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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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水云问过编辑先,回头再想办法。(未完待续。)
第1382章 不可不防(求各种票)
就算派出探子前去讯查,天旋谷要获得最前线消息也不少于十日。可是广成宫的败亡与否,就决定了北境大军下一步的动向,由不得方赞华不关心。在私底下,他更倾向于对方放出烟幕诱骗己方,给前线攻打广成宫的军队争取更多时间。
汨罗笑道:“真的假不了。方副谷主若是不信,不妨慢慢查探,我们却不奉陪了。”
他也刚从东北方向赶回,还未接着广成宫战役的准确战报。听得方赞华此言,只以为是宁小闲的脱身之计,当下也只模糊应付。
奉天府军既至,宁小闲的安危应是无虞了,他也不怕对方使什么诡计。因此他转头正要对她开口,却见宁小闲自储物袋中揪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事,向着方赞华扬了扬:“广成宫掌门风闻伯首级在此,方副谷主可要拿去验明正身?”
这下子,连汨罗都扬起长眉,吃了一惊。对面的方赞华更是瞳孔骤缩,仔细看过去,果然见她手里揪着人发提起来的是个血渍斑斑的首级。他和风闻伯有过数面之缘,虽说死人生前的惊愕和恐惧还凝固在脸上,但从其五官来看,毫无疑问是属于风闻伯的。他身后那瘦高男子踏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这人头五官是真的,没用出障眼法。”
对于仙人的眼光,他自是相信。震惊过后,饶是他久经风浪,此刻也不禁踯躅起来。既然掌门风闻伯的脑袋都被砍下来,那么这女子所说的广成宫被拿下的真实性,至少也有八成了。可是他作为天旋谷的副谷主,却是知道这场战役背后是由阴九幽推波助澜的,这位大能神通广大,广成宫若真面临覆顶之灾,他会不闻不问?
宁小闲见他神色犹疑不定,心思一转就明白他为何顾忌,不由得冷笑一声道:“还想着抱阴九幽大腿么?那妖人已被长天擒住,此后再也休想兴风作浪了。”
此刻方赞华才真正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她说,你们的靠山倒了。要么赶紧再找到下一个倒霉靠山倚着,要么从我们的地盘上滚出去。”这回是汨罗接话了,声音虽然带着一贯的慵懒,话里却是锋芒毕露,“十五日内,北境仙宗要是未辙离广成宫驻地,就是向联军宣战。届时,莫怪我等不客气了。”说罢,和宁小闲在众妖兵簇拥下缓缓退入林中。救回宁小闲就好,现在却不是和北境仙宗交手的好时机。奉天府的第一要务,是赶回广成宫。
奉天府军掉转队形,往广成宫方向而去,中途经过北境仙宗面前,视若无物一般。有些粗野的妖兵,还挑衅地几声怪叫,当着对方的面往地上狠狠啐了几口唾沫。
桓公替阴沉着脸,望向奉天府军中,然而那个小巧的身影已经不复得见。
只差那么一点儿,啧,真可惜。
北境仙宗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哪里受过这种气?军中蠢蠢欲动,方赞华却传令下去:稍安勿躁!
宁小闲传递的信息只有两个,然而哪一个都堪称重磅:一,广成宫覆灭,北境仙宗此次救援行动失败;二,阴九幽战败,被撼天神君所擒。如果她所说的消息属实,那么北境仙宗莫说进攻广成宫了,就是接下来的行动都要重新规划。
他低声向亲信吩咐道:“去,派出探子刺探消息。”广成宫战役的结果很容易就能打探到,然而阴九幽的下落却没有那般容易得知,所以他想了想又道,“向另外几支队伍发讯,到三十里外的沙平镇碰头商议。”
……
这一次危机,算是化解于无形了。宁小闲身心俱是放松下来,这才觉悟出脑中一阵阵刺痛。她知道这是神魂受损之后又透支的缘故,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太阳穴。
汨罗与她并排行走,将她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又见她印堂乌黑,面色苍白,嘴唇却发青,不由得微惊道:“你伤在神魂?”
宁小闲轻轻“唔”了一声。
“可是在撼天神君与阴九幽争斗时,受了波及?”
这倒不难推导。阴九幽若专门对付她,她可不会只是神魂受伤这么简单。可是连撼天神君都护不得她周全,方才的战斗有多激烈,已是可想而知。他又不是睁眼瞎,怎看不出北境仙宗追击宁小闲所在的这片山谷,刚刚经历过一番惊天动地的摧残?
宁小闲点了点头,所以他的下一个问题如期而至:“神君何在?”
来了。她知道是长天未陪在她身边,反被北境仙宗追捕,已经引起了这狐狸的怀疑。然而宁小闲哪里敢告诉他事实真相,只摇了摇头道:“阴九幽附在黑龙身上,却被长天打成重伤。现在他追着阴九幽去了,应该不日回返吧?”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黑龙出世的消息掺不得假,因为无数双眼睛盯着,汨罗很快就会调查清楚。可是长天和阴九幽战斗的最后结局,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只要她稍作修改……
倒不是她有心瞒着盟友,而是战争刚刚结束,联军当中的形势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原本联军中数十个大小仙宗枪口一致对外,集火广成宫;现在广成宫这头老虎已经倒下,也就到了大家杀虎割肉,然后分赃散伙的时候,宗派之间的矛盾也会立刻暴露出来。
这个时候,隐流没有神境坐镇的事实,绝对不能为外人所知。要知道隐流、奉天府和朝云宗这三家宗派合起来,仙人达到了十一个之多,但隐流只占了一个名额,即是琅琊。倘若没有巴蛇,隐流在这股势力中会立刻处于下风,在战利品的分割上必然吃亏。
当然如果只吃这样的小亏也就罢了,她从广成宫里顺手牵羊攫走的奇珍异宝,已足够隐流捞回本钱还绰绰有余。她害怕的是另一点:隐流妖军现在远离大西南,也就远离了自己的老巢,又长途跋涉大半年,到得拿下广成宫为止,已成久战疲蔽之师。
第1383章 休养
哪怕隐流妖兵的强横天下闻名,现在也几乎成了强弩之末,若是奉天府和其他宗派突然掉转枪口,隐流应付起来实是有些吃不消了。
事关全局,也怪不得她凡事要往最坏的结局考虑。
得了她的回答,汨罗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却也没再追问,只道:“广成宫已认降?”
“是。”宁小闲这回倒是无须隐瞒,“我和长天追着阴九幽而来的时候,正好望见我军攻上了隐仙峰顶。那已是一个多时辰前的事。大局已定,不会有意外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马车前头。汨罗亲手替她拉开了车门道:“你先休息吧,回程至少还有十日。”两千多里地,就算妖军全速行进,也至少要十日才能返回隐仙峰。
宁小闲秀目扫过,也只能辨出车厢材质是海底的沉木制作,异常坚固,并且精妙地在车身上镌刻了十来个隐蔽的阵法,有些是辅助之用,比如令车身更加轻盈,或者车内空气香馨,有些则是防御之用。但论外表,这马车从外形上看不出什么特异,也只比一般马车来得大一些罢了。她知道这不是汨罗突然转了张扬的性子,而是战场的环境使然:在激烈的战斗中,若是他这样的主帅藏在尤其尊贵而豪华的马车里面,那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活靶,时刻提醒敌人他的位置所在。
所以这马车的功夫都花在了车厢里面。厚重的车门一开,就有淡淡的馨香透出,她能分辨出这是最近十分流行的一味薰香,称作“丝芽”,乃是分别用两种植物的花蕊和芽苞制作的,有静心宁神之效。马车里的布置就不必说了,堪称低调大气的奢华,每一样做工都极尽考究,每一件物品都放置在最合理的位置。她原来乘坐过的、从缚云楼二公子北辰炎手里抢来的马车,和这辆一比,就像村子里的暴发户用车。她都能想象到憩在这里面,至少也是身在云端一般的高调享受。
不过宁小闲只看了一眼,就温言婉拒道:“我哪敢抢夺你的座驾?给我随便找辆马车就行了。”如此精心布置,只可能是汨罗自己专属的马车。在这里休息固然舒服,可是她若在整个奉天府军眼皮子底下爬到汨罗的车上去休息,事后不知要怎样被有心人拿去大作文章,哪怕她明知自己和这狐狸之间清清白白地,到时又要找谁说去?
