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答疑解惑
“殿下还想说什么?”
凌晏低头朝她靠近,附在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恰好就喜欢这般心思多且狠的人。”
他说完后立马直起身子,仿佛只是一句平常话。
苏音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精致剔透的耳廓泛着一层浅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耳语时的热气。
开口,声音低且糯,“殿下喜欢她,关我什么事。”
凌晏知她口是心非,轻轻一笑,也不多言,耳边是皇甫嵩的回答,“我还以为这次来也能见到,没想到佳人不待啊。”
语气颇为惋惜,目光在魏子渊和陈梓玉脸上流连片刻,敛眸小呷一口酒,叹息尽数化于杯中。
魏子渊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兀自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反观陈梓玉脸色有些难看,幸而陈寥轻咳一声,朝着皇甫嵩举杯,将此事拉扯过去。
丝竹声重新响起,皇甫嵩吊着眼皮盯着面前扭腰摆臂的美人,没甚兴趣,但也没再找茬。
时不时和姜荣闲话两句,等着结束。
他不再找茬,凌晏却不想轻易翻篇,宴会临近尾声,鼓瑟声落,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听闻娘娘不仅会吟诗作赋,还擅长谋略,我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娘娘是否愿意帮我答疑解惑?”
动作神态可以模仿顶替,可这诗书才华却无法作假,尤其众目睽睽下、半分准备都没有的时候。
陈梓玉的确琴棋书画样样通,可治国谋略却并非朝夕可习得,更何况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此刻听到凌晏的话,不免有些心慌,求助的眼神看向魏子渊。
魏子渊表情同样复杂。
答,她胸中有多少墨水自己清楚,怎么可能应付得了凌晏;不答,便是承认自己无才,那茶楼酒肆的故事就成了笑话。
进退两难。
凌晏见她许久没应,笑道,“莫非这个请求太过为难娘娘了?”
“太子这样想就错了。我到平都来的这些天,百姓对娘娘的才华可是赞不绝口,又怎会觉得为难呢?”皇甫嵩一看有戏唱,立马搭高台,“太子不妨先说说是什么事。”
“也罢,那我便先说与娘娘听。”
凌晏手指轻叩着桌面,缓缓开口,“宣周西边一带多山地,地势险峻,既是天然屏障,也容易滋生乱象。
有两帮人占山为王,瓜分地盘,还经常到临近的镇子抢劫,官府多次派兵镇压无果,上报朝廷,这事交于我手,暂未想出对策,娘娘有什么看法?”
皇甫嵩和凌晏一人一语,根本没给陈梓玉拒绝的机会,直接把人赶上了架。
这次是不答都不行了。
陈梓玉心中慌作一团,面前掐着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此时也不能求助旁人,只好道,“那必然是要先找出为何官府派兵镇压未果了。”
凌晏:“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陈梓玉柳眉微蹙,“一路不通,可另寻他路。”
凌晏眉毛一挑,“山匪不傻。”
“噗。”
旁人有人低笑出声,众人扭头一看,是姜荣。
第377章 谋略
见众人视线齐刷刷朝自己而来,他也不慌,慢条斯理地擦擦嘴,温和道,“抱歉,酒太好喝,一时喝急了。”
山匪不傻,那傻的不就是提出另寻他路之人吗?
他和皇甫嵩原本只是觉得坊间对陈梓玉的评价有失偏颇,没想到她在这方面是一窍不通啊。
感受到旁人微变的目光,陈梓玉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是急的,也是羞的。
她哪能想出什么好法子?
“太子,”陈寥突然出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既然大部队不行,不若就派小队先探路。这和行军打仗一个道理。娘娘没上过战场带兵,考虑不到这么周全。”
稍微替她解释了一番。
陈梓玉见父亲出声,暗暗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背上全是冷汗。
凌晏听完却仍旧摇头,“相爷有所不知,这个法子我们也试过,行不通的。不仅如此,我们还曾派人装成过往的富商或山上投奔的流浪汉,都没能成功。他们只要银子,不收人。”
陈寥一愣,“这山匪也真够机灵的。”
“不机灵我也不至于这么头疼了,”凌晏摁了摁眉头,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两帮人盘踞在山头这么久,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想制造矛盾也困难。”
朝露殿一时安静下来,以至于茶杯轻轻磕在桌上的响动都足以把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苏音刚把杯子端到嘴边,就听到皇甫嵩欠欠的声音,“苏姑娘怎么看?”
他观察苏音好久了,任凭外界如何喧哗,她始终淡然地坐在那里吃点心品茶,仿佛再剑拔弩张的氛围也与她无关。
皇甫嵩觉得,这样的人,才符合他对于传闻中“治世才女”的想象。
苏音咽下嘴里的东西,用帕子优雅地抹抹嘴,“大皇子问我,也不怕我闹出笑话?”
“你家太子问的,就算说得不好也没人敢笑话你,”皇甫嵩冲她扬了扬下巴,“但说无妨。”
苏音轻笑一声,突然问道,“山匪不收人,他们抢人吗?”
凌晏嘴角勾了勾,“很少。”
“那便是有了,”苏音展颜,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山匪只要银子,不收人,是因为银子乃死物,不会挑拨背叛,可送上门的人却不知底细,容易生事。
可若是他们动手抢的人就不同了,先攻入内部,再从中谋略,所谓潜伏。”
陈梓玉这个时候总算反应过来,忍不住反驳,“说得轻巧,动手抢的人,一样不知底细,得不到对方信任,如何从内部瓦解?”
