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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离风     夺冕txt下载     夺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林邺之女

    司司闻言兴奋了起来,她从记事起还没有离开沈颂这么长的时间,相隔数日,愈加思念,她捺住心中喜悦,看向孟峰,却见孟峰摇了摇头:“沈颂如今有大事要处理,暂且分心不得。”

    女孩的双眸黯淡了下来,孟峰没有让她回避就是想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她,司司方才在帐后知道了眼下形势,知道自己可能将要和太子殿下一起离开这里去往夷州,她对未来很恐惧,沈颂不在身边,她不知道自己该依赖谁。

    孟峰对着沈烨道:“殿下,我还有几件要事相商,我们出去边走边谈。”

    沈烨知道孟峰有不想让司司听见的事,点了点头,起身和孟峰走了出去。

    营帐外,两名兵士见到沈烨走了出来,急忙用长矛将其拦住,孟峰见状怒喝道:“你们做什么?!”

    一名兵士道:“州府大人,薛将军说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带独孤云离开大帐。”

    沈烨停在原地,目光微闪。

    “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我是幽州州府!”孟峰冷声道。

    “薛将军说过任何人都不得带走独孤云。”

    “什么?!”

    孟峰面色难看,寒声道:“难道他还怕我会放跑了太子不成?!”

    兵士连忙低头:“大人,请不要为难小的,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要不请您稍等片刻,帅帐离此不远,我马上去通知薛参将。”

    看着那个兵士跑开,沈烨低声对着脸色铁青的孟峰道:“看来,九曲的人并不信任孟大人。”

    孟峰沉声道:“他们知道我的立场,知道我对你独孤家的忠心,只是我没想到薛慕竟然提防我到这种地步。”

    沈烨心道:“看来孟峰之前所言不假。”

    不到片刻,薛慕急匆匆地从帅帐走来,他看着孟峰二人,歉意笑道:“师兄,是我疏忽了,昨夜吩咐之时太过仓促,不过师兄,你要带着独孤云去哪里?”

    孟峰怒声道:“难道我要去哪也要向师弟你报备吗?”

    薛慕这时候收起了笑容,肃容道:“师兄莫忘了,内城之中还有东夷的人在,倘若他们把太子救走,想必也是师兄你不愿意看到的,对吧?”

    孟峰窒了窒,他知道薛慕这是在怪他一直不去搜查那些世家大族的住宅,导致那若芷月至今没有寻到。他深吸口气,道:“我要带太子去城主府,请问师弟,我们可去得?。”

    薛慕微笑道:“当然,师兄请便。”

    孟峰哼了一声,带着沈烨从薛慕身旁走过,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着一丝莫名的味道。

    看着二人离开营帐,薛慕双眼微眯,对身边人道:“过去跟着他们,再通知我们现在所有在内城巡逻的人,都给我盯紧了,如果太子想要逃出内城,直接拦下!”

    此时天气愈加沉闷,密集的乌云从荒原漫过幽州城不远处的山头,像一块黑布飘飞而至。

    沈烨二人走出了辕门,路过了武选的场地,武选开始的时间还未到,场地上的人寥寥无几,其中一人看见沈烨从营中走出,微微一愣之后跑了过来。

    孟峰还未有所动作,身旁的兵士却已冲了过来将其拦住摁倒在地。

    沈烨这时也注意到了来人,定睛一看,连忙对着兵士叫道:“住手,这是我的人!”

    那人从地上爬起,畏惧地看着身边的兵士,对着沈烨道:“少爷,这几日你去哪里了?”

    此人正是沈烨在武选之前选中的九皋,九皋在当日被沈烨选中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他要不是知道沈烨是世家子弟,言而有信,他还以为是沈烨放弃了自己。

    沈烨其实确实将九皋忘却了,此时再看到此人时,沈烨双眼骤然越亮,沈烨耐住心中的激动,拍着九皋的肩膀道:“不要急,等我处理完事再来找你。”

    孟峰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九皋,低声道:“这是太子殿下招的人?”

    沈烨对九皋使了个眼色,然后摆手让九皋离开,他随口道:“替百子桓招的一个马夫而已。”

    孟峰想着百子桓的性格,无奈地道:“真是不知道百家人为何竟派他来到文会,真是胡闹。”

    二人朝着主堂方向走着,沈烨想起薛慕对孟峰的称呼,问道:“那薛参将是你的师弟?”

    孟峰道:“薛慕和我一样,当年都是被老师从死牢里捞出的,我年纪长他两岁,就做了他的师兄。”

    “为什么你们师兄弟,你在幽州做州府,他却在在山里?”

    “他本就是帝都人士,所以一直跟在老师身边。”

    沈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天色愈加昏暗,灰色的阴云挤压着天空。

    二人沿着小路缓步前行,沈烨见自己二人近处无人,远处跟随自己二人的兵士也听不到这里的谈话,便停住了脚步:“说吧,为何不让司司回到沈颂叔父旁边?”

    孟峰苦涩道:“这孩子母亲的死与老师有关。”

    “沈颂叔父果然是司司姑娘的父亲。”

    “殿下说错了。”孟峰回道。

    “嗯?”

    沈烨微微有些意外:“难道司司真是如沈颂叔父所说,是沈家的大小姐?”

    孟峰摇了摇头道:“殿下还是说错了,沈颂与这女孩并没有血脉关系。”

    “啊?”

    从沈烨与沈颂和司司这段时间的相处,以及沈颂对司司的重视程度来看,沈烨一直是认定二人是父女关系的,此时听闻孟峰说二人不仅不是父女,连血脉关系都没有,这下沈烨真是有些懵了,他疑惑地看着孟峰。

    孟峰叹道:“如果我所猜得没错,这孩子是北大营林邺之女林瑶。”

    沈烨的思绪有些乱,他惊诧道:“怎么又扯到了北大营?”

    孟峰道:“其中的事说来复杂,殿下只要知道司司的母亲对沈颂来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但司司的生母十几年前被卷入了一场战争之中,失去了性命,而那场战争的发起人便是我的老师。”

    沈烨恍然道:“就是因为怕沈颂叔父找乔杞寻仇,所以你才扣留住了司司姑娘?”

    孟峰幽幽道:“如果沈颂没有了顾及,整个幽州城都会被他掀翻,就连太子你的安危都会受到影响。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烨沉默片刻,随即讥讽道:“为了你的老师,你杀害了朝廷大官,赌上了幽州众官吏的性命,关押了帝国太子,还用一个小姑娘威胁自己的挚友。这么做值得吗?”

    孟峰情绪有些落寞:“没有老师,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只是尽弟子之情,报答师恩罢了。”

    沈烨看着还缀在二人身后的兵士道:“如此沉重的感情换来的却是猜忌,州府大人,我为你不值。”

    孟峰面无表情:“薛慕虽是我师弟,但我和他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他不信任我也是正常。”

    二人来到了城主府会客主堂中,由于天色渐渐昏暗,堂中已经掌了灯火。

    孟峰看着中心的地面隐隐出神,他低声道:“余姚大人就死在了这里。”

    沈烨想着当日的惊险,低声道:“我知道,那日我在旁边。”

    孟峰有些意外,而后恍然:“那日乔峥所追之人果然是殿下。”他想到了后来柳家院子里发生的事,不禁一阵后怕:“殿下当时为何不说出自己的身份?”

    沈烨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自己失忆的事说出。

    孟峰见沈烨沉默,他问起了心中最困惑不解的事:“殿下,为何不见您的东宫三卫?难道您真的是孤身来到幽州?”

    ……

    除了宋、柳两家主事人了解当下情形,其他世家的人此刻都还被蒙在鼓里。

    白家作为传承已久的世家,家中规矩较多,外出历练的年轻子弟每日午时都要去长辈那里问好,自省片刻方可离去用餐。

    此时,白家大院中,白凤瞻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上的请帖,心道:“孟州府终于肯与我等见面,只是不知这晚宴是否还有其他用意?”他和宋诚等人想法一样,每次世家齐聚城主府,都有大事发生,此时他也在琢磨,到底又出了什么事?

    他的面前,白少寒在座位上睁开了眼睛,看着白凤瞻手边的请帖,气愤道:“叔爷,我们这次一定向孟州府要讨个说法!孟州府看似派人保护我们,实为监禁啊!我这两日连文会会场都进不去!”

    白凤瞻冷冷地看着白少寒和他旁边的白家子弟,训斥道:“叫你等自省是为了修身养性,你们要牢记白家先祖教诲,遇事不惊不怒不喜不悲。修己以清心为要,涉世以慎言为先,群处守嘴,独处守心......”

    白少寒听着白凤瞻滔滔不绝的话,畏惧地低了低头,内心却在肺腑:“您昨日还不是暴跳如雷,今日怎么又装起了沉稳。”

    原来昨日白凤瞻发现自己等人被限制了自由,勃然大怒,他心知几家之中,以宋诚的性格最为冲动,所以白凤瞻亲自去了宋家找到了宋诚,他说明了来意,想借宋诚之手闹将一下,自己和其他世家在后面替他声援,谁知宋诚异常沉稳,反而奉劝起了自己,让自己不要闹事。

    白凤瞻只得作罢,自己去闹事?怎么可能?其他世家未动,他白凤瞻可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事出反常必有妖,白凤瞻端起茶杯想着宋诚昨日的表现,沉思了起来,这宋诚莫非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

第六十二章 “料事如神”白凤瞻

    白凤瞻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他捏了捏鼻梁,缓解着疲劳,对身旁的白家老管事随意问道:“最近除了宋家,其他各家可有什么动静?”

    白家管事合上文会名册,探头回道:“回老爷,除了百家那小子外,其他家族并无异动。”

    “嗯?”

    白凤瞻睁开浑浊的双眼,挑了挑眉:“那小子怎么了?说来听听。”

    白家管事道:“听下人们说,那百子桓和他妹妹昨夜就被幽州州府放了回来。”

    白凤瞻皱了皱眉,这实在说不上是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百家的后代怎么样,和他没关系,至于说百家人勾连夷州营救那刺客,如果那百家来人是百景孝老爷子或者百子桓的父亲,那个阴险的百世骧勾连夷州,白凤瞻是有理由信的,但让他相信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孩子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白凤瞻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没有人会信。

    白少寒在下边听到百子桓被放了出来,心中有些不爽,他嘀咕道:“算他们命大。”

    “你在说什么?”白凤瞻抬眼正看到白少寒的嘴在动,出声问道。

    白少寒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我说那百子桓福大命大,勾结夷州死士前去劫囚都居然没事.”

    “谁说的那百家小儿勾连的夷州?”

    白少寒抬头好奇道:“不是您当日在堂上说百家有重大嫌疑吗?”

    “你脑子里装的是糨糊吗!那百子桓才多大!”

    白凤瞻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身旁桌子,自己当日说不过是说辞罢了,众世家都当着玩笑听的,哪知自家的弟子居然信了。

    白少寒不明就里,心里委屈极了,他不敢顶嘴,随即将怒气撒到了百子桓身上,气愤道:“叔爷,自从我们来这幽州碰见这几个家族叛徒,就没发生过好事情,先是百子桓那条疯狗不由分说和我们厮打,然后那百子烨又在柳家院里闹了一场,紧接着又是礼部侍郎余姚大人遇刺,又是夷州来了刺客......”

    “等一下。”

    白凤瞻正要出言训斥,听闻此话,突然精神一振,他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白少寒有些畏惧,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让叔爷不快,他低声道:“先是百子桓......”

    “说后面!”

    “然后那百子烨......”

    “停!”

    “呵呵,哈哈哈哈哈。”

    白凤瞻突然神经质般地笑了起来。

    看着自家长辈一惊一乍的,白少寒和其他几位白家子弟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家长辈今日在发什么疯。

    白凤瞻笑着地挥了挥手,对着众人道:“你们下去吧,下午准备一下,晚间随我一起去赴宴。”

    待众年轻子弟下去,白家老管事好奇问道:“老爷何故发笑?”

    白凤瞻笑吟吟道:“你曾说昨日夜间,那百子桓和他妹妹被幽州参将亲自送了回来,是确有此事?”

    白家管事不解道:“正是,这里面难道有文章?”

    “当然!”

    白凤瞻竖起三根手指:“你难道忘了百家被抓走的可是三人!”

    白家管事也是个人精,瞬间明白了白凤瞻的意思,老人家不可置信地道:“您是说那叫百子烨的百家公子......”

    白凤瞻哼了一声:“那百家三人原本是因为有与那潜入幽州的东夷死士勾连的嫌疑,才会被关押,提审过后,孟州府却只放了其中两人,单单留住了那百子烨,说明了什么?”

    白家管事咽了咽口水,惊骇道:“您是说最近发生的事与那少年有关?可那少年小小年纪,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白凤瞻突然想起了当时训斥白少寒的话,不禁老脸一红,他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白家管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旋即低头不再言语。

    白凤瞻脸上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出声道:“根据我的推测,必是幽州州府连夜审讯百家几人时,那百子烨露出了破绽,被官府查出了端倪,如此看来,礼部侍郎余姚大人遇刺那天,这小子出现在柳家院落里也不是那么简单,哼,我看那柳家也洗不清嫌疑了,说不准就是柳家暗中策划的!啊!”

    白凤瞻怪叫一声,他瞪圆了双眼,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那宋诚那么反常,我就说他应该知道什么,他宋家与柳家走那么近,如果柳家参与了此事,他宋家岂能不知?!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白凤瞻兴奋地低吼了起来,他有种预感,自己要在今晚见证一件大事,一件影响当前世家格局的大事。

    白家管事抬眼看着满脸欣喜的白凤瞻,困惑道:“二爷又明白了什么?”

    白凤瞻掸掸双腿上的灰尘,潇洒地站了站来,笑呵呵道:“我原本还在担心晚宴上会出什么事,如今看来我等不必忧心了,今日晚宴对其他家族来说或许是件坏事,但对我白家,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看着自己管事还有些懵懂的样子,白凤瞻很是满意,他踱步走到庭院中,阴沉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反而让他有种身处幕后的感觉,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让他有些沉醉,白凤瞻感觉自己瞬间年轻了好几十岁,走路时身体都得变轻盈了许多。

    白凤瞻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老管事道:“通知下面的孩子,我们白家晚上提前一个时辰去赴宴。”

    白家管事呆了呆,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

    白凤瞻心道:“这等好戏,我若不提前进场,占好位置,到时若错过了什么,岂不可惜?”

    白凤瞻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柳晚修和宋诚惊慌的样子了,他啧啧地看着天上逐渐渐下沉的阴云,仿佛看到一个黑夜中的怪物,即将把百家、柳家、宋家三家吞噬。

    ......

    在白凤瞻自以为明白整件事情的同时,沈烨这边却犯了难,他现在只能指望孟峰护住自己,他本想将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告知孟峰,但又怕之前在营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孟峰和薛慕在做戏给自己,来骗取自己的信任,所以沈烨犹豫了好久都没有开口。

    孟峰见状,自嘲一笑,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殿下觉得我这幽州如何?”

    沈烨回过神来,想着自己来到幽州的所见所闻,道:“我这一路看来,州府大人的幽州确实不错。”

    “哪里不错?比上帝都如何?”

    沈烨怔了怔,迟疑道:“不遑多让。”

    “哈哈哈。”

    孟峰开心地笑了起来,开怀道:“能得到太子殿下这一句夸赞,我就算是此刻去地下,也算是对得起先帝了。”

    “你......”沈烨担心地看着孟峰。

    孟峰看着沈烨的神色,微笑道:“殿下不必紧张,没有保证殿下绝对安全的时候,我是不会死的。”

    随即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在幽州这几十年中,见证了太多的故事,殿下可知二十几年前我刚上任幽州城时,这城里的人们颠沛流离,城内抢劫盗窃杀人等事件是屡禁不止,而城外更是兵荒马乱,尸横遍野,普通百姓别提过上安定的生活,就是能活下去都成了奢望,而现在我幽州外无北狄铁骑威胁,内政无世家大族干预,人们在此安居乐业,各行各业欣欣向荣,人们谈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我敢保证我这幽州城的犯案率也是整个帝国最低的存在。”

    沈烨轻轻道:“幽州能有如此光景,州府大人确实功不可没。”

    “功不可没的不只是我,还有与我在一起的幽州众官,还有当年为了推翻宦官集团,而死在战场中的将士。”孟峰道:“殿下能否答应我两件事情?”

    “什么事?”沈烨隐约知道孟峰想拜托自己的是什么了。

    “如果此次事毕,殿下能否答应在下不要追究幽州众官的责任,众官之中,除了我和执安,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从民间选上来的最忠心帝国的人才,很多人都是经历过当年战事的孩子,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之中没有一点世家印记。”

    沈烨淡淡道:“有没有问题,查过才要知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轻易冤枉任何一个官员,幽州的官僚体系也不会有变动。”

    孟峰没有听出沈烨话中的弦外之音,他躬身道:“谢殿下,老臣感激不尽。”

    “说第二件事。”

    “倘若殿下安然无恙地回到帝都,日后登基为帝,请殿下介时少动刀兵......”

