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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4章 又见庆忌

    那一滴金色的血液,就落在巨斧的把柄上,然后一点一点渗入了进去。直到十个呼吸之后,血液完全消失,巨斧的刃芒上反而带上了淡淡的金色。

    此时的开阳巨斧看起来在方才的血腥暴戾之外,又加了两分生机、两分神圣。若说方才还是件锋芒毕露的死物,现在却像有了自己的生命,那生机恰是由金色的血液带来。

    宁小闲自己也喂过匕首獠牙,知道这其实便是巨斧的认主仪式,不由得微微扬眉,传音给长天道:“原来这就是黄金血脉?”

    “不错。这柄巨斧名为‘开阳’,取名同天上北斗七星之一。它是专为奇楠宗第一任大牧首所造,自然也只能由和大牧首拥有同样血统的后裔来使用,这就是黄金血脉的真面目。就如同獠牙是专为你量身而造的,从此只有你以及……孩子可以使用。”说到后几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她和她的后代么?想到“孩子”这个词,她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烫,赶紧转移话题道:“我当初令獠牙认主,好像没有这般麻烦?”

    长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开阳’巨斧原本是神器,一套两件,自从在上古之战中遗失了一柄之后,降为了准神器级别。因此它所要求摄入的,必须是极精纯的血液。如果不经这水晶漏斗提纯,就需要主人的心头精血来灌溉了,并且这次至少是一碗。以奇楠族人的体质,也未必禁受得住。”

    她轻轻挑眉。的确,大牧首的继典仪式要是把新任首领整趴下了,那可就好笑了。

    此刻巫官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辞,似是与周围的祖灵沟通,随后才睁开双目,向多木固点了点头。后者伸手握住巨斧手柄,缓缓举了起来。斧刃划过青石地面,无声无息地切下了长长的口子,仿佛是劈进了豆腐里头一般。

    据她目测,这柄巨斧的重量怎样也达到数万斤,只看方才将它抬上来的奇楠族人那般吃力就明白了,可是多木固只用单手就将它举起,竟然毫不费力。

    长天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答疑道:“开阳斧重九万七千斤,但在主人手里,至少会轻上三分之一。并且这斧头原本是一对儿,所以总共是将近十三万斤。”

    上古时期的奇楠宗大牧首一定是牛人!她知道,挥舞这对儿宝贝上战场,和玩举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想将十三万斤重的神器运用自如,自身的力量至少要达到九十万斤以上,约莫是物重的七倍左右。即使是在以巨力著称的奇楠宗,能拥有这等力量的巨象也不多,更何况是人形态?

    “如果黄金血脉在传承中断绝了怎么办?”数万年的光阴都足以令许多妖种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何况是一脉单传下来的黄金血脉?

    “开阳斧会重新在奇楠宗中择主。被选中的人,血液也会逐渐地变成你今日所看到的颜色,但若想要自如地使用巨斧,还需要积累数代,以待血脉精纯。事实上,多木固的血统早就不是奇楠宗的开宗祖先那一支了。不过开阳斧是护族神物,所以每一代奇楠族人都拥护黄金血脉为首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多木固有此物傍身,实力更增。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多木固将手中巨斧高举,随后转过斧背,在大殿正北方的磬音石上轻轻击了三下。

    每一下敲击,都有三息时间的停顿。

    清远的声音顿时从这里传出,蔓延过整座奇楠城,无数人停下手中活计,齐齐转头望向大殿位置。

    这声音并不停歇,继续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开去,千里之内的生灵尽数得闻:

    奇楠宗昭告天下,新的大牧首,就此诞生!

    ……

    迎着城中传来的欢呼声,各方势力开始向新晋的大牧首道贺、赠礼时,宁小闲正问长天:“何不在他继典仪式上动些手脚?”

    “考虑过的,不成。奇楠宗的继任仪式太简短。越是简单的程序,越不好下手,并且有祖灵在旁监察。”他淡淡道,“黑崇明原本想在漏斗上做些文章。不过这东西只用于提纯精血,就算它用不了,多木固依然可以刺破心口提取精血,这仪式依然能够继续下去,却还打草惊蛇,惹得他注意,不划算。”

    他总结道:“要对付多木固,只动这等细末手脚还不够。”

    宁小闲目光突然一凝,因为第三个走上去的,正是久违了的奉天府前大公子,如今投身到北部联盟的天狐庆忌!四年的光阴并不能在他这等大妖身上刻出什么变化来,只是俊美的面庞上更多了几分阴翳、几分张扬,目中神光烱烱,并且修为居然也已经达到了返虚后期,显然也有奇遇,并且大概在北方也过得颇为滋润了。

    多木固和他似是把臂言欢,交谈的时间也比其他人来得更长。

    她偷偷询问长天:“阴九幽的分身可在他附近?”

    “不。”他很肯定道,“有祖灵巡卫在此,阴九幽分身也不便靠近,否则徒惹麻烦。魂修这种底牌,估计多木固也是不知晓的。”

    轮到她了。

    她走上前去,多木固望向她的眼神,在志得意满中还格外透出了两分柔和:“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她只能笑道:“恭喜!希望扶摇派和奇楠宗的情谊天长地久。”

    她这话中的深层意思,却是“买卖不成情谊在”,多木固听懂了,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便请在奇楠城内多停留两天罢,我还要请你……”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有个声音响若雷鸣,瞬时传遍了整座奇楠城。这声音低沉有力,乃是用奇楠族特有的神通喝出的,一字一句,似乎要响彻天地之间:

    “奇楠族默沃尔第四子赤兀惕,前来认祖返宗!”

    这句话的内容,也和赤兀惕的音量一样,炸响在听众心头。在场的主宾无须凝神细听,也几乎都能听到城中传来无数人嗡嗡嘤嘤的议论之声,用一石激起千浪来形容其效果,正是恰如其分。

    “默沃尔”此名,这里无人不知,因为它正是刚刚葬入圣山的老首领的名字!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惟有熟悉奇楠宗内情之人眼光闪烁几下,紧接着就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奇楠宗早就宣称,老首领的第四子已经夭折了。那么此刻在城外喊话的,却又是谁?

    多木固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冷冷道:“城外是何人叫嚣?”

    他原本是满面春风,这一下子却如同夏日草原暴雨来临前的天色,站在他近前的宁小闲,都感觉到这人周身徒然散发出一股冷厉桀骜的气势。

    她默不作声地退出两步,站到了人群当中。从现在起,多木固都不会有心情理会这些贺喜之辞。

    她和长天拟定的计划,终于开始了。

    此时已有一名护卫登高眺望,随后匆匆挤入人群,向多木固和各位长老行了一礼,然后道:“城外有人自称为前任大牧首默沃尔之子,在三部、七部的簇拥下,已经走到城门!”

    众皆哗然。奇楠宗以部落形式繁衍,将正值壮年的善战妖兵分为十二个部,每部三千员。城外这人居然有两部相护,可见至少已经得了六千余名妖兵的支持!

    多木固眼中有光芒一闪,随即隐去。

    他心思远较普通奇楠族人沉著,眼下虽然暴怒,却转眼就想到了:赤兀惕一直被他派出的人手追杀,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如今忽然得了兵马支持,可见其背后必然有势力给他撑腰,并且九成九是宗内反对东迁的力量在捣鬼。

    此时,赤兀惕的声音借着神通之力,再度响彻全城:“赤兀惕愿接受血脉检验,请新任大牧首垂怜!”

