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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4章 师叔祖

    众人知道,那是隐流军队正在原地稍息,哪怕知道彼此相隔数十里,依然有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道:“我们为什么去新芦城?那里离隐流大军不过七里,实在太近了。”

    “看似最危险之处,实则最安全。”于师兄瞥了他一眼道,“再说新芦城已经被高手神念扫视过两遍了,是人总会倦怠地,下一次神念扫视间隔很长,我们有足够时间就对。所谓事不过三,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这么晚才将货物送到新芦城,送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去。好了,少说废话,赶紧将她送到尊者手里,我们就算大功告成!”

    不论他们肚里有多么火急火燎,这一路都要走得不急不徐,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望见了一座县城。

    站在夜色的山林中,众修士突然咬牙,因为凭借他们的眼力已能看到,城门口灯火通明,所有哨卫精神抖擞,正在挨个儿检查进出的客旅。

    这块地界已被隐流大军暂时包占,因此这妖宗居然连凡人的力量也动用了。看到这里,于师兄反而更放心。隐流搜查得越严格、越显着急,就越表明宁小闲的确是失踪了的。

    当下众人又做了些准备,车队这才缓缓驶向了新芦城。

    此时月儿东升,最多再有一刻钟就要实行宵禁,新芦城又只是个江畔的小城,所以人流并不大,这支车队前头几乎没有等待通关的旅人,城卫向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这支车队一共有二十二辆大车,城卫果然是一丝不苟地挨辆检查,并且是要爬到车上将堆积如山的货物都翻开来仔细验看才算过关,看那模样果然是上峰下了死命令,坚决不许摸浑犯懒。

    检查一辆通行一辆,前边儿二十一辆车子都没事,转眼就到了第二十二辆。照例而言,车队后头的几辆车子装载的是随队的家属和日用货品。轮到这辆大车,领队的赶紧一路小跑过来,袖中递出来两锭大银,悄声道:“小女得了风疹,现在不宜见人,几位兵爷……”

    风疹!这种病可是会传染的,并且十分难治,几名城卫脸色一变,显然是怕了。然而不晓得上头下过什么命令,这几名城卫相视一眼,还是摇头道:“上头有令,往来严查!莫说你女儿是风疹了,就是死人也得过目。”接着就推出一人。

    领队着紧道:“兵爷,不能,当真不能啊,这要是见了风病情还要加重,再说这病也会找人……”

    还用你说,我难道不知?那名城卫懒得和他多说,将他一把推开。领队摔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唤了两声,才有两名伙计上前将他扶起。这时城卫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唰地一下拉开了车门。

    顿时,一声尖叫几乎震破他的耳膜。

    他捂着耳朵,望见车厢里果然有个少女望着他簌簌发抖,脸庞、手部露出来的皮肤上,果然有点点红斑!

    他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踏入车厢,喝道:“让开!”那少女病得浑身无力,挣扎着让开两步。这车里的空间也就那么大,卫兵扫视了两圈,又踢了踢座位,发现这里果然没有能够藏人的空间,于是忙不迭地下车,一边道:“快走!真是晦气!”

    领队赶紧过来关了车门,一阵点头哈腰,带着这最后一辆车驶过了城门。

    他熟门熟路地领着车队穿梭在小县当中,直到停在一家货栈的后门。这是条幽僻的巷子,这个点钟附近已经没了行人,于是领队才长吁了一口气。

    一阵大风吹过,就见车队后面无缘无故地突然多出一辆车来。

    这样平空显现犹如鬼魅,不过车队里没人觉得吃惊。这突然多出来的第二十三辆大车,自然就是赤金大车了。于师兄从车上跳下来叩了叩门,三长一短,于是这道黑色大门立刻打开,任马车驶了进去。

    凡人的车队立刻开走了。

    涂在赤金大车表面的树胶,其实又加入了一种特殊的成分,乃是从南海鲽鱼身上采来的萤粉。这种粉末沾着水之后,能令鱼儿在水里隐形,方便扑击猎物。而涂遍大车之后,只要往车上均匀泼水,这辆车同样可以从空气中隐去身形。

    这样的伪装多半瞒不过修仙者的眼睛,但骗过凡人城卫却已是足够了。直到大风将车上最后一丝水汽吹干,这辆车才重新显形。

    走到这里就是终点了,于师兄等人终于卸下肩头重任,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随着这大车一路走到了后院。这里粗看起来是个花团锦簇的大花园,可是若仔细察看,会发现地面上的水道、沟渠、假山,摆放都十分讲究,并且有些极细极细的白石线条隐在草丛当中,看起来像是装饰,但要是仔细去看,却是会越看越觉得眼花缭乱的。

    这居然是个阵图,且和水下地宫里头,巨鲸帮主脚下的大同小异呢,也是个隔绝了气息和神念的阵法。

    赤金大车被带入阵法当中,又有阵法师走出来,仔细将地上被擦伤的线条重新补好。这时,于师兄才躬身向着园中的一名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狄师叔祖,兴腾幸不辱命。”他一路走来也是捏着冷汗,惟恐碰上什么意外。

    这位狄师叔祖淡淡嗯了一声:“退下。”

    他身后即有门徒兴奋道:“此计甚妙,居然真于千军万马之中,将撼天神君的道侣抓了过来!”

    狄师叔祖冷冷道:“我广成宫堂堂人族大派,居然要用这等手段对付一个重伤难起的小姑娘,还打算拿她来要挟撼天神君!定出这计策的人,也真不怕令广成宫蒙羞,不怕坠了历代先辈的威名!”言下竟是很看不起广成宫制定的这计策。

    他身后那门徒一时哑了火。立在边上的于兴腾忍不住出声道:“狄师叔祖,掌门这计策虽然灵活了一点,但能将隐流那妖女抓在手里,说不定便可挽救许多不必要损失的人命,保十二大州少受战火波及,保我我广成宫今后延绵旺盛。为大局计,或可从权……”

第1035章 拖延

    狄师叔祖瞥了他一眼道:“倒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儿。这么说来,风闻伯当真相信抓来一个小小女子,就能令隐流和奉天府都就范?”

    于兴腾低头,状甚恭敬:“师父认为,抓着这妖女在手,未必可致对面联军退兵,却当真可令撼天神君和汨罗投鼠忌器。”

    狄师叔祖难以置信道:“你们居然还真相信?”这世上真会有男人为了区区女人,放弃洪图霸业?他活了这么久,怎么从没见过?可是既然应承了门派的这桩差事,他也是不得不做。他心里冷哼了一声,在椅子上大马金刀坐下来道,“于兴腾,去将车门打开。”

    毕竟自忖身份,不愿亲自动手。

    他心里虽觉得拿这么大阵仗对付一个小姑娘是小题大作,然而当真要打开赤金大车的车门时,却没有丝毫轻慢之心,反倒是赞同孙尚妙的这番严谨布局。身畔这些弟子不了解,然而到了他现在这境界,真正明白什么叫“人上有人,山外有山”,若说撼天神君能隔着百里之遥寻到宁小闲的下落,他也压根儿不觉得奇怪,神境大能的本事通天彻地,不是普通修仙者能够想象,再说这世上还有玄奥无比的卜算之术,甚至不须到神境就能推算出要寻找之人的下落,若没有这阵法相护,说不定撼天神君很快就找上门来。

    于兴腾应了一声,走到车门前,先是深吸一口气提起全身灵力。这才唰地一下拉开车门,同时身形往外飘出。

    凭心而论,这一下动作很是潇洒。若有人躲在里头攻击,这就能够避让过去。

    然而,并没有。

    他只见着了一双明亮的眼眸。这眼黑白分明,极清澈、极悠远,在黑暗的车厢中似乎也闪动着温润的光。

    不知怎地,在这双眼眸的默默注视下,他突然生出了自卑。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去才好。

    光线虽暗,园中众人也都能看到,这双眸子的主人眉儿弯弯。坐在车厢中腰背挺得笔直,脑后松松挽了个发髻,几绺青丝偷偷垂下,更衬得玉颈雪白。弯出一个雅致而优美的弧度。

    在众人环伺之时。在这狼藉一片的车厢中,这女子身上却带着楚楚可怜的风韵。她的面貌说不上绝美,却让人心底有怜惜之意油然而生,只觉得是自己这许多大男人欺负了她,好生过意不去。

    一片安静当中,狄师叔祖突然出声道:“宁小闲。”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这女子虽然让人望之爱怜,但身上那淡淡的威严却逃不过他的眼,那是身居高位才能养成的气度。他这时已可肯定。这女子若不是宁小闲,谁是?

    宁小闲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是谁?”

    于兴腾轻咳一声道:“这是我狄师叔祖……”

    宁小闲打断道:“我问的是他。”声音虽然轻柔。却准确至极地扎在他咬字断句当中,恰如一击断流,卡得他不上不下地十分难受。于兴腾张了张口,余下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这妖女,真有些本事。狄师叔祖瞪了于兴腾一眼道:“敝人狄致远。”

    “广成宫的五位太上尊者之一?”宁小闲唇角扬起一抹苦笑,“阴九幽还真看得起我。我都重伤若此,他居然还派了仙人来对付我。”

    她这话在狄致远耳中真是怎么听怎么刺耳,他冷冷道:“你还未够资格让我出手。”

    “是么?”宁小闲伸手将秀发捋到了耳后去,轻笑出声,“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狄致远面皮一动,像是动怒,却还是忍下了气。她说得没错,大尊者派给他的任务,就是押送这小姑娘返回派中。其实他极是抵触“押送”这两个字,毕竟真正押送她的是他这些徒子徒孙,他不过是在一旁镇镇场子罢了。可无论怎么说,他是堂堂仙人,却要拎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上广成宫,传出去于他名声确实不好听。

    然而这命令来自大尊者,他不好违抗。

    “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狄致远哼了一声道,“观你气色,倒不像重伤之人。”

    她的状态,瞒不过渡了天劫的仙人,宁小闲也没打算瞒,只笑了笑道:“观你面貌,果然是个不常管事的。”她身负神力,普通修仙者观不出她的真实修为。不过伤势早愈,气色自然和病人不一样。

    狄致远右眼角一跳,冷冷道:“此话何意?”