    “你在为你的老师求情?”沈烨打断道。

    孟峰还在躬着身子:“臣深知老师和师弟此举已是死罪,臣是为那些九曲的孩子求情,臣请求望殿下到时杀心不要太重。”

    沈烨静静地看着孟峰,目光愈加柔和,他回道:“我答应你,你起来吧。”

    “臣还有个不情之请。”孟峰依旧没有直起身来。

    沈烨听闻皱了皱眉头。

    “请殿下实现老臣一个小小的愿望。”孟峰微微抬头看着沈烨,声音莫名地有些发颤,不是那种恐惧,而是略带激动的那种颤抖。

    沈烨心中好奇,看向孟峰,发现孟峰双眼满是兴奋和期待之色,他的神情像极了一个即将尝试恶作剧的孩子。

    二人身后的天空,阴云在缓缓下坠,仿佛也想听听孟峰口中那小小的愿望。

第六十三章 我是独孤(一)

    被乌云压抑了一整天心情的幽州人民迟迟没有等到落雨,那随身带着一天的蓑衣也没有派上用场,时辰临近黄昏,整个幽州已是一片阴暗,幽州内城各处已经亮起了灯笼和火把。

    在其他世家还在思考州府大人的晚宴用意之时,白凤瞻已经带着白家众人早早地来到了城主府会客主堂。

    众人走到主堂不远处,白凤瞻见堂中已经有人落座,不禁心中一奇,居然有人比自己还早,待看清那几人,他摇头一笑。

    堂上,百子桓兄妹依旧坐在上次晚宴时的地方,在和身边的昌洛尘交谈。

    百子桓这时也见到了白家来人,他情绪阴郁,心中还在念念沈烨被关押一事,故没有理睬他们,他不顾妹妹和昌洛尘的阻拦,不断地给自己灌着酒水。

    百子桓不想生事,不代表别人不想,白少寒和那两个白家公子可是还记得当时被打的事。

    看着百子桓落寞的神情,白少寒心里那个痛快,他出声讥笑道:“呦!百家公子怎么回来了?你真是好手段啊,竟是‘慧眼识珠’,收了一个东夷的刺客,让我等世家直到现在都被监视!”

    白凤瞻皱了皱眉,心中不悦,他今日可是来看戏的,而不是‘演戏’的,他刚要出言阻止,听到这话时却定住了,是了,要不是那刺客,自己等人怎会屈辱地被一个地方州府幽禁?他将心头那份不悦也转移到了百子桓身上,冷冷地看着百子桓。

    百子桓心中有事,端了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仍旧在那沉默。

    白少寒见状以为是他被关押后怯了胆,他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白少寒环顾了一下百子桓的身边,果然不见那叫百子烨的人,他故作惊讶道:“哎呀,你旁边的那个族弟呢,莫不是他一手策划的刺杀,已被孟州府抓去砍了头?”

    “混帐的狗东西,老子让你死!”百子桓本就心系沈烨,他一直将沈烨被抓之事认为成自己的过错,今天一整天都处在愧疚之中。白少寒此话直接戳到了百子桓的痛处,百子桓忍无可忍,瞬间爆发,手握着酒杯,尖叫着扑了过来。

    白少寒吓得一哆嗦,连忙钻进了人群,这百子桓一言不合就动手,百家的人果然都是疯子!

    “哪跑?!”

    百子桓刚冲到白家众人前,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从面前晃过,然后他只觉双腿一痛,天旋地转,整个人趴倒在了地上。

    见百子桓跌倒,白少寒从人群中探出身子,哈哈笑道:“百家公子快快请起,我可受不得如此大礼。”

    白家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百悠悠和昌洛尘这时反应过来,连忙跑过来将趴在地上的百子桓扶起,百子桓双目发红,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他看着面前突然窜出的中年侍卫,知道方才扫倒自己的就是此人,百子桓骂道:“白家大房的人果然如我父亲所说,阴险,卑鄙,无耻!”

    白凤瞻眼中寒光一闪,他们这些白家老人最恨的就是百景孝,其次就是现在的百家家主百世骧,他瞬间被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怒气涌上心头,冷哼道:“我白家怎会出了你这脉的人,真是家门不幸!我今日要替白家先祖好好教训下你,朱师傅,给他掌嘴!”

    那朱姓侍卫是白家的武习教头,他冷笑一声,身影如鬼魅一般,一个箭步就来到百子桓身前,上前就是一甩手,百子桓刚被馋起,此刻躲闪不及,竟是被一巴掌掀了出去,连带着昌洛尘和百悠悠也跌倒在了旁边。

    百子桓被扇的眼冒金星,嘴角流出了鲜血,他感觉自己整个左脸都失去了知觉,他挣扎地爬了起来,木然地扶起了昌洛尘和哭泣的妹妹,他看着白家众人讥笑的神情,又看了看那朱姓侍卫,眼中流露出了决然与死志!

    他是一代奇人百景孝的孙子,也是八大世家中百家的家族继承人,这一巴掌扇的不仅是自己,还有百家的颜面,自己受此大辱,就算是死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朱姓侍卫看到百子桓的眼神明白了什么,他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还想反击?他心中冷笑:“今日我就把你打得起不来身。”

    朱姓侍卫又一次向着百子桓冲了过来,百子桓下意识地抬手想挡,却还是慢了半拍,眼见那只手又扇向了自己右脸,百子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声闷哼传来,百子桓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汗水打湿了衣襟,他发现自己竟然没事,反而那朱姓侍卫倒在了自己面前。

    “宋诚!”

    白凤瞻看到突然挡在百子桓身前的宋家老三,怒喝道:“我白家教训后代,管你什么事?!”

    朱姓侍卫被宋诚从侧面踹倒,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反击,听见来人是宋家老三,当即止住了身形,他再狂妄也没狂妄到和宋家的人叫板,宋家和其他世家不同,宋家子弟自幼都要被送去军营中历练一番,而宋家这老三的功夫更是成名已久,虽说宋诚是以棍棒出名,但真要赤手空拳打起来,朱姓侍卫暗忖自己可能也不是对手。

    宋诚看着百子桓肿得夸张的左脸,他皱着眉头道:“百家早已脱离了白家,两家已无干系,而且作为白家长辈欺负一个后辈算什么!你要是真有能耐,为何不去离京南府找百景孝?”

    白凤瞻前遭屈身去找宋诚帮忙被拒绝,碰了一鼻子灰,今个又遭到顶撞,对方还是拿百景孝压他,白凤瞻顿时怒道:“宋诚!你要为了这小儿与我白家作对吗?”

    宋诚淡淡道:“就事论事而已,作为世家大族的长辈,你欺负一个小辈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白凤瞻看着百子桓的惨样,知道这小子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他深深地看了宋诚一眼,哼了一声对着白家众人道:“以后遇见狗,就绕着走,以免被咬!我们过去落座。”

    “站住!”

    百子桓吼道,自己今日受辱,这事要是传出去,百家以后就要传为笑柄。

    百子桓就要再度冲上去,却被宋诚一把抓住手臂,百子桓回头目欲喷火:“放开我!”

    宋诚低声训斥道:“你上去也是白白被打,何必如此!”

    百子桓瞪圆双眼:“若是宋叔父见到宋家受辱,你会如何?”

    “我......”

    宋诚放开了百子桓的手臂,他心中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向来把名声看得比命重要,他看着百子桓脸上那股倔强之色,想起了百子桓的祖父和父亲,这骨子里的狠劲儿确实是一脉相承。

    百子桓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走到白家众人面前。

    站外堂外的柳晚修见宋诚不再参与争执,带着柳宋两家的人走了进来,他拉着宋诚走到一旁,对宋诚道:“你呀,何必趟这趟混水,那百景孝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你出手帮了百家公子,百景孝事后知道,没准还要怨你不帮他家公子打回去。”

    宋诚摇了摇头,担心地看着走上前的百子桓道:“我并不想让百景孝承我的情,也不想参与到白百两家之争中,我只是比较欣赏百家那个孩子,一时看不惯白家以大欺小罢了。”

    柳晚修奇道:“除了家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夸赞过其他世家年轻人。”

    宋诚点了点头道:“在世家尤其是百家之中,能保持这种赤诚性格实乃罕见,这百子桓身上丝毫看不到他父亲和祖父那股狡诈,只有骨子里的那份倔强,想来百景孝和百世骧斗了一辈子也都累了,不想让下一代继续活在仇恨之中,所以并没有教他那些阴暗的东西。”

    柳晚修不赞同道:“想要成为世家之主,没有些手段和谋略,怎么能带世家存续下去?我看百家以后就要在这小子手中没落下去。”

    宋诚叹道:“或许,他们就没想到过让这孩子继承家主之位,只想让这孩子安安心心过一辈子。”

    柳晚修心里一惊,看着前方百子桓,道:“此子竟然如此受宠。可既然如此,百家为何敢如此冒险派他们兄妹二人来到幽州,竟是一个随从都不带?”

    宋诚缓缓道:“百景孝应该也在这里。”

    柳晚修一愣,然后摇头道:“怎么可能,十几年前,百景孝不是对外宣称永久闭门不出吗?况且以百景孝的脾气,他要是在这里,怎会容忍白家的人欺负自己的孙子?”

    宋诚解释道:“沈烨曾对我说过,百家兄妹来幽州就是因为他们得到了百景孝在幽州的消息。”

    柳晚修不可置信道:“难道他知道幽州会有问题?可百景孝与九曲的人又无瓜葛,他宁可违背诺言也要出来,是要做什么?”

    宋诚道:“如果我能猜出来,他就不叫百景孝了,那个疯子想事情的逻辑非同常人,不过前几日幽州的动荡想来也应与他有关。”

    柳晚修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就是因为此人每到一处地方就要搅得那个地方不得安宁,所以我才一直对他避讳,八大世家之中也只有百家,我一直避免往来。如果他真在此,我奉劝你一句,今后还是和百家那公子离远一点。”

    “今后?这孩子还有今后吗?”宋诚想到方才从百子桓眼中看到的死志,忧心道。

第六十四章 我是独孤(二)

    百子桓忍着双腿疼痛,步履蹒跚地走到白家众人面前。

    白少寒几人看着百子桓发红的眼睛,本能的有些畏惧,但见四周人都在看着自己二人,白少寒只得硬着头皮道:“你这疯子被教训还不够,难道还想死吗?”

    “我想死。”

    百子桓沙哑着声音道,他用手指了指白少寒,道:“我们一起。”

    那声音冷漠的让白凤瞻都是心中一寒,白凤瞻皱了皱眉,这百家小儿竟是如此难缠,方才宋诚说的没错,白百两家就算再多恩怨,自己作为长辈,也不至于拿一个小辈开刀,稍微教育一下也就罢了,再纠缠下去,就是落了下乘,到时就算其他人不说,他自己的老脸也搁不下。况且这小儿还是百家的家主继承人,如果真的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意外,他想象不出自己和白家接下来会受到百家怎样狂风暴雨般的报复,百景孝那个疯子好不容易才决定闭关,他可不想把那个疯子再逼出来。

    白少寒见百子桓居然真要找自己拼命,当下就吓得双腿发软,随后他看到了自家的朱师傅,又鼓起了勇气,自己白家这么多人在场,还有朱师傅护卫,百子桓只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伤到自己?

    白少寒色厉内荏道:“百子桓!你不要得寸进尺!要知道是你先动的手!”

    “我动的手又如何?”百子桓神经质般的笑了笑,眼中只有狠厉,他想着方才自己受辱的场景,双拳紧握,气息逐渐急促。

    身后的百悠悠此时害怕地躲在昌洛尘后面,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小丫头虽然不清楚自己哥哥要做什么,但也知道哥哥现在情况很危险。

    她的手紧紧攥着昌洛尘的衣角,正紧张间,忽然看到主堂门口宋柳两家众人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小丫头呆了呆,猛地摇了摇头,再向门口看去时,却不见了那人。

    百悠悠的动作引起了昌洛尘的注意,昌洛尘以为百悠悠在提醒他求助宋柳两家长辈,于是他急着身后的宋柳二家喊道:“两位伯父,快来阻止一下百兄啊!”

    白凤瞻正愁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听闻此话,顿时心里一松,如果宋柳两家出面阻止,自己也好顺着台阶卖个面子,可他却不知,宋诚早已经劝过百子桓,而柳晚修,他巴不得白百两家闹起来呢。

    果然,昌洛尘话音刚落,只有宋柳两家的年轻人骚动了一下,宋诚和柳晚修都是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这里,而柳晚修的脸上更是露出了一副看戏的表情。

    白凤瞻见状不由得大怒,柳晚修这个老狐狸!自己今日本来是来看柳家的戏,怎么反过来被柳家当成戏看了,他心中恼怒,少寒真是不让人省心,偏偏在这时候惹事,待文会结束,自己一定要上报家主,让此人从此离开家族中枢。这百家小儿也是,果然和百景孝、百世骧一脉相承,动不动就发狂。当下自己要怎么处理,让白少寒给那百子桓道歉是万万不能的,不然丢的就不单单是少寒的脸面,而是让家族蒙羞,但自己又不能让百子桓真的死在这里,白凤瞻顿时陷入了两难。

    白家的朱姓师傅等了半天也没听见白凤瞻吩咐,眼见百子桓已经要走到白少寒面前,朱姓武师一个闪身挡住了百子桓的脚步。

    “滚开!”百子桓满眼怨毒地看着这个让自己受伤的罪魁祸首。

    朱姓师傅看着百子桓眼中的死志,也不禁犯了难,如果仅仅是教训此人,他绝不会犹豫,可要与他拼命,朱姓师傅也有点退缩。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算盘,朱师傅清楚得很,对方可是百家下任继承人,百家继承人死了,百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白家到时为了平息事端,没准还要交出自己,自己仅仅是白家的武术教习,自己死了也就死了,白家还可以再找无数个武术教习。

    与此同时,方家杨家等家族陆续赶到了主堂,他们见主堂门口拥堵,不禁都好奇起来,几个家族负责人挤上前去,听着柳晚修的诉说,都惊讶地看了看百子桓。

    百子桓此时一脸惨象,左脸肿的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但他的眼神还是异常坚定。

    昌家家主最后一个进来,看见揉着那边肩膀的儿子和凄惨无比的百子桓不由得大惊,连忙将昌洛尘叫到身边问起了经过。

    昌家和其他世家不同,昌家之所以崛起,就是因为当初听了百景孝之言资助了独孤家起事,所以昌家是众世家之中和百家是相交最为密切的,两家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站在同一条战线,昌家家主听儿子添油加醋说了事情经过后,不禁大怒:“白家欺人太甚!”

    “嗯?”

    昌家家主身旁的几个家族的人都看向了他,昌家自从家主换了此人后,无论什么事都躲在其他家族身后,从来不主动出头,莫非今日要为了百子桓破例?就连宋诚都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

    昌洛尘满怀期待之色地看着父亲,等着他立刻过去向白家理论。

    谁知昌家家主话锋一转,道:“等文会结束,我要亲自为侄儿作证,请百景孝出山,去白家讨要说法!”

    昌洛尘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正义凛然的父亲,一时间羞愧难当,太丢人了。

    宋诚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凑到方家众人旁,指着前方对着方晟道:“方老,你看是不是......”

    方晟不太想管这事,他和柳晚修想的一样,白家百家斗得两败俱伤才好,方晟沉声道:“这是他们自家的事,我们作为外人不好插手的。”

    宋诚低声道:“可他们毕竟也是世家之人,也不能让幽州和朝廷白看了热闹,传出去也不太好,再个方老,方家如今是世家之首,您作为我们的代表,这时候如果能阻止他们,不仅能提高一下您和方家的威望,也好让我宋家看到方家的影响力。”

    方晟一听这话,不禁心里一动,宋诚这是什么意思,代表宋家向我方家投诚示好?

    也难怪方晟多想,宋家作为老牌世家,一直是和同为老牌世家的白家、杨家和柳家走在一起,基本不与新晋世家打交道,此时听闻宋诚套近乎,似有交好之意,方晟不禁心花怒放,如果能把宋家拉拢过来,以后方家对抗白家岂不如虎添翼,要知道宋家在帝国军队里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是在独孤翎的南大营中,大部分将领都是出身宋家。

    与宋家相比,这幽州文会又算得了什么?

    方晟暗道:“自己来这幽州一遭,如果真和宋家搭上了线,绝对是大功一件,那家主之位......”

    方晟心头一热,纵是如此大的年纪,此时也不禁喜形于色,他看向宋诚,呵呵笑道:“三先生说的有理,容老夫劝劝他们。”

    “方老请慢。”

    宋诚拦住方晟道:“那百家孩子势单力薄,再加上被白家羞辱在先,我方才相劝时,发现这孩子眼中已有死志,方老如果相劝,请您站在那孩子的一边帮助百家说话。”

    “好说好说。”

    方晟内心本就正有此意,百家虽然也不怎么和自己的方家打交道,但毕竟也算是新晋世家,和方家是同一战线,再者说能让白家吃亏,方晟何乐而不为。

    方晟笑眯眯地捋着胡须走了上去。

    宋诚退回原位,柳晚修奇道:“你和方晟说了什么?”

