈四娘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慢慢走回陈老夫人旁边。

    站在台阶上的冯妈妈眼皮跳了跳,急忙上前将李妈妈推开,连拉带拽的将冯氏拖起来。

    晕乎乎的冯氏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头脑莫名清醒了几分。

    “扶我过去。”

    冯氏垂眉低声,语气里带着滔天的恨意:“我要去给陈老夫人请罪。”

    冯氏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摔出了问题,步履僵硬,若不是冯妈妈拖着,估计这短短的距离她都走不过来。

    “夫人,这事是我的错。”

    冯氏直直的跪在陈老夫人面前,面容戚戚:“我来韦家的时候,姐姐的嫁妆是放在韦家库房的,我不知道……”

    冯氏说着语气越发委屈,素白的脸上落在几行清泪:“我不知道那些是姐姐的嫁妆啊!我以为……以为……”

    以为是韦家的私产。

    一直皱着眉的韦骞眉头微微松了松。

    陈三娘的嫁妆究竟是放在哪儿的,他也不清楚,按照陈三娘的性子,放在库房里也不是不可能,难道真的错怪冯氏了?

    韦骞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才要开口,就听见陈老夫人问话了,语气带着寒霜似得冷意。

    “阿沅呢?”

    韦骞一怔,双手抱拳作揖,准备回陈老夫人的话。

    陈老夫人眼神都不落在韦骞身上:“让冯氏说!”

    蓦然多出来的气势让冯氏抖了抖,但却也不惧,这事是韦骞自个儿吩咐的!

    但是不知怎么的,冯氏仍旧觉得这几个字难以出口:“送回湖州老家了。”

    陈老太太没有说话,直直的盯着冯氏看了几秒钟,冯氏额头渐渐冒出细汗,心里面却有些茫然。

    陈家处理事情的方式太怪了!

    本以为这事只需要解释一番就可轻轻掀过,哪知道陈四娘那个泼妇上来就又打又骂的。

    这陈老夫人总该不会和陈四娘一样,一言不合就动手吧。

    她可是长辈!

    陈老夫人终于移开了目光,看向了韦骞,忐忑的冯氏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

    “韦骞。”

    陈老夫人不含情绪的唤道,韦骞心中一紧,不管陈家其他人是怎么称呼他的,至少以前陈老夫人一直是叫他的字,向这般连名带姓的可是第一次。

    “三娘的嫁妆虽然已经进了韦家,但三娘留下了阿沅,按理来说那些都是阿沅的东西,旁人不该碰,也……不能碰。”

    “是。”

    韦骞面容严肃,点点头,那的确就是阿沅的东西,从来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陈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带着讥嘲扫了冯氏一眼,随即又对韦骞道:“嫁妆单子想必也不在你手上,你湖州老家那边有一份,我们家手里也有一份,是时候拿出来对一对,将库房里的那些东西挑拣出来,免得……再有不知情的人。”

    冯氏依旧跪在地上,双腿有些发麻,身子也忍不住晃荡起来,背也不似刚才那般挺直了。

    韦骞神色一凛,摇摇头道:“湖州老家来回也需要一些时日,不若今儿就将其挑拣出来……”

    陈老夫人微微沉吟,陈四娘一笑:“那也好,反正我们陈家也不会昧你们家的东西,我这就让人去拿了嫁妆单子,然后将姐姐的东西好好挑拣挑拣,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将她的东西往头上戴。”

    韦骞垂眉低目,冲着陈四娘的方向拱拱手,但是却并不看陈四娘。

    他担心一抬头就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容颜,嘴角讥笑着吐出这些不屑讽刺的话。

    韦四娘见韦骞冲她拱拱手,冷哼一声,就往外院走去,老管家和护卫们可都还在外面呢。

    “我不知道你将阿沅送到湖州是要作甚,既然你不愿意将她留在韦家,那我便遣人去湖州接了她来,正好现在我膝下也没个承欢的人。”

    韦骞眉头紧了紧,嘴唇有些干燥:“不是不愿意她留在韦家,只是她性情顽劣,冯氏……只能送到湖州请老祖宗管教管教。”

    “之前也想过送到您的身旁,也能逗趣一番,只是曾经有大师算过,阿沅压不住陈家的贵气……”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将韦骞的解释听进心里没有。

    “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现在看来,既然阿沅压不住,那便请五门的大师傅来,整个陈家帮她压!”

    平时慈眉善目的陈老太太,此时说出这番话来,竟有一股莫名的气势。

    许久,韦骞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阿沅既然要留在陈家,那我就在送她一个小宅子,专门用来放那些个嫁妆吧……”

    韦骞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钱财名利在他看来都是阿堵物,扰了两家的关系不说,冯氏还因为这个被莫名挨了打。

    冯氏半口气噎在嗓子里没提起来。

    此时冯氏早已忽略了僵麻的双腿,脑海里只嗡嗡嗡的回响着陈老夫人的话。

    一个宅子,专门用来放那些个嫁妆……

    嫁妆!那些珍珠玉石的嫁妆!那些金钗玉镯,珊瑚宝石的嫁妆!现在要搬走了!全都属于那个死人!

    不!那全都要还给陈家了!

    她的四娘!那是她的四娘将来的嫁妆啊!

    还有六郎……

    搬空了陈三娘的嫁妆,韦家还有什么!

    冯氏浑身战栗,忍着没有晕厥过去,心里头不停的安慰自己:“都是些死物,有那几个宅子在,那些个东西没多久就回来了。”

    尽管这么想着,可是她心中也清楚,那些嫁妆里有多少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光那几箱子南珠就是值大价钱的啊!

    “母亲!母亲!”

    韦四娘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什么,哭得稀里哗啦的叫嚷着从院外跑进来,看见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冯氏,抽噎的声音更大了。

    “母亲,你跪着干什么!地板这么凉!父亲,你作甚让母亲跪着……”

    从头至尾,韦四娘就没有将眼神落在陈老太太身上。

    她是知道陈老太太的身份的。

    那是原来住在南院那个傻子母亲的娘家,就是那人让她成不了嫡长女!

    对陈家,她有着同样的恨。

    这种小心思,就连韦骞都能看出几分,哪里能入得了陈老太太的眼。

    陈老太太眼神飘过韦四娘头上戴着的海棠蝴蝶簪,那是用一整块玉雕成的,浅色的蝴蝶落在紫粉色的海棠花上,栩栩如生。

    “不知好歹的东西。”

    陈老太太轻轻的吐出了几个字,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冯氏垂眉低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知道,从此以后,她的整个人生,就被烙上了这几个字,像是直接烙在了她骨子里一样。

第四十章 物归

    “对了,那簪子是先帝赐的,这种东西不能随意。”

    走了几步,陈老太太似又想起什么一般,侧头眼神落在狠狠的瞪着她的韦四娘的头上,轻飘飘的对韦骞说道。

    饶是韦骞再不关心这些东西,也都知道,御赐的东西陈三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在库房里。

    此时也来不及多问冯氏,只得跟着陈老太太的脚步往外院走去。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三娘的嫁妆,有些不一般的还是认得出来的。”

    韦骞沉声应是,那簪子确实非凡,毕竟颜色不一的粉玉本就难寻,而且还雕出那样一番景象,非玉雕大师不可得。

    韦沅对韦家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此时的她正在安慰愤愤的绿柳。

    “俗话说:命里有时总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那聚运石就不属于我们了,说明和我们无缘嘛……”

    绿柳抬了抬眼睛,也不知道娘子是从哪里听得俗话,心里面总是有些不甘心:“娘子都说了,那聚运石可是宝物,要是被别人拿了也就算了,偏偏是被那一家子!”