陈寥点点头,接着她的话说,“再者,普通百姓落入匪窝,不禁吓,三两下就会将计划和盘托出;官府的人假扮又容易被看出来,毕竟……山匪也不是傻子。”
用凌晏的话堵她的嘴,还算上乘。
苏音抬眼瞧着他,朱唇轻启,“带兵打仗之人,思维怎可如此局限呢?”
“你……”陈寥把斥责的话及时咽了下去,“那你说,该当如何?”
“侯爷去过青楼吗?”
第378章 办大事者不拘小节
苏音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把众人都整懵了,饶是凌晏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更遑论急于在言语上击垮她的陈寥。
陈寥脸色明显沉了下来,语气不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侯爷急什么,你只用回答有还是没有就行了。”
苏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兴味盎然,旁边的人虽不明其意,但有好戏看,照样乐呵呵地望向他。
陈寥怒火中烧,又不好发火,只能沉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没有。”
苏音嘴角微弯,“那便得了。侯爷没去过青楼,自然不知里面的姑娘每天要对着不同的人笑脸相迎,山匪于她们而言,也是客。官府的人假扮良家妇女容易被认出来,她们可不会。”
她这么一说,众人恍然。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青楼女子大都不会武功,但有一技之长,懂得服侍人,这样的人最适合作为钉子,扎入匪窝了。
皇甫嵩突然拍了拍手,“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仰头望着屋顶,摸了摸下巴,然后兀自点头,“不错,不错。”
但凡心思通透一点的人都知道,青楼,是最好的消息聚集地。他们也许不会碰里面的姑娘,可从来不会看轻这些人。
因为里面的许多女子,除了有说不尽的风尘过往和辛酸日子外,往往还有长于人的技艺,一点不比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差。
更何况,其中还有好些人是卖艺不卖身的。
可陈梓玉并不这么认为,她没否认苏音的计策,而是问道,“听姑娘的语气,对青楼很熟悉了?”
苏音早猜到她会这么说,“殿下带我去过几次。”
又是一个惊呆众人的回答。
凌晏手指悄悄攀上她的腰,掐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还顺着她的话说,“我让你去学下棋,你倒是打听了一大箩筐八卦回来。”
“是那姑娘看我学累了,说些别的想让我精神精神罢了。”
凌晏无奈地摇摇头,“让娘娘见笑了。”
笑?
陈梓玉现在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虽然没去过青楼,也看不上里面的女子,但不可否认,确实有棋艺高超之人,苏音这样的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办大事者不拘小节,娘娘。”皇甫嵩紧随其后补了一刀。
陈梓玉气得半晌没说出来话。
魏子渊目光如鹰般盯着苏音,总算在这个时候开口道,“原来太子寻了许久的答案,身边人就可以解决,倒是枉费昭仪一番口舌了。”
主仆俩一问一答,确实有存心之嫌。
陈梓玉听到他为自己说话,心下感激,看向他的眼神已然不同。
陛下还是心疼她的。
凌晏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他看向一脸淡然的苏音,“早知道就问问你了,何必大费周折地麻烦娘娘。”
明里赞扬,暗里却在讽刺。
皇甫嵩暗自摇头,凌晏这嘴啊,还真是不饶人。
这不就是明晃晃再说陈梓玉还比不上他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嘛?才女的名头,此刻显得有些可笑了。
但话说回来,他最近还真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第379章 有所耳闻
凌晏见皇甫嵩还一直盯着自己身边的人,稍微错身,挡住了些许视线,“大皇子还有更好的计策?”
苏音也歪头看了过来。
“想不出来了,”皇甫嵩摇头轻笑,他可不是那种为了面子硬要不懂装懂的人,“我也有个疑问,不知道苏姑娘能否替我解答一番?”
苏音稍微愣了愣,“大皇子客气了,但说无妨。若提出的建议不好,可别笑话我才是。”
话虽如此,她却仍旧镇定得很。
偌大的朝露殿仿佛已经成了苏音的主场,而方才备受关注的陈梓玉此刻无人问津。
她心里虽然不爽,却知道现在不宜说话,否则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皇甫嵩慢慢道来,“西楚北面是游牧民族,虽然人数和南面比起来不算多,但土地辽阔,个个身材魁梧。先前的首领去世了,现上任的首领有些不服管,朝廷很是头疼。”
这种问题放在哪个国家都很棘手,派兵打吧,怕被有心之人离间、利用;不打,只怕对方会越来越嚣张。
新任首领是个极擅战术、武艺高强之人,上任以来,越发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还软硬不吃,不管顺毛还是警告,都不管用。
皇帝每天处理的事情太多,索性把这事交到了皇甫嵩手里。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他除了每日看些卷宗记载外,没有任何推进。
众人听完后,一阵沉默。脑子里偶尔冒出一个想法,也很快被否定。
魏子渊突然轻叹一声,“这世上最难管的便是人了,尤其还是个胸中有计量的人。”
皇甫嵩听完后,赞同地点点头,“陛下所言极是,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可否提点我一二?”