    宋诚道:“我让他帮百家公子说说话。”

    柳晚修诧异起来:“方晟那家伙同意了?”

    “我对他稍微表了下诚意。”

    柳晚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宋诚话中的潜在意思,他不悦道:“难道老三要带家族投靠方家?投靠方相?”

    宋诚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糊涂啊!你怎能如此儿戏?”柳晚修气得跺了跺脚。

    宋诚淡淡道:“这又不是我做主的,而是家兄在我来幽州之前特意嘱咐过的。”

    柳晚修心里一惊,正待说什么,只见刚刚笑呵呵上前劝架的方晟,怒气冲冲地返了回来。

    宋诚迎上前去,问道:“方老,难道白凤瞻不给你面子?”

    方晟怒哼一声,道:“那百家小儿真是个蠢货,白凤瞻本来都同意将此事化了,百家小儿却仍抓住不放,不仅要让那白家公子下跪道歉,还要让白凤瞻当众认错,老夫好言相劝,他居然还敢顶撞老夫!真是毫无教养,我看他死了也是活该!”

    门口众人听见方晟怒骂,都不禁吃了一惊,众人看向前方的百子桓,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这百子桓疯了吗?”

    百子桓此时确实丧失了理智,家族荣誉,尊严,朋友,百子桓觉得在短短的一日之间,自己把这些宝贵的东西都失去了,他现在只想发泄,顶撞完劝架的方晟后,百子桓的情绪愈加癫狂,他气血上涌,看着那朱姓侍卫,直接扑了上去。

    双方打作一团,引起堂内一阵惊呼。

    百子桓虽然借着情绪发力,但毕竟不是从小习武的朱姓师傅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被打飞了出去。

    百子桓无力地躺在地上,浑身的骨头不知碎了几块,他眼角流下了泪水,他恨,恨自己没有父亲的计谋,恨自己没有祖父的韬略,恨自己没有北府那些将军们的身手,恨自己十几年的碌碌无为。

    他恨声道:“白凤瞻!白凤瞻!白凤瞻......”

    一声声的白凤瞻回荡在堂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不断地从这百家小儿口中喊出,白凤瞻此时也被勾动了肝火,要不是百子桓身份特殊,此时又在是大堂之下,众目睽睽,他早就命人将他杀了。

    白凤瞻阴阴道:“百家小儿,真把自己当成了人物吗?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畜牲,快滚回南府,叫那百景孝出来!”

    “何须劳烦家父!”一道洪亮的声音传遍全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堂门口,灯火下,一中年文士站在当中,一把折扇,一袭白袍。

    看到来人相貌,几个家族的管事人脸色都变了变,就连宋诚和柳晚修的神色都郑重了不少。

    “百世骧!”

    白凤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第六十五章 我是独孤(三)

    作为百景孝的长子,百世骧并没有辜负百景孝的期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百世骧天资聪慧,自幼熟读经传兵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十岁时就跟着百景孝在独孤离身边行军打仗。

    当时由于独孤世家的府州军战力强大,两军实力悬殊,府州军一路势如破竹,独孤家很快就打到了帝都外围的香茗关。

    香茗关与崤山关、南山关、西关并称环都四关,位帝都北方的银茗山脉之中。

    银茗山脉坐落于帝都北侧,西起朔州大雪山,东至宣州边界,是大陆上仅次于九曲十三环的天险,因为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和环境因素,又以盛产的漫山香茗茶而为人所熟知。前朝时,统治者看中了银茗山天险,再加上此处又是帝都通往北直隶四州的必经要道,遂在此建立了高耸的城墙,驻扎军队,随着时间的推移,关隘逐渐扩建,从一个普通的关隘变成了巩固帝都的北方雄关,这便是香茗关的由来。

    当时的前朝统治者一直在宣扬香茗关是朝廷命脉,只要有此关尚在一日,朝廷就命数不绝。

    独孤离深知香茗关的险要,但是更知道香茗关在前朝统治者心中的地位,只要能将其攻克,朝廷统治者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也会被打消,整个大陆的朝廷军队的斗志都会减弱,所以拿下香茗关具有相当重要的战略意义。他身下的将士也都跃跃欲试,就连作为幕僚的百景孝也颇为心动。

    就在此时,年纪仅十余岁的百世骧站了出来,直接对着独孤离质问道:“大帅能确保在十日内攻克此关吗?”

    独孤离皱着眉头,反问道:“为何是十日?”

    百世骧道:“十日若不克关,敌人必有援军到来。”

    帐内众将哈哈大笑,独孤离道:“援军从何而来?”

    百世骧不解地看着父亲,百景孝微笑道:“吾儿不知,离帅已在吾军后方五城安置兵力,五城遥相呼应,若有援军妄想切断我军后路,会被我北府铁骑直接歼灭。”

    百世骧道:“若是援军从关内而来何如?”

    帐内变得一片寂静。

    独孤离收敛了笑容,看着百世骧认真解释道:“据我们所知,帝国关内已无能援之军。”

    小小的百世骧来到帐内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三处位置道:“离帅难道忘了这三个地方吗?这三个地方的军力加在一起可不止十万!”

    百世骧所指之处正是和香茗关并称的其他三关。

    帐内众将皆是大惊,黑脸将军宇文扈摇头道:“怎么可能?难道他们决定放弃据守其他三关吗?”

    百世骧道:“若是香茗关被克,其他三关还有守下去的必要吗?”

    小孩子一语点醒梦中人,独孤离陷入了沉思:“如果对方真如世骧所说,孤注一掷,抽调其他三关军力,来坚守香茗关,这场仗怕不是要打成持久战。”独孤离看向了百景孝。

    百景孝沉声道:“离帅,如此想来,最近对方宣扬香茗关为朝廷命脉一事反而有些蹊跷。”

    独孤离心中一跳:“自己一方一路势如破竹,士气正旺,将士们都有些骄纵,包括自己都开始有些飘飘然,难道对方正是抓住了自己这边的心里,才放出此话,逼迫我等强攻香茗关,目的就是为了将我府州大军牵制在香茗关处?”

    独孤离不想则已,一想那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裳,如果此时自己的军队深陷此处,攻而不下,待朝廷缓过气来,各地征兵一到,对自己一方合围,到时自己岂不是瓮中之鳖?

    “离帅我有一计。”

    独孤离再不敢小看百世骧,请教道:“请说。”

    “夜袭崤山关!”

    百世骧的想法是对的,独孤家的军队明处扎营香茗关,暗中派骑兵千里奔袭,直扑帝国东关崤山关,崤山关果然兵力空虚,独孤家以极小的伤亡就将其攻克,前朝从此再无天险抗衡北府铁骑,崤山关之战直接加速了前朝的灭亡。

    事后更是证明,百世骧的眼光毒辣,香茗关当时已屯兵十万之众,关内守城工具更是数不胜数,直到前朝覆灭,香茗关也没有被外部攻破,而是一年后因粮草断绝才开城投降。

    此役之后,百世骧一战成名,百家父子的名声享誉整个帝国,天下人为之叹服,接下来的十余年中,百世骧更是在幕后帮助其父力压白家,父子两个联手,让这近千年传承的白家叫苦不迭,白衣书生的名号就此而来。百景孝闭门不出后,百世骧接起了百家家主之位,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一把折扇,一袭白衣,这便是白衣书生百世骧。

    ......

    看到百世骧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堂内众人神色不一。

    除了昌家家主,方晟等世家老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白凤瞻更是面色难看。

    百悠悠看到百世骧,知道自己之前没有眼花,在堂门口看到的人影就是自己的父亲,她哭着扑了过去。

    百世骧心疼地抱着百悠悠,宠溺地摸着小姑娘的脑袋,随后责怪道:“为什么要偷偷跑出来?”

    “百兄!你可想死我了!”昌家家主看到百世骧,一改往日低调作风,张开双臂,大笑着走了过来。

    百世骧抱着百悠悠道:“文华,几年未见,为兄也甚是想念啊。”百世骧嘴上虽说着客套话,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对昌家家主昌文华的拥抱动作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昌文华尴尬地停在了原地,张开的双臂无处可放,他知道百世骧是在责怪他没有对百子桓伸出援手,随即他心中一惊,难道百世骧已经来了很久了?

    百世骧看向了昌文华身后的昌洛尘,赞许道:“你,很好。”

    昌洛尘脸上一红,激动道:“谢伯父夸赞。”

    百世骧点了点头,走到几个世家管事人面前,眼睛却看着悠悠,手也未抬,直接朗声道:“见过方晟前辈,见过宋家三先生。”

    方晟皱了皱眉,他这是第一次代表方家来到北方,也是第一次见到百世骧,他暗道:“这百世骧果然如家主所言,太过狂妄,丝毫没有礼数。”

    宋诚却是不太在意,他知道百世骧和自己打招呼,那是看在自己方才帮助了百子桓的缘故,已经给了自己面子,人家可是连柳晚修和杨家家主杨瓘理都未理。

    果然,百世骧竟是一眼未瞧柳晚修和杨瓘二人,直接从二人身边走了过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遭到无视,柳晚修和杨瓘二人的脸色都有些阴沉。

    柳晚修身后的柳清瑶看到父亲脸色,心中也对百世骧大为不喜,她出声道:“素来听闻白衣书生温文尔雅,博才多学,如今看来传闻名不副实。”

    听到一个女孩子声音响起,百世骧好奇地回头看去,不禁眼前一亮,他赞道:“好一个漂亮的姑娘,你可愿当我儿子桓的夫人?”

    这是哪跟哪儿?纵是柳清瑶如此机敏,也被百世骧突如其来的话问的有些发懵。

    “清瑶,退下。”柳晚修皱眉,他看着百世骧淡淡道:“家女才疏学浅,怕是配不上你百家公子。”

    “原来是柳家家主,失敬失敬!家主方才怎么藏了起来,害得我还以为柳家没有来人。”百世骧道。

    柳晚修眯了眯眼睛,他知道这是百世骧在嘲讽他行事过于小心谨慎,总是躲在暗处。

    “百世骧!你莫要嚣张,老夫劝你低调一些,白家怕你,在场的其他世家可不怕你。”

    百世骧转头看向杨瓘,疑惑道:“你又是谁?”

    “我......”杨瓘脸色微愠。

    “大胆!这位是我杨家家主。”杨瓘身后,一位杨家子弟不堪家主受辱,上前叫道。

    “哦。”

    百世骧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转身向前走去。

    “你!”

    杨瓘两次遭到无视,气得浑身颤抖,他指着百世骧背影又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怒哼一声,发泄心中的憋闷。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百世骧竟是将所有除了白家之外的所有世家羞辱了一遍。

    百悠悠在百世骧怀中感受着父亲的温暖,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抽泣道:“哥哥......对了,父亲,快去救哥哥。”百悠悠想起了百子桓,提醒道。

    百世骧嗯了一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走到了百子桓身后。

    从百世骧出现在堂前时,百子桓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白凤瞻几人。此时听闻父亲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自己不仅不辞而别,擅自带着妹妹偷偷地跑了出来,而且还给家族丢了面子,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父亲会怎样责罚自己,他已经做好了被逐出家门的准备。

    百世骧抱着百悠悠走到百子桓身后,看着百子桓宽阔的肩膀和颤抖的身躯,心中一叹,他将折扇收起,在百子桓头上轻轻一敲。

    百子桓身体一震,他僵硬地转过头来,哽咽道:“父亲。”

    百世骧看着百子桓脸上的伤痕,眉头一挑,柔声问道:“疼吗?”

    百子桓听着父亲温柔的话语,眼中泪光浮现:“不疼。”

    “放屁!”百世骧轻声道。

    “啊?”百子桓听着父亲温柔的话语,粗俗的语句,不禁有些发呆。

    百世骧哼了一声,他将百悠悠放到地上,交给了百子桓,随后看向了白家众人,他的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白少寒,如临大敌的白凤瞻,最后定格在神色微紧的朱姓武师身上。

    “你想怎么死?”

第六十六章 我是独孤(四)

    从百世骧来到堂中,白家上至白凤瞻下到白少寒,无一不紧绷着神经。

    人的影,树的名,白百两家相争这二十多年,白家吃尽了百家的苦头,百世骧父子两为了对付白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两人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两败俱伤,也不在乎其他世家是否会渔翁得利,只是一味地进攻白家各个行业,愣是将白家诸多外围产业蚕食殆尽,这种情况直到百景孝宣布闭门不出后,才稍许缓解。

    所以白家大部分人对百世骧和百景孝都是从骨子里有着畏惧。

    白凤瞻一直提防着百世骧发难,生怕他又抓住了自家把柄,见百世骧责问自家武师,白凤瞻心里放松下来,他冷笑一声,抬腿上前一步,道:“百世骧,你好大的口气!”

    “白凤瞻?”百世骧抬了抬眼皮。

    “混帐!我的姓名岂是你这小辈直呼的?”白凤瞻斥道。

    百世骧一脸莫名其妙之色,他捏了捏耳朵,歪着头道:“小辈?家父离开白家之后,我百家便与白家再无干系,这是诸世家都知道的事,你莫不是痴呆了?”

    “你!”

    “呵呵......”百世骧摇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白凤瞻眯着眼睛。

    “我笑这白家是一代不如一代,文会此等大事,白凤言是无人可用了吗?竟然让一个两朝皆不录用的穷儒书生来幽州。”百世骧讥讽道。

    百世骧话音一落,白家众人却是嗡声一片。

    “叔爷两朝不能入仕?为什么我一直没听说过?”

    “那百家人说话怎么能当真,叔爷学识渊博,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你看叔爷脸色?”

    “这......”

    ......

    白凤瞻涨红了脸,两朝不能入仕是他一生的痛,也是他引为耻辱的事,此刻被百世骧揭露出来,还是在自家后辈面前,白凤瞻顿时觉得气血上涌,看着一身白衣的百世骧,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眼见白凤瞻濒临爆发,杨家家主杨瓘走上前插嘴道:“白百两家恩怨是你们的事,请你们私下处理,不要影响众世家的晚宴。”

    说罢,也不管二人是否同意,杨瓘挥了挥手,带着杨家子弟落座,其余众世家见状,皆领着自家子弟向自家座位处走去。

    杨瓘从白凤瞻身前经过时,看着白凤瞻还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劝道:“百世骧什么样的人,你就算没见过,也该有所耳闻,和他争吵,吃亏的只能是你,听我一句话,此事今后再说,今日当务之急是要看看孟峰这幽州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白凤瞻得杨瓘提醒,方才想起今日的目的,他闭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寒声道:“百世骧,我们走着瞧!”

    百世骧眉头一挑,有些意外这白凤瞻能咽下这口气,他出声道:“慢着。”

    白凤瞻急急回头,怒喝道:“百世骧,你不要得寸进尺!”

    旁边的杨瓘也皱了皱眉头,面色不善地看着百世骧:“百家家主,你还要做什么?”

    百世骧摸着下巴,指着白凤瞻身旁的朱师傅道:“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你家的老狗咬了我孩子的这笔帐还没算呢。”

    朱羿是白家家主的心腹,也是白家四个武术教习之首,在白家的地位很高,就连白凤瞻平日对他也不敢重言相向,朱羿见这百世骧竟然在大堂之上羞辱自己,内心恼怒不已,他当即就站了出来,想要动手。

    “朱羿退下!”白凤瞻喝道,为了今晚的好戏,自己都忍了,关键时刻,一定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白凤瞻看着百世骧忍者怒气道:“宴会将开,我们的事一时半会儿恐怕也解决不了,不妨我们宴后细谈,不知百家主意下如何?”

    “白凤瞻难道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百世骧心中暗道,他斜眼看了看朱羿,那目光就像看到一个死人一样,让朱羿脊背发凉,百世骧淡淡道:“好。”

    ......

    有着之前的插曲,再加上众世家心里惦记着幽州方面举办晚宴的用意,众世家之人都没有了聊天的心情,整个堂内略显寂静,除了百世骧那边。

    见百家被安置在世家之末,百世骧也不在意,他坐到昌家家主昌文华身旁,一边吃着桌上的水果,一边拉过自己的一儿一女问道:“你们跑出来做什么?”

    百悠悠缩了缩脖子,看向了百子桓,哥哥就是用来关键时刻挡枪用的。

    百子桓苦笑一声,就算百悠悠不看他,他也是要请罪的,毕竟很多事情都是他擅作主张,妹妹只是单纯地跟着自己而已。

    百子桓凑到百世骧耳边,将自己在书房偷听的事告诉了百世骧。

    百世骧听闻后点了点头,而后不再言语。

    百子桓等了半天,不见父亲动静,疑惑道:“父亲难道不打算责罚我们?”

    百悠悠气得直呲牙,用力地掐了百子桓一下,心道:“臭哥哥要责罚带上我做什么。”

    百世骧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女,宠溺道:“罚你们做什么?”

