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民间的事,要融入才能知道
此时洛阳大街,人声已显得嘈杂,但见无数洛阳衙役走上街头,进入百姓聚居的各座坊市。
又有无数官员家里的家丁护院,同样也被发动动员起来。只见到处人声鼎沸,街面人头涌动,仅仅不到一个时辰,洛阳选佛之事人人皆知。
古代就是这样,当官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衙门的动员力量还是很高的,百姓们也特别信任衙门里的官员。
而在此时,韩跃仍旧待在洛阳街头。
他早上在一个卖饼的摊子上吃了两张糙饼,然后闲逛到一个贩卖土茶的茶摊,这茶摊乃是一个老妪所摆,茶水带着一股子农家土味,韩跃也不嫌弃茶水廉价,掏出五枚大钱要了整整两壶。
他喝茶晒太阳,说不出的悠闲自在,期间又和一群贩夫走卒胡吹海侃,说到兴致高昂之时甚至脱了鞋子,一边扣着自己脚丫子,一边放声哈哈大笑。
抠脚大汉,随处可见。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当朝最高王爵。
茶摊上喝茶的贩夫走卒们聊得高兴,兴奋之时甚至拍一拍韩跃肩膀,倘若他们知道这青年乃是西府赵王,恐怕瞬间就要跪倒一地人。
日头渐上三杆,洒下浩浩金光。
随着洛阳官员下决心主动选佛子,街面上来回穿梭的家丁衙役渐渐多了。
韩跃看似喝茶聊天,其实却一直留意街面动静,当他看到无数家丁衙役走上街头,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微不觉察的笑意。
也就在这时,茶摊上一群贩夫走卒同样发现了衙役们,有个中年汉子似乎和某个衙役很熟,顺手一把将他拽住,好奇问道:“老孙家的先别走,跟大叔说说这是要干啥?”
那衙役是个小少年,一看就是农户家的出身,他被中年汉子拽住也不生气,反而脆生生喊了一句大叔,这才开口解释道:“衙门里大人有令,要在整个洛阳开展选佛子的大事,听说是西府赵王的意思,要选佛子去天竺取经。”
“选佛子,去天竺?”
在场贩夫走卒来了兴趣。
洛阳一地,确实佛风甚浓,虽然未必家家信佛,但是对于佛事却十分上心。
那个汉子脸色明显有些热切,拽着小衙役急急问道:“这选佛子有什么说道,是不是一定要选寺庙里的师傅们?选中之后又有什么说道,是不是会被派去天竺大佛国?”
他一连两个问题,显得很是上心,韩跃坐在茶摊上冷眼旁观,对于洛阳百姓信佛的程度又有更了解。
可惜那个小衙役级别太低,对于中年汉子的问题无法回答,他只能满脸尴尬摸了摸脑门,讪讪道:“刘大叔不要问了,您就算再怎么问俺也不知道咋答,大人们只是让衙役上街通知,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咋样。”
“哦,只是通知啊……”中年汉子有些失望,放手让小衙役离开。
韩跃忽然端着茶碗凑了过来,微笑道:“刘大叔很在乎选佛?我看您问的很仔细啊,莫非家里有人在寺庙出家,或者是您自己笃信佛法?”
那中年汉子哈哈一笑,张口道:“我笃信个屁,还不是为了孩子。”
“孩子在寺庙里?”韩跃目光一闪。
“是啊,在寺庙里!”中年汉子吐了口气,脸色明显有些思念。
韩跃顺手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故作好奇问道:“大叔您不信佛,咋还把孩子送到寺庙里?要知道一旦出家就要和父母绝缘,以后也无法给家里传宗接代啊……”
中年汉子有些烦闷,猛然伸手推了韩跃一把,悻悻道:“你这小子恁的好奇,哪里有这么多问题想要问?”
韩跃被他推个趔趄,脸色变也不变,他端着茶碗呵呵轻笑,道:“问问嘛,就是问问,小子不是洛阳的人,我是长安过来行脚的小商贩,这几天你们也看见了,在下买卖没能做成,整天就在茶摊厮混……”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故作叹息道:“唉,反正这趟是挣不到钱了,总归要听点风俗之类带回去显摆显摆,否则等我回家之后,说不定家里那口子怀疑我没有外出。到时发飙起来,在下要挨数落。”
中年汉子一怔,旁边那些贩夫走卒哈哈大笑,一个古铜肤色的挑夫凑了过来,挤眉弄眼道:“小兄弟,听你这话意思,你家娘们是不是很彪悍?不要害羞,老哥我也是如此,啊哈哈哈,每次出门挣不到钱,回家想上床都得求半天……”
韩跃摸了摸鼻子,心说我媳妇可不会这样。但他刻意要融入这群底层百姓之中,所以脸上显出一种你明白的神情。
果然这神情让众人哈哈又笑,都觉得这个青年小哥很是随和。
古铜肤色的挑夫忽然重重一拍韩跃肩膀,哈哈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不要怪刘老哥生你气,其实不止他家里的孩子送去庙里,咱们这些人也有孩子当了和尚。”
韩跃心中一动,故作好奇道:“你们如此笃信佛法?”
“屁!”挑夫哼了一声,有些生气道:“无非是讨个生活罢了,也有人是为了孩子的性命。”
他忽然一指刚才那个中年汉子,道:“比如刘老哥家的孩子,生下来就被佛寺里点了名,这辈子必须出家做和尚,否则全家都要给饿死……”
“饿死?”韩跃怔了一怔。
挑夫咬了咬牙,道:“洛阳佛寺众多,周边土地几乎都是佛产,我们这些百姓租种佛寺田地,自然要乖乖听佛寺的安排。谁家孩子若被看上,立马就得送去出家,否则土地收回不给租种,全家老少都得饿死。”
“这不对吧!”
韩跃皱了皱眉头,沉吟道:“我大唐设有永业田,保证每个百姓都有田可种,虽然永业田不多,但是耕种一年勉强糊口还是可以的,只要不遇到灾荒之年,哪里有饿死人一说。就算遇到灾荒,朝廷也会赈灾……”
挑夫苦涩一笑,伸手拍拍韩跃肩膀,脸色惆怅道:“小哥儿,你说的那是长安,而这里是洛阳,长安那边的百姓还有永业田,但是洛阳哪里有永业田一说哟。”
“难道地被扣下了?”
“没有!”
“那为何……”
“唉,活不下去,卖给寺庙了。”
韩跃满脸呆滞,好半天才想起一事,愕然道:“你们竟然卖永业田,这种地不允许交易啊。就算大家敢卖,佛寺里也不敢买吧。就算佛寺敢买,衙门里难道敢给过户不成?”
挑夫黯然一叹,悻悻道:“若是五年之前,自然没人敢买,但是这五年时间里,谁还敢管佛寺的事?我们也知道土地是命根子,可是实在被逼迫的没办法啊,一亩永业田只能卖两贯铜钱,你想想佛寺里那些杂碎有多狠。”
韩跃呆呆半晌,渐渐明白过来。
这五年,这五年,原来还是吴王李恪造的孽,他要在朝堂争权夺利,所以和佛门勾结借助势力。
佛门势力不是白借的,显然李恪拿出来的筹码就是帮佛寺侵占土地。
韩跃忽然又想起一事,忍不住皱眉道:“几位大叔,我听你们这说话口气,似乎洛阳一地对佛门很是抵触,但是,但是……”
他猛地装作鬼鬼祟祟,故意凑近那个挑夫面前,小声道:“但是前几日在伊水河畔,竟然有十几万百姓变成了暴民,听说他们护佛之心十分虔诚,甚至敢围堵当朝皇族的百骑司战士。在下实在是想不通,明明大家痛恨佛门,为什么又有十几万虔诚的信徒?”
“呸!”挑夫恶狠狠啐了一口,旁边几个走卒贩夫脸色也很难看。
那个卖茶的老妪忽然走了过来,伸手抚摸韩跃头发一下,面色和蔼劝道:“娃娃啊,别再乱说了,洛阳不是长安,你在这里说佛家会惹麻烦。”
韩跃故作不服,显出一个青年应用的冲动,大声道:“老大娘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佛门还不准人说吗?”
他顺势凑近老妪身旁,压低声音再次问道:“老大娘,难道那十几万信徒有原因?我看几位大叔满脸愤恨,似乎并不将那些百姓当做同胞人。”
老妪似乎对韩跃很是喜爱,闻言左右小心看了两眼,这次弯下腰小声告知道:“娃娃你不是洛阳人,不知道这里的事情也难怪。你说的那些百姓,他们是佛门里的佛生子……”
“佛生子?”
“对,佛生的孩子!”
老妪点了点头,小声道:“从大隋甚至更前朝的时候,寺庙里的和尚就偷偷玩弄女人,那些女人生了孩子,寺庙会给田产照顾,他们享受佛门的好处,亲爹又是佛寺里的和尚,虽然也算是百姓,但却不是穷苦百姓。这些人有家有业,家业都是佛门赐给的,他们当然要拼命守护佛门,因为守护佛门就是守护自己……”
韩跃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道:“和尚生的孩子?”
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听闻,果然高位之人永远无法知道民间之事,需要俯下身子融入其中才可以。
韩跃这些年做的都是大事,他灭了世家,打压了儒门,横扫周围异族,强势发展经济,原本以为百姓会慢慢变得幸福,现在才知道民间竟然隐藏着这么多未知。
“这次选佛子之事,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韩跃忽然站起身来,冲着茶摊不远处的街面招了招手。
那边瞬间窜过来两个文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急切道:“西府赵王在上,吾等洛阳官员恭听派遣。”
这话才一出口,茶摊百姓吨惊,那个卖茶老妪打个哆嗦,满脸惊慌道:“西府赵…赵王?”
这是咱家王爷啊!
第723章 我摸了王爷的头
呼啦啦——
下一刻,茶摊旁边跪倒了一群人。
其实大唐时代并不是特别盛行跪礼,但是百姓们骤然听到赵王驾临,恐慌和吃惊双项夹击,让大家下意识选择了下跪。
那两个文士同样跪着,忽然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这两人是洛阳衙门里的小官,是所有官员里专门选出来负责跟着韩跃,他俩暗中跟着并无恶意,而是为了保证随时能听到韩跃命令,然后接受韩跃的差遣。
两人也是不久前参与过叛乱的官,自然感觉头顶横着一把屠刀,这三天来时时刻刻盼着韩跃的召唤,所以一时激动忘了隐藏身份。
不但自己忘了隐藏身份,而且还把韩跃的身份说了出来。
“殿下,殿下,我俩,我俩……”
两人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浑身都在瑟瑟发抖,想要开口解释一声,然而说话却变得结结巴巴。
韩跃目光一扫街面,发现察觉他身份的并不太多,毕竟这个茶摊有些偏僻,顶多也就几十个百姓在跪着。
“都起来吧,本王不是吃人的老虎!”韩跃温和一笑,摆手示意众人起来。
两个官员战战兢兢起身,但是那些百姓仍旧低头跪着,有好几个人身体明显还在颤抖,显然心中惧怕到了极点。
韩跃打眼一看,随即哑然失笑。
这几个浑身发抖的百姓不是旁人,赫然是刚才和他吹牛打屁的那些挑夫,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拍过自己肩膀,聊天聊嗨的时候甚至还脱了鞋子抠脚丫。
“几位大叔,你们也起来吧,没什么大事,不就是抠了抠脚么!”韩跃亲自上前,将几个挑夫拉起来。
他忽然抬脚晃了一晃,微笑又道:“你们看看,本王的鞋子也耷拉在脚上呢,刚才我也脱鞋了,而且抠的最爽快。”
几个挑夫满脸拘谨,人人低着头不敢看他。旁边地上还跪着一个老妪,正是那个摆茶摊的嬷嬷,她浑身抖动可比别人强烈多了,一张苍老的脸上全无血色。
“我摸了王爷的头,我竟然摸了王爷的头……”
老妪瑟瑟发抖,忽然瘫软在地。
古代风俗严谨,所谓男人头,女人腰,只可看,不可捞,捞是一种土话,其实就是摸的意思,古代随便摸男人的头可是比较严重的大事。
男人的头,只有长辈才可以抚摸。
女人的腰,只有夫君才可以碰触。
刚才那个老妪因为看韩跃神采出众,一时生出某种老奶奶喜欢孙子的感觉,她跟韩跃说话之前,曾经下意识摸了摸韩跃的头发。
这本是一种长辈看到晚辈的宠溺表现,然而晚辈也要分人,王爵岂是普通人可以摸的?
老妪感觉自己闯了弥天大祸。
韩跃无奈一笑,上前又将老妪慢慢搀扶起来,温声劝慰道:“老大娘,勿要怕,自古长幼有序,不分民间皇族,说起来本王还要感谢您一声,让我享受了一种老奶奶才能给予的温暖。本王自幼流落民间,对这种温暖很是期盼。”
老妪虽然被他扶着,依然感觉手足无措,懦懦道:“老身,老身……”
韩跃哈哈大笑,顺手把老妪推送到一张凳子上坐好,然后再次温声低语,开解道:“您没有错,而且还有功,错非您帮我解答心中疑惑,本王差点便要做错了事。”
他说到这里缓缓直起腰,目光灼灼眺望洛阳大街,喃喃道:“我本想在整个洛阳掀起一场选佛盛事,现在才知道压根不用如此麻烦。”
选佛子是为了给佛门信徒洗脑,让他们产生狂热的取经冲动,这么做主要目的是想削弱向佛之风,或者说是把佛门的狂信徒派去天竺。
大唐这块土地,只留干净的百姓,种田也好,搞产业也好,韩跃只愿意把财富送给真正的老百姓,至于你狂信佛家的所谓信徒,去天竺大佛国取经吧。
他之所以感谢老妪,是因为原本以为洛阳一地向佛之风严重,以为所有百姓全都是信徒,所以才想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选佛子盛事,但是经过老妪解答内中隐秘,韩跃忽然知道他想错了方向。
大唐百姓敦厚善良,不是那些所谓的佛生子可比。
韩跃陡然离开茶摊,举步走到两个洛阳官员面前,两个官员面色一怔,下意识又想跪下行礼,韩跃微微一摆手,随即沉声道:“汝二人听仔细了!”
蹭——
两个官员下意识挺胸,目光急切道:“殿下请讲!”
韩跃目光一闪,轻喝道:“回去告知所有官员,选佛子的事情改一改方向……”
他不等两个官员搭话,紧跟着又道:“我令,发动全城衙役,尽索洛阳和尚,但有光头结疤者,一律聚至洛阳大佛寺。三日之后,开盛事,选佛子,本王赐下金银盘缠,再赐出关文牒,许给健马一千匹,准许佛徒组成马队西行,此路直往天竺,取来大佛真经。”
两个官员有些吃惊,下意识开口道:“殿下,您要赐一千匹健马?”
健马其实就是战马,一千匹马完全可以充备一千骑兵,如果再搭配步卒,完全可以形成上万人的军力,这两个官员从谋反到投诚,一心想要为韩跃做事,所以忍不住出声提醒。
韩跃淡然一笑,语带深意道:“光打棒子不给甜枣怎么行?从大唐到天竺万水千山,没有实力如何能够到达,但是本王又不能派兵护送,所以让他们自己建立骑兵前往了。”
“殿下,真是大气……”两个官员想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最后只能干巴巴吹捧了一句。
韩跃淡淡一哼,道:“勿要聒噪,按令去办吧。”
“喏!”
