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血染的江面
兖州,濮阳国。
燕县西南二十里,一处不知名小山谷。
秦正惬意的躺在一处坡地阴处,闭着眼睛听着不远处一条小溪正在哗啦啦奏着清脆的催眠曲。
从荥阳敖仓一路赶到此地蜿蜒曲折三百里地,躲躲藏藏跑了七八天,一路上把他累的够呛。
身体上其实还好,主要是心理上。想快点赶路,但又怕被发现,感觉如同做贼一般,让他憋屈异常。
他现在异常怀念手机,在后世若是碰到个离家出走的,马上可以借助手机联络劝解,哪里像现在,还需要千里迢迢的出来寻找。
没错,在他眼里,左仪这次就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家伙。
明着跟他告假出来办私事!
但据他了解,左仪一没有亲人,二没有产业,能有什么私事要办。
若是说出去散心旅游?先前都没想,偏偏那朱诞一出现就想,那也太碰巧了!
没跑的,十之八九这家伙就是准备去找朱诞报仇。
先前潘勇他们一伙人已经对朱诞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拦截,还是左仪亲自找秦正借的兵马。
可惜没有成功,据牛三的汇报,两伙人完美的错过了彼此,只死了一个叫郝三的倒霉蛋。
秦正有些不明白,左仪到底与朱诞之间有多大仇怨,但他清楚,这个时候左仪一个人去找朱诞,能不能报仇且不提,即使报了仇,那也是死路一条。
秦正是一个念旧的人,虽说来已经经历了不少次战斗,见过不少死人,也亲手杀了不少人。但他还是不习惯接受死亡,特别是对自己有恩的人。
秦正在后世也是一个守法公民,那种的影响无时不在提醒他守规矩。
守法就意味着听话,故此,即使是被呼来喝去,心里不疼快,他还是会依令行事。
他也无数次羡慕小说中那些一到乱世就一飞冲天,翻云覆雨的主角。无数次告诉自己他也可以,但事到临头,又是各种理由让自己低调行事。
这也是为什么发现左仪的自杀行为后急匆匆出门寻找,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快速行进的原因。
如今停在这里,不是其他,是他准备从这里的渡口过大河。
大河就是黄河,古时过河可不简单,不像如今,有大桥可以直接横跨南北,那时候必须借助渡口。
在河东作战之时,秦正有过渡河的经验,那就是茅津渡。他一千五百骑兵,加之配备的三千匹战马,过河可不像游戏中一点就过去了,只能靠船一点运。
但那个时候他有调令在身,光明正大的去就成了。
放到现在,哪会有人理他。
当然,若是你说游过去也事无不可,毕竟后世有不少这样的案例,包括毛爷爷,七八十的年纪,依旧可以横渡长江。
不过这样的地方只有水流不那么湍急才行。水流太急,如何还能游,直接漂得了。自然这样的地方也更方便停船,自然就是建立渡口的好位置。
这就尴尬了,要过河得找渡口,但渡口这个时候,必定有驻军驻守。
比如说燕县,渡口不少,延津五渡,有三处都在此处,还有一个文石津。再往东远一些的地方,还有黎阳津和白马津。
秦正已经在那处山谷待了一天,此刻正等着外出打探消息的李吾和薄骏等可以给他带来一些好消息。
他倒也不烦,就在这里悠闲的待着,天气闷热,这么一个山水幽静处还真不多。反正有这么多渡口,他就不信处处都防守森严,大不了就是绕远一点。
……
残阳如血,棘津渡口,外面的高大木墙拒马,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顶住,旦有后退者,杀无赦…,杀无赦…!”
车骑将军王堪正嘶声力竭的在残破的营墙之上,不停的挥舞着手上的宝剑高声呼号指挥。此刻不知道是都还是愤,或者他本人已经要疯了,被烟熏火燎的黑白脸上一片疯狂之色。
虽然他去岁就按太傅司马越之令赶到燕县驻守延津渡口,防止匈奴伪汉南下。他也是兢兢业业。不仅费尽心思强兵练兵,就连渡口和燕县也是被他组织民夫修缮一新。
甚至为了防止有奸细混水摸鱼,就连渡口都直接做了封闭式处理。任何人等,没有他的将令,不得通过。活生生顶住了数万北地流民往南的步伐。
一来,这时代百姓就不允许四下乱串,即使跑到别处,一般也是遣返。因为这,大晋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骚乱。
二来,战乱之际,万一匈奴人假扮流民偷袭也是一个麻烦事。
去岁一个冬天,数千流民冻死在了凌凌寒风里。若不是后来王堪派发了一些稀粥,还会有更多的人活活饿死。
不能说王堪冷血,起码他还派发了一些赈济粮食,虽然他的目的是害怕流民狗急跳墙,想着来一个温水煮青蛙,玩消耗。
事实上这个策略倒也有些作用,至少他这里没有出现什么骚乱,到以后,大多数流民即使给他们刀枪剑戟也无力拿起。
怎奈他有心杀贼却是无力回天。工作做了这么多,却是无用功。
流民没有作乱,但是在匈奴人眼中,这些人却是非常不错的炮灰。
在马刀和箭矢的胁迫下,就一个上午的功夫,渡口之外的壕沟拒马,渡口里的守城器械包括箭矢之类,就被这些半死的流民用血肉磨成了粉末。
王堪麾下士卒的士气更是一节节的往下降,匈奴人却是在一阵阵的哈哈大笑里,士气节节高升。最后渡口在匈奴骑兵的一个冲锋之下,在甩过来的火油燃烧当中,守军士气直接崩溃。
王堪是疯狂的,他也是绝望的,他想守却已经是没有了办法。营门已经被攻破,营墙已经是岌岌可危。
他只能是怒目圆瞪,看着骑着战马哇哇乱叫的匈奴人在在人群中肆意砍杀,一蓬蓬鲜血不停的喷出又落下,一个个人头飞起,又被马蹄踩了一个粉碎。
慢慢的,心里所有的想法都烟消云散而去,就连目光也开始变得呆滞异常。
一旁的亲卫头领看着自家将军变化,已经感觉到了危机,在顾不得其他,命令一众亲卫强行拥簇着王堪快速往后退去。
……
广阔的大河之上,密密麻麻的身影漂浮其上。
秦正端坐战马之上,握着缰绳的左手已经发白。放眼望去,眼前血红一片,满眼都是随着波浪起伏翻滚的残破人影,密密麻麻的浸泡在血河之内,随着波浪起伏上下翻滚。
那些身影瘦骨嶙峋,那些身影衣衫破烂。苍头老者,长发遮面一身精光的妇人,身形瘦小,如河上飘絮的孩童,最令他心颤的是还有用布包包裹着的小小婴孩。
秦正只感觉心里一阵发凉,虽说他也杀过不少人,但那也就是几百数千,而且多是男人和士卒。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却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放眼望去仿佛无边无际,这数目又会少到哪里去。
乱世人命如草芥,这句话秦正这一刻完全领会了。只是突然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想。
五胡乱华,以往在他心里还没有直观映像,就像当初他参观南京纪念馆一样,只是一副图,一个场景,一张照片。
单此刻,这些东西都是如此的真实!
秦正没有动,他身后五百亲卫骑兵也没有动。但所有人的眼神确实越发冰冷,冰冷的深处,血红色的大河布满了整个瞳孔。好像是一团火,又好似对面渡口上哪一丝火星。
“李吾、薄骏,你二人帅部全速赶往文石津,记住,是全速。”
秦正眼神冰冷,只看得李吾二人一阵心惊。
不待二人回答,秦正又转头看向了血色江面,语言中不带一丝波澜,似叮咛又好似自言自语。
“到了那里,尔等直接抢占渡口。若有挡者……杀无赦!”
第三百零二章 狼狐刘景
司州汲郡朝歌县东南,有一地名曰枋头。此处水路发达,是黄河、淇水、白沟和清河之连接处。
先前此地名声全无,但自曹魏起,却是名声渐起。原因就在于曹操在此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东入白沟,以通漕运,讨伐袁绍之子袁尚,一战而定北方。
不过那已经是建安九年,也就是公元204年的事情了。
想来曹操应该是知道百年后自己在枋头之壮举会有人记得,也会猜测会是哪些名士风流到此怀古。毕竟他也曾经是一个风流名士。
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会有一个匈奴人,而且还是一个满手血腥,一个念头就用大河水杀蚂蚁一般淹杀了数万百姓的匈奴人,到此处摇头晃脑,指点江山。
若是他知道这一切的话,当初定然会对內迁胡人之举慎之又慎,毕竟他是一个枭雄,他有这样的条件和心肠。
可惜他不知道,就像很多的伟人一般。而且这世间也有太多的事情充满了变数,不是在这里就是在他处。
……
灭晋大将军刘景腆着一个大肚子,骑在一匹高大健壮的战马之上,正意气风发的看着眼前开阔的河谷滩地,一点也没有对自己刚刚下令杀了那么多人而愧疚和不安。
在他身后跟了十数个将领,数千亲随骑兵。
他很残暴,因为这个,刘渊并不喜欢他。但他又有狐的狡诈,刘渊又不得不器重他。
上次平阳之战时,刘渊没有带他去,反而是让他做了留守。但这一次,刘渊把他这个又爱又恨的家伙派了出来。
“将军,如今延津已下,但不想那王堪性情却是如此激烈,竟然下令一把火烧掉了整个渡口。如今大小渡船已然全部烧毁,大河片木不存,陛下令我等攻晋之事……?”
说话之人正是前大晋左积弩将军,如今的大汉灭晋大将军麾下前锋都督朱诞。
只见他此刻半躬着身子,原本高大的身材,看上去却是比不甚高大的刘景更低一些。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刘景却是知道朱诞的意思。
刘景对朱诞这人,一点看得起的意思都没有。他虽然狡诈似狐,但对刘渊和匈奴却是忠诚如狗,他是个绝对的民族主义者。
而眼前之人,不仅背叛了自己的主人,还背叛了自己的民族。若不是此人对他还有用,不论刘渊那边如何,他刘景绝对会找个幌子杀了这家伙。
甚至在刘景心里,与朱诞说话都是污了自己的嘴。
此刻听到朱诞说话,他有一种大煞风景之感,感觉眼前的大好江山也不再那么美丽,空气也不那么清新。
不由得嘴里有些不岔,随口呵斥道。
“不是攻晋,是灭晋!陛下的旨意,尔可不能搞混了!”
刘景说话有些不客气,不过朱诞却依旧是满脸笑意,一点也没有不客气的意思。一边继续躬着身子,一边还连连点头,迎合着自己如今的主官。
朱诞心里也是憋屈,但他没有办法。如今他已然上了匈奴的大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而且他也只能期待自己可以多立下些功劳,获得奖赏,收获功名利禄及荣华富贵,然后衣锦还乡。
他这就像后世明末的那些大汉奸,必须灭了大明,他们才有出头之日,否则等着他的就是里外不是人。
刘景没有管自己的前锋都督,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里更是泛起鄙夷之色,随口又继续说道。
“既然是灭晋,又岂能心急……!话说回来,即使那王堪不烧船,本将军也不会轻易过河!大河险峻,若是我等过了河,万一是诱敌深入之计岂不是糟糕!”
说到这来,刘景还居高临下,斜斜的撇了一眼身旁的朱诞。
“打仗的事情,我等匈奴人天生就会,就像是狼群围猎,出其不意才是取胜之道,岂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刘景说到这里停下了嘴巴。
他心里其实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如今河北之地都没有下,此时攻打河南之地,他一个人急匆匆的跑去,那不是灭晋,那是自取灭亡。
而且出来之时,刘渊就与他说过。要先取河北,在图青兖,等西路攻占的关中,到时候洛阳还不是砧板上的肉。
最后特别叮嘱,千万不能轻易相信朱诞。说此人乃反复小人,见利忘义之徒,又能有多少才能。
另外,他也担心朱诞若是死间,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刘景的鄙夷和不耐烦朱诞看的是一清二楚,不过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他还得想办法拉好关系。
岂不知,若是他硬气一点,不这么低声下气,搞不好别人还高看他一头。
又是昧着良心恭维了刘景一番,最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将军,那我等下一步该如何呢?延津一破,大晋那边定然会有反应,将军固然神机妙算,麾下将士也是精锐之士,但时机稍纵即逝,若是慢了,怕是时不待我啊!天欲与之,将军又何必客气呢?”
朱诞说这个,其实还是在鼓动刘景闪击洛阳。
毕竟当初他北上见刘渊,就是看到洛阳空虚,若是出其不意,一举拿下的机会很大。若是成了,那他的功劳自然就大了。
可惜他不知道,刘渊那边早就有了想法,攻不攻洛阳,什么时候攻,怎么攻,都不是他这个背主之人可以参合的。他只能做一个信息工具,只能是刘渊的千金马古之人。
刘景没想到这朱诞如此急迫,想着还需要他提供信息,也不能一味棍棒,适当的给个枣也是必要的。
“先锋之言本将军自然也会考虑,不过本将向来未胜先谋败,怎么着也要先留一条后路才是。黎阳险要之地,只要占了那里,我等便有了不败之地。不知道先锋可以那边的情报否?”
说到这来,刘景罕见的对朱诞露出了笑容。
朱诞自然是不敢耽误,绞尽脑汁的把自己能记得的东西都说了一遍。
他也是武将,向来也有些自负。若是他,既然要稳打稳扎,攻取黎阳也是必然之举。但刘景为何又要先攻延津呢?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想法,朱诞问出了他的想法。至于实质上真的是请教还是想给刘景上点眼药,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景听到朱诞的疑惑之言,有些得意。毕竟在他看来,攻取延津是他的神来之笔,得意之作自然不能让他锦衣夜行。
“黎阳地势险要,城池坚固。刚刚先锋也说了,那里兵精粮足,是大晋防备河北的一处重要位置。若是硬攻,虽然我大匈奴的勇士不会畏惧,但本将军却是舍不得让他们白白牺牲。”
说到这来,刘景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神情感激的一众将士,心头一乐,自然脸上也带上了一丝微笑。
“既然强取不得,自然就得巧取。黎阳地处大河之比畔,黎阳津、白马津隔河相望。你说,若是延津数万死尸漂到了那里,黎阳也好,白马也罢,届时士卒和黔首会如何想?是愤怒?还是恐惧?”