    “不然以仙人之尊,怎会被人支使得团团转?”她用清脆的声音、慵懒的语调,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来,于兴腾立刻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他不知道这姑娘是观察入微还是歪打正着,狄致远在广成宫内一贯清修,一闭关就是十年、百年而计,确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且他的性子颇为高傲,这回若不是大尊者的态度出奇地强硬,令他违拗不得,原是不愿来做这般掉价之事。

    在他想来,这姑娘若是束手就擒,安安份份地随他们返回广成宫去,他也不会落个以大欺小的恶名。

    宁小闲口中说得虽不客气,心里却急得要命,她还没自大到以为能够打得过仙人。车门一开就见着狄致远,她也吓了一跳。

    广成宫既是隐流此行的主要对手,那么关于这个仙派的资料她也研读了很久,对狄致远当然有印象。此人平素低调,约莫于七百年前渡劫成仙,外界却没几人知晓。不过跻身仙境之后,广成宫的太上尊者就又多出来一位。

    虽然是敬陪五座之末,但能通过天劫的考验,仙人的本事却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她对上他,却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真是该死,那家伙就是不靠谱,不想让他跟着的时候,他就和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现在是他该出现的紧要关头,这魂淡却连人影都见不着。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她蹲在赤金大车内,就想把幕后黑手给钓出来,可是就算她精明多智,也决计想不到,塞在赤金大车缝隙里的那几粒细小的草籽,居然让人给挑出去了。未完待续。

第1036章 自力更生

    她这番行事敢如此托大,倚仗的无非两条:一,渡江之后,北岸即被隐流占领,对方若想偷偷带走她,人数就绝不会太多,她能自行应付的可能性很大,毕竟神通尽复;二,她用乙木种子在车轮中作了记号,方便长天追踪,哪知……

    狄致远气极反笑道:“小姑娘说话,当真不知轻重。”他平时的确不问世事,于门派俗务全然不知,若非广成宫遭遇三方联手的压力,他也不会出关了。而既是为宗派纾难,免不得就要受人指挥。依大尊者之言,甚至要他服从风闻伯的安排。

    风闻伯是现任广成宫掌门,却也是他的晚辈,平素见了他还要以礼相待,结果对方摊派下来的活儿,居然是要他护送隐流的小妖女返回广成宫,这真真要让他憋气死了!

    最憋屈的是,他不愿、不屑,最重要的是——只要她不反抗,他就“不能”对她如何。

    “那又如何,你敢对我有一指加身?”宁小闲微哂,拾起胸前掉落的一缕青丝,在嫩白的手指上打了两个卷儿,“别忘了,现在是两军交战期间,这里离战场又不足十里,你敢亲自对我出手,就是破坏了南赡部洲的战约!”

    狄致远呵笑一声:“既如此,你就稍安勿躁。否则,我在这阵中毙了你!”他这话中寒气四溢,已不再压制自己的杀心,“以掌门之言,若抓不到你,不若就杀了吧。”直接在阵里杀掉她,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无人察觉,就不算坏了规矩。

    宁小闲微微一凛,知道阴九幽和长天之间的仇恨果然根深蒂固,若不能用她来威胁长天,干脆将她杀掉了来令仇敌伤心一把。不过她面上却仍笑道:“我当真是好奇,阴九幽在广成宫里是什么身份,怎地能将风闻伯和你指挥得团团转?”

    狄致远正要开口,边上的于兴腾传音提醒道:“师伯,这妖女在拖延时间!”

    他当即反应过来,缓缓站起,手中亮出一道淡黄色的符咒,上头有雷光隐约闪耀:“这是我渡劫时吸取的一点劫雷,后化作了这张太平雷符,有守锢之功。你在车里乖乖呆好也就罢了。若敢出车门一步,我生生轰杀了你!”他牢牢盯住宁小闲,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关门!”手一扬,太平雷符已经向着大车飞来。

    宁小闲知道,一旦这东西贴到车上,大车就会被雷劫之力加固,届时她就不是那么容易逃出来的了。到了此刻,她也明白对方早发现她伤势痊愈,否则不会这么小心。

    事到如今,她也装不下去,冷哼了一声。广成宫众修士就见她浑身气场一变,原先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右手亮出长剑,而左拳重重一击,砸在车壁上!

    这下事出突然,雷符还未贴到车上,就只听嘎啦一声钝响,整辆赤金大车突然四分五裂!

    龙象果和獠牙的巨蛇之力天赋相叠加,连她自个儿也不知道力量极限在哪里。沉香木再坚固,到底也是没有焠炼过的木料,哪里经得起她的巨力?这辆万金难求、奢华大气有内涵的车子,终是毁在她手里了。

    木片纷飞中,她肘部向后重重一撞,身躯一退,已经蹿出了大车,左手也没闲着,轻轻几下拍扬,还未落地的木料和零件就纷纷向前飞去,砸向狄致远。

    经她手丢出去的东西又快又狠,带着隐隐呼啸之声,有些还相互碰撞打着旋儿,砸到人了可不止是伤筋动骨这么简单。不过对方是仙人之境,她只希望这一下能阻住对方刹那功夫,她自己身形一动,已经往阵外逃去。

    地上这阵法绘得太大,占据了半个花园的面积,若在平时不过是抬抬腿的距离,可在狄致远面前,她并没有把握能跨出去。她也不想刻意激怒狄大仙人,可是到现在长天也没露面,她只能推断自己的布置出了问题,他追踪不到这里来。眼下雷符如果拍上,车门如果合上了,她哪里还有半点主动权?

    既然长天不在,她就只好自力更生,坐以待毙就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狄致云也未料到这姑娘性格居然倔强若斯,他刚放完狠话,她就以行动来给他打脸。当下他面色都变得铁青,伸手一招,三尺青锋已然在手,剑身明如一泓秋水。也未见他如何出手,迎面撞来的赤金大车残骸已被凶厉的剑气绞作了粉末。

    宁小闲不须回头也看得见他出手,这人原本自恃身份,哪知动起手来,剑气立即弥漫全场,竟是说不出的凶蛮狠厉!整个花园都被他的罡气所激,无数飞花落叶簌簌而下,煞是好看,可是她眼前一片刚刚飘落下来的叶子,就被剑气整整齐齐地切作了两半!

    这是在警告她,再不束手就擒,她也会和这落叶同样下场。

    其他广成宫门下修士,这时却大吃一惊,原来场中不知何时已经变出了四个宁小闲,正分别扑往不同方向。阵图范围说大也不大,她奔得又是飞快,眼看就要逃出去了。

    这女子踏出阵法的后果,连狄致远都自觉承担不起。他再顾不得其他,喝了声:“斩!”满园罡气突然变得寒冽如刀,空气中似乎有微光闪过,那奔跑的四个宁小闲身上顿时有血花溅起,紧接着就被飞舞的气剑切割成无数碎片!

    这才真真叫做千刀万剐。狄致远的神通,居然狠辣如斯!

    不过他依然蹙紧眉头,觉得有些不对。果然这四具躯体落地之后,砰砰两下起了变化,居然变作了漫天木屑,任谁也看不出它们原本是什么品种了。

    那么,宁小闲的真身又在哪?

    狄致远并没有考虑很长时间,已经反身一剑劈出。这一剑气势凌厉,几乎他才刚刚抬腕,剑气就已经劈到了对方身上。他料敌很准,立刻想起这阵法当中惟一被自己的罡气剑阵错漏过的地方——包括于兴腾在内的六、七名弟子所站的方向。

第1037章 花样逃命

    他就是再狠辣,也不会无故对门中弟子下手,因此布出的罡气剑阵很自然就疏漏了这一块,没想到被这妖女抓了空子。果然那几名弟子旁边的柳树树干上似有青光一闪,紧接着她人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木遁!”狄致远瞳孔突然一缩。隐流这小妖女居然擅长木遁,这可真让他意料不到,并且广成宫收集到的关于她的资料里面,也是只字未提。等他这次回去,定要将负责收集情报的家伙丢到刑责堂去!瞧瞧递到他手里的线报都离谱成什么样子了?说她重伤难动,难道看到眼前活蹦乱跳、滑若游鱼的妹纸是他的幻觉吗?说她擅长体修,她的速度的确惊人,可是为什么没人告诉他,她的木系神通同样出色,并且在这芳菲满园的后院里头更是特么的如鱼得水?

    她才闪现出来,剑气已经迎面而至。宁小闲也不慌张,待得额前的发丝都要被贴面的剑气斩断时,这才伸手抓过一名广成宫弟子递了出去。

    这人也是元婴期的修为,在她手里却没有半点反抗之力,明明见她伸手,却偏偏就是躲不过去,身子一麻就被她执在手里。

    剑气一闪而没,这名弟子哼都未哼一声,自左胸到右腿被齐齐切成了两半!尸身落地之后,鲜血才狂喷而出,将附近一丈地面尽数染红,场面极尽惨烈。

    不慎杀了广成宫弟子,狄致远气得咬牙切齿。对自己的剑气要是做不到收放自如。还算什么剑仙?问题是,这女子不仅狠辣,更是胆大冷静。居然敢等到剑气都堪堪扑到身上了,这才将替罪羊丢出来喂剑气。

    宁小闲一招得手,身形立闪,下一个目标却是于兴腾了。

    这园中草木扶疏,新芦城的富户不多,这一家犹好盆栽。结果狄致远亲手布置阵图的时候,为防隐流高人神念扫视看出异样。没有移动这些景物的位置,反而是因景入阵,将它们也当作了阵中之物。

    宁小闲快速后退时。就退到了几座盆栽前,瞧也不瞧,顺手拔了两棵黄金柏、一棵黑松,一棵赤榕掷到地上。这几截园木还未落地。就变作了和她一模一样的替身。向着其他方向而去了。在过去的七天当中,她全心全意控制乙木之力,也悟出了些使用的法门,虽然长天还未来得及教授她用法,她却已经摸索出了自己的一点点门道。这一下使出来的木魈替身之法,就是促发活木力量,使它们变得和她一样。这已不在障眼法的范畴之内了,因为这几个替身同样能跑、能跳。能打架,自然本事远远不如她。可是用来迷惑敌人、制造逃跑机会再好不过。

    于兴腾修为远比其他同门要高,可是面对宁小闲却仍是有种森森的无力感,仿佛她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奇怪的韵律,自己明明想要提剑去刺,目光却被她的动作所扰,手都抬不起来。他知道这是二者之间境界相差过于悬殊,他面对她的感觉,或许就是她面对狄师叔祖的感觉呢。

    他的攻击很薄弱。眼看狄致远大步上前,宁小闲转眼就攥住于兴腾后心,又将他当作沙包投掷出去,这么两百斤不到的体重在她手中轻若无物,想抛便抛。

    于兴腾却是记得方才师弟被劈中的惨状,身在半空都放声大呼:“师叔祖救我!”惟恐自己也步师弟后尘,被这么一刀两半了。

    他是广成宫掌门风闻伯座下的弟子,狄致远不看僧面看佛面,怎好劈了他?当下剑锋偏斜,只以剑背在他身上一拍,一股灵力传出,将于兴腾顺势拍出去两丈远,这才惊魂未定地落了地。

    不过这么一来,狄致远的速度却被拖慢了,接下来宁小闲又抓了两人,一边往后疾退,一边穿花蝴蝶一样投掷过来,仍然是迅捷无伦。

    偏偏她甩过来的角度刁钻,乃是将狄致远前方的路都封死,他不先处理了这两人,路都被挡住。

    待得他将这两人击出去,宁小闲却已经奔到一棵桃树边上,身子轻轻靠上,就像入水一般钻进了树里头去!