    这就是赤果果的逼宫了。多木固当然知道这个早该夭折的小弟既然公开露了面,就有所凭恃。不过现在全城人都知道他要回来认祖归宗,还自愿接受黄金血脉的检验,难道身为兄长、身为大牧首的多木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不”?

    他脸上青气一闪,沉声吩咐:“让他上来!”

    这命令一道一道传了下去。

    今日继典仪式,巫官、长老、各方宾客都到齐了。赤兀惕选的时机极好,正是要族内、族外人一起给自己做个见证,让多木固无从否认。

    台下众人,包括庆忌在内,此刻眼中都露出了好奇之色,不知今日这继任大典上竟然还有第二场热闹好看。

    约莫过了两刻钟左右,地面开始震动,随后越发剧烈。

    众人知道,这是三部和七部的妖兵接近了。众多宾客眼神都变得专注起来。

    果然过不多时,就有一人在数员全副武装的妖将簇拥下,缓缓拾阶走了上来。

    这人一路从城外进入到这里,早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跟在后头的奇楠族人乌压压一片,将宽阔的街道都占满,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看起来声势更壮。

第785章 赤兀惕认祖

    赤兀惕大概也从未敢想过,自己再返奇楠宗会是在这样的局面之下。

    前来稀树大草原的路上,长天就为他实行了换血之术,剔除去人类血统,只留下了纯正的奇楠族血脉。所以作为半妖的标志——大鼻子、蒲扇耳已经不见,如今的赤兀惕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反倒更像一个人类。有那眼尖的,瞧瞧他,再瞧瞧多木固,立觉两人面貌轮廓很是有几分相似,不须验血都像是亲兄弟呢。

    待得赤兀惕走到多木固面前,众人都不由得屏息。

    这年轻的象妖脸上似是变幻了无数神色,最后才喃喃道:“大哥……”

    多木固哼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你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谁!我的幼弟早在三百三十二年前就夭折了,你若想得我承认、喊我大哥,须得先验过了血脉。”他说得斩钉截铁却又不失风度,却只有正面对着他的赤兀惕才瞧到了他眼中的怒色。

    他如何看不出,这个早该死掉的小家伙已经摆脱了半妖之身,正是要借今日局势给自己正名。只要全族人知道“老首领的第四子”还活着,多木固就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派人追杀于他。这个惹嫌的家伙偏又得了两部的支持,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活在奇楠宗内。

    他的半妖之血,到底是谁给洗去的?这人必然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说动了三部和七部支持他的幕后黑手。多木固想到这里,心中微跳。

    赤兀惕却不管他心里想什么,只大步走到巫官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有劳了!”

    他自然知道认祖仪式该走哪些程序,不待对方吩咐就取出匕首划破了自己的脉门,鲜血源源不绝,流进了巫官奉上来的水晶漏斗之中。他的道行不如多木固深厚,这一次献出来的鲜血更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法器之上。

    只见血液仍然顺着漏斗中的管径慢慢渗了下去,越是往下,数量越少。

    良久,漏斗口终于有一滴金色的血液析出,滴答一声落在了银盘之中。与此同时,盘旋在大殿周围的两头祖灵突然飘了进来,化成一缕烟气,一头扎进了这滴金色的血珠之中。

    这便是最关键的时刻了。连赤兀惕都下意识地闭气等待,他虽然对长天的换血之术极有信心,此刻却也忍不住心若鼓擂。

    又过了十几息,两头祖灵才从金珠中重新冒了出来,在巫官耳边窃窃私语,重又飞走。

    在众人注目之下,巫官清了清嗓子道:“经祖灵验证,赤兀惕血统纯正,为当世第三位黄金血脉家族成员!”

    他的声音中掺入了神通,飘飘渺渺地传了出去,至少有大半个奇楠城都听到了。在这等公众场合验证出来的结果,早晚会传开去,他倒不虞大牧首见责于他。

    黄金血脉由祖灵验证,根本作不得假!所以这声音刚刚传出去,就如同水入油锅,奇楠城内一时喧嚣。

    这突然冒头的新面孔,居然真真切切、的的确确是黄金血脉的后人!

    宗内原本只有多木固及其独子才拥有黄金血脉。多木固的胞弟兽亲虽和他血脉相连,但因为是象形,没有决断议事的能力,所以不算作数,如今再添一名,多数人都将这视为天降祥瑞。毕竟黄金血脉家族越是兴旺,奇楠宗也越发繁荣。并且赤兀惕所选的时机亦是精准,恰好就在多木固已经继承了大牧首之位以后。他的到来,并不会引起大位竞争的风波。

    当然,明眼人亦是明白,多木固在奇楠族内威望深重,并且有余下的十部支持,突然出现的赤兀惕本就无力与他竞争。既然如此,他索性就在兄长继位之后再行出现,正是避嫌又讨巧,几乎就是向所有人表明:我没有野心,我只是想回来认祖归宗而已。

    巫官刚刚宣布了结果,多木固就高呼了一声:“果然是四弟!”他的声音饱含了狂喜、悲怆和难以置信,随后大步向前,将赤兀惕紧紧抱住了不放开。

    赤兀惕也唤了声:“大哥。”

    兄弟二人终于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宁小闲一直不动声色地旁观,此时忍不住对长天道:“这多木固也真是个当领导的好料子!眼见得赤兀惕认祖归宗已成事实,立刻就改换了一副面貌,变作有情有义的兄长了。”

    长天赞同道:“这人审时度势,不受情绪左右。论心术、权谋,的确远超过一般奇楠族人。”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宁小闲知道他叹气的原因:正因为多木固是这样的人,长天才不得不杀掉他,否则在他领导下的奇楠宗又怎能归心于隐流?

    众多长老也是眼角微湿,台上认亲的戏码仍然继续,直到有人上前劝说,多木固才放开了赤兀惕,揩泪道:“我刚接手了大牧首之位,四弟又平安回宗,宗内双喜临门。传令下去,今晚开宴,全族同欢!”

    这命令一层层发布下去,果然所到之处,一片欢声雷动。奇楠族此前断食十日,今天清晨才刚开了荤,晚上就有狂欢盛宴可享,怎不将人肚里的馋虫都要勾出来?

    多木固简简单单一道命令下去,就将族人的注意力调开,赤兀惕顿时风头大减,不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先向在场宾客发出了夜宴的邀请,随后哈哈大笑,显得心情极为舒畅:“好不容易兄弟回家,诸位原谅我先行告退!”上前揽住赤兀惕肩膀,两人说说笑笑,一路走远。

    奇楠族人向来以性格粗豪闻名,众人也不会怪他们失礼。

    从头到尾,赤兀惕也没转头看宁小闲一眼。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庆忌,迅速走出大殿。

    踱回奇楠城内,才见着人人面上都带着兴奋之色。知情的、不知情的混作一堆,很快这故事就繁衍出三、四个版本来。昨天才过了发丧期,今晚就有盛宴了。她不禁摇头,这个种族还真过得没心没肺。

    就好奇心而言,妖怪也不比人类差多少嘛。她摇了摇头,此时城内食铺全开,饭菜的香气一阵阵飘出来,似是要将前十天的钱全赚回来。她随便找家铺子,坐下来点了手扒羊肉、酸马奶,又加了一道鸡蛋甩袖汤,慢慢吃喝起来。

    此刻对草原来说还是早春,物资不丰,尤其果蔬奇缺,最后那道鸡蛋甩袖汤因为放了鸡蛋、胡萝卜、木耳等物,价格居然比前两样加起来还要贵。

    她才喝了小半碗,铺外就走来一人,施施然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

    她意外道:“你居然来得这样快!”