刘景说的很轻巧,但在朱诞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那些死去的数万百姓是一方面,但更让朱诞心惊的是刘景对人心的把握。
因为,若是愤怒,也许守军会像钓鱼一样被引出来。若是恐惧,那就更好了,人心惶惶之下,黎阳又能守几天呢?
想清楚后,朱诞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以后的命运,在这个家伙面前,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会不会早就被他看穿了!
就在他冥思苦想该怎么补救一下时,耳边又传来了刘景淡淡的声音,冰冷却无情。
“唉!也不知道那些尸体漂到什么时候才能到黎阳……!”
第三百零三章 白马裴宪
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在哗啦啦的黄河水流动中,发生在延津的惨剧,便随着数万具残破发胀的尸体,传遍了延津下游所有的地方。
各地民众不分世家黔首,心头之内似狂风扫过,被这个消息吹了个一片狼藉。成千上万的人害怕得四处奔逃,生怕自己下一刻也会成为大河之内鱼虾之食,落一个尸骨无存之惨况。
偶然有那么个愤怒的人,面对更多已经心中惶恐的家人乡里,最后也只能是在一声长叹中随大流或逃或藏起来。
……
兖州,濮阳国,白马县。
豫州刺史、北中郎将裴宪,裴景思坐在县衙的花厅之内,一边惬意的吃着仆役端上来的各种美食佳肴,一边与来拜访自己的几个本地有名的大侠攀谈客套。
裴宪出自河东闻喜裴氏,中书令裴楷之子,曹魏冀州刺史裴徽之孙。与如今太傅司马越麾下三才之一的裴邈是堂兄弟,更加重要的是,他姐姐是司马越的妃子。所以说他是司马越真真正正的大舅哥,是东海王世子司马毗的亲舅舅。
这身份,比起靠才能上位的裴邈与司马越更是亲近。
说到才能,他到也不是没有,毕竟家学渊源,长辈的言传身教之下,裴宪倒也颇有几分手段。
不过他的兴趣不在政务,也不在军务,反而喜欢到处结交四处轻侠,他对这些个轻生重义而勇于急人之难的大侠们很是有些兴趣。常常是折节下交,毕竟他也算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手上倒也笼络到了不少的大侠。
不过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司马越才舍得放任他这个小舅子手掌兵权,以为外力。也许裴宪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好让司马越放心,同时保障自己姐姐的地位。
自去岁王弥之乱,他被他姐夫司马越从淮南豫州之地调到兖州驻守,他倒也本分。兖州原本就是他姐夫的地盘,除了继续结交他的大侠之外,倒也好好的把白马经营了一番。特别是白马渡,不仅渡口营寨做了修缮,就连码头和渡船,他也进行了整理和扩编。
就是担心他姐夫司马越突然提出反攻河北,就是怕在他这里出了问题。但自前段时日,兖州送给了青州苟晞之后,他就开始不怎么上心白马。这几日更是夜夜笙歌,和那些被他冷落了的大侠们把酒言欢,就等着换防的消息。
花厅之内推杯换盏,竹丝声声,好不热闹。此时倒也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闷热的天气之下,以往俊秀白皙涂白抹红的面容,此刻也如同那些大侠一样,通红一面。宽大的衣袍,更是一件不知道丢到了何处,看那架势,颇有一种放荡不羁和狂放之感。
这幅场景若是放在大晋之前的大汉之时,或是放在唐宋时代,简直是不忍直视。但此刻却是刚刚好,一旁服侍的侍女仆役眼中,自家主上这幅样子,貌似比起潘安也是不遑多让。
正在裴宪准备宣布今天的酒宴即将结束,宾主尽欢之时,从屋外突然跑进来一个身影。醉眼迷离中,裴宪看着自己的副将,也是家将的尹彪一脸急切的急速靠了过来,脸上甚至出现了淡淡的惊恐之状。
这就让裴宪有些好奇了!尹彪之勇他还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让此人担任他的副将。
不提此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曾经一人单剑杀了数十盗匪。当初在一次秋猎之时,他可是亲眼所见此人轻身猎虎,颇有一股汉末典韦之架势。
能让如此勇武胆大之人的脸上出现惊慌之色,不由得让裴宪晃了晃有些花昏的脑袋。
只见尹彪躬下狗熊一般的身子,单腿跪与裴宪身侧,附耳在侧,低声说道。
“主公,大事不好。”
裴宪倒是淡定,不动声色,随口问道。
“无需慌张,且慢慢道来。”
说罢,还又抽空招呼了一下厅中众人喝酒吃菜。这倒也让一众宾客感觉刚刚涌起的好奇心,瞬间消散而去。
“主公,据白马渡驻军斥候回报,大河之上……。”
裴宪听着尹彪的汇报,心脏越跳越快,咚咚咚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将而出。脸上也从通红一片,随着额头露出的点点冷汗,慢慢变得越来越白。
强忍着心中的惊惧,裴宪心中念头急转。
河上死了那么多人,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别说数万,就是十数万人的死伤,他裴宪也见过。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可是富贵命,只要活着一天,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此时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强打起精神,寻了个公事的由头,挥手结束了今日的宴会,在一众宾客的恭维之下,急匆匆便带着尹彪回到内堂。
一到内室,裴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慌乱的神情,带着一丝颤声对尹彪问道。
“可曾派出士卒往上游查探,延津渡此时是何情况?”
“回禀主公,卑下已经派人前去查探,料想一两日之内必有结果。卑下担心的是,若是延津有失,贼人下一步必然会来攻白马,主公还需早做戒备才是。幸好我等如今也算是兵精粮足。主公放心,有某尹彪在此,定让那些个贼人有去无回!”
尹彪倒也不是单纯的莽夫,早早的便也做了一些安排。最后还不忘记跟自家的主子表了一下忠心。
但他的一席话,并没有让裴宪感觉到安全感。身份不一样,想法不一样是其一。而且就裴宪所知道的内部消息,比起尹彪而言,那也是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在裴宪想来,驻守延津渡的王堪麾下一样的是兵精粮足,若是延津真的已经被攻破,他这白马渡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
更让他忧心的是,就地理位置而言,白马在延津之东,即使洛阳司马越那边想要救援,也得绕过延津。
至于青州苟晞那边,他一点都不做指望,他知道自己姐夫和青州的苟晞可是不对付。以己度人,自己刚刚还在想着算计苟晞。
若是那苟晞也同他一样,万一自己被围了,岂不是糟糕透顶。不提会不会被落井下石,即使来救援,苟晞那边还有王弥在牵制。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苟晞兵败的借口。想来自家姐夫司马越也不愿意这样。
最关键的还有一点,作为世家子,他与司马越一样,根本就瞧不上苟晞这些个粗鄙之人,即使他有些才能,那也是麻雀一只,永远别想成为凤凰!
尹彪在一旁焦急等待,裴宪却是思虑良久。
最后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停下已经走了无数趟的脚步,转过身,眼神灼灼的看着尹彪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还请德明定要助我一臂之力矣!”
尹彪听到此言,身形一正,抱拳大声应到。
“但有所令,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主公,可是要某帅军出击延津?”
在尹彪想来,自己先前建议加强戒备,裴宪并没有表示。如今又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似乎像是九死一生的样子。除了出击延津,救援王堪,也无有他想。
自己英雄了得,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也算是难得。即使是战死了,也当是报了裴宪的知遇之恩了。
正激动不已热血上头之时,一盆冷水却是当头浇了一个通透,让他直接便愣在当场。
“豫州有急事,宪乃豫州刺史,当极速赶往淮南。两万大军,给德明留下五千,尔万万不可出兵延津,只需死守白马县城即可。”
想了想,裴宪一皱眉又补充道。
“至于白马渡,不要也罢,干脆一把火烧了,遍布木桩铁索,防止大船通过…!”
第三百零四章 世如洪炉
“杀……!”
司州魏郡,四里长黎阳县城西城墙上,惨叫声,喊杀声,兵器的碰撞声已经是连成一片不分彼此。
冉詹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干净利落的劈死了一个刚刚爬上城头的匈奴人,来不及抹去脸上的血红,反手一挥,又用盾牌把一个刚刚跳上女墙的家伙,拍飞了出去。
在其“啊啊啊”的凄厉喊叫当中,“咚”的一声,自三丈高城头,摔在城外已经被尸体和泥沙填了大半的护城河之内,溅起一盘白里带红的水花。
冉詹身旁百步处,冉襄这个八尺大汉,手持一根丈三长矛,身上的破烂皮甲又增添了几个**。红彤彤一片,衣甲边缘不时有滴滴献血流淌而下。
只见他一边不停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武器,一边不停的往冉詹处靠拢。或刺或挑之下,城墙之上,沿途竟然无一合之敌。沿途一路,倒是救下了不少身穿单衣,手持建议木盾的乞活军士卒,让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卒,微微又是一振,鼓起不多的士气,继续抵抗着源源不断的攻城者。
“伯兄……!”
冉詹机械了挥舞着自己手上的武器,长期的训练,让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豪的迟疑。又是一刀刺破了一个倒霉蛋的身体后,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的冉襄说道。
“如何了……?”
“伯兄,温氏那边只答应给吾等再补充一些火油礌石等守城器械。至于增员,温虎那个竖子根本就没有理会与某,还说我等只需守西城一面,但他们却是守三面,他们不向我等要援兵就不错了。可如今这些胡贼却是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然把攻城主力都放在我等这边,其他三面连这边的一半人马都没有用上。简直就是气煞我也!哼!若不是伯兄有交代,某一矛便可了结了他!”
冉襄说的是怒目圆睁,气愤不已。手中长矛,就连比较省力气的的刺挑也不用了。反而是单手一矛拍出,“啪”的一声,把一个准备偷袭冉詹的家伙,如同拍苍蝇一般,硬生生抽飞了出去。
冉詹眉头一皱之后又是一松,温虎的做法,仿佛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之所以派冉襄去请增援,目的也是那些守城器械。
至于援兵,那只是他计划之外的一个添头。要是能给,当然更好。要是不给,刚好让温虎二选一。若只单说要物资,以他对温氏的了结,指不定温虎那病猫给他打个折扣。
就着一个空档,冉詹丢了手上已经快要散架的木盾,退后几步,把位置让给了自己身后的亲卫,头也不回的对冉襄说道。
“某向来知仲弟之勇,要想杀那病猫,一矛确实足以。不过如今正需我等齐心协力共抗胡贼之时,仲弟切勿莽撞。那些援兵不给也罢,娇兵弱躯,也不稀罕,檑木暂且不提,能要来火油,仲弟已然是大功一件。快,速速传令下去,让你嫂嫂再组织一批健妇把火油罐给某送上来,只要烧了下面的壕桥,那些胡狗就只能对吾等望尘莫及了!”
冉詹先是安慰了一下已经有些上火了冉襄,看着他残破的皮甲和染血的身躯,又是心酸又是骄傲。自己这个仲弟也算是一员猛将,可惜自己没有资本,连一件像样的甲胄也无法满足。
冉襄却是迟疑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伯兄,嫂嫂的脚崴了。连我等这些七尺男儿都已经累得不轻,那些健妇更加伤亡不小,已经是疲惫不堪。不若……不若让良儿他们的乳虎营上吧!他们也已经训练多年,吃食比那些健妇还好……!”
冉襄的话让冉詹有些沉默。
“可良儿才十一岁,那乳虎营也大多不足十二,战场之上,刀枪无眼……!”
冉詹有些犹豫,那虽然是一个首领,但他更是一个父亲。让自己才十一岁的独子上战场,还是有些不忍。
“伯兄,如今我等生逢乱世,不提十一二岁,光我等乞活军中,夭折之人不计其数。良儿总是要上战场了。现在还有你我庇护,若是我等不在了,你让良儿又如何处之?更何况,我等当初还不是这个年岁就随大父上了战场,还不是过来了吗?肿兄放心,某一会就在良儿附近看着,舍了这二百斤肉,定当保侄儿一个周全。”
冉襄说这话之时,一下子突然没有了平日的大大咧咧,反而是一副睿智的模样。不过冉詹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弟向来粗中有细,不然很多事情,他也不会放心交于。
而且自己儿子的本事他也知道,自小天赋不俗。在他的一番操练之下,也算是弓马娴熟,等闲几个大汉不在话下。若不是身板没有长开,力气不足,比起他这个父亲,也相差不大。
不想让他上战场,只是出于一个父亲对自家儿子的关爱之情,舔犊之意罢了。
“看样子倒是某妇人之态了!哈哈哈哈!好,某乞活军向来都没有白吃饭的人,良儿自然也不例外。传某命令,乳虎营中,那些太小的就算了,令冉良即刻组织人手,三炷香之内,必须把火油罐给某运上来,有怯战者、有令不依者……,就地斩杀!”
“诺……!”
……
相较于黎阳西面城头的紧张忙碌,城外的情况却是安逸不少。
刘景依旧端坐于马背之上,看着自己麾下人马,如川流不息的江水一般,滚滚流向黎阳城头。脸上平静如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黎阳的攻城战已经打了二天,自五天前来到这里,他就仔细查看了四周的地理地势。
黎阳城东南临大河,西北有白沟,城池南北长四里,东西宽一里半,城高三丈,是难得的坚城险地,若是强攻,必然是损失惨重。
原本他准备依汲郡延津之策,驱魏郡之民围攻黎阳。但还没等他动手,来自并州大单于刘渊的一封信便将他所有的动作胎死腹中。
信中的内容看得他怒火中烧,恨不得把送信的那个信使,直接栓在马屁股后面拖死。大单于刘渊不仅把他从灭晋大将军贬职为平虏将军。还说什么如今他们已经立朝为汉,他刘渊想要消灭的只有皇族司马氏,天下的百姓都是无辜的,他只有弑杀成性,有什么脸去见他刘渊。
最后还咒骂他天道轮回不得好死!