汨罗见她坚持,微微一笑,转头唤人过来:“给宁姑娘重新找辆马车。”
有他开口,万事好办。不消一刻钟,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就被送到宁小闲面前。她敏锐的目力能看到车厢底下尚有两道斧头劈过的斩痕,想见也是不知从哪里临时调用过来的。不过车门被拉开之后,里面居然一派堂皇,四壁全部加上软垫,安了软榻锦被、置了八宝柜、燃了薰香,虽比不上汨罗专属的马车,却也相当舒适。显然就这么一刻钟的功夫,里面就改头换面,重新布置了一番。
这个情,自是要领的。她向汨罗认真道谢之后,转身上了马车。
她踏入车中最后一步,脚步才显出虚浮,娇躯轻轻一晃,然而旋即站定。汨罗看在眼里,目光微动,拍掌唤了个侍女过来,对宁小闲道:“路上就由她服侍你,这是绣心。”
绣心恭敬向她行了一礼。宁小闲也不好再拒绝他,遂点了点头。
待这待女上车之后,车门即轻轻关起。
接下来就是车行辘辘,大军开拔。宁小闲所乘的马车临时加了减震的装置,因此车行虽然颠簸,车内却没甚感觉。她先前就被阴九幽震伤了神魂,而后又在狱中镇压巴蛇真身,出来寻找黑龙遗骸,最后还自北境仙宗的包抄中突围,这一系列事情做下来,就算她是铁打的身躯也经受不得,此刻终于安顿下来,心神一松,很快就埋入被中,迷迷糊糊睡着。
行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绣心即轻手轻脚地下车,走到汨罗面前低声道:“姑娘睡了,我烧了些安神香。这是她想请府主送出去的两条消息。”她手中呈上来一张纸条。
这是差遣他干活儿了,汨罗不由得失笑。宁小闲也知道自己往联军发送飞讯,必然瞒不过他的耳目,干脆大大方方请他转送。这姑娘料事周全仔细,实是合他心意。
他顺手接过来看了,上面一笔娟秀小字,言简意赅地写着两条短讯:一是转达长天的指令,让联军保留广成宫的基石,暂不挖取;二是命令火工营派出人手,将广成宫内囤储的粮食发放到民间的凡人手里。
汨罗看了,摇头道:“还是那般心软。”横竖广成宫已经是联军砧板上的肉,处理起来也不急在一时,于是召人将这两条讯息都发往联军。想起宁小闲方才所言,他这才微微皱眉。
他自是知道撼天神君对宁小闲看管得有多严实,既是追击阴九幽,又怎会将她孤身一人放在离联军数千里之远的密林里?这个说辞,原本就经不起推敲。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撼天神君和阴九幽的下落,只有她一个人亲眼目睹。阴九幽身为魂修,那是难以捕捉到极点的人,可是见到方才她对方赞华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可见她心里对于巴蛇拿下阴九幽是极有把握的。
这把握,到底从何而来?汨罗也知这问题极其重要,可心底只隐约有个念头,模糊得连他自己也理不出线索来。
……
车厢的轻微震动停下的时候,宁小闲也醒了过来,低声道:“什么时辰了?”外头似乎有人不停地来回走动。
“姑娘,戌时了。”绣心正坐在马车角落里,闻声赶紧应道,“可是吵到您了?外头那些粗人们正在驻营。我们会在这里休息三个时辰。”
妖兵的身板也不是铁打的。长途跋涉之后,也是要休息的,尤其战争已经结束了。
第1384章 倾谈
又快日落了?宁小闲的声音依旧带着两分低哑:“我睡了多久?”脑袋依旧晕乎乎地,却没有原先炸裂般的疼痛,想来至少也过了一天一夜了吧?
“将近二十个时辰。”
宁小闲惊得单手撑榻,坐了起来。自己居然睡了将近两天时间,神魔狱里头,长天和阴九幽的争斗不知怎样了。
她有心遁入神魔狱看看,可是绣心在此。她正想打发绣心出去,这侍女已经恭敬道:“府主吩咐了,您一醒来,我就要去通传。”伸手将面前暖炉的盖子揭了。为防止厢内异味过重,这里头烧的并不是炭火,而是用火符催动。炉上的小锅中温着一碗小米粥,绣心小心取了,舀了一勺,将上头热气轻轻吹了,才递到宁小闲唇边,“这是半个时辰前熬好的养心粥。您一直熟睡,所以每过两个时辰,小厨房都会倒掉重新熬制,您只管放心服用。”
宁小闲从来不习惯这般温存美人来伺候自己,再说心下实是着急,赶紧伸手将碗接过来:“我自己来就行,你去禀报你们府主大人吧。”
绣心待要坚持,见她黛眉微颦,显是有些不耐烦。她原本和善,这么一板起脸,顿时不怒自威。绣心惯会观颜察色,这时也只能道:“劳烦姑娘了,我这就去。”轻轻打开车门,跃了下去。
瞅瞅左右无人,宁小闲拿出西行路上女汉子的架势,两口就将米粥喝了个底朝天。底里是金灿灿的小米粥,被温得恰到好处,虽然不见其他材料,然而一股子药香味十足。她也是炼丹的大家,只闻这气味就晓得,这碗药粥用了至少十味安神补脑的灵药去煎出了汁,然后与小米同煮,其中最差的一味,至少都是千年人参。
了不起的是,虽然其中有药比黄连还苦,但这一碗米粥却是温润可口,毫无药物入口的晦涩感,反倒咸香微甜,甚易入喉。只这样的药材火候,只这份熬煮的功夫,这么一小碗至少要五千灵石,结果小厨房为防她睡醒喝不上,每隔两个时辰就要重做一碗。她睡了四十多个时辰,汨罗就是倒掉了十万灵石啊。
这家伙也真是狡猾,抓住了机会就让她猛欠人情,宁小闲叹了口气。不过药粥下肚,效果立杆见影,她都觉得浑身重又有了力气,连头脑都清凉不少。
等到绣心返回,她已经换衣绾发完毕。侍女将车厢两边小窗都打开,这才轻轻推开车门,将汨罗迎了进来。
这厮今日一袭黑色大袖交领长袍,外罩暗花直领对襟褙子,只在右肩饰有金线刺绣,明明是这样低调的颜色,结果还硬是被他穿出了满身的奢华靡丽。宁小闲常常怀疑他的真身不该是狐狸,而是白孔雀吧?
汨罗红眸在她身上一转,即笑道:“你康愈甚快。”内伤则外损,她现在气色转好,樱唇又有了血色,显然神魂上的损伤也弥补不少。
“托你的福。”宁小闲很诚恳,目光在暖炉上一扫。粥碗早让绣心收走了,那里现在正煮着一壶灵酒,“药粥很好。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你救过我多次,不过是扯平而已。”汨罗微笑道,“你若觉得吃掉了我十万灵石心里有愧,我倒要挟恩图报了。”
她就知道这狐狸绝不是施恩不望报的人。“我也就吃到一碗而已。”宁小闲翻了个白眼:“你说吧!”
“撼天神君与阴九幽之战,可否说与我听?”
宁小闲也知道,自己回到联军之后势必也要将长天的去向跟所有人作个交代,汨罗提出这要求并不过分,因此略一沉吟,干脆就将三大神境交手的过程说了出来,只修篡了最后一段她将巴蛇真身锁入神魔狱的事实,改为黑龙被杀后阴九幽遁走,长天追击而去。
这一番惊天动地的战斗被她三言两语道尽,汨罗却仍能体会到其中的万般凶险。
待得她述完,汨罗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垂眸望着地上的软毯,像是入了神。
宁小闲心中有些忐忑。她也知自己的说辞中有漏洞,以汨罗之精明不可能察觉不到,可是谎话就是这样,你越想圆得周全,牵扯也就越多,恐怕到后来反倒要贻笑大方。
两人俱不吭声,这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惟暖炉上有酒香慢慢溢出。
这酒要是煮开,可就不好喝了。宁小闲从八宝柜中取了两只白玉杯出来,轻轻给汨罗和自己都斟上。才刚刚斟了七分,汨罗突然伸手。
她还未来得及缩回来,手背上一阵暖热,却是汨罗伸掌,连她的手带酒杯一起按住了。
宁小闲皱眉,方要喝他放手,汨罗已温声道:“宁小闲,我最迟下个月就要度劫了。”
“啊!”他话题突转,宁小闲眨了眨眼,才想起来确有这么一回事。她很早就知道汨罗的天劫大约在秋季到来,不过联军战事连连,她早将这个抛到脑后。此刻听他提起,心里终有一点愧疚,忍不住道,“要迎的是几重天劫,你可有把握?”又往回抽手,结果他掌中使力,将她腕脉握得更紧。
“七重以上吧,或许八重、九重也未必不可能。”他望见宁小闲蓦地瞪大杏眸,也知她关心自己,心里不禁有暖意微生,“讨檄广成宫之战,不仅修仙者死伤无伤,也致生灵涂炭。奉天府粗略统计过,这一次战争波及的凡人,至少在一亿七千万之数,其中又有六百万人之死,追根究底要归在这场战争当中。”他耸了耸肩,“我不知天道会将其中多少罪孽,算在我的头上。”
广成宫之战牵连太广,从西到东影响了大半个南赡部洲,也牵扯了亿万生灵于其中。哪怕他们无意杀伤凡人,但因此而遭殃的人类实在太多太多。
话虽如此,她却未从他脸上看出惊惶和失措,也不知是这家伙隐藏得太深,还是他根本就浑不在意?
第1385章 求娶
然而怎可能有人对修仙者面对的这一关生死大劫毫不在乎,那可是一个应付不好就身殒道销的结果啊。她不禁想起长天对她说过的话,这狐妖想引来更高层级的天雷,以便为自己谋得仙人境的更高起点。
倘若长天的推测无误,那么眼前这家伙真是个疯狂的赌徒。要知道这一下赌上的不仅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有整个奉天府——汨罗至今无后,他若是死了,天狐一脉也就只剩下个庆忌了。
不过她虽然有几分担心,双眼却是紧盯着他白晰修长的手掌,没好气道:“你自去迎天劫,抓着我做什么?放手!”他的十指修长、干净、有力,却像虎钳一样牢牢按着她的脉门。
汨罗并不松手,反而身体前倾,离她更近了一点,这才悠悠道:“你也知道,度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成飞灰。我的劫数又高,风险极大……”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望着宁小闲。
这一眼看得专注,可不像先前那么规矩了,宁小闲只觉他红眸上下打量自己,目光越发炽烈,几乎要隔着衣服将她都看透,不由得含胸缩背,下意识将自己蜷起来,怒道:“干么这样看我……你怕劫数高,为什么还要将罪孽都引到自己身上?”
她几次抽手,都未能成功,不禁心惊。要知道自己这次伤在神魂,身体却是完好无损,那一身神力不曾减了半分。虽说没了獠牙的巴蛇之力加成,并且现在也没有竭尽全力挣脱,可是汨罗给她的感觉,同样气力绵绵不绝,始终在她之上。这家伙向来以智计见长,宁小闲从不认为他武力值过硬,可是现在两人这般对峙,她却蓦地发现,汨罗大概是扮猪吃虎习惯了,恐怕真正实力远不止她原本所料。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比她的境界还高出了一大截,已到了渡劫期大圆满之境。长天曾经断言,她离自己的劫数上门,至少还有三十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她和这狐狸的实力差距,至少也是三十年的勤习苦修!
汨罗惊讶地看她一眼,随即释然:“你知道了。嗯,有撼天神君指点,你自是知道的。不过,临劫之人都有一件极重要之事要做。”
他声音悠扬,谆谆悦耳,宁小闲下意识接口:“什么事?”