    她身影才刚刚钻入桃树,狄致远的剑罡已到,唰地一下将树干腰斩,却没碰着她一根头发。

    又让她遁走了。狄致远冷哼一声,幸好他在这后院也布下结界,她就是想远遁千里也出不去的。

    不过他还真高估了她。宁小闲醒来不到一天,对这木遁之术生疏得很,再说这神通是她从木之精那里继承过来的。木之精原本就有遇木而遁的本事,千百里不说,数十里还是小菜一碟,这也是这种天地之灵不易被抓捕的原因。可问题是,她不是木之精那等天生灵物,如今现学现卖,能遁出十余丈就很了不起了,并且遁到最远距离之后,还会自动显出身形来。

    十七丈,就是走出了半个园子,也恰好是冲出阵法的范围。狄致远此时反倒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像是确认她的方位,当宁小闲的身影才刚刚浮现出来,他就已经清叱一声,飞掠而去。

    十七丈距离,在他脚下不过是一步。随后,长剑映着月辉挥洒而出,犹如水银泻地,说不出的惟美。

    可是直面这一剑的宁小闲,却体会到了说不出的恐怖。若说先前还对这位木讷的狄致远有一点轻视之心,现在也早丢到了无尽之海去。这人的剑意果然和他的生活方式一般无二,即是“纯粹”,纯粹得都没有半分花俏,没有半分保留,他劈出这一剑的时候,剑意和人已经合而为一,似是不分彼此。她面对着这一剑,就像凡人打算抵御正面冲来的洪水,却不知要怎办才好。

    渡劫后仙人的威力,一至于斯。

    剑气未至,她后背鸡皮痱子齐齐站起,这是身体正在疯狂示警。她知道这是自己境界不够,空负着乙木之力这样世人无比觊觎的强大力量,却不会使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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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8章 救星来了

    示警也没用,这一剑,她还是要硬捱。宁小闲苦笑了下,攥紧獠牙回挡。

    此时月明星稀,在地上落下疏疏落落的影子。狄致远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原本灵动至极的手脚蓦地一僵,像是有人和他争夺这具身体的操控权一般。

    当然这种古怪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他毕竟修为深厚,灵力狂涌而出,顿时将这份微弱的桎梏破除得一干二净。

    然而原本如洪水一般汹涌无尽的剑意,却因这意外一顿而为之减弱。其既已不再纯粹,那么杀伤力就骤然减弱下去。

    饶是如此,宁小闲用獠牙抵住这一击时,还是觉得自己仿佛一叶小舟,遭遇怒海上的一记惊涛,险些就被直接拍入海底!然而这一击之力终是已尽,她反倒顺势退出了数丈之远。对方狂暴的灵力冲入她身体当中,就要大肆破坏,却被她的神力挡下,惟有左臂不曾护好,瞬间被炸出一条深可及骨的伤口。

    方才她于危急中动用了獠牙上的第三种特效——博泽的控影之力。今儿月色很好,狄致远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任他是位道行深厚的剑仙,也绝想不到她能在他的影子里动手脚。哪怕只阻住他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就是她的活命之机。

    狄致远却没想到,这小妖女的身手如此油滑,在他手下还能屡次逃命。按理说方才那一击,就算她勉强接了下来,剑意中来自仙人的狂暴灵力也会摧毁了她的身体,哪知她只伤了一臂。

    仙人的一剑,是这么好接的嘛?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境界?

    若说先前他还存着半点留她性命的想法,现在却只有满满的杀意了——她这几步一退,已经跨出了阵法之外!惟今之计,只有迅速取了她的性命,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他的杀气,宁小闲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眼前这仙人已经放下身段,决意要置她于死地了。这般生死攸关的时刻,她都顾不得左臂的疼痛,口中喃喃道:“长天你个魂淡,再不出现别怪我记恨你一辈子!”她还有最后一记保命的绝招,若这不靠谱的家伙再不出现,她就只得用上一用了,可那法儿太被动,又是治标不治本。

    对方雪练般的剑光终于再度展开,绚烂得如同夏日里的烟火。宁小闲知道再也耽误不得,暗叹一声,正要施出手段,眼前的空气却如水波一样泛起了阵阵涟漪,紧接有个熟悉的身影从中现出,站到她前方,用自己高大的身形,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长天终于赶到了。

    她安全了。宁小闲终于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

    单只他的背影,就带给她满满的安全感。仙人的威压并不是谁都应付得来的,面对着狄致远,境界上的巨大差距令她种种手段全然无用,连逃命也要绞尽脑汁。

    在漫天的剑光中,他撑开了护身的罡气。宁小闲只知道自己被淡金色的光华笼罩,一时温暖又舒适,体会不到半点剑气的凌厉。他背对着她,因此她并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手段,只知道前方突然金光大作,狄致远那样惊天动地的一击,到了长天近前却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如同在白天绽放的烟火,就算再璀灿也断然无法和散着发万道金光的烈日相比。

    偏这时,长天还有空微微侧脸,朝她投来一瞥:“我既然赶到,你又要如何?”这丫头方才透过魔眼恨恨嘟哝的那一句,他自然是听到了。

    淡淡金光,将他完美无暇的侧脸勾出了个勾魂夺魄的弧度,宁小闲看得一呆,旋即咬牙道:“我们一会儿再算账!”

    那边狄致远脸色变幻了几次,才低声道:“撼天神君?”眼前男子俊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然而望着他的眼神就像他自己望着凡人一般,高傲而冷漠,偏偏他对上这样的目光却连怒火都提不上来,因为这男子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独自面对巍峨浩瀚的雪山,无限冷冽,无以穷尽,似乎能够矗立千古。

    有这样的气魄,又偏偏赶来救宁小闲的,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人。以往听到这个名字,他只觉得那是世人吹嘘太过,给这人身上添加了威猛无敌的光环,哪知道今日一见,才知并非空穴来风。

    他缓缓说出这四个字,只觉得满嘴都是苦味。棋差一着,又是棋差一着。若宁小闲当真身负重伤,若她不是油若泥鳅难以捕捉,若他的剑能再快一些,将这妖女一记劈倒,现在岂非什么事也没有了?

    “仙人境,素索剑。”长天淡淡道,“你是广成宫的狄致远?甚好。”

    狄致远手中那一口青锋的名字,就叫做“素索”,长天显然也是先做了功课,只看到这一口法器就将它的主人认了出来。狄致远却没有觉出半分荣光。他追杀人家的心上人未果,反而被抓了个现行,用膝盖想也知道不会有好下场。他暗吸一口气道:“狄致远向神君讨教。”

    长天微微一哂:“你想怎么死?”

    回复他的,是一道凶悍绝伦的剑光。到了狄致远这个境界,绝不会奴颜卑膝了,否则天劫那一关就过不去。神境又如何,比他整整高出两个境界又如何?他终究有仙人的尊严,绝不会苟且以求生!

    宁小闲只感觉到狄致远的剑光更加凌厉了,比起前面两次追袭自己,这一击更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酷烈。她不知道,这一记的名字的确就叫做“玉碎”。狄致远知道自己远不是长天对手,再拖延战局也无意义,不若在第一次出击就倾尽全力,或许还能有些许赢面。

    他的剑意原本直抵本心,拷问的就是“纯粹”二字,这一下沉心静气,管他什么神君,管他什么巴蛇,只抱定了孤注一掷的念头。在这一瞬,素索剑就是他,他就是素索剑,他都能感觉到剑灵的欢跃,感受到这一剑劈出的决绝。

第1039章 狄致远的急智(为770月票加更)

    “玉碎”只有进攻,并无防御。若敌人要出手,那么狄致远全身上下全是破绽,可是这一剑的霸道和凶狠,却足以抵消了这样的弱点。在这一瞬,他绽放出来的光芒有如彗星,虽是刹那光华,却要隽永存于观众心间。他这一击也如慧星般,是以凶狠地燃烧了自己为代价,这一剑后,他都没有多少余力自救。

    刹那间,天、人、剑合而为一。就连狄致远自己,都惊讶于这一剑的意境和超脱。连他自己都未料到,撼天神君的威压居然迫得他生出了强大的斗志,若此战之后他还有命在,道心必然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样毫无保留的剑芒,即使她躲在长天背后,被他高大身影所挡,也觉得无比耀眼。她匆匆闭目,却感觉到面上有物轻轻拂过,原来是原本整整齐齐垂于长天后背的墨发被激得飘起。

    面对着这样惊才绝艳的一剑,长天大步向前,不退反进。南明离火剑不知何时从宽袖中探出,迎着眼前那一团华光而去。

    就在眼前这一团慧星燃烧得最炙热、最耀眼也最强盛时,他手中的长剑,同样决绝地劈了过去。

    若说对方的剑意已然臻入天人合一之境,那么他就要以破天之势,生生将这颗慧星斩落!

    面临这样珍贵的战斗,宁小闲忍不住睁圆了眸子,惟恐少看了一眼。她乌漆漆的瞳孔中,清晰无比地映出了两团光华,一团白得耀眼,另一道如同火焰般炙烈。下一瞬,两记光芒撞在了一起,像是天上的星辰相击,瞬间绽放出来的强光,将她的乌瞳都映成一片雪白。

    她再也承受不住,一下闭眼。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不远处几个广成宫修士紧张的呼吸声,以及某物落到了草地上,发出吧嗒一声。

    她敏感的嗅觉闻出了血腥味儿。

    待得双目不再刺痛,她才缓缓睁眼,第一下看到的就是狄致远的背部依然挺得笔直。他的右臂齐肩而断,落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一把素索剑。

    他的脸色惨白,神色怔忡,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天手中的南明离火剑,依然裹着淡淡的红光。沾在剑身的血,早被炙热的高温烤干。他再不看狄致远一眼,转头对怔立当场的几个广成宫弟子道:“回去转告风闻伯,既是广成宫先开了例,我也不客气了。他和阴九幽的人头,我要定了!”

    这两句话中,溢出了浓浓的杀气和快意,令狄致远豁然抬头!几个弟子还懵懂无知,他却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狄致远作为剑仙,首先在战役中对渡劫前期的宁小闲挥剑,那么就是广成宫首先打破了南赡部洲大陆战约中最重要的一条:仙境以上不得在战争中出手。既如此,长天和琅琊身上的束缚尽去,在这场针对广成宫的浩大战役中,再也不必忌讳!

    打破规则这种事情,并不是没人做,可是要做得手脚干净,让人抓不住把柄。如果狄致远快手快脚地拿下宁小闲,送去了广成宫当中,那么谁也不会知道他动过手。理论上来说,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和广成宫知道,长天也没有理由出手。

    偏偏,诸事不顺。

    所以狄致远此刻清晰无比地知道——撼天神君打算亲自出手了!

    老实说,这事件的由头并不因他而起。可这又怎么样?是他亲自将最大的把柄递到了撼天神君手上,他就要负起全责!在这一瞬间,他想了更多,说不定这机会就是撼天神君一直苦苦等待的。毕竟他是神境,然而这片大陆上又有几个神境?若是这绝世大妖亲自动手,又有何人挡得住他?