    韦沅哑然失笑:“好啦,你看我们现在得了一座新宅子,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消息?祸福总是相依的嘛……”

    黄成在一旁嘿嘿的笑着:“是啊,还是韦娘子看得开,你看那玩意儿我留在身边那么多年,最后还差点为此丢了性命。那聚运石现在里面可全是霉气,那一家子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黄成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黄成这番话比韦沅那种命理学有用多了,原本忿忿的脸立即喜笑颜开,拉着云清就又蹦又跳的去看院子了。

    严老和毕老入住了正院,这一群人里面除了他俩也没谁能住正院了。

    当然,在得知韦沅有了宅院的第一时间,沈恒就赶着一辆驴车,拉着一堆杂物,住进了西厢房。

    黄成笑嘻嘻的也让人来整理了东厢房,一副打算常住于此的模样。

    “娘子,赶明儿让人牙子送几个厨娘婆子来,这么大的院子没个使唤人可不行。”

    黄成这就是会说话的人。

    现在统共就那么不到十个人,虽说阿寻和绿柳都是韦沅的丫鬟,但谁都知道,两人一直陪在韦沅身边,韦沅早已不把两人当丫鬟看待了。

    而且云家兄妹又是个年纪小的,整座院子算下来连个粗使婆子都没有,总不能让严老和毕老提着大扫帚满院子的扫落叶吧。

    “没错,到时候再把这儿布置成书房。”

    韦沅在一溜倒座南房中间轻轻指了一下,泡一壶茶,看一本书,那种滋味想想都舒服。

    这倒座南房居中的三间是外客厅,东边的几间才是作为书房或者中塾的,这韦娘子有时候看起来懂得挺多,有时候又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

    黄成捏着下巴上的几缕胡须笑而不语,免得扫了韦沅的兴致。

    “这院子大了,就我们几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韦沅逛了一圈,新鲜感渐渐没了,回了后罩房准备找一间来布置成珍宝室。

    整个院子里各人在忙各人的事,倒也不显得寂寥。

    出了扬州大概几十里的地方,在一处官道上的一颗大槐树下聚聚嚷嚷的挤了不少人。

    “这怕是活不成了吧?”许多人摇头叹气。

    在他们中间,赫然是之前住在东厢房的一家人,男人被不知道哪来的山石砸破了头,现在面色青紫双眼紧闭的躺在路边,脑后氲开了一滩鲜血。

    旁边的妇女右手垂在身侧,额上也有几道口子,嘴唇干裂,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情况。

    这已经不是第一起事故了。

    还没出扬州城他们就遭遇了不少事情,起初妇人还知道哭嚎,现在早已麻木了。

    两姐弟瘫坐在妇人身后,面无表情。

    一个身穿青色华锦的男人走近人群,周围的人有意无意的让出了一条通道。

    “你……”要做什么?

    华锦男人弯下腰,在满脸血迹的男人身上摸索了一下。妇人刚吐出一个字,被男人轻飘飘的一眼,脑海里如被针刺,似乎立即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些什么。

    华锦男人掏出一个布包,用两个手指捻开,看了一眼那里面的铜簪玉器,眼神冷冷的扫过那几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把这个送回去。”

    男人将布包往旁边递了递,也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小厮恭敬接下,下颌微微朝瘫坐在地上的几人点了点:“这几人,送去给刑……”

    也不知道那话是对谁说得。

    周围看热闹的人起初还叽叽喳喳,这时候也看出一点不同来了,几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着头眼睛偷瞄。

    有些胆子小的拖拉着自家男人匆匆离去。

    妇人呆呆愣愣的看着华锦男人离开,没反应过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厮将那布包拴在一根竹竿上,远远的提着,看也不看那神色茫然的几人,迅速的融进了入城的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看热闹的人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什么人过来,有些不由嗤笑那人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也没了起初的好奇,三三两两散开了去。

    傍晚,一辆马车从官道上疾驰而过,没有人发现,那棵大槐树下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滩干涸的血迹。

    薛尧是扬州城的闲汉,三月前加入了蛇帮,现在是蛇帮最底层的人员。

    这一家人出城前鬼鬼祟祟的,男人又总护着胸前,再加上有遇到了不少倒霉事,薛尧早就盯上了三人。

    正想趁今晚来看看这些人到底带了些什么宝物。

    没想到华锦男人一出场,三两下就翻出了一个布包,看见是些不值钱的铜簪玉器后,薛尧低低的啐了一口。

    华锦男人准备离开时,薛尧看了一眼被留在原地的几人,又看了看那华锦男人,咬了咬牙,悄悄的跟上了那挑着布包的小厮。

    薛尧曾经有一个梦想,期待有一天能被什么高人异士看上眼,收为弟子,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后来长大了些,这个梦想也渐渐变成了被达官贵人所看上,谋一个狗头军师的位置。

    再大些,薛尧就只想去大户人家当一个小厮,可惜他背景不干净,当个小厮也没人要。

    那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只是看上去不太好接近,莫名的,薛尧心中窜起了一股火苗。

    不能跟上那男人,跟上那小厮也一样,反正能让他送东西去的,必定是一起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韦沅看着架子上空荡荡的白象秤,抿了抿唇。

    虽说劝绿柳时大道理一个接一个的,可是聚运石又不是普通金银,说起来她也是心疼的。

    可是心疼又能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了,那家人早带着聚运石跑远了,街上乱七八糟的运势流动她也看不出什么来。

    下次遇见非打折他的腿!

    韦沅心头涌起一股愤恨,正准备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听见绿柳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

    “娘,娘子!娘子!聚运石!聚运石!”

    韦沅无奈的走出房门,聚运石丢了她也心痛啊,可绿柳总是让她连心痛都来不及。

    “好啦,没事啦,等下次我们再……”

    韦沅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绿柳拿着一堆东西跑进来,脚不小心勾到后罩房的门槛,重重的摔到地上,直条条的躺在那儿。

    “哎哟,这是怎么的了!走路也不看着一点……”

    那‘咚’的一声响吓了韦沅一跳,急急的去扶绿柳,只见绿柳额头和脸颊青紫了一大片,手掌也被擦破了皮,哭兮兮的抬起了头。

    噗嗤——

    韦沅忍不住笑出了声,尽管这有点儿不道德。

    “娘子,你还笑。”

    绿柳委屈的瘪了嘴,那模样像是一个演喜剧的,韦沅干咳两声压下自己的笑意,赶紧将绿柳扶起来。

    “这个……”

    绿柳递过来一个东西,韦沅定睛一看,竟然是聚运石和那些铜簪。

    “我听见有人敲门,就跑出去看,结果就看见了这个聚运石放在了门口。”

    “没人?”

    韦沅抓住了一个细节。

    “是啊,门口空荡荡的,就放着这个布包……”

    绿柳终于也从最初的喜悦变成了疑惑:“到底是谁送来的?”

    韦沅脸上的笑容缓缓的褪去,眼神落在那聚运石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娘子?”

    绿柳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没事。”

    韦沅挤出了一个笑容,眼神不轻不重的打量了那布包一眼,随后将其拿起,故作轻快的道:“反正有人给我们送来,正好省得我们去找……”

    绿柳不做多想的点点头,忽想起什么,小脸皱在了一起:“娘子,毕老刚才还叫我呢!我先过去!”