“前半生心愿都要完成,这才了无牵挂,不会在度劫时被心魔找上门来而致万劫不复。这一样,你在南宫真渡劫前见过他,想必是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这位广成宫的前任掌门在度劫前跑去了湖心岛,夜钓小鱿鱼,为的是完成童年时期的心愿,不留遗憾。可惜的是,他从前也不知造过什么孽,一直难以心安。虽然多数人不知,却瞒不过天道,终是与他在度劫时一并清算。倒数第二关的诛神雷,他干脆就放弃了抵抗。
汨罗既如此说,宁小闲就明白了:“你有心愿要了?”
唔,这话似乎有些歧义,仿佛面对临终之人。
汨罗却不计较这个,只面色肃穆地点了点头:“不错,还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他向来张扬不羁,宁小闲甚少见到他如此严肃,忍不住又抽了抽手才道:“什么事?”
他缓缓抬眼。那一双勾魂夺魄的红眸里,情意再不加掩饰:“嫁与我为妻,我便心中无憾了。”
这句话说完,果不其然看到她小口微张,满面惊愕的神情。认识她多年,这姑娘心思日渐缜密,上一次见到她这般失态已是很久之前了。
不过没等他多欣赏一会儿,宁小闲就沉下了脸道:“莫开玩笑,我今秋就要嫁与,嫁与……”说到这里也觉难为情。就算她脸皮再厚,一个姑娘家怎好主动说自己要嫁人?
“嫁与撼天神君?”汨罗嘴角噙笑,眸中却是精光四射,“你且说来,他今安在?”见她樱唇微启正要说话,又抢先道,“你可是觉得,我会相信撼天神君放任你伤重不管,前去追击阴九幽?”
他冷笑了一声道:“就算你所言俱是真话,已经过去了四天,撼天神君莫非不打算回来寻你了?”
果然是瞒不过这家伙。宁小闲胳膊上使劲儿,这回汨罗终于放开了她的手。
他用的力气当真不小,她揉了揉腕骨,干脆摊牌道:“你要如何?”
汨罗缓缓往后靠去,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倚着,仿佛刚刚那个锋芒毕露的人不是他:“我方才已说过,你嫁与我为妻……”
宁小闲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干!换下一个条件。”
“真是伤人。”他叹了口气,面上满是落寞,宁小闲实是辨不出真假,“我早已说过,你的烦恼全由撼天神君而来。他身边那个位置虽然风光,你要伴着他却是不得安宁,倒不如与我逍遥一世,何等悠闲自在?”
这妖孽目光如炬,果真是说得一点不错。可是她和长天就是绑在同一条线上的两只蚱蜢,谁也离不了谁,并且现在这其中还要再加一个阴九幽,真是想想就糟心无比。
她没好气道:“你说得晚了。”
汨罗深深凝视着她,突然道:“看来,你果然知道他和阴九幽的下落。”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顿时炸得她颈后的寒毛都直竖起来。
果然跟这家伙说话真是半点也不能省心,她不过有瞬间恍惚,就被他逮住了话柄。
宁小闲叹了口气道:“他和阴九幽的战斗,我并没有看到最终结局。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她这一次出来,长天和阴九幽最后的争斗仍在进行,而且就在她背负的神魔狱里。她急得要命,但的的确确不知道这两人谁胜谁负啊。
从这方面来说,她真的没有撒谎,因此眸子里实是满满地都是诚恳。
汨罗看了,心里略有几分犹疑,毕竟最后的攻山之战,他从头到尾都未参加,只不过凭着聪慧揣度个大概出来。
第1386章 阴九幽的手迹
就算再是能掐会算,汨罗又怎能推测到阴九幽和撼天神君居然一起被她带进神魔狱里锁了起来?
然而他眼珠只微微一转,下一句话更是惊人:“撼天神君现在力有未逮,顾不上你,是不是?”
面对着他那双几乎能将人心魂都吸进去的红眸,宁小闲突然冷静下来,缓缓道:“他很快便回。”这是她心里话,因此说起来斩钉截铁,几乎是掷地有声。
汨罗举酒轻啜。美人儿连喝酒的动作都是赏心悦目,说出来的话却锋利如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阴九幽亦是上古妖人,成名已久。撼天神君想拿下他,恐怕自身折损也是不小。照这般看来……你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对么?”
她的确不知。宁小闲瞪着他,突然也笑了:“你就那般有把握,能顺利度过雷劫?”
汨罗将灵酒饮尽,给自己又斟了一杯,悠悠道:“天雷无情,谁敢说智珠在握?”
宁小闲却没被他的自谦骗过:“你有几分把握?”
汨罗这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六分。”
宁小闲黛眉高高扬起,毫不掩饰心中的惊讶。这家伙作死地打算引来加强版的天雷,她还以为他怎样也有七、八分把握才敢这般任性,没想到只有区区六分!
哪知下一刻他红唇扬起,望着她笑得促狭:“你若肯嫁给我,我自可以心无旁鹜去应付天雷了。这把握立刻就上升到八分。如何,宁姑娘可愿意大慈大悲,救我一命?”
宁小闲:“……”求天雷现在就将这货劈死吧。
她往后倚到车壁上。有气无力道:“我累了,府主大人若是没有要紧事交代,我还要再休息会儿。”她着急办正事哪,这家伙能不能别磨迹她了?
汨罗很自然地应了声:“有。”
“……你说。”谁让她如今身在奉天府军为客呢,客随主便。
汨罗敛起面上笑容,一字一句道:“与其等个漫无归期的神君,不如待我度过了天劫。嫁与我入主奉天府,我许你一世逍遥自在。”她待要开口,汨罗已经伸出修长的手指摇了摇。“你且莫忙着拒绝,静心好好想想罢?顺道儿一提,我还收到一件物事,与你有关。”自袖中取出一张布条递给她。
她一眼就能看出这布条是从粗劣的布衣上撕下来的。边缘还起了毛。上面的字迹是暗红色的,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一看就是书写者咬破指头所写。
可是这粗劣到极点的布条上却有几个虽然潦草,却是龙飞凤舞的小字,令她心跳都不由自主地怦怦加快:“巴蛇、阴九幽争斗,双双下落不明。”
汨罗一直仔细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瞳孔骤缩,当即知道这条子至少说对了七、八分。他面上虽无异常。心中却顿时大喜!
要知道人的瞳孔只有在遇到强光,或者惊骇之事才会突然收缩。这反应是下意识地,瞒不了人。
宁小闲紧紧捏着这布条,尖巧的指尖都发了白:“谁送来的?”那山谷中,分明就没有第四个人了!写这条子的又是谁,居然能知道长天和阴九幽的去向!
汨罗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耸了耸肩道:“没有落款。不过,我大概知道是谁写出的条子。”
“谁?”
他的眸色突然变得很深,看起来如血一般地艳红:“阴九幽。”
对面的姑娘果然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府中藏有阴九幽刻在金石上的秘令,他的字体甚为特别,和这条子上的手迹如出一辙。”他从宁小闲手中抽出纸条,看了两眼,“我不会认错。再说境界不同,别人难以仿冒。这条子,应是他亲手所书。”
都说字如其人。阴九幽晋入神境已久,他的字体藏不露锋,却是柔中隐刚,自有一股隐然尘上的意味。他站的角度太高,心境太高,别人要仿出这样的笔意实在太难。“我倒是好奇,这妖人为什么用这种口气留言?”
宁小闲一句“不可能”都已经到嘴边了,到底是强行忍住,硬吞下去。这话要是说出来,可就露馅儿了。只有她自己知晓,阴九幽此刻就被困在神魔狱里,被困在巴蛇的真身当中,又怎么可能给汨罗送这样的纸条?难不成,是汨罗自己伪造出来试探她的?
不过这念头只存在于瞬间,脑海里就有灵光一闪:“其实,当时的确还有第四者在场,嘿,这甚至都不能算是个完整的人。”
“唔?”汨罗面露兴趣,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住了。
“那是阴九幽专门分化出来,用于控制黑龙的分身。”宁小闲沉吟道,“长天当时只将黑龙的脑袋打烂,就回去应付阴九幽的本体了,这个分身应是趁机溜走了。”
“这便说得通了。”汨罗顿时恍然,“阴九幽化出来的分身,每一个都具有独立的神魂,若是存在于世的时间久了,字体难免会受经历、情绪、心境的影响,而与本体有所不同。可是这种刚刚化出来的分身,就像是本体的复刻版,无论是脾气、性格、思虑方式,都与本体是完全一致的。难怪这条子上的手迹,与阴九幽本人一般无二。”
宁小闲暗暗惊讶于他对魂修的了解。可见汨罗为了对付这个敌人,真是没少下苦功,连这么冷门的知识都收集到了:“这条子,你如何拿到手的?”
“这两天你兀自沉睡的时候,大军经过一个县城。那里头的人已经饿死了七成,剩下三成也奄奄一息。偏有一名汉子举着布条冲上前来,喊着‘撼天神君’四个字。”汨罗缓缓道,“我的亲卫不敢怠慢,将他带了过来。结果这人就呈上来这个布条,说大约在两个时辰前,有个家伙在饿死前从自己衣物上撕下布条,写了这几个字,告诉他一会儿有大军经过县城,只要他大喊着‘撼天神君’再将布条递给我,就有饭吃饿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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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7章 身为阶下囚
“这人也将信将疑,不过想想反正最后也是个活活饿毙的下场,不如拦军一试。”
宁小闲知道汨罗不会为难一个凡人,必是给足了口粮。这种举手之劳,对饿民来说就是天大的恩赐了。这汉子肉眼凡胎,认不出身边濒死的同伴就是阴九幽分身所占。
汨罗望着她,难得面露诚恳道:“就算我不理会这块布条,可是阴九幽能送来给我,自然就能再传消息给其他人。无论旁人信与不信,心里终究存疑,于你甚是不利。”
宁小闲明白他的意思。阴九幽的分身递这条子到他手中,就是想挑唆汨罗趁机拿下宁小闲。要知道广成宫这靶子既然倒下,隐流和奉天府之间的联盟马上就变得松散,甚至在划分利益的时候还很可能彼此对立。
这等关键时刻,汨罗若知道隐流没有长天坐镇,大可以对宁小闲和隐流出手,要知道现在双方的兵力相差无几,但高端武力对比很不均衡,奉天府带来了六名仙人,隐流不过只有琅琊。并且隐流若是立刻和奉天府反目,可以想见朝云宗必然坐山观虎斗。
对阴九幽的分身来说,神魔狱在宁小闲手中才叫做万劫不复。其本尊若是真地吞噬了长天魂魄,完全占据巴蛇肉身,那么宁小闲必然恨他入骨,将他生生关押到海枯石烂。对比起来,落在汨罗或者其他人手里却要好得多了,至少双方没有不共戴天之仇。按照天上居商会的说法。世上万物都可以明码标价,只要给出了足够的利益,谁敢说阴九幽没机会重见天日呢?
