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活该
吴家三个儿媳说着,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婆婆一直病着,丈夫儿子们也都受了伤挂了彩,出不得门,她们却是好好儿的,出得门的,何况成日里里外外那么多活儿,她们不去做,还能指着谁去做?
是以《坑女记》的流行和自家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唾骂之事,她们其实之前就知道。
知道后也跟吴姥姥一样,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恨不能立时冲去李家,把李舅母和李月都打个烂羊头,把之前自家被打被砸的旧账和如今的新账一起算。
可一想到李成栋翻脸无情后的强势,想到那日自家是怎么被打被砸的,再想到全村儿的人都明里暗里议论嘲笑他们,听说还连里正都骂他们家‘不干人事儿’,吴家三个儿媳又不敢冲去李家,甚至连自家的大门都不敢出了。
这才明白过来,李成栋一直是有脾气的,不然生意也不能越做越好,只不过以往他都是看在李舅母的份儿上,才肯出钱出力,才肯包容忍让他们罢了。
也明白过来,原来银子真的是好东西,全村儿的人、包括本家族人和素日交好的几家人都唾弃鄙视他们家,不就是因为李成栋花钱给他们送了吃的,肯定更给里正送了礼吗?
等开始有人夜里往自家院里扔死老鼠、死蛇,泼粪时,吴家三个舅母更痛苦了。
这不正是跟那个什么该死的《坑女记》说的一模一样吗?
下一步,若婆婆真冲去了李家撒泼,岂不是也要被李家族中的长辈和李家村的人臭骂,再赶出李家村,以后不许他们家任何人再踏进李家村半步?
自然,他们家儿女的亲事,也肯定要受到影响,怕是三五七年内,都别想娶媳嫁女了。
这才是让吴家三个舅母最痛苦,最害怕的。
本来家里孩子们就年纪不小了,再拖个三五七年的,还娶什么媳妇,嫁什么人?自家顶着这样臭遍全天泉县的名声,便是有肯与他们家结亲的,又能是什么好人家不成?
偏偏所有人都已先入为主,他们就算立时也说李家的种种不是,说李舅母不孝,说李月不检点,毁了名节,甚至也来一出什么什么记的,反击李家,只怕也不会有任何人信了。
李成栋这些年对他们家是如何出钱出力的,全村人都知道,他们以往为了向旁人展示自家有个好女婿好姑爷,也每每自家还要夸大几分的夸李成栋对自家是如何如何的好。
如今再说李家和李成栋的种种不是,不是自打嘴巴,根本没人会信,反而只会骂自家骂得更凶吗?
何况他们家哪来的那个银子与李成栋硬碰硬,要是有银子,他们也不会一心想把李月娶回家,好让一家子老老小小以后都不愁了。
可惜弄得现在偷鸡不成倒蚀米,便是悔青了肠子,也已经迟了……
《坑女记》一传到李家村,李舅母便“病倒”了,李月也日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再不肯踏出房门半步。
——当然,都是在本家族人们和同村的人来探病串门时。
每每这时候,家里都是由李氏出面,招呼应对来人们。
只是李氏的气色也一直很不好,眼睛总是肿肿的,来人们问三句也答不了一句,明显一副又气又痛又无可奈何的架势。
整个李家的气氛也闷闷的,让人由不得暗暗叹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那样一个岳家、外家。
就算现在吴家已经是人人唾骂鄙视,伤害也已经造成了,只盼月丫头真能像《坑女记》讲的那样,以后能有一门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的好亲事,只盼老天爷能真开眼吧!
这日傍晚,陆薇薇与李昌散了学回到家,正好赶上李氏送村里几个婶婶出门。
兄妹两个少不得笑着上前打了招呼,待李氏将人送走了,李昌也看李盛的功课去了,陆薇薇方凑到李氏面前,低问道:“娘,今儿吴家也没来人吧?”
李氏摇头,“还是没来哈,我都觉得奇怪了,以那老太婆的性子,岂有不来哭闹撒泼的?结果愣是等了这么多天都没来,总不能《坑女记》还没传到他们村儿里吧?我还日日都准备着,等人来了,一定要骂他们个狗血淋头,让他们以后都不敢再踏进咱们村儿、咱们家半步呢,愣是到现在都没有我发挥的机会!”
陆薇薇默了默,道:“既今儿也没来,应当是已经知道痛,知道来哭闹撒泼也是自取其辱,所以不会再来了。那就最好了,我可不想舅母和表姐再伤心难堪一次,我们全家人也再恶心一次。”
李氏冷哼道:“现在知道痛了?早干嘛去了,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作耗,真是活该!可惜痛的日子还在后头,我倒要看看,哪家会嫁女儿给过街老鼠家,会娶过街老鼠家的女儿!”
娘儿俩又说了几句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李氏便去了厨房帮着王妈朱嫂子做饭。
一时吃过晚饭,李成栋将陆薇薇和李昌叫去了书房说话儿,“这两日学里还有人明里暗里指点议论你们,说你们嘴的吗?”
李昌道:“自然还有,但已经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学业繁忙,哪能那么闲的时时嚼舌根?何况表弟学习这么好,都知道明年肯定要中的,大家就算不上赶着趁早结交,也不会傻到平白得罪他,爹就放心吧。”
陆薇薇白他一眼,“表哥这话当着我和舅舅的面儿说说便罢了,当着外人可记得嘴上把好门,不然旁人还当我多狂妄呢。”
顿了顿,转向李成栋,“舅舅您呢,学里到底单纯得多,又有夫子们在,也没人敢真过分了。您却是形形色色的人都要接触,这几日真的还好吗?”
李成栋笑着先说了李昌,“你表弟说得对,你嘴上也把个门儿,要是累得你表弟不能安心学习,看我怎么收拾你!”
才与陆薇薇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世上肯定什么人都有。但就像小巍你之前说的,好人终究还是占绝大多数,所以我应付得来哈,吃了三十多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你就别担心了。不过过几日我又要去一趟府城,家里就只能交给你们哥儿俩了啊。”
第六十二回 看好家 舆论利好
李昌忙道:“爹怎么又要去府城,不是才回来吗?出门在外怎么都比不上家里好,我不想您太辛苦了,您要不还是过阵子再去,或是让其他人去吧?”
李成栋挤眉弄眼,“这些日子生意太好,好些货都卖得差不多了,我不去府城进货,回头铺子里卖什么,我总不能有银子不赚吧?至少也得把这次咱们花出去的银子,都找补回来才是。”
又笑道,“你爹我都辛苦惯了,派其他人去我也不放心,咱们家生意能越来越红火,不就是因为各种香料都好,回头客多吗?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好好念你的书吧。别明年小巍和阿澈都成了秀才老爷,就你连个童生都考不中,可就真是没脸了。”
李昌嬉皮笑脸,“我有什么好没脸的,天人和凡人本来就是有差距的,要人人都跟表弟和澈哥一样聪明厉害,这世上岂不是反倒要乱了套?明年考不中,大不了我三年后又再来便是了。”
陆薇薇笑起来,“表哥心态倒是不错,这样最好了,努力的人是永远不惧怕失败的。”
但她知道李昌这阵子刻苦了许多,不但白天在学里时加倍刻苦了,晚间还要熬夜背书写文章,只要他一直这样努力,她相信幸运之神明年一定会眷顾他的!
李成栋已冷哼道:“别给我想什么三年后,明年你要是考不中童生,看我不打折了你的腿!”
李昌忙干笑,“爹别生气,我会努力的。”
陆薇薇则笑着给他解围,“舅舅,那您这次去府城来回要多少时间,赶得上回来过端午吗?到时候您带了全家人去看赛龙舟呗,正好让舅母和表姐散散心。”
李成栋咝声道:“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过端午,我尽量吧。小巍,你会说话儿,又细心,等我去府城了,可要多陪你舅母和表姐说说话儿才是,她们面上不显,心里却都不好受。尤其你舅母,又要担心你表姐的亲事,又要担心……那一家子混账,还谁也不能说,憋久了万一憋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你多哄哄她吧。”
又说李昌,“你也是,多哄着点儿你娘,阿盛你也管教严格些,别让你娘操心。”
陆薇薇与李昌都应了“是”。
李昌应完了,却有些不服气,小声道:“娘竟然还担心那一家子混账呢?他们觉得隔了一层,不拿我们兄妹三个当骨肉就算了,娘可是他们的亲女儿、亲妹妹,一样不拿娘当骨肉,不管娘的死活,娘还管他们去死呢!”
李成栋闻言,沉声道:“‘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可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哪日我和你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让你们兄妹三个伤心了,难不成你们就不关心我们的死活了?肯定还是要关心的。你娘如今便是既恨他们,又忍不住担心他们,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回头在她面前可别这样说,也别把心里的想法带出来,不然她得更煎熬。”
陆薇薇附和道:“是啊表哥,舅母心里肯定免不得担心,她若不是先有爱,又怎么可能会恨?但我相信,不到生死关头,她都会把担心压在心里,绝不会有任何实际行动的。现在可离生死关头远得很,纵那一家子三五年内,肯定都要受话本的影响,却仍吃得饱穿得暖,日子比许多人都好过,舅母肯定过几日便会想开,好起来的。”
李昌嘟哝道:“我这不是不想娘不开心吗?算了,娘已经够明事理够拎得清了,换了村头的林婶子四爷爷家的二伯母之流,便是明知娘家错得离谱,被坑的也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早跳起来八丈高,依然拼了命也要护着了。我回头多哄着娘一些吧。”
陆薇薇笑道:“表哥这样想就对了。舅舅只管放心忙您的去,我会帮着表哥看好家的,管保等您回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顿了顿,“表姐的亲事您和舅母也真的别担心。是,舆论现在是只大半对我们利好,还有小半不利好,说什么的都有,但有大半已经够了,我们要的也只是让大家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回头有人家属意表姐时,找人打听,能知道错不在表姐和我们家而已。”
“何况我的话本末尾不是说了,表姐最后得了一门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的好亲事,男方慧眼识珠,皆大欢喜吗?那将来登门求娶的人家,也不用担心会被人议论说嘴,而只会被人称赞‘慧眼识珠’。所以要不了多久,肯定会多的是慧眼识珠的人家登门,舅舅只管沉住气,等明年的这时候若还没能如您所愿,您再来着急也不迟。”
《坑女记》一传开,吴家一家子当然首当其冲,人人唾骂,李月却也不是没人议论甚至恶意猜测说嘴的。
受害者有罪论虽荒谬可笑,却古今中外,哪哪儿都免不了。
哪怕话本已经很明确的证明了‘一个巴掌拍得响’,依然多的是杠精。
还有人恶意揣测,《坑女记》就是李家搞出来,说李成栋太狠的,好歹也是亲岳母、亲舅兄,何至于这般绝,要让人家断子绝孙?
好在是吴家这次惹了众怒,至少一年半载内,那些亲上加亲的人家只能将儿女们的婚事暂时推后,以观风声,自然也多的是自发与杠精们对阵的“路人”们,舆论才能一直对李家利好。
李成栋让陆薇薇说得讪笑起来,“我其实还是沉得住气的,这不是、这不是看你舅母焦心,我也多少受了影响么?不过让你这么一说,我已经不急了。本来么,我女儿人品样貌都出挑,我有什么好急的?等明年小巍你和阿昌中了,我更是要挑花眼了,到时候想像现在这般清闲还不能了呢。”
陆薇薇笑起来,“那是,明年舅舅又要挑女婿又要选儿媳的,可不是要一刻不得清闲了?是吧,表哥?”
李昌一下子红了脸,“表弟说话就说话,扯我做什么,你当你比我小多少。”
李成栋却跟着笑道:“是哈,长幼有序,是得先说了阿昌的亲事,才好说阿月的,我得让你娘尽快帮你相看起来了才是。亏得小巍你提醒我,回头你帮舅舅问问你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当着我的面儿他不好意思说,指不定愿意告诉你呢?”
说得李昌脸越发红了,扔下一句:“这么晚了,阿盛还大呼小叫什么呢,明儿还上不上学了?我看看他去啊。”
便落荒而逃了。
等跑出了门,都还能听见李成栋和陆薇薇的笑声。
第六十三回 模拟考 还是来了
过得几日,李成栋果然出发去了府城。
李月和李舅母的心情也渐渐都好了起来,毕竟恶有恶报不止是苦主愿意见到的,也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做了恶事还想有好结果,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让亲人们担心是正经。
李月便又如常出门,李舅母也如常里里外外的操心忙碌起来。
陆薇薇与李昌见了,都松了一口气之余,则开始准备起月底的模拟考试来。
据说这也是当年那位沈夫人最先弄出来的,沈大人虽天资过人,一开始却因亲人们都寄予厚望,压力太大,一度连考场都上不了。
沈夫人嫁了沈大人后,便做了模拟号房,让沈大人一次次的模拟考试,最终沈大人终于克服了考试恐惧症,一路高歌,直至高中探花,位极人臣。
陆薇薇知道后,少不了又暗赞了一回那位沈夫人,她造福的岂止是沈大人,还有后面这成千上万的考生们,——毕竟搁后世都那么多考试恐惧症,何况如今考科举条条框框都更苛刻了无数倍,恐惧的人只会更多,除了尽可能多的考考考,让考生们提前克服和适应,别无他法。
不怪天泉好些镇上都为他们夫妇立了祠堂,人家的确当得起。
可惜自己生不逢时,无缘得见那位传奇一般的“老乡”啊!
这日半下午,陆薇薇与李昌李澈便回了家。
明儿就是模拟考了,学生们得提前回家准备考篮,所以每次模拟考头日,都会提前散学。
李昌想到上次李澈弄花了一点卷面之事,因说道:“澈哥,我有一块儿没用过的砚台,还有两支新的湖笔,要不明儿借给你用?上次你因为卷面,惜败给了表弟,屈居第二,这次就不想跟他来个并列第一呢?”
囿于家境贫寒,李澈的笔墨纸砚都是能省则省,能凑合能凑合,难免会因“一分钱一分货”,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李昌有此一说。
李澈已摆手笑道:“昌弟的好意我心领了,湖笔珍贵,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有用的,谢令昭之前送去学里那一批文房四宝可都是好东西,他为人如何且不论,文房四宝却是无辜的,可不能浪费了才是。”
那日拦路找茬后,谢令昭之后好几日都没再去学里,听说也没告假,惹得本就不待见他的夫子们更是对他深恶痛绝。
兄弟三个还当他自此便不会去县学了,毕竟他上学的目的明显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上不上的,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不想过得几日,谢令昭竟又去了学里,夫子们也没再说什么。
事后兄弟三个才听说,是谢令昭那个叫江升的男仆,送了一批文房四宝到县学,说是谢令昭无偿捐献给县学的,据说,一并送到的,还有给夫子们的厚礼。
至于山长和教谕大人们有没有收到更厚的礼物,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江升送去的那批文房四宝,很快便让夫子们分发给了各班最出挑的学生们当奖品,李澈和陆薇薇身为各自班上的佼佼者,自然都有份儿。
这会儿听得李澈的话,陆薇薇虽仍没打算用那些奖品,依然笑道:“澈表哥说得对,文房四宝是无辜的,的确不能浪费了。那我今晚可得早些睡下,明儿也得打叠起十二分来的精神来,别输给澈表哥输得太难看了才是。”
李澈不好意思起来,“巍表弟再这么说,我可就要无地自容了。你哪次输过给我,十次模拟考,你至少七次都胜过我,居然还说什么别输给我输得太难看,这话该我说才是吧?”