    “呃。”百子桓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百世骧笑道:“你以为我和你几个叔父当时会不知道书房外有人?”

    “啊?”百子桓惊呼一声,引来周围人为之侧目。

    百子桓对周围人告了声罪,随后低声道:“难道当时父亲是故意将此事告诉我?”

    百世骧拿起酒杯尝了一口,似乎对这味道不太满意,他蹙着眉道:“这算是我们对你的考验。”

    “考验?”

    百世骧道:“我和你的几个叔父要借此看看你的品行和能力,观察你是否有资格继承百家家主之位。”

    百子桓脸色黯然:“叫父亲失望了。”

    “不!”

    百世骧舒展眉头:“就结果而言,我可是大为满意。”

    百子桓又是一惊,不知自己哪里做得让父亲高兴,不过他看着父亲满足的样子,不明所以地傻笑了起来。

    百世骧心道:“老家伙说得不错,我这孩儿天生就有大气运,不说其他,单单获得太子信任就是大功一件,也让我等的今后布局更加方便。”

    ......

    时间一点点过去,桌上的菜肴也上得齐全,众人却始终没等到幽州州府孟峰的到来,方晟心中暗恼,这孟峰的面子真的大,竟让诸世家等他这么久,方晟奈不住性子,对着堂外把守的的军士喊道:“你过来!”

    那军士一阵小跑来到方晟面前,方晟一脸不悦地催促道:“赶紧将州府大人叫来!作为宴会主人却迟迟不来,这是做何道理?”

    众世家之人这两日被幽州方面监视,心中都有不满,见方晟抱怨,众人尽皆附和,把怒气都发向了那个军士,这些老人还好说,那些年轻公子直接把那个军士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军士顶不住压力,连忙带着堂外另外几人寻孟峰去了。

    谁知几人一走,竟是许久都没有回来,方晟眼看桌上菜肴都见凉了,孟峰仍没有出现,不由得心中大怒。

    方晟再想叫人催促,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周围只有世家之人,整个堂中连一个幽州的仆从都找不到了。

    此刻就连柳晚修和宋诚都皱起了眉头,只有百世骧依旧在老神在在地吃着东西。

    正在众人将目光望向堂门外,等得不耐烦之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道身影出现。

    这人浓眉郎目,皓齿朱唇,头戴一顶皂纱花巾,身穿一领紫云肩袍,腰系一条宝玉绦环,足穿一双青皂朝靴,正是众人多日不见的沈烨。

    沈烨迈着沉稳的步伐,缓步走了进来,众人见不是孟峰,而是那百家弟子时,都收回了目光。只有宋诚和百子桓这些知道内情的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百子桓强睁着左眼,待来人走进,发现果然是沈烨时,他一声惊呼,立马冲了过来,抱住了沈烨,泪目道:“贤弟,你没事吧!”

    沈烨听着他的关怀之语,心中温暖,他拍了拍百子桓的后背,微笑道:“我没事,让百兄担心了!”

    沈烨推开百子桓,看向他时,脸上的微笑顿时凝固了,他静静地看着百子桓左边肿胀的脸颊,声音清冷无比:“你的脸怎么了?”

    昌洛尘将二人拽到席上,沈烨站在旁边听着昌洛尘诉说原委,他用手轻轻碰了碰百子桓的脸颊,百子桓本来心中担忧沈烨安危,见他无事之后,心中没了牵挂,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痛。

    百子桓用手推开了沈烨的手,嘿嘿笑道:“别碰,有点痛。”

    沈烨眼中盈盈,百子桓看着发毛,傻笑道:“兄弟,我说了我最怕人哭,你别这么看着我。”

    昌洛尘见沈烨虽目带泪光,但神色越来越冷,他见气氛不对,怕沈烨做什么傻事,连忙打趣道:“可不,子烨兄弟,你两现在像是夫妻一样对视。”

    “你这昌家小子说话倒是有趣。”

    沈烨听闻陌生之音,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百世骧,他迟疑道:“这位是?”

    百子桓道:“这是家父。”

    沈烨心里一惊,百家家主来幽州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对着一身白衣的百世骧道:“见过百家家主。”

    沈烨的这句话让百子桓和百悠悠心里有些不舒服,以他们的关系,沈烨当称叔父才是,不应这么生分,而百世骧却立刻警觉起来,他深深地看着沈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此刻百世骧想明白了,他明白了孟峰设立晚宴的目的,也明白了沈烨今晚要做什么事,他带着怜悯的目光看向白家众人那边:“这样也好,不需要自己动手了。”

    沈烨随着百世骧的视线看着堂内白家众人,目光幽冷,在昌洛尘和百子桓担忧的神色之中,他一步步地向着堂内走去。

    堂内众人此时仍在盯着门外,见沈烨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内,并且向里面走了过来,众人不禁有些疑惑,百家又要闹事?

    白家的人还以为这百家的人要过来寻仇,都略感兴趣地看着他,可沈烨路过白家众人时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仍自向前走去,白凤瞻也疑惑了,这百家小子要做什么?

    无数道视线里。

    沈烨走到了主座前,在众人的惊诧目光中,缓缓坐了下去,一片柳叶翻转着落在了他的脚边。

    堂外柳树枝条摇曳,沉闷一天的幽州终于吹起了微风。

第六十七章 我是独孤(五)

    整个大堂都寂静了起来,只能听到堂外的呜呜风声。

    百子桓本有些醉意,当沈烨走到白家众人旁边时,他才清醒过来,以为沈烨是要找白家人麻烦,百子桓刚要出言阻止,却看见沈烨直接越过了白家人,走到了最前方的主座上然后坐了下来,百子桓愣住了,堂内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昌洛尘一脸惊色的看着沈烨:“子烨兄要做什么?”

    柳晚修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在什么名堂?”

    身后的柳清瑶黛眉轻蹙,好奇地看着沈烨。

    百世骧深深地望着沈烨,眼中带着一些说不明的味道。

    其余几大世家的人或是挑眉,或是惊奇,一时间竟无人询问。

    还是白家的几个年轻公子率先反应过来,白少寒出言嘲讽道:“百家公子莫不是失心疯了?那个位子也是你能坐的?”

    听闻此话,世家的诸多长辈都缓过神来,心里都有些不快,孟峰作为幽州最高的官员,又是负责主持文会的人,所以他坐在上首自然无人会反对,可一个百家的年轻公子坐上去是什么意思?下面坐着的可都是重量级的世家大佬,这不是蔑视其他世家吗?

    包括柳晚修在内的诸多世家长辈心中不喜,白凤瞻更是不顾百世骧在场,出言道:“百家的小儿,赶紧滚下来!”

    杨家家族杨瓘阴阴道:“在我眼里,能坐在上面的在场也就只有方老一人,何时落到百家头上?”

    方晟知道杨瓘是在捧杀他,方晟没有理睬,而是冷冷地对着沈烨道:“百家公子,念你未经世事,做事不知轻重,赶紧下来吧。”

    昌家家主心中虽也不喜,但这公子毕竟是百家的人,方才他惹恼了百世骧,现在却是个机会修复感情,遂打圆场道:“对对,此子涉世未深,不知慎行为先,诸位就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了,百子烨!你快点下来!”

    见沈烨在上方一动不动,昌家家主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白凤瞻心中冷笑,他拱火道:“百家什么时候位列八大世家之首了?还是你这种小儿?快点滚下来给所有长辈赔个不是,我等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沈烨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将目光转向了白家众人,眼中掠过白凤瞻以及他身后的白少寒等人,最终落在了一席青衣的朱姓武师身上。

    白凤瞻见沈烨盯着自家的武术教习,知道沈烨果然是想替那百子桓出气,他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声音森然道:“朱羿,快将这百家公子赶下来,别让他给百家丢人了。”

    朱羿刚在百世骧那里受了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听闻白凤瞻说了一个赶字,朱后羿知道了白凤瞻话里的意思,他嘴角微微翘起,既然这百家公子犯了众怒,自己只要下手不重,谅那百世骧也说不出什么,他决定在众人眼下,好好羞辱一番这个百家公子。

    朱羿缓缓起身,看着远处低头喝酒的百世骧一眼,便向着沈烨走了过去。

    柳清瑶这时凑到了宋诚身边,轻启贝齿:“三先生,能否救他一救?”

    宋诚的注意力一直在沈烨脸上,听闻柳清瑶的请求,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小友。

    柳清瑶急道:“三先生莫要看我,那两人要碰面了!”

    朱羿靠近沈烨,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此刻沈烨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甚至瞧不出一丝慌乱之色,朱羿警惕了起来,这百家公子为何如此镇静,他凭恃着什么?

    “莫非他也会些武艺?”

    朱羿自以为知道了沈烨的想法,他下盘微沉,缓缓地走到了沈烨的身前。

    朱羿举起了右手,正待动手时,朱羿发现沈烨的眼神变了,那眼神和方才百世骧看自己的时候一样,冰冷而无情,沈烨的嘴角随之微微翘起,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朱羿本就是试探,一见沈烨表情变化,瞬间就知道自己错漏了什么东西,他汗毛乍起,几十年的搏击经验让他迅速选择了向后退却,可他防着身前,却没料及身后。

    “嗖!嗖!嗖!”

    三道破空之声从堂外响起。

    朱羿那只还未收回来的右手连中三箭,几根手指齐声而断,伴着鲜血崩飞了出去。

    朱羿哀嚎着,惨叫着,那最后一根箭竟是直接射穿了他的右手手掌!

    “连环箭!”

    宋诚目光一厉,霍然站起身来,目光转向堂外。

    朱羿的惨叫声将众人惊醒,白凤瞻大惊,起身喝道:“谁人放此冷箭!”众人纷纷起身,乱作一团,他们第一时间看向了宋诚,大家都以为是宋诚下的手。正当众人看到宋诚也是一脸惊色的时候,堂外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堂外,此时堂外已是狂风呼啸,暴雨即将来临。

    正门处,一个身穿轻甲的中年人将弓箭放到了背后,手持钢刀走了进来,百子桓等人坐在门口不远处,瞧得仔细,百子桓惊讶道:“薛参将!”

    宋诚警惕着盯着薛慕,连环箭是军中早已失传的绝学,要求三箭瞬间连发,只射一处,方才朱羿和沈烨离得如此之近,倘若有一丝偏差便会射到沈烨,而此人三箭还都是射的朱羿正在移动的右手,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薛慕走过宋诚身边时,似乎感觉到了宋诚的目光,他疑惑地转了转头,宋诚警惕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撤去便被薛慕捕捉到了,薛慕若有所思地对着宋诚点了点头,继续向前方走去。

    宋诚暗暗惊骇,此人必是九曲的人,只有常年征战的人才会如此警觉。

    台上的沈烨此刻也是冷汗直流,纵是他内心知道薛慕不可能让他受到伤害,但他也没想到薛慕会在堂外向他这里射箭,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插在地上的两根弓羽和沾着鲜血的四根碎指,心中后怕道:“若有一箭射偏,我岂不危矣?薛参将箭术竟是如此了得!”

    在沈烨畏惧而又钦佩的目光中,薛慕走到了他的旁边。

    当薛慕走向堂内的过程中,除了见过他的百子烨等人,其他人包括宋诚在内都稍稍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见薛慕站在了沈烨的旁边,杨家家主杨瓘沉声道:“你是何人?!”

    薛慕温和一笑,指了指沈烨,答非所问道:“我是他的人。”

    方晟毕竟是在场最年长经历最多的人,他稳定了心神,寒声道:“百家的侍卫好大的胆子,在我众多世家面前居然动用兵器?还将白家的人射伤?”

    薛慕有些疑惑的样子,他指了指还在地上痛呼的朱羿,向沈烨问道:“只要射伤吗?”

    众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百家公子觉得这样还不够吗?

    沈烨看着远处百子桓肿起的脸颊,想起昌洛尘所述的事情经过,他的声音发冷道:“杀了!”

    堂中众人都是心里一怵,蹶在地上惨呼的朱羿听闻更是大惊,他咬着牙,忍受着钻心的疼痛,睁着血红的双眼,艰难地站起身来,对着沈烨嘶吼道:“百家小儿,我叫你不得好死!”

    朱羿话一出口,只见面前白光一闪,他急忙仰头倒下,薛慕一刀落空,呆了一下,随即赞道:“受了重伤还有如此身手,不知阁下姓名?”

    朱羿啐了一口,怨毒道:“我是你祖宗!”

    薛慕温和的目光骤然发冷,朱羿见事不妙,对着堂外大吼:“幽州的兵士呢!”

    堂中几位世家长辈也出声道:“百家侍卫,休要猖狂!”

    薛慕皱了皱眉,未待他们继续嘹噪,猛地冲撞过去,朱羿失血过多,只觉头昏眼花,一时躲闪不及,直接被钢刀捅穿了胸口。

    “啊!”

    堂中传来了世家女子的尖叫声。

    堂中其余世家的护卫此时纷纷拔出了身边利器朝向薛慕,将自家主人护在了身后。

    白凤瞻看着朱羿的尸首,气得发抖,他指着仍坐在那里的沈烨,吼道:“百家小儿!今日之事你别想善了!就算是百世骧也保不住你!”

    “百世骧?”薛慕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

    白凤瞻对着堂外怒声道:“幽州的人呢?孟峰呢!”

    方晟拨开挡在身前的方家侍卫,他走上前去看着朱羿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了,他看着沈烨寒声道:“今日之事,我几大世家之人全都在场,百子烨!你要如何解释!你今日必须对我世家有个交代,对白家有个交代!”

    沈烨看着方晟道:“不知方老让我如何交代?”

    方晟沉声道:“朱羿就算有千般罪过,但也罪不至死,帝国律法,杀人偿命!纵然你是世家子弟,也无法开脱!”

    一旁的薛慕闻言笑了起来,他朗声道:“来人!”

    方才世家之人怎么喊也不出现的幽州军士此刻蜂拥而至,军士们各个手持兵刃,与众多世家护卫对峙了起来。

    昌家家主颤声道:“百家公子,你要冷静啊!叫你的护卫赶紧撤下!”

    方晟发现了不对,百家的侍卫怎么可能调动幽州的军士?他目光猛地转向薛慕道:“你不是百家的人!你是幽州的人!”

第六十八章 我是独孤(六)

    听闻此话,薛慕笑了笑:“这位前辈,我何曾说过自己是百家的人?”

    方晟有些不明所以,他看了看薛慕,又望了望仍坐在末端饮酒的百世骧,他沉声道:“老夫不傻,这位将军,你既然能调动幽州军士,证明你是幽州的人,不过老夫现在不想听你狡辩,老夫只知道你无缘无故射杀我世家中人,必须要有个说法!”

    柳晚修感受着堂内气氛越来越紧张,他眯着眼睛缓缓道:“不知阁下叫军士进来何意,难道幽州想造反吗?”

    白凤瞻厉声接道:“你幽州官员居然串通百家公子,在众多世家眼中残杀我白家宾客!如今还要唤兵士进来威胁我等性命,莫不是真要造反?!”

    如果单单是沈烨和白家的矛盾,方晟等诸世家之人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仅仅是世家内部的恩怨矛盾而已,但幽州官府插入进来,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而何况世家还死了人,方晟等世家无论和白家关系是否良好,此刻都不得不站在一起,毕竟官府已经越了世家底线,公然威胁着世家的声誉,此时诸世家同气连枝。

    薛慕还未发言,堂外又传来一道声音:“要造反的只怕是你们!”

    一直避而不见的孟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看着地上朱羿的尸首,孟峰冷笑一声:“将此人尸首抬走,以免污了我等双眼!”

    “你!”

    白凤瞻大怒,他气得满脸涨红,喝道:“孟峰!你一个小小州府不要欺人太甚!我白家可不是好惹的!”

    其他世家见到孟峰如此猖狂地欺辱白家,全都感同身受,众人皆怒了起来,孟峰在挑战世家的百年权威!挑战所有世家的底线!

    方晟心底里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和孟州府解除的这十几日以来,孟峰一直对诸世家恭敬有加,为何突然蛮横强硬起来,他寒声道:“孟州府做得过了!”

    杨家家主杨瓘更加直白,他淡淡道:“今日孟州府要是不给我等个说法,你就等着几个世家对幽州的疯狂报复吧。”杨瓘的声音虽然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力量。

    柳晚修劝道:“孟州府刚到堂中,为何不先了解下事情经过,再做打算。”

    白凤瞻见所有人都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胆子也大了起来,用手指着沈烨和薛慕,冷冷道:“柳家主不必与孟州府废话!我们已经给了他幽州的面子!现在我就要这两个人为朱羿偿命!孟峰!这两人你是交还是不交!”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诚此时感受着薛慕的目光,他立刻站了出来:“孟州府,交人吧,不然我宋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宋诚见薛慕的目光移走,他松了一口气,众世家都表了态,自己一直不发言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以至于让薛慕注意到了自己。

    薛慕从入场到现在一直对两人很感兴趣,一个就是宋诚,他听闻宋诚在南大营呆过几年,也知道宋诚是因为自己的连珠箭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想看看宋诚会做何打算,眼见宋诚表态,薛慕非但没有对他放松,反而对宋诚更加上了心,“这个宋家老三有点意思。”

    宋诚表态后,薛慕便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边,他的眼神逐渐犀利起来,自自己入场到现在,那百子桓和昌家家主之间的白衣男子一直坐在那里饮酒,此人到底是谁?