    “哎,让阿寻找点药酒给你擦擦。”

    韦沅喊了一嗓子,绿柳早就蹬蹬蹬的跑了,只远远的传来一句应好的声音。

    韦沅看着完全消失的绿柳,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她一直以为从黄成手上得到聚运石纯属好运,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第四十一章 引论

    陈二大闹韦家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都。

    在京都的中心,那是皇宫的位置。

    “陈老二那个性子啊,这么多年还以为他收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个模样啊。”

    御书房里传来一阵轻笑,语气颇为轻松,声音清透,听着极为舒服。

    新帝萧珏刚三十出头,正是精力最充沛的年纪,此时一只手拿着奏章,一面听着一旁的大太监说话。

    “皇上,你可没看见那场面,几十个护卫就去把人家门给砸开……”

    旁边传来大太监刘书华含着笑意的声音,若无其事像说乡间趣事一般。

    “最后怎么样了?”

    萧珏的笑意更浓,手上的奏章也往下落了落。

    “说是把陈三娘的嫁妆都抬到了城南的一个宅子里,说是留着以后给陈三娘的女儿用……”

    “哎哟,那长龙见头不见尾的,还有许多东珠南珠玉石珊瑚好像被韦家那继室这些年给用了……”

    “陈二爷挥挥手说就当打发穷亲戚了,把韦骞气得啊……”

    刘书华声音不像一般太监那般尖细,说起这些事儿来,抑扬顿挫,倒也让人听得舒心。

    “是了,三妹妹还有个女儿……”

    萧珏微微点点头,眼神落在前方不知名的地方,声音略微有些怅然,语气和说起陈二爷时完全不同。

    “是啊,听说被那继室赶回了湖州,那可怜见的,要是三娘子还活着……”

    刘书华啧啧道,说道一半,突然停住了话语,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萧珏心下有些忐忑。

    “陈老二是给了你多少好处啊,平时不言不语的这时候倒说起这些闲事来。”

    刘书华听着萧珏略带打趣的话,心下坦然几分:“奴这不是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给皇上乐呵乐呵呗。陈二爷给了奴一支……”

    “行了行了,反正陈老二有钱!那些小玩意儿你就自个儿留着耍吧……”

    萧珏说着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意,冲着刘书华道:“你去告诉陈老二,就这么几句话,想要给他那个外孙女谋个封号可不成,总得拿出点东西来吧,正好现在国库空虚……”

    最近几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外面的蛮族也被前几年打怕了,这几年也没有上蹿下跳,国库难得有了充足的状态,说国库空虚明显就是睁眼说瞎话嘛。

    刘书华吓了一跳,眼睛瞪得老大,嘴唇颤抖着,有些说不出话来:“那,陈,谋封号……”

    萧珏笑盈盈的看他一眼,挥了挥手:“就你这点小心思,哪里是那些老狐狸的对手,陈老二估计和你说自个儿打上了韦家的门,让你提前给朕说一说,免得有人弹劾他时朕大怒……”

    看着刘书华目瞪口呆的模样,萧珏心情似乎更好了,又多说了几句:“你也不想想,那陈老二是什么人,他那牛脾气怕过谁?”

    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萧珏脸上多了复杂的情愫:“当年朕求娶三妹妹的时候,他竟然给朕拒了,哼,现在倒好,又拿着旧情求上门来了,朕哪是那么随便就给封号的人……”

    刘书华是一直跟在萧珏身旁的老人了,对萧珏说得这事儿也是清楚的。

    陈三娘当初真是应了一句话:一家有女千家求。

    可是陈老二不给面子,将当时已经是太子的萧珏拒了,理由十分新鲜:君貌逸群,汝女不如,朝夕相对,恐生怯意。

    意思就是你长得太超然逸群太帅了,我家女儿也比不上,以后天天看着天天看着,万一把我女儿看自卑了咋办?

    刘书华听着三十出头的皇帝说着有些稚气的话,眼睛里多了几分柔和。

    这皇帝什么都好,处理政务兢兢业业,对待官员和风细雨,对待他们这些个奴才也少有苛责……

    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只想做个富家翁。

    刘书华还记得先帝将他封为太子的时候,他陪着那时候还年幼的皇帝在院子里坐了一宿,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

    可能醉酒后的皇上已经忘记了,他哭兮兮的说:我不想做那个位置,我只想当个像陈二伯一样的人,父皇前几日病了,那些个大臣还非要给他上奏折……”

    “老奴真是……”刘书华叹了一声,有些懊恼,“就这么被陈二爷摆了一道!”

    大概是看到了丰厚的进账,皇帝笑得眼睛眯了眯,像只得意的狐狸,因为身份而显得高不可攀的形象瞬间绵柔了一些。

    在京都各个地方也都像旋风一样谈论着这个话题。

    高官夫人们心思活络,立即就想到了自家亲戚有没有合适年纪的,不说别的,就说那些个嫁妆……

    “是啊,那陈三娘还有个女儿呢!这么多嫁妆,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啊……”

    “听说今年十四,年龄刚刚好,我有个本家侄子今年刚满十八……”

    “你家大郎不也是满十八吗?”

    “说什么鬼话呢!我家大郎可是要和王家议亲的!”

    “那小女娃要是被陈三娘养大,那肯定是不用说……可是被一个继母养大,啧啧,不是个自卑懦弱就是心胸狭窄……”

    平时和冯氏走动比较多的四五品官的夫人,此时也凑在了一起,说起这事来脸上总带着古怪的笑。

    “陈家几乎都快把韦家搬空了,结果人家的嫁妆还没凑齐活呢!”

    说话的圆脸妇人抿抿嘴,看样子平时没少受冯氏的气。

    “就是,看她以前那嚣张的模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用得还不是人家陈三娘留下来的东西!”

    另一个容长脸的夫人深以为然,此时她们似乎才想起,平时里那个谁也看不上的冯氏不过是一个继室罢了。

    “我现在倒是想去看看她了,平日里穿金戴玉的,现在莫不是灰头土脸的?”

    鹅蛋脸的夫人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脸上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睛斜斜的瞟过容长脸的手上。

    “你手上带着镯子是她送的吧?听说也是人家陈三娘的陪嫁呢,当初是越国公家的夫人填的妆。”

    那容长脸夫人面色讪讪,僵了僵身子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愤愤:“那人惯会用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赶明儿我就送到陈家去,我家里面又不是缺这个镯子!”

    其他人脸色也僵硬了几分,除了那鹅蛋脸的武夫人,其他人可是多多少少都拿过冯氏的东西。

    武夫人微微一笑:“那冯氏的家底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嫁给韦骞的时候用旧棉被旧衣裳才堪堪凑了十八抬,家里面穷得鎏金的东西都算宝贝了,她能有什么好东西?”

    “那韦骞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哪里有多少钱给她置办,还不是从陈三娘拿来的。陈老夫人不是说了么,不知好歹……”

    圆脸夫人看了武夫人一眼,笑眯眯的道:“是啊,那冯氏真是……唉,以前送的那些个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陈三娘的东西,赶明儿让家里的管家送到陈家去看看……”

    这是要借陈家打冯氏的脸了。

    “我那天看见半人高的珊瑚都有两座呢!金玉珍珠的帽顶,琉璃做的屏风……”

    “十多箱的金玉首饰,听说本来还有精贵的银纱红绢的,都被她家继母给糟蹋了。”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要不是陈家上门,谁会知道她早就被赶出了京都……”

    “不过现在陈家插手了,那位韦娘子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韦家,荣雅苑,冯氏穿着半旧的浅蓝对襟衫,下面是深色的襦裙,普普通通的模样,没有用金丝绣着压脚花。

    原本满头金钗的她现在素面朝天,头上仅带了一个赤金的压发。

    那是冯氏过门的时候带过来的。

    冯氏两眼呆滞,原本摆放着檀香木桌的地方现在早已空荡荡的,那些大型家具都是陈三娘的陪嫁。

    除此之外,各种小件家具也都搬了个彻底,镶了宝石的妆奁盒,沉香木制的洗漱架,大扇的琉璃屏风……

    也只有这时候,冯氏才意识到,有多少东西是当初陈三娘留下的。

    “好一个陈家!好一个陈家!”