陆薇薇笑道:“我那都是险胜澈表哥,全靠侥幸罢了,哪能次次都那般侥幸,肯定……”
话没说完,已让李澈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打断了,“是哦,两个每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学霸,在我一个学渣面前说什么别输得太难看,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你们再这么过分谦虚,马上就要经过河边了,就别怪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把你们推到河里去啊!”
说得李澈与陆薇薇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昌弟别冲动,大不了我们再不说了便是。”
“表哥既然知道自己是学渣,就知耻而后勇,把自己也变成学霸啊。有我和澈表哥在,第一第二你当不了,第三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只要你肯努力,我看好你哦!”
李昌直磨牙,“看来有人是真想‘春江水暖鸭先知’了,我岂有不成全他的?”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作势推陆薇薇去。
吓得陆薇薇忙往前跑,“表哥,你不会来真的吧?”
李澈则拔腿在后面追,“昌弟,巍表哥开玩笑的,你别真推他啊,他怕水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此你追我赶,肆意玩笑着,兄弟三个到了村里。
却是刚进村口,就见围了一群人,嘈嘈杂杂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三人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自没有上前去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的心,直接越过人群,就要各自回家。
人群中却忽然有人叫李昌:“阿昌,是我,大舅啊……你姥姥病得很严重,抬去城里大夫都不肯给治了,直接让抬回家去,怕是就这两日的事了,她想最后见你娘一面,可你们族里和村里的人根本不让我去你们家,你能不能回去让你娘赶紧出来,跟我回去一趟,我怕迟了,你姥姥就、就……”
吴大舅话没说完,已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因他明显瘦了一圈儿,又满脸的憔悴,瞧着真是好不可怜。
可惜李家村的人仍是半点不为所动,纷纷冷笑道:“又是病得很严重,上次不就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吗?怎么至今还活得好好儿的,想诓人也换个理由啊!”
“上次成栋媳妇娘儿俩去,就差点儿被坑死了,这次再去,不是真要被坑死了?成栋虽出门了,我们李家村却有的是人,休想欺负了我们村儿的人去!”
“狼来了喊多了,等狼真来时,可就不顶用了……”
李昌也是冷着一张脸,“既然情况这么危急,您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守着令堂,以免来不及呢?至于家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早就是我们李家的人了,别人家的事,又与她何干?您再不走,可就别怪我们村儿的人不客气了。”
说完四下一抱拳,“有劳各位叔伯婶子哥哥嫂子们了,等我爹回来,再谢大家伙儿。”
待大家纷纷笑应了:“都是自家人,阿昌别客气。”
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第六十四回 用脑子伤人,比蛮力容易太多
余下陆薇薇见李昌走得气冲冲的,忙低声与李澈道:“澈表哥,劳你追上去劝一劝我表哥,以免他回了家还这样,我舅母和表姐看了肯定也要不受用。再就是别影响了明儿的考试,他这段时间真的很努力,若这次考试能有进步,他往后一定会更努力,更有信心;反之,他可能又跟以前一样,懒得努力,得过且过了。拜托澈表哥了,我待会儿就回去。”
待李澈点头应了,“巍表弟放心,我马上劝昌弟去。”
拔腿追李昌去了。
陆薇薇自己方面无表情的走到吴大舅面前,淡淡道:“令堂病了,便找大夫去,找我舅母有什么用,她难道会治病不成?还是令堂病了是假,又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想要逼我舅母就范才是真?劝您趁早打消了念头的好,当日我舅母便已说过,已经与吴家恩断义绝,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吴家村半步,您请回吧!”
吴大舅胡乱抹了一把泪,道:“小巍,你姥……我娘真是病了,我骗你干什么?你快带我见你舅母去,要是迟了,她赶不上见我娘最后一面,往后我娘半夜回来找她,我可不管!”
陆薇薇倒是相信吴姥姥这次是真病了。
可那又怎么样,都是她自找的,与旁人何干?
她看向周围众人,笑道:“各位叔伯婶婶哥哥嫂子们,今儿真是多谢你们了,我就不耽误大家伙儿的时间了,大家伙儿只管忙自个儿的去吧。这里交给我便是,我一定会让这位不速之客尽快离开咱们村儿的。”
陆薇薇在李家村已经生活七年了,长得好、有礼貌不说,学习还好,明明必定要中秀才老爷的,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李家村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这会儿她既发了话,众人便都笑着应“好”,三三两两的散了。
散去之前,还不忘叮嘱:“小巍,这姓吴的如果还不走,你就大声叫我们,我们马上来。”
“小巍,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吆喝一嗓子,我们正好让他知道一下我们李家村到底怎么个不好惹法!”
陆薇薇笑着一一应了。
待人都走远了,方敛了笑,看向吴大舅道:“我不管令堂是真病了,不久于人世;还是你们只为诓了我舅母过去,出你们的心头恶气,再软硬兼施达到你们见不得人的目的,今日你都休想如愿。不但今日,之后的年年月月,都是一样,不然便是我舅舅和表哥肯饶过你们,我也不肯!”
吴大舅见她满眼的冷然,明明就是个半大孩子,个头才只他下巴高,却硬是让他生出了被俯视碾压的感觉来。
他不自觉腰又矮了一寸,讷讷道:“我娘真病了,也真病得很重。全家被骂成那样儿,日日连大门都不敢出一步,还夜夜有人往家里扔死老鼠死蛇大粪的,怎么可能不病?家里孩子们也再别想娶好媳妇嫁好人家,你们还想怎么样,非要把我们全家都逼死了才高兴是不是?惹毛了我们,我回去就把我娘抬到这里来,看你舅母还怎么躲!”
陆薇薇冷冷一笑,“这些难道不是你们应得的?做了坏事,却不想承担后果,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若不是我舅母拎得清,舅舅也算有几分本事,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真心疼爱女儿,我表姐这会儿要么只能让癞蛤蟆吃上天鹅肉,要么就只能去死了吧?你们至少现在人都活着,还有吃有穿,该知足了!”
不待吴大舅说话,已又道:“你马上走,往后也不要再来,更别想威胁我们要抬你娘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如今你们的日子是多么好过,一定会反过来怀念如今的好日子,懊恼当初为何不知珍惜了。”
吴大舅目的没达到,怎么可能这就离开?
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就只是想让你舅母回去,见我娘最后一面。自己的亲娘都要死了,再大的仇也该消了,她怎么可能不肯回去见最后一面?这些事也不是你小孩子家家的能管的,就别裹乱了……你不帮我叫人去,我自己去就是。”
话音未落,已绕过陆薇薇,想往村里冲。
只要见了面,肯定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有些事吴春香也必须去做的,不然他们家可就真完了!
陆薇薇一怔过后,也不拦他,只冷笑道:“只要我叫一声,立马就会有人出来把你扔得远远的,你想试就尽管继续跑!”
吴大舅想到方才李家村众人的厌恶与鄙视,双脚忽然灌了铅一般跑不动了。
陆薇薇这才又道:“我要是你们,眼下只会夹紧了尾巴做人,别说打着这样那样的旗号来找我舅母,想求她逼她了,连吴家村都能不出,便不出一步。省得被口水淹死,也省得回头事情闹得更大,你们别说整个天泉县,连与其他县的人结亲都休想。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只要有银子,想把一件事闹大实在太容易了!”
“你们也千万别威胁诅咒我们家的任何人,你要知道,只有我们日子过得更好了,我舅母才有可能懒得再跟你们计较,从手指头缝儿里露点汤给你们喝。反之,我们怎么着也能有现在的日子过,你们却只会越来越糟糕,指不定哪日真断子绝孙,可就活该了。”
“你是个明白人,又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候,可得趁早拿定主意才是。不然我还是那句话,不用等明年我高中,眼下我就能让你后悔,我虽年小体弱,但我有你们全家捆在一起,也及不上一半儿的聪明脑子,用脑子伤人,可比用蛮力伤人容易太多了。”
“还不走,等我叫人放狗来咬你不成?”
“可是……”吴大舅还想再说,见陆薇薇已真作势要叫人放狗了。
再想到自家与李家的差距,想到李成栋这次的狠绝,想到陆薇薇多年以来的好成绩,指不定明年的这时候,她就真是秀才老爷,自家更惹不起了。
如今把她和李家得罪狠了,明年可又该怎么办,难道一家人真都不活了不成?
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灰溜溜的离开了。
陆薇薇这才吐了一口气。
就是不想撕逼“武斗”,弄个一地鸡毛,她才选了写话本“文斗”的,若到头来还是免不得撕逼,免不得又闹又打,鸡飞狗跳,她本子不是白写,舅舅银子不也白花了?
幸好姓吴的还算识相,他也最好能管住家里所有人,识相到底,不然她可不会对不相干的人手下留情!
第六十五回 学农活动
陆薇薇很快回了家里。
李氏一见她回来,便忙迎上前小声道:“小巍,人赶走了吗?真是不要脸的东西,还敢来咱们村儿,还敢要你舅母回去,回去了好被他们真个逼死不成?要不是放心不下你舅母和表姐,我早拿棒槌出去打得他满头包了!”
陆薇薇忙道:“已经赶走了,后边儿应该也不会再来,娘放心吧。舅母和表姐呢?”
“都在房里,你舅母说心口疼,要躺一会儿,你表姐是我让她回房的。”李氏道,“对了,阿昌也刚回了房去看书,你也回房看书吧,明儿还要模拟考呢,别为那些个不要脸的东西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陆薇薇笑道:“考试靠临时抱佛脚肯定不成的,主要还是靠平日积累,所以影响不了我。我找表哥说几句话去,娘也劝劝舅母去吧,她这些日子本就瘦了好多,又来了今儿这么一出,肯定又得好几日吃不下睡不好了。”
李氏叹道:“你舅母就是想不开,不过谁遇上这样的事能想开的?偏还得担心那个老不死的是不是真要死了。我们当然可以说管她去死,于你舅母来说,那却千不好万不好总是生她养她的亲娘。算了,明儿我还是想法子打听一下,那个老不死的到底怎么样了,好让你舅母安心吧。”
陆薇薇想了想,道:“娘别管这事儿了,我和表哥想办法吧……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影响到我们学业的。那我去表哥屋里了啊。”
进得李昌屋里,却见李昌正看书。
陆薇薇不由笑道:“表哥这是打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呢?”
李昌沉声道:“表弟你说得对,还是我不够强,他们才敢再来,怎么不见兔子挑衅老虎?便是老虎不在家,兔子也绝不敢去它的家撒野。如今我爹才一去府城,他们就来了,不是摆明了没将我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吗?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让自己也变成猛虎的!”
陆薇薇笑道:“表哥有这样的志气当然最好了,正好时间还来得及。你也别把方才的事太放在心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破事儿谁都避免不了的,为他们影响心情,也得看他们配是不配。”
又道,“明儿考完了试,表哥悄悄儿去一趟吴家村,打听一下吴老太太的真正病情,再就是去见一见他们的里正吧。我估摸着舅舅去府城之前,给里正打过招呼的,这马上就该疏浚河道了,吴家那么多男丁,不该多出人出力呢?”
等男人们都累得半死不活,当妻子和娘的也满心只剩对丈夫和儿子的心疼后,自然顾不得生事,也不会去管老糊涂的婆婆说什么做什么了。
届时只剩吴姥姥一个人,谅她也再翻不出花儿来。
她是当娘的,又一把年纪,活不了多久了,当然不用有任何的顾忌,只管怎么解气怎么来,其他人呢?
陆薇薇早看出来,整个吴家最烦人最极品的就是吴姥姥了,“擒贼先擒王”,只要她生不起事了,整个世界至少立马安静一半!
李昌听了点头道:“那明儿考完了试我就去,虽然那一位摆明了祸害遗千年,怕是三五七年都死不了,但总得真打听清楚了,才能让我娘安心。好了,小巍你也回房看书去吧,澈哥可跟你一样厉害,你稍有疏忽,头名的宝座指不定就保不住了。”
陆薇薇笑道:“这就不必表哥操心了,你管好你自己吧。我走了。”
到得吃晚饭时,李舅母和李月都从各自房里出来了,瞧着情绪也颇为平和。
陆薇薇和李昌知道她们八成是为着他们明儿要模拟考,才强颜欢笑的。
但考试当前,他们也顾不得旁的,吃完饭略消了一会儿食,便各自回房,梳洗歇下了。
次日一早,陆薇薇与李昌便提上考篮,叫上李澈,一道去了学里。
等到下午终于考完今日的试,出了号房,所有人都是一脸的疲色,倒是不复早间进号房之前的紧张了。
陆薇薇考得还不错,只担心李昌考得好不好,因此一见他便笑道:“表哥,怎么样,题都答完了吗?卷面呢,没弄花吧?”
李昌见问,皱眉道:“都答完了,卷面也没弄花,不过好几道题都没把握,估计能比上次模拟考好一点也有限。”
陆薇薇却是笑道:“能好一点也是好,这次好一点,下次好一点,下下次再好一点,等明年下场时,表哥便可以手到擒来了。”
正说着,李澈找了来,也是一见面就问李昌考得怎么样,“……刚听几个同窗说,这次的题普遍比上次难些,昌弟都答完了吧?”
得了李昌的回答后,也与陆薇薇是差不多的说辞,“没事儿,只要每次都能有进步,那便足够了。”
弄得李昌苦了脸,“你们都这么关心我,我这好大的压力啊,就怕回头考得不好,都没脸见你们了。”
陆薇薇笑道:“那你化压力为动力不就成了?”
三人一道出了县学,李澈说起考完试后学里的安排来,“我听我们夫子的意思,今年的气候与大前年挺相似,也是正月里都没怎么下雪,然后一直少雨,怕是进了六七月,要有连日的大暴雨。所以今年必须把河道疏浚得更深更宽才是,以免再跟大前年似的,大半个县城都给淹了。给咱们原定的三日疏浚任务,也变成了三次共九日,昌弟还罢了,巍表弟向来身体弱,要不提前想法子告假吧?”
都知道君子有六艺,县学作为天泉本地的最高学府,学生们当然不能只读死书。
可天泉就一个小小县城,学生们家境大半只寻常,有能耐的夫子们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便是有当君子的心,也得有那个力才是。
久而久之,六艺中除了礼、书、数还保留了下来,其他都被每年两次——用陆薇薇的话来说,就是学农活动的安排给代替了,旨在让学子们知道稼墙艰难,百姓疾苦。
眼下李澈说的,便是每年上半年的学农活动了。
第六十六回 只有劳,没有逸
陆薇薇听得今年上半年的学农活动直接翻了番,从三天变成了九天,眼前一黑,笑不出来了。
疏浚河道真的很苦,别说各种现代化设备了,连个半人力半机械的辅助工具都没有,真的全靠双手下力,去年只三日,她也因为年纪小个子小,已经让同窗们诸多照顾了,依然觉得苦不堪言。
今年竟还直接从三日变成了九日,她岂不是得累死在疏浚现场了?