那场战斗一波三折。长天面对阴九幽这样的毕生大敌,也无暇去管顾一个小小的分身。现在看来,真是打蛇不死随棍上。可是无论是阴九幽的本体还是分身都擅于藏匿,他只要不主动露脸,谁也抓不着他。
世上哪有什么永恒的盟友?为了利益,亲兄弟都能反目,何况维系隐流和奉天府关系的。不过是一纸已经到期的盟约。目前按照阴九幽分身的意图,将宁小闲拿下,才是汨罗最好的选择。
拿下她。就拥有了神魔狱,就拥有了神境的黑龙尸体。这两样都是无价的,都是能令整个南赡部洲沸腾起来的稀世珍宝。
这才是他今日来寻她的真实目的,一点一点探听她的口风。和这字条上的内容核对。
原来转眼之间。她的处境就已经这般危险了。无论任何时候,她都不该忘记,眼前这头人形狐狸虽然极俊、极美,对她又表现出了十足的温和体贴,可他的本性不会变。和其他所有成功的大妖一样,他残忍、机狡,并且擅于抓住每一次机会。
这一次,他要将她的军了。
宁小闲长长吸了一口气。保持冷静道:“很有道理。你打算怎办?”
“阴九幽和巴蛇双双消失,真仙萧寄云也被你关进了神魔狱。现下在广成宫的地界内。已没有比仙人更高的战力。若有我的……”他停下来斟酌字句,“……守护,他人必不敢觊觎,你可得安然无恙。”他缓缓向她伸手,“只消你点头,我对你所言之诺,必会全部兑现。”
最觊觎她的人,就是他吧?宁小闲低头看着他的手。
这只手修长如玉,白晳、干净、稳定,而且完美,就和他的人一样。她也知道,汨罗虽然智计多狡,但同长天一样,也是一诺千金。他答应过的,许诺过的,就绝不会反悔。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若我不愿呢?”
见她并不将手放进他掌中,汨罗俊面上也不露失望之色,只轻轻叹了口气道:“宁小闲,你让我好生为难。我自来不愿强迫你。”
他缓缓站起。在车顶明珠灯的映照下,他的影子拖得很长,盖住了大半个车厢,也将她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你休息吧。”他自拉开车门,缓缓走了出去。
从宁小闲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背影挺拔依旧,行走间带出了意气风发。
是了,广成宫这拦路虎已死,奉天府今后大可放开手脚;天劫近在眼前,只要过了这一劫,从此他也是仙人之躯,跨入了全新境界。最妙的是撼天神君下落不明,他就有机会对曾被巴蛇牢牢守护的宁小闲下手了。
天下这舞台何等广阔,也该是到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了。
候在外头的绣心赶紧躬身行礼,待他走远了,才替宁小闲轻轻关上车门。
车厢里,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宁小闲只觉心口沉抑,恨不能仰天长啸以抒心中郁气。她现在身处这十余万大军的包围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走脱?更何况这军中还有汨罗,还有力量远高于她的仙人。他若真想将她扣下来,她可没甚好办法呢。
这种人为刀俎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她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甚好办法来,干脆一闪身进了神魔狱。先看看那两位掐架的结果吧,如果长天赢了,她现在的麻烦就都迎刃而解。
……
神魔狱中的情景,几乎是亘古不变的,她的心境却从来没有这样忐忑。
她作了一次深呼吸,才踏进了第一层,站到长天的牢房前。
这人坐在石床上,保持着上次她离开时见到的姿势,双目阖起,状似假寐。
神魔狱中无风,连他的衣袂都是全然静止,他看起来就像一尊精美无缺的雕塑。这张脸,这副身躯都属于长天。只要阖起了眼,他的面色就是漠然的,就有独属于长天的那一份威严流露出来。她原本心烦意乱,可是只要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庞,这副不知道倚靠了多少次的身躯,那些烦恼似乎都暂时远离了。
这片天地,这个人,原本就是属于她的避风港。只是不知道,这具身躯当中的主宰,现在又是谁呢?
她穿过牢栅,走到他面前站定了,他却还是闭着眼如老僧入定,仿佛前方只有空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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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8章 天仙呀?
可是宁小闲知道,这人灵识之敏锐,天下少有人及,怎会不知她来了?
就不知他上次分明唇枪舌剑,刺得她呕出一口心血,这回怎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和她连话也不说,面都不见?
宁小闲停下来,瞪大了眼观察他。
眼前这人,自然没有半点反应。
他不动,她也不动。牢房里顿时有一股安静而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小闲终是先败下阵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果然这些积年的大妖,耐性一个比一个好,她错了,她就不该以己之短比他人之长。
莫说睁眼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神经有如铁铸。
宁小闲忍不住伸出纤指,在他面皮上戳了一下。反正他现在被缚龙索捆得牢靠,伤不着她了。
触手微凉,正是长天肌肤惯有的温度。
再戳一下,软软地,可见这家伙还活着。
……废话,她这么想是不是太诡异了点?宁小闲暗啐了自己一口,改戳为摸,在他脸上轻抚了一把。
抚之如玉,手感还是那么好。
眼前人蓦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愠怒:“你就是这样轻|薄男人的?”
他的眼眸,是通透的紫色。
宁小闲一颗心沉到底,说不出的失望。不过她竭力表现得云淡风清,只撇了撇嘴道:“这具身体都归我所有,我想怎么碰不行?”这人看起来也有些暴躁,不像前几天的胸有成竹,想来还没能完全吞噬掉长天的魂魄。
察觉到这一点,她顿时心安不少。
她语义双关,听起来自是暧|昧无比。阴九幽当然知道,她意指自己现为她阶下囚,那么这狱中的一切包括他都归她所有,并且她和长天又是道侣关系,于公于私,她确是可以随便触碰的。不过他仍然阴恻恻道:“丑八怪,将你的手拿开。”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上一个胆敢随意触碰他的人,已经被锉了骨、扬了灰,连神魂都被他抽出来困在地狱的业火中焚烤,辗转哀号了四十九年才魂飞魄散。就算是他自个儿,同样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困在一具神境的皮囊中坐牢,任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肆意羞辱。
“丑八怪”这三个字从长天口中说出来,对她杀伤力实是巨大,哪怕她明知眼前人已非情郎。
宁小闲脸色一青,差点儿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幸好她还记得这具身体是谁的,当下不怒反笑:“怎么,堂堂阴九幽竟是三贞九烈,碰也碰不得?”
她进来之前就反复告诫自己,收起泪水、悲伤和不甘,只因为这些歇斯底里的情绪对目前的局势都没有任何帮助。她能做和应做的,就是观察和应付好阴九幽,帮助长天寻到他的弱点。
长天和阴九幽的战斗,还远没有结束!她既然坚信长天的魂魄依旧顽强存在,那么就一定要想办法配合他赢得这场神魂之战的最终胜利。
再说,对待阴九幽这家伙绝不能太客气,否则被气到吐血的人一定是她。
他将鄙夷都写在脸上了:“我始终不明白,天仙一样的人儿都不要,他却为你这么个要面貌没面貌的黄毛丫头动心?”
埋汰她也就罢了,还要加上这么长的定语,这家伙是有多讨厌她?
她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脸道:“咸吃萝卜淡操心,与你何干?”
这种纨绔恶少调戏软妹纸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爽就一个字!就算在以前,她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对长天拍脸,否则下场一定很惨,而且是少儿不宜的那种惨法。
她心中却觉奇怪:这具躯体明明是长天所有,阴九幽不过借用。她也就是摸了一把不属于他的脸蛋,他上个什么火?魂修对躯体向来不甚重视,怎会如此厌恶她的触碰?
她眼珠子转了转,抓住他话中的重点问道:“天仙一样的人儿,是谁?”
阴九幽的眼里,满满都是恶意。他冷笑道:“嘿,原来他没告诉过你?那是……”
说到这里,话尾突然卡在嗓子眼里。宁小闲不满道:“喂,话不要说一半!”待得抬眼瞧他,却见他面色僵住,眼里却有几缕金丝在一片深紫中缓缓晕开,像是阳光突然划过了浩瀚的星空,不曾亲眼见到那景象,真是难以描述其奇妙。
不过宁小闲已知这代表了什么,一阵狂喜,用力揪着他领子道:“长天,长天!”她唤得如此急迫,声音都有些儿哽咽、有些儿发抖。
天知道,她有多想他!哪怕他只应上一声,她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在她一瞬不瞬的注视下,在她满心的期待下,这几缕金丝却慢慢淡去,很快又消失于那一片深如海洋的紫色之中,再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是……长天的魂魄又被阴九幽压制下去了?
宁小闲慢慢松手,心中不甘。
她知道自己眼里一定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极度的失望,然而她同时也留意到一点:为何长天偏偏在此时此刻突然暴动?
从她进来伊始,他明明都很平静,除了她和阴九幽刚刚谈到的这个话题,提到的这个人。
天仙一般的人儿……是谁?
为什么阴九幽只是要说出她的名字,长天就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宁小闲忍不住眯起了眼,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其中有猫腻呢。
她压下心里的郁堵,提醒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的阴九幽:“说呀,哪个女子如天仙一般?”
哪知他这回绷着脸道:“与你何干?”
这是将她刚才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奉还。
反水得这么快,是怕识海中的长天又造反吧?看来长天仍有余力反抗,至少让阴九幽也忌惮不已,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宁小闲看他脸色,就知道一时半会儿没法从他口里撬出答案了,当下转过几个念头,随后又盯着阴九幽道:“照这样看来,长天虽然掌握不了这具躯体,却能对外界的动态一清二楚喽?”