    冯氏声音颤抖,若是不靠近,几乎完全听不见她在说话。

    几秒后,冯氏的面色有些戚戚然,陈家的庞大让她即使想要做点什么都有心无力。

    但很快冯氏的脸色变得狠厉而癫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家六郎天资聪颖,只要他长大……只要他长大……”

    “还有我的四娘!我的四娘姿容貌美……”冯氏喃喃的时候面容扭曲了几分,“这世间不是只有你陈家……”

    “留给那个小贱人?但愿你们还能找到她的尸骨……”

第四十二章 盛气

    “我走的时候我家娘子就是住在你这儿的!现在你跟我说不知道?!”

    蓬头垢面的徐婆子赤红着双眼,死死的盯着米掌柜。

    她从来没想过,那两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丫头竟然敢不声不响的离开这家客栈!

    不会是去湖州了吧。

    徐婆子心里吓了一跳。

    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要是韦沅出了事,那俩人去了湖州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两个没出过远门的小女子,怎么敢……

    “我怎么知道?韦娘子病好以后就带着两位小娘子离开了啊!”

    米掌柜头也不抬,旁边有眼力见的小伙计上前来,用抹布擦着米掌柜面前的柜台,使劲的推开徐婆子搭在柜台上的手。

    同江客栈里的人都讨厌徐婆子。

    当初就那样一言不发的跑了,把病重的韦沅丢在了他们客栈,还好韦沅后来痊愈了,这要是真的病死……

    米掌柜是知道韦沅的住址的,韦沅搬家的时候还在客栈里小小的摆了一桌宴席。

    但是他是绝对不可能和徐婆子说得。

    “好了?!”

    徐婆子难以置信的尖叫道,声音就像是指甲划过墙壁一样尖锐,让人不禁浑身难受。

    “怎么就好了?!怎么好的?!”

    没等米掌柜说什么,徐婆子又急急的追问道,问完看着米掌柜皱眉打量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

    吞咽了几口唾沫,收敛了几分急躁:“哼!你说好了就好了?莫不是在你们店里出了什么事,你故意将消息压了下来吧!”

    “你要是不信,就去报官啊!看看能在我这客栈里搜出点什么来!”

    米掌柜冷冷的抬了抬眼睛,不冷不热的说道,然后冲旁边的小伙计喊道:“阿壮,来把这老乞丐拖出去,整天站在这儿耽搁人做生意!”

    那名叫阿壮的伙计长得人高马大,一听这话摔了抹布就朝徐婆子过来。

    徐婆子面皮抖了抖,色厉内荏的冲米掌柜嚷道:“你说谁是乞丐哩!你这个老贼!你别以为我不敢,我家老爷可是通政司参议!正五品的京官!你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告诉……”

    “嘶——哎哟,你给我放开!给我放开!放开呜呜呜……”

    徐婆子还没说完,阿壮就已经拎着她的衣服领子,把整个人悬空提了起来。徐婆子吓得立即摆动四肢想要挣脱阿壮,可是她哪里是阿壮的对手,骂骂嚷嚷没几句就被阿壮收拢了领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壮将徐婆子丢到了门外,拍了拍双手,一副嫌弃的模样。

    徐婆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在湖州就被人赶出来了,在这个小破客栈还要被一个伙计提了扔出来,两三下她又要冲进客栈,却被她家侄子拉住了。

    “婶,算了,咱们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是找个缘由给咱们扣上一定帽子,到时候把我们打断了腿也没人管啊,那通行文书又不在咱们身上……”

    那满脸麻子的男人紧紧的拉住徐婆子,急急的劝道。

    徐婆子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她没法证明自家老爷就是通政司参议,就算是告到知府那儿去也没用。

    大宅院里扣帽子是最普遍的事情了,徐婆子见过许多手段,此时又没什么依靠,倒也不敢和米掌柜硬碰硬,只好讪讪的收回了腿。

    其实米掌柜哪里懂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开门做生意的人求的就是一个和气。

    “那小贱人竟然没死,说不定现在已经去湖州了,拿着通关文书,再从驿站找些人……不行!我得把这事儿告诉夫人!”

    徐婆子站在原地低头想了一会儿,低声念叨几句,随后不停的点头,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有理。

    “阿七,你带人回京都一趟,把这事禀给夫人,顺便再看看那小贱蹄子有没有阴奉阳违的跑回京都……”

    麻子脸的男人听着徐婆子的吩咐,沉默不语。

    “你听到了没有啊!我在扬州打探打探消息!你们快去快回!”

    看着麻子脸不应声,其他几个仆役也是懒懒散散的,徐婆子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戾气。

    这些个人最近是越来越不听使唤了,等回了京都一定要在夫人面前好好的说一说他们!

    徐婆子垮着脸皱着眉狠狠的想。

    “徐妈妈,”一个圆脸的仆役开口了,脸上带着几分阴郁,“我们没有路费了,你总不能让我们……”

    “路费!路费!就知道钱!钱!钱!我要是有钱还用留在扬州么!这么点小事你们就不知道想想办法?!一路上要不是供你们吃吃喝喝,我现在怎么可能没钱回京都!”

    提起路费来,徐婆子也火大了,带着这些个人,不仅屁作用没有,还整天跟她钱钱钱的!

    “路费你们自个儿想办法!我告诉你们,要是耽误了夫人的事,到时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要是事情办得好了,夫人满意了,哼,你们可就鸡犬升天了!”

    看着这些人磨磨蹭蹭的站在原地,徐婆子眉头皱得更紧,微仰着下巴用在韦家时候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不满道:“你们还不赶紧的!不知道韦家是怎么招你们这群懒汉进门的……”

    一个衣衫褴褛的婆子站在大街上盛气凌人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注意,这一幕,被不少人看在了眼里。

    “阿七。”训斥完那几人,徐婆子转头看着自家侄子,语气缓和了几分,但还是掩饰不住的高傲,“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等事儿成了,我一定在夫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那名叫阿七的麻子男低着头不说话,黝黑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徐婆子也不管他,甩了甩衣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等你们回来了,就去正街的明悦楼找我吧。”

    明悦楼是扬州较大的客栈,一间普通的房间都要一两银子一晚。

    徐婆子没有看见,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不仅那些仆役露出愤恨,就连她那本家侄子也握紧了拳头,微微侧了侧头,和旁边几个仆役交换了一下眼神。

第四十三章 密函

    晨曦刚在扬城洒下一层薄薄的金光,城门刚刚打开,一个穿青色衣袍的人骑着快马奔驰而来,马蹄在地上落下哒哒的声音。

    快马在张家门口停下,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眉眼间虽然已经有了些皱纹,脸上满满都是胡髯。

    此人轻扣门环,敲开了张家的大门。

    “鄙人听闻张老大名,特从京都慕名而来……”

    男人嘴上说着慕名而来的话,身躯微弯,冲着开门的老仆深深了作了个揖,可手中却没有任何的拜帖。

    长揖以后,男人不等人回话,便直起了身,似乎作揖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完成了即可。

    开门的老仆大约五十多岁,满脸皱纹,眼神在来人衣袍角微微一顿,缓缓弯了弯腰,侧身迎道:“请。”

    男人将马拴在了门前的石狮子上,老仆微微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说出阻止的话。

    “此次时间匆忙,还望海涵。”

    男人貌似抱歉般的说了一句,面色严肃,双眼无波,老仆仍旧没有看出丝毫歉意。

    “张老在后院,还望贵人稍作等待,老奴现去通报。”

    老仆在正屋前顿了顿,示意丫鬟上前带领男人进屋稍作休息。

    “不用了,此番时间紧迫,我和你一起去找张老就好。”

    如此没有礼仪的话,男人说出来却是一本正经的。

    老仆眼角微微跳了跳,面色有些僵硬,没有拒绝男人的说法。

    两人到后院的时候,张老正在研究一份围棋谱的残局。

    “子阳,你怎么来了?”