李昌已道:“告假怕是不行吧?社学班以上的所有人都必须参加,表弟凭什么例外,且今年可是三次,她就算能告一次假,还能三次都告不成?澈哥,那你有没有听夫子说,可不可以跟服徭役似的,以银钱来抵呢?”
李澈摇头,“怕是不行,家家户户都得服徭役,就算多的是人愿意花银钱来抵,花不起钱或是舍不得花钱的人却更多,怎么都不至缺了人手。学里却只那么几百号人,家里日子也都颇过得,要是都花钱来抵,到时候去现场的人寥寥无几,夫子和教育们,乃至县里众位大人怕是都得大怒。”
说着看向陆薇薇,“但生病就不一样了,这又不是谁愿意的,实在是身子骨不争气。巍表弟,要不,你今晚冲个冷水澡?”
陆薇薇失笑,“澈表哥连具体办法都替我想好了?可不是接连九日,是分三次共计九日,我还能一病就大半个月一个月不成,那装病躲懒的心思就太明显了,肯定要惹人说的。我还是先把第一次参加了,第二次想办法告假吧,那样中间多休息了一些日子,第三次也不至吃不消了。”
她如今既是男子,当然处处都得以男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而不是一遇上困难,便下意识以女子自居才是。
李澈一想也是,什么病能那么严重,一病就是半个月一个月呢?叹道:“可这也太难为巍表弟了,你这小个头小身板儿,哪里吃得消?希望今年别分班劳作吧,那我和昌弟便能替你多分担一些了。”
一边说,一边已伸手拦上了陆薇薇的肩膀,“巍表弟往后可得多吃一些,才能长得高,长得壮……咦,你怎么看起来已经够瘦了,摸起来还更瘦?这肩膀也太单薄了吧?”
陆薇薇心头一跳,忙往前一步,不着痕迹甩开了李澈的手,方笑道:“我可能是像我爹吧,听我娘说,我爹当年就是这样,浑身瘦得没有二两肉,吃再多都一样。澈表哥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瘦得竹竿一样,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李澈笑道:“我瘦归瘦,至少比你高这么多,在家里也经常挑水劈柴的,力气可比你大多了。”
陆薇薇笑道:“那我也比澈表哥小几岁呢,等我长到你这么大时,肯定就有你高,力气也有你大了。”
才怪呢,她如今已经算女子里比较高的了,就算还能再长一点儿怕也有限,可真是一个忧桑的事实!
李昌插言道:“表弟别担心,若仍跟往年一样分班劳作,我定会提前与你们班的人说好,届时多照顾你的。”
“还用表哥说呢,我自己不知道说,我在我们班人缘儿怎么着也比你好吧……”
三人说着话儿出了城,便分了道,李昌去了吴家村,陆薇薇和李澈则回了家去。
等天擦黑时李昌回来,陆薇薇先拉了他到一边低问,“表哥,吴家老太太怎么样,是真病重,还是?”
李昌冷笑道:“是真病了,也的确抬去了城里,只不过大夫们一听得她是谁,都不肯给她看病,才不得不抬回了家去而已,可不是大夫们治不了。听说回家后,还有精神大骂我娘和我们全家,老远都能听见呢,可见祸害真的遗千年。”
陆薇薇勾唇,“果然如此。不过舅母知道了,应该能安心了。那表哥你见到他们里正了吗?”
李澈道:“见到了,收了我的礼物,就说爹早打过招呼了,会给他们家安排最重的徭役。还说会尽快再警告他们家的人,别再出门丢他们吴家村的脸,不然就把他们赶出吴家村。他们不怕我们,知道我们再怎么绝,也不可能真让他们无家可归,活不下去,里正却是怕的,这次肯定能彻底消停了。”
“那就好。”陆薇薇这才不再多说,让李昌先去见李舅母。
心里则冷笑着,他们还没让吴家那群又坏又怂的东西见识什么叫“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就只花了少少的银钱,便已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了,当初到底是谁给的他们勇气,那样算计伤害她表姐的,梁静茹么?
李舅母知道吴姥姥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不说,还有精神大骂她和全家人后,安下心来的同时,也越发的寒心了。
次日便又照常过起自己的日子来。
陆薇薇与李昌次日则是继续模拟考,直至第三日下午,结束了本场模拟考,才算是暂时松懈了下来。
却是休整的时间都没有,便于翌日一早,随各自的同窗们一起被夫子们领到了城外的洲河旁,热火朝天的开始疏浚起河道来,用上头大人们的话来说,便是‘正好劳逸结合’了。
陆薇薇只想呵呵哒。
这算哪门子的劳逸结合,根本就是做苦力好吗?
却也只能认命的提了箢篼,继续往一旁堆积淤泥的地方蹒跚走去,不过才来回几趟,两只手心都已火辣辣的痛,稍后更是打起了好几个血泡。
心里就越发的苦了,今儿剩下的时间可要怎么熬,后面两天又要怎么熬?便熬过了后面两天,还有两个三天,又该怎么办?
如此好容易熬到中午放饭,陆薇薇已经恨不能就地倒下不起了。
饭也没胃口吃,虽然肚子很饿,但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只想喝水。
看得特意过来看他的李昌与李澈都是直皱眉,“表弟,你光喝水怎么行,下午还得劳作至少两个时辰呢,你不多吃点饭,下午肯定撑不住的。”
“是啊巍表弟,你再吃不下也要吃。昌弟,今儿回去后记得让陆姑妈给巍表弟带点儿辣酱肉脯之类的,明儿好吃。”
陆薇薇无力摆手:“我实在不想吃,不过我带了点儿肉干,下午饿不着的,你们就放心吧。”
又道,“也别老想着来看我,我们班的人跟去年一样照顾我,只让我提箢篼,做轻省活儿,我今儿适应一天,明儿肯定就好了。”
好说歹说,方打发了二人。
这才在四下张望一圈后,放好自己的水囊和劳动工具,趁众人不注意,径自往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走去。
早知道真不该喝那么多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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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暴打
陆薇薇偷偷摸摸的刚解决完三急,冷不防就听得好似有脚步声。
浑身的汗毛立时都竖了起来,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把腰带系好,衣裳全部整理好,一边已喝道:“谁?”
四下里却没了声音,连方才的脚步声都不见了,好似是陆薇薇的错觉般。
陆薇薇的心却仍高高悬着,拔腿便往树林外跑去,心里很是后悔为什么没叫了李昌随自己一起来,大不了让他离自己远些,不一样能瞒天过海吗?
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漏了馅儿,那也是自己的亲表哥,不会害自己,怎么也比眼下自己指不定都死了,旁人还不知道,凶手也尽可逍遥法外的强吧?!
陆薇薇越想,脚下便越快。
眼前却忽然一花,似是有什么东西被人甩了过来。
她下意识看去,心跳霎时停止了……竟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花蛇,摔到地上后似是摔晕了一般,一动也不动,但很快就醒了过来,吐着信子,朝陆薇薇爬了过来!
陆薇薇简直要疯了,她两辈子以来最怕的就是蛇,真的怕呀!
偏她害怕到了极致,双脚竟不听使唤,根本动都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蛇离自己越来越近……
“啊……救命……”
自欺欺人的闭上眼睛片刻后,陆薇薇终于听见自己尖叫出了声。
以致有人过来了她都没发觉,还是来人哼笑着说了一句:“陆巍,你不是胆子很大,很嚣张吗,原来也有这般胆小无用的时候?”
陆薇薇才知道有人来了,忙睁开了眼睛,就见面前正笑得一脸恶劣的人不是谢令昭,又是哪个?
难怪她会觉得连声音都透着一股子欠揍味儿!
陆薇薇深吸一口气,生生把尖叫和害怕都压了回去,冷冷道:“姓谢的,我不想与你多说,也不想看见你,你识相的,就走远一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别怪我……啊……”
话没说完,再次闭紧眼睛尖叫起来。
因为谢令昭竟忽然将那条大花蛇送到了她面前,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抓了其在手的,她方才竟没注意到。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偶发意外,根本就是谢令昭有意吓她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谢令昭等陆薇薇尖叫完了,才恶劣的笑着又道:“否则别怪你怎么样,又去夫子们那儿告我?可惜夫子们都吃我嘴软,你告也是白告,还不如直接求我呢。只要你跪下说你错了,求我饶了我,我马上把这蛇扔得远远儿的,以后也再不找你麻烦,怎么样?”
陆薇薇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直面眼前的恐惧。
一面冷冷道,“我要是不肯求你呢?我又凭什么要求你,一开始就是你错,在大街上肆意纵马,累及无辜路人,还恶意伤人;之后也是因为你的主观臆测就找我们的麻烦,一样是你错,我凭什么求你!你又为什么不找我两个表哥,偏要找上我?不就是因为我年纪最小,看起来身体最弱,你可以肆意欺辱吗?可惜我不会如你的愿,宁死也不会屈服的!”
一面已在四下逡巡,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好打谢令昭一个措手不及了。
他既敢把蛇抓在手里,就说明应该是无毒的,不然一个不慎,他可就要害人不成终害己,自己先葬身蛇口了,他这么坏、这么不肯吃亏的人,怎么可能冒这样的险?
那她大不了就被蛇咬上一口呗,反正再害怕也死不了人,但她今儿个一定要让谢令昭这个坏东西好看!
也是老天帮忙,陆薇薇很快发现不远处就有一截手臂粗的断木,只要她能拿到手里,肯定能立马打坏东西满头包……
念头闪过,陆薇薇已往断木快速冲去。
谢令昭根本反应不过来陆薇薇要去做什么,事实上,她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
因为他整个儿都还沉浸在她带着一层因为害怕,差点儿没哭出来的湿漉漉薄雾的双眼里,心跳乱了也没发觉。
倒不想这个陆巍可恶归可恶,眼睛倒是好看,又大又黑的,还清澈见底,就跟刚出生的幼兽的眼睛似的……话说回来,他可不就跟幼兽一样吗,又瘦又小又苍白,但就算瘦小苍白,也是好看的……
手臂上忽然传来的剧痛,让谢令昭捏着蛇七寸的手本能的一松,那蛇便一下子掉到地上,然后很快钻进草丛里,逃之夭夭了。
陆薇薇却没停止暴打谢令昭,双手握着将近两米的断木,仍一下一下捶着谢令昭,简直使出了两辈子最大的力气。
谢令昭猝不及防,失了先机,一时间哪有招架之力。
只能一边躲避着陆薇薇的暴击,一边叫道:“陆巍你疯了,竟敢这样打我,我饶不了你……哎哟,别打了,再打我还手了啊,真以为你拿根棍子,我就打不过你了……你给我停下,停下,哎哟……”
陆薇薇新仇勾起旧恨,这会儿正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怎么可能他喊停下就停下,那她多没面子?
一下一下劈头盖脸的打得更用力了,“我为什么不敢这样打你,先撩者贱,打死不怨,你这都犯贱几次了?我就算今儿打死了你,也是你活该!还敢威胁我,谁给你的勇气?还敢跟踪我,拿蛇来吓唬我!说,你以后还敢不敢威胁我吓唬我,找我和我两个表哥的麻烦?想好了再回答,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呼呼……”
谢令昭都快被打成猪头了,也不是夺不下陆薇薇手里的棍子,来个转守为攻,局势逆转。
但见陆薇薇气得两颊通红,胸脯剧烈喘息着,一双大眼睛也更明亮更生动了,竟鬼使神差的狠不下心以暴力夺她的棍子了。
只能边招架边寻时机,总算赶在陆薇薇又要一棍打下来之前,一把以巧劲握住了棍子,这才没好气道:“别怪你不客气?都打了我这么多下了,你还要怎样不客气?陆巍我告诉你,你别欺人太甚啊你!”
陆薇薇抽了几下棍子,实在抽不动,只得冷笑道:“到底是谁欺人太甚,谁心里有数,竟还好意思贼喊捉贼,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第六十八回 晕乎乎
谢令昭只与陆薇薇对视了片刻,便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她黑曜石般的眼睛,免得自己整个儿都被吸进去。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才嘴硬道:“谁不要脸了,从头到尾你们就没错吗?我赶我的马车,要你们站出来多管闲事,就算殃及了无辜路人,我家的下人不是都加倍赔偿了,还想怎么样?你们没去学里,夫子便没找我麻烦,结果你们才一去,偏还是在李澈去见了夫子后,夫子立马找我麻烦了,换了谁能不怀疑你们的?”
越说越理直气壮,“再说了,谁让你们见了我,不先解释,反而只知道说那些难听的话故意惹我生气,激怒我的?明明收了我家下人送去的礼,就代表着已经和解了,是你们自己收下礼物,可不是谁逼你们的。结果前脚收了礼,后脚就翻脸,搁你能不生气吗?”
陆薇薇气极反笑,“我表哥那日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没搞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还要怎么先解释?要不是你胡搅蛮缠,我们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还故意惹你生气,激怒你,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可没那么闲……”
说话间,趁谢令昭一时不查,猛地一抽,总算把棍子抽了回来,立时又往他打去,“姓谢的,我再问你一遍,以后还找不找我和我两个表哥的麻烦?想好了再回来,否则我这回就不是打得你满头包,而是满头血了!”
谢令昭不防她又来,忙忙捂住头,叫道:“说了让你别打,再打真要还手了,当耳旁风是不是?哎哟……我毛了哈……”
左躲右闪间,脚下一个不稳,直直便往后仰去。
但因手也终于抓住了陆薇薇手里的棍子,拉得她也趔趄着,往地上扑去,两个人竟都控制不住的往斜坡下滚去,接连滚了十来圈后,才终于让一颗大树给挡住,停了下来。
陆薇薇早已是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找回了神智,发现自己居然半趴在谢令昭身上。
立刻触电一般弹起来,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确定自己应该没露马脚后,才没好气骂道:“谢令昭你这个神经病,害人精,你自己摔不算,还要拉了别人一起摔,典型的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可真是头上生疮,脚下流脓,浑身上下都坏透了!”
谢令昭也还有些晕乎乎的。
满心都是刚才那绵软的触感和清新的气息。
这姓陆的怎么跟他和其他男子哪哪儿都不一样,所以真怪不得他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是个小白脸、娘娘腔,他的确男生女相嘛……不过,也可能是现如今他年纪还小的缘故?
还是听得陆薇薇的怒骂,才一下醒过神来,忙也自地上爬了起来,道:“要不是你不停的打我,我只能不停的后退,又怎么会摔?你把棍子握得那么紧,我都摔了也不松,可不只能跟着一起摔了,所以都是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陆薇薇烦死他了,实在不想再跟他白费口舌,冷冷道:“反正今日过后,你再敢找我和我两个表哥的麻烦,我就再打你一顿,你找多少次麻烦,我就打你多少顿,我还不信不能把你打服了!”
说完掉头就要走。
谢令昭却不让她走,仗着腿长,几步上前就挡住了她的去路,“陆巍,我也懒得找你们麻烦,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这样,你们先给我道歉,我再给你们道歉,这事儿便算是过了,怎么样?”
“你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得先给你道歉?”
陆薇薇嗤笑,“真是笑话,凭什么受害者还得先向施害者道歉。就算你先道歉,我们也有不原谅的权利,居然还想我们先道歉,你是刚摔坏了脑子,还是本就病得不轻呢?不与傻瓜论长短,我懒得再跟你多说,让开!”