    是狄致远自己,亲手劈碎了巴蛇身上隐形的桎梏,让他再无顾忌!

    广成宫要怎么办?他那许多弟子门徒要怎么办?狄致远自认不是一个有急智的人,然而此刻,他却想起了惟一可以补救的办法。

    “慢!”几乎在长天话音刚落,他就蓦然出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劫持隐流宁小闲之举,是我狄致远个人起意,与广成宫无关!”

    长天凤目中突然爆出一团精光,怒道:“住口!”可怕的威压突然翻卷全场,修为最低的两名广成宫弟子当场炸成一团血雾,而南明离火剑随即挥出。

    狄致远开口前就已做好了准备,此刻左腕一动,身上就闪出了七、八团光华,却是这些年里头精心祭炼的护身法器。在南明离火剑的威力下,各式光芒闪动,最后又归于寂灭。这些法器挡不住巴蛇的神威,却终于给他争取到一丝时间,让他大声将余下的话说完:

    “今日狄致远以命立誓退出广成宫,从此一刀两断、恩怨两清!我与隐流及撼天神君之仇眦,由狄致远个人偿还!”说出这番话,他自己亦是心如刀割。狄致远七岁拜入广成宫,七百余岁渡劫成功,至今一千四百五十岁,可以说此生基本都在广成宫渡过。对这个门派的眷念是常人难以想象。如今自逐于师门,一时都觉得了无生趣。

    最后一个“还”字还未吐出,南明离火剑已经戳入他喉间,前入后出,捅了个对穿。然而与此同时,天空中炸了个闷雷出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将地面都震得有些发抖了。

    天受之。狄致远毕竟是仙人之境,他以性命为担保而立下的重誓也是很有份量的。这一下闷雷打响,就说明他的誓言有天道为证。

    这一场恩怨,又变得他个人和隐流、和长天的了。

    在其他几名广成宫弟子的抽气声中,长天缓缓将剑抽出,冷笑道:“狄致远,你很好。”声音变得冰寒一片。

    狄致远喉间咯咯几声,说不出话。他是仙人之身,受了这样的重创自然还死不掉,只是眼中神光涣散,面上却是欣慰之色,显然心愿已经达成,不在乎此身死活。

    长天望着他,微微摇头道:“你只求速死?错了,余下千百年,我便要你知道什么是求死不能!”

第1040章 吻

    他这话一字一字像是从冰寒绝地吹出来的冷风,连宁小闲都打了个寒噤,只听他转头对几名广成宫修士说了一字:“滚!”

    那几人手脚发软,却望着狄致远不敢走。师叔祖被这大妖扣下,他们几个却能全身而退,返宗之后要受何等惩罚?正犹豫间,长天凤目眯起,顿时又有一人爆作血雾。

    这下子,剩下的人哪里还敢犹豫?赶紧驭起法器,飞天逃命去了。

    见这几人飞得远了,长天才对宁小闲道:“将他收狱。”

    狄致远没甚反抗之力,她很轻松地就将这人收入了神魔狱当中。狄致远被自动关在了第一层,长天不要他死,所以她花费一番手脚,料理了他的伤势,又喂他吞服了药物。

    狄致远只求速死,可惜在神魔狱当中,不经狱长同意,犯人是连死都无法自主的,他凝聚起最后一点力量想要自爆元神,却发现这个诡异的大牢里头居然有无形之力,将他全身的力量都牢牢压制住,使不出分毫。

    神魔进了这里,也是形同废人。狄致远只能暗叹一声,闭目不语。

    长天候在原地,待她出来之后扶住她的左臂察看伤势。她身具乙木之力,痊愈得很快,此时血已经止住了,长天却还是将手掌抚在伤口上,催动神力促她康复。

    他的举止很温柔,并没有弄疼她。

    直到伤口上的肌肤长好了,重新变得光滑一片。他才伸手握住她细腰,展开身法向隐流大军追去。

    他看似面无表情,宁小闲却能觉出紧贴着的这具男性身躯里头。翻滚着无尽蓬勃的怒气,像是休眠已久、静极思动的火山,极欲找一个渲泄口来喷发。

    他一向冷静自持,她很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可想而知,一定是狄致远最后的誓言打乱了他的计划。哪怕长天不说,她也知道他盼着这机会已经很久了,他若能在对战广成宫一战中放开手脚。隐流联军的胜算无疑大大增加。可是狄致远却……

    那样的誓言,分明是有效力的,否则长天也不会这样生气了。

    在这当口。她管住嘴,一字也不吭。长天发怒的时候,她可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的神通依旧给力,因此大约几息之后。他们就回到了隐流大军当中。

    此时隐流已经全数抵达了北岸。并且往东又推进了八十余里。广成宫方面盟军且战且退,此刻已经放弃这一片地盘离开了。刚刚经历一场恶战,隐流下令全军就地驻营休整。

    长天带着她返回了主帅的营帐里头,沉声道:“出去!”

    帐中的侍从立刻离去。她抬头望他一眼,樱口微启正要说话,长天已经将她一把按在帐中的大柱上,强压着怒气道:“下回不许再轻进冒险,我未必次次都走得开!”

    “两次三番召你回来。你都不肯。且记着,日后开战时。我的话便是军令!即便是你,也不得有违!”

    他的语气急促而且危险,宁小闲不敢在这时与他较劲,赶紧乖乖点头。

    长天瞪了她好一会儿。他向来驭下极严,手段冷厉,然而见她杏眼露出了楚楚可怜的神采,那几句严斥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她简直是自己命中的魔星。长天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抬起她下巴,一口覆住她的唇,用力吮吸起来。

    他两次三番通过魔眼唤她回来,宁小闲却执意要追查下去,并且将乙木之力的种子丢在赤金大车的车轮当中,让他追踪。他曾在她身上作过标记,连身在虚空时都能以她为座标赶回来。可问题是,沉香木的确隔绝了他的神念,并且那几枚种子又被弃在了水下地宫的通道入口处,待到他发觉时都急坏了,正一座座城池搜索过去。

    幸好她还算机灵,能从狄致远布下的阵法当中逃出去。他若是晚到一步,她身受重伤怎办?的确,她有神魔狱在手,通常可以保命。然而下一次的对手,若是换成了他这个级别呢?他至少有一百种法子,让她连神魔狱都进不去就束手就擒!

    这个吻与平时不同,显得过于粗暴了,带有惩罚意味。她呜呜咽咽地叫唤,他却侵得更深,将她舌根都吸疼了,凶狠得像是要将她肺里的空气全吸走。她尝出了浓厚的戾气,以及他翻腾的、不加掩饰的欲|望。

    等他好不容易结束,她已经瘫在他怀里,星眸半闭,细喘如兰。欲|火几乎和怒气同时张扬,反正她已经驯服了乙木之力,不再有伤痛在身,此刻又断然不会拒绝她。

    可是时机不对。他已能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大战刚刚结束,需要他定夺的事情很多。

    果然过不多时,就有传令兵在帐外轻唤:“神君大人,诸位将军已经在大帐等候。”

    长天在掌下这具绵软的娇躯上用力蹭了两下,又在她光滑如玉的锁骨上咬了一口,听到她吃痛轻唤出声,这才满意地抵着她的额头道:“小乖,等我回来……”

    声音低醇喑哑,带着难以言述的销|魂味道。他每说一个字,都有热气喷在她敏感的耳廓上。宁小闲撇开头,脸上滚烫滚烫地。他的弦外之意,她如何听不出来?

    长天凝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流露拒绝之意,嘴角这才微微一勾,旋即双目又阴沉下去,转身大步走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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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他这一去,五天都未再回帐中。

    宁小闲也没有候着他,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因为这次史无前例的远征,隐流成立了新的战时机构称“火工营”,其意通“伙工营”,一手包揽了所有后勤事宜。从兵员的伙食到行军辎重,从给养到战损兵甲、器械的补修、调度,都归在火工营这里。

    白天急行军,而隐流扎营的夜晚一至,她就缩到了火工营里头。

    这一次隐流远征几乎是出动了十之七、八的兵力。这得益于隐流老巢的位置在大陆最西端,可谓偏远贫瘠,加上巴蛇森林有林卫守护,草木皆可成兵,这才免去了被人端走老巢的后患。不过这样一来,火工营的任务就变得极繁重又极琐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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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1章 千头万绪

    宁小闲此前不曾随军也就罢了,由副营长代行权责。现在她既已追上大部队,那么这副重担一下就压到她身上去了。糟糕的是由于她旷工太久,所以手头也有工作堆积如山,等待处理。

    谁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可见后勤保障之重要。若在华夏古代,十万精兵的后勤队伍至少要有三十万人,所以陈毅有一句名言: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这样的后勤运输当中,包括了大量粮草、马匹、武器、药物、战备,乃是十分繁冗的。越庞大的兵团、越漫长的行军,就越是考验后勤的力量和水平。

    对于隐流来说,海纳袋阔绰、广泛的运用,使得它不需要那么庞大的后勤队伍,然而这并不是说,火工营就能闲下来了。普通妖兵每天至少要吃一顿血食来进补身体,给养元气,作战方才勇猛,这就要每天配给足够的肉类和粮食;每当一场战斗结束之后,火工营的杂务兵员还要负责打扫战场、收回同伴尸体和兵器,随后归到各主簿、管事那里去登记、分类。

    隐流的战斗,基本不留俘虏,要么劝降要么杀掉,所以原本敌人的尸体也要就地掩埋的,不过这项工作在宁小闲到来之后省略掉了——她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都收入了神魔狱当中。

    除此之外,战斗后的法器总要修补、保养吧?战后各式各样的奖励总要发放吧:在此就有必要一提,隐流面向全体兵员实施奖励制度:每斩下敌人一副首级,就奖励七十灵石,灵丹一枚,然而胆敢滥芋充数、冒领军功者斩首。像这一回淩砂江之战,隐流总共歼敌四万余人,所以火工营就有近三百万灵石、四万多枚丹药要发放,各式战损法器则是林林总总汇聚过来。

    此外就是战死妖、仙的抚恤了。前面已经说过,隐流的附庸族原本就有出兵跟随隐流战斗的义务,并且这次隐流的队伍当中还有其他仙派妖宗的鼎力支持,所以隐流对于附庸族和友军战亡人员的抚恤要负担四成左右。

    原本按惯例,这笔金额都是在搬师回“巢”之后才计算发放的,但由于这一次东征的距离太长、耗时太久,长天要求参与军员达到二十万以上的战役结束之后就要结算一次,这也意味着淩砂江之役结束后,火工营要忙翻天去。

    此外,隐流大军这一路行来也不全为破坏和杀人。按照宁小闲的要求,隐流行军一路行军也做了一路买卖,每到一处繁华之地,必然要搭建临时的榷场,和当地市集商人互通有无,贩卖货物,而后购入特产。这样大军摇身一变,就成了这片大陆上最大的商队。偏偏它行经的距离又是其长无比,因此也创下了全大陆走商行程的新纪录。

    商队的获利本质,无非是贱买高卖,南赡部洲西部的天蚕丝,运到了东部去都可以卖到至少十三倍的价格。这样丰厚的利润,这笔钱她有什么理由不赚呢?要知道无论是哪个世界,打仗都是最烧钱的行为,每天一睁眼,灵石都是流水价一般花出去。她真是削尖了脑袋想着要怎么赚钱,赚钱,赚钱啊!