第1389章 面授机宜
他睨她一眼,不吭声。
她自言自语:“果真如此啊。”
……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她就可以这样自主判定了?这女人任性到这种地步,那条不长眼的巴蛇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
阴九幽额角青筋暗暗跳动一下。
结果宁小闲上前一步,朝他俯下身。从他这角度看过去,都可以望见她微敞的领口里,一小段美人骨若隐若现,白瓷般的肌肤望不见半个毛孔。
她凑得这样近,近得他都能嗅到她身上散出来的淡淡香气。
然后,她附在他耳边,低而轻柔道:“汨罗向我求娶。长天,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始终紧盯着阴九幽的眼睛。果然“求娶”这两个字刚刚说完,紫瞳中就有金光一闪。
这一次的光芒远比上一回更加闪耀,像是深邃夜空当中划过的闪电,连浓得化不开的深紫在这道金光的照明下,似乎都变得黯淡了不少。随后似乎有金色的海浪自瞳底翻腾而起,潮位一点一点上涨。
她轻轻抚了抚眼前人的面庞,都能感觉到他牙关紧咬,面上肌肉微微抽搐。
哪怕隔着一副身躯,她都能感觉到长天的暴怒。
这一次,金光的反抗持续了至少有半刻钟时间才慢慢消散下去。阴九幽好不容易得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一睁眼即怒道:“莫胡说八道!”
他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却带有一点点沙哑。宁小闲不知怎地,从他面上望出了疲惫。
其实这也不奇怪。早在入侵这副身躯的时候,他的元神没能第一时间吞掉长天的魂魄,就说明两人之间的魂力对比并非天差地别。只要他不占压倒性的优势,以长天的韧性,这场神魂之战还不晓得要拖上多久。
发生在识海中的战斗不分日夜,这么多天以来,他也是无时不刻都在极力镇压长天的神魂,半秒也不敢松懈,倘若在宁小闲的挑拨下,长天神魂三不五时来一场暴动,他自也无福消受。
宁小闲却从他的反应中进一步探明了长天的情况,心中欣喜:这至少说明,长天还有反抗之力,短期内阴九幽是休想将他完全吞噬掉了的,这就给她争取了更多时间,因此笑得也更加放松:“句句属实。并且这事儿归根到底还是你的错。”随后,将她与汨罗的对话说了一遍,而后瞪着他道,“我该如何是好?”
阴九幽侵占了巴蛇真身之后,她就收走了魔眼,不让他望见外头的情景。坐牢嘛,就要坐得彻底一点。
这一次,无论是长天还是阴九幽的表现,都很平静,显然是边听边思考。阴九幽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都已经鋃铛入狱了,这个锅还得由他来背。在他而言,当然是希望神魔狱易主了,才好由分身去蛊惑下一任狱主放他出来,不过现在他当然不能说出“你就让他娶了吧,人财两得”这样的话来,否则又要再镇压一轮长天的暴动。要知道他现在也等若无水之源,没有新鲜魂力可以补充,全靠自身储备,所以魂力用一点就是少一点。
虽说长天的魂魄也如这般损耗,但两人毕竟是纠缠了好几万年的老对手了,阴九幽自也觉得这次抢夺巴蛇真身容易了些,保不准长天还留了什么后手,并且这次坐牢估计是旷日持久,因此对魂力的使用也极是精省,并不愿意节外生枝了。
宁小闲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他吭声,只得叹了口气,怅惘道:“罢了,不若我先答应他,容后再思脱身之策。”
那头狐狸比她还狡猾,她这“同意”两字要是说出去了,还有机会反悔吗?话音刚落,阴九幽当机立断道:“慢着!”
那张俊美的面庞都有些微抽搐,显然他现在也不太好过。这小娘皮可劲儿刺激长天,连累他的魂力损耗也哗啦啦如流水,还是尽快将她打发出神魔狱的好!话说连他都能一眼看出来这女人在拿乔,长天怎可能不知,却偏生要吃她这一套。两人前半生引为知己,后半辈子反目成仇,可以说相爱又相杀,怎地他从没发现这老朋友兼老对手是个容量惊人的醋罐子?
宁小闲见他一脸的不情不愿,也明白他心意,当下笑了笑道:“我若嫁给汨罗,你以为你的分身能撺掇得他将神魔狱从我手里抢走?”
阴九幽也是七窍玲珑心肝,被她这么一点开,面色立刻缓和下来。是啊,他对奉天府、对汨罗亦有深入了解,知晓这头天狐生性狡猾,原本就不是能轻易被说动的主儿。再者他心仪宁小闲已久,若将能将她娶到手,必也是奉若掌珠,哪里会去抢她的东西?这番说来,神魔狱落在汨罗手里,和落在宁小闲手里有什么分别?他同样还是见不得天日,并且分身抢夺起来,难度系数简直呈几何上涨。
想通了这一层关系,他才认真去考虑宁小闲面对的问题。
这番沉吟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你力量不如他,又是孤身一人处在万军之中,若我是汨罗,现在至少安排十几号人专门盯着这辆马车,就算借助神魔狱,你也实难逃出。”
“这个我已知道了。”
“光靠你自己的本事,是走不出这里的。”双臂被缚,阴九幽往后靠了靠,找个舒服的姿势,“若想脱困,只能借助别人的力量。”
宁小闲苦笑道:“我孤身一人在此,还有谁能让我借力?”
他低哼了一声:“你终究太嫩了,若活到我和长天这个岁数,当会知道‘借势’这两个字,可不仅仅能够用在自己人身上。”
借势,不从自己人着手,莫不是从敌人那里?
她终究聪颖,想了想,眼睛就渐渐亮了:“你是说?”
“你们前几天不才打过照面么?”阴九幽缓缓闭起了眼,“你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么?”
他说得再清楚不过,宁小闲自能领会,此刻心情大好,笑嘻嘻道:“自然……不能!”
第1390章 啥都不会,口哨行不?
阴九幽双目中顿时放出厉光来,宁小闲却不害怕,一则是她在神魔狱中,他又被缚龙索捆着,伤她不得;二来嘛,她都不记得自己惹长天生气过多少次了,对这张脸上露出来的怒容早就有了抵抗力,就连长天本人作出这表情她都未必买账,何况是阴九幽?
所以她视若无睹,只埋头想自己的心事。毕竟阴九幽只给她指出了一个可能性,至于要怎么执行到位,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阴九幽望着她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暗中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面貌在他看来虽然称不得惊艳,却着实生了双好眼,顾盼之间灵光闪动,如墨玉曜曜。
啧啧,若是有朝一日他能自神魔狱脱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这双眼睛挖下来,嵌在夜光杯上。
过了好一会儿,宁小闲才抬头看向他:“解铃还须系铃人。谁害我身陷险境,就还得谁来助我不可。”
阴九幽低哼了一声,垂下的眼眸中却有两分赞赏之色。办法嘛,他和长天都是转眼就已想到,可是这小姑娘比他们少了数万年的阅历和洗炼,还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拨云见月,其智敏也远非常人能比,自己两次三番都栽在她手里,除了太过大意之外,其实也不算冤枉了。
于是,下一个问题出现了:“你和他,平时是如何远距离联系的?”她早就从涂尽那里了解到,就算是魂修,彼此要通联也有个距离的限制,不可能全靠心理感应,否则涂尽的存在,如何能瞒得过阴九幽?
“魂笛。”阴九幽也不愿透露自己的秘密,可惜现在形势比人强,“我从玉笏峰出来后,和分身联系就改用上魂笛。只要将它吹响,七千里内的分身都可以听到,并且可以笛音互相传讯。”
魂笛……?宁小闲皱起了眉,这知识显然生僻了些,长天不曾教授过她,也未见于言先生的书册当中。
丹炉穷奇一蹦一跳地傍到她脚下,大声道:“魂笛是小司命专用的魂具,不存在于南赡部洲,女主人你当然不曾听闻。”
“地狱之中并不只有恶鬼,小司命乃是地狱当中专门接引夭折幼童的鬼怪。它们吹响魂笛,七千里范围内所有死去的孩子听到笛音,都会向它靠拢。小司命会在无边黑暗中指引这些可怜的小亡魂走回黄泉路,再次投身轮回之中,以免它们变作凶厉的小鬼,为祸人间。不过这种笛音,阳间的人是听不到的,只有鬼物能闻。”
宁小闲不确定道:“魂笛,我能吹得响?”
“当然不能!”阴九幽看她的眼神像看水里的草履虫:“活人怎能吹得动魂笛?”
“那你啰嗦个什么劲儿,不知道姑奶奶时间宝贵吗?”宁小闲对他也是将鄙视都在眼里,“给个能用的办法!”
人在屋檐下啊!阴九幽忍住气,冷冷道:“你会吹笛么?”
“不会!”
“……会吹箫?”
宁小闲瞪着他:“你才会吹箫,你全家都会吹箫!”
他全家都会又怎么了?“琴、瑟、筝、钟、磬、鼓、笙、埙,你会哪一种?”
“唔——”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摸都没摸过!”
阴九幽脸上的表情就是个大写的讥讽:“不学无术!长天的眼光也不过如此么?”
宁小闲也拉下了脸。他讽刺她可以,却不能讽刺长天没眼光。因此她伸指在他额头上打了个爆栗:“我要证道修仙还得先学什么乐器么,又不是投在乐音宫门下!”
这一记弹指当然打不疼阴九幽,疼的是他的自尊。他的额角顿时有青筋冒出,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也冷得像冰:“宁小闲,我若从神魔狱里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将你……”
她漫不在乎地挥手打断他:“等你能出得去再说罢……话说,只要能发声的乐器都可以么?”
“……”他硬生生吞下这口气:“是!”