却是绕来绕去,都被谢令昭挡在前面,气得脸都青了。
谢令昭还在说着,“陆巍,那我先给你道歉,你再给我道歉,总成了吧?我浑身都被你打得火辣辣的痛,就算我身体底子好,这会儿看着没有外伤,也肯定受了内伤,你不该给我道歉呢,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反正就是不想放眼前的人走,就是觉得眼前的人连生气都比旁人好看,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嘛!
好在是没等谢令昭喋喋不休完,陆薇薇就听见远处传来了李昌和李澈的声音:“表弟,表弟——”
“巍表弟,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就应一声……”
陆薇薇忙扬声应道:“表哥,澈表哥,我在这里——,这里——”
片刻过后,李昌和李澈循声找了过来。
见谢令昭竟也在,还一副正与陆薇薇对峙的架势,兄弟两个都是如临大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站到了陆薇薇两侧。
李昌这才冷着脸与谢令昭道:“姓谢的,你想干什么?”
李澈则低声问起陆薇薇来,“巍表弟,你没事儿吧?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陆薇薇瞥了谢令昭一眼,才道:“他方才拿蛇吓我,被我狠狠打了一顿,非要让我给他道歉……”
话没说完,李昌和李澈已急道:“啊?那蛇有咬到表弟你吗?谢令昭,你不要太过分,有什么只管冲我来,冲我表弟一个小你几岁,还这么瘦的半大孩子,你也好意思!”
“巍表弟,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只管告诉我和昌弟,我们替你打回来,——谢令昭,你实在欺人太甚!”
谢令昭气得笑起来,“我欺人太甚?我就没打过他一下,都是他打我,用这么粗的棍子,至少打了我十几下好吗?……哎,我说陆巍,你还是不是男人,总不至敢做不敢当吧?”
陆薇薇暗自冷哼,她的确不是男人,怎么着吧?
嘴上到底没自相矛盾的颠倒是非,“表哥和澈表哥不必担心,的确是我打他,他没打我,但都是因为他先拿蛇吓我,还要我跪下说我错了,求他饶了我,我实在气不过,才会打他的。你们既来了,我们就走吧,不必再跟个脑子有病的人浪费时间。”
又警告了谢令昭一句,“往后你再敢找我们麻烦,我保证打你比方才还重十倍,不信走着瞧!”
才不由分说一手拉了李昌,一手拉了李澈,大步走了。
第六十九回 成何体统
余下谢令昭看着陆薇薇一手拉着李昌,一手拉着李澈,还想绕上前拦住三人,至少……至少也要让陆薇薇松开手,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可想到陆薇薇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就像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一般,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没有上前去。
上前去也是自取其辱,他又何必为难自己?
不就比旁人好看了那么一点点吗,只要他想,要在县学里再找这样一个比旁人好看的同窗出来定不是难事,还与自己没过节,身边也没这个表哥那个表哥的,肯定只与自己一个人好,不比陆巍强十倍?
但也未必,学里不是假清高,对他敬而远之的,就是看中他财势,上赶着想要巴结他的,不然他也不至这么几年下来,连个交好些的同窗都没有了,就是因为瞧不上。
过去瞧不上,如今就能瞧得上了?
早知道方才不该拿蛇吓陆巍,该好好儿与他说的。
可陆巍的嘴那么利,他就算好好儿说,他也不会听吧?再说他之前一直憋着气,谁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儿,他还被重重打了一顿,现在身上都到处痛……
算了,不想了,以后再说吧……
谢令昭满心郁卒时,陆薇薇与李昌李澈已经走远了。
陆薇薇先问了二人怎么想起来寻她的,“我想着去去就回,与我们班的人都没说,表哥和澈表哥怎么知道我离开了,还直接找来了这里的?”
李昌道:“我们与你分开后,澈哥又回去找你,谁知道你已经不见了,问了你们班上的人,说你应该是朝这边来了。正好澈哥之前见谢令昭也不见了,怕他趁机找你麻烦,我们仨瞧着可就你最弱,搁谁都得捡软柿子捏不是?所以我们赶忙找了来,谁知道姓谢的还真找你麻烦来了,真是太可恶了!”
陆薇薇听得点头,“他的确可恶,不过方才我真狠狠打了他好多下,就算他皮糙肉厚外表瞧不出来,也肯定要痛上十天半个月的,算是把咱们的新仇旧恨都一起报了。”
李昌一脸的遗憾,“可惜当时我和澈哥不在,不然把他打得更重,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找我们麻烦。”
李澈忽然道:“巍表弟,你真没伤着吗,谢令昭可不是个肯吃亏、不还手的主儿,你要是伤了哪里,千万不能怕我们担心就不说……你这衣裳怎么回事,这么多灰尘还有杂草,是不是谢令昭推你了?”
陆薇薇这才发现自己衣摆脏了,忙拍了几下,又让李昌给自己拍了几下后面,道:“没有,他真没伤到我,我先抓了这么长这么粗一根棍子,抢得了先机,他连招架都难,何况还手?是后来我不小心滑了一下,才弄脏衣裳的。”
至于她和谢令昭一起滚了十几圈的事,就不必告诉两个表哥了,虽然他们都当她是男孩儿,不存在什么名节不名节的问题,可以他们对谢令昭的厌恶,知道后肯定要不高兴的。
反正她也不在意这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澈一想陆薇薇没有隐瞒的必要,又见她行动自如,的确不像受了伤的,这才不再多说。
三人回了河道边,大家已经修整好,在夫子们的监督下,开始下午的疏浚工程了。
他们不敢耽搁,忙也各自回了各自班上,干起活儿来。
到得夕阳下山,一整日的忙碌总算是结束了。
陆薇薇浑身都快散架了,要不是见李昌也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架势,她都想耍赖让李昌背自己回去了,反正表哥就是拿来这种时候用的。
幸得他们今儿是在城外劳作,回家比学里还近些,不然就真是要命了。
一时回了李家村,陆薇薇与李昌挣扎着给李澈道了别,又挣扎着回到家里,李氏早在大门口等着了。
一见兄妹两个回来,李氏便忙上前架住了陆薇薇,“小巍你还好吧?瞧你这满身灰尘臭汗的,已经给你准备好热水了,先回房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阿昌,你也快去洗个澡。”
陆薇薇把大半重量都倚到李氏身上,由得她扶着自己一路回了房,等整个儿泡进热气腾腾的大浴桶后,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李氏在一旁看得满脸都是心疼,“这才一日,小巍你已经累成这样儿了,明后日要不别去了?你不好说病了,就说我病了,你得留在家照顾我就是。”
陆薇薇舒服的眼睛都闭上了,懒懒道:“明后日告假了,后面还有两次,又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也撑得住,娘就别担心了。再说大人们和夫子们也是为了我们好,明年上真考场时,可跟如今的模拟考不一样,一考就是三日不许出号房,前后动不动就是九日,体力不好的可撑不住,不趁早锻炼起来,更待何时?”
李氏嘟囔道:“那都是针对男子的,你本来体力天生就比他们差,能一样要求自己吗?当初你说要上男子学堂,要考科举,我都依了你,这些年你也的确书念得好,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我也不说什么拖你后腿的话了。可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心疼,便只能我这个当娘的来心疼了。我只要一想到你那么大的太阳,却得跟一群男人一样的晒着,一样的挖土抬土,手上脚上不知道打了多少血泡,心里就针扎一样的难受,我……”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陆薇薇只能无奈一笑,“娘,没您想得那么苦,我同窗们因我年纪小,长得瘦弱,都很照顾我,表哥和澈表哥也时不时到我们班的区域看我、帮我,我真撑得住。”
李氏抽泣道:“你撑得住就怪了,我又不是没面朝黄土背朝天过,不知道到底有多苦。都怪你爹去得早,我也没本事,不然你何须这样委屈自己,指不定已经在绣嫁衣,等着出嫁了……”
“停停停!”陆薇薇忙打断了李氏的祥林嫂式哭诉,“娘您怎么又说这话了,不是早就说好了,您以后都不说,您也的确好久没说了,今儿怎么又来了?您要不忙您的去吧,我再泡一会儿就起来。”
第七十回 甘之如饴
李氏却不肯就走,反倒上前无声帮陆薇薇擦起背来。
半晌才低道:“小巍,至少在娘面前,你不用强撑的,累就是累,苦就是苦,真的不用怕我难过,就连在我面前还要戴面具背盔甲,那迟早有一日,你要垮掉的。这辈子也没什么意义了,人一辈子拢共可就才几十年而已,你说呢?”
陆薇薇反手握了李氏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才轻道:“娘,您既这么说了,那我不瞒您,这些年来我的确身体上偶尔会觉得累觉得苦,像今儿这样劳作一天,就更是疲累了。但我心里真的从来没觉得累觉得苦过,这些年我学了那么多知识,就算现如今我还没出过天泉,却一直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已经去过很多地方,将来还会真去更多地方,爬得更远,看得更远,这是当女孩儿能有的吗?”
“舅舅经常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到处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都见过了。您和舅母呢,活了几十年,连府城都没去过,难道您就真不想去府城看一看,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只要一想到前面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我,有更好的未来等着我和我的亲人们,我真的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李氏等她说完了,才叹道:“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打小儿就跟旁人不一样,如今更是人人称赞,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了。”
陆薇薇失笑,“娘当然该高兴,有这么优秀的儿子您还难过,让旁人听到了怎么活,非得立时气死过去不可。您就别担心我了,我今儿除了手心打了几个泡,两只脚都好好儿的,待会儿把泡挑破,抹点儿药酒,几日就好了,多大点事儿。”
李氏忙抓过她的手看起来。
见本就比旁的女孩儿粗糙的手心里果然好几个水泡,又心疼起来,“我说你手上肯定打了泡,还非说没有,真是个不省心的,等着,我拿针和药酒去。”
一面抱怨着去了,人都出了房间,陆薇薇还能听见她抱怨个不停。
不由吐了吐舌头,继续拿了丝瓢,往身上浇起水来。
等陆薇薇洗好澡穿好衣裳,李氏给她挑破水泡上了药,方皱眉低道:“小巍,要不你明儿还是告一日假,后日再去吧?好歹缓一缓。你翻了年都十五了,却、却……至今还没来天葵,没长成大姑娘,我怕你伤了身子,万一以后……一直都不来,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关键到时候再后悔再痛苦也迟了啊,那她就真只能去死,死了也没脸去见迁哥了。
别说因为小巍能挣,她们家日子很过得了,就是那些一穷二白的人家,也没有让没出嫁的女儿,跟男人们一样下田下力的!
陆薇薇这才明白李氏真正的担心。
要依她的心,一辈子都不来大姨妈才好呢,她正好安心搞事业。
但这话她要敢说出来,她娘立马得疯。
少不得只得道:“娘,我没您想的那么累,同窗们真的很照顾我,夫子分给我的也是最轻松的活儿。但您说的问题,我也仔细考虑过,这些年我吃得好住得好心情好,看着瘦身体底子却好,怕是至多今明两年……天葵就该来了。还不是一次两次,是以后每月都有一次,我现在也不敢保证到时候会不会不舒服,表姐自去年以来,每个月可都有两日床都下不了。”
“万一我到时候也一样,岂不是得经常告假?便我没表姐那么严重,眼睛尖鼻子灵的人多的是,届时为了不露马脚,为了安心休养,还是只能告假。一旦告假多了,夫子不同意怎么办?为长远计,我宁愿现在少告假,但我也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娘就放心吧。”
这也是陆薇薇的心里话。
姨妈痛简直是每个痛过的女孩儿和女人的噩梦,以如今的生活水平,每月的必需品陆薇薇光想都觉得窒息,到时候肯定不敢安心去学里的,所以还是把假都留着,以备将来吧。
李氏听陆薇薇果真仔细考虑过的,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当年真的是一念之差,便生生改变了小巍一辈子的命运,如果当初……可如今,就算说再多的‘如果’又还有什么用?
再多的‘如果’也只能化作一句满是心疼与歉疚的,“那你一定要真照顾好自己才是,有任何事,也一定要告诉娘,娘就算就那个本事替你解决,至少你说出来后,心里能好受些。”
陆薇薇自是点头应了:“我会的。”
正好李昌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姑妈,表弟,吃饭了。表弟还没洗好澡呢,我都洗好半日了。”
李氏便先出去了,“你表弟也早洗好了,我们娘儿俩说话呢。阿昌,你表弟年纪小身体弱,明后日还得靠你多照顾她哈。”
“姑妈放心,您不说我也知道的……”
陆薇薇听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才拿了白布,开始束起胸来,虽然她如今还很平,跟男孩儿到底不一样,不然白日里跟谢令昭滚了那么多圈,肯定早露馅儿了。
当然也得趁早未雨绸缪才是。
真是可惜了,她娘身材那么好,她本来也有极大希望再不做“飞机场”的,如今看来,还是只能一马平川了,——不过,一马平川就一马平川吧,自己选的路,她甘之如饴。
次日,仍是一整日的辛苦劳作,且因为昨日的疲累还没缓解,今日累上加累,不出所料更难熬了。
陆薇薇好几次都恨不能一头栽到地上,再不起来了。
其间谢令昭还曾来过他们班的任务区域,一来便满脸阴晴不定的看着陆薇薇,八成是又想找茬儿。
陆薇薇才不理他,直接当没看见,继续忙着自己的。
昨儿她能暴打他一顿,今儿他若还敢挑衅,她自然只能成全他,再给他一顿暴打,不信他大可一试,——话说回来,才一夜功夫,他昨儿被打的地方已经不疼了?
好在是一通忙碌后,再抬头时,早不见谢令昭的影子了。
陆薇薇方吐了一口气,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到底不雅观,谢令昭识相最好了。
第七十一回 端午回村
到得第三日上,好容易太阳终于落了山,夫子们也一声令下,大家还了劳动工具给学里的杂役,便可以各自回家的回家,回学里的回学里后,陆薇薇与所有同窗总算都解放了。
可别说陆薇薇和李澈了,便是自来强壮的李昌,走起路来都已直打晃。
苦着脸道:“夫子们真是好狠的心,大家都累得半死了,明儿还要按时上学,按时上学不算,竟然还要公布模拟考的成绩排名,简直就是对我们身与心的双重暴击啊!就不能放我们一日假,后日再上学,好歹让我们缓一缓吗?”
陆薇薇有气无力道:“公布成绩和排名还罢了,便今儿公布都无所谓,关键都这么累,真的很有必要明儿放一日假啊!”
李昌呵呵,“表弟你当然觉得今儿公布成绩排名都无所谓,可我很有所谓,其他人也很有所谓好吗?”
李澈声音里一样满是疲惫,“夫子们不是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这几日让我们疏浚河道只是次要的,主要还是锻炼我们的意志力。那当然不能让我们松懈了才是,毕竟在他们看来,明儿上学比起这几日的劳作,已经算得是休息了,我们还想怎么样?”