    以战养战,才是王道。

    所以,等着经她审核的账目堆起来都有七、八个宁小闲那么高了,这还是先经过了底下人层层细筛过的结果,只有最重要的事项才由她来作决定。隐流原本闭守巴蛇森林不出,自然不需要这么多后勤人才,可是现在时势改变,大军时常四下出动,就需要大量的管事随军出行。她先前已经播下了火种,在她沉睡了三年之后终成燎原之火,这一次又是几乎将隐流的后勤人才带出来一大半,这才能基本满足大军需要。

    可是这样大规模的战役,三万年来隐流也是头一次经历,各种手忙脚乱在所难免。

    这四天当中,她也不知道自己阅过了多少本子、卷册,来自中军大帐的命令也是一条接一条,就算她的神魂犹如钢浇铁铸,也难免感觉到了疲惫。偏偏颇为倚重的一名主事还在淩砂江之战中身亡,工作更加繁重。

    戌时将尽(晚上9点),弱萍见她再次揉了揉眉心,知机地上前劝道:“宁大人,休息一下,外出走走罢。”

    军中要务永远也做不完,最要紧的是下决定真是件烧脑的事,若是头脑不清楚只会有害无益,所以宁小闲想了想道:“好,随我来罢。”

    大黄早就被她从神魔狱里头带了出来,一直伏在她脚边打盹。此刻听她这样说,立刻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显然是打算跟从了。

    弱萍为她梳发挽髻,这才随她走了出去。刚踏出帐门,黑狼已经跟过来,亦步亦趋。

    重归大军之后,黑狼仍划归给她作为亲兵。他知道眼前这娇滴滴的姑娘本事比他大得多,也不过是用惯了旧人才找他过来,当下心中暗暗欢喜。

    此时一轮圆月高悬天幕正中,照得四下里明晃晃地。多数妖怪已经回到自己帐中入定,吸取月华去了。军中往来的兵员匆匆,见到她都恭敬地行礼,也有许多附庸种族和友军的修仙者眼里不掩对她的好奇。

    宁小闲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任看。月下看美人,又有一番风韵,所以她偶尔回望过去,水波一样温柔的眸光就令许多年轻的修士偷偷红了脸。

    她却有些心不焉。

    返回数日了,她自然知道前几天淩砂江一战,隐流的损失超过了预估。广成宫在这一战中有三个目的:其一、趁着渡江未济,损耗隐流兵员;其二、掳走宁小闲,作为威胁对手的棋子;其三,破坏掉大搬山阵。

    就目前看来,它至少达成了头尾两个目的。是役,隐流损失了五万七千兵员,其中折损在抢滩登陆的精英达到一万多人,剩下的四万多人,俱是葬身在大搬山阵的保卫和抢夺当中!

第1042章 缘份哪(求月票)

    她没有亲见,但弱萍却向她描述过这场战斗的后半部分,那真叫一个惨烈。

    大搬山阵原本就是广成宫出借给洗剑阁的,自然深知这运兵神器的厉害。谁也不知道广成宫当中还有多少架大搬山阵,然而这仙派自然不愿意隐流得了传送阵法的便利。所谓“兵贵神速”,隐流的战力原本就凶蛮可怕,再得了这神物之助,若是能短时间内传送到敌人的大后方,广成宫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想赢得这场战役也不知要平添多少困难。

    所以借着隐流争渡淩砂江之机,广成宫是下了决心要借机将大搬山阵损毁。宁小闲的赤金大车落水、长天赶往北岸的时候,广成宫的突袭就到了,当场打烂了两架大搬山阵。这东西就像一双鞋子,左鞋坏了,右鞋也没法和剩下的阵法配对,所以当真是损坏一个石门就是打烂了一整座传送阵。

    然后双方的交锋,就集中在剩下的几具传送阵法上头。广成宫是铁了心要打砸,而隐流妖兵则是拼死保全,双方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广成宫甚至搬来了大型的攻山器械。就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双方死亡人数加起来就已经超过六万员!

    只听这个数字,宁小闲就知道当时的攻守战役打得有多么惨烈。这种情况下,隐流只是又损失了一架大搬山阵,已经算是十分了得的战绩。

    当然,如果广成宫的第二个目的得逞,对隐流来说又会是一大打击。领军的首脑之一,又是神君大人的爱侣,若是让对手掳走了,会将士气和整支军队的气运都削至低靡。

    无须细思,她就知道定出这计策的人不是风闻伯就是阴九幽分身,环环相扣,布置紧密。所幸天不从人愿,她这伤痛来得快,去得也不慢。这两人心思再缜密,也决想不到连长天也束手无措的伤势,她痊愈得这样快,明明两天前连站立都不能够。

    所以基于这一点出发而制定的策略,通篇都错了。正是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们的方法并无大错,只是运气实在差了些,不仅没将她掳在手里,反而还搭进去一个仙人境界的狄致远。

    就这么一个仙人的份量,已足够将隐流的损失都找补回来。算起来,这一役最后还是广成宫吃了大亏。毕竟普通妖兵和修士的数量年年都在增长,仙人却恐怕要千百年才能出这么一个。

    最可怕的是,这场战斗还险些让长天找着了空子,从而可以摆脱大陆战约的束缚。

    她乘着夜晚的凉风漫步,轻轻叹了口气。若是长天可以出手,这场战争一定可以提早结束呢。

    此时,前方却传来了一阵声响,似有大阵人马赶到了隐流大军的驻地之外。宁小闲微微蹙眉,对黑狼道:“去看看何事。”

    黑狼领命,驭起法器飞向前去。

    在隐流军中,只有持着特殊令牌者才可以驭空飞行。

    他离开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人:

    涂尽。

    他得长天命令,离开云梦泽之后就跟在沉夏身旁,现在一起回到隐流军中。

    涂尽向宁小闲行了一礼道:“沉夏带领僖氏族人赶到,现在他已去往中军大帐,神君大人令我前来找您。”

    她轻轻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沉夏和长天在云梦泽里面作过的约定。里面就有这么一条,沉夏和僖氏要尽全力助隐流取得广成宫之役的胜利。如今云梦泽已经关闭,沉夏所服的还魂引副作用——三日昏迷药效也已过了,自然就要履行承诺,前来为隐流效力。

    她也明白长天接下来要涂尽办的事是什么。广成宫的尊者狄致远自从被关入神魔狱之后,就是一字不吭。她心软,长天没空,这就没从他嘴里撬出情报来。这事儿,当然由涂尽来办是最妥了。

    宁小闲将这事儿和他说了大概,涂尽冷漠的脸上立刻裂出一丝笑容:“只管包在我身上。嘿嘿,我还从未给仙人上过刑。”看他模样,竟是跃跃欲试。她在心底暗暗替狄致远捏了把冷汗一把,这才将涂尽带入了神魔狱。

    接下来,她又转悠了小半个时候才回了火工营,却有人求见她,已在帐外等了好一会儿。

    结果唤进来一看,一袭青色曲裾深衣,外罩一件纯白飘樱花的禙子,面貌甜美,不是黄萱还有谁?

    她对这很纯很天真的小姑娘印象还是不错的,于是唤弱萍看茶,笑道:“黄姑娘也来了?”自然是沉夏带着她一起来的。

    黄萱不须她招呼,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这才伸了伸舌头道:“是呀,这趟云梦泽,师兄弟们都遇难了,只有我一个活下来。本该直接回家禀告父亲,可是沉夏说我遇上了这样的事,回去之后至少有好几年出不来啦。”

    沉夏倒是说得没错,她的父亲贵为一派掌教,得女不易。这回女儿在云梦泽里遇上重大变故,陪护的弟子死得一个不剩,她也是险些连命也没了,黄萱的老爹肯定要将她关上一段时间。

    宁小闲瞥了她一眼,微笑:“出不来便出不来呗,修仙之人闭关几年岂非再正常不过?嗯,还是说,你在外头还有甚牵挂?”

    黄萱扭捏道:“闲姐姐!”

    宁小闲耸了耸肩,低头去看账本:“沉夏跟你说,横竖都已经出来一趟,何必急着回去,干脆见见世面再回去,是吧?”

    黄萱咦了一声:“你,你怎么知道?”当即反应过来,脸一红,“父亲那里,我已经发回了讯息。我,我想再呆上几日就回去,当真是只呆几日就走!”伸手揉着大黄脑袋上的毛,换来它抗议的低咆。

    “呆在哪,沉夏身边么?”宁小闲叹了口气道,“我说得难听些,你可有问过他是怎样喜欢上你?”

    “在玄武的仙植园中,我都快被妖怪发现了,那时沉夏突然出现,我不想连累他,就喊他快走。”

第1043章 初露端倪

    黄萱咬了咬唇道:“后来他说,他在固隐山河阵里头遇到那么多修仙者,我还是头一个好心唤他离开的人。”

    她听过沉夏的身世之后,就知道这家伙其实是又孤单又缺爱的。这姑娘果然福泽深厚啊,误打误撞就救了自己的命。那么,是缘份?

    黄萱见宁小闲不错眼地盯着她,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

    “没什么。”宁小闲是过来人,略一端详就发现这姑娘细眉未开,还是云英之身,这才说下去道,“沉夏虽然鲜与外界接触,但也活了好几万年,城府颇深。你今年不过二十岁,可敢确定他是良配?”

    黄萱小口张了张,突然反问她道:“闲姐姐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神君大人却是年岁更久的神兽,你二人岂非也是琴瑟合鸣?”

    宁小闲顿时苦笑。她和长天相识了七年,这才放心将自己交给他。再者,谁说二人之间就没有问题?现在两人不是正在冷战么?那样的大妖心计比海都深沉,要套出一句真心话殊为不易。她早尝过个中滋味,当真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这才好心劝这小妹妹别一头栽进去。

    罢了,信不信都由她,反正是她自己的姻缘。宁小闲也不在这问题上再纠结,转换道:“对了,沉夏今后打算在哪里安家?”

    “东南海。”

    “什么?”宁小闲执笔的手一顿,“不去南海了?”

    “不去。”黄萱肯定道,“沉夏说,云梦泽最深处就是仿造南海七宿岛建成的景致,第四幕天地里头也是七宿岛。他看这地方看了好几万年,实在烦不胜烦,再打地盘一定要找不一样的风光。”

    宁小闲愕了半天,突然低低笑出声来,连墨汁都滴在账本上。

    黄萱担心地望着她道:“闲姐姐,怎么了?”