    “我两天前就到了,一直跟在赤兀惕身边。”

    这人身材高大、面色冷峻,说话字字如钉,正是涂尽到了。

    长天改换了计划之后,就急召他从东征大军中赶来帮手。以魂修之能,在这军中行事正是如鱼得水。

    早在老首领病逝以后,黑崇明就在奇楠宗内多方活动。族人当中反对投靠北部联盟的声音很大。他们在稀树草原上扎根已久,在隐流承诺解决红泥问题之后,尤其底层妖众更是对多木固放弃祖先领地、执意东迁极是不满。这种情况下,黑崇明不费多少力气就说动了三部和七部的游骑领长,也就是这两部的军头儿,倒向隐流。

    宁小闲将赤兀惕送入草原之后,就有专人带他前往三部和七部密见妖将。长天又将涂尽从东征中唤回来,贴身保护赤兀惕的安全。

    “顺利否?三部和七部的人,可有反复?”人心叵测,毕竟是鞭长莫及,不易控制。

    涂尽嘿嘿冷笑了一声道:“我们抵达当天,奇楠宗三部就有两个弋长想要给多木固传讯,被我顺手杀了。七部的游骑副领长有些动摇,我用魂魄分身占了他的肉身,赤兀惕已到草原的消息才没走漏出去。”

    在他们原定的计划中,赤兀惕的作用本就不是夺权。能认祖返宗,他的任务就已完成了一半。

    “赤兀惕在城内风头正劲,多木固不会马上杀掉他,他现在还算安全。”她喝掉最后一口汤,“不过赤兀惕既然已经顺利通过了血脉的检验,多木固也该死了。走吧。”

    #####

    这一晚,奇楠宗内果然设下宴席,邀宾客同欢。

    主角当然是多木固兄弟,宁小闲窝在角落里,直待酒过了三巡,才见赤兀惕走到前方,于是懒懒举樽走上前去,向赤兀惕敬了杯酒道:“恭喜。”

    赤兀惕回礼,将自己樽中酒喝了,暗地里传音道:“多木固分了一所大宅给我,却绝口不提分权之事。对了,他还一直旁敲侧击,想问出替我换血之人是谁。”

    两人相视一笑,不好再多言。赤兀惕走了开去,她则提起裙角要返回座上。

    此时,忽然有个紧绷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站住!”随后居然有人伸手,来抓她肩头。

    宁小闲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身形一旋,轻盈躲过这一抓,随后回头看去。

第786章 被认出了?(粉红票435票加更)

    果然,庆忌蹙眉站在后方,见了她反身露出的面容,满面突然露出了错愕之色,随后又有两分失望。她退开两步,毫不客气道:“庆忌公子,我可怎么得罪你了?”

    庆忌目光一阵闪动:“你认得我?”

    “大名鼎鼎的奉天府前大公子庆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她皮笑肉不笑,“只不知庆忌公子此举何意?”

    庆忌目露精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这才缓缓道:“你很像我一位故友……”

    她以口捂口,“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名满天下的庆忌公子,也不过是用这样的开场白么?”易形蛊改变的是面部肌肉,不像障眼法那样会被人看穿,她心头自是不怕。

    庆忌微微一愕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是说他想追求于她,才说出了这样平庸的借口!若眼前的姑娘是天仙国色也就罢了,可她明明不过中人之姿,也就一双眼睛生得好看些,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他庆忌公子想追求于她!

    他脸上露出了啼笑皆非的神色,正要说话,旁边却有人先开口道:“二位原本认得?”紧接着有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好巧不巧地挡在两人之间,也截断了庆忌望向宁小闲的目光。

    这声音低沉熟悉,可不正是多木固?他今晚衣著华丽,衬得面容多出几分尊贵之气。

    宁小闲面对着他微笑道:“我认得庆忌公子。但是庆忌公子么,却未必认得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了。”

    庆忌低沉道:“此姝背影像极了我认得的一名女子,一时错认。”

    多木固转身取笑道:“能让庆忌公子牢记心间的,不消说是天香国色了?”

    庆忌面色阴沉,嘴角反倒微微勾起道:“是个美人儿,令人见之难忘,名声也早就传遍了南赡部洲。”又向宁小闲打量了几眼道,居然露出两分怀念之色,“你倒是生了一双好眼,只是远没有她灵动。”

    宁小闲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面上茫然眨了眨眼,私底下却向长天哀嚎道:“不是吧,光凭个背影就能把我认出来?这奉天府的两兄弟,果然一个赛一个妖孽。”她将长天装入神魔狱,就是担心他被阴九幽的分身认出,搅了计划。可是现在庆忌只望了她背眼一眼,居然就能对她起了疑心。

    这可是相隔了四年啊,他哪来那么好记性!

    长天冷哼一声,不说话。自己的女人被旁人惦记了四年有余,任谁的心情也不会好。

    多木固显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抿了口酒道:“你说的这美人是谁?”

    “宁小闲。”庆忌淡淡道,“撼天神君的道侣,导致三十余万修士被屠戮的红颜祸水。”又仔细打量了宁小闲两眼,目中失望之色更浓。

    听闻“撼天神君”这几个字,多木固面色一凝,不过很快又笑开道:“倒是闻名已久了,想来那必是绝世艳姝,否则撼天神君怎会看上?若有机会,定要当面瞧瞧。”话锋一转,“我来介绍吧,这位是扶摇仙派的靳杏儿靳姑娘,这回是随商队进入奇楠城,跟你说的宁小闲应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目光灼灼,对宁小闲道,“有个人,你一定要见上一面。”

    “谁?”她面上好奇,心里却忍不住一沉:莫非是露了马脚?

    多木固笑道:“你低头看看便知。”

    与此同时,裙上传来了被抓曳的感觉。她一惊之下,努力抑住了神力的本能反应,否则自动激发的护身罡气都能将对方直接弹飞出去。

    低头看去,拽她裙角的却是一个小男孩,眼睛很大,也就不到两岁的模样,此刻被她百褶裙上的纹路吸引住了,正伸手抓摸,边上有个侍女紧紧跟着。

    最重要的是,这小家伙看起来好生眼熟。

    “这不会是……”她有几分不确定。

    多木固宠溺地抚了抚小娃子的脑袋:“嗯,你前几日在大街上救下的,正是我儿子,博古尔。”

    ……她有这么好运气,街上随便救个妖娃子下来,就救到了多木固的儿子?长天终于闷笑出声道:“救得好!”

    她杏眼瞪得很圆:“你,您当天也在那儿!”这人心肠是铁打的么,巨象狂奔而来,他明明在现场杵着,居然不出手解救自己的亲生儿子?

    多木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莫看这小子样貌小,其实已经四岁了,也听得懂我们说话。唉,三天两头给我惹祸,我不过是想吓唬他一回,当日你若不出手,再近得几丈,我也会勒止住勒律川兄弟的。”奇楠族人生长发育比人类缓慢,小博古尔四岁了,也就相当于人类的两岁幼童。

    此时小博古尔研究完了她的裙子,似是嗅到她身上香气,还舍不得放开,居然抱住她小腿开始往上爬,像是要爬上树顶的小狗熊。毕竟不同于人类的孩子,他的力气很大,居然爬上来一小截。此刻宁小闲终于看出这小子手脚灵便异常,难怪当天两三下就能蹿到了路中央去。

    她无法,只好俯身将这孩子抱了起来,才发现小象妖身体挺重,大概是人类孩子的三、四倍重量。小博古尔也不惧生,张着小嘴咭咭笑了几声,说了句“喜欢”!