韩跃想了一想,目光忽然转向茶摊上的那些挑夫,他见几个挑夫面上明显带着渴望,随即转头又对官员道:“再令,派衙役骑马驰骋前往洛阳周边,通知所有百姓村寨,凡家中有子嗣被逼出家者,三日后可一起聚集洛阳大佛寺,本王与他们做主,让其带孩子回家……”
这才是真正的仁政,做事从百姓需渴而出发,茶摊旁边那几个挑夫噗通噗通全都跪了下去,那个中年汉子面色激动若狂,流泪哽咽道:“王爷,王爷,呜呜呜,俺给您磕头了。”
感激太深的时候,很难找到什么致谢的话,这位百姓呜呜咽咽半天,最终选了的磕头作为表达。
这次韩跃没有上前扶起他们,而是面色怆然仰望天空,他忽然喃喃道:“本是我皇家做错了事,纠错反而让你们感激莫名,唉,百姓,百姓,眼前这场景,真该让父皇带孩子们来看看……”
他陡然转头一喝,对着两个官员森然道:“愣着干什么,看见百姓跪下你们很开心吗?”
第724章 临时行善事,是不是太露骨?
两个官员吓了一跳,随机明白了韩跃的意思,两人蹭一下蹿到茶摊旁边,不断打躬作揖道:“各位乡亲赶紧起来,赵王殿下不喜多礼。”
他俩没敢用官员的口吻呵斥,反而陪着笑脸一个一个去搀扶,先不提殿下就在旁边看着,就算殿下没在一边他们也不管。
毕竟,殿下这几天一直在茶摊厮混,和这些走卒贩夫喝茶聊天很是投缘,尤其摆摊老妪甚至摸过殿下的头,结果却被殿下喊了一声老奶奶。
乖乖不得了,虽然不是真的老奶奶,但也足以让人敬畏。
谁敢保证以后殿下不会记起这群百姓,如果苛待了他们岂不是自找难堪。
这时远处街面有不少人慢慢过来,一看全是身穿官服的洛阳官员,这些人在府尹的带领下小心翼翼接近,看见韩跃冲着大家招了招手,顿时人人面色惊喜欲狂。
“殿下,王爷,我们……”
韩跃微微一笑,宽勉道:“勿要紧张,本王并不想杀人,尔等猜的不错,我确实想留些性命。”
说到这里轻轻一叹,有些伤感道:“屠刀应该针对外人,帮自己人杀出一片净朗的天空,可是反观本王这十多年行事,我有一大半精力被自己人所牵扯。世家,儒家,佛门,权贵,唉……”
他摇了摇头,面色很是怅然。
众官员神色悻悻,讪讪道:“殿下也是逼不得已,您所做全是为了天下,吾等此前被猪油蒙蔽了心神,以后定然会忠诚报效朝廷。”
“如此甚好,本王也可以少杀一些人!”
韩跃点头微笑,故作打趣道:“本王曾经发誓手不染血,然而现在我大屠夫的名头怕是响彻万分,但愿尔等能常思性命宝贵,勿要逼迫本王再次提起屠刀。”
这话虽然看似打趣,然而言语之间富含深意,在场官员心中一凛,连忙赌咒发誓道:“但请殿下放心,吾等终生铭记。”
韩跃看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到洛阳府尹身上,洛阳乃是大唐的陪都,能担任此地府尹的自然是朝堂大佬,不但是朝堂大佬,而且还要是李世民看中的人物。
他忽然开口而笑,宽勉道:“老大人,勿要遗憾万年啊。”
洛阳府尹拱手一礼,面色肃重道:“殿下,臣已醒悟。”
韩跃哈哈大笑,猛然将手一挥,沉声道:“去动手,选佛子,三日之后,我要结果……”
说完这话,转身而行,洛阳府尹怔了一怔,忍不住小声追问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您不留下来亲自看看选佛之事么?”
韩跃飒然而行,一路顺着大街离去,当他的身影几乎消失在街面尽头时,才有一句话飘飘摇摇传了过来,悠悠道:“如果事事亲为,本王岂不累死,选佛之事你们办吧,本王要在洛阳周边逛一逛。”
“逛一逛?”洛阳府尹喃喃一声,脸上明显带着一丝迷惑。
一个官员小心翼翼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府尹大人,科举快要开始了。殿下他要在洛阳周边闲逛,怕是要观察一下士子的生活。”
洛阳府尹闻声一惊,连忙道:“快点派人,给士子们去送米粮,洛阳周边城镇都要送,任何一个村子不能漏。”
那官员迟疑一下,忍不住道:“临时行此善事,是不是太过露骨?况且吾等还要准备选佛子,哪里能抽出人手去派送米粮?”
“只要是善事,就没有露骨一说……”
洛阳府尹冷哼一声,轻喝又道:“抽不出人手,那就亲自上阵,发动家里的家丁护院,甚至你们的亲戚同族,总之必须完成本府的要求,洛阳一地所有村寨都要走一圈。”
说到这里语气稍微平缓,沉声道:“老夫现在想明白了,殿下喜欢看到我们善待百姓,溜须拍马不管用,做点实事才可行,诸位勿要忘了自己的脑袋并不保险,咱们可都还是挂着罪臣之名呐。”
众官员心中一凛,人人脸色轻轻变色。
说话那位官员看了众人一眼,虽然他自己心中也很凛然,但是仍旧坚持又问了一句,小心翼翼道:“府尹大人,这派送米粮总得有个章程吧?是从洛阳的官仓粮库抽取,还是,还是……”
他期期艾艾半天,似乎接下来的话不太好意思出口。
洛阳府尹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时至今日,竟然还心疼家里的钱财不成?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那官员再不敢说话,老老实实道:“下官明白了,此次行善我会调用家里的米粮,保证不从官仓拿取,要真真正正为百姓做点贡献。”
洛阳府尹点了点头,随即又冷冷一扫其他官员,沉声喝问道:“你们呢?”
众官员连忙拱手,急急保证道:“大人放心,吾等也是。”
“老夫也是……”
洛阳府尹最后轻轻一叹,转头又去看韩跃离去的方向。
众人猜的不错,韩跃确实是想看看科举的事情,他今日在茶摊和百姓聊天,从老妪那里得知了以前从未想见的事情,原来洛阳并非向佛之风严重,龙门石窟参与反叛的那些百姓都是佛生子。
若非亲自俯下身子融入民间,韩跃很难想象他发出的政令会歪到什么地步,这种事情也给他提了一个醒,让他忽然对科举的事情产生了同样想法。
既然来了洛阳,顺便就看看民间士子的情况吧。
他顺着大街一路前行,然后转折进入那种比较狭窄的巷道,因为越是狭窄的巷道越可能通向贫民窟,韩跃正是要看看最穷苦的地方有没有读书的孩子。
这时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显然是有人在急急追赶他,韩跃停下身子负手而立,发现来人是两个百骑司的战士。
“说吧,什么事!”韩跃冲他招了招手,让两个战士走到自己身旁,开口问道:“看你急急忙忙赶来,想必有事想要禀告。”
“启禀殿下,宝藏已经开始起运第一批,李冲将军让吾前来汇报,好让殿下知道挖掘的进程……”
第725章 你摊上大事了
这战士从怀里掏出一张密信,小心翼翼递到了韩跃手中,接着又道:“第一批起运的财物主要是几件瑰宝,另外就是一百箱黄金和两百箱白银,统共装载了三十五辆大牛车,李冲将军专门派了一千百骑司护送……”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压低声音继续道:“由于殿下已经升了吾等武职,可以调用洛阳地方驻扎大军,吾等为了防止沿途出事,又从驻军里面抽调了一万人同时护送。”
韩跃点了点头,表示此事已经知晓。
他看了这个百骑司一眼,忽然打趣道:“以后你们不算是百骑司之人了,应该算是洛阳地方驻军的武官,这种通风报信之事,找个普通兵卒过来吧。”
那战士连忙一挺胸口,满脸郑重道:“能为殿下效劳,是俺心中所望。”
韩跃呵呵一笑,骂了一句马屁精。
他忽然转头看向另一个战士,语气悠悠道:“你呢?你有什么事情汇报?”
这战士也是百骑司之人,但却不是参与发掘宝藏的那一部分人,百骑司乃是皇家的秘谍组织,天下各府各道都有分支,这个战士就是洛阳分支之人,负责监控整个洛阳的官场和民生。
他见韩跃询问,先是左右看了两眼,然后才小心凑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启禀殿下,洛阳官员又要搞事情,刚才您离开不久,这些人就开始议论科举的事,他们想要临时行善事讨您欢心,准备派人去洛阳各村各寨派送米粮。尤其是读书的士子之家,可能会优先照顾……”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头看了一眼韩跃脸色,小心翼翼提醒道:“麾下的首领感觉此事有邀买人心之嫌疑,尤其是正处在科举即将开始档口,所以急派小人过来禀告殿下,望殿下对此事下一个定论,是阻拦他们,还是直接拿下?”
“阻拦个屁,拿下个屁!”
韩跃笑骂一声,抬脚轻踢战士一下,道:“行善之事,为何阻拦?虽然洛阳官员是为了卖好与我,但是得到实惠的却是穷苦老百姓,此事勿用阻拦,让他们放手施为吧。”
“麾下懂了!”这个战士拱手一礼,准备告辞转身离去。
“等一等!”
韩跃忽然开口拦住,想了一想沉声道:“洛阳官员行善,使用府衙官仓还是自家私财?”
“回禀殿下,是私财!”
“很好,那本王也插上一手!”
韩跃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另一个百骑司战士,面色悠悠道:“你去跟李冲说一声,让他从宝藏里面弄出十万贯铜钱,这批钱财直接运往洛阳府衙,让官员们一起去给百姓散发了。”
“十万贯啊!”那个战士喉结滚动几下,明显有些替韩跃不舍。
韩跃笑骂一声,忽然抬脚砰砰两下,两个战士全都被他踢开老远,他自己却转身继续向狭窄巷道行进。
他边走边悠悠说道:“滚回去办事吧,就按本王说的来,十万贯不算多,但是切记不要发生贪腐。”
“殿下放心,吾等会暗中盯着。”两个战士远远拱手,拍着胸脯发下保证。
“去吧,我相信尔等……”
韩跃笑声悠悠传来,身影慢慢隐在一座破落的坊市之中。
……
……
这确实是一座比较破落的坊市,隐藏在洛阳城很偏僻的角落里,入眼但见一条狭窄的小路弯曲延伸,路面两边流淌着发黑发臭的污水。
这等坊市其实不止洛阳有,长安都城同样有,每个时代都有穷人,哪里都有贫民窟。
韩跃一路来到此间,并不嫌弃路面脏乱,他状似闲逛一般随意走着,目光却不断打量着这一座坊市。
穷,很穷!
破,十分破!
家家户户都是木棚子,上面苫了一些发黑的老茅草,从茅草的腐败和风化程度可以看出,这怕是好几年都没有换过屋顶了。
古代讲究家国天下,家的住所永远是老百姓心中第一位,但是这些家庭连屋顶都不能年年换新草,隐含的穷苦和艰难可见一斑。
不过坊市虽然破败,然而却显得很是热闹,小小巷道里不时会有一些光腚娃娃打闹,似乎并不因为贫穷而感到忧愁。
当然,这只是光腚的娃娃。
因为他们年龄实在太小,完全属于天真无忧的时节,所以从这些娃娃的嬉闹无法给坊市下个定论,真要看民生之事必须接触大人。
但是韩跃还没接触大人就有了明悟。
因为他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半大的孩子!
所谓半大孩子,搁在后世也就是刚上初中的年龄,有的甚至更小,约莫也就七八岁模样,但就是这些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帮着家里人做事了。
比如韩跃就看见两个孩子,半蹲在自己木棚门口干的满头大汗,明明才是七八岁年纪,然而手掌竟然已经生满了老茧。
他们在砸土坷垃,砸一种能够成为黏土的土坷垃。
一个孩子负责把大块土坷垃杂碎,然后小心翼翼检出里面掺杂的石子之类,另一个孩子则是精细加工,用一块破木板将黏土捻成粉末。
那孩子将黏土捻好之后,会用双手小心翼翼捧着走进木棚,似乎这家人穷的连个工具也缺少,孩子运送黏土只能用手而不是铁锹或者其它。
韩跃心中一动,举步走了过去,他探着脑袋向木棚观望一下,发现里面有个百姓正在忙碌做活。
此时虽然是青天白日,但是木棚光线很黑,韩跃依稀可以看出那个百姓是个女人,但是浑身上下抹的跟煤黑子一般。
这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门口干活的是她孩子。木棚边缘有一张小床,床上还躺着一个不断蹬腿玩耍的小娃娃,那娃娃估计也就一岁大点,奇怪的是没人照顾竟然不哭也不闹。
“大嫂,小娃娃随便搁在床上,不怕滚下来摔着啊?”
韩跃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借用这种方式开启了话题,他知道想要融入民间,最简单的方式就谈谈孩子。
可惜屋里的女人头也没抬,手里还是忙忙碌碌不停。
她边干活边笑了一声,道:“不碍事的,习惯了,穷人家的娃娃,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再说床也不高,就算摔下来也没什么大碍,顶多哭上几声,奶一口就好了,当初她两个哥哥都摔过无数次,现在还不是照样帮家里干活了……”
摔下来没什么,顶多哭上几声。
仅仅这一句话,瞬间让韩跃鼻子有些发酸。
自古至今,母爱都是伟大的,没有不疼孩子的母亲,但是为了家里的生活她只能先放一放孩子。
不是不想搂在怀里哄,而是需要腾出双手去做活。
“大嫂,我是长安那边过来的行脚小贩,准备找点赚钱的生意做做,我看你们家又是弄黏土有是舀水和泥巴,莫非是要制作器胎烧造陶器?”
韩跃继续说话,并且用一种自来熟的方式进入木棚。
他顺手从木棚边缘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故作干渴道:“走了一上午路,感觉有些渴了,大嫂我讨一口水喝啊,喝完帮你干点活抵账……”
“一瓢凉水,说什么抵账不抵账的?”女人笑了一声,但是依旧低着头忙碌。
韩跃呵呵轻笑,端起水瓢想要喝水,这时才忽然发现水质浑浊,明显飘着细碎的颗粒状物。
“我去,这水能喝?”韩跃眉头一皱,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心中却有些惴惴。
那女人忽然抬头看他,笑道:“看你这小哥不像穷苦人啊,渴成这样也不肯喝生水?把瓢放下吧,那边陶盆里有烧好的。”
韩跃讪讪一笑,摸着鼻子悻悻解释道:“主要是水质太浑,喝了怕会闹肚子,俺是行脚的小贩,万万不敢在外地里病倒……”
“是这个理!”女人咯咯一笑,眼睛竟然有些明亮。她擦了擦乌漆嘛黑的手掌,翻身用一个陶碗盛了些热水给韩跃。
韩跃其实并不渴,但他依旧接过来慢慢喝了。
女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又亮了一亮,咯咯笑着问韩跃还要不要喝。
这时两个孩子砸完了土坷垃,用手捧着将最后一些黏土送进来,似乎并不好奇家里有客人来,反而开口对女人道:“娘亲,活儿干完了,我们想去前面大街,今天有艺人在酒铺里讲古,一讲大半夜,可以学好多东西……”
女人连忙点头,郑重道:“那赶紧过去,记得多听多记一些。”
两个孩子答应一声,但是并没有立刻离开,其中一个孩子磨磨蹭蹭站在木棚门口,另一个则是装作拿起水瓢舀水喝水。
孩子再怎么伪装,始终无法掩盖心中心事,韩跃心中微微一动,感觉这里面应该有事情。
果然过不多久,终于那个磨蹭在门口的孩子开了口,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韩跃半天,最终才含含糊糊说了一句道:“你今晚对我娘好点,她明天还要做事干活呢,不要像那些坏蛋一样,几辈子的力气全都用出来……”
韩跃微微一怔,张口想要问一声,然而两个孩子却忽然离开,临走之前再次看了韩跃一眼,眼中竟然有一种很满意的味道,甚至还微笑对韩跃点了点头。
韩跃心中更加奇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第726章 指着韩跃鼻子臭骂
这时那女人忽然凑了过来,轻声叹息道:“他们觉得你相貌不错,比那些粗鄙汉子强了很多,所以对你很是满意,没有像以前那么抗拒。”
韩跃陡然一惊,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下意识扫视这座木棚,忽然有种明悟了然于心。
这个穷苦女人,很可能是个暗门子啊。
诡异的是,那两个孩子竟然对自己母亲做这种事情不抗拒。
那女人似乎看到他皱了皱眉头,忽然竟也变得有些羞涩,小声解释道:“穷苦惯了,看习惯了,两个娃娃从小就见我如此,虽然越大越抗拒这种事,但是他们知道我也是没办法,唉,孩子懂事了,以后怕是不能再做了,可惜还有个小的要养,也不知该着什么活计做……”
韩跃呆了一呆,忽然指着屋里中间那一堆黏土,询问道:“你这不是有活计可做么?难道还养不活一家人?烧陶也是手艺活,收入应该不低吧?”