    “无妨,无妨!”她摇头,终于敛住笑。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啊,长天放过沉夏很重要一个原因,是仍以为他会返回南海,夺回玄武当年的地盘。要知道,原本和玄武领地接壤的离原部落早不复存在,现在占据它大部分地盘的宗派,正是她熟悉的奉天府!原本长天计算着,这次广成宫大战之后,得益最多的还是奉天府,因为它往中部扩张的绊脚石已经变小了,因此沉夏如果返回南海站住脚跟,就像在奉天府后背上重新钉上一根刺,绝不会让后者舒服好过。

    现在,沉夏却想在东南沿海占地为王,长天的计划就要落空了。她对这事儿倒是无所谓,仙派之间的轧斗,她自来就不喜参与。

    长天擅识人心,却未料到沉夏这一回的反应,却是很浅显的将南海“看腻了”,就要换个地方打天下。果然越是简单的理由,越不容易让人猜中啊。

    她和黄萱又聊了一会儿,这才道:“舟车劳顿,你也该去休息了。中军帐内这几日都是议事到天明,估计沉夏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黄萱修为不高,时常还需要补充睡眠。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我给你俩划拨两顶帐子好呢,还是一顶?”

    黄萱顿时脸红,啐了一口:“姐姐不要乱说,沉夏对我以礼相待。”

    宁小闲懒懒挥手道:“去吧去吧,真是好人难做。”

    小姑娘毕竟皮薄,被她这一消遣,捂脸迅速跑掉了。

    宁小闲又忙了一会儿,夜色越发深沉。她将弱萍打发走,自己开始调息入定。自从解禁了乙木之力后,她每晚都可以吸取月华和星力,端的是非常划算。

    这样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外头突然喧哗,听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宁小闲从入定状态退出来,皱起秀眉道:“外面何事?”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苗条矫健的影子蹿入了帐中,对她半跪下来道:“宁大人!请为我等作主!”

    “原来是你。”宁小闲闻声继续埋头,素手轻扬,追入帐中的两名侍卫就退了出去。

    “熹菱,许久未见。”

    眼前的女子眼睛圆而大,眉宇间有勃勃英气,一身妖甲未脱,更显得曲线起伏、长腿丰臀,正是和她在黑锋军中打过交道的伽楞部落豹妖熹菱。今回隐流四军齐出,人数庞大,她跟来打仗也不奇怪。

    熹菱抬头望着她道:“宁大人,我有事上禀。”

    “嗯,说吧。”

    熹菱又等了一会儿,可是宁小闲语气虽然和蔼,却没有让她起来。

    这小豹妖也该学学什么是上下尊卑了。

    熹菱只得继续半跪在地道:“管事拨给我们伽楞族的补偿,从淩砂江战后到现在已经拖了五天,直至今日也没发放下来。”

    宁小闲的笔锋顿住了,这才缓缓抬头望向她道:“熹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火工营早有规定,大战后的抚恤最迟三天内就要发放下去。”战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点死亡人数,而后上报入册。凡人军队可能要七天才能完成这项工作,但修仙者的效率比凡人高出许多,因此隐流的规定是最迟三天内就要点算完毕,该奖的奖,该恤的恤。

    熹菱咬牙道:“自然知道!可是我们手里真没拿到这钱!我们伽楞豹族每次随军出战,都是鞠躬尽瘁,这一回又有十一个兄弟战死,二十三人重伤,抚恤和灵丹却迟迟未发放下来,这与规矩不合!”

    宁小闲皱眉,将毛笔往案上一掷:“详细说来。”她的声音转为凝重,眉目间无形中就带上了浓重的威严,熹菱不由得将头一低,不敢再直视她:“对接伽楞族的管事在战中身亡,现在换上的是新管事。这一次淩砂江大战结束已经过去了快六天,可是奖恤到了现在也没补上。我父亲和他提过多次,管事也只道大战后诸事繁琐,这些也要按序发放,论功行赏,还未轮着我们,让我们稍安勿躁!”

    按隐流规定,小型战役后论功行赏,兑现人头奖励;大型战役之后,三天之内也必须将伤亡抚恤发放下去。

第1044章 责罚

    听熹菱的意思,管事却是始终没将这笔钱发到他们手里。

    她见宁小闲沉吟不语,咬唇好一地儿才低声道:“宁大人,以前我对您有得罪之处,是我的不对。可是,可是我的族人……”

    宁小闲蓦地望向她,接话:“你想说,你的族人无辜,不该受牵连?”

    熹菱不吭声了,眼珠转了转,脸上神情却正是这个意思。

    宁小闲轻轻笑了起来,慢慢道:“原来在你想来,是因为你得罪了我,我才特地拿捏伽楞豹族,不发放补给?”

    她笑得虽然清脆好听,话语中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熹菱后背上突然泛起阵阵寒意,这是对危险的直觉反应:

    她惹恼眼前这位宁大人了!

    宁小闲又重新执起了笔,漫不经心道:“熹菱,你知道目无长上、传播上峰谣言在隐流军中要受什么责罚么?”

    她又没有……熹菱睁着圆眼,好一会儿才道:“荆刑二十。”

    “自行闯营、惊扰上峰呢?”

    熹菱声音立刻低了下去,期期艾艾道:“杖三十。”军棍花样繁多,鉴于妖怪强韧的生命力,有些棍上附了神通,可以压制伤口愈合,延长受刑者的痛苦。若是宁小闲要求,用特制的棍子打上她三十记,连熹菱的体质也受不起,至少要卧上七天。

    “那么,你是上次还没被打够?又或者是令尊的叮嘱没听进耳?”

    此话一出,熹菱立刻就记起了上回她也是得罪了神君大人的爱侣,结果吃了军法,被打得一顿皮开肉绽。她父亲也告诫过她,再不要惹这位宁大人了。想到这里,浑身皮肉都缩紧了,心底最深处还是蔓出了恐惧。不过数月未见,这位宁大人身上威严愈重,并且她很不想承认的是,方才灯下近观几眼,对方出落得越发水灵精致。这是因为得了神君大人的宠爱,才像花儿一样显得越发娇艳么?

    她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然而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终于垂首,呐呐道:“熹菱……知错了,请大人责罚!”

    “你真的知道?”

    “……是。”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书案后头的人不说话,连帐外的侍卫也没半声咳嗽,惟有宁小闲脚下伏着的那头独眼大豹抬起右后腿,飞快地掸了掸自己的脖子。

    这氛围越发沉凝,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却开始有些寒意蔓延开来,要侵入四肢百骸,沁入心里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熹菱都以为宁小闲忘了她还站在这里,对方才淡淡道:“起来吧。”声音响起,帐中冰冷的气场立刻为之一收。

    熹菱赶紧站了起来,只觉对方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转了两圈。

    “除了伽楞豹族,可还有其他部族也遇到相似情况?”

    熹菱想了想,才道:“似是琼狐部族也抱怨过补偿发放得太慢……”

    “也和你们是一个管事?”

    “是。”

    “这几下荆条先记在账上,回头再和你算。”宁小闲点了点头,“抚恤和奖赏之事,我会派人去查,你安心等消息就是。下去吧。”

    熹菱不敢多言,恭敬行了一礼退下了。

    她走出去不久,宁小闲就闭眼唤道:“黑狼?”

    黑狼修长的身影立刻映在帐上,随后走进来,低声道:“大人。”

    她叹了一口气:“枉我一向看好,你现在也是公私不分了?”

    他果然瞒不过。黑狼立刻跪了下来:“是我同情她投告无门,才放她进来。请大人责罚!”

    宁小闲冷冷道:“是同情,不是私情?”

    黑狼咽了下口水,将头压得更低。

    过了好一会儿,宁小闲才轻轻道:“下不为例。自去领十记棍子吧。”

    只杖责十下,确实轻了,黑狼顿时感激道:“多谢大人。”这才抬眼看她,见她举手揉着眉心,面上显出了疲惫,他心里突然隐隐有些儿疼。

    宁小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外,轻叹了口气。她的营帐是这样好进的么?尤其几天前才遇袭,长天对她更是严加看顾,若没有她的贴身侍卫黑狼帮忙,熹菱只怕闯帐一半就被砍掉了脑袋,哪还能见着她的面?

    想起熹菱方才所言,她伸出纤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了好一会儿,这才唤人过来,作了一番交代。

    饷、赏,这两样东西关系到妖兵的切身利益,半天都拖不得,否则军心易乱。若非如此,长天也不会定下死令,要求火工营各级须务必在规定时日内发放完毕。

    火工营实行包干制度,副营长下面就是主事,配给主簿负责文书造册,而主事下头还分管事。每位管事的分工更细,有许多管事一人就要和三、四支附庸部族对接,满足他们的后勤需求,无论是银饷、奖励、抚恤发放,都由这名管事负责,可谓分工到人。

    她现在只想知道,对应枷楞豹族的管事是谁,竟有这般大的胆子,不怕军法处置?

    ……

    黑狼返回自己帐中,走路有些蹒跚。

    漆黑的角落突然有个玲珑身影站起来道:“你怎么了?”语带关切。

    黑狼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无妨。”

    黑暗中一对翠眸眨了眨,熹菱难以置信道:“你是她贴身侍卫,忠诚可靠,她竟然打了你?!”转到他身后,替他处理伤口。

    黑狼没有拒绝,只是苦笑:“我玩忽职守,按军规须吃三十棍,现在只得了十棍责罚,算是轻的。”

    熹菱咬唇道:“你后悔帮我了吧?”

    黑狼摇了摇头:“我既帮你,就是熟虑过,怎会后悔?此事是枷楞族吃了亏,你申诉几次无果,再说这事本身有蹊跷,应让宁大人知晓。”

    他回首,望着豹妖转为柔和的眼眸,接着道:“宁大人实是为我着想。她若不罚我,我容你擅闯营帐之事被神君大人得知,我的下场会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

    熹菱想起神君大人的严厉,也是生生打了个寒噤。可是他看待宁小闲的眼神,却像是五月的阳光,和煦又温暖。

第1045章 心虚

    分明是那样冷酷的一个人,那个女人是如何把他的心捂暖的?

    她一时惆怅,不甘道:“连你也说她好话。”她原先痴迷于长天,后来发现那样的情感不过是水月镜花;后来和黑狼相处了这段时日,两人关系从一开始的互相慰藉,到现在也微妙起来。可是她先后中意的两个男人,为什么都喜欢宁小闲?