去他阿母的大汉,去他阿母的无辜!在刘景看来,他们是匈奴,与中原天下所有的人天生就是对头的死敌。让中原大地成为他们最肥美的草场,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是狼天生就要吃羊。他如今也只是做了自己本应该做的事情。
对于他而言,他有些不服,但是他没有办法。自去岁匈奴左贤王刘宣死了之后,他已经没有了靠山。如今刘渊麾下也并不只有匈奴人,对于那些人,匈奴的荣耀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做天下之主的从龙之人。
刘景有些不甘心,虽然如今他依旧算是领兵大将,但他知道,刘渊不喜欢他。他需要胜利来提高自己在刘渊那里的地位。
黎阳,他势在必得!就算不驱民以攻城,他刘景也一样有的是办法!
“将军,壕桥被烧了!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今日不如暂且休战,也好让那么新兵缓上一下!”
朱诞依旧是前锋都督,看着在熊熊大火中烧成了灰烬的壕桥,他小心的在一旁建议到。
“哼!休战,没用的东西,本将军给了你一万兵卒,一个小小的黎阳尔攻了两日,连一面墙都攻不下,简直就是废物!”
刘景面无表情,一点也没有给朱诞留面子,反而是冷言冷语的讽刺了一番。自己在刘渊那里受了气,他自然要在朱诞这里找回来。反正这家伙也不受大王待见,若是不服,随便安一个罪名,杀了便是。
可惜朱诞却是一直没有给他机会。即使他如此,那家伙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将军明见,这些新兵自然远远不如大匈奴的勇士。不过今日比之昨日,倒也好了不少,至少已经有些人上了城头。卑下已经查探出来城头的防御布置,只需将军在等几日,定然可以拿下此城献于将军。”
“哼!等几日!十日还是五日!某看今日死在城头的士卒还没有被你自己杀了的多,再过几日,你还有兵力攻城吗?”
刘景又是冷冷一哼。自己偷换概念,把抓到的民壮除去妇孺,统统给了朱诞。没想到这朱诞也是心狠手辣,只是草草练了两日,让那些人死记硬背的搞清楚了军纪,就逼着上了战场。
第一战就是硬攻城墙。若不是自己还有打算,委派工匠给朱诞制作了一些攻城器械,这万余人,怕此时就不是死的一两千而是五六千了。
“算了,今日天色确实晚了,攻城器械也需要时间打造。那就鸣金收兵吧!回去好好训练你的士卒。五日之后若是还不能攻破黎阳,本将军就砍了你的狗头……!”
“诺……!”
第三百零五章 众生皆难
漆黑的夜晚,此起彼伏的蛙鸣之声不绝于耳。
黎阳以西十里位置的一处河滩开阔地,一个个行军帐篷星罗棋布的分布于此。帐篷边上,被拴在一起的战马不时会用马蹄敲打一下坚硬的土地,打出一个个响鼻。
星星点点的火光遍布,把营地之内各处到是照的一片敞亮。在火光的照耀下,不时就会有一队队手持利刃,身着甲胄的甲士,沿着预留的宽敞小道巡逻而过。
在营地正中间,一个巨大的帐篷耸立于此。帐篷之内,刘景满头是汗,口中喘气如牛。
身下是一个光溜溜的身子,面容娇俏,身材婀娜多,在烛光照射下,白皙的皮肤,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
算得上是一个美丽女子,只可惜那诱人的身躯,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生息。独独睁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像是在质问这残酷的世道,如何会让她如此煎熬。
“来人……!”
随着刘景的一声呼喊,一直护卫在刘景帐门之外的亲兵头领,领着两个手下一掀轻薄的帐帘便走了进去。
随后其中一人驾轻就熟的走到女尸之前,如扛破旧麻布袋一般,随意的把女尸往自己肩上一扛,便转身而去。另一人则是端着一个打满了水的银盆站在一旁,伺候着刘景擦干了身子。
“将军……!前锋营寨朱诞那边有人来报,朱……朱……诞……朱诞在两炷香之前遇刺身亡了……!”
亲兵头领说的兢兢战战,生怕自己这一开口,直接就被刘景下令拉出去给活埋了。
自家这位主将他可是清楚的很,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不说什么晋人、羌人之类,就连身为匈奴人的同族,都不知道杀了多少。
他实在是不想通报这个消息,但他又不得不说。刚刚自己因为害怕打扰刘景的雅兴,已经是延迟了通报时间,只希望自己现在说还来得及。
站在一旁,心脏如被重锤敲击,一下下让他冷汗直冒。
不过想象中的场景却是没有来,他只看到自家将军只是微微一定,随即就毫无异常的继续擦着自己身上的汗渍。
“朱诞死了?可有抓到刺客?”
刘景这语气,说的好似死了不是自己的前锋都督,反而像是别人家里的一只羊。
“刺客…没有抓到,掉进大河冲走了。据朱诞亲卫所言,朱诞是在巡营之时,被人用弩……一箭穿心而亡。”
“哦!巡营之时,一箭穿心!”
听到如此一说,刘景倒是起了些兴趣。脸上微微一笑,马上又是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
“废物就是废物,简直就是好笑。听说朱诞先前还是大晋中军的左积弩将军!哼!左积弩将军,竟然被弩给射死了……。”
随着一声冷哼,刘景丢下了手上的湿布,披上了一件丝绸内衬。
“去,传本将军命令。朱诞怎么着也是某大匈奴的前锋都督,如今他竟然死了。按照规矩,主将死,亲卫无故而存者,皆斩。你带人去把他的那些亲卫全部一起杀了吧……!”
或是兔死狐悲,或是想在刘景处提现更多的价值。亲卫头领此刻却是略一迟疑。
“将军,朱诞死了便是死了,那些亲卫卑下倒是觉得不错。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不将他们留下,便是明日让他们死在黎阳城头,不也可以……!”
亲卫头领还没有说完,却是直接被刘景一脚踹倒在地。
“来人,把这个废物拉出去同朱诞的那些亲卫一起砍了,规矩就是规矩,有令不依,岂不乱套。若按尔之言,倘若尔等失职,也要留下吗?”
……
黎阳城。
冉隆他们刚刚吃完朝食,温虎那边难得还给他们送来了一些酒肉,这让因为昨日有些损失惨重的冉隆,心情倒是好了那么几分。
不过此刻更让冉隆高兴的到不是早饭。而是他十一岁的儿子冉良。只见冉隆满脸欣慰的看着自己已近七尺高的儿子,已经好几次心里大呼“不愧是自己冉家的种”了。
经过昨日城头的锻炼,冉良也算是经历过战场的洗礼了。虽然小家伙在看到被火油烧焦的那些尸体后大吐特吐过一番,但是一个晚上之后,今日却是主动请缨,带着武器跟着自己上了城楼。
走在城墙之上,一边打量着各种布防,一边不停的跟小家伙说着各种防御或者进攻的手段,倒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父子亲情在两个人心间传递着。
随着太阳的慢慢升起,冉隆带着冉良已经把整个西城墙都看了一片,最后回到西城城楼,静静等候着新一轮攻城的开始。
当然,冉隆更加希望今日没有攻城,没有战争,不需要他去杀人,自己这边也没有人死去。可惜,事与愿违,美好的期望,在远处一阵阵牛角声中,全部化为了一片灰烬。
……
黎阳县衙,内堂之中。
黎阳温氏族长,也是黎阳县令的温文跪坐于案几之后,低头凝神静静的看着摆在几面之上的一封帛书。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些时间,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太原主家要求他们,必须死死守住黎阳县。
守住黎阳,说的简单。
太原主家那边有刘琨庇护,但是他黎阳这里,只有他们自己。
去岁就连征北将军,名满天下的鲁公二十四友之一,奉命驻守邺城的和郁都出逃了卫国,他区区一个黎阳县令能干嘛?
温文想过逃跑,但他黎阳温氏根在这里,财也在这里,根基实在是太浅。跟这个世界上很多分出来的那些小世家一样,没法逃,也不能逃。
他也想过投降,毕竟去岁羯族那个石勒在魏郡汲郡这里遛了一圈,对很多人都是秋毫无犯。而且只要是投靠的,大大小小都封了将军。
只可惜这一次来的并不是那个胡子,反而是一个杀星。毕竟如今就黎阳津那里,还有很多浮尸在死不瞑目。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花钱请的那伙乞活贼可以多挡那么一下,让他可以多些时间考虑对策。
幸好目前为止,那些人干的不错。自己只是出些陈粮旧面就达到了目的。或许自己应该让更多的乞活贼到黎阳就食,多养上几条好狗也不错。
不过突然他又想到,万一那些乞活贼势力太大,来一个反客为主,岂不是糟糕!
就在这些念头走马观花之间,温文深深一叹。
“唉!难,难,难啊!都是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吾等这些墙头之草,又当何去何从呢!”
第三百零六章 大难临头
黎阳县,厮杀声震耳欲聋。
城东,城北,城南三面被密密麻麻的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管是城头之上还是城墙之下,尸体也已经是层层叠叠。
温虎站在城北的城楼之上,手持一把宝剑,正在那里撕心裂肺的大喊着。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模样。就连原本戴在头上的精致铁胄,都已经歪在了一旁,没有一丝想要扶正的心思。
“快,所有人给吾顶住,盾牌手呢?赶紧上前掩护……!
礌石呢?还不快砸……!
小心一点,你个杀才……!
长叉快上,把云梯给吾推下去……!
来人,给本尉再去西城崔援兵,告诉那些乞活贼,若是他们再不增援,黎阳他也不守了,届时城破,大不了一起死……!”
……
黎阳西城。
冉隆浓眉紧皱,手扶女墙,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外空地。前两日还有不少尸体残骸,但也在前天,全部被城外的匈奴人清理的一干二净。若不是护城河上残留的壕桥和地面上大块已经干涸发臭的血块在提醒他,冉隆甚至都觉得这肯定是一场梦。
黎阳其他地方的酣战和厮杀声,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这并不是梦。自己麾下那些死去了亲人的伤心哭嚎,以及伤兵的痛苦惨叫也在提醒他,他们刚刚才在西城经历了战争。可偏偏这两日,自己这边竟然连一个敌人都没有,却是让他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说是匈奴人在他这里吃了苦头,他自己都不信。与他们交战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几乎都是晋人模样。甚至他还从那些或喊杀或求饶的声音里早已经听出,这些人几乎都是出自黎阳附近。至于匈奴人,除了在远处放放箭,一个硬攻城墙的都没有。
“匈奴人这是何意?到底是在谋划什么呢?难道是围三缺一之策?”
围三缺一,也可称“围三阙一”,又同“围师必阙”。
是孙武在《孙子兵法军争篇》中列举的用兵打仗八条原则之一。其中的“阙”,通“缺口”的“缺”,“缺口”之意。意思是强调包围敌人时要虚留缺口。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四面合围敌人,就可能促使敌军指挥官下定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相反,如果故意留一个缺口,就可能使敌军指挥官在逃跑还是死战之间摇摆不定,同时也使得敌军士兵斗志涣散。更重要的是,虚留缺口并非放任不管,而是要在敌人逃跑的必经之地预设埋伏,使敌人在仓促逃跑过程中陷入埋伏圈中。
特别是围困坚守城堡的敌人,一旦敌人弃城而逃,便可免去攻城之苦,在野战战场上彻底消灭敌军。相比之下,与逃窜之敌作战的难度显然要比与死战之敌作战要小得多,代价也会少得多。稍微有头脑的将领都能算过这个账来,所以“围师必阙”是历代战将常用的一个战法。
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够率领他的骑兵在东方战场上所向披靡,无论是野战还是摧城拔寨,几乎攻而必克,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多次采用了“围师必阙”之计,经常将守城部队诱出城堡,消灭在广阔而便于机动的野外战场。
实际上,“围师必阙”既是一种战法,更是一种思维方法。作为武将世家出身的冉隆虽然没有太多的见识,但这个战法,却正好也是他们经常用的一种。
“西城外地势开阔,若是匈奴人骑兵真的埋伏在外,想要从这里突围而出,怕是有去无回矣!”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耳边冉襄的声音传了过来。
“伯兄,温虎那边又派人过来了,让我等速派援兵过去,还说什么若是城破了,他们死,吾等也活不了!伯兄,看样子温虎那边是有些顶不住了,吾等要不要派人过去增援一下?”
要不然怎么说,传话也是有技巧的,很明显,给温虎传话的家伙,对温虎的原话做了修饰。若真是按照温虎的说辞,别是援兵了,就连传令者自己都没有好果子吃。
“哼!温虎啊温虎,某看他就是一只瘟虎,打仗不行,克扣吾等的粮草辎重倒是一把好手,这一会想到某了。哪有这般好事!”
冉隆他想起了前两日自己派人去温虎那边请援兵无果之事,此时却也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冉襄却是有些犹豫。“伯兄,温虎那边已经派人来了三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此次若是不答应,万一城池真的被攻破了。覆巢之下无完卵……!”
“覆巢之下无完卵!关键是这个巣会不会覆!何人知晓他是哪般心思,若是想着让吾等上前挡刀,此时派援兵,岂不是刚好中了他的奸计!”
他说这话的声音极大,让等在一旁的传令者又是着急又是羞愧。温虎以前坑过冉隆,这他也是知道的,毕竟能来替温虎传令,也是身边的亲近之人。
冉隆有意无意的瞄了眼不远处的传令兵。带着一副思考之后勉为其难般自言自语的口气说道。
“不过,仲弟你说的也有道理,万一城破,吾等乞活军也讨不到好。这样,你去和他们说,只要给某配备五百套甲胄,一千刀盾,吾等立刻就可派出五百精锐听候温县尉调遣。你要跟他们说清楚,这些装备甲胄某也不会要他的,只是借用一下而已。只要战事一结束,马上归还”
顿了顿,看到冉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后,转头又开始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当然,若是温氏连这个条件都不愿意答应,那只能说明他们只是想让吾等做那挡刀之材。哼!如此,冉某虽愚,但也不会让自家弟兄平白送命。届时就算是城破,也只能是各安天命,反正吾等乞活众也只是贱命一条,能活一天都是赚到了!”