“难办,”魏子渊转向他,“先前孤和大皇子遇到过同样的问题,也颇为头疼,生怕辜负了先帝的信任。”
“那陛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是那个首领被手下的人暗害,一夜暴毙,手下的人撑不起偌大的民族,群龙无首,所以朝廷派人一去,很快就收编了,自此再未生事。”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让过于有能力的人成为首领,这样的人不好控制。
皇甫嵩发出一声苦笑,“陛下这个方法在西楚大概是行不通的。首领年轻得很,身边的人又十分团结,不认令牌不认钱,只跟着他走。”
“这位新上任的首领,可是拓跋烈?”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苏音突然问了一句。
“是。”皇甫嵩觉得有些奇怪,“姑娘竟然知道?”
苏音素手把玩着茶杯,耸耸肩,“对厉害的人总是有所耳闻的。听说这位首领自小父母双亡,时常在垃圾堆里捡东西,还被年纪稍大的孩子欺负,所以逐渐长成了这般性子。”
“不错,身世确实可怜。”
“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苏音补充了一句,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皇甫嵩还没有说什么,倒是上方的陈梓玉不甘被冷落,终究找到开口的机会,“一个扰乱安定之人,即便再聪明,也不该被推崇。”
第380章 愿闻其详
陈梓玉说完,还暗自回味了一番,确保刚才的话没有问题后,这才放松了些,等着旁人应和。
可令她失望的是,话音落下,没激起任何波澜。
苏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直接略过她,“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收为己用,就只能除掉了。”
“姑娘说得没错,”皇甫嵩探身同她说话,“但……”
“但你们还是想以收服为先。”
苏音淡淡地吐出一句话,眉眼微舒,手指叩着桌面,不疾不徐,“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打吧。”
“打?”
皇甫嵩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苏音居然会这样说。
这和她方才解决山匪的计策可完全不同。
姜荣在旁边听了半天,忍不住道,“马背上的民族可不好打,更何况几个部落集合在一起,更是难上加难。”
“打”字说得轻巧,背后要付出的可不少。
如果对方负隅顽抗,很可能两败俱伤。
朝露殿还有不少北璃官员,闻此议论纷纷,都觉得此乃下下策。
间或有些批评飘进苏音耳朵里,她只当听不到,还在和凌晏耳语。
等殿内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消散,她才勾着嘴角说,“我觉得方才昭仪娘娘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得先找出久攻不下的原因,再对症下药。”
苏音扭头,冲着陈梓玉挑了挑眉,“山匪不讲武德,咱就暗暗地来,拓跋烈这样的人,崇武尚德,想要收服他,就必须赢得光明磊落。”
皇甫嵩突然正色道,“愿闻其详。”
“以武为尊,那便在他最引以为豪的地方打败他,偌大的西楚,难道就找不出一个谋略武功都胜过他的人?”
苏音剩下的话没说,但听者都懂。
如果整个西楚朝堂都找不出这么一个人,那气数也就这样了,不必再费心力和拓跋烈斗,落败是迟早的事。
皇甫嵩眉头微微拢起,还没想到合适的人选,便又听得苏音清浅的嗓音——
“我记得西楚天子上马提刀能杀敌,下马提笔能作文,着实让我佩服。”
众人皆是一愣。
这是要西楚天子御驾亲征的意思?
苏音察觉到周围的眼神变了,轻笑一声,“当然,我就是个假设,若有旁人能胜任,自然不必御驾亲征。”
皇甫嵩沉默片刻,眉毛还没舒展开,但态度显然已经动摇。
从最初的不可思议,到此时深入思索个中联系。
“若是一直无法彻底战胜,又该如何?”
“那就看大皇子有没有刮骨疗伤的魄力了。”
苏音姿态十分放松,小呷一口茶,似乎在谈论的不是朝堂大事,而是平常吃食,“一时的安稳和一世的安稳,要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
皇甫嵩微微颔首。
他也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只是刚一提出,就被许多官员否定,认为代价太大,不值得。
可他并未摒弃这一想法,如今苏音这么一说,倒让他坚定了些。
皇甫嵩拿过酒壶,倒了整整一杯,对着苏音,“多谢姑娘指点。”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苏音稍微有些诧异,他一向以吊儿郎当的形象示人,难得见如此正经的时候。
“我就事论事,真要实施,个中利弊还得大皇子自己权衡分析。”
第381章 相似的回答
苏音以茶代酒,略微示意,皇甫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在杯酒下肚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眼底是浓厚的兴致,“这些也是太子教你的?”
苏音看了凌晏一眼,笑道,“殿下什么都会。”
皇甫嵩笑而不语,视线逐渐飘到了陈梓玉身上。
这一场国宴,最想快点结束的应该是她吧?
不多久,宴会平稳结束,陈梓玉一刻都不想多待,谎称自己有些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了。
来时神采飞扬,走的时候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玉芙宫。
没了外人在,陈梓玉也不再压抑自己的脾气,殿门一关,房间里顷刻就传开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站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中的人。
原本姣好的桃花面因为生气显得有些扭曲,双目似乎能喷出火来,脚下是刚被抚落的珠宝。
小瑾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祷娘娘不要迁怒。
“贱人!”
陈梓玉没忍住骂了一句,却仍旧不解气,抬袖,将梳妆台上唯一剩的牛角梳也甩得老远。
她并非愚笨,只是宴会上太急于想让苏音丢脸,一些话并不恰当,说得也不够精彩。
虽然现在反应过来了,可又不能把苏音拉过来再辩驳一番,只是兀自生气。
陈梓玉抬手摁了摁眉心,逐渐恢复平静。
她双手撑在梳妆台上,有气无力地吩咐小瑾,“收拾一下。”
“是。”
小瑾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捡,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
幸而今日梳妆台上放的东西并不多,小瑾很快就收拾妥帖了。
见陈梓玉在站在原地没动,小瑾犹豫道,“娘娘,要沐浴休息了吗,奴婢让人抬水进来?”