陆薇薇扯唇,“夫子们前几日可不是这么说的,‘正好劳逸结合’,当时疏浚河道是‘逸’上学是‘劳’,这才几日呢,就变成上学是‘逸’了,变得可真有够快的。”
李澈笑起来,“巍表弟还不知道夫子们都善变,信奉‘此一时彼一时’呢?好在已经结束了,待会儿到家后,都好生吃一顿,再洗个澡好生睡一觉,明儿起来也就能缓过来了。咱们还好呢,离家近日日可以回,那些离家远的同窗,可连好生洗个澡,好生吃一顿都不容易呢。”
李昌听得点头,“这倒是,这么一想,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陆薇薇笑骂:“表哥你这典型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让那些同窗们听见了,肯定忍不住想打你的。”
“那我不让他们听见,不就得了?”
兄弟仨说着话各自回了家,待吃饱喝足又洗了澡后,倒头便睡。
如此修整了一晚上,次日起来虽仍浑身酸痛,四肢无力,到底都年轻,还是缓了过来。
模拟考的成绩和排名上午也果真出了。
陆薇薇再次考了几个社学班的头名,李澈则以些微的劣势,屈居第二。
这也是意料中的结果,陆薇薇与李澈自然都很平静,一个想着又不是县试,有什么可得意的,真正的挑战在后头;一个则想着,路还长着呢,自己这次又屈居巍表弟之下,不代表下次还会屈居,只要他继续努力,总有胜过巍表弟那一日的!
但李昌的排名足足上升了二十多位,却让陆薇薇与李澈好生欢喜了一把,“我就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表哥努力了,就一定会有回报吧,怎么样,胜利的果实甜不甜?”
“昌弟稍微努力,就一下子上升了这么多,回头再努力一些,岂不是进步更大?最好下次模拟考,前三名让我们仨给包揽了才好呢!”
李昌听得直摆手,“澈哥小声一点,我可没那个本事,仔细旁人听了笑话儿。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不管将来结果如何,至少回想如今这段时光不至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更努力一些。”
说得陆薇薇与李澈都笑着点头,“表哥这样想就对了,只要努力了,结果其实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是在当中你得到了什么。”
“是,只要昌弟将来无悔也无愧,就足够了……”
学农活动和模拟考一结束,学里上下不自觉都有些松懈下来,日子便又变得一成不变,乏善可陈起来。
转眼进了五月,天气越发的热了,李成栋却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陆薇薇与李氏担心之余,决定不等他了,母女两个先回竹溪一趟,等她们回来时,他也该回来了,一家人正好安心过节。
五月初三一早,陆薇薇与李氏便大包小包去到码头,坐上了去清溪的船。
娘儿两个此行主要是为给陆迁上坟烧纸,当年陆迁虽连尸首都没能运回陆家村,落叶归根,李氏也因此一直自欺欺人,她当家的还没死,总有一日会回来寻她们母女。
可都知道人已不在了,总不能连个上香祭拜的地方都没有,真让陆迁当孤魂野鬼吧?
李氏没办法,只能给陆迁立了衣冠冢,又算着陆迁去的日子正是端午前后,每年到了日子,娘儿两个便都要去坟前好生祭拜一番,今年自也不例外。
只往年都有李成栋陪她们一起回去,惟恐他不在,陆家那一家子欺负了妹妹外甥女去,今年却要例外了。
交午时时,陆薇薇与李氏抵达了清溪镇上。
李氏见女儿热得两颊通红,忙关切道:“小巍,累了没?咱们去前面找个阴凉处,你守着东西,我去叫个马车或是驴车来,等上了车,风一吹,就能凉快了哈。”
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拿陆薇薇手里的包袱。
陆薇薇忙侧身避过了,道:“娘,我拿得动,您就别管我了,我们先去找阴凉处吧,今儿这太阳可真是有够大的。”
要不是知道李氏死活不会同意,她还想拿她手里的包袱呢,怎么可能反倒给她加重负担?
李氏见陆薇薇说完,人已大步往前走去,只得无奈又欣慰的一笑,跟了上去。
娘儿两个很快找了个阴凉处,陆薇薇拿出水囊,让李氏先喝了水,自己随即也倒一杯喝了,方道:“娘,您在这里呆着,我找车去啊……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又是男子,不该替您撑起头顶一片天呢?您就安心等着,我很快回来。”
说完不待李氏答话,已大步去了。
李氏只得再次摇头轻笑,目送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孩子大了会心疼娘了就是好哈,这些年的辛苦真是没白费。
第七十二回 冤家路窄
不多一会儿,陆薇薇便坐着马车回来了。
把包袱都搬上车后,她便吩咐车夫:“大叔,走吧。”
车夫戴着大草帽,脖子上一条大汗巾,笑着应了一声:“好嘞——”,便一甩马鞭,赶着马车往前奔去。
李氏忙低声问陆薇薇,“小巍,这马车多少钱呢,就咱们坐也太浪费了,何必白花这个钱?”
陆薇薇失笑,“娘,也就多百十文的事儿,偶尔奢侈一次您儿子还是奢侈得起的,您就别管了。”
大热的天儿,也没个空调,她可不想人挤人的,指不定还有这样那样的怪味儿,这也是方才她不让李氏去叫车的原因之一,她早想好坐专车,而不是拼车了。
李氏见陆薇薇额上的汗还在往下流,心疼的伸手轻轻给她拭起来,道:“嗯,我家小巍能干又孝顺,我该高兴才是。肚子饿了没?吃点儿东西,你就靠着娘睡一会儿,等睡醒就该到了。”
陆薇薇点头笑道:“好啊,那吃点儿糍粑和肉干儿吧……娘,您也吃……”
母女两个吃了干粮,陆薇薇又与车夫拉了一会儿家常,困意上来,便与李氏互相靠了,打起盹儿来。
等陆薇薇在颠簸中醒来,马车自然还在行驶着,李氏却是早已醒了,正看外面的景色。
陆薇薇打了个哈欠,问道:“娘,到哪里了?您看什么呢?”
李氏偏过头来,道:“看外面的庄稼呢,知道今年比去年干,没想到干到这个地步。我看好些田里都得开裂了,禾苗又瘦又小的,再不下雨,今年的收成可就要完蛋了。”
陆薇薇闻言,皱眉道:“是啊,再这样干下去,百姓可都得遭殃了,可更怕不下雨则已,一下就停不了,跟大前年一样……呸呸呸,我还是别乌鸦嘴了。娘也别担心,再这样下去,上头的大人们肯定会想办法的。”
李氏叹道:“这天晴下雨都是老天爷说了算,上头的大人们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只盼老天开眼,能早些下雨,该下时才下,不该下时不下吧。”
说得陆薇薇“噗嗤”一声笑起来,“娘要是老天爷就好了……哎哟,怎么更颠簸了?我就知道,肯定又是走到这里来了,这段路真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不成?”
车夫在外面听得笑起来:“听令堂说,小相公是县学的学子,还每次考试都数一数二?那等将来小相公高中了,可一定要把家乡的路都修一修,跟当初沈大人一样,让咱们全竹溪的人都跟着沾光才是。”
“那就承大叔吉言了,将来我若真能高中,一定造福乡邻……”
酉时初刻,陆薇薇与李氏终于抵达了竹溪镇上。
车夫还赶着回清溪去,因明儿一早要跑一趟县里,事先便与陆薇薇说好了的。
陆薇薇自不好耽搁他,把包袱都下了,车资也付了,便打算与李氏一道步行回陆家村她们的家去。
亏得太阳已在落山,家离镇上也不远,走一会儿路也没什么大不了。
却是刚走出一段距离,就听得一个声音惊叫道:“陆巍,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跟踪我?”
陆薇薇循声一看,立时一个白眼儿。
怎么都到了竹溪镇上这般偏远的地方,她竟还能遇上谢令昭?她上次应该把他打怕了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他都没再找过她和表哥、澈表哥的麻烦了,——所以眼下真的是冤家路窄?
她淡淡一扯唇,“我又不是有病,跟踪一个素来避之不及的人。娘,我们走吧。”
虚扶了李氏就要走人。
谢令昭却挡住了她们的去路,沉声道:“陆巍,你以为你说不是跟踪我,我就会信?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总有原因吧?”
陆薇薇又是一个白眼儿,“你爱信不信,我懒得跟你多……”
话没说完,李氏已笑道:“小巍,这位小相公是谁?长得好生俊俏,莫不是我家小巍的同窗?小相公,我跟我家小巍真不是跟踪你,我们是回老家。”
谢令昭这才看向了李氏,到底是长辈,他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脸上霎时已有了笑容,整个人瞧着都温和了不少,“原来是伯母,方才竟没看见,都是我的疏忽,还请伯母恕罪。”
说话间,鞠躬一礼后,又笑道:“伯母的老家就在这镇上吗?这里虽小了些,却山清水秀的,是个好地方。”
他本就长得好,不然李氏也不会明明听见他和陆薇薇语气都不善,还笑着问陆薇薇他是谁,夸他俊俏,与他解释了,若真是女儿的同窗,彼此在学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好真把关系弄得太僵才是。
这下再一笑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下来,又彬彬有礼的,就更显温润俊美了。
李氏不自觉也更温和了,笑道:“咱们竹溪穷,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这山这水了。我们娘儿俩是回老家,小相公来竹溪又是为何,是探亲还是访友呢?”
谢令昭笑道:“我姓谢,名令昭,伯母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令昭吧。我来这里不是探亲也不是访友,就、就不想留在城里看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过节,所以随便到处逛逛,谁知道就逛到了这里来,还误会了陆巍……不过谁让我之前犯了错,惹着了陆巍。当然,那个……我也一直记着仇的,方才才会误会他跟踪我……总之都是我不好,还请伯母千万不要见怪才是。”
陆薇薇见不得他装模作样,直觉他肯定憋着坏。
冷哼一声,道:“既已弄清楚是误会,那便最好了。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到家后还得里外打扫呢,再耽搁天可就要黑了。”
扶了李氏再次要走。
李氏见误会已经解除了,自然由得陆薇薇安排,朝谢令昭笑了一下,“谢小相公,那我们就先走了啊,你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多加小心。”
便要离开。
第七十三回 卖惨高手
谢令昭却已先笑道:“伯母叫我令昭或是阿昭吧,叫小相公什么的,也太生分了。我与陆巍是县学的同窗,早前虽只闻名,无缘与他结交,近来却打过好几次交道,也算有几分交情了,伯母真的不必与我客气,那也太折杀我了。”
脸上的笑渐渐变成了苦笑,声音也越来越低,“其实,我私心里更希望伯母能叫我阿昭,我记得我母亲生前就是这样叫我的,可惜我还不满三岁,我母亲就去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其实已经忘了她生前是真这样叫我,还是原来都是我的幻觉了……”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天生占便宜。
李氏因为孤儿寡母,生活中诸多不为外人知道的不易,纵多年来还是没改了善良的本性,却从来不是个滥好人。
可这会儿见谢令昭俊美无暇的脸上满是苦涩,明明就在笑,却比哭看了还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李氏还是没忍住道:“原来谢小相公……阿昭那么小娘就已经去了?真是个可怜见的,谁不知道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不过我看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好,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我们天泉本地人,应当是从远地方来的吧?家里长辈也肯定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才会舍得大老远的送你来咱们这儿上学,你就好生念书,好生考功名,等你考上了,自然就可以与家里长辈亲人团聚,往后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了。”
谢令昭如愿得了李氏的‘阿昭’称呼,还得了她的安慰,脸上反倒越发的苦相了。
勉强笑道:“伯母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本地人。是,我不是天泉人,我是京城来的,来天泉其实也不是为了求学,我就天生不是那块儿料。可谁让我母亲早早去了,父亲很快又娶了继母,生了弟弟妹妹,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只是外人呢?当然要把我这个外人远远的送走,不碍他们的眼了……”
李氏听得脸上越发的同情了,“阿昭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才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呢,你家里其他长辈就干看着,也不管吗?你娘在那边儿知道了,还不定怎生心疼呢!”
谢令昭笑容已勉强得不能称之为笑了,还带出了几分自嘲和自弃来:“我父亲便是家族里当家作主的,祖母虽还在,也曾疼过我,但更疼的终究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一样疼其他的孙子孙女……只要他们坚持的事,谁还敢管?嗐,看我,与伯母说这些做什么,不能看伯母温柔面善,笑起来就跟记忆里我母亲一样,就初次见面,什么有的没的都说上一气才是。”
陆薇薇决定不让谢令昭继续表演下去了。
虽然直觉他这些话应当大半是真的,并非杜撰,毕竟他那个仆人江升不止说过一次他‘心里苦’了,但也改变不了他蓄意卖惨,简直就是个卖惨高手的事实。
陆薇薇因赶在李氏之前开了口,“娘,再不回去真的要迟了,明儿咱们还要早起办正事,办完还要赶回县里呢,您跟这位……这位同窗有什么话,下次有机会再见时再说吧。”
说完转向谢令昭,“谢令昭,我们赶时间,就先告辞了,你请自便。”
趁李氏不注意,还警告的瞪了谢令昭一眼,让他不许再憋坏,否则她事后定饶不了他!
总算折回谢令昭还识趣,很快应道:“那伯母和陆巍你们先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我再逛会儿,就找客栈去。不过方才听说这镇上就一家客栈,还又小又破的,也不知能不能住?但清静肯定是清静的,这大过节的,除了我这样没有亲人一起过节的,谁不是待在家里,一家团聚呢……实在不行,我就连夜赶回县城,不然就赶去清溪,凑合一晚吧。这会儿就走,应当也走不了多久的夜路,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车……”
“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大通,听得陆薇薇一阵无语。
就没见过这么会卖惨的,她还是更习惯某人嚣张跋扈,任意妄为的样子。
可惜她不吃谢令昭的卖惨,李氏却很吃。
直接已道:“那个,阿昭啊,我们家离镇上不远,也还算干净,你要是不嫌弃,今晚要不就去我们家将就住一晚吧?我们带了粽子和几样小菜,等到家后,再找村儿的人买一条鱼,去地里拔几样菜,虽也算不得丰盛,却肯定比你随便下馆子吃的强,你要是……”
话没说完,谢令昭已惊喜道:“伯母,我真的可以去您家吗?我怎么可能嫌弃,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您不知道,我好几年过年过节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好久好久都没尝到过跟亲人一起过节的滋味儿,没尝到过家的滋味儿了,我真的可以吗……”
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还是算了吧,陆巍怕是还因之前的事,不想见到我呢,我就不去给伯母添麻烦了。”
陆薇薇见他一边说,一边觑自己,吸了一口气,才与李氏道:“娘,我们久不回家,到处都需要打扫,怕是不方便留客人住宿吧?您不知道,这位谢公子出身豪门大家,也肯定住不惯我们家的,还是让他就住镇上吧。只要舍得花银子,他完全可以吃得好住得好,您就别操心了,是吧谢公子,你最不差的就是银子了?”
这个狗东西到底憋着什么坏,再不给她走人,她就把他们之间的恩怨都告诉她娘,看她娘还会不会受他蒙蔽!