    百世骧此刻喝的有些微醺,他抬眼注意到了薛慕的目光,拿起酒杯对着薛慕,微微一笑,然后喝了下去。

    薛慕眼神微眯,心中愈发警惕。

    见下方群声鼎沸,在上方一直坐着的沈烨却突然笑了起来。

    听闻他的笑声,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他,他目光看向柳晚修道:“白家护卫上前欺辱百子桓之时,除了宋诚先生外可有人出手相助?”

    柳晚修皱了皱眉,知道沈烨是怨自己不跟着宋诚一起出手阻止白凤瞻羞辱百子桓。

    沈烨目光又看向了方晟、杨瓘等人道:“这白家护卫刚才要对我动手之时,你们可曾出言阻止?”

    方晟冷声道:“为什么要阻止?你一百家之人,坐在大堂首位本就是僭越之举!”

    杨瓘也道:“就算白家不派人赶你,我等也会如此做,一个百家小儿何德何能可以坐在上首,你坐在那里就是对我们其他世家的羞辱!”

    沈烨嗤笑道:“那白家下人要对我不敬,诸位都看到了,是他要对我先动手,难道我要任其宰割?难道以他的身份就能殴打羞辱我?”

    白凤瞻恨声道:“真是强词夺理!若不是你这百家小儿不知身份尊卑,羞辱我世家在先,朱羿何至于此?”

    沈烨又坐了回去,缓缓道:“身份?尊卑?”他的目光逐渐迷茫起来。

    狂风席卷着落叶,抽打着堂中窗户,发出沙沙之声。

    “不错,长卑有序。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方晟沉声道。

    “方老也说长卑有序,但我等所见,确实是那白家师傅僭越在先。”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

    “清瑶,闭嘴!”柳晚修回首看着出声的柳清瑶,怒斥道。

    沈烨没想到柳清瑶会帮助自己说话,他对柳清瑶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情,这毕竟是白百两家矛盾,事情处理过激不当,也是两家私下处理,不该让官府插手;于法,朱羿不是贱民,而是白家聘请的武术教习,就算他真对公子有所伤害,也不至于惨死当场。”方晟对着柳家众人解释道,今日他必须站出来,替白家讨个公道。

    “方老说的是。”柳晚修微微躬身,表示赞同。

    “于情?于法?”沈烨的目光转向清明,“那不知方晟打算如何处置我?”

    方晟听闻沈烨直呼自己性命,内心不喜,他蹙着眉头:“根据帝国律法,当然是交由官府,连带着这幽州参将一并处理。”方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首对着百世骧的方向喊道:“百世骧,老夫以方家名声向你保证,你百家公子受审时,官府一定会秉公处理,绝不会受到一点不公正的待遇,不知你意下如何?”

    “百世骧!”薛慕听闻此话,身形一震,眼中骤放光芒,蓦然回头看向坐在百子桓身边的男子,手中腰刀紧握,如临大敌。

    孟峰也是心中一跳:“百世骧怎么来到了这里?!”

    此时的百世骧却仿佛喝醉了一般,脸色潮红,醉醺醺道:“喝,接着喝。”而后趴在了桌上睡了过去。

    方晟见百世骧醉得不省人事,心中松了口气,方才事情发生太过突然,自己一时忘了还有百世骧的存在,好在百世骧已经喝醉,只要百世骧不闹事,此事便极好处理。

    百子桓一直盯着场上动静,没有注意到父亲竟然在关键时候喝得酩酊大醉,他急道:“且慢!”他这一急,又牵动了嘴上的伤口,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听闻自己的儿子发话,装睡的百世骧眉头舒展:“不愧是我百世骧的儿子,居然想到了破局之法,这个时候都敢和世家长辈言语相对,有勇有谋。”

    百子桓站到场地中央,对着方晟道:“方老,沈,百子烨是为了我才出头,按照律法,要抓也是抓我,与子烨无关。”

    “嘶......”百世骧牙疼似的撇了撇嘴,内心开始为百家的未来担忧了起来,他的眉毛紧作一团,让一旁的百悠悠看得暗暗称奇。

    “这......”方晟犹豫了起来,百子桓和百子烨虽说都是世家弟子,可百子桓毕竟是百家正房长子长孙,是未来的百家继承人,自己还是要给百家一点颜面的。

    方晟斥道:“贤侄,退下!”

    此情此景,沈烨看在眼里,方晟所想被他猜了个通透,沈烨内心长叹一声,“说白了在这些世家的眼中,律法不过是说辞,他们看重的仅仅是身份!如果自己不是世家子弟,而是一个平民呢?”

    沈烨看着台下百子桓焦急的神色,看着他为了自己脸上所受的伤,看着从他嘴角伤口处留下的鲜血,沈烨的目光逐渐坚定。

    “呵呵呵。”沈烨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奈。

    声音不大,台下众人却全都被这笑声刺得皱起了眉头。

    “百子烨!百世骧现在可管不了你,老夫劝你听方老的话,束手就擒。”白凤瞻冷哼道。

    沈烨突然停止了笑声,脸上尽是嘲讽之意:“束手就擒?你问问下面幽州军士,他们谁敢抓我?!”

    方晟等世家之人一直在疑惑孟峰为何站在百家公子那边。

    白凤瞻对着孟峰和薛慕道:“莫非幽州真不怕得罪我诸世家吗?”

    薛慕缓过神来,收回看向百世骧的目光,他用手指了指台上的沈烨:“我等只听命于此人,而且。”薛慕似笑非笑道:“难道你们这些人让我自己把自己绑了?”

    杨瓘对着孟峰诧异道:“孟峰,你堂堂一州州府,为何要听命从这位百家公子?”

    “因为我不是百家的人。”沈烨轻轻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众人的目光随即都望向了沈烨,此人不是百家的人?

    百子桓咽了咽吐沫,他双手抓着头发,心中紧张道:“我的沈烨兄弟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就算你是沈家的人,也不能这么狂啊。”他想到沈烨曾对他说过从小不接触外事,百子桓不禁叫苦道:“莫非是谁骗了他,和他说沈家厉害?我的天,这可如何是好?”

    柳晚修和柳清瑶父女二人对视一眼,他们想的和百子桓一样,“这沈家公子莫不是错认为沈家是世家之首了?”

    沈烨看着远处的双手抓头的百子桓,似是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也不是沈家的人。”

    百子桓心中惘然,柳清瑶也是面露迷茫之色,心道:“那你是谁呢?”

    宋诚向前走了一步,打断了柳清瑶等人的思绪,肃然道:“公子你究竟是何人?”

    这时薛慕和孟峰已经踱步走到了沈烨身后,随后孟峰更是缓缓跪在了沈烨的身旁。

    众人正诧异二人的举动,还未多想之时,只见沈烨张嘴缓缓道。

    “我是独孤。”

    “轰!”

    堂外的天空响起了一道惊雷。

    沉寂了几个时辰的乌云终于有了动静。

    大雨滂沱而下。

第六十九章 我是独孤(七)

    “我是独孤。”

    短短四个字让整个城主府都寂静了,只听得风雨之声在堂外肆虐。

    独孤。

    独孤是什么?

    若在六十年前,人们会说根本没听过独孤这个姓氏。

    若在四十年前,人们会说独孤是抵挡北狄人南下,保卫家国的英雄。

    若在二十年前,人们会说独孤是起兵叛乱的逆贼。

    而放到现在,人们会说独孤是帝国最伟大的姓氏。

    新朝的太祖是独孤离,当今圣上是独孤离的同母兄弟独孤齐,皇帝当然不可能离开帝都来到幽州,那么沈烨自称的独孤是谁?

    结合沈烨的年龄,看着在沈烨一旁跪拜下去的孟峰,众人逐渐都猜出了沈烨的身份。

    帝国太子竟然来到了幽州!

    而且居然一直扮演着百家公子的角色潜藏在众人之间!堂下众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柳晚修等人之前已经知道了太子来幽州的事,但他们也没想到沈烨就是如今的帝国太子。

    柳晚修喃喃道:“原来太子殿下就是他。”

    柳清瑶双目盈盈,看着台上目光坚定的沈烨,看着他那非同常人的相貌,想着之前两人经历的事情,暗道:“原来你叫独孤云。”

    “沈烨居然是太子?!我的天啊!”

    要说场上谁最兴奋,那当属百子桓。

    此刻的百子桓满脸涨红,恨不得立刻将醉在一旁的父亲叫起来,分享这个消息,自己第一次出门就结交到了未来的皇帝!而且自己还帮了太子不少忙,百子桓笑得合不拢嘴。

    有些人心情激动,有些人的心情则陷入了谷底。

    白凤瞻面色发白地看着沈烨,他浑身冰冷,他怎么也想不到沈烨会是太子,怎么也想不到帝国太子会出现在这里,他更想不到帝国太子还混在了百家人里?他心中无比懊悔,自己完了!白家此行将太子得罪地不轻,就算太子不计较此事,事后家主为了赔罪,也会剥夺自己的权力,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的拼搏都要毁质一旦。

    白凤瞻绝望地叹息一声,这就是命运吗?他正要上前请罪,忽看见身旁杨家家主杨瓘一脸惊疑不定的神情看着上方的沈烨。

    白凤瞻心里一动,知道事情似乎有蹊跷,他低声问道:“贤弟可察觉不妥之处?”

    杨瓘见白凤瞻发问,他将心中疑惑说出:“太子到了幽州,为何我一点消息也没接到?况且为何杨世也不在?”

    杨世是杨瓘的侄子,掌管着东宫三卫,而东宫三卫有着保护太子安全的职责,向来不离太子左右,此刻不见杨世在场,杨瓘心中开始怀疑了沈烨身份的真实性。

    白凤瞻此时也反应过来,对啊,白家在朝中那么多人做官,为何自己一丁点消息都没收到,而且圣上就此一子,他居然敢外放太子到幽州?

    他们对面的方晟也和他们一样的想法,而且方晟更是果断,他在心中直接否决了沈烨的太子身份,现在的朝堂可是以方相为首,方家在朝中的耳目到处都是,太子出行如此大的事情,方相怎会不知?

    这时人群中传来了一些年轻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太子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莫非是去府州探望老夫人恰巧路过幽州?”

    “是不是探望老夫人我不清楚,不过我敢肯定太子肯定是为了文会才来的幽州。”

    “太子来文会凑热闹吗?”

    “你傻呀,我看太子是想和我们抢人咧?”

    “我看你才傻!太子什么身份啊,怎会掉价和我们抢人?”

    “呃,说的也是。”

    这些话传到了各世家的家长耳中,先不提方晟、杨瓘以及昌家家主等人是否认同沈烨为太子,只论众人想到了太子出行幽州的目的,这些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而方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面色严肃地对着沈烨道:“恕老朽不敬,公子若真是太子殿下,那请公子出示东宫印章或者其他证明太子身份的东西。”

    孟峰站起身来,声音微寒道:“方老在质疑太子殿下的身份?”

    昌家家主站了出来,他先对沈烨躬了躬身子,然后道:“望殿下谅解,非是我等不信殿下,我等是不信这孟峰,若孟州府随便找一人谎称太子,我等不明不白跟着跪拜下去,一旦真是假的太子,那么我等岂不被天下人传为笑柄?”

    “不错!”

    杨瓘也站了出来,他对着沈烨拱了拱手道:“我杨家的杨世如今官拜中郎将,正是太子亲卫的统领,不知公子可否召杨世一见,若杨世出来,我杨瓘便可为殿下作证!”

    孟峰在台上皱了皱眉,他将手放到了衣袖中,摸了摸袖中的一件东西,果然不出沈颂所料,这些世家的人都怀疑起了太子的身份。他瞥着身旁坐在椅子上的沈烨,见沈烨的神情似乎更轻松了,不禁暗赞太子的镇静。

    沈烨没有回答几人的疑问,而是率先问起了柳晚修:“柳家家主,你可认我是太子?”

    柳晚修心中苦笑,独孤云殿下真是记仇的很,自己只是当时没有出手保护百子桓罢了,竟是第一个发问,将自己推到了众人面前,他和宋诚是知道余姚死因的,所以他的内心相信沈烨就是独孤云,他只是震惊太子殿下为何和九曲的人走在了一起,难道此事另有内幕?

    柳晚修回首对着柳家子弟道:“随我叩见太子殿下!”

    “柳家众人拜见太子殿下!”

    “宋家众人拜见太子殿下!”

    柳家人跪拜下去时,宋诚也带着宋家人跪了下去。

    百子桓见状迅速反应过来,大声叫道:“百家二人叩见太子殿下!”遂拉着百悠悠跪了下去。

    昌洛尘看着百子桓和对面跪下一片的宋柳两家的人,他也想跪下去,可他看到父亲难看的脸色便没有动作。

    其他世家可不像宋柳两家提前知道了太子的消息,他们到现在还不能相信太子敢离开帝都。

    昌家家主皱着眉头看着对面的柳晚修和宋诚,难道他们两家在朝里的人打探到了消息?可方家都没跪,说明肯定有问题啊!昌家家主可不相信太子出行能瞒得过方相的。他咬了咬牙,选择了站在方家一边。

    沈烨目光看向了面色发白的白凤瞻,眼神中带着丝丝寒意:“白家可是不信我的身份?”

    白凤瞻身体哆嗦了一下,他急急一想,自己已经将太子得罪了,自己不可能不会受到家族惩罚,而这人的身份确实存疑,他狠下心来,重复了方相的话,躬身低头道:“请太子出示东宫印章。”

    他想明白了,就算沈烨真是太子殿下,他登基后,以白家的影响力,太子不可能会为难整个白家,顶多会惩罚下自己。

    沈烨听见白凤瞻的回答,没有再看他,而是看向了杨瓘,他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惊诧目光中,沈烨对着杨家家主杨瓘拜了下去。

    杨瓘吓了一跳,再没确定太子身份之前,他也不想做出太不敬的举动,杨瓘连忙让开,问道:“公子若是太子,为何要对我如此大礼?”

    沈烨沉声道:“这一拜并不是拜家主你,而是拜的培养出杨世的杨家,这是我欠杨家的。”

    杨瓘听闻话中之意,心中兴起一丝不安,急问道:“世儿发生了何事?”

    沈烨沉痛道:“杨世为了保护我,现在已经身亡了!”

    杨瓘骤闻噩耗,身形一晃,身边杨家的人连将他扶住,杨世虽不是杨瓘亲子,但却是杨瓘从小看到大的,视若己出。而且杨世也是杨家本族这代中最出色的孩子,如今以官拜中郎将,待太子登基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是整个杨家的未来。

    白凤瞻看着杨瓘提醒道:“贤弟莫要听信他的鬼话,太子亲卫谁人敢杀?这可是谋反诛九族的大罪啊!我看分明是此人抛下重磅消息,想将你的思绪打乱,坐实他太子身份!”

    杨瓘缓了缓神:“对!世儿可是东宫三卫的首领,东宫三卫有上千人,他怎么可能会被杀死!”他喘了口气,看着白凤瞻道:“多谢白兄,我差点中了此人的计策。”

    杨瓘怒视着沈烨道:“我敬公子,公子却拿我杨家人的生死唬我!”

    沈烨见杨瓘不信,没有多说什么,他最后看向了方晟老人:“方老就这么相信方相的能力吗?”

    方晟内心冷笑,若此人真是太子何必费这么多口舌,早就拿出了太子的印章,他沉声道:“老夫只信自己的这双眼睛。”

    沈烨指着旁边的孟峰,对方晟问道:“你可知若我假冒太子,我和孟州府都是被砍头的下场,你若说我是为了杀白家侍卫而故意铤而走险找的说辞也就罢了,那我问你,孟峰作为一州州府,为何要冒着被杀的风险?”

    方晟手捋长须自信一笑,缓缓道:“很简单,孟峰是帝师的人,想来是受到了帝师的指点,选出一人冒充太子,在文会上压制众世家,抢夺世家的资源,倘若你们计谋得逞,孟峰将功补过,帝师和真正的太子也能保住他。”

    沈烨不知为何一愣,然后他看着众人摊手道:“太子印章我没有,我身上现在也找不出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你们信也可以,不信也罢。”

    昌洛尘在下面听到此话,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意思?”

    百子桓看着远处白凤瞻道:“意思就是你白家要是不信他的的身份,就拿他为他家侍卫偿命,若信了便过去请罪。”

    昌洛尘道:“这也行?”

    百子桓道:“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人家可是太子!”

    孟峰听闻沈烨的话,也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他没有给白凤瞻做决定的机会,孟峰掏出了袖中的东西,走上前去,将东西举起:“皇家天宝玉和东宫三卫的令牌在此,所有人叩见太子殿下!”