……
入夜,温府,书房之内。
温虎结束了一天的酣战,连收拾也没有,直接便到了这里,跟温文打起了小报告。说的是义愤填膺,把冉隆等乞活说得是一无是处,同时不忘把自己大大的标榜了一番。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温虎终于是完成了自己的表演。最后还不忘大骂一句,“白眼狼!”
倒是温文早就对自家这个知之甚深,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边继续思考着温氏的未来,一边等温虎说完。
“好了,消消气,与这等小贼不值当。不就是借些甲胄武器吗?给他便是!”
“借……!族长,这只是那些乞活贼的借口而已,若是真借给了他们,再想要回来,那就是难之又难了!”
听到温文的话,温虎一脸舍不得。不由得开始大声说将开了。毕竟那些甲胄武器原本都应该是他的,现在要是给了冉隆,这不就直接是在放他的血吗?关键还有一个,在他的意识中,倘若黎阳真的破,他手里多些资本,保命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
“有借无回便无回吧!如今吾等最紧要之事就是守住黎阳。你也已经作战多日,和某说说,若是按此形势,坚守黎阳胜算几何啊?”
“这两日人员损失倒是不大,外面胡贼看似凶猛,但战力却是不高。不过守城物资却是消耗颇多。按某的预算,最多十日就要消耗殆尽了。另外,胡贼数量看上去甚多,看上去怕是有数万之众。我等虽有坚城,但士卒却是只有万余。以寡敌众,若无外援,怕也不足以成事!”
温虎怎么着也算带军将领,温氏一族把兵权交于他手,不提他有多厉害,但几分见识也还是有的。
“唉!尔亦不是外人,某也不瞒你!”
听见温虎的说辞,温文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不然黎阳温氏定然会在手里变成历史。
“有没有外援某也不清楚。不顾并州主家那边,却是让吾等必须坚守黎阳,吾等温氏自汉始,也算的上名门世家。如今泰真虽然才弱冠之年,但在洛阳已授司隶校尉都官从事之职。我等若是可以坚守住黎阳,倒也可以给他张目一番。”
温文的一番话倒是说的掷地有声,但让温虎听着却是不大对味。温泰真那是晋阳温氏,不是他黎阳温氏。而且即使是他黎阳温氏的人,他温虎也不觉得自己的命就没那小子的前程精贵。看自家族长好似一幅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语气,他不由得便是一急。
“族长,可不能这样说啊!不提泰真如今只是一从事,庙堂之上连他站的地方都没有。即使他现在高居庙堂,手中若是没有筹码,还不是任人宰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司马氏当初若不是手力有兵,又岂能坐那曹氏的江山。若真要论张目之事,还需我等身在才是啊!”
温文眼睛一动,虽说黎阳温氏当初在黎阳立足,主家出了不少力气。但温文觉得这些年该还的情谊已经算是还清楚了。对温虎的说辞,更多的也是试探。万一这家伙向着主家,他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这个时候他可不能留一丝意外。听到这回答,让他舒一口气的同时,也稍稍安心不少。马上又试探着问道。
“倒也有理!既如此,我等如今当如何处之呢?”
温虎正在为自己刚刚从脱口之言惴惴不安。他的心思倒也和温文有那么几分相似。一听温文没有呵斥与他,心里也是大定。又听让他出主意,不由得眼中寒光一闪。
看着温文稍稍压低了些音量,阴恻恻的说道。
“如今黎阳西边没有战事,这冉隆不是要甲胄武器吗?不如刚好借此机会,让他换防。届时吾等找个时机……”。
第三百零七章 狼还是羊
魏郡,荡阴。
因在荡水之南而得名,又因汉高祖而成县。
夕阳下,“哒哒哒”的马蹄声,随着从城里疾驰而出的几个骑兵,随后又消失在了漫起的灰尘里。
荡阴县城南城城门斜斜的倒在了一边,城里四处,无数烟柱还在不停的往上翻涌着。合着四处散落的破壁残垣及斑斑血迹,无不说明了此处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当然,故事都分喜剧悲剧。但是如今,发生在这里的战事就连城中已经须发斑白老者都说不出了。毕竟他们看过太多的事情,有时候,悲剧喜剧,转眼就会翻个个。
比如几年前,东海王越带着皇帝司马衷声势浩大的讨伐邺城的成都王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有五万大军成都王在劫难逃。
荡阴这里的大小世家自然是打出欢迎的旗号,以期在新人面前讨得更多的好感,但不成想,号称有数十万大军的东海王越,瞬间就成了过去式,灰飞烟灭,听说就连皇帝都挨了两箭。
若不是皇帝跟前有侍中嵇绍,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护卫了惠帝,搞不好惠迪直接就被乱兵生生砍死。
故事到了这里,荡阴各处为了迎合大胜之后成都王颖的清理,干脆以忠义为名,四处建立忠义祠,以纪念嵇绍为由,婉转表达他们对成都王的忠诚。
各处祠堂倒是建设得很顺利,不过他们却是迟迟都等不到成都王颖。心里忐忑的同时,很多人也是窃喜。不过高兴还没来得及收敛,成都王却是被并州的新蔡王腾联合鲜卑人弄死了。
这一次他们倒是迎来了新的统治者,新蔡王腾不仅来了荡阴,还破天荒参观了这里多处忠义祠。但要命的事,司马腾前脚才走,后脚鲜卑人却是来遛了一圈。
一通烧杀抢掠,所有人笑容立马凝聚在了脸上,变成了惊恐和不安。
后来,荡阴更是故事多多。
司马腾败亡身死……
汲桑破邺城马上却是迎来了苟晞的迎头痛击……
和郁北上入主邺城,和郁出逃卫国……
石勒破魏郡,顿丘郡,封大小乌堡主,招兵买马……
这些故事,如走马灯在所有荡阴百姓的眼前闪过。已经让他们有些麻木,或者说打击太多,再刺激下去也没有什么反应了。
前一段时间不久,这荡阴又从石勒手里,转交给了一个叫刘景的将军手中。
比起石勒的时候,所有人,不分老幼男女,不分士族寒门,不分良家贱籍,却是从新又感受到了不同的情绪。
先前种种比之现在,那就是天堂到地狱的差距。所有人一下全部变成了羊,随意就会被杀掉。所有人已经没有了攀龙附凤的心思,有的只剩下恐惧。
不过到今天午时,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一群骑兵出其不意光临了荡阴县城。
他们如风卷残云,乘着午时最炎热的时候,在一个最不可能的时间里,一溜烟直接便冲入城里,杀了留守的县城中五百兵卒之后,烧掉了刘景留在荡阴的所有粮草淄重,又一溜烟冲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没有知道他们最后又去了哪里。看到他们对人,几乎都死了个干净。
……
黎阳县西南二十里处一个小山村。村里原本有百户左右的人口,如今已经一个不剩,全部成了村后荒山野岭中的一处土丘。
刘景身穿一袭丝绸内衬,斜躺在村内原首富院中的一个矮榻之上,身后一个亲卫,正给他轻轻的扇着一把大蒲扇。头上是一株有着浓密树叶的榆树。
这株榆树高四丈,枝丫笼盖了近三分之一的院落,或许他以往可能还有别的作用,比如提供榆树叶或者果实,或许提供自己的树枝躯干做成农具,单此刻他只有一个作业,那就是给刘景在这炎热的酷暑中,提供一个乘凉之所。
自从朱诞被刺身死之后,他马上转移了驻地。同样的小村庄,他们弄了不少。即是分兵,也是鱼目混珠,混淆视听。
所以他这几日,除了派出心腹督促那些炮灰继续佯攻黎阳,一直都在此处驻扎,静候风云变幻,随时准备展开自己锋利的獠牙。
刘景看着很是舒服惬意,身上的丝绸内衬,连一点微小的褶皱都没有,更别说被汗湿。但是院内还有几个人却是早已经被汗从里到外侵了个透。
即使汗水流进了眼中,那几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就那么静静的低头站在太阳之下。
“黎阳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刘景有些慵懒的声音在一刻钟之后终于传了过来。这让几个站在太阳之下的家伙高兴万分。
因为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直接被晒死在当场。或者也像从荡阴来的那个家伙一样,与自己的头颅说再见。那一抹鲜红和惨嚎,可是任谁都不想经历。
一个负责黎阳那边的亲卫,马上一抱拳,躬身说道。
“将军,如今黎阳城其他三门,新军依旧在佯攻中,伤亡不大,但是最近天气却是越发炎热,已经有不少人中暑,为了防止疫病,已经全部坑杀殆尽。”
刘景没有任何的反应,嘴里只是轻轻嗯了一句。马上又是问道,“黎阳温氏那边可有消息。细作斥候可有消息传来?”
又一人也是迅速上前,神情恭敬的答道。
“将军,据细作回报,温氏那边在昨日有大动作。把北门的城防与西门做了对调不说,就是南门那边,也有不少地方做了清场。把所有黔首全部赶到了其他三区。细作已然开始准备想办法潜近查探,想来今晚就会有消息传来。”
又是轻轻嗯了一身声。刘景好似心情好了不少。坐起了身来。
“石勒简直就是废物,羯奴就是羯奴,在这里这么长时日,竟然还有如此规模的敌人没有肃清,害的本将军痛失粮草淄重。来人,给本将军书信一封,派人送去给那羯奴,着令其尽快派人围剿肃清,把那些人赶尽杀绝。”
好家伙,刘景的话,其他人可不敢搭话。如今石勒名义上已经是平东大将军,也算是威名赫赫,麾下兵马近十万。
只有一个平日里负责为刘景着笔的家伙脸色一白,硬着头皮应和了一声。
他这一声应得有些生硬,但刘景却是没有在意。他这他心里,对自己粮草被毁之事,甚至还有了一丝别的心思。
听到刘景说起荡阴这里的事情,他身旁一位主管粮草后勤的将军,看着刘景,脸上虽然有些迟疑,但此时也是躬身说道。
“将军!如今军中粮草只够旬日所需,荡阴被破,粮草被毁,还望将军早日定夺。”
“此事本将军已有定夺,荡阴那里粮草烧了,其他地方还不是多的是。”
说完这一句,刘景随后缓缓转身,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正常的殷红,看着院子里所有人说道。
“吾等匈奴人,是狼不是羊。是狼就得吃肉。传本将军令,黎阳那边,从佯攻变为强攻。两日之内,黎阳必须要给吾拿下。否则,新军自上而下,全军皆杀!”
“再传令,从明日起,开始打草谷,两万大军某意分出两部,往河内,汲郡进发。所有收获,某只要三成,诸将可以跟我请令,先到先得……!”
第三百零八章 兵者诡道
黎阳北,荡阴南,白河上一处隐秘山谷。
或许是因为白沟在侧,谷里不仅水草丰茂,温度也甚是宜人。至少在靠近荡阴县的一侧,伫立了不少高大杨树,给这越发炎热的酷暑撒下了不少的阴凉。
一处树荫之下,围绕着一处青石,几个身着甲胄的精壮汉子,正围绕着中间一人。气氛有些沉重,除了偶尔的几道战马响鼻声,就连鸟雀也不见一只。
秦正身着一套麻布内衬,眉头紧皱的看着眼前的地图。刚刚拿下荡阴的胜利,仿佛对他而言,没有一丝激动和值得骄傲的地方。
发生在延津渡的惨事,每日夜里都会一遍遍出现在梦里。他已经有好几日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那些漂浮着的残破身影,总是让他在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又满头大汗的被惊醒。
秦正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他知道,他逃不掉。即使带着麾下兵马,逃到南方,他依旧逃不过自己内心的拷问。
他知道他错了,他以往那些有意无意的逃避,那些被动的应付行为,无一不是在说明,他在害怕这个黑暗的乱世。即使在别人看来,他秦正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勇士。
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懦夫而已。
也是自那天起,秦正决定不再被动,他要主动出击。不管是对胡人还是对司马氏。他再也不想自己被噩梦惊醒,他不再也不想睡梦中还要被那些死去的人追着拷问,为什么不救他们?
他告诉自己,救不救得了是一回事,救不救又是一回事。救不了是能力,不救是态度。他知道,自己只要是努力了,那就不会有遗憾,那些人,他就可以坦然面对。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管是出于好意或是恶意,总是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秦正也一样,延津惨案终于引出了他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对未来,对未知的一切。
“主公,如今吾等破了荡阴,补充了淄重粮草,即使再等上一个月又何妨。更何况我等故意放过了荡阴信使,想来那匈奴贼子已经得到消息。只要他敢来,定让他有来无回。”
李能看着一脸憔悴的秦正,不由得出口安慰道。
当然,他这话也不都是安慰。在秦正的计划中,近千个藤球,配合不远处山口的陷阱落石,倒是确实有吃下或者重创匈奴人的可能。
秦正抹了一把疲惫的脸庞,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随口和李能说道。
“话是不错,不过伏击之事,也只有五成的可能,甚至更低。毕竟匈奴人可是足有数万人马。这也是我费劲心思想要分散他们的原因。”
“主公,人马再多又有何用,某看他们最多就是土鸡瓦狗罢了。主公暂且宽心,届时某李能定将那贼酋首级取来,献给主公!”
李能一看秦正好似放松了一些,急忙忙不迭再是说道。一边说还一边夸张的手舞足蹈,好似如今,他已经大获全胜一般。
秦正看了李能一会,突然嗤的一下,笑出来声来。旁边的几个将官看到这一幕,在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也是大大舒了一口气。
秦正到不是被李能刚刚夸张的表演逗笑的,而是被李能一路以来的不停宽慰,感动的放开一直紧绷的心神。
也不反驳李能的狂妄,反而像是打趣一般说道,“好,如此,那我就等着李将军给我万军丛中斩敌之首级啦!哈哈哈哈……!”
他说这话倒是说得大气,特别是最后的一阵哈哈大笑,让他心里最后的一丝郁结之气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却是没有发现李能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坚定。
就在这时,远处河岸之上,哒哒哒哒几骑由远及近快速奔了过来。
李能手上一搭凉棚,随着自己这边迎过去的几个身影,沉吟片刻,转头朝秦正说道。
“主公,是薄骏那蛮子回来了…!”