女人幽幽一声,黯然道:“一天忙死忙活,勉强能挣两文,但是这钱不能动,得攒给孩子们长大了用。”
“两文?一天只有两文?”韩跃眉头紧紧皱起。
女人羞涩一笑,小声道:“是的,一天两文,其中一文攒起来,另一文让孩子拿着,他们要去酒铺里听人讲古,进门的时候需要给一文钱。”
韩跃心头一抽,恍然有种明悟,他目光带着迟疑看向女人,试探问道:“这一文钱,等于是让他们读书。”
“不算读书吧,就是长长见识……”女人依旧幽幽一声,忽然又有些羞涩起来,声若蚊蝇道:“小哥,现在天还尚早,暂时不能伺候你睡下,奴家要趁着白天再做点活计,你出去逛逛等天黑再来。”
“不,我不走了!”韩跃忽然开口。
女人一惊,明显有些误会,急急道:“你不走了?现在就要?奴家,奴家,奴家从来没有白天过,街坊们会嘲笑我的……”
显然她虽然沦落暗门成为风尘,但是内心深处仍然保留着强烈的尊严。
韩跃张了张嘴,最后才苦笑解释道:“大嫂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要那个,我是想帮你干点活,偿还刚才那一碗茶水的账!”
说到这里撸了撸袖子,大声道:“你不是要趁着白天干活么?来来来,我有的是力气,你说我帮你怎么干?”
女人怔怔看着韩跃,好半天才幽幽吐出四个字,语气异样道:“您是好人……”
“啥?”由于她声音太小,韩跃一时没有听清。
可惜女人没有再次说话,反而突然用手使劲推了韩跃一把,大声道:“你走吧,离开这个地方,这种穷困坊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好人在这里也会慢慢学坏了。”
“我还真就学不坏!”
韩跃哈哈一笑,女人使劲把他往外推,他偏偏使劲往里进,忽然目光落在女人脸上,看着她蓬头丐面的模样,感慨道:“为母则强,你并不丢人,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这三个孩子的父亲呢?”
女人推他的手忽然一僵,随即脸色变得暗淡无光,喃喃道:“我这种女人,哪里能有丈夫?”
“可是你有三个孩子……”韩跃追了一句。
这时外面忽然传进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人叹息道:“孩子不是他的,卢娘是发善心收养的孤儿。”
随着这个声音,但见一个年长的老者施施然走了进来,这人应该是此间坊市的坊官,进门之后先是打量韩跃两眼,随即再次叹息道:“可惜了,刚才两个娃娃跑去找我,说是家里来了一个不错的青年,老朽欣喜之下过来看看,但是见了小哥之后觉得很是可惜。”
“可…可惜什么?”韩跃有些不解。
老者看了韩跃一眼,苦笑道:“可惜你不能娶卢娘啊。”
韩跃一怔,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老者身为坊官,显然和所有居民都很熟络,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顺手就拿着地上的黏土开始做活,一边干一边仿佛聊家常一般,笑呵呵又道:“你这种小哥,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百姓,虽然你穿着布衣粗衫,但是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老朽也算见过官的人,但是当官的似乎都没你这样出彩……”
他说着再次看了韩跃一眼,微微摇头道:“可惜,可惜了,原本以为卢娘能有个好归宿,可惜小哥你不是个普通人。”
韩跃笑了,笑得很是平和。
他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学着老者那般拿起一团黏土揉搓,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着一堆黏土道:“做这个,应该是烧造陶器的器胎吧,这属于传承的手艺,为什么收入如此低廉?”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名叫卢娘的女人,沉声又道:“刚才听卢大嫂提起,说是一天才能赚的两文,这简直是毫无血性的剥削,光是卖材料都不止这个价吧。”
卢娘黯然一叹,对此不置可否。
反而老者摇了摇头,郑重道:“小哥勿要这么说,此事其实并不剥削,黏土不要钱,出城随便挖,井水同样不要钱,使把子力气挑回来就是,咱们也不用开窑口买木炭,只要把黏土制作成器胎就有人收。一天两文,一个月就是六十文,努力干上一年,多少也能攒个一贯两贯……”
说着伸手一指卢娘,感慨又道:“比如这个丫头,祖祖辈辈都是做器胎的,虽然穷困潦倒,但也没有饿死。”
“可她,可她……”韩跃张了张口,但是最终没有把话说完。
老者呵呵一笑,浑不在意道:“可她做了暗门子是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老汉不妨跟你直说,这座坊市里有不少丫头都这样,但是没人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反而对这些丫头很是敬佩。”
韩跃心中一动,道:“因为她们收养孤儿。”
“对,因为她们收养孤儿!”
老者重重点头,面带感慨道:“穷家之女,更有良心,她们见不得小乞丐沦落街头,总是忍不住抱回来抚养。偏偏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时间久了慢慢就踏上了暗门子的路。唉,可惜此间坊市穷苦,来这里寻欢的一般也没几个钱。这些丫头晚上要伺候人,白天还得干活挣点钱……”
老者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忽然很生气的把手里黏土重重一砸,大声道:“都说朝廷有责任庇护穷苦,可是真正被庇护的又有几人?天下都在传唱西府赵王的美名,说他是穷苦老百姓的救星,但是老朽却觉得这是屁话,他是救星咋不来救救这里。”
韩跃愕然一怔,面色有些古怪。
这等情况,和当着和尚骂秃驴有什么区别?
这等情况,和指着他的鼻子臭骂有什么区别?
偏偏老者还不解气,继续又骂道:“赵王赵王,哪里的赵王?都说解救穷苦,难道我们就不是穷苦?”
他突然一指旁边的卢娘,满脸伤感道:“小哥你看看这个丫头,她今年才二十岁出头啊,如果老朽不告诉你她的年龄,你是不是感觉她像个三四十岁的妇人……”
韩跃微微一怔,转头看了卢娘一眼。
女人有些羞涩,下意识捋了捋额边发梢,她使劲擦了一把脸蛋,然而却白脸上擦的更黑。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搁在后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说大把男人勾搭,至少不缺人追求。
然而这女人却面色苍苍,让人以为是个三四十岁的大嫂。
韩跃忽然将手里的黏土一放,然后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习惯性把手放在背后,目光打量着这一座木棚,语带思索道:“所谓救人疾苦,不若人人自救,我观你们已经做得很好,始终没有向生活低下头颅……”
他说话语气突然转变,那个老者下意识一怔。
韩跃也不管他心中猜测,继续又道:“比如卢娘虽然沦落风尘,但是内心却保留着人性良善,她用卖身所得抚养孤儿,又努力做活帮孩子攒钱,我听她说每天要拿出一文钱给孩子去听人讲古,这便是要给孩子们一个好前程……”
所谓听人讲古,类似后面几个朝代的听人说书,一些落拓书生因为生活艰难,会到店铺里面讲一些故事揽客,说故事的时候还会免费教授写字,等于是大唐时代最低级别的私塾。
韩跃忽然看了老者一眼,沉声问道:“此座坊市,有多少女子收留孤儿?是否所有孤儿都经常去听人讲古,勉强学会了一些文字和知识?”
老者下意识站起身来,回答之时却忍不住有些骄傲,大声道:“我们坊市人人心善,有不少好丫头都收养了孤儿,老朽都不用去计数点算,我一口就能告诉你答案,这座坊市之中,统共有两百多个小娃娃,虽不说每一个都能识文断字,但是听讲古却是人人都去的……”
“好!”
韩跃大声一赞,目光灼灼道:“既然不肯向命运低头,我岂吝啬赐下机会?天下坊市若都如此,天下村寨若都如此,那么我推广基础教育将会何等轻松,你们简直是让我敬佩莫名。”
韩跃说到此处,陡然郑重向老者一礼。
老者目光闪动一下,急急匆匆躲避开来。他已经有所察觉,感觉这位小哥不是普通人。
第727章 你比亲生母亲更伟大
韩跃又转向卢娘,行礼之时更加庄重,大声道:“万爱千恩百苦,孰知疼我父母?汝虽不是孩子亲生母亲,但却比亲生母亲更加伟大,卢家妹子,吾乃西府赵王,且请受我一礼……”
这女人只有二十岁出头,年龄比韩跃还要小上五六岁,所以韩跃改了大嫂的称呼,换做称呼一声妹子。
他突然暴露身份,顿时惊得卢娘和老者高呼一声。
也就在这时,有人响起几声急切询问,有人很是担心道:“孙大哥,卢妹子,是不是有事,莫非这小哥不是东西?”
越是穷苦之人,邻里越是和睦,只见七八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冲了进来,目光凶狠盯着韩跃猛看。
显然大家误会了,以为韩跃要做坏事,刚才老者和卢娘发出一声惊叫,引得街坊邻居前来帮忙。
韩跃忽然哈哈大笑,伸手将冲进来的百姓们轻轻推开,他闪身跳出这座木棚破屋,,然后大踏步往外而去。
知道此时,木棚里的老者和卢娘终于反应过来,两人再次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慌慌张张追了出来。
可惜,他们只看到韩跃身影快速消失。
幸好的是,拥挤破败的坊市里忽然传来韩跃的声音,悠悠遥遥,豪放带笑: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啊哈哈哈,我知道怎么做了,本王知道怎么做了……”
笑声隆隆,震惊坊市,无数百姓从破败的木棚里悄然露头,相互之间询问这是怎么了。
那个老者浑身都在颤抖,只觉胸口有一股说不出的热力想要喷涌而出,他陡然仰头上望,从狭窄的棚户缝隙中看到一抹阳光。
阳光虽然微弱,但却照亮了一方青天。那种青青湛蓝的颜色,怎么看怎么觉得让人欣喜。
“老天爷啊,您终于开眼了……”
老者泪水纵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人若活着受苦太久,等闲一点希望都觉得大方光明。
坊市里那些百姓面面相觑半天,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凑到老者身边,满脸好奇问道:“老牛大爷,您这是咋了?”
“咋了?”
“我还能咋了?”
“我想哭啊!”
老者一连三声,跪在地上又哭又笑,他苍老的脸庞全是欣喜,然而浑浊的眼帘却被被泪水模糊。
他使劲抬头去眺望坊市外面,想看到那位高山一样身影的青年,然而阴暗狭窄的坊市阻拦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楚二十步开外的景色。
几个百姓上前把他拉起,人人心中更加好奇,有两个女人凑到卢娘身边,拉着她手小声问道:“卢姐姐,你和牛大爷到底咋了啊。那个青年他又是谁?为什么你和牛大爷流泪不止……”
原来卢娘同样泪水模糊,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口中呜呜咽咽,双手拽着询问她的两个女人,又开心又酸楚道:“咱们见到青天了,咱们牛家坊市见到青天了。苦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盼头。”
她和老者说话含含糊糊,激动之下压根说不出缘由,在场百姓只觉心中猫抓一般难耐,于是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到这里。
……
也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急匆匆的脚步传来,听那脚步声又响亮又急切,显然是有不少人往这边奔跑。
百姓们下意识抬头,惊见坊市门口出现密密麻麻一群官。
牛家坊市何等穷苦之地,这么多年何曾有官员来过?
那些官员一路狂奔,完全不顾及坊市道路狭窄,许多人脚下踏在了污黑发臭的生活积水上,精美的靴子都被污水打湿而变脏。
然而这群官员不管不顾,继续蜂拥冲了进来。
百姓们很是畏惧,下意识向后退缩起来,好些人偷偷摸摸钻进木棚之中,却又透着柴门向外面小心张望。
终于官员们跑到近前,领头一个中年模样官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然而他顾不得喘息几口,直接开口道:“奉西府赵王之命,牛家坊市听钧旨……”
钧旨不是圣旨,王爵甚至勋贵都可以下,但是韩跃的钧旨不同,他的旨意在大唐有极强力量。
可惜牛家坊市的百姓们不懂,依旧萎缩躲在木棚之中害怕。
那官员也不敢喝令众人出来,直接放声大喝道:“殿下有旨,汝等听真。”
他看了一眼躲藏的那些百姓,大声又道:“今有洛阳牛家坊市,百姓生活困顿唯艰,家无隔夜之粮,常无饱腹之炊,然而人心思善,善心可感青天,虽有命运波折之厄,却能奋发图强。本王曾闻撼动高山易,撼动百姓难,汝等人人皆知自救,处世间之底层,却渴望翱翔于天际,既有心胸,吾何吝啬……”
这官员明显是在模仿韩跃的说话,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停,他面带羡慕看了一眼在场百姓,忽然语气变得亢奋起来,高声道:“赐令,牛家坊市,免税十年,凡此坊所居百姓,男,赏十贯,老,赏十五贯,幼子儿童,赐新衣十件,过冬棉袄两身,棉裤两条,所有衣物,皆吾所出,全部绣字其上,号曰赵王门生。”
号曰赵王门生!
好一个赵王门生。
难怪官员会面带羡慕看向百姓,因为这个赵王门生的名头实在是太厉害了。
在大唐这片土地上,西府赵王就是仅次于皇帝大山,能够被韩跃收归门下,等于是拿到了一块响当当的免死金牌。
偏偏这还不算,官员又继续开口道:“凡牛家坊市百姓,长幼老少皆有赏,倘若身为女子,当额外再行加赏,但有抚养孤儿者,一律重金赐百贯……”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众人,小心翼翼问道:“哪位是卢娘?还请出来说话。”
卢娘在人群中露了露头,扑满尘灰的脸上带着一丝胆怯。
这是一位极其普通的穷家女人,而且还是沦落风尘的暗门子,但是在场官员完全不敢小视,那个负责转达韩跃旨意的官员甚至不由自主弯了弯腰,躬身给卢娘行了一个礼。
不行礼不行啊,这是王爷点名要照顾的女人。
第728章 赏赐,如山如海
这官员恭敬给卢娘行礼,吓得卢娘小心向后退却几步,她脸色有些苍白,双手下意识揉搓衣角。
官员呵呵一笑,忽然开口大声说话。
他所说之言还是转述韩跃的话,掷地有声道:“今有卢氏卢娘,为人心善感天,虽穷困潦倒,却抚养孤儿,品行佳良,如荷花之出淤泥,濯清涟,淡清雅,本王特赐牌匾一块,吾当亲自手书八字,以此教化世人,此八字,曰,母爱如天,世之节女……”
母爱如天?世之节女?
呜呜呜!
卢娘放声悲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是个沦落风尘的暗门子,为了挣些钱经常要伺候形形色色的男人,虽然坊市里的百姓不会说闲话,但是她自己心里总归感觉自己很污秽。
身为女子,谁不渴望嫁个男人?相夫教子,享受温情。
她才二十岁啊,也曾有过少女懵懂和梦想。可惜生活的重担压垮了她,收养的孤儿嗷嗷待哺,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出身拿身体去卖还能干什么?