    多木固指了指宁小闲道:“唤……嗯,唤姐姐。”

    小博古尔果然字正腔圆地唤了一声“姐姐”。紧接着,小博古尔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抱住她脖子,小狗一样在她脸上软软糯糯地亲了两下,咧嘴而笑。

    冷不防被个小娃娃偷袭,她一时呆怔。

    长天登时怒道:“放开他!”这是小P娃子能亲的人吗?

    她赶紧弯下腰,想将孩子递给侍女,哪知道小博古尔牢牢抱定她脖子,说什么也不松手。眼见自己要被强递出去,这娃娃小嘴一噘,将她紧紧攥住。

    多木固见状笑道:“这小子喜欢你,这可真是难得。你若不嫌弃,就帮我抱一会儿吧。”接下来他转为传音道,“另外,你救了这小犊子一命,奇楠族人一向恩怨分明。靳姑娘你若是后天晚上有空,请到我家来吃顿便饭吧?”

    宁小闲才向长天说明,他就已斩钉截铁道:“答应他!……我是说夜宴。”

    她笑了笑,应了声好,多木固就抓着庆忌肩膀往外走,一边道:“走走,你我再饮三百杯去。”

    她抱着小博古尔落了座,那侍女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透出,孩子扑在她胸口,高兴得眯起了眼。

    长天闷哼道:“丢他下来,看着碍眼。”

    宁小闲两次将孩子放到了椅上,结果这小家伙快手快脚地又爬回她膝上坐好,定定看了她两眼,突然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两颗糖果,递过来给她。草原上水果稀少,这两颗糖果呈三角形,有如粽子,并且透明若水晶,可以直接看到嵌在里头的花瓣和松仁,居然是内陆地区才有的粽子糖。这种糖果,宁小闲自己都做过,乃是采用蔗糖配之玫瑰花、饴糖、松子仁制成。

    大牧首的儿子,总会享受到其他幼童没有的特权和食物的。

    她扬了扬眉:“给我吃?”

    小博古尔连连点头。她只好接过来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就觉得甘润可口,有松仁和玫瑰的芬芳清香。

    见她吃了糖果,小博古尔这才喜笑颜开,随即抓起她腰间佩戴的羊脂玉玦来玩,大概以为是吃食,又放进嘴里啃了几下,发现咬不动,脸顿时皱成了包子。

    奇楠族人的幼儿和人类幼童基本没什么两样,小博古尔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皮肤也是嫩生生地,像是轻轻一掐就会流出水来。她虽然对小孩不感兴趣,但这小家伙毕竟是她亲手从巨象蹄下解救出来的,似乎和她也有了那么一线亲密而微妙的关系。

    罢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也从怀中取了一个糖块出来,递给小博古尔。旁边的侍女一惊,待要阻止,小象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来塞进嘴里。

    小家伙咂巴几下嘴,大概是觉出香甜可口来,于是嚼了三两下就咽下去,又向宁小闲伸手。

    果然是个不客气的。她苦笑一声,掏出一把糖块,挑出一块递给他,其余的交给立在旁边的侍女道:“这是梨膏糖,你替他收着吧。”

    她赠给小博古尔吃的,正是在华夏大名鼎鼎的梨膏糖。这东西据说源于唐朝,到了近代发展得更快,工艺也很是成熟,乃是用雪梨加上了杏仁、川贝、半夏、茯苓等十余种药材碾粉熬制而成。口感甜如蜜、松而酥、不腻不粘。此时梨膏糖才刚刚在南赡部洲出现,并且只流行于东南部的几处小小县镇,远在数百万里之外的稀树草原又怎么会有?

    小博古尔吃了糖,咿呀咿呀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只是字句很是凌乱,随后这小子又偷偷喝了两杯酸马奶,这才伸手揉了揉眼皮,有些乏了。

    侍女候在一这,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赶紧将他抓住宁小闲手臂的小小手指一个一个掰开,随后将这象娃娃抱起,向宁小闲行礼后退下了。

第787章 变故

    突然少了个聒噪源,宁小闲正松了一口气,耳边却传来长天的警告道:“别对这孩子心存怜惜,他是多木固的儿子。”

    她心中微微一凛,突觉有人窥视,抬头看去,却见庆忌坐在不远处,正向这里望来。

    他的眼神阴郁中还带有两分疯狂,两人目光相触,宁小闲忍不住有些心惊,长天已然道:“庆忌生性多疑,方才那一番作态打不消他的疑心,我们的计划要提前。”

    #####

    多木固接任大牧首的第二天,就宣布了东迁的计划。

    从老首领逝世一直到继典之前,他只是暂代其职,直到接过了开阳斧的那一刻起,才算是真正当家作了主。

    毫无疑问,这个计划遭到了强烈反对,包括黑崇明在内的六大长老、四部妖领,都站出来劝阻,还有人抬出了祖制来说道。怎奈多木固这次态度出奇地强硬和坚决,只听了不到一小会儿,就执起开阳斧,将那个站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念着祖宗规矩的人劈作了两半,血花飞溅到他脸上,将他的笑容衬得格外狰狞:“谁还有意见?只管上前来说!”

    旁人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此事就此一槌定音。

    多木固辅佐老首领管理治下已有多年,在族中威望深重。宁小闲翻阅他的资料时,发现奇楠城的建立就是遵循了他的建议,并且是从人类当中找来了好些工匠,完善了城市的布局规划,并且借鉴了仙派治理城市的模式,否则奇楠族建起来的城市恐怕在一周内就会被粪土给掩埋起来,这些原本居无定所的妖怪,哪里知道建起一个偌大城市还要考虑行兵供水,考虑各种脏污垢水的排泻问题?

    再说军备。如今奇楠巨象身上披挂的重甲,超过半数是多木固在两百余年前联合了一家人族炼器大派,专为巨象量身订制的,重量减轻了三分之一,但论坚固程度却要再上一个档次,将奇楠巨象大杀器般的特色进一步发挥出来。当然这些具甲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因此多木固也说服了老首领,让奇楠宗开放领地,与内陆通商,将草原上的特产贩去外地,以赚取维持奇楠宗生存的更多资本。

    多木固领军三百余年,奇楠宗的领地争乱也减少了许多,虽不能说外寇秋毫无犯,但至少盗匪流祸的程度减轻了许多。

    因此哪怕是多木固执意东迁,也仍有一大批拥趸和死忠来支撑他的决定。若是赤兀惕初来乍到,就想与他这经营了数百年的兄长夺权,那才真叫不自量力。多木固亦明白这一点,所以虽然恼恨这个幼弟,却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这个消息通过黑崇明传到宁小闲耳中时,她联想起前几日在郊外与多木固分食烤雕时的对话,哪里还不明白?

    她一时哭笑不得道:“东迁这念头,该不会是我那几句话帮他下定了决心吧?”