陈梓玉没有回答,她也不敢擅自做主,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等。
片刻后,听她问,“陛下呢?”
“陛下方才在御书房和外客说话,现下应该已经结束了。”
“过来,给本宫补一下妆,”陈梓玉在铜镜面前坐下,指尖慢慢抚过侧脸,“本宫要去御书房。”
……
魏子渊让人送走了皇甫嵩和姜荣,缓缓踏出门槛,略显疲惫地合上眼。
清风微起,撩动他的袍子,将花香送到鼻尖,同时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定睛一看,御书房左侧的圆形花圃边立着一道纤瘦的身形,半隐在黑暗中,朦朦胧胧。
有些熟悉。
在魏子渊踏出门槛时,苏音就留意到了,只是没动,等着他一步步靠近。
她随手折下一支木槿,轻轻捻着花瓣,转身,似乎刚看到魏子渊,屈膝行礼,“陛下。”
魏子渊没有应答,一双锐利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努力想看清这张脸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一张面孔。
刚才在宴会上,苏音对皇甫嵩说的话,让他半天回不过神,除了怀疑就是震惊。
因为类似的回答,他也听到过,只不过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半晌后,苏音启唇轻笑,“陛下做什么这般看着我?是又想起那位故人了吗?”
第382章 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苏音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目光澄澈。
四目相对,苏音竟然从里面看出了留念和哀伤。
心底嗤笑一声,也不知道这幅样子是要做给谁看。
魏子渊还是没有回应,只迈开腿,一步步朝她靠近。
苏音身后就是花圃,避无可避,而魏子渊个头比她高,骨架比她大,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
从前无比期待的亲近,此刻竟然觉得有些恶心。
苏音就着手中的花枝,抵在他心脏的位置,制止他靠近,声音冷冷的,如腊月寒风般,听得人骨头都发颤,“陛下想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孤问你,”他直接无视挡在两人身间的花枝,拽着苏音的手腕,“苏音,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
苏音翻了翻手腕,奈何他握得实在太紧,男女力量悬殊,没能挣脱开。
魏子渊掐的很用力,苏音忍着手腕的疼,面上风轻云淡,眉毛都不曾皱一下,“陛下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您都知道我叫苏音了,还问我是谁?我来这儿,自然也是跟着太子殿下前来参加贵国国宴的。”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魏子渊声音压得很低,却不难听出话语中的焦躁和急迫。
“为什么你和她的动作神态会如此相似,为什么你们针对同一件事提出的策略完全吻合,为什么你和她煮出来的茶味道一模一样!”
借着檐下的烛光,苏音可以分辨出他眼里此刻已经布满血丝,双目猩红地瞪着自己。
苏音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陛下,你吓到我了。”
她使了一个巧劲,想脱离魏子渊的掌控,没料到他早有准备,直接化解了。
看来这一年,他还是有长进的,至少武艺上有精进。
苏音索性不挣扎了,“陛下,我是宣周人,不是北璃宫女,你这样做,不合规矩。”
魏子渊并不受她影响,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回答我的问题!”
“陛下想让我回答什么?”苏音轻笑一声,掀起眼皮看他,饶是隐藏地极好,还是有一丝厌恶从眼底泄露出来。
“或者说,陛下想听到什么答案,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一字不落地说与陛下听。”
平静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混着晚风,让魏子渊清醒了些许。
他卸了些力道,却没完全松开苏音,“你……真的不是她吗?”
“陛下想留的人没有留住,那是陛下没本事,可不关我的事。”
苏音嘴下毫不留情,字字如针般扎在魏子渊心里。
他死死地盯着苏音,咬牙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苏音直直地盯着他,“但陛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的反问让魏子渊一怔,半晌没能答上来。
苏音身体稍微往后仰,想离他远些。
刚有动作,突然耳尖地听到两道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要绕过假山,就能看到他们。
她故意踩着脚边的一个石头,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魏子渊下意识去抚。
第383章 勾引
苏音被他握着手腕,此刻刚有往后仰的动作,魏子渊就眼疾手快地用另外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片刻之间发生的事情,恰好被赶来的陈梓玉撞见。
两人本就半隐在黑暗中,表情不甚分明,远远看着,就像魏子渊把苏音抱在怀里一样。
陈梓玉当即怒火中烧。
她原本觉得宴会上表现不佳,给陛下丢脸了,所以整理了一番仪容,准备过来道歉,软语相哄。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又是委屈又生气,来不及思考许多,拎着裙摆蹭蹭蹭地就跑了过来,直接扬手,对着苏音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掌掴的声响格外清脆。
苏音本可以避开的,她故意没躲,魏子渊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将苏音往自己身后带,蹙眉看着陈梓玉,面色沉沉,“你在干什么!”
陈梓玉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陛下,你竟然还护着她!”
她声音不小,御书房外又格外安静,连周围巡逻的侍卫都能听到。只是谁也不敢做声,眼观鼻鼻观心地离开了。
上头的人吵架,不是他们能围观的。
“为什么动手!”魏子渊冷眼看着她落泪,厉声质问,然后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歉!”