    众人心中一惊,方晟在最前方瞧得真切,见那令牌和宝玉中流动的液体,心中震撼:“太子殿下竟真的来到了幽州!”此时他就是内心再不愿相信也得信了,令牌也就罢了,这宝玉可是造不得假。

    沈烨在孟峰背后深深地望着他手中的东西,心中暗道:“这两个东西果然在沈颂叔父那里!”

    沈烨恢复记忆之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两个东西,他当时就怀疑这两个东西在沈颂身上,而今日自己要公开身份,以沈颂叔父和孟州府的交情,沈颂叔父必然知晓,定会将东西交给孟峰,所以沈烨才说出之前那番话,此时沈烨的目光定在了那块玉佩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孟峰内心中此时也确定了一件事:“太子殿下知道沈颂在我这里。”

    孟峰昨日将太子的事告知了沈颂,而令他没想到是,沈颂从怀中掏出了本该属于太子的东宫三卫的令牌和贴身佩戴的天宝玉,沈颂没有向他过多解释,只是拜托他将此物还给太子。

    孟峰看着堂下其余几家的人都跪拜了下去,他沉思着:“沈颂和太子殿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烨接过了孟峰手中的东西,收到了怀里,然后对着台下缓声道:“诸位请起!”

    众人缓缓起身,只有两个人还跪在地上。

    一个是白凤瞻,一个是杨瓘。

    二人的神情此刻却大不相同,白凤瞻面如死灰,白头紧紧地贴在地面。

    而杨瓘此时却是老泪纵横,这位公子真是太子殿下!那杨世岂不真的身亡了?杨瓘推开身旁之人,伏倒在地,对着沈烨戚声道:“请殿下告知老朽,世儿是怎么死的?!”

第七十章 警示

    沈烨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伫立已久的薛慕.

    薛慕仍是一脸温和的样子,他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等马上将要离开幽州,只要暂时不提及我们的身份,其他的事情殿下想说便说。”

    沈烨低声回道:“其实,这也是我想让你们听到的。”

    薛慕眸光一闪,微笑道:“那我洗耳恭听。”

    沈烨转过头来,看着台下一脸哀伤的杨瓘,像是看到了杨世的影子,沈烨目带泪光,恨声道:“我等十几日前自瑶山取路,在瑶山中受了埋伏,杨世将军和其他东宫三卫的将士为了保护我皆被杀害!幸得我跳下悬崖,才逃回一命。”

    堂下陷入了骚乱,就连杨瓘身旁的白凤瞻也是猛然抬头,一脸震惊之色,何人竟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伏杀太子殿下!

    柳晚修和宋诚对视一眼,柳晚修恍然道:“所以太子殿下是孤身一人来到幽州。”随即他心中疑惑:“我怎么不知瑶山有路可走?”

    杨瓘哽咽道:“殿下,您可知追杀你的人是何处人马?”

    沈烨低着头,眼中露出了仇恨的目光,口中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北、大、营!”

    “什么?!”

    “不可能!”

    “林邺怎会如此?!”

    “北大营反了吗?”

    台下一片哗然,堂中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

    就连孟峰也是霍然看向了薛慕,他这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太子自瑶山出行,被北大营狙杀,而老师等人正是北大营的人护卫而来。孟峰霎时间想起当时自己对他们诉说太子之事时,老师那笃定的话语和师弟等人不自然的神色,孟峰一瞬间都明白了,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薛慕看着孟峰责问之色,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殿下可将此事上报帝都?”方晟此时也不管太子来幽州是来针对自己这些世家的事了,毕竟,没有任何事情比北大营谋反还严重,一丝寒意从方晟心底升起,北大营谋反,那九曲十三环岂不是?难道刚平静几年,世道又要乱了吗?

    “我还未将......”

    “报!”

    沈烨话未说完,堂外一个传令兵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兵士。

    只见那兵士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喊道:“报州府大人!城外,我幽州城,已被北大营团团包围!”

    “轰!”

    堂中瞬间乱作一团,先是太子出现幽州,然后是北大营谋反,接着是幽州城被围,纵是方晟这些经历过换代的世家老人此时也被接二连三的消息打乱了阵脚。

    沈烨听闻那兵士报告,刚要张嘴,只觉腰后硬物顶住。

    薛慕凑到沈烨耳边道:“殿下说的够多了,可以去歇息了。”

    “嗯?”

    沈烨困惑地看着薛慕,而后神色大变:“你!”

    薛慕见太子表情,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用意,他微笑道:“不知我这条计策可入得独孤殿下的法眼?”

    沈烨低着头,思考着局势,身体越来越冷,他倒吸一口凉气:“薛参将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烨以为今日晚宴,薛慕将自己推到台面之上仅仅是为了宣告自己的下落,让城外的府州军队有所忌惮,使他们不敢攻城,没想到薛慕还有其他用意。如今自己刚在世家面前宣布北大营谋反,薛慕就将计就计,利用这条信息,直接将城外诛杀他们的军队变成了世家眼中的叛军,而他们这些前朝的九曲士兵也摇身一变,变成了城内人眼中忠心为国的将士,如此一来,就算这几天幽州被围,幽州城内的人也会心甘情愿地帮助九曲的人死守幽州。

    沈烨沉声道:“薛参将,你们难道不想离开了吗?”

    薛慕微笑道:“当然要离开,不过走之前,内耗一下你们的实力也是好的,除了我们,幽州可还是有一些兵士的,而且。”薛慕瞟了一眼堂下惊慌的众人,“如果让这些世家之人死在对方攻城的时候,那就更完美了。”

    沈烨道:“你要给帝国军队和世家之间制造恩怨?要知道,事后你们的计谋必会被揭穿,世家大族也不是傻子,他们的仇恨介时都会转到你们头上。”

    “那又如何?只要人是死在攻城将士的手中,我就不信,这些世家人对帝国的这些军队将士没有丝毫怨言。”

    沈烨心中一寒,薛慕种下的是一颗种子,一颗让世家和帝国军队产生间隙的仇恨种子。

    沈烨心里苦不堪言,自己只是将自己心中的怀疑说出,没成想让薛慕钻了空子,设下了此计,如今想必幽州封城也理所应当了吧。

    果然,沈烨念头刚落,孟峰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

    “诸位请安静!”孟峰喊道。

    孟峰走到沈烨身前,挡着沈烨的视线,对着台下肃容道:“如今情势危急,我等不能让太子殿下身处险境,赵执安,乔峥!”

    “末将在!”赵参将二人在堂外等候多时,听见呼唤,二人衣着铠甲,并肩而入。

    孟峰道:“执安你速调城防军和高博所部关闭幽州所有城门,严加死守。”

    “大人!”

    方晟打断道:“据老夫所知,城中那高博所部也是北大营中人。”

    “无妨。”

    孟峰回道:“方老有所不知,太子殿下这段时间一直处在高博所部的保护之中,如果高博的人要谋反,太子殿下早就身首异处了。”

    方晟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太子殿下一直和幽州众人呆在一起,如此说来,是我多虑了。”

    沈烨不禁暗暗叫苦,孟州府和薛参将这是要制造一开始自己就和幽州众官在一起的假象,如此一来,幽州方面就可以假传自己的意思,得到世家的帮助。沈烨越想越急,可他被孟峰挡住,想给宋诚等人使眼色都不成。

    他咬了咬牙,刚要冒险张嘴警示众人,腰间就是一痛。

    薛慕的目的完成后,就一直在观察沈烨的神态,此时见沈烨呼吸逐渐急促,知道太子要发声,薛慕立刻将腰刀的刀柄向前狠狠一顶,轻声道:“太子殿下最好不要试探我的底线,我不是孟峰师兄,我对杀太子的事还是很感兴趣的。”

    沈烨呼吸一窒,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薛慕冷笑一声,将刀柄收回。

    “乔峥!”

    “在!”

    “着你调一部分军士,严查城内各处,务必不让北大营的细作混入城中。”

    “得令!”

    赵参将和乔峥下去后,孟峰对台下诸世家道:“诸位,如今军情急迫,我会派人赶往临近各州以及将军府求援,为防止细作得知我城内情报,请诸世家暂时断绝和城外人的消息往来。”

    堂下众人互相望了望,齐声道:“谨听州府大人之令!”

    “大人,从内城北仓运过来的东西已经到了。”

    众人看着那兵士身后,原来是从库房里调出用来挡雨的油衣,油鞋,蓑衣和斗笠。

    孟峰道:“请诸位速回,我等要与太子殿下商讨守城退敌之策。”

    白凤瞻跟着世家众人拿着雨具灰溜溜地离开,只有围在跪倒在地的杨瓘的杨家众人和百家几人尚未离去。

    孟峰看着跪倒在地的杨瓘,心中叹了口气,他理解杨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他走下台去,将杨瓘扶起劝道:“家主节哀,我知家主有很多话想问独孤殿下,但现在军情紧急,太子殿下实在无暇顾及此事,待此间事毕,家主再去询问殿下不迟。”

    杨瓘老泪纵横,仰天哀叹一声,起身对着沈烨道:“殿下,我等告退。”杨瓘习惯性地抬头一瞥,这一瞥间,心头却是一跳,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低头带着杨家众人离开了城主府。

    台上,薛慕抽出了刀柄,对着沈烨寒声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沈烨拿开挡住自己眼睛的皂纱花金,无奈道:“我说,我这头巾绑得紧了,拿下来也不成吗?”

    薛慕哼道:“你不要想着给那百子桓打手势。”薛慕见百子桓一直围在醉倒的百世骧身边,并没有注意沈烨,也就没再言语。他将沈烨交给了孟峰:“师兄带着太子去堂后,勿让他与百子桓打照面。”

    孟峰道:“你要做什么?”

    薛慕嘴角翘起:“当然是会会我的老朋友。”薛慕径直向醉倒的百世骧走去。

    沈烨担心地看着那边,孟峰道:“殿下请跟我来。”

    沈烨跟着孟峰来到堂后,这里有着一个小隔间,隔间中央有一个床榻,是孟峰身体不适时来休息的地方。

    沈烨一屁股坐在榻上,看着孟峰道:“州府大人真是好演技。”

    孟峰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沈烨哼道:“好一个爱民如子的州府大人,竟然为了九曲叛逆,将一整座幽州城百姓的性命与其绑在了一起!”

    孟峰皱着眉头道:“原来殿下说的是这事,我也是当时才知道师弟打的这个算盘。”

    沈烨嘴角一撇,分明是不信。

    孟峰解释道:“如果殿下觉得我出卖了城中百姓,我认,但与此同时,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嗯?”

    孟峰道:“师弟此计虽然会死很多幽州百姓,但这世家子弟也不可能会独善其身。”

    沈烨心中一寒,他看着孟峰一脸坦然的样子,不由得身体有些发冷,他突然觉得孟峰好像已经疯了。

第七十一章 交易

    百子桓和百悠悠推搡着趴在酒桌的百世骧,叫了半天,百世骧仍是呼呼大睡,兄妹二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百子桓眼见薛慕走了过来,他歉意道:“薛参将,抱歉,家父......”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州府大人要与太子殿下在这里商议大事,等百家主酒醒,我会派人送他回去。”薛慕微笑道。

    “这,那劳烦薛参将了。”百子桓以为薛慕是沈烨的心腹,沈烨肯定会帮忙照顾自己的父亲,于是他想了一下便同意了。

    百子桓望了望台上,见沈烨不见了踪影,他遗憾地向薛慕告辞,领着百悠悠离开了城主府。

    薛慕目送二人走远,转身走向百世骧,冷声道:“百世骧,没想到你我二人竟是在这里相见。”

    见百世骧没有动静,薛慕眯着眼睛,抽出腰中长刀砍了过去。

    “锵!”

    长刀并没有砍中百世骧,一把折扇代替了百世骧,挡在了长刀前面,长刀击中折扇,木屑飞溅,将其嵌在案桌了之中,那折扇的铁扇骨也随之露了出来。

    早已抽出身子的百世骧揉着发痛的手腕,心痛道:“我这折扇可是东夷沉香木做的,就这么被你毁了。”

    “你果然在装醉。”

    此时的百世骧眼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之前醉醺醺的样子,他乜了薛慕一眼:“不装醉的话,我会忍不住揭穿你们拙劣的演技,而且。”百世骧指了指案上的白玉酒壶,这酒味道不好,也不烈,我怎么可能会多喝,若换做是醉幽居里的玉桥风月还差不多。”

    薛慕盯着百世骧,沉声道:“百家主这时候来我幽州内城,果然是好胆魄,不过却是有勇无谋。”

    “哦?”

    百世骧挠了挠头:“何来有勇无谋,说来听听。”

    “勇的是明知我们在幽州内城,你却敢孤身前来。这无谋也是如此。”薛慕一步步逼近百世骧,他仿佛在看着一具尸体,眼中杀气浮现:“你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

    百世骧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百世骧从案前起身,和薛慕相对而立,负手道:“我从离京南府而来,是有两份大礼奉上,将军若杀我,实属不智,将来定会追悔莫及。”

    薛慕眉头一挑:“什么大礼?”

    百世骧难得露出一副认真之色,道:“一份为独孤太子的项上人头,另一份为你们九曲几千名将士的出路。”

    薛慕嘴角微微翘起,他冷冷道:“百世骧,我想你是搞错了,只说你那第一份礼物。”薛慕眼睛斜了斜堂后的方向:“独孤太子如今已经在我们的手上,何需你送?”

    “这就是我百家送上的第一份礼物。”

    “什么意思?”薛慕眼睛微眯。

    百世骧问道:“将军可知太子为何身在幽州?将军又是如何得知太子身份?幽州府可曾收到家父来信?”

    百世骧的连续三问让薛慕突然警醒,薛慕皱眉道:“你是说?”

    “不错。”

    百世骧道:“太子殿下自进入幽州以来,一直和家父在一起,是家父特意将太子的消息告知你等,不然独孤太子怎会落入尔等手中?这就是我百家送给你们的第一份礼物。”

    薛慕沉思片刻,心中认同了百世骧的话。

    以百景孝的能力,写一封漏洞百出的信确实不是他这种人会做出的事,现在看来,百景孝的那封信确实像有意为之,故意透露给自己一方那独孤云的下落。

    薛慕将腰刀插回了刀鞘之中,面无表情地问道:“那第二份礼物?”

    百世骧扬起右臂,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递与薛慕。

    薛慕小心地接在手中,展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这,这是。”

    “这就是我百家送与你们的第二份礼物。”

    卷轴上画的是整个帝国东部和北部的军力布防图,甚至连独孤家的离京北府都包含在内!

    百世骧道:“地图上黑色的标记就是幽州东侧和南侧北府军队的驻扎点,这是我与北府将军宇文扈共同商议的,应该不会出错,你们照着这个地图所标路线从幽州突围,既可选择冲进夷州山林休养生息,联合百夷诸部,有朝一日卷土重开,又可选择杀入离京北府,擒住独孤家的老夫人,震慑帝国。”

    薛慕的呼吸陡然急促,他豁然抬首,问道:“这其他各州的军力布防图,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百世骧微微躬身道:“将军高看我了,有这种能力的自然是家父。”

    “百景孝?”

    薛慕眼神锐利起来:“这么说,百景孝那所谓的闭门不出?”

    百世骧淡淡道:“家父这十余年来,从来就没有闭门不出过。”

    薛慕倒吸一口冷气,他低下头看着手中地图,喃喃道:“这么说,百景孝这十余年一直活跃在其他地方!”

    薛慕经历过两朝换代,知道百景孝的能力和性格,百景孝宁可放弃向白家复仇,也要匿迹这十多年,从而方便行事,必是所图不小!薛慕不可思议地问向百世骧:“百家为何要相助我等?你们父子到底要做什么?!”

    百世骧闭上了眼睛,缓缓道:“我们要做什么不劳烦薛将军操心,至于我百家现在为何要帮助你们,是因为我百家要与你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乱!”百世骧睁开双眼,眼中闪动着一丝疯狂之意。

    ......

    杨瓘一路寡言,带着杨家众人回到住处,他强忍悲痛,将过来安慰他的杨家子弟打发走后,杨瓘瘫倒了椅子上,一时间又是老泪纵横。

    今日虽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都不及杨世的身死对他的打击大,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最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还是族中最优秀的孩子。

    “北大营!林邺!我杨家必叫你血债血偿!”杨瓘恨声道。

    “家主。”门外传来杨家管事的声音。

    杨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闷声道:“进来。”

    杨家管事四十岁左右,名为童然,是杨瓘身边的心腹,童然走了进来,见杨瓘发红的双眼,心中不免有些戚戚然。

    童然苦涩道:“家主,请您节哀。”

    杨瓘眼中蕴着泪光,问道:“你来做什么?”

    童然肃容道:“家主,如今北大营已反,幽州城被围,我等要趁早做些准备啊!”