沦落风尘的暗门子,这是被读书人最为不耻的行当。卢娘有一次上街买菜,就被两个读书的儒生堵在街口骂。
他们说自己天生贱,比正规青楼里的妓子还要贱。那一次卢娘慌慌张张夺路而逃,回到木棚里抱着孩子哭了一整晚。
她不是天生贱啊,只是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
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要被人所不齿,上街怕人笑,背后怕人说……
然而现在,就在这一刻。
洛阳官员传达了当世第一王爵的旨意,对她的事情给予了极高评价,不但形容她像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而且还要赐下亲笔手书的牌匾。
说她母爱如天,是世之节女。
一个暗门子,却得享世之节女的美誉,这等强烈反对如何不让卢娘失声痛哭?
她只觉得,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没有白费。
她只觉得,今日的天空是如此的湛蓝。
那位官员见她跪在地上,鼓了好半天勇气才上前扶起,面带敬重道:“卢氏,你熬出头了,殿下特别告诫,让吾等都要恭敬对你。哎哟对了,殿下还专门赐下百贯铜钱,另有米粮布匹,此外还让我们通知你一声,数日之内就会有小先生从长安而来,要在牛家坊市家里小学,免费教育所有孩子读书……”
“小学,读书?”卢娘眼睛一亮,周围百姓也凑了过来。
就在这时,猛听坊市外面有蹄声隆隆,转眼之间但见一群战士狂驰而来,到达坊市门口忽然反身下马。
这群战士踏步进了坊市,猛然放声高喝道:“奉西府赵王之命,特来清理此间,凡琐碎杂物一律搬走,简易木棚全部拆掉,殿下又令,洛阳官员立即召集工匠,给牛家坊市重新建造住宅。”
战士们还没说完话,忽然外面又传来车轮滚滚的声音,只见另一群百骑司战士身影出现,押送着几十辆大车直接将坊市门口堵住了。
日光浩浩之下,众人看的分明,那几十辆大车全都转载满满当当,前面几车是铜钱,叮叮当当往下掉,中间装的是布匹,看颜色杂乱无章应该是紧急从各家店铺搜刮购买而来。
最后那些车辆赫然全是粮食,有个战士挥刀对着粮袋一砍,袋子的粮食仿佛淌水一般泄落而出,眨眼间堆满一地,看的百姓心头砰砰。
那战士遥遥一喝,声音却带着尊敬,大声道:“奉西府赵王之命,特送货物前来,请问哪一位是牛家坊市的坊官,还请过来验过点收一番。”
姓牛的老者神情一振,连忙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老人双手颤抖着去抚摸大车上的货物,浑浊的眼帘再次被泪水模糊,哽咽道:“老朽就是,老朽就是。”
战士们连忙拱手一礼,肃声道:“老大爷还请勿怪,吾等得到命令实在有些紧急,匆忙之间备不齐太多货物,所以只能去市面上各家铺子里搜刮购买,这些布匹粮食来源太杂,您老人家勉强点算验收了吧。”
“不勉强,怎么会勉强呢?”
老者连连摇头,双手不断抚摸着牛车上的货物,他眼泪抑制不住流淌,口中喃喃感慨道:“好东西啊,都是好东西啊,有了粮食,饿不死人,有了铜钱,可以养家,布匹分发下去之后,每家每户都能做上几身新衣裳,今年冬天好过了,再也不会冻死人。”
这话说的让人心酸,一群战士眼角都有些酸楚。
那个请他点验的战士上前两步,指着十几辆牛车解释道:“老大爷您看好了,俺来给您报一报数字……”
说着一指最前面几辆大车,沉声道:“前面五辆牛车,共装铜钱五万,其中三万用来分发赏赐给百姓,另外两万则是划归为坊市里的官产,等到长安那边派来的小先生到达之后,这笔钱财会充作学校里面的奖学金。”
“好得很,好得很!”老者不断点头,亦步亦趋跟在战士身后。
其实老者听不懂什么叫做奖学金,但是不妨碍他知道这是给孩子们读书用的。
战士又走向中间的牛车,继续道:“中间二十辆车,装载全是布匹,这些布匹是我们在市面上紧急搜刮而来,所以颜色上有些繁杂无法统一,此事还请诸位百姓将就一些,让吾等可以向殿下交纳差事!”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笑呵呵道:“虽然布匹的颜色不太规整,但是做衣服保证都是好料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老者连连点头,满脸激动道:“这样上好的布匹,以前想都不敢想一下。”
战士微笑几声,对老者的激动很是理解。
他又走到最后那二十辆大车旁边,这次却没有直接开口解释,反而冲着坊市里的那些官员招了招手,大声道:“诸位同僚勿怪,这些粮食是从官仓里面拉来的,由于咱家王爷命令太急,吾等逼不得已只好挥刀劈开了粮仓,这些粮食你们过来点算一下,回头会按照市价把银钱交到府库之中。”
……
……今天先发两张,明天会开始爆更爆更爆更。
第729章 王爷一句话,您就是贵人
官仓出粮乃是大事,任何人都不敢等闲视之。虽然是出于韩跃的王爵之命,但是下面人依旧得计算好数量。
那些官员跑过来对着牛车点算一番,大家仔仔细细记下了统共有多少粮米,然后拱手表示此事已经备案。
战士哈哈一笑,忽然转身对其它战士道:“弟兄们,动手吧,帮百姓们把货物卸了,然后咱们还要回长安。”
原来这一队百骑司战士还有任务,正是来自于龙门石窟挖掘宝藏的那一群,他们本来分出一千人马护送第一批宝藏,临时却被韩跃截下来到此间送东西。
众战士吆喝一声,上前开始卸载货物。
旁边那些洛阳官员目光闪动几下,忽然一窝蜂也冲了上来,大声道:“吾等也来帮忙,让百姓们早早分得米粮。”
自古至今,官员最聪明。
这些官员虽然是文官,然而这一刻卸起货来却十分卖力。
有人一边干活一边凑到几个战士旁边,笑呵呵套近乎道:“几位小将军,先要恭喜啦,听闻你们全体被殿下晋升为官,以后咱们就是同属洛阳的同僚了。”
百骑司战士们哈哈大笑,别人报之以桃李,这些战士自然回之以桃花,同时拱手道:“上官勿要客气,我等只是军中武职,咱们职位低下,当不得您同僚一说。”
“哪里哪里,都是跟着殿下办事嘛。”官员们一脸和睦,不断和战士们套着近乎。
百骑司乃是皇家亲军,这一队百骑司的身份尤其了得,别看都是一群丘八粗坯,但是搁不住人家上头有人啊。
能被西府赵王直接提拔,不用说也是王爷的嫡系势力。
几个官员越套越近乎,终于目光闪烁说出了心中目的,一人小心翼翼询问道:“几位小将军,知不知道殿下何处去也?我等接到命令就来此坊市,也不知后面殿下又有何动作。”
说到这里看见几个战士眼神变厉,连忙解释道:“诸位勿要怀疑,吾等没有它意,只因洛阳要选佛子,那也是殿下的命令,但是殿下突然又要我们救济坊市,严令大家必须把百姓的坊市改变一新。”
百骑司战士目光变凶,森森然道:“怎么着,嫌弃殿下给的任务太重了?”
众官员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打死不敢!”
其中一人满脸讪讪,小心翼翼解释道:“吾等哪敢嫌弃殿下,只不过觉得命令有些急促,殿下让我们把坊市改变一新,这事大家自然会妥妥当当做好,唯觉有些艰难,所以惴惴不安……”
百骑司战士冷冷一哼,沉声道:“什么意思直接说,别他娘婆婆妈妈让人烦。”
那官员咽了一口唾沫,苦涩道:“如果只是一座两座坊市也就罢了,偏偏洛阳所有的坊市都要重建,这等政令显然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完成,吾等真怕耽搁了殿下的谋划,诸位小将军也知道,殿下还让我们选佛子……”
明白了,这是心里没底,所以想套一套百骑司战士的话。
几个战士对视一眼,呵呵笑道:“那可不用担心了,殿下向来是甩手掌柜,命令安排下来,他只等待结果。诸位大人无论是选佛子还是重建坊市,只要能把事情妥善办好,殿下从来不会生气。”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在场官员连连点头,人人感觉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们相互递个眼色,领头官员再次小心翼翼道:“我见殿下安排的很是周密,坊市这边大动作不断,吾等文官留在此间也插不上手,您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做选佛子的事情?”
百骑司头领想了一想,随即把目光轻扫眼前这座坊市,沉吟道:“我认为此举倒也可以,毕竟事要一步一步去干。坊市这边无非是派送米粮分发钱财,后期建设那是个十分长远的事情。诸位大人离开便是,只要是替殿下办事,办什么不是办呢?”
众官员连连点头,一脸大喜告辞道:“既然如此,吾等就先告退,此地有各位小将军坐镇,必然万事顺畅而行。”
百骑司头领哈哈一笑,指着另一队百骑司道:“我们可不会坐镇此间,还要更重要的任务要办,在这边做事的是那些同僚,他们才是殿下特别叮嘱的主力。”
官员们向那边看了一看,见另一队百骑司战士已经开始清理牛家坊市,看那又砸又拆的架势,明显是要重建此间。
一人目光闪动几下,忽然若有所思道:“这应该是驻守洛阳的百骑司精兵吧,想不到竟然足有上千人,以前从来不曾谋面,也不知他们居在哪里……”
说到此处忽然感觉不妥,连忙改口讪讪低笑道:“本官只是发发感慨,我并不想探究百骑司的事情。”
旁边那些官员生怕言多必失,拉着他一起急匆匆走了。
……
……
这群卸货的战士目送官员离开,忽然嘿嘿低笑讨论道:“咱家殿下的威势真是了得,你看把这些洛阳官员给吓的。”
他们边说边笑,不断将牛车货物卸载下来,此时坊市门口已经聚集了无数百姓,有很多甚至是周围坊子里问询而来的邻人。
终于所有货物卸完,堆积宛如小山一般,那个坊官老者自告奋勇上前,组织百姓们排好队开始领取货物。
各家各户都是举家老小一同前来,大人小孩目光闪闪站在坊市门口,后面坊市里到处是乒乒乓乓的拆砸之声,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无限欣喜。
“咱家王爷这是要给大家盖房子呢……”
终于,开始分派米粮了。
百骑司头领轻喝一声,语气和睦道:“谁想做第一家,过来领东西吧。”
在场百姓瞬间群情涌动,脸上都显出渴望之色,但是大家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神色显得特别纠结和踟躇。
最后还是担当坊官的牛大爷鼓起勇气,走到队伍最前头道:“就让老朽第一个先领吧,大家伙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
百骑司头领呵呵一笑,对此表示很是理解。
他随即脸色一肃,仔细询问老者道:“老大爷您家里几口人,长幼老小各为几个,有没有收养孤儿的女子,是否有娃子需要读书?”
老者叹了一声,有些落寞道:“就我一人,老朽是个孤汉。”
百骑司头领点了点头,旁边早有战士把东西备齐,他将所有东西递到老者手里,仔细解释道:“按照殿下所令,长者可赐十五贯铜钱,另有米粮一石,布匹六尺,过冬棉衣两身……”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温声接着道:“老大爷,您点算一下吧。”
老者连连摇头,急急道:“不用点,不用点,保证足数,保证足数。”
百骑司头领呵呵轻笑,道:“点不点其实都一样,我们早已给你点好了。不过棉衣暂时没有,需要从长安那边运送过来。除了棉衣还会有羊毛制品,那东西穿着可暖和。”
老者一脸感慨,双手抓着米粮布匹不肯放手,他又专门看了看十五贯铜钱,眼中流露出一种万事可安的满足。
赐发到手的东西实在不少,光是米粮就有整整一石,古代一石约合后世一百斤,这个重量老者已经没有力气去扛动。
坊市门口忽然有百姓高呼一声,大叫道:“牛大爷,咱来帮你扛货。”
说话的并不是牛家坊市百姓,而是隔壁相邻坊市的住户,只见一个汉子跑了过来,帮老者把东西全都扛在了背上。
这人脸上明显很是羡慕,目光不时去看一眼小山般的货物,口中吞咽口水道:“恁多赏赐,不知啥时候轮到俺们坊?”
“快了,不用急!”负责分发的战士笑了一声,随即转头对牛家坊市百姓道:“下一家,过来吧。”
百姓们动了几动,忽然推推搡搡拥出一个人来。
这人正是那位卢娘,手足无措被大家拥促上前。
百骑司战士肃然起敬,小心问道:“可是卢氏姑娘?”
这是殿下专门点名的人,战士们语气都很尊重,卢娘下意识点了点头,双手搓着衣角道:“奴家正是卢氏,我给将军们见礼了。”
“不敢,您是贵人!王爷一句话,您就是贵人。”
几个战士连忙摆手,郑重道:“殿下亲封的名号,您有当世节女之称,这称号可抵得上四品诰命,恐怕不日就有皇宫帛书送过来,那是皇后娘娘赐给女子们的身份凭证,可以当做传家宝供着呢……”
这些话卢娘完全不懂,忍不住又伸手揉搓自己衣角。
战士们看出她很局促,温和一笑打住了这个话题,后面有人在货物里挑挑拣拣半天,最后将卢娘该得的赏赐全都拿过来。
领头的战士指了指那些东西,微笑道:“您抚养了三个孩子,应该得赏三十贯助学金,然后您自己又满足殿下的赏赐要求,可以额外赏赐铜钱一百贯,另外还有米粮一旦,布匹二十四尺,三个孩子新衣三十件,过冬棉袄棉裤六套,东西有些多,怕是不好放,况且坊市正在拆除,卢娘您可有其它地方寄存财产吗?”
……
……今日爆更第1章,3100字
第730章 洛阳之事,终于完结
卢娘怔了一怔,喃喃道:“其它地方寄存财产?奴家哪里有其它地方可以去?”
这时才看出今日的政令有些仓促!
此间百姓穷苦,几乎家家守着一个破木棚生活,虽然砸拆坊市重建乃是好事,但是在重建的过程中也有弊端,因为百姓们没有地方可以去。
众战士很是犯愁,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又有急促脚步响起。这次来的不是洛阳官员,反而是许多衣着华贵的士绅们。
“富户士绅?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百骑司战士们皱了皱眉头,一时猜不透这些人有何目的。
远远看去,但见这些士绅足有几十个人,几乎人人都带着家丁或者护院,呼啦啦一票怕是有几百口。
士绅们没有骑马坐轿,完全是用脚急急奔跑而来,一边跑还一边还大呼小叫,急急道:“吾家有宅子,吾家有宅子,请百姓们前去居住,住多久都没有问题……”
百姓们皆是一呆,何时富户们如此心善?
看这热切急迫的架势,就差直接动手抢人了……
在场百骑司战士皱了皱眉头,一人沉声喝问道:“尔等此举,意图若何?莫非是贪图殿下所赐之物,想把百姓哄骗到家里抢夺不成?”
说着铿锵一下抽出腰刀,目光森森盯着这些士绅。
士绅们吓了一跳,连忙制住了奔跑的不乏,有人小心翼翼凑到跟前,拱手解释道:“诸位将军勿要怀疑,我等乃是发自内心要行善。”
“屁话!”百骑司首领冷冷一哼,森然道:“早不行善,完不行善,殿下刚刚赐发百姓米粮钱财,你们就跑过来行善了?”
说着一扫眼前几十个士绅,冷哼又道:“行善还不是一家两家,呼啦啦跑过来几十个人,自己来也就罢了,偏偏还带着家丁护院一起,看你们这架势不向行善,明显是提前准备好了要搬东西,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本将的大刀可不认人……”
那士绅一脸苦笑,无奈只能小声解释道:“这位将军,吾等真的没有恶意,大家之所以迫切前来,是因为,是因为……”
他期期艾艾不说,脸色有些羞惭。
“是因为什么?”百骑司首领冷冷一喝,手里的长刀猛然扬了一扬。
士绅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大声道:“是因为想沾百姓的便宜,殿下让我们沾百姓的便宜。”
这个百骑司小首领微微一怔,愕然道:“殿下让你们来的。”
“是!”