陈梓玉有些蒙了,反应过来后更加激动,“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她是宣周太子的人。”
说完,越过魏子渊,看向她身后的苏音,“你个贱婢,勾引太子还不够,竟然还想打陛下的主意!来人,给本宫拿下!”
话音落,周围无人敢动。
谁敢从陛下身后把人拽出来?
冷风飕飕,刮在苏音脸上有些疼。陈梓玉刚才是用了狠劲儿的,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的脸肯定肿了,说不准还留下了五指印。
魏子渊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陈梓玉如此不可理喻。
若是其他宫女便罢了,她打的可是苏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凌晏对这个婢女有多偏爱。
更何况自己只是扶了一下,她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口一个“贱婢”,一口一个“勾引”,听着格外刺耳。
“娘娘,”魏子渊还没开口,苏音冷淡又平静地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在狡辩,”接二连三的刺激让陈梓玉有些失控,“你若不是没存歹心,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御书房外?”
她难得聪明一回,只是猜错了。
苏音出现在御书房外,并不是为了勾引魏子渊,而是为了让她看到眼前这幕。
“陛下,你不就是觉得她像那个死去的女人嘛,可是她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的,陪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啪”地一声,陈梓玉的话戛然而止。
脸上的痛意让她整个脑袋都懵掉了,同时也稍微清醒了——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抬头,对上魏子渊冰冷的眼神,颤巍巍地开口,“陛下……”
“闭嘴!”
魏子渊强压着心底的怒气,呼吸不匀,没来得及说其他的,就见凌晏在陈寥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第384章 殿下,疼
凌晏的脸色沉得吓人,字从唇齿间溢出,混着深秋特有的寒凉,“真是一出好戏啊。”
饶是见多识广的陈寥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女儿什么样他清楚,如果不是受人刺激,不会做出这样没有分寸的事情来。
他不由得看向苏音。
相比于陈梓玉的歇斯底里,她冷静得仿佛一个局外人。
只是现在怎么看都是陈梓玉有错在先,而且动手打她的是陛下,再委屈再丢脸也得受着。
“太子,这其中必定有误会……”他立马对着凌晏拱手。
“什么误会?”凌晏夜视极佳,见苏音的脸已经肿起来了,眼底冷意更甚,“我的人就算犯了错,也不是别人可以随便动手的。”
到北璃这么多天,凌晏一向以温润的一面示人,或者说,这里没人值得他情绪泛波澜。
这是第一次。
“苏音,过来。”
这次魏子渊没有为难,松开了她的手腕。苏音一边甩手,一边走到凌晏身边,仰头,声音透露出几分委屈来,“殿下。”
“嗯。”
凌晏并未避讳,牵起她的手腕一看,上面被掐出了一圈红痕,他指腹刚挨上,就听苏音嘴里嘶得一声,“殿下,疼。”
凌晏眉头一拢,再不敢碰,“一会儿给你上药。”
声音顷刻放缓,和刚才判若两人,引得旁边的人侧目。
只怕正宫也没这待遇吧?
“这件事,陛下看着处理吧,夜深了,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凌晏并未松开苏音的手,想牵着她离开,还没抬步,忽然感觉衣袖被轻轻一拽。
他不解地回头,对上一双微红的眼,“殿下,我想跟娘娘说几句话。”
凌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去吧。”
“多谢殿下。”
眼见苏音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陈梓玉心底竟然有些慌乱,小小地往后撤了两步,旋即又站得直直的。
她可是一国昭仪,怎能对一个小小的婢女心生畏惧?
“娘娘,陛下刚才就是见我快要摔倒的时候伸手扶了一下,没想到让娘娘误会了……”
苏音的道歉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陈梓玉一脸警惕地看着她慢慢凑近,同自己耳语,“下手还挺狠的。只是聪明的女子应该想办法解决男子才是,你便是打我再多巴掌也没用。”
猫要偷腥,鱼又怎么会拦得住呢?
情绪转换只在片刻间。
所有人都能听到苏音的前一句话,却只有陈梓玉听得到后两句。
这哪里是解释和道歉,分明就是挑衅!
可如今,她连反唇相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音又恢复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走到凌晏身边。
两人离开后,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魏子渊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略显疲惫地合着眼,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陈梓玉站在对面三步之遥,默默地落泪。
气氛实在窒息得厉害,陈寥看着旁边的女儿,叹了口气,“陛下……”
“没想好解决办法,就不要开口。”
魏子渊睁开眼,里面的血丝并未完全消散。
第385章 禁足
目光掠过陈梓玉,没有丝毫停留。
陈梓玉抿唇,小声啜泣。哪怕眼底满是失望,也总好过现在这般平静。
平静地让她心慌。
魏子渊冷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侯爷说说吧,怎么解决?”
如果陈梓玉一开始听他的话道歉,他还能圆一圆,说天色过晚,她没看清所以误会了。可惜陈梓玉当时一点理智都不剩,不仅没道歉,还开口骂人。
以至于事情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
陈寥剑眉紧蹙,一咬牙,“臣明日亲自带着礼物上门赔罪,陛下放心,一定不让此事影响两国邦交。”
“哼……礼物,”魏子渊缓慢地眨了下眼,这才掀起眼皮看他,“你觉得,侯府能拿得出的礼物,凌晏会拿不出来吗?苏音只怕看不上吧。”
陈寥一噎。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依照凌晏对苏音的宠爱程度,寻常珠宝恐怕早就看腻了。可让陈梓玉登门赔罪也不现实,她已经加入皇室,便是皇家人,让她去丢的是北璃皇室的脸。
“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魏子渊长叹一声,“这件事,就交给侯爷处理吧,既然你说了不会让此事影响两国邦交,那孤便等着你的好消息。”
陈寥此番去庆竹苑,想必也讨不了好,正好挫挫他的锐气。
“至于你,”魏子渊总算把目光放在了陈梓玉身上,“回你的玉芙宫,没有孤的允许,不准出来。”
这是要禁足的意思。
陈梓玉心下一惊,顾不得火辣辣的脸,“陛下……”
“要孤派人送你回去?”