    长天好笑道:“傻丫头,怎地把浑水往自己身上揽?世上哪有人能替旁人做出决断?多木固意愿早决,只不过是借你之言替他自己坚定了信心,毕竟奇楠族生活方式奇特,要举族东迁到全新的地界生活,对他这一宗之长来说,压力亦是极大。”

    东迁日期已经定下,就在七日之后。

    消息在城内不迳而走,当天傍晚她从窗口看出去时,发现往来的居民都是行色匆匆模样,店铺生意反倒比平时更热闹了,成衣店、果子铺吆喝得更凶,但生意真正好的却是各式米面粮铺。

    对一个建立了数百年的老城来说,不少奇楠宗贵族都在这里深扎根系,置办了许多产业,现在突然要被人连根拔起,那就是拿刀子割自己身上的肉,别提有多么不爽了。可这是大牧首亲自做下的决定,他们哪里敢反对?幸好前段时间已有风声传出,所以许多居民已经将行铺转结,换成了现钱。

    奇楠城内如此,犹自生活在莽莽大草原上的奇楠族人,比如十部妖员就没有这般麻烦了,只消将毡帐和随身物品一裹,往象背上一放,家当就收拾好了。此时处境最尴尬的,反而是附属种族,因为奇楠宗对待附属妖族的态度还算宽厚,这棵遮荫的大树要是从此不在,弱小的种族还不知要怎样被其他妖怪蹂|躏。

    一道命令下来,整个奇楠宗就像一锅烧开了的滚水,热热闹闹、纷繁杂乱。

    偏在此时,外头又有两道消息传来——土伦族再次袭击了两支商队,这一回事发地点,可是离奇楠城不足三十里。

    第二道消息,仍是土伦族作祟,它们居然还顺道抢掠了奇楠族的一支小小分部!

    接到这两个消息时,多木固的脸色都黯沉下来。如果说这些流匪原本是在狮群旁边伺机打打秋风的鬣狗,那么现在它们已经打算登堂入室,反客为主了。这让奇楠宗如何能忍?

    此刻他全神贯注于整族东迁,最不愿额外生事,这些狼崽子大概也得了风声,知道奇楠族要离开了,对领地的控制力必然减弱,所以频频越界生事。可是多木固也知道自己东迁的决定并不甚得人心,若不应对这些形同挑衅的举动,族内反对的声音恐怕要更大了。

    这种情况下,赤兀惕突然站了出来,向多木固道:“小小土伦族而已,何须兄长出手?我领三部前去,给他们一点儿厉害瞧瞧即可!”

    这一举动大出多木固意料。赤兀惕刚刚归宗,正应是韬光养晦的时候,怎会打算在此时崭露锋芒?要知道此战赢了也没有多少功劳,若是输了,那赤兀惕在奇楠宗中的声誉可就要一落百余丈了。

    不过三部、七部现在力挺赤兀惕,多木固自然不介意他带领这些人出去攻打妖狼族。并且他这一举动,的确也是为大牧首分忧的。多木固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这小子的用意,也只能当作这小年轻想立军功想疯了吧?

    当天下午,赤兀惕就率领三部的奇楠骑军,离开了他这趟回来还待不足三天的奇楠城。

    他站在附近的山丘上回首凝视了很久,嘴角噙起了冷笑:自第一次逃亡起,这是他第三度离城了。不过,在这一场战斗结束之后,他就再也无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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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楠宗大牧首的继典仪式都已结束,并且接下来又即将举族东迁,那么原本聚在这里的宾客,从哪里来就还要回哪里去,商驿馆顿时冷清不少,只有宁小闲身后的扶摇商队,由于她这女主人接受了多木固晚宴的邀请,因此还会留下来再多盘桓几天。

    这天傍晚,有人敲响了商驿馆的门,传的却是黑崇明长老的口讯,说的是下午多木固和庆忌公子突然为了某事争执起来,音量还不小。宁小闲将人打发走了,才笑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他们的计划说起来也很简单,只有三个步骤:赤兀惕验血归宗、赤兀惕出城,以及不动声色地杀掉多木固。如今前两步都已经顺利走完,可以说大局已定,只差最后一着。

    此时天色渐暗,对面的茶铺子里却有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宁小闲蹙起秀眉,犹疑道:“那莫不是……傅云长?”

    仙匪有数人毙命在城东的泥坑中,傅云长随身携带的雷击木也遗落在那里,她还以为这家伙也遭遇了不测,哪知道现在还能悠闲地坐在这里喝茶。他自己据了一桌,沉凝若石,恰好和周围繁忙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怎么回事?

    ……

    傅云长在这里已经坐了小半天,连伙计都过来给他斟了第五杯马奶。他偶尔注视街上行人,却从未抬头去看对面的商驿馆。

    直到夕阳西沉,才有个人走到他桌前,哈了下腰道:“这位公子,对面馆内有人请你相见。”

    来了。他放下茶碗,跟这人走了过去。

    商驿馆内很冷清,原本住在这里的宾客几乎都走光了,偌大的围院居然在春光中呈现出一点点萧瑟来。最后一个关门而出的老头子,退出去之前冲他友好一笑,无牙的嘴像个大洞。

    他缓步走了上去。

    楼上未掌灯。昏暗的光线中有个苗条的身影向他伸了伸手:“请坐。”

    他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庞一小会儿,才试探道:“宁小闲?”

    对面女子明若秋水的眸中有精光一闪,微微后靠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果然是她。他答道:“昨日看到你从附近走过,背影有些眼熟,却不好就上前相认。”

    她嘴角微微勾起:“今日好相认了,怎么干坐在茶座上?若我未见着你呢,岂不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她笑得虽然温和,他却听得了不对,皱眉道:“你我数年未见,缘何一打照面就冷嘲热讽?”

    宁小闲定定地看了他两眼,轻叹道:“青儿和你的孩儿呢,如今何在?”

    “他们很好,被我安顿在距此七百二十里之外的槊平镇。”

    “既如此,你怎么不同样好好安顿了禾老四他们,缘何让他们抛尸野外,死后尚不得安生?”

第788章 计划(粉红票450票加更)

    在他微微变色中,宁小闲紧盯住他,“你我的确是数年不见了,不过上一回分开的地点不是在大雪山,而是在驰明城郊吧?”她一字一句道,“我说得可有错,阴九幽的化身?”

    傅云长茫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笑容在这黄昏的光线中显得很清冷:“庆忌和你劫杀了仙匪,随后你占据了傅云长的肉身,跟在庆忌身边活动。这一趟,是他让你来试探我的吧?看来我使用的遮掩魂魄之法也不尽完善啊,还是被认出来了。涂尽,你说呢?”

    这里再无第三人,她在向谁询问?“傅云长”瞳孔一缩,紧接着就看到她身后突然裂出一片虚空,随后有人一步跨了出来,昂然立在她身后。

    这人面无表情,腰板挺得笔直,看起来像是一块生硬的花岗岩。

    不消说,这正是涂尽。

    他紧紧盯着傅云长,原本冷漠的眼神中透出一股狂热,就像老饕见着了丰宴大餐,色中恶鬼见到了倾城丽人:“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我。这具皮囊自然是傅云长的,但里面装着的那个魂魄,却早不是原装货了!”

    宁小闲深吸了一口气道:“庆忌果然还在猜忌我的真实身份。”附在傅云长肉身上的既然是阴九幽分身,那么肯定对傅云长和宁小闲的过往交情了若指掌。如果她不是凑巧在奇楠城集市地摊上买到雷击木,不曾顺藤摸瓜发现禾老四等人的尸体因而知道仙匪遭遇了不测,骤然见到了傅云长在商驿馆外头出现,或许真会请他进来喝上一杯、聊上两句的。

    也即是说,傅云长前脚进了商驿馆的大门,庆忌自然就知道了靳杏儿=宁小闲的事情。

    “傅云长”不答话,似是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涂尽身上,突然道:“原来是你!”

    “数次大战中收集而得的魂魄,数量都比预期少了许多。我早推测,除了公输昭之外,隐流当中必然还藏有一人,也可以收集魂魄之力。啧啧,今日才遇上了你,我的运气可真不错!”