那士绅拱了拱手,道:“今日吾等有几人在一家酒楼吃酒,忽然有人持殿下王令而来,言称洛阳穷苦坊市皆要重建,殿下担心百姓没有住处可寻,所以特别赐下一个机会,让吾等不得不热切而来。”
“是什么机会?”百骑司首领有些好奇。
士绅舔了舔嘴角,小声道:“蒙学,天子门生开设的蒙学。殿下要在洛阳所有坊市设立学馆,针对的确实贫寒普通的百姓之家,吾等士绅虽然家中富裕,但却没有资格进入这等蒙学……”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语带羡慕道:“要知道这些蒙学可是殿下亲设啊,教书的先生全是从东北研究院选拔而来,此等学馆教授的学问必然极其精湛,逼得吾等不得不想办法投机。”
“投机?”
“对,投机!”士绅苦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派人告知,富户想要进蒙学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伸出手来帮助百姓,收留一家百姓居住,可赐一个进学机会……”
百骑司首领哈哈大笑,指着他鼻子道:“难怪你们会蜂拥而来,原来是有甜头可占。”
一种士绅面色悻悻,不过随即就目光热切看向坊市的百姓们。
大唐时代的士绅和后面几个朝代不一样,后面朝代的士绅一般指中了科举的举子慢慢成为乡绅,大唐时代的士绅其实就是微型世家,家家诗书传承拥有士子,贪婪比大型世家更为严重。
让这些人免费帮助百姓,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从来只听说剥削穷苦,有谁会发善心做一做好事?
但是韩跃小小用了一点手腕,立马就引动了这些贪婪的人。
“行了,本将军知道了!”百骑司首领忽然沉声一喝,顺手指着刚刚领了赏赐的卢娘,郑重道:“恰好这位需要找地方借住,你们谁家想要伸手帮忙吗?她抚养着三个娃娃,自己是个孤身的女人……”
士绅们看了看卢娘,似乎嫌弃这女人满脸灰尘,而且有听说还要带着三个孩子,一般带孩子的女人最为麻烦,所以一时就没人愿意开口。
他们更愿意收留那种有男劳力的百姓之家,说不定弄回家里还能帮忙干一点杂活。
百骑司首领嘿嘿直笑,忽然故作神秘道:“莫怪本将不曾告诉尔等,这位卢氏姑娘可了不得,咱家殿下亲口赐评,言她乃是母爱如天,当世节女,殿下还要亲自给她写块牌匾,不久后长安那边甚至会送来皇后娘娘赐给的帛书。”
哗——
士绅一片哗然,人人眼中闪光。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家伙趁着大家还没开口,直接奋力冲到了最前面,大声道:“卢氏姑娘,老夫乃洛阳孙家的家住,吾有一处宅院静僻规整,送给你住上十年怎么样?”
他不等卢娘答应还是不答应,直接对自家的家丁急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卢氏姑娘搬货物,再派人回家找几个丫鬟过来,陪着卢氏姑娘一起说说话。”
士绅是微型世家,微型世家最为贪婪,这种贪婪或者不敢硬抗韩跃的屠刀,但是不妨碍他们对打擦边球贪占韩跃的便宜。
既然卢娘如此得西府赵王看重,帮她一人绝对胜过十几家百姓,旁边那些乡绅只不过落后了一点点,已经被这孙氏的家主抢占了先机。
卢娘一辈子都没受到这种重视,明显又有些畏惧和不安,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贫穷女子,生平何曾见过这等大场面。
便在这时,猛听极远处传来一个笑声,笑声悠悠,很是熟悉,道:“卢家妹子,放心去住吧,本王得你机缘察看民间疾苦,又感你行善事抚育孤儿之善举,不管谁来请你,你皆安然承受,因为你可以承受,你应该承受,你有资格承受……”
笑声之中,但见一个青年翩翩而来,他两手各自牵着一个孩子,正是卢娘收养的两个孤儿。
在场士绅呆了一呆,百骑司战士们却轰然跪倒,所有人同时开口,恭敬行礼道:“吾等百骑,见过殿下。”
韩跃呵呵一笑,抬手拍了拍两个孩子,温声道:“去找你们娘吧,跟着她去富户家里先住着。”
说完此话之后,这才对众人摆了摆手,淡淡道:“都起来吧,本王只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再过来看一看,我看一眼就走,尔等办事很不错。”
这时那些士绅才反应过来,呼啦啦全都弯腰行礼,韩跃微微一笑,悠然道:“想要子弟进蒙学,乖乖俯身行善事,谁帮百姓多一点,本王就给他机会多一点。我一向不太喜欢世家,所以也跟你们谈不上交情,咱们这就算是交易吧,童叟无欺,各取所需……”
韩跃说到这里,哈哈再次一笑,他抬眼看了一眼满脸灰尘的卢娘,忽然摆手道:“卢家妹子,就此别过,本王要回长安了,若是日后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这些百骑司,他们解决的了就解决,如果解决不了,还有我……”
这话一出,在场士绅心中都是一跳,许多人目光热切看向卢娘,心中忍不住暗暗开骂那个孙氏的家主。
“老东西,赚大便宜了!”
能不赚吗?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蓬头丐面难看,但是她竟然被西府赵王称呼为妹子,光是这一声称呼就不得了啊。
韩跃最后看了一眼卢娘,忽然转身大踏步离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渐渐走远,口中却悠悠做歌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万爱千恩百苦,孰知疼我父母,弱女收养遗孤,此事可传千古……卢氏,你生活悲苦,然而善心不改,含辛茹苦抚养孤儿,令我大唐有美谈传颂,待到他年几个孩子成人,家族祠堂里必然有你的牌匾,让他们好好读书吧,本王对你寄予了厚望……”
声音悠悠,渐去渐远,最终韩跃的身影和声音全都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跪在那里。
“娘亲,娘亲,王爷给我们买了书,还让我们去参加这一次的童生考试!”
两个孩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书本,十分开心的围绕着卢娘说话。
卢娘泪水模糊双眼,仰头上望着天上白云,白云悠悠变幻,依稀变成一个如山如岳的身影。
她忽然温婉一笑,喃喃道:“咱家王爷,真是咱家的王爷……”
周围百姓,哭了无数。
是啊,咱家王爷一来,所有人再也不用受苦了。
……
……今日爆更第2章,6200字
第731章 李世民的担心是否多余?
时大唐贞观十二年秋,因洛阳龙门石窟宝藏发掘一事,佛门煽动百姓信徒成为暴民,又有洛阳官员因属吴王李恪派系,对此不作阻拦并且暗中推波助澜。
百骑司战士疾赴长安而告,西府赵王孤身而来。
其于伊水河畔,斩佛门乱僧,震信徒暴民,忽有洛阳文武官员率军而来,言称欲助王爵行事尔……
王笑而戳穿,众官遂欲谋反。
彼时有六万洛阳大军蜂拥前来,赵王麾下不过两千百骑战士,然,王仰天而笑,竟令众官自摘官帽,自去长安请死。
此令,武将鄙,文官从!
杀武将,留文臣!
又于一日之间,简拔两千百骑为官,唾手掌控洛阳,赵王飘然自去。
三日后,洛阳街头,茶摊饮。
王与贩夫走卒同乐,脱鞋抠脚侃谈,融入民间,方知洛阳向佛之风因由,遂令官员易改选佛方向。
王从此事引发深思,又欲探查民间士子科举之事。
不想遁入穷苦坊市之间,见卢氏婉娘,风尘暗门之女,然其抚养孤儿事出有因,令王大为感叹,发出母爱如山,当世节女之语。
遂调洛阳众官,百骑战士,赐米粮,发布匹,给铜钱,又令重建穷人坊市,诱导富户援手相帮。
自古以来,贫富难容,然王以天子蒙学为筹码,豪门士绅无不入彀中。
洛阳一行,政令频出,王自此时方才醒悟,一人之力难救天下,百姓自救才能如龙。
经此事,王行事愈深邃,臣民大敬,载誉书册,史称:洛阳之变。
此变非洛阳变化,而是王爵心性变化,经过此次蜕变,巨龙终于腾飞。
……
洛阳之行五日后!
大唐长安,城西田家庄。
一条渭水汹涌澎湃,河间流水彻夜不息,岸边两架巨大的水车辙辙转动,带动后面的磨坊轰轰隆隆。
此际岸边,多人聚集。
李世民赤着脚丫卷着裤腿,站在一条沟渠里弯腰抓鱼,旁边几条沟渠里同样有人存在,细看赫然全是四品以上的朝堂大佬。
远处忽然响起大呼小叫之声,只见程咬金吃着脚丫站在沟渠里仰天狂笑,哈哈大叫道:“看看吧,俺老程抓了多大鱼。”
他手里举着一条五六斤重的青鱼,扑扑楞楞不断挣扎抖动,老程哈哈又是几声狂笑,顺手一抡将鱼扔到了岸上。
岸边有许多小孩欢呼雀跃,哗啦啦跑过来将鱼拾起来,然后咋咋呼呼向远处跑远,那里有很多女子正在架着篝火烧水。
不得了,不得了。
这些小孩可不是普通民家的孩子,个顶个全是权臣勋贵的子嗣,那些女人也不是普通民妇,一个两个赫然全是大家族的正妻平妻。
“抓鱼喽,抓鱼喽,野炊喽,野炊喽……”
小家伙们把老程的鱼送给女人们,然后又咋咋呼呼奔跑到了沟渠旁边,这些小家伙全是五六岁不准下水的,稍微年纪大一些的早就跟着老爹在沟渠里玩爽了。
韩跃同样赤着脚丫卷着裤腿,他身后一排溜整整跟着七个小家伙,五个儿子,两个闺女,其中李象名义上是李承乾的子嗣,但是这一刻也跟着韩跃抓鱼。
“大伯,您这次去洛阳,是不是又杀人了?昨日晚间我去听皇爷爷讲解朝堂政务,皇爷爷念了洛阳那边的奏折给我听……”
李象这小家伙虽然不大,但是似乎对政务竟然很是上心,他仰着脸蛋凑到韩跃身边,目光闪闪全是好奇之色。
看这架势,倒真像是一个孩子在诚心求教。
韩跃抓了半天鱼没有抓到,闻言站起身来直了直腰,他顺手将淤泥往李象嫩脸上抹了一把,哈哈笑着道:“这话谁让你问的?是你父亲让问的,还是你皇爷爷让问的?”
李象小脸一抽,弱弱道:“没,没,是侄儿自己要问!”
“撒谎都不会,脸蛋都红了。”
韩跃笑骂一声,抬手在小家伙屁股上抽了一记,道:“滚远,找你石头哥哥和继跃哥哥去,让他们带着你抓鱼,不要在这里假装小大人。”
“大伯,那洛阳的事?”
“洛阳的事,你小孩子不该问……”
韩跃笑了一笑,忽然纵身跳上了沟渠。
他打眼眺望远处几条沟渠,忽然语带深意道:“回来三天了,估计父皇早已憋急了。不止父皇心中急,怕是满朝文武也憋得慌,大家都等着我解答一番,结果我足足拖了三天,哈……”
说着忽然抬脚,就那么赤着脚丫子一路在田埂上行走。
行至一条沟渠边缘忽然招了招手,语气悠悠道:“承乾,青雀,别装了,一看你俩就不是摸鱼的料,手都没抠进淤泥哪里能抓到大鱼?都上来吧,伪装也挺累的。”
这条沟渠里蹲着两个青年,一胖一瘦赫然正是李承乾和李泰,两人被韩跃揭穿了伪装,悻悻然从水里爬了上来。
韩跃赤着脚继续前行,不多会功夫又经过一条沟渠,笑道:“房相也别抓了吧,您这身子骨怕是经不了太久的凉水,如今已经深秋,万万不可冻着……”
下面正是房玄龄,旁边还有一大票文官老臣,这些老臣个顶个都是朝堂大佬,此时也装模作样在水里抓鱼。
听到韩跃直接拆穿,房玄龄直起腰身笑了一笑,这位大唐首辅被揭穿之后并不觉得难看,反而笑呵呵道:“装的确实有些累,殿下再不喊的话老夫自己也要上岸了。早些年膝盖骨受过凉,站在水里一抽一抽的疼。”
韩跃哈哈一笑,语带深意道:“您这位大唐首辅当得可真是称职,大家都上来吧,我去把父皇也请上来……”
众大臣慢慢从沟渠爬上来,一个两个长吁短叹直捶老腰。
韩跃忽然转头远眺,对着前面一条沟渠大喊道:“父皇啊,差不多就行了,儿臣知道您想问个清楚,咱们上岸找地方说说吧。如果泡水太久着了凉,母后指不定又要揍死我。”
远处传来李世民闷哼一声,语气明显讪讪道:“臭小子你总算想要开口了,老子足足等了你三天,这三天你可真能憋……”
皇帝说话之间,身影从那条沟渠里显露出来。
上岸之后还不忘吹两句牛逼,哈哈大笑道:“一点凉水算什么,朕当年驰骋纵横天下,何等大江大河没试过,前隋末年反王围攻江都,你老子我身先士卒一路游过去的。”
韩跃噗嗤失笑,低头对李承乾和李泰道:“听见了没有,这才是真龙!江都城外那是长江,水势湍急,宽有几十里,就连最好的水手都不能游泳泅渡,可是你们听听咱家老爹如何了得,他身先士卒一路游过去的!”
李承乾和李泰嘿嘿直笑,挤眉弄眼冲韩跃直摆鬼脸。
这时李世民龙行虎步而来,一看三个儿子的脸色就知道没好事,皇帝抬脚砰砰砰三下,三个青年屁股上都挨了一脚。
“臭小子们,是不是偷偷笑话老子呢?”
韩跃三人嘻嘻哈哈,装作恭恭敬敬给李世民行礼,虽然举止显得恭敬异常,然而脸上分明带着恶趣。
李世民抬脚又要踢人,三人装作惊呼一声全都闪开。
皇帝自己忽然哈哈大笑,神情之间明显带着一丝满足,感慨道:“这种味道,这种味道,唉,真好啊……”
说到这里猛地一停,神色依稀又变得有些惆怅,喃喃道:“若是你们祖父还在世,看见咱们父子情浓该多好。你们大伯也遁世隐居了,想找他出来聚一聚都很难。”
这都是最近五年发生的事情!
先是李渊驾崩于贞观九年,也就是韩跃在剑南出事的第三年。
然后是李建成伤心李恪大肆争权,偏偏李世民又被控人花弄得显露昏庸,他在某一日大骂了李世民一顿,然后飘然远去遁世不出。
皇帝虽然知道李建成隐居哪里,但是一直拉不下脸去请他出来。
这五年时间,皇家的亲情越来越冷淡。
幸好韩跃突然归来,渭水河畔炮轰长安,西府三卫大杀豪门,李世民惊厥而醒,长安佛门势力也被一扫而空。
久违的亲情,在韩跃的努力之下渐渐又回来了。
比如今日皇帝一家子下河摸鱼,连带着满朝文武都跟着过来,虽然李世民和大臣们是心中藏了事想要弄清楚,但是这次摸鱼嬉闹毕竟凸显了亲情。
“父皇,咱们去那边吧!”
韩跃忽然上前搀扶,微笑道:“母后带着贵妇们在做饭,今日咱们吃一顿全鱼宴,儿臣正好把洛阳的事情给您说说,同时也让满朝文武放一放心……”
李世民哈哈一笑,大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害怕你祸国殃民不成?”
这话明显言不由衷,因为皇帝下一句话直接就开问了,略显急躁道:“以前你要建十万大镇,足足八年尚未建设完成,只这一事就差点拖垮大唐,现在为什么又弄出更狠的政令来?”