其实她还会吹口琴来着,只不过那水准也是五音齐斜,有点儿不太能拿得出手。“口哨行不?我给舅舅带孩子的时候练过,音阶抓得蛮准的。”
这一回阴九幽沉默了很久,才挤出一个字:
“行。”
不过就是教段音乐么,他至于一脸的便秘样儿?可是眼下还需他配合,宁小闲也没再说出来刺激他。
当下阴九幽透露了些自己的秘密。宁小闲于音乐方面却实在没什么天份,学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勉强算是掌握。阴九幽却是知道自己非得教会她不可,居然也收了脾气,使出了过人的耐性来。
等她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神魔狱,这里重又回归令人窒息的寂静当中,阴九幽才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长天,你居然没被她气到吐血?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可惜宁小闲已经不在这里,不然一定会笑眯眯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过?”
……
宁小闲走出神魔狱的时候,绣心已经坐在车中,见她凭空出现,先是一愕,继而喜道:“姑娘,你终于出来了。”
宁小闲抬眼看向她:“嗯?”
这一声语调上扬,意在询问。绣心从中听出了问责的意思,立刻低头道:“您方才从车上消失,奴婢很是害怕。后来,后来府主大人说您一会儿自会出现,命奴婢候在这里。”
汨罗果然对她的行动了若指掌。宁小闲慢慢坐到榻上:“我累了,要休息。”
绣心赶紧道:“奴婢告退。”
宁小闲知道她必要去禀报汨罗,也懒得和这小小侍女计较,闭目道:“去吧。”
绣心离开了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她即听到外面传来喝令声,接着自己乘坐的这辆大车就缓慢而平稳地移动起来,显见得是大军开拔了。
汨罗到底对她也没放心,竟然下令大军原地候着,直到她自神魔狱中出来才重新上路。
这是志在必得的意思么?她苦笑一声,若非自己已有腹案,恐怕现在要坐立不安、吃睡不香了。
第1391章 吹笛
宁小闲神伤未愈,又折腾了小半个晚上,穷尽智计,此时也乏了。她也不忙着办那事儿,只喝了大半壶温热的灵酒,借着微醺的酒劲将自己舒舒服服地埋进锦被里。
不得不说,这车里的铺设果然豪华又舒适。
行进中,大车轻晃仿佛摇篮,她在不知不觉中再次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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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又是十个时辰过去了。
宁小闲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光正好,车身依旧有轻微的颤晃,显然大军仍在行进。
她随手卷起了车窗上的帷帘望出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沉默奔行的妖兵,前后左右都是黑色钢甲的洪流,自己这辆大车果然被围在军队的正中央。第二眼看到的,却是汨罗。
他并没有憩在自己车中,而是盘膝坐在一头巨大的白熊身上,状似瞑思。风吹着他黑色的衣角,拂起柔顺的雪发,这景象美得可以入画。不过宁小闲知道他其实扩展神念,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因为她刚刚瞅见这家伙,汨罗就迎着她的目光望过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倾国倾城,偏又春风般温柔多情,几乎要令世间所有女子都心甘情愿地溺毙于其中。倘若她不是成天面对着同等级数的美男子,倘若她不是久经长天考验,恐怕一颗心早都系到他身上,再也收不回来。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所以宁小闲也只是弯了弯嘴角回应,就冲着大车刚刚经过的一株桂树挥了挥手。
此时已然入秋,正是到了桂花儿寂寞开无主的时节。这一株桂树长得甚旺,枝繁叶茂,花儿更是浓密,树荫中间藏满了金灿灿的桂花,静静地散逸香气。
这花儿的色泽,就好像长天的眼眸。
宁小闲心里微苦,随即将这份愁绪压了下去,素手轻扬,就有一片又大又薄的桂叶自枝头落下,飘进了她掌中。
繁花当前,姑娘家却只采叶儿不摘花么?始终关注着她的汨罗也觉有趣,接着看下去,只见她将这叶子细细卷好,而后居然凑近嘴边,呜呜地吹奏起来。
只听了两声,他就诧异地扬起眉来。
不是因为她吹得太好,而是……
凭心而论,这曲调悠扬而悲婉,若换作其他乐道大师来演奏,那就是一阙离人觞、一首断肠曲,呜呜咽咽的哀诉中不知要催动多少人潸然泪下。可是从宁小闲口中吹出来么,虽然勉强保持着步调不乱,却是一板一眼地死抠音节,惟恐吹错,真是机械又死板,哪里还有半点美感可言?
偏她还用出了神通,于是这勉强只算得上是初学者水准的曲子,立刻就传遍了整支军队!
汨罗文采风|流,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听她音调刚起也只当她是旅途无聊,权以玩乐解闷,不过听到半曲,他嘴角边的微笑渐渐敛起,忽然驱动白熊向她这里走来!
这头白熊身长三丈(十米),只迈开两步就靠到了大车旁边。
幸好这曲子实在很短,前后只有几十个音,等得白熊赶过来的时候,她一曲已毕,将叶片随手丢了开去,不悦道:“你是来笑话我的么?”
汨罗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百里之内都荒无人烟,并且我向你保证,这附近绝没有隐流的哨卫出没。”
这狐狸好生机狡,仍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她是借着叶笛向外求援。宁小闲微微噘嘴道:“我自己吹着玩儿,不行么?”
她气色又比前一天好上不少,樱唇也恢复了原有的粉嫩,引得汨罗的目光在她唇上流连不去。她觉出对方眼神灼灼,立改为紧紧抿嘴,唰地一下放下窗帘,没好气道:“府主大人,非礼勿视。”
汨罗低笑了一声:“你若未看我,怎知我望你?”
和他斗嘴,她也知自己鲜有机会能赢,遂不再言语。
车外,汨罗也未再吭声,但她却听到白熊沉重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显然它依旧傍在大车旁边行走,一步不离。
这个家伙,正在向她施加无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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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她可就不敢再合眼了,所以等待就尤显漫长。
汨罗接了绣心的小报告,也知道她没再睡觉,想来自己下午料得无错,她果然是放出了讯号想等人前来救援。既然她一直清醒着,他也就命人搬了棋盘上车,找她下棋。
这一下可苦了宁小闲。她于此道实在无爱,长天传艺时她就一直惫懒,所以棋艺自来就臭,学不到师傅的一点精髓。往往十几个回合之后,就被汨罗逼死。幸好汨罗熟知她脾性,同时还命人搬了许多点心上来,一眼扫过去就有枣泥茯苓糕、杏仁茶、新栗藕粉桂糖糕,其他七八样精工细制的时令点心。并且最近秋老虎肆虐,实是令人燥得厉害,所以小厨房还附了消暑圣品——冰粉上来。
这东西实在很像她打小吃过的石花冻、爱玉冰等凉粉,连做法都极相似,本身也是透明如水晶,每一块都柔软爽滑,入口即化。不过石花冻是以海中的藻类植物石花菜入水熬滤而成的,而爱玉冰则是爱玉子的果实遇水凝胶而成。这两样东西都不产于南赡部洲。
所以这里的凡人衍生出来另一种奇妙的冻品凉粉,即是冰粉。这是将假酸浆种子用水浸泡后,加适量的凝固剂,静置一段时间后便制成了晶莹剔透、口感凉滑的凉粉,再浇上凉丝丝的红糖水,撒果仁碎和白芝麻,吸溜几口下肚,有冰块的沁爽和凉粉的软弹,满身的暑气顿时就烟消云散。
为了追求更爽口的效果,送上来的这一小瓷盆冰粉更是用碎冰预先铺镇了至少半个时辰,她只少少用了一碗,心里的不耐和急躁就被这难得的冰爽沁凉赶跑了。
从棋艺上也就看出了人的性格各异。长天的落子凌厉无匹,常常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掠整个棋盘,把她杀得七零八落。而汨罗就完全不同,喜欢设局一步一步将她引入彀中,待得合龙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坐失江山、颓势难挽。
第1392章 响应召唤而来
一面倒啊。这么输了两盘之后,她就越发气闷,正想借相耍个赖,推子不玩,形势却有了改观:她居然慢慢将败象扳了回来。
虽然她最后仍是输了,但中间几次搏杀都是有来有往,互见攻守。这在以往她和长天对弈的过程中可从未有过,因此倒也津津有味。
她在认输弃子那一刻抬眼,汨罗笑而不语。就算明知道这人让着自己,她却还是忍不住玩得兴起。
时间就在对奕中飞快流逝,不知不觉过去了四个时辰,天色已经漆黑如墨。
她到底魂伤未愈,下棋又是烧耗脑力之举,这样弈到第五盘的时候,她已经呵欠连连,勉强用手捂着,一双眼睛却已经开始雾汽濛濛了。
待得再下几子,汨罗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出手,抬眼一看,她趴在绣心特地给她拿上来的黄花梨木炕几上,睡着了。
他们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少,但她还是头一回当着汨罗的面沉沉睡去,后者不禁摇头失笑。持续不断的棋局早就让她坐没坐姿,睡着的时候更是在榻上蜷成小小一团,猫儿一般。车厢顶上的明珠灯给她打上了一层柔和的高光,柔顺的青丝垂落下来,盖住了大半边脸,更显得她脸盘小巧,不及他巴掌大。
她的睫毛细长而翘,偶尔不安分地轻轻颤动,像小小的扇子,引得他想伸手去抚。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可是就在他递出去的指尖,几乎已经感受到她面庞的温暖,宁小闲突然悄声梦呓了一句。
她的声音低至若不可闻,汨罗却还是听明白了。
这句话很短,只有两个字:
“长天。”
就算在梦中,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似乎带着无限感伤和思念。
汨罗的动作突然停住了,随后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悄悄起身走下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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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大车的车门才重新被人叩响,三长两短,从声音的停顿就能听得出对方的谨慎。
自然无人应答。
门外人耐心等了十几息,才轻轻推门进来,正望见宁小闲伏案而眠,状甚香甜,面上不由得挂起一丝冷笑,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微微一动,随后缓慢关上车门。
任何人,对她都放心得很,无论是汨罗派在外头盯梢的“鹰眼”们,还是车内的宁小闲。
她垂下眼,将杀气敛得半点不露。
不过她还未来得及走近,这车厢里就有个声音突然道:“你来晚了。”
她微惊。车内只有两人,她既未开口,那就只有这里的正主儿说话了。
果然宁小闲睁开眼,从黄花梨炕几上缓缓坐正,望着她淡淡道:“没想到,你居然附在这具身体上混进来了。”
她目光清明,哪还有半点朦胧睡意?先前汨罗搬了棋盘来找她对弈,无非是要盯着她,看她玩哪门子花招。不过他有张良计,她也有过墙梯,轻易就将他打发走了,否则现在这人怎近得了她的身?