    涂尽微微一哂。作为隐流的底牌之一,他在大战中鲜少亲自出手,平时也用自行研制的方法遮挡了神魂。在纷繁杂乱的战场,阴九幽的分身一直没有当场发现他的存在。可是历次大战后,实际收得的魂魄数量都偏少了,这些分身就是再笨,也觉出了不对劲儿。

    “运气不错的,该是我才对。”涂尽冷冷道,“我修为停滞了太久,总是差临门一脚。今日将你吞下,说不定就功德圆满了。”

    “傅云长”望着他,突然诡秘一笑:“相煎何太急?这世上可从不曾有第二个魂修,你我又何必自相残杀?”

    涂尽面无表情道:“我吞过阴九幽两个分身,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你想以此动摇我心?可笑!”

    时间到了。宁小闲望了望天色,对涂尽道:“我还有些疑问,不过等你收拾掉他,自然一切都能知晓。”拍拍他的肩膀,“咳,这里交给你了,我得去赴多木固的家宴。”身形微闪,已经从二楼消失不见。

    “傅云长”目光闪烁,身形一动,涂尽已经踏前一步:“想去哪儿?你的对手是我。”

    ……

    宁小闲很好奇:“阴九幽的化身,似乎各有性格呢?”

    长天指正道:“那不是性格,而是本能。不同的化身,很可能会将阴九幽本人性格的某个特点放大。与琅琊作交易的端木彦,显示出来的就是自大和好色的一面,而在白玉京占据了卞长老皮囊的化身,很明显承袭的是阴九幽畏死的性格。真正觉醒了自我的,是如公输昭那样,可以遵从自我意愿行事,而不肯再作为阴九幽的傀儡、任他驱策。”

    她想了想道:“方才那分身说,这世上从不曾有第二个魂修,他的语气不似撒谎……那么涂尽算什么?”

    这一回,长天沉默了很久,久到她都以为这家伙不会回话了,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从最初见到涂尽起,我就有一推测,直到现在也不曾对他说过。然而我不提,他未必就不知晓。他吞过阴九幽两个分身,得了他大半的记忆,或许也已意识到此事。”

    “是什么?”有八卦可以听!她支楞起双耳,惟恐漏掉了半个字,“快说,快说!”

    “阴九幽从未留下过魂修的传承,这是涂尽吞噬了两个分身之后得到的记忆,绝不会有错。那么涂尽一身魂修的神通,又是从何而来?”

    她连连点头:“对哒,这事儿很早前我就知道啦,百思不得其解。你可是解出来了?”

    “很简单。”长天一字一字道,“正像阴九幽所说,这世上本没有第二个魂修,你所见过的魂修,岂非都是阴九幽的分身,严格来说,的确不能算作是独立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她茫然道:“可是涂尽的个性如此鲜明……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他也是阴九幽的分身?”

    她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如果涂尽也是阴九幽的分身,为什么会有从小到大的记忆?为什么会被关在秘境之中?又为什么能随着他们一起,对付阴九幽?

    “傻丫头,如果说他‘原本’是阴九幽的分身,那就说得通了。”长天淡淡道,“公输昭是第一个背叛了阴九幽的分身,焉知其后没有第二个?公输昭觉醒了自我之后,心心念念都是杀掉阴九幽,脱离他的控制。可是想要脱离阴九幽的控制,其实还有第二条路可选。”

    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可是速度太快,无论如何也抓之不住,只能蹙眉道:“什么?”

    “你还记得琅琊当初想要摆脱巴蛇之力的控制,而采用的方法么?”

    “记得。”这事儿她还记忆犹新,“他想用龙象果的种子,向阴九幽的分身之一端木彦换取孟婆汤。我还记得端木彦亲口说过,喝了这碗汤之后,就能斩尽尘世前缘,不仅是喜怒哀乐尽失,连魂魄也清洗如新!别说乙木之力留下的印记了,就是得道的大能被灌了这一碗水之后,魂魄也要被重新濯洗,彻彻底底地与前世做了一个了断。”

    “魂魄被重新濯洗?重新濯洗?”她喃喃念了几句,恍然道,“莫非阴九幽的一个分身喝下了迷魂汤,然后从此摆脱了他的控制?”

    “或许是迷魂汤,或许是另一种更加彻底的法子。”长天摇了摇头,“你忘了,阴九幽的分身当中,曾有一个在东海永远消失了音讯?我怀疑,那个分身大概是自投黄泉,坠入了轮回之中。如此一来,阴九幽再有天大的本事想找到这个分身,也是痴人说梦!”

    她脑子好乱,果然是智商不够用吗?

    宁小闲想了半天才勉强道:“那分身经历了转世投胎之后,终于造就了后来的涂尽?”

    “不错。”看她终于理清了思路,长天微笑道,“这个分身在投入轮回之前,也许想出了办法,让转世之后的自己还能在某种机缘下得到前世的修为法门。这么一来,他又重得了功法,却又是自由之身了,从此和阴九幽脱离了干系。正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他大概也没能推算到,涂尽被困在秘境之后认我为主,从此又和阴九幽打上了交道。”

    这可真是……冤孽。宁小闲叹气道:“涂尽真可怜。”

    “你何必替人家伤春悲秋?此事莫对他说。”长天好笑道,“他也不需你我怜悯。”

    说话间,多木固的屋邸已到。

    和奇楠城的贵族一样,他的家宅也是建成了拱形圆顶,仿若毡帐,只是高度至少都有十三丈,是城内最高大气派的几栋建筑之一。不过高大的墙院还是和其他宅邸一样,是单调的土黄色。

    她在心底默默吐槽了这种“粪土之墙”颜色时,早有侍女候在门口张望,一见她走来即恭敬地迎出。这侍女生得身段窈窕、妩媚多姿,却不是奇楠族人,而是风狸族,很有狐女的特点。

    多木固今晚看起来不忙,已经在宅子里候着她了。她才刚走进去,小不点就一阵风似地跑出来,奶声奶气地叫唤起来:

    “姐姐,抱!”仍然是字正腔圆,这回是三个字,显然还记得她,随后张开了手要她来抱。

    多木固含笑望过来,宁小闲只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张臂将这枚小地雷抱了起来。小博古尔还没长出奇楠族人的轮廓,仍然是圆满的脸蛋、柔嫩的皮肤,眼睛大而黝黑,装满了成年人所无法拥有的纯真。

    她心中突然觉得很难受。

    小博古尔趴在她颈窝上,嗅了嗅,突然道:“香香!”他的年龄相当于两岁大的人类孩子,已经能说不少话了。

    她微红了脸,多木固赶紧将儿子接了过去,交给一边侍女道:“带下去玩耍吧。”

    厅中没了旁人,一时安静下来。

    多木固望着她,眼中有柔光。

    他指了指橡木桌道:“请上桌,稀树草原上还是有些美味的,不比你那烤雕差。”他难得笑得这般温和。

第789章 杀杀人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宁小闲心中长叹一声,面上却笑了笑,轻扶住桌面道:“大牧首果真决意东迁了。”言下唏嘘。

    多木固慢慢敛起脸上笑意,盯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似在重新考量她。

    她不动声色道:“我不明白,归顺于隐流有何不好?这世道,多数妖宗都会作此选择。”

    她说的是实话,在南赡部洲,势力较弱的部落和妖族无论是主动或被动依附于更强大的妖宗,都不会招人诟病,这也是本世界的生态。所以无论是三部、七部还是黑崇明长老,都不觉得奇楠族归顺于隐流有什么好丢人的,反倒多木固如此坚持,才是令人好奇。

    她语中的劝服之意,实在明显不过。

    “这问题,你几日前在郊外就试探于我了。”他的眼中慢慢露出了尖锐的光,面上却显出了失望之色,“……你是隐流中人?”