    听见有人走近,张老抬头一看,脸上满是诧异,冲老仆挥了挥手,示意其离开。

    来人名为何毅,字子阳,在十二奇兵中排行第三。

    张老在京城时曾经见过这十二奇兵,每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十二奇兵每人手下有六十护卫,皆为武艺高超之辈。

    这些人官职不高,虽名义上是大将军王瑜川的手下,实际却都是皇上的心腹,仅听从皇上的派遣。

    “皇上派我给您送一封密函。”

    在张老面前,何毅的冰窟窿脸终于有了那么一丝融化之意,嘴角微微的抽动,看样子好像是个笑容。

    张老正要行大礼接此密函时,却被何毅拦下了:“皇上交待,此密函仅为家信,与圣旨不同,张老不必大礼相接。”

    何毅说着,递过来一个明黄色的精致长盒。

    张老也不顾忌何毅,直接将其打开,拿出一封同为明黄色的卷轴。

    卷轴上没有任何的印章,但其龙飞凤舞气势冲天的字迹张老却并不陌生。

    信中大意是说:我觉得老师你才华过人,思想不凡,曾经在我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现在我登基已经两年了,最近两年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我还是想做出一点大事来。

    我觉得目前只有改革一条路可以走了,但是我找不到能用的人才,所以想请老师你出任丞相一职,帮我促进改革发展。

    过几天任命书(圣旨)就会下来了,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的。这封信主要就是提前知会你一声,早点收拾好行李,等我的任命书一下来,你就早点上京来帮我。

    看完信函,张老脑海中莫名冒出了那个浅笑盈盈的小娘子。

    “大富大贵,晚年功成名就……”

    张老当时听这话还有些觉得好笑,他一个告老还乡的人,家里又没什么官居高位的子孙,哪来的功成名就?

    “这密函是何日发出?”

    张老知道,这类书信密函都是即写即发的。

    “三日前。”何毅道。

    三天前陈二爷大闹韦家,本以为皇上至少也会训斥一番,没想到竟然提也不提,反而发出了这么一纸书。

    何毅看张老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喜,三年前先帝在位时就已经告老的张老,突然间又得新帝召见,这实在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他曾受过张老指导蒙学,自然也是为他高兴的。

    张老只觉得头脑中就像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耳朵里传来嗡嗡的嗡鸣声,全身的血液如同沸腾了一般,手脚隐隐有些发麻。

    那小娘子是近一月前说出的话。

    张老几乎满脑子都回荡着那温婉的声音。

    大富大贵,晚年功成名就。

    眼下梅花形白点,儿孙凶兆。

    功成名就……

    张老毕竟不是普通人,几秒钟的时间就已经镇定了情绪。

    “子阳,此番前来会在扬城呆几日?”

    张老满脸轻松,面容慈祥,似乎刚才的全身不适只是幻觉一般。

    “皇上交待,送完信函尽快返京,最迟后日来接您的人应该就到了。”

    何毅这八尺大汉,在张老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似得,老老实实的有一句答一句。

    “知道了,那你先回去吧。”

    张老注意到何毅已经朝院外看了三次,如何不知何毅急着离去回禀的心情,也就不再挽留。

    “好。”

    张老本就已经够言简意赅的了,没想到何毅更胜一筹,点点头,立即返身离去。

    没走两步,却又折了回来,走到张老面前,双手抱成拳,学着太学院的那些个学生鞠了个躬,干巴巴的道:“学生告退。”

    说完这话,也不等张老回话,急匆匆的又跑了出去。

    张老哑然失笑,也不知这何毅是跟谁学的这些礼仪。

    张老静坐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手上捻着一枚白子无意识的转动着,那日韦沅跟他说的话莫名的清楚起来。

    “儿子出门在外,孙辈养在膝侧……儿孙有凶兆……”

    张老面色凝重了几分,世上真有看相知福祸的人?

    “老彭,我们出去一趟。”

    张老回屋换了一身衣服,看了看时辰,走到正院,看向坐在门边打瞌睡的老仆说道。

    那貌不惊人的老仆瞬间睁开了眼睛,眼中毫无迷茫之色,清明无比。

    听张老说完,立即起身,佝偻着腰打开了门,动作不急不缓,和普通看门老奴没有什么两样。

    “老爷,咱们这是要去哪?”

    一般这时候张老都是坐在屋里看书,下午才会出门摆摆棋摊。

    “你还记得那天那小娘子吗?我今日想去看看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最后一句话,张老的声音几不可闻。

    “这可巧了,老爷您知道那小娘子是谁的女儿吗?”

    那老奴听了这话也没什么诧异,反而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是通政司参议韦骞的嫡女!”

    张老微微皱了皱眉,当年他是太子太傅,接触的高官不少,韦骞这号人物倒是有那么几分印象,只是……

    “老爷您忘了,当年嫁给那通政司参议的是谁?”

    老彭轻声道。

    张老突然想起十多年前那让人津津乐道的婚事。

    “嫡女?竟是陈三娘的女儿……”

第四十四章 邀请

    “那韦娘子走时曾说过她住在南三街七十五号……”

    张老看着面前紧紧锁住的大门,微微皱起了眉头。

    当时那小娘子走了又转了回来,面色有些犹豫但却极其认真的说了自己的地址,那模样,不像是在故意玩笑。

    “要不我去查一查?”

    老彭微微矮了矮身,眼中带着几分阴郁,自从何毅来了之后,韦沅的话一直紧紧的绕在心中。

    你,命不该如此。

    “算了,既然无缘……她也没明说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

    张老眼神凝在那生了锈的铜锁几秒,顿了顿,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又哑然失笑,这般仓促可不是他的性子。

    当真是关心则乱啊。

    “是。”

    老彭低了低头,眼神却仿佛不经意的落在那带着薄尘的台阶。

    “老彭,那娘子还说你命本不该如此,要不我们去相门找个老头子看看?”

    顿了一秒,张老才想起当初被相面的不止他一人,转过头望着老彭,眼神有些懊恼,自个儿怎么把这事给忽略了。

    老彭回神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个小娘子说得话罢了。”

    张老也赞许的点了点头,神色更加轻松了,确实啊,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今儿直接去摆棋摊吧,这种清闲日子也过不了两天了。”

    张老脸上洋溢起几分笑意,出仕入相,这几乎是每个官员的梦想。

    没想到他到了这一把年纪,都告老三年了,竟然还能走出那一步。

    “是啊,老爷这下可有得忙了,到时候把少爷调任回来……”

    老彭点了点头,也是由衷为张老高兴,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说道一半才生生停住了。

    张老面色有些不好。

    张家子嗣稀薄,张老仅有一个儿子,却在三年前他告老的时候被曾经的老对头一纸文书就调去了西部。

    听说那地方荒凉无比,入眼满是黄沙,那里的巫师都是凭借心性做事,稍不如意就要取人性命。

    西部的巫师,也就是大家口中说得术士。

    他可怜的儿子!