谢令昭却当感受不到她的眼刀一般。
继续笑着与李氏道:“伯母,我肯定住得惯的,因为有您的气息,有家的气息,那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也是我住其他高房大屋都没有的。不过陆巍既不愿意我去,还是算了吧,我学习不好,之前又得罪过他,刚才还惹了他,他不待见我也是人之常情……但伯母今儿给我的温暖,我也会一直记住的。我就先走了,伯母和陆巍你们也慢走……”
说完当真转身走了,却耷拉着肩膀,走得极慢,跟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任谁见了都免不得心软。
第七十四回 不是热的,分明气的
李氏自不例外也心软了,立时叫道:“阿昭,你等一等,我邀请你去我们家可不是客套话,说说就算了,我是诚心的,你既愿意去,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们这就走吧。”
又小声说陆薇薇,“小巍你怎么回事儿,好歹也是你同窗,人生地不熟又这么可怜见的,就请人家去我们家住一晚怎么了?咱们家又不是住不下。明儿我们去给你爹上坟也上不了多久,充其量半个多时辰的事儿,等我们回家后,再吃早饭也不迟,也耽误不了我们回县里,怎么就不方便阿昭住一晚了?这事儿我做主了,你就别再多说了。”
陆薇薇气笑了,“娘,他可怜见就怪了,您根本不知道他平日有多可恶,之前澈表哥受伤那次,就是……”
话到嘴边,想到上次李澈受伤他们都说了是摔的,如今再说是让谢令昭打的,长辈们还不定怎生担心,谢令昭毕竟出身来历不凡,升斗小民又岂能不忌惮的,尤其李澈家日子本就够难过了。
到底还是忍住了,只道:“总之他平日真的很可恶,娘千万不要被他眼下这副装出来的乖巧可怜样儿给骗了!——姓谢的,你还不走,等着我请你呢?”
谢令昭便又可怜巴巴的看向了李氏,“伯母,我……”
李氏立时瞪起陆薇薇来,“小巍这就是你不对了,就算你之前跟阿昭真有误会,都是同窗,误会解开就好了嘛,怎么看你的样子,还真记仇上了?你没听阿昭说多少年都是一个人过节,还不够可怜呢。你还有误会,等待会儿到家了,当着我的面儿,你们再当面解了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好了,不许再说了,再不回家,就真迟了。阿昭,我们走吧——”
谢令昭闻言,立马笑着应了:“好的,伯母,那就给您添麻烦了。”
还乖觉的上前,把李氏手里的包袱都给接手了,“伯母,我力气大,这些都交给我,您帮陆巍分两个去吧,我看他脸那么红,肯定是热着了。”
陆薇薇眼皮直跳。
她脸红那是热的吗,分明就是气的!
可对上李氏难得严厉的眼神,再气也只能忍着,一面在心里把谢令昭骂了个狗血喷头,一面递了两个包袱给李氏,悻悻的跟在了李氏和谢令昭后面。
其时已是残阳如血,把整个竹溪的山山水水都笼上了一层温馨的昏黄。
谢令昭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回答着李氏的问题,“伯母,我是下半年的生辰,今年下半年就十七整了……我十二岁时来的天泉,因为犯了错,我父亲要打死我,祖母不忍心,便说服父亲,将我送到了天泉来念书,说我什么时候明理了,便什么时候能回去……可惜我实在不是那块儿料,也不知道这种‘有家不能回’的日子,还要过多少年……”
以往这些话,他不但从不会对人说,便是自己想起,都会满腹的怨恨与戾气,心里也随时跟有一把火在烧一样,只恨不能烧死了所有他怨恨的人,也烧死了他自己才好。
所以他也强迫自己不去想。
却不想对着李氏,李氏才拉家常般的随口一问,他便什么都说了,说了心里也没再像以往那般满腹火气,而是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平静,就像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
谢令昭本就挺不错的心情,不由又轻松了几分。
端午节对百姓来说,从来便是个大节,天泉因临河,每年还有赛龙舟,久而久之,更是成了一年里除了过年和元宵,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县学每年因此总会放上三五日假,好让学子们都热闹轻松一番,也让离家远些的学子们能回家去,与亲人们共度佳节。
谢令昭却从来最不喜过节,最不喜热闹。
他在天泉城里的宅子五间三进,阔朗富丽,奴仆众多,只要他愿意,还多的是上赶着奉承他的所谓同窗友人们,日日都可以过节,日日都可以热热闹闹。
毕竟他的父亲和继母在物质上,是从来不会亏待他,以免落人话柄的;他的祖母对他心中有愧,给起银子来也是从不手软,他母亲还给他留下了丰厚的陪嫁,他就算日日挥金如土,也挥霍得起。
可那样的热闹有什么意义,银子什么都能买来,惟独买不来真心的道理,他又不是傻子,岂能不明白?
眼看马上又是端午了,江升见自家大爷越来越阴郁暴躁,心疼叹息之余,也没有好的法子能替他排遣的。
想来想去,都说清溪镇当年出过沈大人和孟大人那样的大官,之后几十年,也出了不少风流名士,端的是得天独厚,人杰地灵。
那何不让自家大爷去清溪镇上转转,一来散心,二来指不定能沾沾沈大人孟大人的文气,往后就开了窍,真把书念出个名堂来,很快就让国公爷和太夫人给派人接回了京城去呢?
遂在谢令昭面前好一番撺掇游说。
谢令昭被他呱噪得受不了,只好应了来清溪逛一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不许江升和任何人跟着,不然他就不来。
江升自是却不过他,这才会有了今儿谢令昭的独自出行。
他是在清溪镇上看见陆薇薇和李氏的,当时便想上前搭话了,上次陆薇薇虽打了他,但他事后想来,却是怎么也再恼不起他了,甚至还是想跟他交个朋友,他那般护短,做他的朋友肯定很安心吧?
他还不畏他的财势,不惧怕他,遇事只想着息事宁人;亦不会谄媚讨好于他,以便自他身上得到这样那样的好处。
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他好看呀,这么好看一个朋友,只要能日日看见他,也够赏心悦目了!
所以谢令昭挨打的次日,才会又去找陆薇薇,想着他不肯先道歉,那便他先道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大家把话说开了,自然而然就是朋友了。
可惜陆薇薇根本不理他,连看他一眼都惟恐脏了自己的眼睛一般,谢令昭踌躇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勇气上前,只能悻悻离开了。
之后,他也再没去找过陆薇薇,甚至又开始逃学了,反正他也学不好,夫子们也未必愿意见到他,他又何必自找罪受,自讨人嫌?只是心血来潮忽然想交个朋友了而已,过一阵子他肯定就忘了。
至于之前想的,去交其他比陆薇薇更好的朋友,谢令昭因提不起精神来,也自然而然搁下了。
却不想,他今儿随便来一趟清溪,竟也能遇上陆巍和他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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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庆幸 有原因的 紧张
谢令昭之后是怎么雇了车,怎么跟着陆薇薇和李氏来了竹溪镇上的,一路上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能不停的告诉自己,他反正闲着就是闲着,就当随便打发时间吧。
又有些忍不住恼自己,这不是犯贱呢,陆巍一直避他如蛇蝎,根本不理他,待会儿要是发现自己一直跟着他,肯定又得以为自己包藏祸心,得骂他甚至打他了,——他明明那么瘦弱,打起人来怎么那么狠、那么痛?
所以眼见陆薇薇和李氏要离开,自己再不出声,他就真一直发现不了自己时,满心乱糟糟的谢令昭那句‘难不成你跟踪我’便脱口而出了。
幸得陆巍的母亲实在是位通情达理,令人敬重的长辈,这会儿谢令昭也早不恼自己,而只剩满心的庆幸了,——他今儿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
李氏见谢令昭明明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家不能回’,这些年心里还不定多苦,小小年纪也真是太可怜了。
却还一直是笑着的,心里就越发同情他了,道:“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阿昭你当初就算犯了天大的错,别人就算了,做父母的却必须得包容原谅你,因为都知道‘养不教,父之过’。却要打死你,还把你送到天远地远的,逢年过节也不让你回去,这心也太狠了吧?”
“没事儿阿昭,以后逢年过节你就跟了小巍到我们家过,他表哥李昌,还有个表哥李澈你也都认识吧?认识就好,大家既然都是同窗,也用不着再见外。小巍他舅舅舅母也都是极热情好客的,见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谢令昭笑得更灿烂了,“只要伯母不嫌弃,我一定常去拜访。”
陆薇薇在后面却是直喘粗气。
这狗东西到底想怎样?
等待会儿到了家,娘忙起来,他落了单,她再跟他算账!
陆家村离镇上并不远,一刻钟后,陆薇薇与李氏便已在自家门口了,当然,还有谢令昭。
李氏把谢令昭让进院子里,便忙忙开门开窗的透气去了。
一面吩咐陆薇薇,“小巍,你把阿昭手上的包袱都接下来放好,就去打水去……算了,还是我去打吧,你那点儿力气一次就只能提半桶水,够干什么的?阿昭,这凳子我擦过了,你先坐会儿啊,很快就有热水喝了,看得这满头的汗,刚才真不该让你一直拿那么多东西的。”
谢令昭并没坐下,而是摆手笑道:“伯母,我不累,才这么点儿东西,再多一倍我都拿得动。桶在哪里?我去打水吧,不过伯母得告诉我,打水的地方在哪里。”
李氏忙笑道:“阿昭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去打水?你坐你的,我很快……”
话没说完,陆薇薇已道:“娘,我和谢令昭一起打水去吧,省得他找不到地方,一次也能多打些水回来,家里到处都是灰,光打扫起码都得好几桶水。我们先去了啊。”
不待李氏说话,已不由分说去灶房提了木桶,再以桶抵着谢令昭,推着他出了大门外去。
这才咬牙道:“谢令昭,你死皮赖脸的非要来我家,到底想干什么?前两次都是你的错,上次也是你犯贱在先,拿蛇吓我,我才会打你的,你休想我给你低头道歉,便是你先低头先道歉,我还未必原谅呢!你现在马上给我走,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再打你一顿了!”
谢令昭这会儿心情好得很。
见陆薇薇一双黑眸因为生气,比方才更明亮,恰与那日他受惊后怒瞪自己时一样,心跳莫名又是一漏。
咳嗽一声,方道:“我哪有死皮赖脸,不是伯母邀请我来的吗?伯母可真是又温柔又和气,不是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怎么陆巍你半点伯母的温柔和气都没继承到?”
陆薇薇冷笑,“我的温柔和气是要分人的,你这样可恶的人也配?我娘也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可恶,她要是知道你的恶形恶状,知道你不但打伤过澈表哥,还拿蛇吓过我,她就是再温柔和气,也一定不会再有好脸色给你。你要是识相,就立刻走人,省得待会儿大家不好看!”
谢令昭笑不出来了。
陆伯母这么好,他是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之前有多跋扈可恶,便是她知道后不赶他走,他又哪还有脸留下?
念头闪过,就听得院子里传来李氏的声音,“小巍,你和阿昭还没去吗,在外面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你可不许再敢阿昭走啊,他是我特地请来的客人,你跟他有误会解开就是了,这马上天就黑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你后悔都来不及。”
陆薇薇听得气结。
姓谢的到底哪一点入了她娘的眼,要这般护着他!
谢令昭却大是触动。
这世上怎么会有陆伯母这么好的人,他母亲若还活着,肯定就是这样吧?
之前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让陆伯母同情怜惜他而已,就像陆巍说的,其实是在‘卖惨’,但这会儿他却是真这样想了。
他直接接过了陆薇薇手里的两个桶,一面往前走,一面道:“陆巍,我们先去打水吧,你好歹先给我指个路,我们边走边说。”
陆薇薇吐一口气,想着李氏还等着她打水回去打扫做饭,到底不情不愿给谢令昭指了水窨所在的方向,“你还想说什么?行,我娘非要留你住一晚,也罢了,但你待会儿不要再拍我娘马屁,不要再卖惨了,等吃了饭,你就去睡,明儿一早起来你就走。我娘她心善单纯,你要出气要报复都冲着我来,我奉陪到底,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屈服!”
谢令昭等他说完了,才苦笑道:“陆巍,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可恶这么不堪,连伯母这么好的人都要迁怒报复不成?也是,第一次我纵马狂奔,横行无忌,让那么多无辜路人遭殃,还打了李澈一鞭,第二次又不问青红皂白去找你们的茬儿,第三次还拿蛇吓你……就没一次有过好事、好印象,也不怪你厌恶我,避我如蛇蝎。”
见陆薇薇一脸毫不掩饰的“你知道就好”,又道,“可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之前不是这样的。我那日是因为收到了京城家里的信,又不许我今年回去过年……往年便罢了,今年年底是我祖母六十大寿,过了正月,又是我母亲十五周年忌日,我真的很想回去。可我父亲仍不让我回去,因为我、我继母又有了身孕,我父亲怕我回去了,会惹她生气,甚至对她腹中的胎儿不利,我……”
后面的话,谢令昭说不下去了。
哪怕他很想让陆巍知道,他没他想得那般恶劣不堪;他也很想倾诉,这些话他埋在心里很久了,哽得他是日夜难安,却连个可以说的人都没有。
还是说不下去了。
他实在做不到继续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他也怕陆巍仍觉得他是在卖惨。
陆薇薇的确很想冷笑,让谢令昭别再卖惨了,再惨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可恶之人的事实,再惨也不能成为他迁怒别人的理由。
可话到嘴边,余光却见谢令昭满脸都是苦涩与茫然,就像个知道自己受委屈,但因委屈受得太多太久,早已麻木了的孩子一般,陆薇薇到底还是把冷笑咽了回去。
片刻才沉声道:“好,就算第一次你情有可原,第二次第三次呢,总是你蓄意寻衅报复了吧?我就不明白了,明明错的就是你,你是怎么做到那么理直气壮,怎么好意思找我们茬儿的?今儿也就是我表哥没跟我们一起回来,这会儿人不在,不然他早打得你满地找牙了!”
李舅母倒是说了让李昌陪陆薇薇和李氏回来的,省得路上有个什么意外,两个弱女子应付不来。
陆薇薇却婉拒了,她就算瘦弱面嫩,对外也是男子,还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一般也不会有人生事到她们母女头上;且李成栋不在,家里铺子上的掌柜小二帮工们,都得靠李昌这个大少爷去慰问宴请,本来时间就不够用了,哪还能白白浪费两日?
不过这会儿陆薇薇是真后悔没让李昌一起回来。
谢令昭又是一个苦笑,小声道:“我、我那些日子心里都窝着一团火,不怕你笑话儿,就跟疯狗一样,恨不能逮谁咬谁。也巴不得有人能不管不顾的跟我狠狠打一架,让我好生散散心里的火……我那些小厮仆人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学里其他人要么就是想奉承巴结我的,要么就是恨不能有多远离我多远的,我根本找不到人,所以才会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毕竟好歹还算有个理由……”
见陆薇薇横眉怒目,分明又要暴走了。
忙识趣赔笑,“不是不是,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只我不会说话,表达不出来而已。陆巍,你记得上次你打了我后,我第二日还去找过你吗?我、我其实是想去跟你、跟你道歉,交朋友的……我每天不但心里窝着一团火,还很空虚、很无聊,不知道一天天的该做什么,只觉得时间难熬,也没有朋友,没有一个能说话儿的人,可你直接不理我……”
陆薇薇见他说着说着,还委屈上了,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无语。
他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可怜不成?
脸呢!