    橡木桌附近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她浑不在意,继续道:“奇楠族加入北部联盟,迁去西肇平原,无非也是做北部联盟的棋子,和当隐流的打手有何不同?撼天神君和奇楠宗的前辈英雄腓烈有交情,当会对奇楠宗更加照顾……”

    她话未说完,多木固已经冷笑道:“死了这条心罢!奇楠族世世代代都是自由身,今后也决不会向外族屈膝,哪怕是撼天神君也没有权力对我们指手划脚。无论是隐流还是北部联盟,都休想让奇楠宗依指令行事!实话实说。哪怕没有北部联盟的邀约,我也绝不会令奇楠族人对隐流屈膝卑颜!”

    他在表态。即使没有北方联盟的邀约,他也绝不会让奇楠宗听命于人。宁小闲重重吐出一口气。心下微感悲哀。

    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话语中也带上压抑的愤怒:“亏我还……还……庆忌昨日还觉得你身影眼熟,你既是隐流中人,莫不就是那妖女宁小闲?”

    他走上前两步:“甚好,将你擒下,若是撼天神君真有传说中那般爱护你,我手中可添一筹码。”

    多木固眼中精光四射。浑身气势外放,若噬人猛虎,宁小闲却不避不让。红唇微微扬起:“你须得知道,若是撼天神君有传说中那般爱护我,现在就该在我身边才是。”

    她言下之意……多木固脸色大变,蓦然停住了脚步。

    果然宁小闲仍然侧头看着他。面上带有几分惋惜之色。身后的空间却像是突然扭曲,随后无中生有,迅速具现出两扇黑色巨门。门上没有任何纹饰,然而矗立于此,即有一股古朴、威严、酷烈之气扑面而来,似乎有无数妖灵恶鬼要从中扑出。

    不过这门吱呀一声打开以后,只有一个黑衣人从中一步跨出,站到了宁小闲身畔。

    多木固手中寒芒一闪。开阳巨斧已经凭空执在了他手里。他脸色却难看得很,眼前这人甫一出现。给他的感觉就像千仞巨峰迎头压下,要让人躲也躲不得,避也避不及。受对方气势所激,开阳斧都忍不住冒出来护主。

    这人负手而立,面貌俊美至极,看了多木固一眼就道:“若非她实在惋惜,还想再劝说几句,你以为我会多容你活上这十几息的功夫?”

    他语气平平,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然而多木固却感受到了其中饱含的冷漠无情。那和他平时俯视凡人时的冷漠、不屑,几乎如出一辙。

    头一次见面,多木固却下意识地知道来人是谁。他下颌收紧,浑身肌肉贲起,连呼吸都粗重起来,却冷笑道:“堂堂撼天神君,也要学鼠辈行事,偷偷潜进来杀我么?”

    长天不语,宁小闲却能觉出他身体骤然绷紧,似乎一触即发。

    “是了,是了!”多木固原比多数奇楠族人都要聪慧,此时恍然,“你弄来了赤兀惕那小子认祖返宗,再杀了我,他就能继承大牧首之位,你也顺理成章地接收了奇楠宗!”

    长天颌首道:“你能想通这其中关键就好,也不算当了个枉死鬼。你引颈自戮吧,开阳斧是准神器,我不想毁掉它,因为另一只恰在我的收藏之中。”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谈论“天气天气不错”,或者“你吃了么”,居然有两分亲切,内容却是教人自尽。

    多木固面上露出冷笑,攥紧手中巨斧,突然一步跨前,横劈下来。这一下大开大阖、勇猛无伦,充满了凶狞霸道的气势,宁小闲都才看到斧子被他执起,淡金色的斧刃已然临近了纤腰。

    这一斧竟然将她和长天都纳在了攻击范围之内,若是落得实了,两人都会被拦腰劈作两半!

    在此之前,她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接近十万斤的重器运用得如此举重若轻、迅捷狠毒。这便说明,多木固执斧砍劈的那一下爆发之力,至少达到了一百余万斤,才能将巨斧本身的重量转化为强大动能,劈出这样惊艳的一斧!

    哪怕面对前所未遇的强敌,哪怕面对传说中无人能挡的撼天神君,多木固居然也焕发出了十二分斗志!

    奇楠族人,从来不会畏难不前!

    她还未作出反应,长天已经伸手揽住她腰身,急速后退。

    多木固这一斧如羚羊挂角,似是无踪可循。然而长天这一退却是恰到好处,只跨出去两步,余下的能够开山裂石的斧风都伤他不得,仿若其知所始,知其所终,虽然退势比起旁人前扑的速度还要快得多,却居然有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

    长天刚放开手,宁小闲从他怀里嗖地一下蹿了出去,眼中却是若有所思。长天方才这一退,却是将“见微知著”的神通发挥得淋漓尽致,几乎在多木固这一斧刚刚起势,他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行止,方能这样自如应对。

    长天以前出手,应对的敌人多半也极强大。只有与多木固的对战,她能看懂,也能悟到。

    长天手中金光一闪,神力凝成的鞭子正要进击,突然皱眉转头望去。与此同时,厅边突然传来一句奶声奶气的呼唤:“阿爹!”随后,一个小小的人影从花瓶边上冒了出来。

    多木固的脸色一下子大变。

    因为他已经看清,小博古尔不知在何时溜了进来,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望向众人!

    他眼珠子一下红了,对儿子怒吼道:“快跑!”身形突然暴涨,变作了两丈余高、肌肉若钢铁般块块贲起的巨人,连獠牙都从嘴角边伸了出来,被他执在手中的开阳斧也跟着变大,斧面至少都有整扇门板那么宽了。

    多木固终是护犊心切,不待长天动手,抢先攻来,并且头上都隐隐蒸腾起烟气,形成了奔腾踩践的巨象模样。他这一劈乃是从上至下,如农夫劈柴般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然而其中爆发出来的力量和速度,却要比刚才的腰斩还要快上十倍、凶猛十倍!

    直到这一斧落到了实处,斧刃的破空之声才刚要传出。

    连宁小闲都还未看清他的动作,巨斧已重重劈下。

    这一下至阳至刚,竟然落地无声,斧刃前方扇形区域的青砖,已在一瞬间统统化作了齑粉,随后地面深陷下去如同地裂,从巨斧落点一直往外延伸,直到五十丈外方才停止。院墙早已倒下,连外头的街道都遭肆虐破坏。

    厅内外六根数人合抱的大柱也是顷刻间坍塌下来,轰隆隆滚作一团。这正是多木固的成名技之一,若在战场上用出来,配合着开阳斧的威力,数十丈内的敌人都是人仰马翻,筋折骨断,端的是一击重杀。

    他发出这一记的同时,厅外也闪出一名侍女,虽然面带惊慌之色,却还是将小博古尔一把抱住,转身奔了出去。

    多木固眼角余光扫过,不由得微松了口气,随后就感到斧上绝没有劈入了血肉的感觉。这巨斧与他血脉相连,早使得如臂使指,因此知道这一击又再落空了,心头立刻沉了下去。

    果然长天已站在他身后,修长的手指屈起握拳,向他后心击出。多木固只来得及身体微倾,这一拳还是击在了他后背上!

    长天身高六尺,与变形后的多木固块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可是这一下看似轻飘飘地不花多大力气,实则澎湃的神力顺势冲入了多木固体|内,如同咆哮的巨龙,也不走筋脉血管,竟是遇血肉而搅碎,遇筋脉而挑断,遇血液而煮沸,连遇到多木固本身的妖力,也大口吞噬之!