    也不知道在那种地方是怎么熬过来的。

    幸好,幸好当初求得皇上恩旨,将孙儿留在了身边。

    “那刘书华现在也是深得帝心,和朝中不少人都有不错的联系,我才回归朝堂,现在应该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张老提起刘书华面色多了几分厌恶。

    当初他任太子太傅时就厌恶刘书华经常由着皇上的性子胡闹,于是因此责斥他,没想到他竟然嫉恨于心!

    在自己告老的那一年,不知道和皇上说了什么,硬生生将他的独子调任到了西部。

    真是可恶至极!

    “老爷毕竟是太子太傅,那刘书华不过一个……皇上终归会看在老爷的面上将少爷调任回来的。”

    张老笑了笑,眼神里多了几分期盼,总算是能够一家人团聚了。

    ***

    韦沅现在最喜欢的就是院子里的老石榴树。

    放一张小几,每天下午都在石榴树下颌毕老头天南海北的聊,顺便大杀几盘。

    自从遇到毕老头这个对围棋有一种非同寻常狂热的臭棋篓子后,韦沅觉得能背残谱的自己简直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毕老头,你又输了。”

    韦沅轻飘飘的落下一子,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这已经是今天她赢的第七盘了。

    “不算不算!”毕老头一看自己被吃了一大片的棋盘,直接伸手扰乱棋盘,“这个地方我没看到,不算!”

    韦沅早就习惯了毕老头的作风,耸了耸肩将棋子收起:“你要是再这样,我下次可就不找你下棋了!”

    “戚,”毕老头不屑的嗤了声,“除了我,你还能找谁下棋?这个院子里除了我,你还能赢得了谁?”

    毕老头对自己的棋艺还是有些自知自明的,看见韦沅这般模样,立即笑得像个山核桃。

    “娘子,这是同知府上来的邀请。”

    阿寻进了院子,奇怪的递给韦沅一张做工精美的邀请帖,上面没有署名,仅只写了让韦沅参加一次赏花宴。

    “同知府?”韦沅奇怪的拿起邀请帖翻看了一下,另一只手仍在收拾棋盘,“我们在扬州好像没有认识的人吧?”

    看见阿寻摇了摇头,韦沅将邀请帖放到了一旁,笑道:“应该是送错了吧,同知府?来扬州我见过身份最高的也就是张汉盛了。”

    韦沅玩笑两句,阿寻皱起了眉,有些不同意韦沅的话:“娘子,您可是韦家的嫡长女,母家又是陈家,您的身份才是……”

    这些事情她们没有刻意隐瞒,所以在这院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只是没有明说韦沅的生母在陈家究竟是一个什么地位。

    了解的人寥寥数语就能想到,不了解的人自然也不会往这方面多想。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韦沅打断阿寻的话,眼神在那邀请帖上飘过,“应该是送给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家的吧?”

    “娘子,”阿寻哑然失笑,“你以为那些婆子小厮是做什么的,堂堂一个同知府,要是连住在这儿的人家都查不清楚,那他们早就被主家赶出去了。”

    毕老头好奇的往那邀请帖上瞥了两眼,啧啧:“不错嘛,这么快就融进扬州的赏花宴了,听说一般只邀请一些名门贵女。”

    “是么?”

    韦沅又拿起那邀请帖,眉头皱得更紧了:“贵女才能去?这么看估计真可能是送错了。”

    “同知府的夫人也是陈家的人,说不定和你是亲戚。”

    毕老头慢悠悠的放下棋子,冷不防又突出了一句话。

    韦沅收微微一顿,上下打量了毕老头一眼:“你知道得倒是挺多嘛,赏花宴只邀请名门贵女也知道,同知府夫人是陈家人也知道,啧啧,这么有本事,当初还哭兮兮的说自己孤家寡人……”

    “这些都是常识,但凡在扬州呆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再说,多老头子我一口饭你也不吃亏啊!能聊天,能谈书,能说相,还能和你下围棋……”

    毕老头说着说着就开始感慨,自己究竟是多么一个完美的人。

    “这赏花宴办得还不错。”

    感叹完毕老头又评价了一句,似回想起什么一般,满脸回味。

第四十五章 生事

    扬州最得风流雅士喜欢的地方莫过于景园了,背倚内湖,可泛舟游湖,其内有四时不谢之花,亦可游园赏花。

    景园和同知府仅有一条街的距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同知的产业。

    邀请韦沅参加的赏花宴就在景园。

    “这地方人还真多。”韦沅看着喧嚣热闹的景园,撇了撇嘴,“毕老头不是说只有名门贵女才能接受邀请么!”

    沈恒在一旁斜瞥韦沅一眼,那句你想表达什么差点脱口而出。

    在得知韦沅要来参加赏花宴之后,沈恒不知道从哪里摸摸索索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邀请函,刺金的字比她那张看上去还要高档一些。

    “毕老头的话你也信?虽然陈夫人一般只邀请名门贵女,但是这景园是对外开放的,只要和同知府有点关系的人,都能来玩儿。”

    “没关系的,只要叫上那么几两银子,也可以进来感受感受气氛……”

    沈恒看了一眼有些后悔的韦沅笑道:“不过邀请函还是有用的,景园地方很大,你参加那个赏花宴和我参加这个不同,和那些进去游玩的也不同。不过……”

    沈恒话没说完,但韦沅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过没想到你穿这种衣服看起来也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句话是毕老今儿说得,导致韦沅一度得意的不行,但是很快又被打击了:“就是动作幅度太大,容易被人看出本性。”

    自从得知同知府和陈家有关系之后,阿寻就一直开始紧张:“陈家都好些年没来看过娘子了,也就因为这样,娘子才会……要是这次能得到陈家长辈的喜欢,娘子回去必然会和以往不同的!”

    韦沅来扬州时间不长,平时也不注意穿着打扮,穿得那么几套半旧不新的衣服。

    首饰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她也有不起什么首饰,唯一的就是那个被赎回的白玉镯。

    黄成一行人准备现去银楼给韦沅买点珠宝首饰,但是却被韦沅及时制止了。

    那又重又亮的金钗珠钗一大堆的带在头上手上,一天下来估计脊椎手骨都要出问题了,谁还有心情赏花游园。

    “要是我穿金戴银的去,即便以后我说在韦家过得不好,想来陈家的长辈也是不会相信的。”

    韦沅随便冲阿寻编了一个借口,没想到阿寻竟然沉思后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韦沅的话。

    所以就导致韦沅今天就戴了一根金玉蝴蝶钗,和那个白玉手镯。

    韦沅的衣服穿得却是挑丝月华苏绣锦衫,无论是从做工还是材质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是韦沅压箱底的几件衣服之一,她都忘记了,没想到这次竟然被阿寻找了出来。

    冯氏在这方面倒是很会做人的,韦骞每次看韦沅穿着不差,自然就不会觉得冯氏亏待了她。

    “这景园近来真是越来越鱼龙混杂了,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刚要过二门的时候,韦沅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转眼看去是一个戴着满头金玉珠簪的小女孩。

    以韦沅的心理年龄来说,那确实只是一个小女孩。

    大概十四五岁左右,身上穿着滚金霞千色百蝶裙,上面是一件桃花烟水云罗衫,娇俏俏的模样。

    “不知道哪儿来的破落户,也敢来景园这种地方!”