“不,不用。”陈梓玉收到陈寥的眼神示意,赶紧低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匆匆对着魏子渊行了礼就离开御书房。
陈寥拱手,“陛下,臣也回去做准备了,您早些休息。”
“嗯。”
陈寥刚踏出御书房,绕过假山,就看到双眼通红的陈梓玉。
她拽着自己的手臂,惊惶无措,“爹,现在该怎么办啊?陛下对我是不是失望了,他会不会重新纳妃啊……”
“你好歹是个昭仪,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陈寥低声呵斥,可到底狠不下心来,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这段时间你先乖乖待在玉芙宫,没有陛下的允许,不要擅自出来。没事练练字、读读书,一个婢女就把你逼成这个样子,实在不该。”
说到苏音,陈寥眉头不由得又是一拧,沉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爹……”
陈梓玉边抹着眼泪边把经过告诉了他,连苏音最后同她的耳语都没落下。
陈寥听完后一阵沉默。
他见过的事情可比陈梓玉多得多,看问题自然也不会限于男女之情。今晚的事情,故意的成分多于偶然。
陛下原本对侯府就有微词,他谨小慎微,可陈梓玉到底年轻了些,沉不住气。
况且以他看来,苏音十分懂得如何激怒她,刀刀都朝陈梓玉心上扎,从小顺风顺水的她太容易被抓到把柄了。
“你之前可得罪过她?”
第386章 送药
陈梓玉眸光微闪,摇头,“未曾。”
陈寥一看她就没说实话,“真没有?”
“我……”
陈梓玉犹豫片刻后,还是将上次私自上街找苏音说话的事情如实告知,只不过略去了些细枝末节,也并未将陛下问罪于她的事情说出来。
陈寥听完后只觉得气血上涌,指着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从你进入皇宫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凡事要看得远些,看得开些。
陛下已经不是从前的四皇子了,他对你的宠爱、对侯府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爹,我现在懂了。”
“你根本就不懂,”陈寥直接打断她,“你要是真的懂了,就该知道陛下日后定会选妃充实后宫,不可能独宠你一人,更不可能让侯府一家独大!”
他此前从未跟陈梓玉说过这些,想着让她开开心心地当着昭仪便好,如今苏音的出现仿佛打破了某种平衡,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局势,同时还要提防她这个变数。
陈寥抬手摁了摁眉心,不欲多言,对旁边的小瑾道,“看好娘娘,万不可让她出玉芙宫。”
“是,奴婢明白。”
说完,陈寥匆匆拂袖离开。
这一晚,注定是不能安生了。
侯府书房灯火透亮,庆竹苑也不遑多让。
当凌晏带着半张脸都肿胀的苏音回来时,院子里的侍卫都愣住了,看着他阴沉的脸,不敢做声。
“长风,去取些冰块,再打盆水过来。”
“是。”
苏音瞧着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卫,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我没事。”
凌晏转头看着她,半是生气半无奈,“你还笑得出来?”
方才光线昏暗,现在亮堂起来他才发现苏音的脸肿得很高,左侧眼睛半眯着,说话时嘴都不敢张得太开。
偏偏她眼底还带着笑意,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不敢用手去碰她的脸,只能停在半空中,偏头,仔仔细细地查看,“除了脸和手腕,还伤到其他地方没有?”
“没。”
苏音摇头,烛光映在眼底,星星点点,“就是宴会上点心吃得有些多,渴了。”
凌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倒水的动作带着些恼怒,递给她的时候却很轻柔,“慢些喝。”
一杯水下肚,苏音稍微觉得暖和了些,坐在凳子上等长风。
长风办事很快,庆竹苑的人也不敢怠慢,所以不出一刻钟,他就端着冰块走了进来,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殿下,葛樟在外面。”
“嗯,”凌晏慢条斯理地用细软的布料把冰块裹上,眉眼疏淡,“他来干什么?”
“他是来送药的,现在还在庆竹苑外,殿下要他进来吗?”
凌晏把冰块包好,走到苏音面前,弯腰,稍微比划了一下,这才道,“让他走吧。”
葛樟来送药,必是魏子渊的意思。
这事没那么容易翻篇。
长风抱拳,“属下明白。”
凌晏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苏音的脸,拧着眉头,比划了半天不止该如何下手,“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第387章 殿下害怕吗?
苏音看他纠结的模样,直接把脸凑了上去,火辣辣的脸一挨上,就冰得她浑身一颤。她却没有撤开,倒也很快适应了。
凌晏怕冻伤她,还用布包了好几层。
“你倒是个不怕疼的。”凌晏替她敷着脸,认真小心地仿佛是对着易碎的瓷器。
苏音不由得嘴角微扬,盯着他的睫毛,无厘头地来了一句,“殿下长得真好看。”
“……”
凌晏手下用了些力,疼得她往后一缩,含糊不清道,“夸你呢,怎么还恼上了?”