    杨瓘的心一直被杨世身死的消息所占据,此时他也反应了过来:“是了,北大营军备精良,兵强马壮,而幽州方面城池年久失修,城防士兵多是老兵民兵,虽然有高博所部加入,但想一直守住幽州也不太可能,如今只能祈祷幽州将士坚持到临近州府增援过来。”

    杨瓘沉思良久,沙哑着声音道:“你说的没错,我们要做好城破的打算,明日你带几个人,去城中联系我杨家在幽州的那几个外围商号,让他们提供些人手过来,还有,我记得宋家在幽州应该还有着少许的车行生意,明日我亲自去找宋诚,让他替我们备些车辆......”

    杨瓘和童然在房中约莫谈了一个多时辰,将能想到的东西都做了准备。

    杨瓘默然地看着童然在桌案前奋笔疾书,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的思绪回到了今晚离开之前,他在最后告别之时,抬眼间发现太子做了一个很诡异的举动。当时太子不知是何缘故,竟然将头上的巾布扯了下来放到了一只眼睛上,另一只眼睛急促地对着自己眨动,几息之间又恢复了正常。

    杨瓘知道太子殿下肯定不是无聊,要戏耍自己,他应该是要向自己传递着什么消息,可他为何不公开对自己说,反而要通过表情暗示自己呢?

    “难道?!”

    杨瓘心里一突:“难道那位参将或者孟峰有问题?”杨瓘顿时觉得眼下事情并没有表面的那么简单,“如果那位参将或者说孟州府有问题,那么岂不是表明太子殿下现在有危险,更甚者说北大营可能不是谋反!”

    杨瓘越想越是心惊,他神情凝重起来,随即努力想着太子当时的动作,太子殿下到底是要向自己传递什么?

    杨瓘想着想着,不禁将自己的头巾也扯了下来,放到了眼睛上,模仿着沈烨,琢磨着沈烨的用意。

    一旁的童然写完自己与家主的几个方案,抬头看着杨瓘的样子,有些诧异道:“老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杨瓘反问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童然回道:“老爷您是眼睛不舒服?”

    杨瓘皱了皱眉:“再猜?”

    童然苦笑道:“恕小的愚钝,不知为何您要将头巾布盖在眼睛上。”

    杨瓘瞳孔一缩,随即恍然道:“原来如此。”

    童然疑惑道:“老爷说什么原来如此?”

    杨瓘没有理会童然,反而重新谈起了之前的话题:“我们之前的安排有问题。”

    童然呆了呆,有些跟不上老爷的话题跨度,下意识道:“哪里的安排?”

    “车行。”

    杨瓘站起身来,道:“现在城中不止我杨氏一家,恐怕那宋家车行供不应求,不行,我要尽早去找宋诚谈,以免到时我杨家无马车可用。”

    “现在?”童然反应过来,他看着屋外滂沱的大雨,脱口道。

    “事关我杨家子弟性命,不容耽搁。”

    杨瓘吩咐道:“将那雨具取来给我披上,我们早去早回。”

    杨瓘带着几个仆人,冒着大雨,走向宋诚的院子,他的眼里满是焦急之色,他之所以如此急迫来找宋诚,当然不是为了车行一事,而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头巾为顶,顶盖于目,目木谐音,木上一顶,正是“宋”字......

第七十二章 围城

    “门外何人?”

    杨瓘的管事童然回道:“三先生,我家家主杨瓘请见。”

    宋诚回到屋里不久,正在将今晚的诸多事情告知若芷月,听闻杨瓘来访,宋诚一脸意外,自己和杨瓘只见过几面,算不上相熟,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宋诚对着若芷月道:“你先回避一下。”

    宋诚披上雨具将杨瓘接到了屋内,他知道杨瓘刚刚得知杨世的死讯,心情不好,此时冒雨拜访,必是有要事来告知自己,宋诚没有寒喧,直接问道:“家主可是有什么事?”

    杨瓘回首对童然说道:“守着门口,不要让其他人偷听。”

    宋诚眼角一抽,紧张道:“家主勿虑,这院子只有我一人居住。”

    杨瓘执拗道:“事关重大,小心为好。”

    宋诚眉头一挑,对杨瓘将说之事愈发好奇。

    杨瓘见童然退了出去,沉声道:“宋诚!你是否早已得知那百家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宋诚神色不变,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在下也是今晚才得知这个消息。”

    “此话当真?”杨瓘将信将疑。

    “在下可对天言誓。”宋诚一脸坚定道。

    杨瓘看着宋诚的神色,一时间有些犹豫了,难道自己误解了太子殿下的意思?那个动作不是让自己来找宋诚?还是那个宋字指的是宋家其他子弟?他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老夫好像弄错了一些事情,叨扰了。”

    宋诚眼见杨瓘拱手要走,急忙握住杨瓘双手,将其引到座位上坐下,宋诚道:“家主莫急,我确实不知道那百家公子是太子,但我知道一些其他事情,一些或许对家主你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看着杨瓘好奇之色,宋诚却笑了笑,没有说话,反而喝起了茶水来。

    杨瓘心里发恨,这宋诚是想让自己先说,只是宋诚知道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所需要的......

    杨瓘犹豫起来,如果太子的意思真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情况已是十分危急,此刻不能耽搁,他咬了咬牙,终是下定了决心,杨瓘盯着宋诚的神色,道:“太子殿下和我八大世家如今已是危在旦夕,三先生可有良策解救太子?”

    宋诚脸色凝重,眉头却是微微舒展,他低声道:“家主这是何意?”

    杨瓘一见宋诚毫无意外之色,心知自己赌对了,杨瓘道:“老夫现在来见你,正是太子殿下之意。”于是,杨瓘将太子的神情动作以及自己的猜测都告知了宋诚。

    宋诚听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今日晚宴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人震惊,也让原本看清局势的宋诚瞬间迷糊了。

    沈家公子是太子?那为何他当时会以旁观者的角度告诉我们太子来到了幽州,难道他要试探我和柳晚修?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太子自导自演?

    有着这一层的怀疑,让宋诚一度以为太子甚至和九曲的人走在了一起,目的就是对付自己所在的这些世家。

    听闻太子让杨瓘找自己,宋诚虽然还不理解为何太子要冒充百家子弟,还要冒充沈家子弟,但至少在太子和九曲的两伙人的关系中,宋诚解开了心中困惑,太子和九曲的人仍然是对立的,而且太子目前处在危险之中,甚至不得不通过暗示来让杨瓘找到自己,想自己求助。

    宋诚梳理了当下信息,不免又有些头痛,太子殿下真是高看自己的了,自己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如果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倒还好说,只是......

    眼见宋诚动作,杨瓘嘲讽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三先生难道不想告诉我些什么事情?”

    宋诚苦笑道:“我可没有骗你,我是真不知道太子的身份,我只是......”

    宋诚附在杨瓘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

    翌日凌晨,内城帅帐。

    少年乔峥的声音充满了喜悦:“有了这地图,我等今后是哪里都去得,义父,我们要不要?”乔峥手指着地图东北方,用力一切,那地方正是独孤家的离京北府。

    乔杞老尚书也颇有些心动,他看向薛慕,问道:“这地图所记可确保为真?”

    薛慕道:“学生以为,百世骧没有必要骗我们,如今太子在我们手里,就算没有他这地图,我们也能离开这,他犯不上冒着生命之忧,来和我们做交易。”

    乔杞听到百世骧的名字,眉头一蹙,他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夷州。”

    乔峥听闻,知道义父还是不相信那百家家主,想到不能去府州生擒独孤家的老夫人,乔峥遗憾地叹了口气。

    乔杞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裘衣,走到帐中沙盘处,沙盘中央正是幽州城。

    薛慕站到了乔杞的身边,道:“老师放心,幽州城的城墙虽然年久失修,但城中守城器械确实样样俱全,幽州城原有的算上内城的守军有三千人左右,加上我们从山里带出来的五千名将士,配合器械守城应该无碍。”

    “应该?”

    乔杞听出了薛慕的不自信,道:“慕儿,你实话讲,倘若对方四面来攻,你有多大把握守住此城?”

    薛慕一怔,然后苦笑道:“义父,自我领兵以来,从来没有打过守城战,我对守城之法仅限于兵书所述,我......”

    乔杞揉了揉发酸的双目,道:“把你的布置说来听听。”

    “是。”

    薛慕吸了口气,缓缓说了起来。

    “幽州城地处荒野之上,四周多是密林和庄稼,属下本想派人将幽州四周植被焚烧,可一来离京北府的铁骑在城外虎视眈眈,二来这天降大雨,学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坚壁清野是守城的前提关键,怕的就是攻城一方利用这些木材粮食对付守城一方,如今形势所迫,薛慕所讲也在情理之中,乔杞微微颌首,没有出言责怪。

    “后勤军备如何?”

    “幽州库房粮草充实,军械充盈,不提滚木擂石,就连库房中能用来守城的灯笼、油、石灰、钉子、以及耕地的锄头昨夜业已运到了城上,至于后备兵源,孟峰师兄已下达了命令,待天亮时,征收幽州城年满双十的青壮年男子,学生认为,以幽州城的人口密度,估计一个时辰就能动员两三千人。”

    “民间若有抵触情绪,该当如何?”

    “因为各大世家现在不明就里,皆站在我们这边,有他们的加入,想必民心方面不用我们忧虑。”

    乔杞点了点头,薛慕利用太子,获取了世家信任,替他们解决了很大的麻烦,让乔杞倍感轻松,要知道守城这种事情,一旦内部出现裂痕,那城破是早晚的事。

    乔杞闭目沉思,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沙盘边缘。

    薛慕和乔峥伫立在乔杞身边,静静地等着指示。

    乔杞缓声道:“有这些世家还不够,城中早已混入了东大营和夷州的人,我们要防止他们与外界里应外合,乔峥。”

    “义父。”

    “从今日起,由你全权负责幽州城内的巡逻,不准百姓聚众闹事,不准城中有人吹响器,不准高举竹竿等物,这都有可能是和敌人互通信息的手段,再一个要严禁防止城中起火。”

    “这......”乔峥转头看着帐外还在下着的大雨,空气如此潮湿,怎么会发生火灾?

    “你照做就是。”乔杞皱眉道。

    “遵命。”

    乔杞听着雨声,又想起一事,他对薛慕道:“告诉你师兄,明日派人去幽州各大药行收取毒性草药,再从幽州城各处征用大瓮,柴火和狼粪,屯于城下。”

    薛慕呆了呆,这大瓮和柴火可以用来煮热油,他能理解,只是为何要屯于城下,还有这毒性草药......

    乔杞见状解释道:“幽州这一场大雨让土体松软泥泞,我们要防止对方挖地道入城,明日起,幽州城下每百丈之间埋两口大瓮,瓮旁堆积泥土,派人仔细听城外动静,若敌军挖地道而入,派人烧起毒性草药,硫磺,狼粪,将毒气毒风鼓入地道之中。”

    薛慕佩服道:“老师所虑周全。”

    乔杞说完,嗓子有些沙哑,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守城最基础的常识,只是薛慕一直领兵活跃在在那九曲十三环周围,山里和平原作战才是他的强项。自己的这个徒弟擅长谋略,工于心计,若作为军师幕僚,那是上上之选,若作为一军之帅,要求攻守兼备,还是难堪大任。

    不过,薛慕难能可贵的就是他有自知之明,这点也是让乔杞最满意的地方,薛慕这个人不会冒险涉猎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就拿他这守城方略来说,在乔杞看来,虽然漏洞百出,但对于一个毫无守城经验的人来说,已经是堪称完美了。

    乔杞心中清楚,薛慕必定是和孟峰连夜查询了诸多兵书,甚至请教了参与过守城的军中老人。

    “没有人天生就是将才。”

    乔杞心中顿了顿,然后内心加了一句:“除了独孤家的那些怪物。”

    几人各想各的,还在思考之时,孟峰面色疲惫地带着沈烨走了进来。

    孟峰开门见山道:“刚从城门那里得到消息,幽州北侧和南侧都开始有小股军队活动的迹象,由于雨中雾气太大,视野瞧不清楚,执安已经亲自带人去查看了,不过按时间算来,我猜测,那些应该就是北大营和东大营的先头部队。”

第七十三章 东大营

    秋雨初霁,天色略显迷蒙。

    乔峥等人跟着孟峰来到城墙上的角楼,风吹云动,军旗在头顶猎猎作响,乔峥眺目远望。

    幽州城下的平原上,已经看不到平日里的商贩和路人,到处都奔驰着侦察兵,乔峥仔细地观察了片刻。

    “是东大营的探子。”乔峥说道。

    二十年前,他与独孤靖的部队交过手,他军队中那些速度极快的斥候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北大营的人?”乔峥问道。

    “北大营的人驻扎在幽州城西侧十里处。”赵参将披着盔甲正巧从城下上来。

    他将头盔扔给亲兵,看着几人道:“根据他们的营旗来看,北大营这次应该是来了四个锋营。”

    乔峥和薛慕相视一眼,二人有些意外。

    在新朝的编制中,北大营在八万人主力的情况下,最多只能拥有五个可以游击流动的锋营,算上分散在幽宣二州的高博锋营,北大营的五个锋营已经全部离开了帝国西北防线,林邺难道不怕九曲的防线被山里突破吗?

    “林邺这是在表忠心。”薛慕道。

    几人点了点头,他们这些九曲的人之所以能够出来,就是因为北大营内部出现了问题,林邺是想通过此举打消将军府对他的疑心。

    “东大营带兵的应该是若凌和独孤邵,我们的人方才在和对面的斥候交手时,看到了对方的刻有‘若’和‘独孤’的军旗。”

    “可摸清对方人数?”孟峰对赵参将问道。

    赵参将摇了摇头:“东大营的斥候机动性太强,他们的人很多,拉得又很远,我们的人稍微一靠近,对方就放了鸣镝,我们的人生怕对方骑兵围剿,只能撤了回来,所以并没有见到对方的营盘。不过东大营毕竟要震慑百夷诸部,想必他们的主力不会过来,算上一些地方的州军,我想人数最多也只有四万人左右。”

    “四万人攻这一面城墙也足够了。”孟峰心中苦笑,好在自己一方不需要死守城池,“瓮城的器械粮草可曾收回?”

    “昨夜幽州城旁的六座瓮城物资已经全部搬回了城里。”赵参将回道。

    乔峥心中可惜:“虽然都说幽州城墙残破不堪,但若老夫来守,配合着六座瓮城,想必也能叫独孤家损失惨重,只是幽州城的军民肯定不会听从自己这个前朝之士罢了。”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老师何故叹气?”孟峰见状问道。

    乔峥当着自己的这个弟子面前,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拍了拍身旁垛口,叹道:“这或许是老夫有生之年最后一次看这幽州城了。”

    孟峰情绪也有些低落,但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前朝覆灭了近二十年已是事实,或许对于作为前朝兵部尚书的老师,这就是今生的最后一次。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地面发生了微微地震动,几人的神情都变得警惕起来。

    “北府铁骑动了。”薛慕道。

    “而且是朝着城南来的。”乔峥眯了眯眼睛。

    不过声音只是停留了片刻,随后逐渐远去。

    孟峰心中了然,北府的将士去会见了东大营。

    ......

    宇文扈原本粗犷的黑脸现在变得更黑了,他的心情很是糟糕,他实在想不明白,百世骧在军营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混在进城打探太子消息的队伍里,如今幽州封城,自己这边不仅太子的消息没有探明,反倒是先折了一个大人物进去,如果百世骧出了事情,宇文扈咽了咽口水,他不敢想象自己回去要受到多大的惩罚,那个百家老头子会怎么报复自己。

    听闻属下禀告东大营的人已经驻扎到了幽州城南部,宇文扈立刻带着手下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他不能让东大营肆无忌惮地攻城,不然太子和百世骧都会危险。

    北府铁骑行动的声音太过明显,他们的铠甲战马也太有标志性,无需通报,东大营的斥候都自觉的为他们让开了道路。宇文扈的人刚到东大营营盘前,东大营的几个将领已经在那伫立等候了。

    “来人可是宇文将军?”

    宇文扈翻身下马,摘下头盔,走到东大营众人面前。

    众人为首的是一身体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他身边的是一位英气勃发的少年郎,二人此刻都穿着一身暗色的锁子甲。

    东大营将士衣着和其他地方的军队衣着明显不同,由于东大营面对的敌人是百夷诸部,他们的战场也大多数在丛林深山,强调机动性,所以东大营相较于其他军队,衣甲较轻,只不过他们会在轻甲里边套上一层遮盖紧密的皮甲,防止百夷诸部的毒箭。

    “宇文扈见过若大人。”宇文扈拜道。

    “宇文将军客气了,我隶属东大营,将军身在府州,我们何来高低之分,将军不用行此礼的。”若凌赶紧将宇文扈扶了起来。

    宇文扈嘿嘿一笑:“老扈粗人一个,不太懂这些规矩,只知道我们都听从帝都将军府命令,按照将军府的品阶,老扈得行礼。”

    听闻将军府这几个字,若凌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后指着他身边的少年郎,对着宇文扈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外甥,独孤邵。”

    这少年郎正是从幽州脱险回来的独孤邵,独孤邵此时换上了一身戎装,根本瞧不出在幽州城中的纨绔之气,他眼中带着些尊敬之色:“见过宇文将军!”