    韦沅朝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此时正涨红了脸,站在原地有些束手无策。

    见韦沅看了过去,那少女下巴微扬,姿态更加高傲,斜瞥了一眼韦沅仅有一根钗子的头面,嘴角浮起一抹讥嚣:“看什么看!说得就是你们这种人!”

    韦沅有些懵圈,但身为一个‘老阿姨’,她也拉不下脸来和这小丫头吵架,干咳两声就准备进园。

    谁知道那小丫头抓住她就不放了:“谁让你走了!给我站住!你有邀请函吗!二门以内可不是你们这种人能进去的!”

    景园的规矩韦沅也从沈恒那里打听了一点。

    买了‘门票’的只能在外园赏花游湖,二门里面有中园和内园,中园是一些豪门办宴席游玩的地方,内园一般就是陈家人自个儿办个赏花宴什么的。

    韦沅无奈的垂了垂眼睑,懒得理会这个中二病少女,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我说你呢!”

    那少女不知怎么就追了上来,拉着韦沅的袖子不放手,杏眼瞪起。

    “我有没有邀请函管你什么事?难道你是这儿管事的婆子么?”

    韦沅脸色冷了几分,说话不好听是一回事,没事找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韦沅身材本就高挑,此时将脸一沉,尽管全身没什么名贵的首饰,却别有一番气势。

    那小丫头被唬住了,语气也有些结巴:“你,你才是婆子呢!你没有邀请函就是不能进去!”

    “谁说我没有邀请函?”

    韦沅将衣袖里的邀请函在小丫头面前晃了晃,摔开了她的手,语气多了几分冷意:“我这可是珏绣坊的苏绣,扯坏了你可赔不起。”

    少女杏眼微微转了一圈,吞咽了一下唾沫,有些紧张,但仍然梗着脖子拦在韦沅面前:“谁知道你的邀请函是不是伪造的!你拿来给我看看!”

    说着话她又想伸手抓韦沅的袖子,但又想到韦沅的话,眼神不自觉的在韦沅衣服上瞟了几眼,有些尴尬的收了回去。

    珏绣坊的东西不是一般的贵。

    同样的东西价格是外面的三倍,但材质也是出了名的精细。

    此时少女听说韦沅的衣服是珏绣坊的,心里面已经有了些许退意。

    韦沅看见这少女不停的往旁边看,嘴角微微抿起,眼神里面有些焦急,本想急着打发走少女的心情也淡了下来。

    腰肩微微挺直了几分,下颌微微向内收拢,眼神冷清清毫无情绪。

    整个人的气势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一秒还是一个员外家的女儿,这一秒就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名门贵女,清冷高傲。

    “那个让你拦住我的人怕是让什么事绊住了吧。”

第四十六章 打脸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少女踉跄的推后一步,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韦沅。

    韦沅嘴角拉扯起一抹浅笑,眼睑微微垂下,轻轻的向前倚了倚,一副温婉柔和的模样。

    “你从小父母离世,现寄居于族中长辈之家,父母给你留下了不少产业,你虽不受压迫,但却要处处看人脸色。”

    韦沅每吐出一个字,少女的脸色就要苍白一分:“你被人指使来拦住我,看来并不是与你熟识的人,让我看看,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少女瞳孔紧缩,嘴唇苍白的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韦沅,她发誓,这件事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韦沅的眼神落在少女的头上,一只银簪斜斜的插在一堆金钗珠玉中间,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是和你离世的父母有关吧?”

    韦沅吐出这几个字,少女只感觉头嗡嗡的响,看着韦沅完全说不出话来。

    “一个术士,搞这些小动作,真是卑鄙啊。”

    韦沅摇头微微感慨道,眼角瞟过前方外院的一个角落,一抹嫣红色的衣摆一闪而过。

    少女的呼吸重了几分,嘴唇已被咬破但却毫不自知,瞳孔里倒映出韦沅浅笑的面容。

    这人不能招惹!!!

    少女浑身警铃大作,后背已经浮起密密麻麻的细汗,向来敏感的直觉在这时候冒出这么一句话。

    韦沅看了一眼旁边原和少女唱双簧的人,现在早就已经不知去处,轻笑一声,缓缓的拿着邀请函往二门走去。

    早有站在一旁的婆子看见了韦沅手里的赏花宴邀请函,急急迎了上来。

    “这位娘子有些眼生,今年是第一年来吧?奴家姓张,娘子唤我张婆子就好。赏花宴是在内园办的……”

    婆子穿着靛青色的夹袄,头发梳往脑后挽了一个髻,头上就戴了个银质的小梳,笑起来很讨人喜欢,声音温和但却不会给人软绵无力的感觉。

    “我是第一次来。”

    韦沅笑着点点头,眼睑微微垂下,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收到那聚运石之后,她就隐隐有一种感觉,好似很多事情都有人在背后操纵一般。

    “那娘子今儿可以好好逛一逛了,这内园里有太湖运来的太湖石,有从两广运来的大型月季,还有从西部找来的一种绿色的花,可稀奇了……”

    那婆子说话不快不慢,轻轻的吴侬软语让人心情忍不住舒缓许多,听她将内园的情况娓娓道来,韦沅的面前好似徐徐打开了一卷水墨画。

    “陈夫人每月都要办那么一次宴会,缘由不一,但这赏花宴几乎是每年都要办的,据说是陈国公家里的老夫人传下来的习惯……”

    “陈老夫人?陈家每房都有办赏花宴的习惯吗?”

    陈国公也就是陈二是二房的人,陈七娘是四房的人,这也是韦沅从毕老头那儿听来的,故而了解一些。

    在外人看来陈家四房都同属一家,因为四房关系都不出,陈家的人骨子里又都是个护短的,所以也都分不清那些几房几房的。

    张婆子惊异的看了韦沅一眼,没想到这个穿着不起眼的娘子竟然分得清楚陈家这几房,眼神落在韦沅手腕的白玉镯上,态度越发恭敬。

    “那个奴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同知府的人这么说过。”

    韦沅隐隐听出了一些潜台词,诧异道:“张妈妈不是同知府的人?”

    “当然不是了,”张婆子笑了笑,“同知府里大多都是陈家的老人,那穿着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诺,那就是同知府的王妈妈。”

    张婆子朝前面抬了抬下巴,韦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流彩暗色的花袄,头上戴着几根赤金的簪子,笑眯眯的正陪着一个小娘子说话。

    “娘子,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到内园门前的时候,张婆子停住了脚步,“里面有专门的婆子会接待您的。”

    韦沅怔了怔,大概明白了张婆子是个什么差事,忙从袖里拿出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

    “娘子,我们……”

    张婆子愣了愣,看了韦沅手上那几块银子一眼,咬了咬唇才笑着要说话,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张婆子!你做什么呢?”

    那声音严厉且高傲,是刚才那个同知府的婆子。

    “王,王妈妈,”张婆子被吓了一跳,急急解释,“这位是接到邀请来参加赏花宴的娘子,今年第一次来……”

    王妈妈听说韦沅也是接到邀请的,脸上柔和了几分,冲着韦沅微微行了行礼,转过头又板着脸训斥张婆子。

    “要不是看在孙婆子的面上,你可拿不到这个差事!咱们陈家的规矩你可不要忘了,不要丢了我们陈家的脸!”

    “不要以为推脱到人家小娘子身上就算了!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犹豫想拿了!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你就不用来了!”