对于李能嘴里蛮子的称谓,秦正却是眼睛一瞪,撇了李能一眼。不过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李能和薄骏的关系不错,彼此直接,倒也互相开的玩笑。反倒是李吾比较严肃,一板一眼,有些没趣。
“报…!启禀主公,大事不好,那匈奴贼子并没有回援荡阴,反而对黎阳更是攻城不坠,不仅派出了更多步卒,就连射手也增加了不少。另外他们还分出了两部各五千人马,分别往西和西北去了。莫不是准备断我等后路,或者是准备迂回夹击。”
“嗯…!”
薄骏这话一出,刚刚稍微缓和了些的氛围一下子就又凝固了起来。李能脸上的表情也是直接便卡在了那里。若真是如薄骏所预测,那他们可是危险了。
秦正眼睛一眯,他倒是没想到那匈奴人竟然没有上当。原先准备来一个引蛇出洞,半路伏击,如今自己反倒是有被包饺子的可能。
“向西…!向西北…!向西是河内,向北是朝歌…!”
秦正一边在心里思索,一边对照青石之上的地图分析匈奴人意图。看着地图上的标识,随着手指的滑动,若真是如自己手指滑动的方向,匈奴人确实很有可能如薄骏所言。
“我身在暗处,现在又没有卫星地图,匈奴人应该不知道我在这里埋伏!分兵三路…?匈奴人到底想干什么?”
……
黎阳西十里,匈奴营地。
刘景坐于大帐之内,正凝神看着案几之上的一本不知名古籍,旁边的一个木架之上,挂着他的甲胄武器。身后两个亲卫,正大力的替他扇着扇子。
在帐中,还有几个匈奴将领模样的人正站于堂下,默不作声,仿若一尊尊雕像。有意思的是,其中有一个身着文士服之人,同样站于一旁,正绕有兴致的看着众人。
刘景一边随意的翻看着手上的羊皮书页,头也不抬的开口道。
“可曾查清楚破荡阴之敌来历?”
雕像中的一人,马上拱手躬身,出列答道。
“禀将军,斥候在延津渡和白马渡都没有发现有渡船的踪迹,不过在延津以东三十里处的文石津的一处树桩之上,发现有绳索勒痕,旁边的芦苇从里,还有三条小鱼舟隐匿其内。想来是有大晋军队偷摸渡过了大河。”
听闻自己斥候首领的回答,刘景脸色微微一凝,随即又是一松,很是惊讶的轻松说道。
“哦!如此时候,大晋竟然还有人敢过河来找我等的麻烦。看样子陛下对大晋的顾忌倒也所料不差。傅先生自王庭而来,可有何良策教吾!”
傅询正是一旁站着的中年文士,他原本与刘渊就是旧识,因为这层关系,在刘渊起兵之时就积极的投身。又凭着还有些学识和胆气,被刘渊任命为黄门郎,正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这次刘渊听闻刘景延津渡之事后,也是派他做了特使,或许还有刘渊的监军之一,前几天刘景都没有管他,今日叫他而来,原本心里就有些猜测。听闻刘景问他,不由得优越感顿生。
“蛮子就是蛮子,一会陛下,一会王庭,说话都说不清楚,只知道杀人,难怪陛下要派某来此训斥于他。”
心里对刘景一阵鄙夷,但嘴里却是客气道。
“将军乃吾大汗宿将,大晋这最多也只是百足之虫罢了。想来对将军而言,覆手便可灭之矣。”
顿了顿,嘴里又是说道,“只是还请将军谨记陛下之嘱咐,诛司马氏即可,百姓终归会成为大汉之百姓,少造杀戮方是正道。毕竟陛下要成为这天下之主的,……!”
“傅先生说的不错,先前是本将心急了。不过这一次却是有些不得已啊!如今黎阳反抗激烈,强攻却是有些得不偿失,平添如此多的冤魂陛下想来也不愿意。傅先生是陛下之肱骨,不如请傅先生往黎阳一行,劝降一番,如何?”
刘景依旧说的不急不缓,不过眼神却是如刀一般的看向了傅询,嘴角的一丝不屑,让满头大汗的傅询心里是又火又羞。
想不到自己刚刚还在说他多造杀戮,下一刻就被对方逼着将了一军。
他哪里敢去黎阳劝降,君子不立危墙,他有大好的荣华富贵,何须冒此风险。正待反驳,却不成想刘景直接就开口说道。
“来人,送傅先生去黎阳,既然傅先生由此雄心,本将又岂能不成全。”
“刘景,你简直……!”
看着被亲卫拖走的傅询,刘景好似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嘴里又是冷声一哼,转头看向了眼前几个心腹。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三更早饭五更出发,傅询若是成功便罢,明日饭后,全军突击。”
“至于那破荡阴之敌,敌暗我明,一动不如一静,令西路去延津一线设伏,若是有人潜入,打杀了便是。北路军已经开始迂回,若是那些人不动,待本将拿下黎阳,再好好来和他们玩玩。”
“草原上的围猎,已经好多年都没有玩过了,那黄羊的味道,哼!这一次刚好可以解解馋!”
第三百零九章 无奈之举
黎阳县,北城墙之上。
冉瞻带着自己麾下乞活好不容易打退了一波攻城之后,大喘着粗气,心里再也没有了一丝从温氏那里敲来了五百甲胄的高兴。
自前天起,也不知道外面的敌军吃了什么药,竟然好似一下子就火力全开了。即使他们这里至少已经杀灭了两三千的敌军,即使那些人身无片甲,看起来比他们乞活还寒碜,但就是拼死不退。
如果仅仅是这样就算了,毕竟他们是守城方,怎么着也算是以逸待劳,兼之又有地利之势。如今还多了五百甲胄,累是累一点,但在冉瞻看来,这样的家伙,来再多他也不怂。
他先前可就只有几十套破破烂烂的家伙什而已,除了一些个军官,其他人都只能靠自己的肉去扛,运气不好,一下就完蛋。
不过这倒也是常态,要知道这个时代,披甲率可都不高。一只五千人的部队,有个四成都是很不错了。所以,原先他跟温氏提成出要五百甲胄,那也是想着温氏家大业大,又是一城之主,五百甲胄坐地还价之后,捞个一二百或许可成,如今一下子多了五百之数。
这可是不得了,他麾下乞活披甲率一下子就涨到了两成。最关键的是他麾下精锐几乎都已经人人有甲,这才是让他高兴不已的大事。毕竟那些个老弱妇孺,即使给他们甲胄,也没这个力气。
但看到如今这架势,再来个两轮,就连五百精锐估计也是在劫难逃。毕竟城外那些骑兵,不仅仅可以用弓箭压制城头,还可以用马刀在他们力竭难挡,或者转身逃跑时砍掉他们的首级。
再次握了握手中环首刀的刀柄,手心处一阵滑腻粘黏之感,让他已经有些握不稳自己的兵器。而原先笔直闪着寒光的刀身,也已经占满了红色的血浆。
“伯兄,你没事吧?”
冉襄在一旁关心的问道。他也一直战斗在第一线,不过比起自家兄长,他却是轻松不少。
一来不需要指挥,无需留意其他,只需一心杀敌就可。二来他比自己兄长年轻不少,力气更足。
“无妨,休息片刻即刻。对了,麾下弟兄伤亡如何,今日这才不过午时,按匈奴人的攻势来看,后面想来还有几次攻城之举。”
冉瞻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口的郁闷,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舒了口气开口朝冉襄说道。
“某刚刚按伯兄之令去转了一下,情况堪忧,敢死营那边已经死伤数百,主要是弓箭所致,无甲之防护,已经有些溃散之像。倒是猛虎营这边,倒是之死伤了数十,大多也是只伤不死,不过力气也是消耗颇大。勉力倒也可以再战一二。”
冉襄倒是有一说一,周围倒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刚刚歇了歇,所有人不是在忙着救治伤员,就是在清理尸体。是自家人,会抬到城里,集中放在一处。若是敌人,补上一刀,摸尸之后,直接丢到城下。
这些操作,乞活军中任何一人,都是熟练得很,他们可是很穷的,可惜这一次他们好像碰到了比他们更穷的主。故此除了收拢了一些破刀断剑之外,就只剥了一地的破衣烂裤。
冉襄看着有些沉默不语的兄长,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
“伯兄,这黎阳县看样子守不了,即使我等拼死一战,最多也是多撑几天罢了!不若乘我等还有一战之力,突围而去算了。想必城外之敌,巴不得我等弃城而走!伯兄以为如何?”
冉襄的问题只换来了冉瞻常常的沉默。皱眉思虑良久,冉瞻才开口对冉襄说道。
“仲弟,吾等乞活是军而非贼!既如此,吾等又岂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哉。那温氏虽说吝啬了些,但也算拱了吾等好几个月的口粮。更何况你我二人,也是士族出身,虽是寒门,但已然答应护卫黎阳城安危,此时弃城而走,与那小人又有何异。岂非丢了自家身份?”
冉瞻语气沉重,言语间还隐隐有些斥责之意。见自家小弟神情有些黯然,冉瞻不由得心中也是一软。他比冉襄大出不少,也算是亦父亦兄。
“仲弟,吾等乞活军如今就是丧家之犬,若是没有了信义,不只是吾等一部,就是其他部,也必会受到牵连。届时天下之大,就真的再也吾等容身之所。只希望,以吾等之性命,能换得所有乞活一丝活路矣!”
冉襄听到这里,脸上也是面色数变。最后还是没忍住,蹦出了一句话来。
“伯兄,非是某惧死,只是良儿才十一岁,若是与吾等一起葬身于此,某实在是于心不忍!”
说到这里,还看了一眼远处城墙上,正手持弓箭,远眺城外,正在警戒当中的冉良。
冉瞻不由得随之也看了过去,一口气憋在胸口,良久才缓缓吐了出来,长叹道。
“唉!这都是良儿的命,又能奈之何!身逢乱世,吾等之性命与城外的野草何异,区别就在于是死于兽嘴还是亡于刀口罢了!”
……
温府。
温虎一脸焦急的冲进了大宅深处,径直寻到了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温文。
此刻的温文,早已经没有了士族公子的气度,他已经在书房之内走了许久。即使热得是满头大汗,也止不住他来回迈动的步伐。
“族长,不好了,黎阳已经要守不住了!”
温文一听这话,也是一惊。他虽然有打算,但却是没有想到这般快。心中念头急转,他已经不准备再等了。
“唉,如此也罢,吾等孤军困守黎阳,内无精兵,外无强援,然敌军势大,顽抗也是无用,还要搭上满城百姓,也是无益,只是平添了十数万冤魂罢了。既如此,吾等投诚,也算是无奈之举矣。”
温文先是一阵自言自语,声音倒是不大,但刚好也可以让温虎听个清楚。
不过说了这话,温文仿佛真的就放下了心中包袱,也不管温虎是和想法,转头问道,“昨日匈奴那边不是有使者前来劝降吗?你可曾招待妥当?”
温虎马上便是答道,“族长放心,使者那里,某昨日已然奉上大礼,宴请之后,又专门安排了家中美姬侍寝,那使者到现在都还未转醒,想来昨晚应该甚是劳累。族长问此事,可是已有决断了?”
说到这里,温虎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慌乱。估计他之前的模样,大多也是装给温文看的而已。毕竟在他心里,已经如此时候,不推一把,是在是有些着急。
“如此便好!事不宜迟,赶紧派人伺候使者起身,随后汝便与其一道,赶往城外匈奴人,不,是大汉主将处请降,再备上一份厚礼,届时……”
……
黎阳西城。
傅询此刻满脸笑容,志得意满的端坐在战马之上,身后跟着一辆堆满了东西的马车。眼神炽热的看着厚实的城门缓缓打开。
在他眼里,那不仅是一扇城门,更是他飞黄腾达的天梯。以一己之力劝降一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黎阳重镇。想来陛下那里,他傅询可以更进一步了。
此刻他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对刘景的咒骂,毕竟也是刘景才让他有了这样的机会。但他心里依旧没有放过刘景的打算,毕竟也是刘景,让他昨天可是湿了裤裆。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他回到刘渊处,有的是办法收拾刘景。
不一会,大门终于打开,此时太阳已经到了西边,红红的太阳挂在天上,刚好透过大门照在了傅询身上,让他直接镀上了一层金色。
眼睛一眯,右手搭在眼前远远看了出去。远处一道无数骑兵组成的人墙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最前处伫立一人,一身金光战甲,赫然正是那刘景。
傅询微微一哼声,正待打马出门。就见侧方随行的温虎一骨碌滚鞍落马,几个疾步便跑到了傅询面前。哈着腰,仰头抱拳拱手行礼道。
“傅侍郎,大门已开,吾愿为前驱。还请傅侍郎屈尊随行!”
温虎这家伙一开始就知道了傅询的身份,黄门郎可不简单。算得上是皇帝近臣,这也是他有些迫不及待的原因。
另外他也没有跟温文说明,心里未尝没有取而代之之念。此刻更是一副狗腿子之像,也是想多留下一些好映像。
傅询对眼前之人倒也欣赏,主要是觉得这个人识趣懂事,当然手上的金银和车中的美姬也是大大的加了不少分。所以倒也和颜悦色,欣然接受了温虎的示好。
放下手,微微挥了挥宽大的衣袖,朗声说道。
“既如此,就有劳温将军先行了!”
“无妨无妨,温某荣幸之至…!”
也不多言,适可而止。
温虎甚是有礼又是一拱手,随机便转身快步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出城而去,身后自然是温氏中的一干家兵族老。毕竟是请降,人多显得庄重。
行不到一柱香,众人出了城门,傅询正待上去与刘景交涉,说明温氏请降之事。但刘景的声音却是早一步传了过来。
“黎阳守军,冥王不灵,不仅杀吾大汉之劝降使臣,如今更是想用诡计偷袭吾等。传本将军令,杀进黎阳城,大索三日。为傅侍郎复仇!杀……!”
“杀……!”