听她痛得声音都变了,凌晏立马控制了力道,嘴上却没饶人,“原来你还是个知道痛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陈梓玉虽没习武,但发了狠劲打下来,也要肿几天。
尤其苏音皮肤本就白皙,被打的半张脸看起来几乎红得要滴血。
“殿下不必心疼我,”苏音稍微扯着嘴角,笑了笑,“陈昭仪比我还惨呢!”
说完后,还没听到凌晏的回答,苏音自己倒是先沉默了下来。
没想到提到她,魏子渊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用力甩了陈梓玉一巴掌。
人果然是贱,总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凌晏见她垂着眸子,睫毛微微颤抖,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索性用另外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在想什么?”
“在想,今日国宴上,总算没给殿下丢脸。”
“岂止是没丢脸,”凌晏依旧轻轻给她冰敷着,“北璃国宴,都快成你一个人的专场了。”
当然,这也怪不得苏音,是某些人非要撞上来,不还回去不是她的性格。
苏音咯咯地笑了两声,牵扯到伤口,表情顿时凝固了,再不敢大动作。
面前的男人眉目沉静,认真专注地为她冰敷着脸,哪怕不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可对方却没有丝毫的嫌弃。
这可是宣周尊贵的太子啊。
苏音视线流连过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最后在菲薄的嘴唇上停下,沉默片刻,突然道,“殿下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凌晏手下动作一顿,“没有。”
从前是好奇,现在猜到了只剩下心疼。
苏音不依不饶,追问道,“那殿下害怕吗?”
凌晏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眉毛一挑,“害怕什么?”
“我是只孤魂野鬼啊,”苏音声音轻飘飘的,混着朦胧的夜色,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殿下不怕哪天午夜梦回,我突然就飘到你床前,掐你脖子吗?”
她虽然说得轻松,但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语气中的一丝担忧。
她也害怕,害怕凌晏知道真相后会就此疏远她。
“有时候,人心比鬼还黑暗呢,我游走于人世间都不怕,还会怕一只鬼?”凌晏不以为意,“别瞎想,好好待在我身边便是。”
他见苏音还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笑道,“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不相信?”
苏音默了两秒,缓缓道,“相信。”
说出这两个字后,她仿佛浑身都轻松了些许,“殿下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第388章 一鼻子灰
凌晏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伸手抚平了她微微拢起的眉毛。
他看得出来,她现在并不想回忆。
“等尘埃落定再告诉我。那个时候,我想听你风轻云淡地讲出来,而不是现在就剜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苏音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殿下……”
一向坚韧的她竟觉得眼睛酸涩,眼眶顷刻间就泛起了红色,只不过和红肿的脸相比,并不明显。
“好。”
凌晏笑了笑,重新换了块冰块,敷完后明显感觉好多了。
苏音觉得疼,暂时也没敢上药,“幸好没破皮。先休息一晚上,等明早再看。”
“多谢殿下。”
凌晏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苏音就先一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没有点灯,只静静地躺在床上,借着透过纱窗的微弱月光,盯着头顶的床幔发呆。
苏音没有想魏子渊,也没因为陈梓玉打了她一巴掌而生气,她脑海中想的是魏然这个人,以及宴会结束后,他跟自己说的话——
“苏姑娘的曲风我很欣赏,我府上有一本曲谱恰是如此,如果姑娘哪天有空,可以来逍遥王府坐坐。”
这是在两人错身而过时,魏然突然低声说道。
若不是抬头对上他略显复杂的眼神,都快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回忆着两人的交集,实在想不出来魏然怎么会对她如此关注。还有,他为什么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秦枫呢?
她在宴会上的举动明明是针对魏子渊和陈梓玉,可魏然的表情同样耐人寻味,就好像比两人更先认出她一样。
被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苏音翻了个身,全然没有睡意。
熏香袅袅升起,飘在她鼻尖。
看来,得找时间去趟逍遥王府了。
……
夜已深,万籁俱寂。
进入深秋,夜里早就没有了昆虫的鸣叫,御书房内还点着灯,在微风的扰动下左摇右摆,拉扯着书桌旁的人影。
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原本闭目养神的人慢慢掀起眼皮,看向门口,淡淡地说了一句,“进来。”
声音略显疲惫。
葛樟推门而入,携着外面的寒意,在离魏子渊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陛下。”
“如何?”
葛樟摇摇头,“太子都没让属下进庆竹苑的门。”
“哼,”魏子渊轻哼一声,不辨喜怒,评价了一句,“确实是凌晏的风格。”
他可是听说在前往避暑山庄的过程中,昭帝派去探望的人都被拦在了门外,他不让葛樟进去,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魏子渊往后仰,靠在罗圈椅上,嘴角慢慢勾出一抹冷笑。
他很好奇,明日陈寥去庆竹苑会不会也碰一鼻子灰。
在北璃,他是尊贵的侯爷,谁都得礼让三分,在凌晏面前,他与普通人无异。
他还真有几分期待。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吧。”魏子渊见葛樟还站在那里,摆摆手道。
葛樟抱拳,后退两步定住了,“陛下不休息吗?”