皇帝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忍不住用手拍着韩跃的手背,语重心长又道:“跃儿啊,做事必须要稳扎稳打,这次你越过我直接下令要重建天下所有坊市,还要给每一个百姓都发钱发米粮,你有没有算算这得多少开支?五十个大唐国库都撑不住,为父并不是怪你越权,我是害怕咱们被拖垮……”
韩跃呵呵一笑,肩膀微微一耸,淡淡道:“撑得住,完全撑得住,拖不跨,永远拖不跨,父皇您不用担心,孩儿等会就给大家讲清楚。”
他搀扶着李世民继续前走,后面李承乾和李泰亦步亦趋跟着,父子四人快到到达野炊营地的时候,李世民忽然摆手将韩跃推开,笑呵呵道:“朕还没有老,哪里用你扶,臭小子最好小心一点,这两天你母后老说要揪你耳朵。”
韩跃嘿嘿两声,满脸自信道:“等会儿臣解释完毕,保证母后不会如此。”
……
……今日爆更第3章,9500字
第732章 天下之贫,贫之在富
片刻之后,渭河之畔营炊处,一阵秋风飘摇而来,吹得火堆噼里啪啦作响。
李世民盘膝坐在火堆旁边,仍旧还是赤着脚丫子。
皇帝不时还伸手抠摸两下,神情自得道:“难怪百骑司汇报说你在洛阳城头抠脚丫,这脚丫子抠起来确实很舒坦,朕从小接受士族教育,成年之后又做了皇帝,我一辈子规规整整严严肃肃,从来不曾试过抠脚丫也有如此乐趣,啊哈哈哈,观音婢不用瞪我,你瞪我今天也抠了,爽快啊……”
韩跃就坐在李世民身边,父子俩几乎是肩挨着肩在一起,韩跃同样也是赤着脚丫盘膝而坐,不过他没有抠脚丫,而是不时用脚趾头去扒一扒松散的泥土。
大拇指拱进了土中,那种磨痒痒的感觉别提有多爽。
后面突然扔过来一块土坷垃,却是长孙皇后满脸气怒所仍,皇后语气恨恨道:“爷俩没一个好东西,全是冬夏流汗的大臭脚,看看你们一个皇帝一个赵王,还能不能在臣子面前有个正形啊?”
皇后说着又弯腰捡了个土坷垃,恨恨冲着爷儿俩砸了过来,李世民浑然不动,韩跃嘿嘿一声,旁边李承乾和李泰嘎嘎坏笑,突然伸脚将飞来的土坷垃踢开。
长孙一看差点没气昏过去,原来这俩小子也脱了鞋在效仿李世民和韩跃,皇后只觉得面红耳赤,隐约听到一群贵妇吃吃低笑。
她猛地拉手拉住锅边正在忙碌的田豆豆,又对一旁边帮闲的三个女子大声道:“豆豆,海棠,阎婉,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今晚谁也不准资格夫君爬上床,他们不是要学百姓露出大臭脚吗,让他们找个臭烘烘的民妇去睡吧。”
被她喝令的三个女子分别是韩跃正妻,李承乾正妻,最后一个阎婉则是李泰的正妻。
皇后跟三个儿媳妇下了严令,自己也咬牙切齿发狠道:“本宫也会做到,不让陛下上床,让他们不要脸,让他们不要脸……”
三个儿媳对视一眼,豆豆温婉一笑,海棠吃吃低笑,唯有阎婉雍容华贵,小心翼翼提醒皇后道:“母后这招没用的,他们爷四个压根不在乎,咱们不让他们上床,正好被小的们捡个漏,我家府里的小丫头不知有多聪明,早就盯着这种事情盼很久了呢。”
皇后顿时有些泄气,恨恨道:“婉儿你这么一说,本宫发现我宫里也是如此,可恨,真是可恨,治不了这爷四个了。”
豆豆嘻嘻一笑,顺手抄起一条青鱼刮鳞清洗,柔声道:“母后不要生气啦,由得他们去戏耍,相公生性爱玩爱闹,儿媳也不愿意在这事为难他。”
长孙哼了一声,宠溺抽了豆豆屁股一记,笑骂道:“几个儿媳之中,就你把跃儿惯出了毛病,现在连带着把你公公和两个弟弟也带坏了,豆豆啊,你这丫头真是……”
豆豆吐了吐舌头,手脚利落开始做饭。
她出身贫困农户之家,这等手艺很是不错,旁边侯海棠和阎婉只能打一点下手,明显比豆豆差了老大截。
女眷们在忙碌做饭,男人们则聚集在火堆旁边,今日来的朝廷大臣可不少,有国公勋贵,有大将文臣,朝堂四品以上大佬足足上百人,围着几个大火堆闲侃聊天。
虽然看似闲侃,其实人人小心,细看可以看的分明,这些大臣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皇家火堆这一边。
众人等着听韩跃解释呢!
李世民一手抠摸脚丫,半眯缝着眼看着火堆,忽然悠悠吐出一口气,淡淡道:“开始吧,时辰不早了,早点谈完正事,等会正好开饭……”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但是人人都知针对是谁。李承乾和李泰下意识挪了挪屁股,远离了皇帝和韩跃盘膝而坐的地方。
韩跃呵呵一笑,目光一扫几个火堆,他陡然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世间之贫,贫之在富……”
“咦?”周围顿时响起无数惊疑之声,许多大臣瞬间皱起了眉头。
韩跃仅仅用一句话四个字,直接引得众人无限好奇。
世间之贫应该在穷苦百姓,怎么会贫在富裕之家呢?这话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莫非赵王殿下故作狂人语?
韩跃呵呵一笑,他既说此话自然知道大臣们会质疑,直接开口又道:“自古至今,先贤无数,有悲怜天人者,有躬耕钻研者,有开疆拓土者,也有教化万民者,所有的先贤忙碌一生,所做都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想要让百姓富裕起来,让天下不再变得穷困……”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继续又道:“圣贤们劳碌一生,虽然做出无数大事,但是依旧难改天下,百姓依然是穷,贫困照样发生,遂有古训流传下来,言称世间之贫,贫之在民。”
这话才是世间正统言论,大臣们无不暗暗点头,房玄龄忽然拱了拱手,笑呵呵问道:“然则殿下您刚才却说,天下之贫,贫之在富,此言完全和圣贤相反,老臣请殿下解惑……”
韩跃哈哈一笑,点头道:“房相不问,我亦要说。”
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故作耍滑头道:“父皇,儿臣可要开始了,如果您听得不顺耳,就当儿臣没说过。”
李世民笑骂一声,道:“说你的吧,为父还没有昏庸,历数古往今来帝王,朕算是纳谏最多的一个。再说你我父子何须拘谨,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
韩跃嘿了一声,轻咳两下开始组织语言。
他目光明显变得深邃,顺手捡起一根木材拨动火堆,沉声道:“天下之贫,贫之在富,此话乃是本王洛阳之行的体悟,我深入街头民间,与走卒贩夫相谈,忽有一日产生顿悟,老百姓之所以穷,不是因为我们做的努力不够,而是因为我们的努力被富户们贪占了。”
“咦?”四周再次响起惊异之声,只不过这次惊异却带着一些思索。能成为朝堂大佬的都是精英,很多人只要稍加点拨就会思虑深远。
韩跃忽然慢慢起身,目光遥遥向远方眺望,道:“此乃田家庄,吾从此间起,自打武德九年开始,本王先是造蚊香制水车,弄藿香正气水,研究地瓜良种,酿造高度酒,此后率领十万民众出关,建立关外互市发财,又去白山黑水之地,白手起家铸造巨城,天下十大产业,各个皆能富民,然而整整十二年过去了,为什么大唐的百姓依旧穷苦,我创造的财富哪里去了?”
“财富哪里去了?”这话引起许多人深思,忍不住交头接耳开始讨论。
韩跃也不管众人,直接下定论道:“答案很简单,被富户们截取了。”
他抬脚走上两步,语气不急不缓道:“比如那十大产业,明明是为了富民,但是贫苦老百姓无法直接接手,因为大手笔的产业他们没有实力。本王拿一个例子作比方,咱们就说说大唐的铁业行当吧。”
人群中刘弘基站了起来,急急解释道:“这行当俺老刘参了股,自从开干一直记着殿下教诲,无论是赔是赚,绝不加价于民,铁业行当其它十一个参股家族同样如此,吾等没人敢忤逆殿下的命令……”
“你们没加,但是有人加了!”
韩跃微摆了摆手示意刘弘基坐下,笑呵呵道:“夔国公你坐下吧,本王并非指责尔等。”
刘弘基舒了一口气,心中略略有些安心。
既然刘弘基出来解释,韩跃正好拿他当例子,接着道:“诸位臣工也都听到了,夔国公说他们参与铁业不曾加价,本王在东北的矿山和冶炼厂更是廉价出货,这本是刻意造福百姓的行径,为何坚持了这么多年仍旧不见百姓富裕?”
“吾等不知,殿下请讲。”众臣拱了拱手,人人都想知答案。
韩跃忽然叹息一声,有些无奈道:“富户,原因在大唐的富户……”
他负手仰望天空,沉声又道:“吾做产业,本为救民,然而百姓哪里有实力去接手这个,比如东北冶铁厂出货一次就要几十万贯,分摊给十二个道的代理商,每家要拿出十多万资金。然后他们再分发售卖,问题就出在这个售卖上。”
大臣之中有人懂了,只见房玄龄缓缓站起来,皱眉沉思道:“货物一旦分售,必然层层揩油,因为百姓没有实力接受十多万贯的铁器,只有富户们才有钱财大笔购买,他们购买之后,再次分销给更小的富户,如此层层叠加,殿下廉价的东西到了百姓手中之后,已经失去了助民富裕的效力。”
韩跃点了点头,一脸感慨道:“所以本王才说,天下之贫,贫之在富,我的铁矿业被富户们截留的利润,没有达到应有的开设目的。其它产业同样如此,不管我如何让利于民,老百姓始终无法得到实惠。”
在场大臣若有所思,场中一时变得鸦雀无声,唯有秋风瑟瑟吹来,吹得火堆噼里啪啦作响。
李世民忽然沉声一叹,问韩跃道:“这就是你洛阳一行的体悟?”
韩跃点了点头,郑重道:“是!”
……
……今日爆更第4章,12700字
第733章 大唐版妇女运动
李世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再次问道:“所以你才产生了奇怪的想法,要直接给天下百姓发钱发米粮?因为你的产业无法惠及贫苦,所以你想要用这种最直接的办法去解决?”
韩跃想了一想,摇头道:“也是,也不是!”
李世民走到他的身边,沉声道:“说一说,朕得好好听听,臣工们也得好好听听,这事很可能会影响大唐的国策推行,跃儿你必须让大家听明白你行事的道理。”
韩跃嗯了一声,随即开始了仔细解释。
他面色郑重道:“儿臣直接给百姓发钱发米粮,其实并非要用这种办法去救苦,此举乃是因为见到一位女子生活困顿,所以我才会临时产生一股行善的冲动,但是儿臣知道救民之举不能如此,这种事情做多了会拖垮大唐。”
“做多了,你还想做几次?”李世民哼了一声,道:“即便只做一次,大唐都要拖垮,你可知道如今天下有多少百姓?整整八千万啊。而你给百姓的赏赐又是何等之多,累加起来简直是个恐怖的数字。”
皇帝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
他转眼看了一眼韩跃,随即展开密信大声念道:“青年十贯,老人十五贯,孩子二十贯,此外还有粮食,布匹,衣裳,最可怕的是若有女人收养孤儿,你竟然下令额外赏赐一百贯……”
李世民念到这里猛把信件一收,显然是有些念不下去了,皇帝满脸无奈道:“跃儿你听听这是多少钱?天下百姓八千万,按你这个赏赐方法,十个大唐国库都不够。”
韩跃轻轻吸了一口气,对此并没有直接回答。
李世民叹息一声,接着又道:“况且你不仅仅只是赏赐,而且还要重建天下城池里的所有贫民坊市,不但要重建贫民坊市,你还要改造贫民村庄……”
皇帝说到这里抿了抿嘴,忽然伸手一拍韩跃肩膀,满脸苦涩又道:“我的儿子啊,你是不是疯了?朕并非生气你的举措,我是怕你会被这事给累死,连带着我大唐也会被拖死。”
皇帝这一番话,也是大臣们想要说的话。今天之所以满朝文武聚集来此,就是因为大家担心韩跃的举措太过激进。
人到了一定高位,必然要想着做点名垂千史的事情。这些大臣不管是否存在各等私心,但是能成为四品以上大佬,几乎每一个都想为百姓做点有益的事情。
但是做归做,前提是先保住自己,像韩跃这等方式,没人会真心赞同。
如果大唐被拖死崩塌,他们哪里还能享受高官厚禄?
韩跃忽然悠悠吐出一口气,目光扫视整个营炊之地的重臣,他沉声道:“此次全民赏赐之事,本王确实有些激进,但我并不后悔,反而心中安然……”
说着长长一叹,喃喃轻声道:“若是你们俯下身子进入民间,去看一看那些穷苦坊市里的老百姓,你们也许会发现很多能让你们感动到泪流满面的人,她们的伟大彰显了人性的光辉。”
后面忽然响起琐碎脚步声,却是长孙皇后带着一群贵妇人走了过来。
皇后面色有些伤感,轻声道:“跃儿,你又想起那个卢娘了吗?娘听豆豆说了,你从洛阳回来之后直接喝了个宁酊大醉!”
皇后上前两步,伸手去轻抚韩跃额头,喃喃又道:“第二天你就冲进了皇宫,非让母后给那个卢娘赐下帛书,好孩子,母后听了卢娘的事迹,我认为你做的很对……”
皇后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猛地目光射向在场的百多个大臣,高呼道:“本宫的儿子没有错,他的心地太善良,你们一个两个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怕大唐被拖垮,怕自己会丢官,可是你们有谁想过卢娘没有,你们想过千千万万个卢娘一般可怜的女子没有?”
在场大臣默默无语,不少人脸上泛出了红色,这红色也不知是被火堆烤的,还是心中羞愧导致的。
长孙凤目含威,娇呼又道:“卢娘一个凄苦女子,却能收养三个孤儿,她为了抚育不属于自己的孩子长大,不得不沦落风尘去做暗门子。本宫在这里倒要问一问诸位,当那些可怜可敬的女子受苦之时,你们这些朝堂大佬又在做什么?”
皇后不等众臣回答,大声娇呼又道:“你们在吟诗作对,你们在著书立说,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为民办事,然而你们的一顿饭就能让卢娘活三年……”
砰——
皇后猛然踢飞一块木柴。
她玉脸含怒,眼角带泪,呜呜哭泣道:“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本宫是个女人,我是大唐的皇后,要为全天下的女子说一句话。这一次吾儿心有所殇,所以才会发出全民赏赐的政令,他发又怎么了,我这个当娘的支持他。”
“观音婢,你这……”
李世民张了张口,有些无奈道:“你勿要胡闹。”
“陛下,您闭嘴!”长孙猛然娇斥一声,虎着脸喝了丈夫一句。
下一刻,只见皇后陡然抬手伸向头顶,她猛地一下拔出头顶的凤尾金钗。
由于金钗拔下,发丝顿时散乱。
皇后披头散发站在火堆旁边,大声疾呼道:“本宫是个女人,深知做母亲何等之难,你们害怕吾儿赏赐百姓会拖垮大唐,但是本宫却完全不害怕这个事情。我在这里捐出自己所有的首饰,算作对儿子行善之举的支持。不就是钱吗?本宫老了不需要妆容,这些首饰全都拿出来,求你们诸位大佬给点钱……”
她用了一个‘求’字。
堂堂一国皇后,对群臣说话用了一个求字。
这一下在场群臣全都坐不住了。
房玄龄首先站起身来,然后直接跪倒在地,老房满脸自责道:“老臣身为大唐首辅,却让娘娘凄苦开口想求,臣有罪,臣等皆有罪,娘娘请收回凤钗,吾等十年不领俸禄,也要助殿下赏赐全民。”
凤钗是什么,是何凤衣一样的国体象征,如果皇后连凤钗都拿出来换钱,这岂不等于直接掌诓所有大臣的脸?