第三百一十章 后会有期
魏郡,黎阳县西北20里,相山。
相山山不高,却是属于太行山余脉的一处边角山,海拔高度两百米都不到。但相比较黎阳县西和北的大片平原,站在相山之上,倒是可以俯瞰整个黎阳。
同时,相山多石,黎阳县建城之时,就是从这里取材南下。
即使到了如今,黎阳县中,还是有不少人会去此山中取些石材以做修补之物或是营生之本。故此,相山之上,石匠倒是不少。
李冬就是这么一个石匠,而他出身的李家村也是如此,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石匠比起种地可是好不少。
当然,关键是他们也没有地,当初朝廷在划拨土地之时,黎阳县周边的一些好地肥地,都已经分给了世家乡绅。轮到他们之时,只有相山一带的荒山野岭了。所以,这真的论起来,他们倒也是迫于无奈。
李冬身高九尺,满面虬须,光看这一副模样,活生生一个活张飞和赛李逵。毕竟两米多的个子,在任何时代都不多见。光这一副威武霸气的形象,吓都可以把人吓死。
若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李冬以往倒也没有让人欺负过,更是凭借自己身高力大的优势,捞了不少的活计,倒也没有怎么挨过饿。
但最近一段时日,因为黎阳战乱的缘故,他根本就没有了收入。毕竟个子大,也意味着吃得多。在耗光了自家的最后一点吃食,又兼带接受了村里叔伯兄弟的不少救济后。他再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一个人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他一直都是心翼翼,毕竟他只是一个石匠,力气大,也不代表不怕刀枪剑戟,更何况,他也没有练过,平日里就是一个人肉打桩机,专门负责替叔伯兄弟开采石头。故此动作上除了站着抡捶之外,除了脚下站的比较稳,就连跑起来都显得比别人慢半拍。
他可是听了,外面那些个胡人,弓箭可是准的很,射你的脑门,绝对不射你的胸口。他若是被发现,那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他可不想死,但是没有法子,光喝山洞里的山泉水可是抱不了肚子,再不出来,他就得饿死了。
不过此刻他到是不用担心饿死了,因为他手里正啃着一个硬梆梆的胡饼。而且除了手上的这一个,在身旁的一个麻布袋子里,还有不少这样的东西。这是他作为向导的报酬。
这是一个山坳,山坳之上,就是相山最高的一处地方。一处灌木的树荫之下,李冬流着汗,心的咬了一口胡饼,眼睛同时又一次看向了百米外的一处山阴。那里同样有不少人正与他一样啃着硬梆梆的胡饼。
……
秦正吃着自己的干粮,一对剑眉直接簇成一团。因为害怕被匈奴人包了饺子,他十分干脆的放弃链阴围点打援的计划。
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自己一个冲动钻进北方战场,才发现根本就不像自己当初想得那样简单。他没有算无遗策,敌人也不是任他宰割的鸡。
他这一刻才发现历史上那些名将谋臣,不是谁谁都能够做的。自己以往顺风顺水,想来运气占了不少的比重。
“主公,这大个子倒是一个妙人。长的如此威猛,胆子竟然如此之。一队斥候就将他给俘虏了。不过他给吾等找的这个地方倒是不错。离黎阳不远不近,关键还算隐蔽,打个埋伏应该可校”
李吾这一会没有出去,同秦正等人一起窝在这里,静静等着麾下斥候的消息。看秦正好似有些心神不灵,他是沙场老将,自然知道自家主公这是有些患得患失了。压力太大不是好事,干脆随意寻了个由头,来开来。
秦正顺手接过李能递过来的水囊,咕噜噜就是一大口。
“打埋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昨日在荡阴可不就没成,诸君可千万不能大意。这地方倒真的不错,不是熟悉这地形之人,还真不好找到。不过,某倒是对那大个子甚是看好。那身量,比之当初吾等在平阳所遇之匈奴猛将也不差了。”
薄骏嘴角却是一咧。他向来崇敬勇士,若是李冬昨日拼死力敌一番被擒,他可能会赞同主公所言。但偏偏李冬根本就是没有做任何抵抗,一看见他们的斥候,连跑都没有跑就丢下一把大锤,大喊投降了。
“身量高大又有何用,即使平阳那匈奴贼子,不也被主公斩落马下了吗?更何况此鼠辈,毫无胆气。还请主公恕末将无理,某观其人如视牛马,皆为虎狼之食罢了!”
薄骏完,还很不屑的看了远方正埋头吃饼的李冬一眼。随即也是继续啃咬着自己的干粮。
“慢点吃,喝点水。”
秦正倒也不生气,他原本就没有什么大架子,大家都是各抒己见罢了。更何况,比起李冬,薄骏可是他心腹爱将,颇有战功。又岂会因为一外人而恶了自家人。故此,反而是随口给薄骏递上了手上的水囊。
倒是李吾有些不满薄骏的态度,或许也是因为薄骏口中一句牛马之辈,虎狼之食,让他又想起当初青狼羌的屠戮之举。
“主公,末将倒是觉得这个大个子是个人才。他身无片甲,若是逃跑或是反身抵抗,即使是一队装备齐全的步卒都没有胜算,更何况是骑兵。而且看他的饭量,普通士卒三日之口粮已经被他吃了大半,许是先前已经饿了不少时日。一见面就投降,那是因为他知道逃不掉。如此识时务之人,岂非无智!”
“而他投降,是生是死,也是未知。若是末将是断断不敢把自家性命交于他人之手,如此果敢。又岂非无勇!”
“更何况此处绝对不止他一人,但他最终却是带着我等走了半日找到此处,如若某所料无错,与他一起的人,已经得到消息,或是已经逃走,或是已经藏匿。能做到舍自己一人之性命,换自家亲朋乡里之安危,又岂非无仁。”
李吾道这里,原本只是单纯的想反驳一下薄骏,却不知怎么的,好像是越越顺溜,心里头好似还真就是那么回事一样,不由也更是显得郑重其事来。
“故如此有勇有智有仁之人,哪里又会比那匈奴猛将差上一分。主公当是慧眼如炬,有识人之明。”
道最后,李吾还的拍了一记彩虹屁,就连薄骏也没有落下。
到是让薄骏直接没了反驳的理由。难道薄骏自己还能自己不是人才,秦正识人不明吗?只能是一怔之后,又是笑了开来。
若是到以后,他可能会想着在自己麾下那里玩制衡。现在他还是更倾向于团结协作。皆大欢喜到也不错,秦正也是放下心来。
正想着也上两句好听话来做一个总结性发言,却是从山口处,自己的一队斥候奔了过来。
“启禀将军,黎阳城大乱,匈奴人正在猛攻西城,估计有万骑左右。至于其他三门,每门估计一军之数,二千左右人马…!”
“黎阳城大乱,昨日不还是好好的吗?”
秦正有些吃惊,若是真的被匈奴拿下黎阳,他们这一部人,可就难受了。不四面皆敌,但如今这冀州之地,却是算得上敌后了。
其他缺然也知道黎阳城破的后果,不由得全部看向了秦正。眼神中光芒四溢,没有害怕,只有信任与炽热。
只考虑了一会,踱了数步之后,秦正便有了决断。他准备赌一把。此时此刻,即是复仇,也是狭路。若是这儿时候他逃跑了,不士气下降,就是他自己心里也揭不过这个锅。
更何况,他还有秘密武器。或许是时候晾一晾他的獠牙,没有名声如何能成事。
“传本将军令,各个将领即刻依乙号计划行事,任何人不得有误!若有违背,定斩不饶。”
秦正的军令,李能等人只是一抱拳,大声“诺”了一声,便都各自散去。
一柱香不到,李吾便率先带人冲了出去。随后便是薄骏。
……
在一片“轰隆隆”的马蹄声中,李冬有些不知所措。拎起来没有剩多少的麻布袋,躲到了一旁的一处山石之后。
可惜他个子太大,那一米见方的石头,也就只能遮住他一半的身子,还有大半个头却是依旧露在外面。此刻他眼里惊恐的看着一个正走向他的身影。藏在巨石后面的手上,一柄大锤却是被他握的死紧。
“大个子,吾等要去杀匈奴人了。旬日之前,延津那里浮尸遍地,某不想黎阳也如此。当今乱世,只有自强方能自保。某不想吾等中原之人,沦为胡人之猪狗。躲起来是没有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大个子,不知道汝可否听过。杀一人是罪,屠万人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某乃秦正,大晋护匈奴中郎将,希望汝记得。”
“另外,那边还有一些粮食,吾等走后,尔可自取之。”
“告辞,希望……,后会有期!”
第三百一十一章 生路死路
黎阳城,从远处放眼望去,城内浓烟滚滚,从西往东南北三个方向不住蔓延。
西城城墙,已然被刘景麾下全部拿下。此刻,不管是城下还是城头,除了匈奴人,无一个活口留下。
傅询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甚至可以说,死得是尸骨无存,直接被蜂拥而至的刘景麾下精锐刀砍马踏的,成了一摊血红的肉泥。
至于温虎,倒是没有死得如此痛苦,一刀便被了解了性命,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颈子里喷出的满天血花,配合着眼神中的惊愕,让人一看这就是一个糊涂鬼。
不管是傅询也好,温虎也罢,包括出城出降的一众温氏家老权贵,完全都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结局。
刘景却是不一样,在一众亲卫的护卫下,依旧在离城一里外的地方驻马静立。眼神一片冷意,嘴角却是微微翘起。
黎阳已破,他的大军已经进城,只需消灭了城中残余之敌,他屠城灭敌的功绩又将要增长一笔。更何况,还有傅询这个不识趣的家伙,到时候往单于那里直接说是死于劝降,就连屠灭黎阳的借口都有了。
一举两得,简直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在他心里,匈奴人就该是狼,只有血肉财帛才能喂的饱。单于终究是在中原待的太久,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他们匈奴人远古流传的道理。
“将军,黎阳已破,如今吾等是不是也开始进城,也好早些剿灭残余之敌,以全将军之威名。”
刘景愣神间,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刘景没有回答,循着声音看去,却是护卫在他一侧的新任亲卫头领。
远处杀声震天,惨叫声隔的老远,都是清晰可闻。但在刘景冷冷的注视下,亲卫头领却是只感觉自己耳边一下子就安静了下了。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的砰砰声。
他有些后悔,还是太过于得意忘形。自家这个将军可是不好伺候。他的前任就是死于多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是犯了这个低级错误。
或许是因为破了黎阳,或许是因为直接杀了这个家伙,会影响亲卫士气。刘景看出了自己的这些亲卫心里的小心思。
在他这里,士卒想要发家致富,只能靠自己去缴获。至于美女熟妇之类,更是谁先抢到就归谁,他从来不会插手其中。
自己这些个亲卫看样子也是有些按耐不住,想去发财和发泄去了。不过他心里还有别的计较,自然也还需要压一压。故此,他才会先用眼神压一压狼崽子的火气。
“放心,天下之大,女人财帛多的是,尔等根本就无需操之过急!区区一个黎阳城……,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先是冷哼了一声,眼睛一转看向了远处,又是冷声说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有一条恶犬在旁,本将军向来不喜欢留下隐患,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灭族。待除去了恶犬,女人财帛,尔等只需用手中刀自取之。大索三日,就怕尔等腿软。”
听到这里,刚刚还以为自己也要丧命的家伙那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里管得了其他,更何况,身边其他人也已经是喜笑颜开,连忙应声道。
“将军不愧是吾等匈奴之烈阳,即使是天上的雄鹰也没有将军这般锐利的目光。达索定以将军马首是瞻,将军马鞭所指,即是鸣嘀所向。即是吾等万箭所至之处。”
这家伙,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恨不得把刘景鞋子底都要舔个干净。又是烈阳又是雄鹰,最后把刘景还比喻成了冒顿,简直就是舔狗中的舔狗。
刘景却是高兴不已,要知道冒顿可是他最钦佩的匈奴英雄。不由得直接便是一阵哈哈大笑,这便是……欣然笑纳了。
……
有人欢喜有人忧,城外的刘景高兴了,作为被他攻打的温文和冉瞻却是异常的郁闷。
黎阳北城墙,冉瞻一刀砍死了城墙上最后一名敌人,浑然不在意那人眼神中仇恨的光芒,在把手中直刀,随意往城墙上一靠,随手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水。
仇恨啥?又不是他的罪过。战场之上,生死相搏,原本就不是罪过。要说罪过,也应该仇恨发起战争之人。
更何况,他麾下也是死伤惨重。五百精锐,已经死伤一半以上,三千老弱,更是只余千五。连妇孺都死伤数百,他又该仇恨哪个?
更何况,随着他的动作,赫然间,一个长长的豁口便是露了出来,从豁口中,一股新鲜血水随着他的动作,也是汩汩而出。
此刻北城之外,除了百八十的骑兵,当初被刘景划拨到朱诞麾下的炮灰已经是死伤殆尽。不是死在了城头,就是死在了匈奴人督战队的手下。
“阿翁,你流血了……!”
冉良喘着粗气,今天他也是累得够呛,平日里不怎么吃力的开弓动作,今日却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此刻,他的手还在不自觉的颤抖。
但是看到自己父亲脸上的伤口,他又是羞愧,又是自责。父亲这是为了救他,才会被人一个不岔,砍伤了面部。但最后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是怯怯的说了这么一句。
听到儿子的话语,冉瞻面上一松,微微一笑。伤口的出现,让他的笑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美感,更像是一个脸上长了两张嘴巴的恶魔。
“无碍,皮肉伤罢了!”
他说这话,却是安慰自家儿子一句托词,这伤口可不是如此简单,不过是不想儿子伤心难过。
冉襄在一旁却是心情不畅,他看过不少因为伤口发炎死去的士卒,自己兄长脸上的伤口如此之大,又岂是一个皮肉伤可以形容。
但他也是看破不说破,自家侄子也是他的心头肉。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比起这个,他倒是觉得身后事才是最重要的。
“伯兄,如今西城已经陷落,匈奴人正在城里到处烧杀抢掠,想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到吾等这里。如今北城之外,仅百十骑兵,不若吾等即刻突围而去。某怕再耽搁下去,即使想突围也突围不了了?”
“百十骑兵?”
冉瞻重复了一遍,但言语中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之色,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沉重。
“仲弟怕是有所不知,或是装做不知吧?吾等大小战事不下数十,与匈奴人更是熟悉不已。当初在邺城,新蔡王车骑将军腾在城破之时带着吾等突围而且,最后又是一个什么下场。不仅没能全身而去,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全家皆卒。匈奴人多少骑兵,凭险一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逃跑,两条腿又岂能快过四条腿?”