    黑狼微微一僵,旋即笑道:“事实如此。”感受着药物敷在伤口上传来的清凉之感,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道,“休息罢。”行刑的兄弟没有下狠手,这十记棍子打得不重,明日大军开拔之前,应该就能痊愈了。

    他始终放在心上的人,早就强大到不需他守护,又一天天出落得更加美好,还有什么比这令他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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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两天,隐流大军都未再休息,披星戴月赶往下一个重镇:平水关。

    这是方圆千里之内,最富庶的一个城市了。起先不过是个关卡,可是它的地理位置太好,贯通南北,扶疏东西,是商贾必经之地,久而久之,就从关卡发展成县,后来又特地修了好路,所以这个小县城又变作了镇。历经二百多年,如今平水关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大城,常住于此的人口近六十万人。

    隐流急切赶往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要与奉天府的大军会师于此。

    以隐流大军的人数,当然住不进城市,所以只在城池三里外的平地上扎营,随后在平水关城门外开始定围栏,修造榷场。这也是有讲究的。妖怪毕竟是妖怪,隐流军中又多嗜血凶残的大妖,其中许多还未从长途征战的血气翻滚中平复下来,若是总见到人类在眼前晃动,指不定就食欲大开,捕食凡人。

    平水关的城主听闻隐流大军抵达,原本是吓得魂不附体。这样强大的妖军无论走到哪,连身为地主的广成宫都驱赶不走。他们这些城市就只能生生被人家蹂|躏了。哪知道人家到了地头之后,不杀也不抢,居然要和城里人做买卖。

    这样的好事,他自是求之不得。隐流有甚要求,他也早吩咐下人一定满足,哪怕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满足妖爷们的需求!

    以战养战这个词听着好听,其实却是从战争中获取来人力、物力和财力,继续进行战争。说得简单一点,隐流大军不需要凡人作为兵源的补充,但原本可以一路劫掠过来的。将领和军队为什么会服从于主帅个人的意志而行动?归根到底不还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作为战胜一方的战争红利吗?

    可是宁小闲知道,这样来钱得快,却是有伤天和,并且隐流的行进路线太长,如果走一路抢一路,那么后面的路途会遭遇多大的阻力?恐怕不用等到走到广成宫前面,其他仙宗都先联手来对付隐流了。毕竟离开南赡部洲西部之后,所经路线全在别人的地盘上。所以将这部分红利改用人头奖来代替,并且用相对和平的贸易方式来赚取大军的给补。

    走了这么长的征程,妖兵对于榷场的修造早已得心应手。只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平水关城门外就平空多出了一片市集。榷场并不对普通的居民个体开放,而是以城中的发卖行、商会、供货商为主要交易对象,需求的物品也是专门指定的当地特产,比如平水关附近多矿脉,那么这里最拿得出手的特产是各类宝石原矿,尤以碧玺出名。

    商人们都知道,碧玺不过是通称,其中以通透光泽的蔚蓝色、鲜玫瑰红色及粉红色加绿色的复色为上品,目前是仅次于钻石、红宝、蓝宝、祖母绿的有色宝石之一,别说是中州等繁华之地了,连在南部和西部都很受富贵人家欢迎。

    不过宁小闲一时还抽不出时间去榷场走走。理由很简单:她下令调查的事,有眉目了。

    ……

    獴妖悠吾将手头最后一笔账目做完,榷场建好的消息还没传来。

    他尽量平心静气,不想让同仁看出他的焦急。可是今日天空为什么暗得特别慢?太阳老挂在天上,怎样也不肯沉下地平线去。

    他的眼神无数次从帐门口飘过,惟恐望见卫兵走近,对他说“跟我们走”。

    幸好这可怕的一幕始终没有出现。

    又煎熬了半个多时辰,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失,榷场建好的消息传了过来。前头他已经自告奋勇,要去榷场帮忙,因此现在终于可以走了。

    悠吾尽量若无其事地拎起早已准备好的小小行囊,正要迈步走出,却听边上的同仁好奇道:“咦,你怎么带了个行囊出来?”悠吾的脚步顿住了,就听对方接着问,“你的海纳袋呢,怎么不把这东西收进去?”

    悠吾轻咳一声:“这就去拿。”背后没了声音,他加快脚步,从营帐里钻了出去,这才将憋在胸膛的一口气长长吁出去。

    快走,快走。只要出了隐流大营,他就可以离得远远地,下半辈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

    军营里妖怪往来匆忙,谁也没注意到他一个管事的行踪。倒是前面走来一个苗条的身影,睨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他记得,这是枷楞豹族族长的女儿熹菱,生性极是泼辣。不过附庸族的奖饷已经全部发下去了,她还瞪着他干嘛?

    幸好这豹女表现得虽不友善,却没有上来拦路。悠吾脚步不停,直接从她身边擦过。走出去十余丈,还能感觉到这头妖怪的眼神盯在自己身上。

    真是阴魂不散哪。

    不过还好,军营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只要出了那里,他就自由了。

    悠吾挺胸抬头往前走,忽略手心里的湿意和砰砰作响的心跳。

    还有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他恨不得插翅飞出去,却还要举起通关令牌。

    偏在这里,有两名妖兵大步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你就是悠吾?随我们走一趟。”

第1046章 失窃(为840月票加更)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本能地张口想要否认,可是令牌上幻出的“悠吾”两字,令他怎生抵赖?

    他还想做最后挣扎:“我,我急着要去榷场,生意要开始了……”

    “宁大人找你。”两名妖兵手中武器前倾,将他拦退了两步,“跟我们走,马上!”

    悠吾面上再没有半分血色。

    他迈步跟在两名妖兵后面,腿脚却有点发软,不由得越走越慢。妖兵催了他两次,发现他实是无法走快,干脆将他架起来走。獴妖是普遍没甚战力的妖种,但头脑聪明,在隐流大军中一般担任后勤工作。

    这下子,时间又过得很快了。两头妖兵将他架回了火工营最大的一顶帐篷当中。他从未有资格进过这里,只远远瞄过几眼,知道那是火工营的首领、神君大人的爱侣宁大人办公之所,规模比他工作的地方宽大不知道多少倍。

    然而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辈子也不要进来。

    进了帐篷,妖卫将他掷在地上,就有一个清脆但冷漠的声音从前头响起:“下去吧。”

    妖卫恭敬行了一礼,就此退下。悠吾小心翼翼抬头,看到案桌后面坐着的女子蛾眉淡扫、面貌俏美,在明珠灯的照耀下,似乎散发着白玉一般的濛濛光晕。可惜,她眼中神光宛然,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令他不敢直视。

    宁小闲望着眼前的管事悠吾,低头想了想。

    急行军两天,诸事不便,不过她还是查出对接枷楞豹族的新晋管事是一头獴妖,名为悠吾。火工营递上来的报告中提到,除了伽楞豹族之外,悠吾对应的另外三个附庸种族,也是昨天才收到了该得的报酬和抚恤。算一算时间,那已经是接近战后第七日了。

    “悠吾。你可知战后三天内,全军的赏酬就要全部发放完毕?”

    悠吾将头低了低:“属下知道。只是属下新任管事一职,手忙脚乱,不甚熟悉,所以才,才延迟几天发放。请大人责罚!”

    “我是要罚你,但这个理由恐怕不合适吧?”听她清丽的声音娓娓道来,他不由得一颤,“我这里看到,战后第二天你就报了账,火工营当天就核实了账面上的伤亡数字,昨日将你这一组的花销放下来。只过了大约四个时辰,你就将这笔钱发到了四个附庸族手里,速度可一点也不慢哪,怎么能说得上手忙脚乱?你说巧不巧,你发放赏酬的时间,正好是火工营花销额度下来以后。”她一字一顿道,“那么,你手里原来的物资,哪去了?”

    每位管事手里,都有一只海纳袋,里面装有十万多灵石、若干丹药和其他军备物资。每场战役之后,无论是论功行赏又或者是发放抚恤,只要报送的账目经过火工营核准,管事都要从自己海纳袋中先行取用,支付给各自负责的妖兵,这才能在规定时间内发完这笔钱。至于火工营根据账面来报销而后拨下款项,那又是三、四天以后的事情了。

    这种制度就是管事要先垫付、后报销。可是悠吾直到拿着了火工营报销下来的款额,才发放给附庸族,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原本配给他的物资,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不见了。是贪污?宁小闲可不觉得她手下的管事有这个胆子,这才觉得蹊跷,想要亲自提审。

    悠吾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宁小闲见他不回话,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突然秀眉蹙起:“你带着行囊,又是在营门被拦下来的。这么说,你是打算卷着细软逃走了?”

    他死定了。悠吾慢慢地、慢慢地瘟到了地面上,喉间咯咯作响,竟是说不出话。他作逃兵不成被逮住,按隐流严律,不仅要被处死,并且要受小剐刑,即是被割上一百二十刀才死,所以横竖都是一死,他听到宁小闲紧接下来的问话,反倒没有那么恐惧了:“你的海纳袋呢?”

    悠吾身为管事,竟然带着行囊出门,可见他手里没有海纳袋。这才是令宁小闲真正动容的地方。

    海纳袋本身就是隐流独有的战略物资,一袋可装五十余万斤物事,乃是神魔狱里头才出的至宝。隐流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长距离奔袭作战,海纳袋的大肚能容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所以隐流对于火工营的主事、管事之保护,向来是最不留余力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手里攥有海纳袋。这种宝物要是大量流落到其他仙宗手里,就是可以改变战争方式的东西了。

    悠吾伏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声音勉强从喉间挤了出来:“不见了,大人,我的海纳袋不见了!”“袋在人在”是每一个主事、管事都牢记在心的原则,弄丢了手中的海纳袋,同样是死罪。他才刚当上管事没两天,就弄丢了海纳袋,让人知道就是死路一条啊。这一次,他能等到火工营的报销发下来了,转手再分给四个附庸种族。可是他心里明白,一场渡江之战就拖延了三、四天时间,越接近广成宫,战事只会更频繁、更激烈,到时候他拿什么去找补?这件事儿,迟早会露馅儿的!

    要保住小命,只有待隐流接近了市镇,他才好借机跑路。

    果然如此。宁小闲叹了口气:“所以你就不打算上报,只想私自潜逃?我手底下的管事,居然有这样的脓包?”说到后来,声音中越发透出严厉,悠吾只觉自己小命不保,哪里敢接话。

    丢了个海纳袋而已,对悠吾是大事,对她来说却不过是鸡毛蒜皮……让底下人继续查处就好了。她意兴阑珊,本想让妖卫将这不争气的东西拖出去,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你那袋子,怎么丢的?”

    悠吾顿时以头点地:“大人,我真不知道。领了海纳袋当天晚上,就不见了!”

    她皱起秀眉:“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第1047章 巨灵神炮(求月票)

    悠吾喘了几口气才道:“原管事战死,淩砂江战后我去领了他的海纳袋。结果领来不到半个时辰,那袋子就不翼而飞。我明明记得已经滴血让它认了主,又收入体|内,哪知道下一息就不见了!”