正好水窨已近在眼前,还有村里其他人在打水,她索性先不说了,伸手就要抢过谢令昭手里一只桶打水去。
谢令昭却手一偏,没让她把桶抢走,“就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打什么水呢,都我来打,我来提就是。”
说完果真上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起水来。
旁边的人早已看见二人了,不认得谢令昭,却是认得陆薇薇的,毕竟母女两个一年再不回来,也总要回来个三四次的。
立时都笑着与陆薇薇打起招呼来,“是小巍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娘也回来了?”
“小巍比上次回来时,又长高了好些哈,也更俊俏了,等将来再高中了,当了老爷,怕是只有天上的仙女才配得上吧?”
“那是肯定的,小巍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当然要配天上的仙女儿了……”
陆薇薇这些年虽回陆家村少,该认得的人也差不多都认得,该习惯的也早习惯了。
知道大家都没恶意,遂笑道:“叔伯婶子哥哥嫂子们就别笑话儿我了,我如今还什么都不是呢,可当不起大家这么说,只盼能承大家吉言,将来真能学出个名堂来吧。”
众人纷纷笑道:“都知道小巍你书念得好,在县学里都数得着,夫子大人们也常夸的,便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将来肯定要当大官的,我们可都等着你造福我们了哈。”
又问谢令昭是谁,“这位公子也好生俊俏,还生得这般高大,小巍,是你家亲戚,还是同窗好友呢?我记得你家表哥好像不长这样哈。”
谢令昭不待陆薇薇说话,已笑道:“我是陆巍在县学的同窗,今儿蒙陆伯母不嫌弃,请我来做客的,各位叔伯婶子哥哥嫂子们好。”
嘴上说着话,手上也不停,很快便动作利索的把两个桶都打满了水,见旁边一位大娘力气不济,还帮她把她的水桶一把提了上来,稳稳放到了旁边的平地上。
这下众人注意力更是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又见他不但长得好,还一身的锦衣华服,一看就知道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更是没口子的夸起来,“这位公子一表人才,肯定也跟我们小巍一样,在县学里人人都夸吧?”
“您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还肯帮同窗打水,帮我们这些人的忙,就凭您这份心胸,将来也肯定是要当大官干大事的。”
还有问谢令昭可娶了亲的,“这般高大俊俏又人品好的公子,少奶奶肯定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公子还没娶亲啊?那正好了,我娘家表妹有个女儿,长得可好了,她家也在县里,做着不小的生意,肯定配得上公子的。”
“公子,我家就有女儿,长得也还不错,要不,我待会儿带她去小巍家,你先瞧瞧?我也不是贪图公子别的,就是看你长得好,人品也好……”
谢令昭一开始还能含笑听着,时不时应上众人一句半句的。
渐渐便招架不住,只能面红耳赤的干笑了。
看得一旁陆薇薇又是好笑,又是解气。
让你多事,让你显摆,让你厚脸皮,现在知道人民群众的厉害了吧?
还是想着李氏肯定等他们打水回去等急了,又见谢令昭不停的向她使眼色,求她解救,陆薇薇才笑着开了口:“叔伯婶子哥哥嫂子们,我娘还等着我们打水回去打扫,就不陪大家伙儿多说,先走了啊。大家伙儿让让,别太热情吓着了我同窗,往后都不敢再来了……”
然后提了一桶水在前,生生为自己和谢令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谢令昭等走出老远了,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陆巍,你们村里的人真是太热情了,虽然有些让人招架不住,但其实心里感觉还挺好的。”
陆薇薇冷哼,“那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某些人的真面目,不知道某些人可恶起来,简直让人恨不得就地打死!”
“呃……”
谢令昭干笑,“不是已经翻篇儿了吗?陆巍,我真的知道错了,第一次就错得离谱,之后更是错上加错,但我会改的,不是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你就给我个机会,原谅我,跟我交朋友吧?往后我身边有了你这个朋友近朱者赤、见贤思齐,也有了伯母这个长辈关心教诲,我肯定会跟以前大不一样的,不信你就瞧着吧。”
一边说,一边还讨好的提过陆薇薇手里的水桶,便一面一桶水,还特意两面提得一样高,大步往回先走了。
陆薇薇看得直翻白眼儿,真是不但爱卖惨,还爱炫耀,心里却知道自己对谢令昭的恶感已去了几分。
谢令昭身高腿长,纵提了两桶水,也比陆薇薇脚程快。
是以等陆薇薇回到家里,他已把水都提到灶房里,又拿了大扫把,要帮李氏扫院子了。
李氏自是不肯,“阿昭你快坐下歇会儿吧,让你帮着打水已经不该了,谁家这样待客的?还要让你帮着扫院子,我这个主人家成什么人了,也不用去见人,往后也没有客人愿意登我们家的门了。”
谢令昭却很坚持,“伯母,您就让我扫吧,我不累,伯母对我这般好,我等不及想回报伯母,可眼下我实在没有其他能回报伯母的,也就只能出点儿力,回报一二了。伯母只管忙您的去,这院子就交给我了。”
说着见陆薇薇回来了,冲她讨好一笑,“陆巍,我从来没扫过院子,刚开始可能扫不好,要不,你教教我吧?”
陆薇薇简直要怀疑眼前的谢令昭是不是让人穿越了。
不然怎么可能跟之前那个可恶的他,彻底判若两人,连带长相都跟着变了似的,明明不久前还是个满脸戾气的狗东西,怎么这么快就变成了一只傻二哈?
她想了想,笑着与李氏道:“娘,您先打扫灶房去,打扫完了烧点热水我们喝吧,实在有些口渴了。院子就交给我和谢令昭打扫便是,我会打扫大半,不会怠慢了您的客人的……您再耽搁下去,弄得天都黑了,也喝不上水吃不上饭更洗不了澡,才真是要怠慢您的客人了。”
李氏听得好气又好笑,“你不用一口一个‘您的客人’,阿昭先是你的同窗,然后才是我的客人,你们看样子误会也已经解除了,干嘛还这样阴阳怪气的?行吧,我先去打扫灶房、烧水,院子就交给你们了。阿昭,那就辛苦你了啊,待会儿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待谢令昭应了,“伯母,我很高兴,一点都不辛苦。”
又嗔了陆薇薇一句:“小巍,你不许欺负阿昭啊。”,才转身去了灶房里。
余下陆薇薇看着笑得越发像个二傻子一样的谢令昭,白眼儿都懒得翻了,直接嘲讽道:“你真这么高兴?戏别太过了,不知道过犹不及呢?”
谢令昭仍满脸是笑,“我没演戏啊,我是真的高兴,从来没人对我像伯母对我这般好过。陆巍,你不知道,要是伯母愿意,我都恨不能立时认她做干娘,给她当儿子了!”
他固然很想跟陆巍交朋友,让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再那么空虚无聊,让自己以后能有说心里话的人。
但今日他最大的收获,显然是认识了陆伯母,陆伯母还对他这么好,所以无论陆巍还要怎么说他、嫌弃他,这个朋友他都交定了!
陆薇薇忙道:“你可别,我娘有我就够了,她也高攀不起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儿子。等明儿一早起来,你最好自觉一点,主动走人,别等我开口请你。”
谢令昭笑容不变,但没应陆薇薇的话,直接岔开了话题,“这大扫把要怎么用,是这样吗……怎么这么大的灰尘,咳咳咳……”
陆薇薇拿手拼命在面前扇,把灰尘都扇开了,才没好气道:“你用那么大力气,又没洒水,当然灰尘大了。等着,我先端水来洒了,你再扫。”
谢令昭诧异,“扫地之前还要洒水吗,我从来没见我家下人扫地时浇过水啊……好像我就没见过他们扫地,都是拿了帕子到处擦到处打扫的。”
陆薇薇呵呵,“你家下人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儿扫地,你还睡大觉时,只怕他们已经扫完了。再说你家高房大屋,地面至少也是青石铺就,窗明几净,我家却是泥巴地,尘土飞扬,怎么跟你家比,你还真是‘何不食肉糜’呢!”
说得谢令昭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陆巍你别生气,我之前的确不知道这些,但我现在知道了,还得多谢你教我呢。”
陆薇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货原来还是个抖M呢?
她直接端水去了,等端了水回来,把阶檐和院子里都浇了一遍,谢令昭便拿大扫地四处扫起来,一开始还很生疏,渐渐便找到感觉,越扫越好了。
他脸上也一直带着笑,还是直达眼底的笑,一看就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看得陆薇薇又想呵呵了,他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儿,他真的没被穿越吗?
李氏很快打扫完灶房,烧好了水,又拧了帕子,屋里屋外的到处擦拭起来。
加上有陆薇薇打下手,谢令昭扫完地后,又帮着去打了几趟水,赶在天擦黑之前,整个家里已收拾得蛮可以住人了。
隔壁段氏也正好送了鱼和菜来,笑着与李氏道:“每次回来就住一两晚,弟妹还要费心费力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就没见过你这么勤快这么爱干净的人。偏还不让我帮忙,我又不是外人,看你这满头满脸的汗。”
一面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李氏,“算着你该打扫完了,我才过来的。喏,鱼已经给你杀好,直接就可以下锅了,菜也都择好了,洗洗就成。这鱼没杀之前三斤多,够了吧?小巍呢,怎么不见?”
李氏忙把鱼和菜都接过,放到灶房里,又把段氏往屋里让,“这么大条鱼,够了够了,还有这么多菜呢,看着就水灵,明儿我们肯定吃不完,得带回县里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嫂子才好了,想得也太周到了,我这就给嫂子拿钱啊。”
又叫陆薇薇来见段氏。
陆薇薇早听到段氏的声音了,笑着迎了出来,“好久没见二伯母了,您和二伯父都好,家里也都好吧?”
段氏笑呵呵道:“都好,都好,小巍又长高了,也更俊了,弟妹就等着将来享福吧。钱不钱的,就别说了啊,鱼是你二哥自己打的,又没花钱,菜也是我自己种的,还种的是你家的地,还要收你钱,我成什么人了?本来你们娘儿俩难得回来,要不是怕某些人东说西说,都该直接叫了你们去我们家吃饭,省得你们麻烦的。”
说着往屋里觑,“听说来的小巍的同窗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少爷,还长得俊人品也好,怎么不见人?可惜方才我过来时,竟没看到。”
正好就见屋里谢令昭站了起来,见她看过来,还礼貌的欠身一笑,“二伯母好,我是陆巍的同窗谢令昭。”
段氏一张脸越发笑开了花儿,“嗨呀,真是好生俊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还这般讲礼,真不亏是读书人哈。我们小巍年纪小,往后还要麻烦谢少爷在学里多多照顾他哈。”
谢令昭自是笑着应“好”,“二伯母放心,陆伯母待我跟陆巍一样好,我往后定会好生照顾陆巍的。”
心里很是羡慕陆薇薇,怎么他身边的长辈都这么好呢?
羡慕之余,因为陆家村的人是因李氏和陆薇薇,因他自己‘俊俏’、‘人品好’、‘讲礼’,而不是知道他是来自京城的豪门公子的缘故,对他都是几乎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和气与善意,又忍不住心里发热。
原来祖母说得对,这世上还是有很多美好与温暖的,只要有一双愿意去看和善于发现的眼睛。
段氏还没走,又有人来了,却是陆薇薇的堂姐陆大妮儿。
她是来叫李氏和陆薇薇去吃饭的,“算着大伯母和小巍这两日肯定要回来,爷爷奶奶早就让我娘和二婶杀了鸡,现在已经炖好,只等大伯母和小巍去吃了。”
说完四处看了看,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小巍来了个同窗?爷爷奶奶让那位公子一起去家里吃饭。”
李氏与段氏闻言,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愕。
以往李氏和陆薇薇回来,陆有成和曹氏从来没叫母女两个去他们家吃过饭,都是在家等着李氏带了陆薇薇上门问好、送东西,饶是如此,一开始也鲜少有好脸色。
毕竟当初李氏带陆薇薇搬去县里住时,家里也好,田地都好,都直接托付租赁给的外人,哪有这样肥水光落外人田的道理?又让村儿里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他们一家老小?
简直就是活生生打他们的脸,告诉所有人,他们当公婆兄弟妯娌的肯定欺负了孤儿寡母!
偏陆有成和曹氏碍于李成栋、碍于里长老爷,还无可奈何,怎么可能再有好脸色,更别提叫李氏和陆薇薇吃饭了。
且他们不叫母女两个去吃饭,——当然,他们叫了母女两个也不会去,没的白噎着自己。
也不肯母女两个去段氏家里吃,口口声声‘我们家又不是没人了,一回来就去别人家吃饭算怎么一回事,不是让人笑话儿我们家吃不起饭呢?’
所以方才段氏才会说‘要不是怕某些人东说西说’。
还是后来陆薇薇考进了县学,便是在县学里,也名列前茅,都知道将来定会大造化的,陆有成才渐渐有了好脸色,每次李氏与陆薇薇回来,也会装个面子情儿的叫她们回去吃饭了。
只母女两个仍不肯去便是了,时间一长,陆有成与曹氏便也懒得走过场了,反正李氏怎么也不敢少了他们每个月的钱粮,陆薇薇将来真发达了,也得孝顺他们。
不想今儿一家子又装上了……
李氏想着,忽见陆大妮儿与以往分明有些不一样,衣服好像是新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还戴了银簪子和鲜艳的绒花,再一细看,眉毛也画得细细的,好像还敷了粉点了胭脂。
陆家人相貌都还算不错,毕竟一家之主陆有成就长得很不错,不然当年也娶不到哪怕是流放的京城千金小姐了。
自然陆大妮儿的相貌也在平均线之上,加上正是女儿家一辈子最好的年纪,还特地打扮过了,瞧着还真有几分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咳嗽一声,咳得陆大妮儿不敢再东张西望后,才淡笑道:“我带了吃的回来,加上你们二伯母才送来的我买的鲜鱼和青菜,马上就能吃饭了,就不给公婆和家里添麻烦了。大妮儿,你回去告诉爷爷奶奶,让大家伙儿吃饭吧,等我待会儿忙完了,就带了小巍去请安问好。”
陆大妮儿早知道李氏不可能一说就答应了,笑道:“可鸡都炖好了,大伯母就别麻烦了,鱼和菜留着明儿再吃也是一样的。这马上天就要黑了,又赶了一天的路,便大伯母不累不饿,小巍和、和他的同窗公子也肯定饿了……”
见李氏还是不为所动,“我和小巍吃了饭就过去,你先回吧。”
只得看向了陆薇薇,“小巍,大伯母忙,就你带了这位公子,跟我一起去吃饭吧?爷爷看见你和这位公子,一定很高兴的。”
陆薇薇见她直接对自己开口了,不好再缄口不言,也淡笑道:“我们马上也吃饭了,就不给家里添麻烦了,大姐还是先回去吧,待会儿再见。”
李氏能看到想到的,陆薇薇自然也能看到想到。
虽然谢令昭实在是个可恶的,那也不是陆大妮儿一个真正的村姑能肖想的,说句不好听的,她怕是连给谢令昭当丫头都不够格儿,就更别说其他了。
同样,虽然陆薇薇从来不喜欢陆大妮儿,不喜欢陆家的每一个人,在这事儿上,也做不到明知前面是火坑,还眼睁睁看着陆大妮儿去跳。
所以还是一开始就断了陆大妮儿念想的好。
陆大妮儿见陆薇薇也不肯听自己的,笑容越发勉强了,“都是一家人,哪里麻烦了,小巍,你和这位公子就去家里吃饭吧?不然爷爷奶奶肯定要骂我,连请个人就请不到的。这位公子,您和小巍就去我们家里吃饭吧,我爷爷说、说要感谢你平时对我们小巍的照顾……”
话没说完,因本是背对着她而坐的谢令昭忽然起身转了过来,也让她终于看清了谢令昭整个人,惊喜之下,自动戛然而止了。
难怪村里见过这位公子的都没口子的夸,又是说长得好,又是说人品好,又是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少爷的。
眼前的人可不正跟天神下凡一样吗,这长得也太好看了,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反正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还这么高,这么挺拔,身上穿的衣裳也是这般好看,肯定是最好、最贵的绸子做的吧?