冉襄却是眉头紧皱,冉瞻之言他也知道。
“话说是如此,但……,伯兄,汝不为吾等着想,难道不应该为良儿考虑。前些日某就有言,让良儿带人先退出黎阳,伯兄不许。事到如今,伯兄难道真的就想让良儿跟着吾等共赴黄泉。”
冉襄的声音有些激动,引得在一旁打扫战场和加固工事的一众乞活军将士也是停下来手上的动作,看向了冉瞻。
冉瞻却是一言不发,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北方远处的山峦起伏。眼神中透着一种期待,又透着一种莫名的哀伤。
……
黎阳县,温氏大宅。
宗寺祠堂之内,温文双膝跪地,身着一身素衣,披头散发,面容枯槁。若是温虎还在,估计他都认不出眼前之人,竟然会是那个最是注重仪容的族长。
温文到现在还是没有搞清楚局面怎么就一下子成了这副模样。明明去岁伪汉在这魏郡之地,还能纳降封赏,就连北边一些个小士族,甚至只是壁堡之首领的家伙都封了大小校尉将军,怎么到他这里了,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不懂,他懊悔,他恨,他更希望自己代替温虎死在西城外,这样他就不用承受这一切惨痛的后果。但是他没有办法,温虎已经死了,他还活着。黎阳温氏中很多俊杰死了,他只能生生的看着。
一个时辰,让他从天堂直接到了地狱。别人是一夜白头,他倒好,一个时辰就来了个大变样。
他不敢出去,不敢看到黎阳城一片火海的情景。他也不愿意看到黎阳温氏在匈奴人的马蹄和弯刀下哀嚎。他只想跪在这里,迎接他最后的时光,为自己的愚蠢,做最后的忏悔。
“列祖列宗啊!文不孝,文无用,以至黎阳一脉落到如此地步。文不求祖先宽恕,文之罪过,即使挫骨扬灰也不及偿还万一。文只愿祖先保佑,让吾黎阳一脉可以留下一螅星火,文愿付出任何代价,望列祖列宗怜惜……!”
温文看着高案之上的数十牌位,神情复杂的低声呢喃。正出神间,祠堂大门哐的一声,被推了开来。让温文也是心头一颤,但是他依旧看着头上的牌位。
“唉!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列祖列宗啊,请开开眼吧!”
温文没有动,在他心里,也许下一刻就是他身陨之时,能够安静的死去,不用遭受痛苦的折磨,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闭上眼睛,静静的等着刀斧加身,但是下一秒,温文却是直接转过身去,脸上的死灰和平静已经荡然无存。
“族长,吾等援军至矣!如今正在西城外大战,还请族长下令,让族中兵丁近数出城相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黎阳城得救之机,当在此时!”
第三百一十二章 初击
黎阳城。
不仅仅是温氏一族从上到下兴奋不已,就是冉瞻及冉襄等乞活军将士也是高兴万分。
城内已经响起了隆隆的战鼓之声。冉瞻知道,温氏一定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一重要战机。他还知道,温氏至少还有一两万可战之士。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一定要拼尽全力替城外的援军把已经入城了的匈奴人挡在城里。或者,让那些人出城,趁机夺回西城门。
要说冉瞻,他还是第一个看见援军的人。
初一见之时,还以为匈奴又加派了人民准备将它北城团团围死,却不成想那些人,一个照面就击败了城外的那百八十匈奴骑兵,随后还追杀着残余之人,直奔西城而去。
如今他一扫之前所有的愁闷。他实在想不到在这个关头,黎阳城竟然还有援军驰援。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又是来自哪里?
更加难以置信的竟然还是骑兵!
更加更加让他吃惊的是那区区数百骑兵,来回驰骋,一时半会竟然和城外的一部千余匈奴人战了个旗鼓相当。
只来得及交代了一声让自己儿子冉良留守北城之后,招呼自家兄弟冉襄,带着所有甲士便直奔西城而去。
他没有想过弃城而走,他更加没有想过投降,此刻的西城,在他眼里,就是唯一的活路。挡住了就能活,挡不住,只有死。
只不过他也有些疑惑,“那些人的战法,怎么跟匈奴人那么像呢?骑射之术竟然这般厉害,更奇特的是那些人竟然几乎人人射术精湛,还能一边逃跑一边射箭!只可惜人数太少了,若是不逃,迟早会被匈奴人围住杀死。
唉!只希望他们可以撑得久一点吧!”
……
此刻城内城外,杀声震天,天上箭雨四处飞略。城西城外,一大一小两股骑兵,正一前一后在城下旋转盘旋游走。时而似飞鸟猎空,疾驰而过,时而又似游鱼戏水,一促即走。
刘景端坐马背之上,细长的眸子里,不时闪耀出一阵阵精芒。不过嘴角微微翘起的一抹弧线,显得他此刻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援兵的出现而变差,反而好似不错的模样。
“将军不愧是草原上苍狼之子孙,果然是神机妙算,先前那只会躲在暗处啃咬腐肉之恶犬,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区区数百骑兵,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狗头就会被巴思金砍下。卑下恳求将军仁慈,到时候允许卑下替您将它做成酒器,献于将军帐中!”
此刻落后半个马身的亲卫头领达素,看着刘景脸上隐藏在大胡子之下的嘴角,马上是精神一震,开口便是一通马屁脱口而出。
他这不久才后悔过,不过这一会又是忍不住想拉拉关系。毕竟碰到刘景好心情的时候可不多,他也是怕过了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了这个店。
更何况他先前的一通马屁,自认为已经摸到了刘景的痒处,既如此,不乘热打铁,多挠挠岂不是亏大了。
不成想,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腿上,刚刚泛起的笑脸,还没等成型,就被刘一道似利刃般的目光给割了一个支离破碎。
“哼!没用的蠢货,苍狼的子孙中怎么会有你这般无智之人。”
刘景一声冷哼,低声斥道。
“才数百骑兵,汝未见其根本就不跟巴思金接触吗?他这只是在牵制吾等。若是要走,随时都能掉头而去。
而且那恶犬虽然晓勇,但能破了荡阴,又岂会只有眼前这一点人马,想来定然还有伏兵在侧。”
说完又是一声冷哼,脸上更是挂上了冰霜之色,眼中杀气滚滚而出,让刚刚还有一丝委屈的达素,心里直接就是一紧。
“达素,去,带本部一千骑兵,给本将军从左边围过去,若是被这数百骑兵逃了,也不需要你献什么酒器了,某会直接把你的头颅做成酒器,放在我的帐篷之内。”
这话说的达素直接就是头皮一麻,心想自己还真是不知道死字当头啊!前任已经是前车之鉴。不过右手却是马上一握拳,往胸口重重一锤,嘴里大声应和道。
“将军的马鞭就是达素攻击的目标,卑下这就把那些恶犬的头统统割下来。”
看着刘景依旧紧绷的面容,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达素是将军之亲卫,是将军之盾牌利剑,卑下之性命不足为道,将军之安危却是卑下最紧要之要事。将军既然料到有恶犬在侧,还请务必小心敌人偷袭!”
达素是一个有堵性的人,一直都是行动快与头脑。这一会才说完,不由得又是一阵后悔。
不过刘景这一会倒是没有呵斥与他,反而复杂的转头看了一眼他。
“无妨!尔等一出击,恶犬之伏兵必出。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吾等匈奴人,自古皆是如此。更何况,本将军身边还有三千勇士,若是如此还有危险,那尔等项上人头也可以直接摘了了事了。
去吧,吾等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匈奴人了,铁甲和环首刀,汉人有的,吾等也有。去围住他们,去杀光他们,用敌人的血浸染吾等匈奴人的长刀,让吾等马蹄所踏之处,统统成为吾等的牧场。今日吾等多杀一个人,明日吾等就会少一个敌人。天下,终归要属于吾等大匈奴…!”
说到此处,刘景一脸的激动,双手高举,满面通红。
他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袒露自己的野心,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能是因为听到达素的肺腑之言,这一刻他突然就爆发了。
不过匈奴人向了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民族,骨子里的野性,更是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他自己都仿佛要被自己所描绘的场景所感染,更不要说被他这一番演讲的亲卫。
达素也是一阵激动,压下心中赌对了之后的欣喜,一扯马缰,大喝一声,带着自己本部一千人马,朝着正在那里杀的难解难分的两拨人马便杀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二战
“隆隆隆……”。
马蹄阵阵声中,薄骏又一次拉开了手中的弓箭,“嗖”的一声,搭在弦上的最后一支轻箭便射了出去。
他看也没看自己这只箭的收获,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管这个。端坐在马背之上,转头四顾,眉头紧皱,
他已经看到有一支近千人的骑兵,正杀奔他们而来。看那些人的样子,仿佛是准备往西包抄,像极了他以往狩猎的样子。
只是一犹豫,马上就冲身边正专心致志的传令兵大吼道,“传令,准备撤退…!”。
开玩笑,自己终日打雁,又岂会被这些小把戏难住。考虑到手中特制的轻箭刚刚已然在远距离缠斗中消耗殆尽,若是再耽误下去,近距离之下,一个不岔万一被缠住得不偿失的话,还真是很想用身上携带的重箭给匈奴人来个厉害瞧瞧。
安全起见,不要贪功,毕竟他也听自家主公说过,存人失地之典故。这一会不就是这个理吗?
更何况,主公也没有规定让他杀敌多少,只是让他骚扰一波,最好能够来一个诱敌深入。
他刚说完,身边的传令兵浑然不顾战场之上飞来飞去的流失利箭,直接扯下腰间的牛角号,一鼓腮帮子便吹了起来。
“呜…呜…呜…”。
在牛角低沉的呜呜声中,薄骏同时一扯马缰,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用力一夹马腹,带着自己的队伍便往北边串了出去。
他动作挺快,按照他的想法,这会他应该是马蹄南去人北望,匈奴人就吃他的屁好了。但他却是低估了匈奴人的战力。这一个犹豫,电光火石之下,却是出了差错。
原本追在他两伙匈奴人,这一会竟然也是同时调头,原本已经追了半天的那位也不追了,直接抄近道插向了北边他准备撤退的空挡。
同时原本在西边准备迂回包抄,堵他的那一波人,这一下也不包抄了,直愣愣便冲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一追一堵直接换了个个,追的变成了堵的,堵的变成了追的。
“不好…!”
薄骏心里突然一惊,太大意了。他完全没有料到匈奴人竟然没有按他预想的样子出招。
这一瞬间,薄骏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被关在羊圈等死的日子。他当初就是这样被青狼羌的人抓住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一次却没有转到别的地方去,反而又转到他这里了…!
这其实要怪也只能怪薄骏自己,原本以为自己也算是战无不胜,大小战事无算,不是大胜就是小胜,还真没吃过什么大亏。所以这一段日子以来,他着实过有些安逸了,也是有了些飘飘然。
特别是在荆州救援王澄之时,秦正任命他做指挥,虽说是佯攻,但那毕竟是佯攻。而且对手也只是一伙山匪流寇,又岂能与匈奴人相比。
薄骏心惊倒也没有心慌,毕竟当初若不是秦正把他从羊圈里救出来,他早已经死了。他吃过的苦头可不少,多少也是经历过大恐怖的人。
这一刻眼看自己退路要断,不由得也是发了狠。心念电转之下,又是微微一扯马缰,狠狠的连夹了几次马腹,他要压榨出自己战马最大的潜能。
“驾…!传令…!随我杀!
诸君还请奋勇,吾等援军马上就会到。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家人也可以褪去奴籍,还有大把的钱财赏赐。”
他的喊话纯属多余,马上就被隆隆的马蹄声和身后传令兵急促的牛角声淹了过去。他说的那些,其麾下之人又怎会不知道,毕竟他们已经不是新丁。
在所有人大声的喊杀声中,以薄骏为箭头,向着冲向他们的达素便迎了上去。几乎一瞬间,所有人的手上,都握了一根特制重箭,毫不犹豫的搭在了弦上。
薄骏双眼死死盯住来敌,重箭只能在五十步攻击,而且比起轻箭,必须开满弓。五支基本上就是连续开弓的极限。
他已经犯了一次错。这一次,他坚决不能再出任何错误。他不能输给李吾那个家伙,即使他可能再也无法跟李吾较劲。
想到这里,薄骏突然在心里转过一个念头。
“李吾这家伙应该还在等着自己诱敌过去吧!听主公的安排多好,最多就是功劳小一点嘛!可惜自己偏偏就是要找死啊!唉!…!”
………
黎阳县以北五里之外的一处低矮洼地,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条小河的河床,河里的水已经干枯,独留下河床之上的沙砾,在阳光之下散发着点点白光。
李吾用手不停的安抚着自己的战马,时不时还会踮起脚来,往南边的方向眺望一下。时不时又趴在地上,用耳朵仔细贴地细听。
因为害怕自己等人的埋伏暴露,他们不仅远离官道,而且连斥候都没有派出,此刻却是让他有些焦急难耐。
又一次听地无果之后,李吾再次站起身来,一手又是自然的拂了一下爱马脖间的长鬃,一边又是踮脚眺望了一眼,嘴里喃喃说道。
“奇怪,薄骏如何这般时候还没有过来?按主公之定策,此刻即使没有依计吒退而还,他本部也应该往回撤了呀!”