    宁小闲眯起了眼:“海纳袋也是法器,既然认你为主,断没有被盗之理!这中间你可感受过任何异状?”法器的最基本功能就是认主啊,除非被境界高出自己太多的敌人强行抹去印识,否则距离再远,主人都能感知到它的位置,海纳袋这样的宝物更是可以收入|体内,怎会在主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盗走?除非……

    是隐流中其他妖怪下手?却又怎生做到令悠吾毫无所觉?要知道神识印记被强行抹除,可是异常痛苦的,原主人不可能无感。再说,管事的海纳袋当中并无甚特别之物,若真有贼,他为什么不盗别人的,偏偏选中了悠吾?

    悠吾颤声道:“没,没有。就是头脑似有几息的晕眩。等回过神来,袋子已经不见啦。”

    晕眩?她心中一动:“当时你在自己帐中,还是边上有人?”

    “我回到自己帐中才开袋验看的,中间去了一趟火工营,可是我正打算要还回去的时候,脑子就晕了一下。我记得清楚,当时边上半个人影也没有。”

    他若是曾经晕眩,或许也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几息,也可能是一刻钟、两刻钟。至于海纳袋莫名失踪,倒有一个可能:他亲自解开了认主,这才没有感受到任何苦痛。莫道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能施出手段控制别人行为,又在事后抹去了记忆的人,她岂非就认得两个?

    此时宁小闲已经隐约觉得有大事发生,因此抓住了悠吾话语中的重点:“还回去?悠吾,你刚领了海纳袋,为什么着急还回去?”

    悠吾额上汗珠子滚滚而下,知道自己惊恐之下说漏了嘴。可是这等要物,就算他不说,隐流内迟早也会查出来,再说他反正也是个死罪,还能再罪加一等吗?所以他重重磕了几下头,以视死如归的神色道:“因为那口海纳袋中放着的,并不是前任管事的物资。而是……而是……”他咽了下口水,才在宁小闲越发冷厉的目光中接下去道,“而是龙象果和巨大的炮车!”

    “砰”地一声巨响,宁小闲终于拍岸而起,叱道:“龙象果和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变脸太快,无形的威压就突然降临,将悠吾挤迫得缩成更小一团,才汗涔涔道:“是一种青色的炮车,车身上似乎还篆着符文阵,属下认不出来,只知道它相当巨大,重量恐怕也很惊人,海纳袋里只放了一架。”在他的认知里面,重量必然是和威力成正比的,否则隐流为什么要带上这种炮车东征?

    宁小闲脸色慢慢变青,咬牙道:“龙象果呢,袋子里有几颗?”

    “有……有九十颗!”悠吾小声道,“我拿到这袋子就觉得古怪,旁敲侧击问了其他管事,才知道发放给我们的正常配给是灵石和丹药,断不是,断不是龙象果和青炮啊!这才想还回去。”

    宁小闲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既知是这等重要物资,弄丢了为何不上报!”自从息壤成功地种出了十倍效力的龙象果,这东西就作为特殊奖赏,只有立下重大军功的妖怪才能获得。这次淩砂江战役死伤过两万员,能得到这果子奖励的不超过五人,可见其珍贵之处。这海纳袋中却有足足九十颗!这么多龙象果流落到外界去,会搅出多少风浪来?再退一步来说,落到死对头广成宫手里,能培养出多少巨力的妖怪?要知道在中型战役中,几十头强大的妖怪几乎就能左右战局了!

    但和丢失的青色炮车比起来,龙象果的损失又不值一提了。这玩意儿是千金堂半年前才试制成功的攻城重器,称为“巨灵神炮”,还没流通到市面上。她早早就以每台七百万灵石的价格订货,第一期才买了三台,两个月前才刚刚拿到手。并且这还是千金堂主公输昭看在隐流是同盟战友的份儿上,给出了七折的成本价!

    三台炮车,就花掉了隐流两千多万灵石。可是当这神炮打响的时候,它的购买价又不算什么了。巨灵神炮以灵力为弹,每轰出一发,就要消耗掉足足二百万灵石!并且这东西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法器,而只能称为千金堂开发出来的灵器,所以神炮每使用一次折损度就要加大一点,经过测试,这种巨灵神炮的最大使用次数只有二十发左右,然后就要返厂重修了。当然,千金堂是包售后的,并且服务态度相当不错。

    她当日听公输昭说起时,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要。身价贵,消耗大,这打出去的哪里是炮弹,分明就是钱啊!并且这车子每台重达近十万斤,在战场上绝不是可以轻易挪动的东西,这就意味着打不到灵活的目标,并且还容易被损毁。可是待得见识了这种巨炮的威力,还是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脚,订了十台下来,千金堂在隐流攻打广成宫之前也只来得及做好三台。

    现在,居然有一台巨灵神炮在她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却叫她怎生吞得下这口气?这东西要是落到对头手里,才真正叫做流毒无穷!若非这几年镇定功夫见长,她早就一记窝心脚踹出去了!

    结果悠吾抖抖嗦嗦道:“丢失海纳袋就是死罪,我不想死,所以……”死到临头,他也顾不上自称“属下”。

    宁小闲无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只挥了挥手道:“拖出去,送荆棘堂细审。”候在门口的两名妖卫走进来,将瘫软在地的獴妖带了出去,看他的眼神已经像看死人。

    弄丢了海纳袋,又将这等重要战略物资遗失的消息隐瞒不报,嘿嘿,这是花样作死。

第1048章 亡羊补牢

    数罪并罚下来,这已经非关死活了,而是要怎么死的问题。想必荆棘堂的涂尽大人,又会有新颖的点子。

    不管这只海纳袋是如何交到悠吾手里的,宁小闲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它追回。可是这事情发生在淩砂江战役结束之后,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快要六天,取走袋子的人,还会呆在隐流大军当中吗?

    最糟糕的是,联想起淩砂江战役当中对自己出招的巨地獭,她都有八成的把握是阴九幽的分身对这小管事出手了。

    她站起来,在帐中走了数圈,感受到久违了的焦躁。阴九幽的分身换皮囊就像换衣服一样,事儿又过去了这么久,他早该溜出隐流大军,逃之夭夭了吧?

    这比泥鳅还滑溜的家伙当真可恶,捉拿她不成,就又生一计出来。

    想到这里,她突觉不对。

    淩砂江战役之后,敌我双方都偃旗息鼓,周围连小规模的战斗都停止了,因此并未再往外派出兵员。隐流大军一路往东,中途就算有停留也是在地势平整的开阔地带安营扎寨,若有人偷偷出营,那真是和尚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啊。禽妖倒是可以飞上天,但他们的编制与陆地妖怪不同,连宿营都不在一起,平时要碰面都难,阴九幽分身未必够得着他们。

    也就是说,无论阴九幽的分身附在谁身上,想逃出隐流军营的机会只有一个——现在!

    隐流刚在平水关外修好了榷场,这也意味着从军中派出去了妖兵干活儿;另外,既然已经抵达城池,隐流就会放部分妖兵进城。毕竟长途奔波,尤其是大战之后,雄性都需要释放一下积攒起来的压力,所以这几晚红倌坊、酒楼食肆的生意都会格外火爆。不过隐流妖兵人数有三十余万,不可能全数进城,所以按惯例是分批进入,每批不得超过三个时辰就要回返。

    隐流大军抵达这里,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前的事了,所以第一批妖兵已经入城!

    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握住胸前的魔眼轻声唤了句:“长天!”

    醇厚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嗯?”

    她言简意赅地将此事说明,末了道:“现在追捕,或许他还未走远。”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股浩大的神念从中军大帐升腾而起,如同风暴般迅速扫过了整支隐流大军。每一员妖兵,包括宁小闲在内,都感觉到身体微凉,似是突然浸入了冰水当中,极是清晰地感受到这股神念当中蕴含的暴戾、冰冷和愤怒。只这么一扫,人人都感觉到自己从内到外被看了个透。

    神威如岳。

    每个人都停了下来,不敢动作。

    幸好只是这么短短的一刹那。接着,这股神念扩展开来,似是无远弗届,将三里之外的平水关也纳入其中,一扫而过!

    这个庞大的、生机勃勃的城市突然间安静下来,连夏虫都停止了轻鸣,当是凡人凡物也感受到了这股无以言述的力量。

    长天的神念,从每一个生灵身上扫过,搜寻那一个神魂与躯体不匹配的特例,随后才收了回来。

    几息之后,城中突然乱作一团,娃娃的尖啼,女人的哭泣声,猫狗和其他牲畜的吠叫声,乱作一团。许多凡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这必然是有可怕的妖力作怪,不禁都两股战战。

    而在一片混乱当中,长天冰冷的声音在平水关每一名隐流妖兵的耳边响起:“二百息内返回隐流大营。失期者——”

    “斩!”

    平水关距离隐流军营不过三里,哪怕是最笨拙的妖怪也能快速往返。只不过夜色渐浓,很多妖兵已经身处温柔乡中倚红偎翠,现在得了命令却要提起裤子就跑,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不过既是神君大人亲自动用神通来下令,那么实在没有不遵守的理由。许多妖兵被并入隐流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长天的声音。

    他没有让宁小闲久等,几乎发布完命令之后,就通过魔眼传音给她:“无果。”

    她心里蓦地一沉。对于长天的神通,她自然是相信的。若说阴九幽本尊亲来,或者还能逃离他的神念搜查,可是区区一个分身却没有这样的能耐。

    也就是说,阴九幽的分身,已经不在隐流军中或者平水关内了!

    此时长天在中军大帐内也点了涂尽和另五名妖将出来道:“隐流妖兵的服色太显眼,阴九幽的分身到了平水关内,必然另换了一具躯壳,但修为不会太高。你们各领三十人,速去追赶落单的修仙者,或仍可捕回他。”隐流大军一路东进,走得堂堂正正,只要不是太不问世事的修仙者,一般都知道它的线路。并且大军周围撕杀激烈,普通修仙者也不愿意来做这遭殃的池鱼,所以这段时期平水关内的修仙者人数很少,若按常理推断,其中出现高阶修仙者的机率应当是极小的。

    至于为什么说要找“落单”的?那更简单了,现在已然入夜,就算这城中有隶属于某个仙宗的门徒也不会在半夜匆匆结群离城,偏偏阴九幽分身就算找到了合适的皮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得越远越好,免得被长天逮住,所以必然是只身上路。

    涂尽的本事自不必多言,并不惧怕同是魂修的阴九幽分身。另外五名妖将则伸出手掌,长天弹指丢出五个淡金的符号,印在他们掌心当中:“如若靠近了阴九幽分身,这个符号会变得更亮。并且有它在手,阴九幽的分身就不能夺取你们和手下的躯壳。这符号十二个时辰内有效。现在,速去!”

    六人领了命,自行点兵分赴不同方向而去。

    事既至此,宁小闲早已镇定下来,一边办理手上事务,一边等待消息。果然半晌之后,空气中有波动一闪而过,长天的身影徐徐浮现在这帐中,即开口道:“稍安勿躁,我已派人前去搜捕。这些物资的来龙去脉可查清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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