李世民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开口呵斥道:“观音婢,你够了,大家并没有指责跃儿的意思,我们也是想办法要帮他把事情办好,你这又是卖金钗又是捐首饰想闹哪样,让朕难看吗?你……”
皇帝还没有说完话,陡然听到皇后身侧响起一个柔弱的声音,但见豆豆勇敢的站到皇后身边,轻声道:“公公,儿媳也有几样首饰要捐出。”
豆豆说着忽然也抬手伸向头顶,猛地从头顶拔下来一根玉钗,温婉笑道:“这是相公当初送我的和田玉钗,一根能卖二十贯钱,儿媳家里的小柜子中还有一些首饰,等会儿全都拿出来捐了。”
李世民张了张口,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可以呵斥长孙皇后,但是对豆豆却呵斥不出。
也就在这时,后面忽然又有女子勇敢站出来,这次却是侯海棠和阎婉携手上前,两女先是恭恭敬敬给皇帝行礼,然后才道:“婆婆和大嫂都捐了饰物,儿媳自然要追随景从,公公您请勿怪,我们也有首饰……”
两个女子很聪明,称呼上故意用了公公而不是喊李世民陛下,这是先那亲情说事,免得被人抨击女子干政。
皇帝脸色青红不断,明显有些面红耳赤之感,幸好营炊之地火堆噼啪燃烧,遮掩了李世民脸上的尴尬。
他实在没有想到,皇后敢跟自己顶撞也就罢了,现在三个儿媳竟然也敢站出来,要知道这三个儿媳可都是正妻啊。
一个西府赵王王妃。
一个监国储君王妃。
一个当朝魏王王妃。
在场那些众臣面面相觑,有人看见皇帝神色尴尬万分,忍不住就要站出来出头,哪知就在这时,后面忽然响起无数女人呼声。
但见那些正在做饭的贵妇呼啦啦冲了过来,各个拔下自己头顶金钗,披头散发大声娇呼道:“我们也是女人,见不得女人受罪,我们支持赵王殿下,支持他全民赏赐的善行,天下若是没有穷苦,卢娘何须去做风尘,捐首饰,我们要捐首饰……”
这些女人个个都是贵妇,几乎全是在场大臣的正妻平妻,能成为大臣正妻平妻者本身就不是善茬,聚集起来声援真有几分声势浩大的威势。
这一刻,这一件事,几乎必然要计入大唐的史册,因为古往今来从没发生过。
千百年来,女人一直是男人的陪衬。
即便是长孙皇后这样的人物,也要躲在后宫里相夫教子。
然而今天,女人们站了出来。
男人做事先看利弊,女人做事多凭本心,这些贵妇基本都是母亲,卢娘的事迹明显激起了她们的同情。
“如果我有孩子嗷嗷待哺,家里却又没有隔夜之粮,我会不会去做暗门子?会,为了孩子我肯定会,所以卢娘值得帮助,天下穷苦女子,皆要得到帮助……”
这是无数贵妇心里的话。
今日这件事,怕是大唐版第一次妇女运动。
世说人心向善,无须掺杂太多,韩跃的政令举动,勾起了女人们善良的本心。
……
……今日爆更第5章,16000字
第734章 李世民也有讨好的时候
大臣们面如土色,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女人全是自家里的娘们,结果却站出来高呼捐钱,这分明是在打皇帝和他们这些人的脸。
房玄龄神色尴尬,因为他听见自己的老婆吆喝之声最大,老房忽然响起自己夫人也信卢,难怪会对卢娘的事情这么同仇敌忾。
不止房玄龄神色尴尬,在场大臣哪一个不是神色尴尬,对面那群贵妇都是他们的老婆,想不到这些娘们今天这么疯。
李世民的脸色转变最为独特。
皇帝先是因被皇后顶撞而产生不悦,又被豆豆等人顶撞感觉恼羞成怒,再到后面这些贵妇出来后明显脸色涨红,这涨红可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暴怒到快要炸了。
堂堂一国皇帝,堪称千古帝王,再加上李世民最近年龄渐老,脾气却比年轻之时更加坏了。
当皇帝的都霸道,哪怕错了也不想被人指责,李世民虽然擅长纳谏,但那是为了更好的治国,纳谏并不代表着皇帝脾气好,比如魏征这人就经常被李世民挂在必杀之人的排行榜上。
之所以不杀,只是因为皇帝用强烈的自制力克制自己罢了。
但是不代表皇帝会喜欢指责他的人。
然而今天,这一刻,火堆旁。
李世民连翻被打脸,他心中的暴怒可想而知。
就当几位老臣以为皇帝马上要爆发雷霆之威时,事情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微妙的转折。
但见营炊之地不远处,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跑了过来,这些小孩每个人裤裆里都夹着一根树枝,奔跑之时不断用手拍打树枝,口中发出‘驾,架,驾’的稚嫩声音。
这是小孩子的玩意,模仿大人骑马的动作。
一群小孩足有几十个,有未成年的皇子,有未成年的公主,尤国功勋贵家孩子,也有统兵大将膝下的幼子。
领头的却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赫然是豆豆的儿子小石头。
孩子们跟着小石头骑着树枝而来,转眼之间竟然将李世民围住。
“皇爷爷,我有好东西捐出来……”
小石头胆子很大,一把抱住了李世民的大腿。
当此之时,李世民正准备表现一把暴跳如雷,虽然他内心深处已经同意要帮韩跃赏赐天下百姓,但是皇帝做事之前还是要震慑一下顶撞他的人。
朕的龙威,不能轻犯。
虽然你们是对的,但是你们做事的方式不对。
就算朕心中同意,那也得我先开口才行。
你们来逼我,那就得震慑。
他气势都已经酝酿好了,脸上甚至已经挂出了冷厉的颜色。
然而小石头一下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小脸看着他的表情,李世民也不知为何,竟然下意识弯腰去摸着小石头的头,哈哈大笑道:“是嘛是嘛,朕的大孙子竟然也要捐东西?厉害厉害,你比你爹可懂事多了。”
皇帝说话之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带着一丝讨好,他蹲下来看着小石头,用一种从来不会针对大臣的柔和声音道:“快给皇爷爷看看,我孙子要捐什么好东西?”
说着又看了一眼众多小孩,极其夸张大叫道:“哗,这么厉害,石头竟然成了孩子王,领着这么多小孩来觐见。不错不错,比你爹强多了……”
隔代亲!
又见隔代亲!
在爷爷眼里,孙子放个屁都是香的。
在场大臣目瞪口呆,那些贵妇们也瞠目结舌,所有人面面相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面色古怪暗暗道:“这是陛下吗?是那个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么?”
李世民却没在意众人反应,继续蹲在那里讨好小石头,脸上挂着的笑容那叫一个温柔,不断怂恿道:“好孙子,拿出来给皇爷爷看看,你要捐的是什么东西,让皇爷爷看看到底是啥宝贝。”
“是我写的诗!”小石头骄傲挺起小胸脯,大声道:“娘亲教的字,父亲教的句,然后我自己练习了足足一百遍,这才誊写出来最为满意的一张。”
“是嘛?我孙儿已经会做诗了?”李世民夸张大叫一声,急急道:“快点拿出来给皇爷爷看。”
小石头羞涩一笑,指出皇帝语病道:“不是我做的诗,是我写的诗,皇爷爷您没听清楚吗?字是娘亲教的,句子是父亲教的……”
“哦哦哦,是皇爷爷听错了,乖孙不要生气。”李世民哪里有一点皇帝脾气,半蹲在那里给孩子道歉。
小石头这才点了点头,十分珍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李世民接手过来,骄傲举着大声念诵,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水又生?嗯哼,这是帝王杀伐,斩草除根,啊哈哈哈不错不错,乖孙儿竟然开始学**王心术了……”
小石头呆了一呆,忽然踮起脚尖将纸夺了过来,神色扭捏急急叫道:“给错了,给错了,这一张不是我写的,是李天鹰写的。如今我是家中大哥,他们所有人的功课都要交到我这里检查,孙儿一时贪玩忘了放在家中,竟然连同我的诗句一起放在了怀里。”
他说着慌里慌张将这张纸收进怀里,然后又在胸口怀内翻找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又抽出一张纸,骄傲递给李世民道:“这才是我写的,孙儿要拿出来捐……”
“好!只要是乖孙的东西,皇爷爷一定给个大价钱。”
李世民温和轻笑,再次举起这张纸大声念诵,道:“《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江山谁不腐,从无传千古。但因百姓泪,饥寒猛如虎……”
皇帝念到这里忽然呆了一呆,怔怔道:“这好像是两首诗?拼凑成了一段意!”
小石头十分骄傲,大声道:“是孙儿自己拼凑的,我觉得百姓很可怜。皇爷爷,您不要怪父亲好不好,我把这首诗卖给您,然后换钱捐给可怜的百姓。您也知道孙儿还没有成年,娘亲她不给我零花零用。”
李世民目光不断闪动,若有所思盯着自己这个大孙子。
然后他又看向旁边的李天鹰,问道:“刚才那首离离原上草,是你写的对吧?”
李天鹰号称草原小老虎,五岁以前跟着游游在草原过活,这小家伙可对李世民没有一点畏惧,大声道:“不错,是孙儿写的又怎样,皇爷爷有何指教,如果不服咱们论一论。”
果然不愧是草原小老虎,对着皇帝也敢说咱们论一论。
不过严格说起来李天鹰也没有错,因为他现在是草原金刀小可汗,从地位上来讲已经是皇帝,是和李世民平起平坐的皇帝。
说起来就连韩跃现在还只是个王爵,然而他的一个儿子已经是金刀可汗了。另外一个女儿马上也要前往新罗,很快就会继承那个国家的皇位。
李世民哈哈大笑,忽然大有深意看向韩跃,淡淡道:“天鹰的诗,杀伐果断,石头的诗,满怀慈悲,诗作可以看出心性,你这两个孩子都可以当皇帝。”
杀伐果断的,可以做开拓君主。
满怀慈悲的,可以做圣贤帝王。
韩跃同样若有所思,目光下意识打量自己的两个孩子,然后他又看向另外五个儿女,忽然语带感慨道:“儿臣整日忙碌,竟然没有留意孩子们已经开始塑造心性,父皇说的不错,确实是石头敦厚,天鹰刚强,我顺势又回忆了一番,似乎静儿的两个孩子性格英武,凌雪的儿子油滑,金铃儿的丫头执拗,还有……”
忽然闭口打住不说,因为最后一个孩子是侯海棠生的,眼下李承乾和大臣们都在,韩跃不方便给予点评。
李世民大有深意看他一眼,语带深意缓缓吐出十二个字,面色郑重道:“庆我李氏皇族,传承终可续也。”
这是因为感慨孩子们已经慢慢成长,并且从心性中看出将来肯定会有所作为。
此时小石头还仰着小脸盯着李世民,明显在等着皇爷爷给自己一个答复。
李世民忽然不再管顾韩跃,转身举着小石头的诗句再次念诵,大声道:“《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江山谁不腐,从无传千古。但因百姓泪,饥寒猛如虎……”
后面四句明显不是名句,有些搭配不上文风和押韵,然而李世民却给予了极高评价,放声对所有大臣道:“你们听清了吗,这是朕大孙子写的诗,此诗价值千金,朕要让它传颂天下。房玄龄,你过来……”
老房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道:“陛下请讲。”
李世民虎目一闪,沉声道:“拟旨,此次大唐科举,全国都加上一个题目,将大孙儿这首《悯农》作为参照,看看士子们会写出什么观后感。”
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郑重又道:“但凡能写出上佳观后感者,即使其它课目全错,一样乡试过关,给予皇家童生待遇。”
房玄龄呆了一呆,脱口而出道:“倘若如此,岂不是百姓之子大占上风?”
百姓的孩子从小活在民间,自然对民生之事颇多感触。这一首《悯农》刻画的正是穷苦百姓之事,寒门士子必然人人能写出发自内心的观后感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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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章 逼迫富人们上钩
李世民悠悠吐出一口气,淡淡道:“朕就是要偏袒,让贫寒之家沾些便宜,房乔勿要聒噪,此事就这么办吧。”
说完转头看向韩跃,微笑道:“吾儿不要怪朕插手你的科举,我这道圣旨必须要下。”
韩跃拱了拱手,脸色郑重道:“儿臣感谢父皇,此举万民当敬。您的这一道政令,可能会让寒门从此崛起……”
是的,寒门崛起,穷人的孩子有出路,此事本应该是唐玄宗之后才有的事情,然而通过韩跃的努力和李世民的支持,这个崛起很可能会提前五十年。
这时天色渐渐接近黄昏,西方天际一轮斜阳渐渐落山,营炊之地的篝火琵琶作响,照亮了慢慢变得黑暗的夜色。
韩跃忽然徐徐吐出一口气,他先是看了一眼在场所有大臣,随后又把目光投向那些支持他的贵妇身上,视线掠过房夫人,掠过秦琼妇人,掠过程咬金妇人……
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媳妇小豆豆,李承乾的正妻侯海棠,李泰的正妻阎婉,再最后则是永远支持他力挺他的长孙皇后。
韩跃忽然双手一拱,郑重施礼道:“吾西府赵王,感谢诸位力挺!”
他没有自称儿臣或者丈夫,也没有用自己的名字,反而直接用了西府赵王四个字,这是他的王爵封号,一旦用封号向人答礼,那便是极其严肃的事。
在场贵妇没人敢接,全都都微微屈膝还了一礼,就连豆豆等女也同样如此,屈膝还礼口称一声‘不敢’。
韩跃笑了一笑,目光明显灼灼光辉,他举头望着西方天际,喃喃道:“你们要捐首饰救民,实乃内心良善之举。但是本王不能接受这些捐赠,诸位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说到这里看向长孙皇后,微笑道:“母后,把凤钗收起来吧,此物乃大唐皇后必有之物,咱们还没穷到要拿它售卖的地步。”
长孙幽幽一叹,伸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然后缓缓举起手腕,将金光闪闪的凤钗插了回去。
韩跃又看向小豆豆,看向侯海棠和阎婉,温声道:“你们是王爵正妻,头上佩饰亦不可轻动,收起来吧,都给我收起来。”
他是豆豆的丈夫,又是皇族的嫡长子,古代长兄如父,韩跃这个皇族老大哥不敢可以管教皇子王爷,就连皇族的女眷也有资格管。
豆豆三女不敢反驳,各自乖巧把金钗插回头上。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营炊之地的篝火熊熊燃烧照亮,韩跃忽然哈哈一笑,摆手道:“去做饭吧,大家都饿了,国事男人来办,女子不要出来!”
说到这里感觉语气有些硬,可能会伤害到支持他的贵妇们,所以韩跃连忙改了改口气,冲着长孙皇后故作调皮道:“母后啊,您赶紧领着大家走,有你们在这边虎视眈眈,儿臣心里很是羞涩啊,我想说点正事,可是不好表现自己呀。”
“呸!”
长孙笑骂一声,道:“臭小子不识好人心,母后再也不管你了。”
口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谁都知道皇后只是开玩笑,那些贵妇们嘻嘻哈哈笑做一团,很快都跟着皇后去后面开始做饭。
今天众人抓了不少鱼,这鱼直接就用清水大火炖,夜色迷离之间,但闻香味浓郁,不少大臣下意识抽了抽鼻子,感觉腹中真的饥饿了。
大家从早上就被皇帝召集而来,一整天又是摸鱼又是伪装,等到傍晚尚且没有进食,都聚在这里探听赵王洛阳之行的目的。
韩跃目光一扫,忽然大声道:“想必大家也都饿了,但是饿一顿两顿没关系。天下百姓时时饥饿,今日咱们也跟着尝一尝挨饿的感觉。”
场中一位武将国公走了出来,拱手施礼面色郑重道:“殿下说的是,饿一顿两顿没关系,百姓们时时饥饿,那才是真正的可怜……”
他说到这里叹息一声,语气有些伤感道:“老夫自幼家贫疾苦,父母大哥全都饥饿而死,我甚至挨饿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那简直是上天降给世人最严厉的灾厄。”
这人乃是琅琊郡公牛进达,在场大臣都知道他父母兄弟被饿死的往事,房玄龄等人微微一叹,很多人都记起了早年之时。
韩跃忽然再次哈哈一笑,道:“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咱们今晚就不多说了。本王现在要解释一下全民此赏之后的事情,这才是大唐今后主要的施政方向……”
“施政方向?”