    张婆子急急应是,王妈妈威风耍得很足,韦沅站在一旁有些尴尬,手里的银子这一秒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不过幸好韦沅不是那种脸皮子薄的人,一两秒钟就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等王妈妈训斥完之后才笑道。

    “这事赖我,我第一次来参加赏花宴,不知道情况,张妈妈刚打算拒绝,没想到王妈妈就过来了。”

    韦沅不太喜欢这个仗势欺人的王妈妈,话里面也多了其他意思:人家张妈妈本打算是要拒绝的,但是还没说出口你就这么过来训斥了一通。

    王妈妈是大宅院里讨生活的人,自然听得出来韦沅话里话外的意思,脸色也僵了几分。

    “是吗,那还真是我的错了。”

    王妈妈的语气冷了几分,看韦沅的眼神也多了那么几分不客气。

    扬州的名门贵女她都记得,面前这个不知道是哪儿蹭来内园的邀请函的,看穿着打扮应该也不是什么利害人物。

    “既然我错了,那我便向张妈妈道个歉了。”

    王妈妈看着张婆子手放在一旁,腿微微弯曲一下,很快就站了起来。

    张婆子在一旁脸色煞白。

    韦沅的脸色冷了下来,这是在说给她听了。

第四十七章 身份

    “王妈妈,这位妹妹是……”

    刚才那位王妈妈陪着的小娘子走了过来,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韦沅。

    浓密的青丝绾了十字髻,头上戴了朵双碟戏花的金簪,耳垂上是两颗翠玉珠子,穿了件水色镶银丝的褙子,漂亮是漂亮了,可是没有十多岁少女该有的朝气。

    王妈妈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开口的模样。

    那少女亲热的向前一步,貌似惊讶的遮了遮唇:“妹妹这个是珏绣坊的苏绣吧,看花纹模样应该还是莫大家的绣工哩!前次我在珏绣坊也看中了一件苏绣的衣裳,可惜被人提前定了。”

    韦沅笑了笑,不愿意说话,垂下了眉目,一股眉眼如画娇娇柔柔的感觉就出来了。

    这模样和当年的陈三娘有了六七分相似,若是眉眼中再带上一点如水的温柔,那便像了八九分了。

    这少女那话不仅和她示了好,还提点了王妈妈。

    果然,少女话音刚落,王妈妈脸色大变,青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说什么。

    “妹妹是刚来扬州么?往年都没见过妹妹呢!”

    少女没在意韦沅不说话,看那娇柔害羞的模样想必是养在深院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大家闺秀。

    “嗯,今年四月刚来。”

    少女微微垂了垂眼睑,但却没想出四月有什么人调来了扬州。

    “是吗?那还没多久呢!这扬州好玩好吃的可多了,妹妹这番是要留在扬州多久?若是时间不短,妹妹还可来找我玩,只是不知道妹妹家里允不允。”

    听上去热情洋溢的话,韦沅却听出了其打探的意思,轻笑了一声道:“暂时还不知道要呆多久呢,本来是要回湖州老家的,这次在扬州染了风寒,这次留在了扬州。家中长辈虽皆在京都,若是知道你愿和我一起玩儿,想必也是高兴的。”

    让韦沅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叫这十多岁的少女叫姐姐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太热情的人韦沅也无福消受,只好话里话外把事情说清楚了:我就是个被打发回湖州的可怜人,家里面的人都留在京都呢。

    少女脸色僵了几分,嘴角的笑容抖动了两下,王妈妈的紧张倒是消散了许多。

    “妹妹说笑了。”

    少女尴尬的笑了两声,却不似刚才那般热情,眼睛里有些疑惑,不知道韦沅为何将这些本该隐瞒至底的事情说出来。

    一抬头就看见韦沅期盼的目光,好似等着少女说些同情或者可怜的话。

    少女的笑容凉薄了一点:这次真是看走了眼。

    “王妈妈,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进去吧。妹妹,我先走了,若有机会,定邀妹妹来陪我……”

    话虽然说得好听,可是却没点明她是个什么身份,就算韦沅有心想与她交好,估计也找不到方向。

    韦沅似什么都没感受到一般,冲着少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娘子……”张婆子看着那两个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没有因为王妈妈的态度就迁怒于韦沅。

    “怎么了?”韦沅抬起眸,看着犹豫的张妈妈。

    “刚才那位小娘子是邵知府家的千金,王妈妈怕是专程去接她的。”

    话说得不多,但韦沅却听出了提点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那娘子我便先走了。”

    张婆子朝韦沅福了礼,微微退了一步,嗓音仍旧是温温柔柔的,好似刚才王妈妈说得威胁从未发生一般。

    “张妈妈会厨吗?”

    张婆子转身的时候,韦沅突然喊住了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问了句。

    张婆子顿了脚步,惊异的表情一闪而过,不明就里的道:“会厨尚且不敢说,只是会做一些家常菜罢了。”

    “来日你若是想找其他差事,可以来我家……家里面全都是些不懂厨的人,张妈妈若是肯来帮忙定然是很好的。我的住址是柒弯巷第六户,门前有颗香樟树那户便是了。”

    韦沅刚说出第一个家字时,心里尚有几分古怪,待第二个家吐出来的时候,心里面就已经坦然了许多。

    张婆子惊异的掩了掩唇,又冲着韦沅蹲了蹲:“那就多谢娘子的好意了。”

    韦沅也不多说什么,拿着自个儿邀请函便往内园走去。

    “娘子这边儿请……”

    韦沅刚跨进内园的门,就有穿着对襟浅灰色镶黑色圆领衫的妇人迎了上来,笑面特别好。

    妇人接过韦沅的邀请函看了一眼,边角处是陈家特制的金粉。

    “今儿来的娘子千金们可不少,那边儿紫藤……”

    妇人笑盈盈的迎着韦沅向前走着,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似想起什么似得,小心翼翼的问韦沅。

    “娘子有些眼生,今儿是第一次来?”

    “嗯。”

    韦沅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得不佩服这些妈妈婆子的记性,这些个宴会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千金贵女,她们偏偏好似各个都记得一般。

    “冒昧多一句嘴,娘子勿怪,娘子可是姓韦?”

    看着妇人那越发小心的模样,韦沅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点头的动作也迟疑了几分。

    “呀,真的是韦娘子啊!”那妇人的脸色变得欢喜起来,就差手舞足蹈了,“我们还以为韦娘子会晚些呢,派去下帖子的人也没说清楚,今儿夫人本来是安排了人去接您的,没想到却是错过了……”

    “夫人特意交待了,若是韦娘子来了,就先到后园子去见见她。”

    “这也怪我,记性真是不好,本来该刚才就带娘子去的,可是偏偏忘了这茬,这看着娘子和夫人有那么几分相似,这才想起夫人的交代……”

    妇人说着话还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似乎责备自己话太多了,妇人话说得有些快,有几个字韦沅都没太听清楚。

    韦沅抿唇笑了笑,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该说点什么,记忆里面好像也没有和这种婆子相处的场景。

    “娘子是从京都来的吧?难怪通身的气派就是不一样,感觉和夫人……”

    这妇人嘴里说着恭维的话,不仅恭维韦沅,还趁机恭维了陈七娘一番。

    妇人领着韦沅往后园子里去的动作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许多没见过韦沅的千金娘子们都开始小声议论韦沅的身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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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沅说:虽然我是个半瓶醋,但这地方很多相师只是一滴醋啊!
虽然山医命相卜我只学了医和相,但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呸,是知识都是有关联的,呸,是术业有专攻!
“姑娘,你看我面相奇特,不如收我为夫可好?”
拜托,我只想好好的扮猪吃老虎,你这家伙哪里冒出来的!
韦沅表示,这面相奇特的就是个臭流氓!重生之我是相师我怕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我是相师我怕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我是相师我怕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