这个“她”,自然就是绣心。只不过此刻绣心嘴角挂着冷笑,眼神犀冷,哪里还有侍女惯常的半点恭敬?她阴沉道:“你怎知魂笛的旋律?”
宁小闲耸了耸肩:“你自知答案,何必问我?”
活人吹不出魂笛,所以她就干脆用叶笛代替了,那曲谱自是阴九幽传授,整支旋律的含义即为召唤分身前来见她。她也料到阴九幽的分身就徘徊在奉天府军附近,她用神力传播开来的叶笛声,至少有七成机率会被分身听到。
然而这家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上门来的。宁小闲所在的大车,被奉天府军围在正中央,如众星拱月。他想潜进这里,用“甘冒奇险”这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并且别忘了,汨罗身上还有能看穿魂体的宝物“分光镜”,若被他撞个正着,阴九幽的分身在这里可谓是插翅难飞。
况且他也知道,宁小闲对他有多么痛恨,大概巴不得他自投罗网吧。
可是他不得不来。她用叶笛吹奏出来的,是魂笛的旋律,也是阴九幽本尊和分身之间互相联系的暗号,绝不可能被人破译了去。所以教她吹出这支曲调的,一定就是阴九幽本尊!
分身在长天打烂黑龙的脑袋后就已经悄悄遁走,并不知道两大神境之战的最终结局,但他很快和本体失去了联系,这可绝对不寻常。按理说,在这样的小范围内,本体和分身的联系几乎都靠心灵感应,连魂笛都不必使出来。然而只在顷刻间,本体就下落不明,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这只有一个可能:要么他烟消云散,要么已经不在南赡部洲了!
长天怎会是省油的灯,阴九幽要和他战斗,当真是结局扑朔迷离,谁也事先预判不出。所以哪怕是阴九幽分身,也绝猜不透那一战的最后结果,居然是巴蛇连同阴九幽一起被收入了神魔狱当中,所以他才心急如焚,紧跟宁小闲,希望从她身上发现蛛丝马迹。
这种情况下,她吹出了召唤他前去会面的魂笛旋律。哪怕她这里是龙潭虎穴,哪怕她这里安下了天罗地网,他就算在心中反复权衡个几十遍,最后也是一定要去探个究竟的。
说白了,这是自己救自己。世上哪里还有人,能比自己更着紧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只能凝声道:“我的本体在哪,他要我作什么?”魂笛的秘密只有他和本体知道,隐流当中虽然还有个魂修,但不可能破译其中的暗号。所以,这只可能是阴九幽自愿传递出来的讯号。他很轻易便能联想到,这或许就是阴九幽的本尊和巴蛇缠斗在一起,受了什么束缚,不便露面,这才利用宁小闲传递消息出来。
“你说错了。”宁小闲偏头看着他,“你该问,我要你作什么。”
阴九幽的分身瞪着她很久,却知道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她手里,也只能不甘道:“你要作甚?”
第1393章 摊牌(求票,神马票都要)
“你的举动,妨害到你的本体了。”宁小闲大喇喇道,“所以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将你干过的勾当再干一遍。”
他不甚明白:“什么?”
“你不就是将长天和阴九幽的消息漏给汨罗知道了?”宁小闲望着他,眼里有微光闪动,“接下来,你要将这勾当再干一回,只不过嘛……”
她压低音量,小声说了几句话。
饶是阴九幽分身,听完之后也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望向她的目光就像看头被门夹过的驴子。
最后她总结道:“快走吧,赶在汨罗发现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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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飞快地过去了两天。
奉天府军行过了五天的急行军,离广成宫驻地已经越来越近,只余不到两千里的路途了。
从上一次和阴九幽分身会晤之后,宁小闲反倒悠闲下来,不是蒙头大睡就是看书下棋,绣心端上来的各式糖水点心,她也来者不拒,倒像是将这趟急行军当成了踏青郊游一般,过得闲适无比,甚至令她养出一种错觉:终有那么几天,她人如其名了。
可是她和汨罗都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桩急务悬而未决,并且在这一趟旅程结束之前,必须得出结果来。换言之,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这姑娘到现在还是吃喝睡不愁,一派没心没肺的模样。汨罗对她脾气甚是了解,知道她若不是下定决心嫁给自己,就是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他可不认为宁小闲会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接了绣心几次禀报之后也真是好奇,想看看她在神伤未愈、大军环伺的情况下,要怎样才能孤身一人突围而出。
他的确很快就见识到了。
这天下午,汨罗突然登车。
车门开得突兀。绣心赶紧后退两步,伏到了大车的角落里去。宁小闲看她脸上微惊的神色,就明白她事先也不知晓汨罗会大驾光临。
她在心里默念一句:终于来了。
汨罗进来后即在她身前负手而立,俊面上少见地透出两分铁青,狭长如狐的眼中红光炽烈,似有火花闪动。了解他的人能辨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奉天府主,这回是罕见地怒火中烧。
他挡着光了,宁小闲放下手中书卷抬起头来,杏眸中露出疑问的神色。
她的伤势好得很快,现在光看她神色,绝想不到她神魂上的损伤依旧没有补完。现在这双墨玉般的眼睛里写满无辜,汨罗却不会被她骗倒。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用钦佩的口气道:“宁小闲,你果真好本事。”
好像听到了汨罗磨牙的声音,她继续无辜:“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汨罗扯动面皮,似笑非笑:“你真不懂么?六百里外和东北方向的北地仙宗突然一齐掉头来追赶我们,你敢说这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今午,垫后的哨兵突然来报,原本已经退走的北方仙宗,突然再次集结起来,往东边火速进军!
他们的行军速度,比奉天府军还要更快些。更要命的是,另一支庞大的北境仙宗主力正好自东北向西南来袭,与后头的部队形成首尾击夹之势。北地仙宗的战斗力本就强大,这种情况下,奉天府妖兵再骁悍,腹背受敌也难以取胜。更重要的是,这两边北方仙宗的人数,加起来可是暴涨到四十五万兵员,几乎是汨罗现下统御的这支奉天府军的足足三倍之多!
照北边儿那支队伍的脚程,最多三天就可以追上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北方仙宗原本已经放弃和奉天府正面死磕了,现在为什么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若在以往,他只会从对方身上找原因。不过现在么,宁小闲在他军中,这女子心思八面玲珑,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她从中捣了鬼!
可是她到底如何办到的?
宁小闲摊了摊手:“你看到啦,绣心也看到啦,这奉天府大军里上上下下十几万双眼睛也都看到啦:我一直好端端坐在这里,这五天来一步都没踏出车门,都快养成了大家闺秀,北宗的动向与我何干?”
根据绣心和分布在大车附近的鹰眼哨探回禀,这五天当中没有任何可疑人物靠近过大车,她自己也从未走出来过。汨罗想起她对自己的形容,“大家闺秀”,哪怕满腹怒气也不由得好笑。中州一带,哪个大家闺秀在自己的闺房中不是作画绣花?甚至有那出类拔萃的,件品拿出去的卖价都不输与当世大家。但他敢用自己的狐丹打赌,眼前这姑娘甭说画艺还是绣工,肯定没一样在行的。
可是她的性子活泼好动,这样一反常态地闷在车中几天不出来见一见天日,本身岂非就是极度可疑?
汨罗踏前一步,就有强大的气势扬起。这大车中八宝柜和锦榻,顿时被压得咯咯作响,侍女绣心更是紧紧缩在角落,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不过宁小闲最不惧怕的就是旁人的气势。她安坐不动,拢在袖中的右拳却悄悄摸上了腰间的鞭子。獠牙折断、缚龙索对付巴蛇,她暂时没有趁手的武器,不过哪怕赤手空拳,她的力量也不是普通修仙者接得下的。
“喀啦”一声,八宝柜上的如意瓶突然碎成两半。
汨罗也似被这声响惊动,这才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将自己的愤怒都压制下去。
他缓缓闭眼。
等那对红眸再睁开的时候,已如古井不波。
随后他撩起蔽膝,安然坐下,姿势依旧是说不出的优雅帅气。
就这么会儿功夫,他就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再度变回了那个潇洒不羁的美男子,可是说出来的话依旧犀利无匹:“你早就等着我来找你罢?”
这人的修养功夫,着实令她佩服不已。宁小闲眨了眨眼:“何以见得?”
汨罗以指轻点案几,侍在一旁的绣心忙不迭上前,替他斟了一盏灵茶。
第1394章 重为座上宾
宁小闲就听到汨罗不急不徐道:“你煞费苦心令得北宗前来追我,也就握住了与我谈判的筹码,此刻不抛到台面上,还待何时?”
和聪明人说话,果真不需要点透。宁小闲终于正襟危坐,直面他正色道:“你收回那无理要求,我也当作没听到过,从此隐流和奉天府还是并肩战斗的盟友。”
她在“战斗”这两字上的咬音,很重。
过来之前,他就知道她提出来的要求必是这样。汨罗轻轻阖目,掩住了眼中的不甘。
她这几日表现得甚是乖巧,又常常与他互弈,总令他生出一种错觉,似乎红袖添香常相伴的日子,可以持续很久很久。
这果然只是错觉而已。她从来不是个甘心被威胁、被强迫的主儿,哪怕在这样的处境当中,她也不会轻易屈服于他。
可是形势骤变,他需要她的帮助。恐怕,这也是她筹谋了许久的,惟一能解她眼下困境的办法了吧?
这个办法,就叫做驱虎吞狼。
他心里浮现出来强烈的、无法抑制的不甘。可是再不甘、再不舍,又有什么办法?广成宫之役已经结束,他还没品尝到胜利的甜美果实,怎可以在这里就先遇挫?