便是他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光凭他这份样貌气度,她也愿意、愿意……跟他了。
当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就更好了,只要能跟了他,便不能当大的,只能当小的,她这辈子岂不是也等着吃香喝辣,再不用愁了?
陆大妮儿按下自己“噗通噗通”直跳的心,笑容更热切了,“公子,您跟我们家小巍平日在县学里肯定很要好,今儿才会特地跟他一起回来吧?往后可一定要常来才是,我们村儿风景还是挺好的,往后公子再来,就算小巍没空,我却是时时都很闲的,正好带了公子到处逛逛、瞧瞧去。”
又道:“公子,您这便随我家去吃饭吧?再耽搁下去,菜可就要凉了。大伯母和小巍若实在不得空去吃饭,就算了,这位公子去也是一样的。”
竟是打算直接撇开李氏和陆薇薇了。
陆薇薇简直无语。
这叫什么事儿,为了攀高枝儿,连脸都不要了?
余光见李氏已是气黄了脸,忙赶在她之前开了口:“大姐,这是我的同窗、我的客人,与家里其他人都素不相识,就这样去吃饭,算怎么一回事?大姐与我同窗男女有别,也不宜多说。你还是先回去吃饭吧,待会儿我和我娘自会过去的。”
谢令昭忽然道:“陆巍,我赶了一天路,这会儿有些累了,你能不能先带我去今晚我住的房间稍微歇一会儿?等我歇了起来,应该就可以品尝陆伯母的手艺了吧?真是好生期待,肯定比我家里的厨子们手艺好十倍,一天天不是山珍海味,就是鲍参翅肚的,没的让人腻得慌。”
除了刚转身过来,扫了陆大妮儿一眼,再没看过她,就当这人压根儿不存在一般。
——谢令昭好歹也是在那样的家庭那样的环境下长到这么大的,旁的不论,察言观色的本事和心眼儿怎么可能真缺了?
都不用问陆薇薇,已能猜到他们母子与本家的关系定然好不了了。
不然自己好好儿的有家,干嘛非要长年累月的住舅舅家里,便是为了陆薇薇求学方便,他一个人住舅舅家,平日学里休沐放假时回来便是了,李氏大可留在家里,把家里里里外外都照应好。
到底陆巍是姓陆,不是姓李的。
那母子两个会住到李家,自然就有原因了,听说陆巍是遗腹子,孤儿寡母的日子,本就难过;他如今的奶奶好像还是他爷爷续娶的,与陆巍的爹天生就隔了肚皮的,怎么可能真跟一奶同胞的一样?
还不知道早年娘儿俩吃了多少苦呢!
只这一层原因,已够谢令昭不待见陆家任何一个人了。
陆巍可是他的朋友,陆伯母更是这么好一个人,他们竟敢欺负逼迫他们,简直就是黑心烂肝!
何况眼前的陆大妮儿还是如此的不自爱,“自甘下贱”四个字简直明晃晃写在脸上,就更让谢令昭不待见了。
也不照照镜子看她是副什么德行,纵使刻意打扮了,依然连他家的丫头都不如,给他提鞋都不配,还想打他的主意;还连人都没见过,只是听说了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便已想起那些有的没的来,——可真是一家子都不要脸到了极点!
先是陆薇薇直接说了‘男女有别’,再是谢令昭满脸嫌恶的来了一句‘没的让人腻得慌’。
陆大妮儿便是再蠢,再被眼前堪称闪闪发光的谢令昭和往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迷了眼晃了神,这会儿也醒过了神来,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她当然知道男女有别,可这不是、这不是她年纪大了,总得为自己打算吗?
人大户人家的少爷又什么没吃过,怎么会稀罕他们家的炖鸡,稀罕他们家的饭?要不是他跟小巍是同窗,怕是连他们村儿都会嫌偏僻破烂,这辈子不会来一次吧?
可既然人都来他们村儿里了,就去他们家吃一顿饭怎么了,她若将来真能有好日子过,难不成还会亏待了小巍当弟弟的和大伯母?
分明就是见不得她好,见不得他们家好。
但她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只能被爷爷奶奶随便嫁个除了彩礼,其他都不会为她考虑的人家,她才不要去过那样的日子,跟她娘似的,受一辈子的穷和气。
所以她必须得抓住这次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一试才是,不然今儿杀的鸡奶奶肯定也要算到他们三房头上,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给她娘脸色瞧呢……
陆大妮儿一时间什么滋味儿都涌上了心头,但终究还是羞臊占了大头。
勉强挤出一句:“大伯母和小巍不肯去吃饭,那我就先回去了,省得爷爷奶奶等急了。”,便红着脸,悻悻的走了。
李氏见她走远了,才满脸不好意思的与谢令昭道:“倒是让阿昭见笑了,你先和小巍说着话儿,我做饭去了啊,刚才又是打水又是扫地的,你肯定饿坏了吧?”
心里把陆大妮儿和孙兰花都骂了个狗血喷头,她们不要脸,她和小巍还要呢,阿昭可是小巍的同窗,丢的可都是小巍的脸!
谢令昭已笑道:“伯母这是什么话儿,林子大了本就什么鸟都有,与您何干?您只管忙您的去,有要我帮忙的就只管吩咐,我旁的不行,帮着打打下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说得李氏转怒为喜起来,“这孩子,可真是太会说话儿了。小巍,你陪着阿昭说话儿啊,很快我们就能吃饭了。”
段氏也笑道:“小巍,你听你娘的,陪谢少爷说话儿吧,我帮你娘把饭做得差不多了,我再回去。”
妯娌两个说着都去了灶房,陆薇薇离她们更近,还能听见段氏压低了声音与李氏说:“就没见过谁家大姑娘这般不要脸皮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听说是在给她相看人家了,不过你那公婆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只管彩礼,其他都不会为她着想的,也难怪她想挣一挣……”
陆薇薇一时不知是该厌恶,还是该同情陆大妮儿的好。
她看向谢令昭,讽笑道:“某人既山珍海味,鲍参翅肚都吃腻了,又何必非要赖在我们家不走?”
但她自己知道,虽然她是在讽刺谢令昭,其实讽只占少数,更多还是开玩笑。
好在谢令昭也听出来了,笑道:“那怎么能一样,再是山珍海味,鲍参翅肚,都不是陆伯母做的。一起吃饭的,也不是我尊敬的长辈和我的朋友,根本就没法儿比好吗?”
陆薇薇呵呵,“谁是你的朋友了,我答应做你的朋友了吗?反正明儿一早你就走,等回了县里,也别再来烦我,更别找我两个表哥的麻烦,我们都忙得很,没时间与你白白浪费。”
“……哦。”谢令昭立时耷拉了脸,片刻才小声说了一句,“我不烦你,也不找他们的麻烦了,还是不成吗?”
陆薇薇见他一脸的委屈与沮丧,虽然已经领教过了他是何等的会卖惨,还是免不得几分不自然起来。
咳嗽一声,正色道:“开了年就要县试了,我们都是寒门小户,尤其我澈表哥,家里真的很困难,一家子的希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我也是我娘全部的希望,我们母子总不能靠我舅舅一辈子,所以我们真的经不起任何的耽搁浪费。你要找麻烦,就找别人的去,要交朋友,也找别人交去,不成吗?”
顿了顿,“实在不行,你年纪也不小了,还可以娶亲生子嘛,就算你家里……,但妻儿却是你自己的,肯定与你一条心,你不就有家有亲人,有人说心里话儿,逢年过节也不用孤零零的了?”
谢令昭等她说完了,方沉声道:“都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连京城都回不去,家都回不了,拿什么娶亲生子?便真有一日,他们想为我娶亲了,怕也只会与他们一条心,反拿我当外人,那我还不如一辈子不娶呢!陆巍,我往后一定不烦你,你就让我做你的朋友行吗,我真的很想有个朋友,也很想以后经常……不是,偶尔,偶尔能见到陆伯母,吃到她亲手做的菜,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薇薇皱眉,“没你想的这般悲观,就算是他们选的人,要跟她共度一生的人却是你,她不至连基本的主次都分不清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
谢令昭苦笑,“像我们那样的人家,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貌合神离、甚至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夫妻比比皆是,我可不敢奢求自己能是那少数的例外,我……咝……”
忽然皱了眉,一脸的痛苦之色。
陆薇薇忙道:“怎么了,我跟我娘不一样,可、可不吃你这一套。”
谢令昭苦笑着摊了手给她看,“我知道你不吃这一套,我也没想骗你……喏,先前扫地时没注意,应该是扎了一些细刺到肉里,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实在太痛,才没忍住的……”
陆薇薇闻言,把灯盏端近了定睛一看,果见白皙的掌心里好几处都扎了细刺,不由翻白眼儿,“不会扫就别扫啊,非要抢着扫,扎了刺也不说,我刚才要是不问你,你岂不是要明儿回了县里,再来处理呢?等着,我问我娘找针去,不把刺挑出来,再擦药酒,明儿肯定要红肿的。”
一边说,一边已出了堂屋,“娘,娘——”
并不知道自己才一转身,谢令昭已满脸的笑。
少时,陆薇薇折了回来,后面还跟着李氏,“阿昭,我听小巍说你扫地时手扎了刺?你这孩子也真是,怎么不早说,我马上给你把刺都挑出来啊,幸好家里我也收了个小针线包的……先把针在火上烧一烧,也省得回头化脓了……有点儿痛,你忍一忍哈……”
眼见针已快扎进谢令昭肉里了,李氏却忽然停住了,“小巍,还是你来吧,光线不好了,我看不清楚,别刺没给阿昭挑出来,再白扎他几下,就亏大了。”
屋里的确很暗,纵点了灯,也只能照个大概,干不了精细活儿。
陆薇薇想也不想便依言接过了李氏手里的针,“那娘您继续去忙吧,别耽误二伯母太久了,家里肯定还等着她回去吃饭,偏她又客气,留她吃饭肯定是不肯的。”
说话间,已抓过谢令昭的手,看准一个扎了的刺的地方,就要扎下去。
李氏又忽然道:“小巍,还是我来吧,我忘了你男孩儿家家的不会用针了,还是我来的好。”
她居然忘了男女有别了,何况两个人的手一个那么大,一个那么小,一个那么白,一个那么黑,阿昭又显然是个聪明的,万一瞧出了破绽,可该如何是好?
陆薇薇哪里知道李氏在想什么,道:“娘,就我来吧,您忙您的去……明天再挑?不用,我看得见,就现在挑算了。这肉里扎了刺的感觉我们又不是没尝过,又痛又胀的,难受死了,就一鼓作气挑了吧。”
“可是……”李氏强笑着还待再说。
陆薇薇已又道:“娘是怕我趁机欺负您的客人不成?放心吧,我不会的……好像二伯母在叫您,您快去瞧瞧吧。”
李氏没办法,只得往外“哎”了一声,“马上就来——”,又扔下一句,“行吧,那小巍你好生给阿昭挑,挑完了叫我,我来给阿昭擦药酒啊。”
方下定决心般一转身,往外去了。
算了,小巍肯定没那么容易暴露的,不然还用等到今天,她早暴露八百年了;阿昭也肯定不会往那上面想去,本来么,无缘无故的,谁会想那么多呢?
她还是别自己吓自己,反而露了马脚的好……
陆薇薇这才把注意力又放回了谢令昭手上去。
却见他手竟一直微微在抖,见她看过去,还直往后缩,不由挑眉,“你也担心我不会用针?放心,扎不痛你的,本来你已经在痛了,难不成还能更痛?再说了,你不是那么嚣张吗,竟然也会怕痛?”
谢令昭下意识道:“我怎么可能怕这点儿痛,我、我……”
‘我’了几声,都没我出个所以然来,脸都涨红了。
他总不能直接说,他其实不是怕,而是紧张吧?
明明他和陆巍都是男子,他不该紧张的,他虽从来不喜别人碰自己,也不是从来都没与人有过肢体接触,可以往他都只有不舒服与厌恶,从来没紧张过。
要说陆巍是女子,他紧张也就罢了,问题陆巍也是男子,他居然还紧张,心真的是砰砰直跳,就真是太奇怪,太不正常了。
难道都是因为陆巍的手跟他的比起来太小、太白,秀气得根本不像男子的手?
还细滑得跟丝绸一样,除了指腹稍微有点儿多年写字儿生成的薄茧,简直软得他心尖发颤……
还是那句话,可惜陆巍是个男子,不然他一定娶了他,反正他迟早要娶亲的,与其等着家里那个女人给他硬塞个不知道什么歪瓜裂枣,还不如先娶一个至少自己不讨厌的。
关键还能得一个陆伯母这般好的岳母,真是光想都觉得高兴,陆伯母怎么就只生了陆巍一个,没再给他添个妹妹呢?!
陆薇薇自不知道谢令昭在想什么,她一边状似漫不经心的应着:“既然你不怕痛,那你缩什么缩……也别再抖,不然我一个失手,针全部给你扎进去了,就不是蚂蚁咬一下那么痛了!”
一边已快狠准的把针扎进了谢令昭肉里,“别缩,这么大的刺,很好挑的,马上就好。”
谢令昭让瞬间的刺痛刺得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咝……还说不痛,明明就很痛……行行行,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痛,您尽管扎,总成了吧?”
陆薇薇忍不住好笑,“不是说不怕痛吗,切!好了,已经挑出来一根刺了。”
笑过,不再说话,专心给谢令昭挑起剩下的刺来,自己都没意识到,手下的动作下意识放轻了。
谢令昭也很快适应了手上的痛感,他虽生来富贵,其实并不是一点苦一点痛都受不得的人。
见陆薇薇不说话了,他也安静下来,少时更是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屋里渐渐一片静谧,让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原来陆巍的眼睫毛这么长,还这么密,就跟两把扇子似的,在灯光下还有倒影……他的脸看起来也比他原以为的还要白,至于大小,应该就只自己的手掌那么大吧?
才还可惜他为什么不是女子,这会儿倒是得庆幸他是男子了。
不然就他这样的相貌,还不定要引来多少狂蜂浪蝶的觊觎,他舅舅家虽在天泉也算小有资产,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又能顶什么用?肯定是护不住他的,真是万幸……
“好了!你等一下,我问我娘药酒在哪里,给你都抹上药酒,明儿起来应该就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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