    宇文扈洪声道:“原来是靖王的爱子,我说怎么看着这样眼熟。”

    若凌笑道:“宇文将军不知,你可是邵儿心中三个最敬佩的人中的一个。”

    “哦?”宇文扈看着独孤邵,有些意外。

    独孤邵兴奋道:“宇文将军的事迹我听父亲那里听过,当年潞州会战,将军孤身救主,以一敌百,带着......”

    宇文扈心中大为受用,他摆手道:“都是些往事,不提也罢。”随即他好奇道:“不知邵将军心中另外两个敬佩的人是谁?”

    独孤邵答道:“是先帝和帝师。”

    “不敢,不敢,折煞我了,鄙人怎么敢与主公和帝师二人相提并论。”宇文扈心中很是惶恐,赶紧对着天上拜了拜。

    若凌和独孤邵几人见状笑了笑,随即若凌神色严肃起来,对着宇文扈问道:“将军来见,可是因为太子一事?”

第七十四章 虚虚实实

    “将军来见,可是因为太子一事?”

    “太子?什么太子?”宇文扈故作惊讶道。

    “呵呵,将军何必装糊涂。”

    若凌指了指独孤邵:“邵儿刚从幽州出来不久,而小女如今也尚在幽州,幽州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是清楚得很。”

    宇文扈仍然一脸诧异的样子,定定地看着几人。

    若凌皱着眉头,心中暗道:“难道宇文扈真不知情?”他问道:“恕我斗胆问一句,将军来幽州是接到的军令是什么?”

    “老夫人的命令是让我捉拿潜藏在幽州的九曲叛逆,并没有提到太子,若家主何来太子一说?”

    若凌和独孤邵对视了一眼,若凌道:“既如此,将军帐内说话,请!”

    宇文扈跟在若凌身后,粗犷的脸上,一双眼睛透露着精明之色。

    宇文扈作为跟随先帝征战多年的老将,他一直给别人一种憨厚老实的印象,然而事实上,宇文扈的心思相当缜密,他不知道此次出兵的内幕,太子的事他还是前几日从百世骧那里旁敲侧击听到的。但当他得知此事后,瞬间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很多埋藏在这件事背后的东西,他嗅到了一些不正常的气息,他坚信幽州之战绝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太子、九曲、幽州、世家、帝位、东大营、北大营......

    众多利益纠葛,众多势力冲突,宇文扈心中断定,当年的那些老家伙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表面看来幽州是一个战场,但实际上幽州已经成为了各方势力角逐厮杀的死局,像自己这样的人涉入其中,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潜藏在幕后各个势力斗争的牺牲品,所以宇文扈决定,尽可能地把自己从此事中摘除。

    走在宇文扈身前的若凌此时也是心中急转:“宇文扈不知太子之事,那么岂不是?”若凌心头一热。

    几人走入帅帐坐定,若凌屏退左右,对宇文扈沉声道:“宇文将军,长话短说,我东大营很久之前就收到了前朝叛逆从九曲突围进入幽州的消息,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邵儿和家女分别前后带人进了幽州城,来探明此消息虚实。”

    宇文扈认真地听着,心中了然:“东大营提前知道了消息?果然是有人在做局!”

    若凌接着道:“没想到这消息竟然是真的,那幽州州府孟峰不仅私藏九曲叛逆,还杀死了朝廷的礼部侍郎余姚大人,孟峰却不知这事被在一旁的百景孝看得清清楚楚。”

    “百景孝?!他不是闭门不出了吗?”宇文扈惊讶道。

    “要不是邵儿亲自和我说,我也是不信的,不过也正因为是百景孝,邵儿才免遭一劫。”

    “嗯?那孟峰还要对邵将军下手?他这是铁了心要谋反吗?”宇文扈转头问道。

    独孤邵回道:“将军不知,与我前来幽州的还有我父亲的一个亲兵,他和百老爷子当时都在余姚大人被杀的现场,百老爷子逃了出来,他却被幽州擒住了,而百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身份,他第一时间将我带离了幽州。”独孤邵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那给自己算命的道长竟然是当年叱诧风云的百家老祖。

    宇文扈点了点头:“邵将军吉人天相,实有天命。”

    说者似是无心,听者却是有意,若凌心中一跳,深深地看了一眼宇文扈。

    宇文扈注意到若凌的目光,疑惑地问道:“这里面没有太子的事啊?”

    独孤邵解释道:“太子之事也是百老爷子所说,他说太子有可能会在幽州城里,所以家父已经派人去了帝都,核实太子殿下的下落。”

    “那?”

    “我们的人还没有回来。”若凌回道,“我原本以为将军知道些情报,才询问将军太子之事,哪知将军竟是丝毫不知。”

    宇文扈摇了摇头:“这种大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没有你们的情报,不知道也是正常之事。”

    若凌问道:“宇文将军到此是何意?”

    宇文扈摇头道:“唉,你们也知道,幽州正赶上文会盛事,百家人自然不肯错过。”

    独孤邵想起了醉幽居里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将军可是怕我等攻城时,九曲的叛逆会杀害城中的那百家公子?”

    若凌叹了口气道:“宇文将军,不是我等无情,如今在城中的可不止百家,据我所知那杨、昌、柳三家的家主如今也在里面,你也知道圣上脾气,如果太子殿下真在城中,那还好办,倘若得知太子殿下不在城里,那将军府的强攻命令必然会立刻下达。”

    宇文扈苦笑道:“现在可不止三家家主在幽州了。”

    “什么意思?”若凌凝神问道。

    “百世骧护子心切,已经在幽州城封城之前混了进去。”想着百世骧的性格品性,宇文扈猜想,估摸着现在百世骧已经站在那些九曲叛逆的身前了。

    如果宇文扈得知百世骧不仅站在了薛慕等人的身前,还和他们做了盟友,不知是何表情。

    若凌脸上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心中却是发起愁来,百世骧的进城让他顿时犯了难,他知道自己原本的计划也要搁置了。

    独孤靖此次派若凌率兵,让他以解救太子为首要任务,但若凌心中有着自己的算盘。

    解救太子?

    当然不!

    若凌不但不想解救太子,他还想借九曲叛逆的手,杀掉独孤云!

    只要独孤云死掉,圣上独孤齐的继承人就要落到其他人手中,平辈来讲,独孤靖作为独孤家的兄长,无论是才德武略还是朝中声望,都比其他二位强,而下一辈中,姓独孤的只有三人,分别是自己的外甥独孤邵,以及南大营独孤翎的两个孩子,独孤羽和独孤翼。

    独孤羽体弱多病,一看就不是长寿之人,为了帝国的长治久安,独孤齐绝对不会选,而独孤翼更不用考虑,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双腿残疾,智商也是令人堪忧,所以独孤齐唯一的选择就是将自己的外甥独孤邵封为太子。

    进营之时,若凌听闻宇文扈不知太子之事,便想和商量一起强攻幽州,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可如果百世骧也进了幽州的话,若凌可不敢了。

    百子桓在百景孝心中,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能力上都远远不如百世骧重要,自己一方毫无顾忌地攻城,若百子桓因此死了,百景孝会发怒,但若是百世骧和百子桓都死了,那百景孝会发狂的,以百景孝的手段,让九曲的人陪葬自不必说,事后他反应过来,不难猜出自己的用意,到时候除了自己这个始作俑者,说不准独孤邵都要被他杀死,那百景孝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室子弟。

    若凌思考许久,沉声道:“以当下情形来看,将军可有良策?”

    宇文扈想着当时百世骧的话,回道:“我的意思是围而不攻,等待命令。”

    若凌怅然若失道:“只能如此了。”

    宇文扈看着若凌的神情,若有所思,而后他想起一事,问道:“东大营这次来了多少人?”

    “两万。”

    “两万?”

    宇文扈跳了起来,声音激动道:“你们只带了两万人?”他和乔杞等人想法一样,怎么说东大营也得带上个四万人左右,虽说幽州城是一座老城,但要两万人顺利攻下幽州也太难了,要知道这城中除了原本的守军,还有九曲的前朝将士。

    “这两万人还有五千是清一色的轻骑兵,能参与攻城的实际上仅仅有一万多人。”

    “独孤靖要做什么?”宇文扈心中不解。

    若凌看着宇文扈的不解之色,叹道:“这两万人已经是东大营所能拿出的全部兵力了。”

    宇文扈怔了怔,而后迟疑道:“莫非东夷那边出了事?”

    若凌点头道:“将军有所不知,夷族诸多部落向来不服从我若家管教,每年他们都要闹上一闹,半月前楚丘和车门两大部落集合了几十个小部落对我夷州各地进行了突袭,现在东大营的主力都已经追着他们进入了山林。”

    “这......”

    宇文扈有些头痛,北府的兵力本就不多,如今派来的人马围住幽州边界已是极限了,攻打幽州的主力部队只能是东大营,可东大营这点人马实在是不够看啊。

    “将军放心,在我看来这些人马攻城绰绰有余,而且将军忘了,来幽州的可不止我东大营。”若凌微微一笑。

    宇文扈知道若凌所说的是北大营,可是从九曲的人突破北大营的防线开始,北大营还能值得信任吗?

    ......

    看着宇文扈忧心忡忡地带人离去,若凌眯着眼睛对着身边心腹道低声:“去北府铁骑那里和我们的人联系一下,看看这宇文扈究竟是否知道太子之事。”随后他蹙眉道:“芷月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那心腹回道:“我们已经在周围村落寻找了好久,并没有他们的踪迹。”

    若凌心中有些不安,芷月带走的可是有百余人,如今竟没有一个人过来复命,难道芷月没有听从自己的话,将其分散在城内城外,而是一股脑地带到了身边?

    “将军,北大营来人!”

    帐外士兵的声音传来。

第七十五章 暗流涌动

    “北大营?来了多少人?”若凌心中有些紧张。

    “只有十余骑。”

    若凌对着独孤邵使了使眼色,独孤邵会意,先一步退出了大帐。

    若凌吩咐道:“领他们进来。”

    如若平时,若凌早就出门去营外迎接北大营的人了,可当下形势不同以往,九曲的人突破了北大营的西北防线,进入了幽州,若凌可不相信九曲的人是凭借武力突围的,北大营中定有山里的内应,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幽州,朝廷暂时没有时间去查,一旦幽州战事结束,北大营必会遭到清洗,所以眼下还是要对他们提防一下为好。

    “将军,北大营锋营尚云舟、尚轻舟两位将军求见。”

    “进来。”

    帅帐门帘一掀,两位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尚家兄弟相貌有些相似,只是其中一人的脸上多了块刀疤,此时二人的面容皆有些难看。

    “罪过罪过,老夫刚处理完要务,请二位将军恕我没有远迎。”

    尚家兄弟知道若凌所讲皆是说辞,二人对此心知肚明,带着刀疤的兄长尚云舟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拱手道:“若家主公事繁忙,我二人前来打扰已是冒昧,若家主不必自责。”

    “那就好,二位请坐。”

    尚轻舟见帐中桌子上还摆着未撤下去的茶水,不禁好奇问道:“若家主,之前有人来过?”

    “啊,方才北府的宇文扈与我讨论了下攻城的事。”

    “宇文扈来过?”尚家兄弟心中有些后悔来晚了一步。

    “不知二位到此有何事啊?”

    尚云舟道:“那我就敞开了说了,若家主,请将主攻幽州城的任务交给我北大营!”

    “哦?”

    若凌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问道:“可是将军府刚下达的命令?”

    “这......”

    若凌心中了意,摇头道:“既然不是将军府的命令,那北大营是要与我东大营抢功了?”

    “若家主!”

    尚轻舟是个急性子,他站起身来,瓮声道:“大人难道不知九曲的人是从我北大营防线过去的?这是我们北大营戴罪立功的机会!”

    若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冷冷道:“尚将军也知道九曲的人是从你们那里过来的,那你让我们怎么能信任你们?!就是因为你们,现在幽州城里几百名世家子弟和上千名民间的能人异士都危在旦夕!”

    “轻舟,退下!不得对若家主无礼!”

    尚云舟斥退了弟弟,上前拱手道:“舍弟粗人一个,多有得罪,望若家主见谅。”

    见若凌闭目不言,尚云舟心中也有些恼火,但现在自己一方有求于人,他捺下心中不快,诚恳道:“若家主,九曲突围之事是高博所部参与了其中,北大营自平帅之下都被蒙在了鼓里,平帅此次特意交代,让我等亲手摘下九曲叛逆将领的头颅,好去赎罪。”

    若凌睁开双眼:“哼,高博?他现在在哪里?”

    “高博已经重伤身死,不过他隶下的兵士还有一部分在幽州城里。”

    “高博死了?”

    尚云舟低声道:“高博死得有些蹊跷,他的遗体已经被平帅送到了将军府。”

    若凌脸上露出讥讽之色:“怕是那独孤平为了不牵连自己,杀人灭口吧。”

    “你说什么?!”尚轻舟大怒,正要上前,被兄长尚云舟一把拦住。

    尚云舟此时也动了肝火,他沉声道:“平帅一生为人忠诚刚正,整个帝国谁人不知?若家主休要再诋毁我家大帅。”

    若凌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尚云舟心知此事已无谈妥的可能,对着若凌道:“既如此,我等告退!”

    眼见二人怒气匆匆地要离开,若凌的嘴角微微翘起:“二位且慢!”

    “还有何事?”尚轻舟愤然道。

    “三日。”若凌悠悠道。

    “什么三日?”尚轻舟有些茫然。

    “我只给你们三日时间攻城,三日之后,你们若是还攻不下来,那就休怪我东大营抢了这份功劳了。”若凌沉声道。

    尚云舟眉头舒展,他抱拳道:“多谢若家主成全,我东大营欠你们一个人情,我们等下去找宇文扈......”

    “宇文扈的北府军那边,我自会派人相告,你们回去准备攻城的事宜吧。”

    尚云舟二人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二人齐声道:“谢过若家主。”

    独孤邵和几个亲兵正在帐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看尚家兄弟匆匆离开,几人也放下心来,独孤邵心中奇怪,这两人既然不是为了夺权而来,那就代表了他们不是九曲那边的人,那他们来做什么?

    独孤邵走进帐中,对着若凌问道:“舅父,他们说了什么?”

    若凌正在思考事情,他听闻独孤邵的声音,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来告诉我们,幽州城的西侧和北侧由他们看管,让我们不必操心。”

    独孤邵哦了一声,回到了座位上,叹道:“也不知道芷月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若凌也有些挂念,不过想到了女儿的能力,他心中的担忧之意稍褪,眼下九曲的人肯定会以太子为重点,而且只要北大营那边开始攻城,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到芷月他们的存在。

    想到此事,若凌心中极为畅快,北大营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太子身在幽州的消息,只要他们开始攻城,无论这城池攻没攻下,此事过后都会罪加一等,就算那独孤平再如何受宠,种种证据之下,圣上也不可能会容忍一个妄图杀害太子的人继续掌管大军,毕竟独孤平并没有独孤家的血脉,他的本名叫林邺。

    只要北大营成了一盘散沙,没有外敌磨练的南大营和以水军为主的西大营都没有被若凌放在眼里,南大营靠一个独孤翎明显走不远,而西大营,想到那位性格张狂无比,自诩天下第一奇才的独孤英,若凌脸上露出不屑之色,一个没打过实战,只会纸上谈兵的小儿罢了。

    介时自己一方的东大营俨然成了四大营之首,再加上太子死在幽州城,那么这未来的帝位......

    若凌一脸宠溺地看着眼前的独孤邵,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九五至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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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冕介绍:
前朝末年,老皇帝病入膏肓,宦官把持朝政,排除异己,滥杀忠良。朝廷吏治腐败,贪官四起,搜刮民脂民膏,害民虐庶。又逢北方四州大旱,各地民不聊生,皆有反意。
独孤世家,崛起于东北府州之地,驱北狄于极西,军势正盛,家主独孤离遂以“清君侧”的名义,兵起府州,剑指帝都,一路势如破竹,斩佞臣,烧皇宫,夺得大宝,万物更新,上应天意,建立新朝。
然而,表面和平的政权下暗流涌动,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
十余年后,独孤离暴毙而亡,朝中势力相互倾轧,朝外前朝余孽蛰伏西北待卷土重来,四大亲王坐镇四方对王座虎视眈眈,表面安宁的世间随着太子遇袭悄然改变。
……
风云幽州,金蝉脱壳,遇北府良将;东去寻迷,假痴不癫,结金玉良缘。
传承世家,反客为主,望只争朝夕;酌酒倾觞,瞒天过海,愿不负华年。
波澜壮阔的战争,铁骑横流的战场,名将辈出的年代,流落人间的太子如何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之中夺回帝位?夺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夺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夺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