李吾说话声音虽低,但跟在一旁的副将却是听得清楚。或许是以为自家主将在问自己意见,只是思虑了片刻,一脸凝重的答道。
“将军,薄将军不会是出事了吧!末将以为,薄将军生性勇武,原本指派给将军的诱敌之事,硬生生被他从主公那里请了过去。此次任务,若是没有成效,薄将军怕是舍不得轻易撤退。”
李吾身边之副将,原本也是秦正亲卫营中之人,随秦正日久,战斗也多。此刻他此话一出,顿时就提醒到了李吾。
此刻听到副将的分析,李吾立马也是想到了这些,甚至他想得更多。
李吾深知薄骏一直在与他较劲,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是差不多一个时间跟的秦正。如今除去李能牛三等人,秦正跟前麾下骑兵将领也就只有他们二人。自然也是想在自家主公面前多露露脸,也好让秦正在扩军之后,有更多的机会不是。
但李吾心里却是与薄骏想得不一样,他是想争,但绝对不会莽撞行事。毕竟他先祖李广、李陵和李敢的例子摆在那里。
李吾眉头紧皱,他的心里所有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闪来闪去。最后汇集在一起,其实就三个字,“怎么办?”。
李吾心里头是翻江倒海,倒不是说他有心不救薄骏,且不说如今情况不明,即使如自己副将所言,他也依旧要想这个问题。毕竟这情况与先前秦正的计划不符。
若是把伏击战一下子变成了突袭,变成了强攻,匈奴人的数量可是不少。以一敌三都有困难,要以一敌十,他是做不到的。
但是若薄骏真的被围住了,不提李吾自己心里过不去,之后损失的也是自家主公的有限兵力。他可是知道,自家主公麾下这千八百骑兵可不容易。若是自己也折了进去,又如何面对主公呢?
又是一阵犹豫。
一旁的副将看的也是着急,自家将军勇则勇已,谋也不错,带兵练兵之能,也让他佩服不已,但就是有些顾虑太多。
他可是没少听自家主公说过,当断不断,其后自乱。当初在洛阳,他可是亲眼所见主公二话不说就带着五十人就出了洛阳城,那是何等的果决。
“将军,当初在杨县,主公麾下也就这么多人,即使面对数万匈奴人,他依旧没有犹豫。末将以为,主公都没有犹豫,将军又何必顾虑那般呢?”
“对啊!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李吾不由得心里顿时一松,“按主公行事之风格,向来都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更何况,当初自己就在杨县,他能救自己,说明主公重情重义,若此刻因为自己无所作为,薄骏无事则罢,出了事,自己怕也是难逃干系。”
李吾想到这里,感激的看了一眼副将。沉声说道,
“派出斥候,给主公急报此间情况,就说情况有变,伏击之策已然不成。吾去救援薄骏,稍后便会回转……!”
顿了一下,双眼一凝,看了看南方,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左手高高举起放在马鞍之上的家传宝弓,振臂大声呼道。
“诸君,延津惨案之凶手就在黎阳,他们在黎阳已成疲军,此刻不取更待何时。如今薄将军已经率先杀入,报仇…,吾等又岂能落后与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本将令,所有人等,随我南下,目标黎阳。杀……”
第二百一十四章 勇和智
“杀……!”
薄骏大喝一声,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把弯刀,随手一刀,费力的撩过一旁一名匈奴人的脖子,顾不得躲避喷射而出的鲜血,随着胯下战马呼哧的嘶鸣,带着自己麾下不足两百的骑兵,再一次绕了一个圈。
看着越来越近的匈奴骑兵,薄骏大口的喘着粗气,箭矢早已经用尽,最后的五根重箭,虽然给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但却是依然没有冲出包围圈。
他早已经是精疲力尽,支持到现在,靠的也只是心中的一口气,同样的,还有他麾下一众羌人骑士。再一次举起手中的战刀,他准备做最后的冲锋。
“呜…呜…呜…”
一阵熟悉的号角之声隔着老远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薄骏心里一动,不由得看向了北方。一股灰尘正在天空之上呈箭头状快速往这边靠了过来。
“哈哈哈哈……!”
幸亏他终于等到了,等来了新的生机。听着包围圈之外熟悉的牛角声,薄骏心里不由得泛起了重重涟漪。大笑之后,大声吼道。
“快,吹出求援讯号!诸位兄弟,吾等援军至矣,诸君且随吾杀出去,只要再杀一阵,吾等必能冲出重围……!杀啊!”
……
“该死的,这些该死的野狗!杀,给某杀……,带一队人给某挡住,快,跑快一点,驾!”
达素此刻有一些气急败坏,满面的灰尘夹杂的汗水血水,说不出的狼狈。
原本他带着一千人马出来围剿别人,却不成想,如今却是成了被别人围剿的对象。
先前那一伙残兵败将就不说了,不乖乖的让自己杀就算了,明明巴思金才是堵住去路的罪魁祸首,偏偏那些人不往外面跑,反而往他这边来了。
另外,来了就来了算了,最多他们来一个短兵相接也可以。然后刚好被他们包饺子一样,一口吃掉。
偏偏那些人又耍花样,死到临头还要挣扎,还要拖他下水。若不是他机警,差一点被射死了,简直就是无耻。
正当他和自己家兄弟要把这条野狗,哦,不对,是疯狗灭了的时候,突然却是又跑出来一条疯狗。
更加让他不岔是是,为什么这些人偏偏又是对着他去的?同样还是被人射了个一塌糊涂,他至于这样倒霉吗?
侧身躲过一支箭矢,顺手又是一个反劈,把已经跟他纠缠了半天的一个骑兵砍下马去。
骂归骂,达素对这些人倒也有几分钦佩,因为换成他,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不仅骑射功夫一流,就是近身搏杀也很犀利,最关键是这些人不怕死。
“杀……,靠过去,不想挨箭,全部给某靠过去,杀……!”
……
刘景端坐马背之上,仿若是一座雕像。居高临下,有些阴冷的眼神中,寒光却是更甚。
“看样子野狗应该是出来了!哼!想玩伏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刘景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看着远处,刚刚闯进来的那一彪人马,在那里左冲右突,不断往包围圈靠近。看着他们不断用弓箭如削土豆一样不断削弱着自己亲卫达素和巴思金布置的那一个大牢笼。,
虽然匈奴这边不时就有骑兵落马,但他却是一点也没有觉得可惜。不过从他的视角上看去,也只能看到外围的激战情景,灰尘弥漫之下,影影绰绰,最多也就是大一些的黑点而已。
他欣喜的是,跟他躲猫猫的那一伙大晋骑兵终于被他钓出来了,他要的就是把这些家伙统统杀个干净,其他事情到是并不重要。
他此刻还在等,等一个更好的时机,他需要彻彻底底歼灭。他喜欢杀戮,更喜欢斩草除根不留一人,他不喜欢留下任何一个隐患。
…………
“嗖…!”
李吾又是一箭射出,随之而出的是他麾下同样飞射而出的五百箭雨。叮叮当当之下,百米之外的匈奴人又是多了数十的箭下亡魂。
在隆隆马蹄声中,李吾眉头紧皱。自己总算是赶到了,刚刚特意发出来攻击号角,薄骏那厮也做了回应,若不是这样,李吾还真怕那家伙已然战死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赶紧把他捞出来。刚刚的几轮攻击,虽说有成效,但李吾也已经看出来,这成效是在是不够大。
若是放到平时,他倒是有心慢慢磨。但是现在,拖下去,他担心薄骏反而会先一步被他拖死。
“将军,如今当如何是好,薄将军此刻已然被困,匈奴人奸诈,并不会放开包围,拖下去,不仅薄将军他们会凶多吉少,吾等也可能会被他们缠住。当如何处之,还请将军速断矣!”
又是一箭射出,把追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匈奴骑兵射下马去,李吾也不废话,大声喝到。
“来都来了,若是薄骏他们死了便罢,如今既然还在搏命,吾等又岂能见死不救。等不及了,传令,所有人准备,重箭突破包围,随本将杀进去,救人…!”
……
“哈哈哈哈…!哼!野狗就是野狗,又岂是吾等大匈奴勇士之敌手。今日本都督就让尔等有来无回,一个都别想走!”
刘景终于是等到了机会,看着冲进包围圈的李吾等人,冷冷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些别的变化。鄙夷之色夹杂着得意之情,让他看上去更显得怪异和阴冷。
“传令,再带一千人马,给本都督把那些人围住了,一个都不许放过,某要用他们的人头铸成京观,让黎阳县好好看看反抗吾等的下场。”
……
黎阳西城城楼之上,冉瞻面色复杂,看着城外杀成一团的几路骑兵。
他在花费了不大力气夺回西城城墙之后,并没有如他意料之中,遭受到城内五千匈奴骑兵的强行攻击。
从各处燃起的火势和厮杀声中,那些匈奴人反而在大举肃清城内的抵抗势力,特别在温氏乌堡一带,更是集中。
这倒让他放心不少,紧接着干脆用雷石滚木把西城门封了个彻底。随后便站在城楼之上,细细观察着外面的战局。
这个过程简直就是一波三折,希望,失去希望,燃起新的希望,再次失去希望…!最后统统化成了一句总结之言。
“唉!勇则勇矣,却是有些不智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报仇?报仇!
“驾…!”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李吾用力一夹马腹,大声的呼喝了一声。
只见他满身血污,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身后数百骑兵紧紧相随。其中不少人都是直接趴附在马背之上,身上不是血迹斑斑,就是插着白羽箭矢。
“李将军,吾等已经不行了,与其全军覆没,不若就有薄某断后,刚好也可报了将军舍命相救之义…!”
说话之人,身材不甚高大,当初贴身的精致皮甲,此刻已经全部被鲜血沁透。几道长长的裂口和留在皮甲之上的断裂箭杆无一不在无声诉说战事的惨烈和这说话之人的刚毅。
他头上的皮兜已经不见,头发直接散落了下来,一缕缕发丝,混合着汗血灰泥,直接粘连在了黝黑的脸皮之上。
神情坚毅决然,眼神中却是又夹杂着几分羞愧遗憾的复杂表情,正跃然在一张异与汉人的面庞之上,赫然竟是薄骏。
他说这话,一来确实是觉得再这样跑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跑不掉。特别是他与一众麾下士卒,已经是疲劳之师,大战了半天,不管是战马还是战士,体力战力已经快到了极限。既然跑不掉,不如战死,也好成全了自己的忠义。
二来,他又对李吾充满了羞愧和感激。在他深陷困顿的情况之下,李吾带着人竟然硬生生的突围而入,在救出他们之后,又是硬生生带着他们突围而出。他不仅近距离亲眼目睹了李吾的神勇,同时也看到了不少的战士堕马身亡的事实。
他扪心自问,换成是他,他不一定就敢跑来营救。即使来了,也可能就在外围游击,这样硬生生的冲进来,他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能力上,可能都是大大不足。
这也让他不由得想到了秦正,难怪自家主公要让李吾做先锋,难怪当初不仅在平阳还是在荆州,都是让李吾独当一面。而他只能做偷袭和收尾的任务。
这一刻他是真的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足。可笑他之前还一直想和李吾一决高下,争个长短。简直就是夜郎自大,天方夜谭!
只可惜他想归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吾一声大喝打断。
“放你阿母的屁…!薄骏,薄将军,某李吾拼死拼活,死了这么多弟兄,把尔等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区区报答吗?某敬尔等是英雄,是勇士,尔亦不要当某是那苟且之人!”
“可…!”
薄骏一听,李吾好似误会了什么。在他们羌族,男子战死,马革裹尸那不是死亡,反而是一种荣誉。他刚刚那样说,确实好似有些不妥,正待再想解释一下,可这一次才说一个字就又被李吾怼了回去。
“可什么可…!你给某闭嘴。
薄骏,某告诉你,尔之性命不在尔等,而是在主公。省些力气,且先随吾等回去,之后主公如何处置某不管,此时尔等就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给某坐稳了,没有死在陷阵之内,反而死在自己的马蹄之下,那就真是可笑至极了!
听好了,还是往当初约定的地方撤,直接走,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停留,这就算尔全了忠义了!”
说完,李吾甩手用箭杆直接抽在了薄骏战马的马股之上,让已经有些力竭的战马,疼得不由得又是奋力往前奔去。
看着骑在马背上欲言又止的薄骏,李吾哈哈一笑,随后豪迈的一扯马缰,战马也是往旁一阵急奔,转了一个弯,与麾下一起,在牛角声的号令中,向着身后追来的匈奴人靠了过去。
在李吾心里,阻敌自然是要阻敌的,但让薄骏去那就没有必要了,他准备自己亲自上。
“传令,轻箭远射,任何人不得近前…!
驾…!”
……
“驾…!”
达素同样大声呼喝着,脸上说不出的疯狂和狰狞。
他要把这些家伙统统杀掉。对就是要把这些人统统杀掉,不仅如此,他还要把这些统统碎尸万段,马踏成泥方能消他心头之恨。
自己兄弟巴思金竟然被杀了,眼睁睁看他死在了战阵之上。
他恨啊!恨这些晋军,老老实实去死不好吗?他也恨自己,一时大意,悔不当初。
要说这达素也是倒霉,用一句话来说,完全可以形容,不是他不小心,而是敌人太狡猾。薄骏他们对作战方式虽然和之前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却又有不同。
特别是箭矢的变革和反身回射的普及,让达素这一个匈奴宿将也是意料连连。
原先他带的一千骑兵,已经前后数次的交锋之后,已经伤亡颇多。若不是后面刘景又加派了一千人马过来,加上之前自家兄弟巴思金的两千人马,此刻估计不是自己追击别人,而是被别人追击了。
特别是重箭,他以前完全没有见过这家伙。初一看忒不起眼,黑不溜秋的模样,看起来也比较短。
第一次见这东西,多数人都会以为是粗制滥造的一次品货,甚至会怀疑能不能射穿甲胄。
却不成想这家伙根本就是全铁铸造,别说是皮甲,就是差一点的铁甲,那也是一穿而过。
在五十步之外,配合高超的箭术,完全就是一射一个准。同时中者无一例外,不是当场甲破人亡,就是被弓箭巨大的动能,轰下马背,死于密集的马蹄之下。
达素这哥们,第一次在薄骏的反扑之下,凭借精湛的马术,堪堪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在后一次李吾的冲阵当中,他更是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但正是因为他这一决定,让生力军李吾,直接在接到薄骏之后,再次利用重箭的杀伤力,往北方直接突了出去。
倒霉鬼巴思金可没有他兄长达素的马术和机灵,加之久战,大意之下,直接变上了西天,伺候自己的长生天而去了。
看着返身而来的李吾,达素心中大呼苍天有眼,用力一夹战马马腹,眼红脖子粗的大喝道。
“快,再快一点!本将军一定要杀了他们。他们已经跑不动了,快…,追上去…!只有用他们的血,才能洗刷吾等身上的耻辱,报仇…!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