这个词汇是后世词汇,但是并不妨碍大臣们听懂意思。不少人下意识看向李世民,目光隐隐带了一丝探寻之色。
如今韩跃毕竟还不是皇帝,直接定言说施政方向明显有些越权了。
但是李世民只是微微一笑,摆手道:“跃儿,讲,为父听着,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
这等支持,这等信任,已经超越了君和臣的层次,完全就是老爹在支持儿子。
韩跃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先前我曾说过,天下之贫,贫之在富,那么这次我在洛阳一行,深入民间得了一些体会,想要让穷苦百姓富裕起来,必须要逼迫富人们伸手相助,唯有贫富携手结合,才能让大唐走上真正富裕的路。”
“这话怎讲?”众人都感觉来了兴趣。
毕竟大唐时代的富人基本都是小家族,已经有了微型世家的影子,而在场大臣们全都知道,世家想要存活必须要从百姓手里夺取资源才行。
然而现在赵王却说,要让富人伸手相助,要让贫富携手相合……
韩跃笑了一笑,大声道:“此次我在洛阳,就干了这样的事情,我让百骑司去拆砸百姓的坊市,重建期间却让富户收留贫寒。按说这等事情他们是抗拒的,但是只要找准了切入点,整个洛阳富户无不踊跃相争。”
洛阳那边的动静早已被大臣们熟知,李世民同样也知晓那边的情况,皇帝双目带着思索,喃喃道:“你说的是用皇家蒙学名额,吸引富户们帮助百姓?”
韩跃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
房玄龄忽然越众而出,拱手道:“但是此令并不能长久,时间长了富户们还是会慢慢转变,殿下这个政令并不能延续,只能在短时间内收到奇效。”
韩跃哈哈一笑,摇头道:“错了错了,房相错了。蒙学只是一个引子,后面还有其它,如果咱们把大唐所有的政策都这么搞,资源偏向贫寒百姓,逼迫富户不得不借助农家,当所有的政权形成一个系统之后,谁也无法阻拦它延续百年千年……”
“哦?”房玄龄目光一亮,连忙问道:“殿下还请仔细说说,老臣心里很是期待。”
韩跃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首先是税收,贫农无税,富户征收重税,但是这个重税可以减免,减免的前提是要帮助百姓,比如富户雇佣一个百姓,朝廷给定下一个最低薪酬标准,只要富户发放的薪酬达到标准,那么我就允许他抵扣一笔税收……”
房玄龄若有所思,琢磨道:“由朝廷定下标准,能避开富户们钻空子,发放给雇工的薪酬不满足条件,朝廷就不给他抵扣税收。富户为了减免重税,自然会踊跃雇人,很好,这是一条路,可以逼迫富人走。”
韩跃点了点头,接着道:“其次是产业投资,富户或者小型微型世家若想开办产业,从今天开始必须设立准入门槛,比如想开办一个年赚一万贯的店铺,必须在周边包下一个一百人贫寒庄子,庄子上的百姓生活情况纳入考核,如果没有达到朝廷订立的要求,那么就对开办产业的投资者进行重罚,如果达到了订立的要求,那么就给予奖赏和鼓励,并且允许他的产业升级扩大……”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资本都是追逐利益的家伙,永远想着要做大做强,这是人的通病,不用我们去鼓励,所以只要设立产业准入门槛和升级条件,保证富户们会挖空心思发展包点的村庄。”
“厉害啊!”在场众臣心中暗暗一呼,许多人都感觉胸口砰砰乱跳。
韩跃几个政策,几乎囊括了人心,从此以后别说是普通富户,就是他们这些朝堂大佬也要心甘情愿坠入彀中。
你想发展家族壮大实力对吗?
可以!
朝廷支持你,但是呢,你得包下和产业级别相等同的村庄,光包下还不行,你得帮着村庄发展变富,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才行。
如果做到了,很好,允许你产业升级,让你家族实力更上层楼。
如果做不到,对不起,把产业让出来,有的是家族愿意做。
这种办法一旦施行开来,富人世家固然会越来越富裕,奇怪的是百姓也能越来越得到实惠,难怪赵王会说大唐要走贫富相合的道路,这简直是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想到过的良策。
众臣都在深思,感觉自己已经处于时代大变迁的潮头,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很可能自己的家族会慢慢衰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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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6章 历史大势,终于出现了拐点
这时韩跃忽然又是哈哈一笑,大声道:“说完了国策正事,现在本王再来打消你们先前那个疑虑。诸位担心我赏赐全民会拖垮大唐,那么本王直接告诉大家,这一次,我不用国库的钱……”
众臣一怔,愕然道:“不用国库的钱?殿下您还有钱吗?”
大家都知道韩跃挣的虽然多,但是花钱更加狠,这些年一直大事不断,西府赵王家里其实很困难。
别的不说,光看几位王妃亲自种地就知道了。据说殿下还准备挑着粮食去卖,可见家里生活确实有些不富裕。
然而现在,这一刻,殿下去说他赏赐全民不用国库的钱,殿下他还有钱吗?
李世民忽然虎目一闪,目光灼灼盯着韩跃道:“臭小子,你不会是想动用佛门宝藏吧?咱们可是说好了,你拿二,国库拿一,你的拿去发展岭南,朕的充入国库为用……”
韩跃嘿了一声,拱手对李世民一举,郑重道:“父皇,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佛门宝藏乃是搜刮来自百姓,应该把钱财返还给百姓。三个大宝藏,咱们不留了。”
“那你开发岭南怎么办?那你出海远洋怎么办?”
李世民有些焦急,轻喝道:“这两事可都是砸钱的行当,没个几万万贯根本行不通。”
岭南有多大?
大唐时代的岭南,是指从江苏开始往南,然后包含浙江,福建,两广,夹带湖南,湘西,最后囊括越南,老挝,柬埔寨等等,这样一片巨大土地,比中原更为浩瀚,偏偏自古就是不毛之地,想要开发没有几万万贯确实不行。
韩跃轻轻吐出一口气,陡然上前两步凑近李世民身边,满脸肃重道:“父皇,白手起家,才有乐趣,当年我出关北去之时,当我年开发白山黑水之际,手里也无多少闲钱,照样拼搏而成,这一次,儿臣想试试更大的挑战……”
李世民冷哼一声,仍旧不同意道:“那是因为当初朕和你母后帮你,整个内务府都给你抽干净了,你忘了你母后为了省钱连药膳都舍不得,最后差点病重离我而去?”
韩跃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忽然后面有人高声一喊,道:“陛下,跃儿,让大家准备一下,咱们要开饭了。”
但见皇后端着一个大瓷盆过来,后面豆豆等人拿着一些碗筷家什。
皇后款款走到火堆旁边,柔声对皇帝道:“陛下,臣妾觉得跃儿没有错,白手起家,更显成就,况且孙儿孙女们渐渐大了,应该让小孩子们跟着父亲学一学开拓的精神,此事就当是我皇族的一次尝试吧,反正开发岭南也不是一日之功,有钱就大搞,没钱就慢来,臣妾,臣妾也会跟着去,帮孩子们守好新的家园和领土……”
李世民沉吟不语,明显在思考此间的得与失。在场众臣皆都屏气凝息,因为皇帝一旦下定决心那就是大唐的国策了。
如此过了良久,李世民突然放声大笑,皇帝大手猛然一挥,狂放道:“动手,开饭……”
没有说赏赐全民的事,也没有说以后如何去开发岭南,但是仅仅动手开饭四个字,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已经下了决心。
韩跃双手攥了攥拳,陡然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大声念道:“今有佛门宝藏三座,所存全都搜刮于民,计,黄金一千两百箱,白银五千四百箱,铜钱两亿三千万贯,另有珍奇珠宝,稀世之玩,宝藏笼统计数,价值不低于十万万贯财富,此乃佛门进入中原后几百年的搜刮所得,取之于民,返还于民……”
说到这里把纸片一收,沉声喝道:“房玄龄何在?”
老房连忙上前,郑重道:“臣大唐首辅,恭听殿下指派。”
韩跃也不客气,直接道:“命你统领六部大臣,用半个月时间规划处全民赏赐的实施细则,将条陈上报给陛下与我,然后分令大唐十二道开始推行。”
“臣,遵旨!”房玄龄正襟一礼。
后面几位宰相包括六部尚书同样行礼,郑重接令道:“臣等,遵旨!”
所谓遵旨,似乎是遵听王爵钧旨,又似乎隐指皇帝圣旨,旁边李世民呵呵一笑,对此事并没有显出反感。
其实韩跃现在和皇帝已经没有两样了,之前开科举的时候李世民下圣旨就把他名字写了上去。
这时长孙眸子一闪,忽然轻笑道:“行了吧,威风也威风完了,饭菜可都要凉了呢,赶紧招呼大家吃饭,今天说好了要满朝一起营炊呀,谈完了国事,别忘了肚子……”
众臣呵呵都笑,拱手感谢长孙。
皇后不愧是皇后,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融洽气氛,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长孙的一举一动经常左右着大事。
李世民顺手接过长孙手里的瓷盆,韩跃却从豆豆手里接过碗筷,旁边一直老老实实坐着的李承乾和李泰也站起身来,从自家媳妇手里把饭菜接在手里。
长孙温柔一笑,道:“你们男人吃饭喝酒,我们女眷去后面自行开餐,倘若酒菜不够可以呼唤一声,臣妾立马就带人加火再做。”
李世民哈哈点头,道:“观音婢自去,这边由朕和跃儿招待。”
古代男女地位不同,吃饭也不能同桌而餐,虽然今日只是一次营炊,但是该有的规矩一样不少。
皇后转身款款走了,不多时后面传来女眷们嘻嘻哈哈的吵闹声,女人扎堆可比男人热闹多了,贵妇们也正好趁机会交际关系。
这一次大型聚会,已经很少有贵妇把目标放在韩跃身上,反而是豆豆等人成为了贵妇们的主角,被各个家族的正妻围着不断讨好,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要给小孩子们配个婚。
比如小石头今年只有十岁,然而已经有二十多个贵妇表示自家嫡长女正在等候,什么你说嫡长女年龄有些大?没关系,找个正在喝奶的嫡女把身份立为长女行不行?
男人这边也开始热闹起来!
先是老程嗷嗷一嗓子,唤来无数家丁拉着几辆大车,车上装载的全是十二年陈酿高度酒,老程满脸得意大声咋呼,道:“今天让你们占个便宜,尝一尝这埋藏了十二年的美酒,啊哈哈哈,当初老夫和殿下一见投缘,五五分成合作了高度酒作坊,这些美酒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便宜你们这些龟孙子……”
老程说话还是那么粗,众多大臣齐齐翻了个白眼,秦琼陡然飞起一脚,将得意狂笑的老程一下踢翻。
此际,明月从东方升空,照亮渭河大江发白,熊熊篝火噼啪燃烧,四处全是豪放狂笑的声音。
李世民领头提起一个酒坛子,挥手一掌拍开泥封,皇帝鼻子微微抽吸,随即哈哈大笑赞了一句,好酒。
下一刻,皇帝将酒坛高高举起,大声道:“诸位臣工,一起胜饮,但祝你我君臣,同与大唐百年……”
“谢陛下,同百年!”无数大臣起身站立,这一刻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全都人手领着一坛子高度酒,皇帝仰头猛灌,大臣仰头猛灌,文臣们摇摇欲坠,武将们哈哈狂笑。
李世民使劲擦了一把嘴角酒渍,转头醉眼朦胧看向韩跃,悠悠道:“儿子,说两句吧。”
韩跃上前两步,把酒坛子同样高高一举,他微微沉吟一下,忽然道:“诸位臣工,请皆胜饮,今日喝完此酒,明日奋发力行,我大唐能不能傲立云端,就看大家能不能拧成一股绳了……”
“谢殿下,同胜饮!”大臣们再次举起酒坛,对着喉咙又是一顿猛灌。
这可是高度酒!
不是甜甜腻腻的三勒浆……
韩跃酒涌上头,身体有些摇摇晃晃,他陡然放声高歌,大叫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诸位臣工,万事已然具备,大唐只欠东风,明日起,科举开,来啊,喝!”
他将酒坛子猛然直灌,然后砰一声狠狠砸在地上,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连说三声痛快,整个人遥遥一晃,身体歪歪斜斜软了下去。
旁边蹭蹭窜过来三个人影,却是李世民李承乾和李泰同时过来,父子三人小心扶住韩跃,皇帝轻轻叹息一声,道:“不要吵醒他,让你们大哥睡一会……”
李承乾和李泰连忙点头,小心翼翼扶着韩跃不敢惊动。
后面豆豆等女问询而来,拿着一床毯子仔细给韩跃裹上,然后罗静儿和王玲雪接手过来,夹着韩跃慢慢回家而去。
李世民遥遥目送孩子离开,脸上既有感慨也有疼爱,皇帝忽然伸手拍了拍李承乾肩膀,语带深意轻声道:“待到科举开完,你大哥就要南下,你也不小子,要学着好好做皇帝……”
这话让李承乾一惊,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李泰。李泰嘿嘿一笑,耸耸肩膀道:“你可别来看我,如今我可不想干这种累活儿。当个闲散王爷多爽啊,读书听曲睡媳妇,不亦乐乎!”
李承乾迟疑一下,心中渐渐激荡,脸色渐渐涨红,他鼓起勇气勇敢看向李世民,郑重道:“父皇,儿臣准备好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再次用力拍了拍儿子肩膀。
“喝酒,今夜之畅,当一醉方休……”皇帝转身又拎起酒坛,举步走向喝酒撒泼的大臣们。
这一夜,所有男人都喝醉了!
又哭又笑,又打又闹!
仿佛一群回到童年的孩子!
月色沉沉掩去,直到后半年快要黎明之际,各家的正妻平妻才从七横八竖的人堆里找到自家老爷,然后亲自扶持着慢慢出了田家庄,各自乘着车马回家而去。
天边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今夜田家庄一番营炊,竟然比史实大事更为重要,无数史官将其记载下来,称其为大唐腾飞之营炊议事记。
次日清晨,天刚放亮。
长安数大城门突然全部开启,几千个红翎急使纵马疾驰而出,边跑边大声喝道:“大唐贞观十二年,新式科举正式启,奉皇帝命,奉赵王命,科举乡试,天下同开……”
科举乡试,天下同开!
大唐十二个道,三百六十个府,一千六百八十县,六万个已经建成的大镇。
无数贫寒之家的蒙童,又或者富裕之家的士子,很快都会告别家人慢慢上路,然后去各个乡试科场迎接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试。
时隔七年之久,大唐终于又开了科举。
此科举比武则天大兴推广提前了足足三十年,最主要是制度经过了韩跃删减更改,摒弃了科举所有弊端,吸收了千年积累的精华,从此寒门士子必然要走上前台,天下英才尽归朝堂所用。
待到所有人才拧成一股绳,为了同一个目标去奋斗的时候,大唐这架雄伟无匹的战车即将隆隆开动,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它的前行。
汉民族苦难的历史,必将永永远远的成为过去。
都说历史大势不可改,可是在韩跃穿越第十二个念头的时候,大势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拐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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