可惜了,原本明明是那样的好机会。
他低沉道:“他们冲着你来的……我真该将你直接交出去。”
“你不会。”宁小闲嫣然一笑,显然胸有成竹,“北方仙宗势力强大,原本就对奉天府构成威胁,再得了我身上的宝物,恐怕南赡部洲中部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奉天府就坐不牢了。”
他的确不会,却不独是为了这个理由。
就算闭着眼,他也能在心中一笔一画,清晰勾勒出她的模样,灵动的眼,小巧的鼻,像是随时都在微笑、却总是喜欢噘起的唇,他不会遗漏任何一处细节。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回想,如果当初在两人最初相遇的小河边,他顺手将她带了回去,此后也就没有这样多波折了。
求而不得,最是熬人。
可那个时候,她如果真的随他走了,她还会从一个凡人女子慢慢蜕变成为今天这样的,令他舍不得、放不下的人儿么?
她身上,还会拥有他喜爱的那些特质么?
汨罗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一声,望过来的红眸中已是清明一片,再看不出先前半点犹疑的模样:
“好,那便一言为定。”
这人行事干脆俐落,明知不可为,立刻就掉转了风向,不再受自己私心左右,真是第一等的权术家。宁小闲竖起大拇指,夸了他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的目的既已达到,也不再拖延时间,随手放出一点金光。汨罗一眼便看出,这居然是滴金色的血液,甫一遇着空气就露出淡淡的馨香。
这是神血。并且综合她的情况来看,这很可能就是撼天神君的精血。
这滴血液在空中慢慢化作一片淡淡的雾汽,随后化作一头盘曲起来的小蛇模样,吞吐着舌信,温顺地飘到她摊开来的掌心中。
紧接着,琅琊低沉的声音从金蛇口中传了出来:“琅琊在此,宁营主尚安好?神君大人何在?”
每位大将手里,都有一条由长天从蛇类点化而来的“神使”,作为长天与各将即时通讯之用,以便他第一时间把控全局。而在这趟东征路上,长天已经将通联神使的口诀传授与她。而她又握有他的精血,发出这样的远距离即时通讯,并没有太大难度。
宁小闲笑了笑道:“长天远行,一时未归,隐流暂由我代管。眼下我与奉天府主同行,后有北境仙宗追兵。”
琅琊何等聪颖,听罢就知长天和阴九幽的战斗起了变数。他沉默几息,沉声道:“请大人吩咐。”
这一下改口,就是承认了她暂代军权的地位。
宁小闲即清声吩咐道,“代传长天令谕,着隐流和奉天府即刻发兵二十六万西进,务必于三天后与奉天府军会师于清芽岗,截击北境仙宗!”
清芽岗在奉天府军东边八百里处。如果隐流大军抢先开到这里,与奉天府会师,那么首先迎战来自东北方向的近二十余万北境仙宗还绰绰有余,形势一下就可以扭转过来。
琅琊也知事态危急,应了声“是”,就中断通讯着手布置了。广成宫之战已经结束,但后续的事宜还有千头万绪。这时候竟要大军开拔,尤其是这个数量的军队要立刻整装完毕然后上路,三天内赶路一千多里,那难度真是地狱级别的,他哪里还有时间可以浪费?
宁小闲将神力一收,掌心的小蛇就重新化作金色的精血,被她收起。神境的血液宝贵,可不能轻易浪费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拍了拍手:“大功告成,府主可要督促奉天府军跑得再快些,我们才有胜算。”反正她坐在车里,累的又不是她的腿。
汨罗自然注意到,她言谈中又称“我们”,显然瞬间转变了立场,将两人又拉回了同一战线,不由得苦笑。这姑娘千灵百巧,先前故意惹怒了他,现在目的达成,却是转头就打算安抚他了。
真是……功利得很,却也精明得很,怎奈这个小势利鬼就偏偏对了他的胃口,这可如何是好?
汨罗自嘲地摇了摇头,招手唤人前来,下令全军立刻加速赶往清芽岗,这才对宁小闲道:“你在军中,我又知这附近绝无隐流细作,你怎样将消息传到北境仙宗去的,可以为我解惑否?”
他声音平和,又恢复了原先如淙淙石上清泉般的清朗。无论他心中的恼怒是否平复,这份涵养功夫都值得赞赏。她沉吟少许,反正她布下的本是阳谋,现在这事儿既然已成定局,汨罗就算知道了其中细节,也还得按照她规划的路子走下去,策反不得,因此索性就卖个大方了:
“我自己当然是出不去的。但你别忘了,有个人在这军中是可以自由进出的。”
第1395章 驱虎吞狼
“别人见到她,也只会当作隐形一般,只因为——”她目光缓缓瞟到了角落的绣心身上,“她是你亲自派过来的。”
这一下矛头突然转向自己,绣心吓得脸色一下转白,直直跪了下来,颤声道:“大人,我冤枉,我,我没有!”这车中铺着厚厚一层白熊皮软垫,她扑下来的动作都能发出“扑通”一下脆响,可见用力之大。
她说到话尾,声音已经哽咽,隐含了无比的恐惧。汨罗看了宁小闲一眼,又望了地上的绣心一眼,过了几息才微笑起来:“不是她。”
这三字一出,绣心立刻长长透了口气,伏在地毯上一动也不敢动,呜咽道:“谢谢大人。”只觉后背都为冷汗湿透。府主大人看着风|流飘逸,驭下的手段却是赏罚有度,赏是重赏,罚么,也一定是严刑酷法!
她跟在他身边多时,早已见识得多了,这一刻被宁小闲引火烧身,她当然骇得差点虚脱。
汨罗并不理会,只对宁小闲摇了摇头:“这般小器。”他只稍一琢磨,就知道宁小闲是借机收拾这个侍女了。绣心跟在她身边,名为服侍,其实也等同于监视,宁小闲就算知道这一点,又怎能忍得下去?她自不会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小小侍女,所以此时借着她主人的威风,小小惩戒她一番,也不过只需要费句口舌的功夫。
汨罗这样说,却是对自己的驭下之术甚是自信了。认定了绣心不会也不敢背叛于他。
他这样认定,本就无错。宁小闲嘿了一声,自行取了一碗杏仁茶慢慢啜饮:“君不闻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汨罗叹了口气道:“你不曾给我这个机会。”
不曾给他……养她的机会?宁小闲抿在嘴里那一口杏仁茶。立刻品出了苦味。果然不该和这狐狸斗嘴的,好不容易扳得的小小优势,这一下又被他抢了回去。她立刻绕开这个话题,正色道:“好吧,是她,又不是她。”
汨罗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磕:“洗耳恭听。”
这姑娘,抓住了当前困境中惟一的办法。因此居然从他掌控中脱身而出。哪怕她现在依旧坐在这辆大车里,他也拿她无可奈何了。因为一个再简单而残酷不过的事实:他需要隐流的援军。
她被困奉天府军中,的确是孤立无援。连隐流都远在三千里之外。这种情形下要脱困出去,断然不能从内部借力了。所以办法其实只剩下一个,也就是阴九幽和长天所说的“借势”,只不过这一回借的反而是敌人的力量了——她必须激得北地仙宗改变主意。重新来追拿她。
基于她方才所说的理由。也因为奉天府作为南赡部洲中部的地头蛇,绝不愿意向北地仙宗首先低头服软,所以是不可能将她交出去的。偏生北地仙宗的实力强大,汨罗孤掌难鸣,这一场遭遇战的结果,就算是奉天府能够顺利退走,至少也要折损一半以上的人手。反而场面越是混乱,宁小闲越能从中浑水摸鱼。她有神魔狱在手。趁乱逃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广成宫大捷而胜利果实还没有被瓜分完毕的当口,在北地仙宗一路南下、奉天府正要巩固自己地盘的当口。汨罗万万不能容忍自己的实力受到这样巨大的损失,要知道在很大程度上兵权就代表了话语权。所以面对着数量庞大、咄咄逼人的北地仙宗,汨罗最明智、最无损的选择只有一个——向自己的盟友,也就是隐流和朝云宗求援。
既然重新将隐流当作了盟友,那么他就不能向隐流的两大妖王之一,也就是宁小闲下手了。否则这两边立刻翻脸成仇,他还想不想要人家的援军了?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五天之前,汨罗将她从北地仙宗眼皮子底下救出;五天之后,她反倒要仰赖北地仙宗向汨罗施压,夺回自己的自由!
那么,所有的关键还是回到原点:她是怎样向北地仙宗传讯的,又是怎样说服对方追上来的,难道就靠那一首叶笛吹奏的“成名作”?
宁小闲也明白他的心情,因此不再拿乔:“这事情说起来不难,解铃还须系铃人罢了。谁将我推到今日这个境地的,我还找他给我解开。”
汨罗手指一顿,红眸中有光芒闪过,下一瞬即接口:“阴九幽的分身!”
这狐妖何等心计,宁小闲只须捅破浅浅一层窗纸,汨罗俊面上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显然是将这事情前后都串联起来。
他一直命所有人加强戒备,对附近出现的军队严防死守,为的就是不让她泄秘出去。可是有一人要进出大军,却是防不胜防的,那就是阴九幽和他的分身。
对于魂修的本事,他自然心知肚明,只不过他从来认为宁小闲和阴九幽之间势同水火,将对方恨之入骨,甚至这一次隐流东征的最根本目的,就是要铲除阴九幽,拔除这妖人布设在大陆上的势力,怎料得到她居然一掉头就将主意打到阴九幽的分身上?
这真真应了那句话: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一次,他是走进了自己认知的误区当中,被自己的理性所误导了。
他看了绣心一眼:“阴九幽的分身,就是附在她身上来寻你?”
宁小闲很干脆道:“是。我吹亮叶笛就是召唤他而来,偏巧你老抓着我下棋,他只能在旁边等了许久才找到机会上车。”阴九幽的分身必须避开汨罗行事,否则会被分光镜抓个现行。
难怪宁小闲方才要指着绣心说“是她,又不是她”,原是这一层含义。
汨罗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对北地仙宗开出来什么筹码,让他们改变主意重新追上来?”
宁小闲笑嘻嘻道:“自然是双手奉上度劫期大圆满的极品白狐狸皮一张。”
汨罗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要,我现在就可以双手奉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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