“今晚孤就在御书房休息。”
葛樟见此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第389章 赔罪的人来了
其实陈梓玉说得没错,他确实觉得苏音和念卿很像,所以想亲近。
包括不再对秦枫及其他人赶尽杀绝,也是因为只要看着他们活着,看着他们还在想办法报仇,心中便有念想。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病态,可又控制不住这样做。
念卿不在了,可跟她有关的人和物他却好好留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魏子渊抬手摁了摁眉心,一闭上眼,脑子里又忍不住回想宴会上的情形。
如果坐在他身边的不是陈梓玉,而是念卿,是不是也能和凌晏以及皇甫嵩对答如流。
可惜,终究是没有如果。
“罢了,”他轻轻叹了一声,“多想无益。”
魏子渊起身,朝里间走去,只余下烛火空照桌台。
翌日。
苏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昨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将近四更天才入睡,今日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梳妆台前,拿着铜镜一看,脸还是有些肿,但红色已经消去了大半。指尖轻轻覆上去,疼痛不如昨夜尖锐。
苏音简单挽了个发髻,用铜盆里的水净了手,这才开门出去。
走在院子里,她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周围扫洒的丫鬟都在暗暗打量她,眼神中比平日多了几分畏惧。
苏音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直到穿过回廊,绕进拱门,看到堂屋外院子里的两口红色箱子,这才恍然——
原来是赔罪的人来了。
苏音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不疾不徐地迈进门槛。
里面坐着两个人。凌晏手执书卷,正低头认真读书,陈寥坐在他右下方,手边摆着茶,已经没有热气了,看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
苏音步履轻缓,踏进门槛后对着两人略微行礼,“殿下,侯爷。”
凌晏这才放下书,“昨晚睡得可好?”
“有些失眠,所以起得晚了,还请殿下见谅。”
“无妨,反正无事可做,晚一会儿也不碍事,”凌晏视线落在她脸上,朝她招招手,“过来,我看看你的脸。”
苏音听话地走过去,任由他打量了一会儿,这才道,“已经好多了,看来娘娘昨晚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凌晏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陈寥知道他在膈应自己,也不敢表示不满。他今日是来赔罪的。
本以为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凌晏多少也会给几分薄面,可令他惊讶的是,凌晏只给他上了杯茶,让他在这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他一直以为苏音故意躲着不出来,没想到她竟然是在睡觉!
陈寥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只能耐着性子,主动道,“今日本侯是特意过来赔罪的,带了些礼物,还望姑娘笑纳。”
“嗯?”苏音眉毛一拧,头一歪,“侯爷跟我赔什么罪呢?昨日对我动手的可不是侯爷啊。”
陈寥嗓子一噎,“娘娘昨日实在太过冲动,已经被陛下禁足了,所以央求我来庆竹苑一趟,还希望姑娘不计前嫌。”
第390章 都是些俗物
苏音稍微顿了两秒,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禁足了呀……”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寥,“我听说陛下和娘娘的感情极好,怎么会因为我一个卑贱的奴婢就惩罚于娘娘呢?”
“……”
陈寥知道她的故意的,难免有些火气,勉强压抑着,“犯了错,自然就是受罚,陛下一向是公正严明的。”
“原来如此,”苏音看向凌晏,“殿下什么看法呢?”
凌晏视线掠过陈寥,“受伤的是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陈寥闻言,心中大骇。
他都不考虑到两国邦交吗?
虽然北璃国力确实比宣周差那么一些,可若是真动干戈,哪一方都讨不了好,结局必然是两败俱伤。
苏音瞧着外面的两个红箱子,虽然没打开看,但绝对也是下了血本的。
“既然侯爷都亲自来了,我也不能这般不懂事,”苏音轻笑一声,“这事,暂且就算了吧,也请侯爷转告娘娘,下次动手前可要想清楚了,莫要再冤枉了好人。”
这件事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思。
她的目的本就是让魏子渊和陈梓玉离心,离间皇家和侯府。现在的局面正是她想要的。
陈寥见她松口,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姑娘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
事情既已完成,他一刻也不愿久待,对着凌晏道,“太子,没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下人给我传信便是。”
“嗯,”凌晏淡淡地应了一声,“长风,送侯爷出去。”
“是。”
直到人消失在拐角处,苏音才走过去看巷子里东西——
上乘的布匹、难寻的珠宝,还有能工巧匠打磨的首饰,排列地整整齐齐。
“喜欢?”
凌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弯腰附耳小声问了一句。
苏音觉得怪晃眼睛的,于是抬手合上箱子,摇头,“都是些俗物,倒不如换成银子实用。”
改明儿她就拿出去当了,将换来的银票给秦枫。
他现在在平都生存不易,银子多些总没坏处。
“你倒是实诚,”凌晏对这些东西也看不上眼,牵着她往屋里走,“再把你的脸敷一下,好得快些。”
凌晏现在已经熟门熟路了,动作比昨晚自然了不少。
苏音感受着脸上的丝丝凉意,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殿下,北璃的国宴已经结束,我们是不是要准备收拾东西回京城了?”
“你想回去了?”
“没有理由也不好一直待在这儿吧,时间久了,难免会被怀疑。”
苏音倒是想多留一段时间,她想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呢。
“放心,有人已经替我们找好了理由。”凌晏替她敷完脸,又拿起药抹在她手腕处,“过段时间就是藏霜节,魏子渊早上派了人过来,说希望我们过完藏霜节再走。”
“皇甫嵩和姜荣呢?”
“自然也一样。”
他们是不会放心单独留凌晏在平都的,万一北璃和宣周达成什么约定,对西楚和姜国来说必然是极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