    而对多木固来说,这些入侵的神力如同活物,几乎是贪婪地汲取一切触及之物。他才往前踏出了两步,原本强健的后背反倒更加鼓胀起来,皮肤反而透明,能令人看出来里面装满了液体,像是被一戳就破的水囊。这是筋肌、骨髓、内脏都被液化了的结果,幸而奇楠黄金血脉的身体本极强健,这股神力肆虐了他小半个身体,也就消耗干净。

    可是他连右手都胀大了一倍,根本无法执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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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擦擦手(为浅笑轻纱灵宠缘加更4/10)

    只挨了这一下,他就明白敌我修为差别太大,今日万无活理了。多木固突然朝天张口,重重怒啸了一记!他张口之前,喉咙先鼓了起来,看着都有几分像蛤蟆,可宁小闲却不觉得好笑,因为这一啸的威力太大了。

    昏暗的夜色中,强大的音波向着六方狂飙突进,当真是遇墙拆墙,遇门弹门。这厅中还剩几根巨柱,原本就被他的怪力肆虐得布满裂纹,现下干脆咔嚓几声全部断裂。

    早在他仰头时,宁小闲就觉出不妙,闪身躲入了神魔狱。等这大范围攻击过后再出来,她都不由得乍舌。原来整座屋邸都已经变作了废墟,只有一个方向的院墙还勉强保持着完好。

    侍女抱着小博古尔逃走的方向。

    这一声凶猛的巨吼,即是奇楠族的天赋神通之一“龙象吼”。

    宁小闲在凤埠县内就见赤兀惕施展过,不过他那时还只是半妖,威力如何能与多木固相提并论?并且多木固这记吼声甚至还能控制音波袭去的方向,令其收束住不伤害到还未逃远的儿子。只这份掌控水准,就令人叹为观止。

    这一声怒啸远远地传播开去,至少覆盖了整个奇楠城,除了聋子谁都能听到。

    长天知道,多木固意在示警。

    此时,地面也传来了剧烈的震动。奇楠族人向来和兽亲同居同食,多木固当然也不例外。他一遇险,居住在外院的巨象胞弟自然会狂奔而来。

    这一次侵袭,留给长天的时间很是紧迫。他和多木固几下交手,也可谓兔起鹘落,前后还不到五个呼吸时间。还未等多木固长啸完毕,长天以神力幻成的长鞭突然凭空断裂,化作了满天飞舞的金针,每一枚从多木固身上擦过时,都深深地腐蚀入皮肤,留下一道青黑色的痕迹。

    以奇楠族人的体质,能腐去他们皮肉的神通并不多见。

    只一瞬间,多木固裸露的皮肤就已千疮百孔。

    长天手中红光一闪,南明离火剑已经搭在多木固颈上。可他浑若不觉,只是拼命扭过头来瞪住长天,突然厉声道:“日后,请,请你善待他们!”他说话像是嘴里漏风,吐字艰难,显然被长天方才的神通伤了喉管和声带,同时又有肉糜和鲜血随着话语从嘴里喷了出来。

    他内脏都已被神通所侵,还使用了令肺部负担极大的龙象吼,正是加剧了伤势的恶化。

    宁小闲悄然闭眼,不忍再看。

    “我会的。”长天郑重道,手中红光掠过,多木固粗壮的脖子上顿时多了一道极细极细的红线。

    他的眼神凝滞了,有丝丝缕缕金气从口鼻处溢出,要汇聚在一起,正是多木固的元神,结果被长天随手一抓,顿时消散于无形。

    他周身突然迸现金光,瞬间将这废墟照亮。

    震耳欲聋的愤怒长鸣传来,奇楠巨象的身影,已出现在尚未坍塌的客厅后方。剧烈奔跑带来的震动,几乎要将这些断瓦残垣也震倒。

    双胞胎之间微妙的心血感应,令它知道胞兄已然罹难。

    “走!”长天闪到宁小闲身畔,执起了她的手。

    奇楠巨象冲入废墟的那一刻,两人身影已从原地消失。

    ……

    怀抱着小博古尔的风狸族侍女出了后门,沿着小路奔出了十丈,身后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那是她熟悉的主人,只是她从未听过他的声音这般悲怆而绝望,似乎在向这世间告别。

    敌人竟然那样可怕,连大牧首都敌不过吗?

    随后,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侍女手上一紧,抱着小主人跑得更快了。

    跑着跑着,大概跑出了百丈远,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影子。

    她惊呼了一声,才看清眼前突然出现的老者,居然是一向和蔼可亲的黑崇明长老。

    在这可怕的夜晚,她正惶惶然间,骤然见到了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并且他面上的笑容还是那般温和。

    她心口上一块大石顿时落下,只觉找到了主心骨,语无伦次道:“长老,有人闯入,大牧首令我将小主人带出来,我,我不知该找谁……”

    黑崇明柔声道:“别急,把这可怜的孩子给我抱。”说罢,伸出手来。

    侍女赶紧将小博古尔交到了他手中。

    黑崇明伸手拍了拍躁立不安的小象妖,对侍女道:“不要急,慢慢说。除了你之外,还有人一起跑出来没有?”

    他面上的笑容带着安抚之力,侍女只觉得心跳慢慢平复了,这才垂泪道:“您这样一问,我,我才想起来,主人宅中还有几人,怕是,怕是出不来了!”方才那一记怒吼刻意避开了她这方向,她都觉得心口翻腾,几乎要喷出血来。

    黑崇明郑重道:“你看到是谁行凶杀人没有?”

    “看到了。”她急急道,“是一个长得俊美异常的黑衣男人,他身边还站着今晚大牧首宴请的女客……”

    “错了!”黑崇明突然出声打断她,“你看到的,是常常来这里作客的公子庆忌,突然下毒手偷袭了大牧首!再后来之事,你已逃了出来,就一概不知了!记着,你逃跑时可未抱过小少爷!”

    说到后来两句,他的语气陡然转厉。

    这,这是什么意思?

    侍女小口张了张,满面茫然:“可是,长老……”

    “没有可是。”黑崇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是你今晚所见!任谁问起,也是这样回答,你可明白?”

    此时黑暗中突然又走出一人,黑崇明转身,将小博古尔交给了这人。

    长老居然要她作伪证,将这祸栽到庆忌身上去?过了两息,侍女眼中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黑长老,与那两人竟是一伙儿的。

    她忍不住退了两步,眼睛滴溜转了起来。

    “你可是不愿?”黑崇明的笑容依旧温和,眼里的寒光却刺得她哆嗦一下。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记得,你的家似乎也在奇楠城里?”

    侍女背上陡然冒出冷汗,突然跪了下来:“长老,你放过我罢!”

    “好好作证,你必无虞。”黑崇明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觉出这小侍女浑身都在发抖,当即温言劝慰道,“多木固执意东迁,一旦离开,奇楠族可不会将你们都带走,你们这些附庸族只会受土伦族那样的外族凌虐。”

    觉出侍女突然抖了一下,显然也预见了悲惨的未来。黑崇明微笑,知道自己的劝说起作用了:“如今多木固已死,必然是赤兀惕顺理成章继位,他主张留守稀树平原,对你们反是喜讯。风狸族从此可继续在奇楠宗羽翼下安享太平,这又有什么不好?你说,多木固是活着好,还是死了为妙?”

    作为风狸族一员,侍女显然也不希望奇楠宗迁走,可是这本是多木固的决定,连族中元老都无计可施,她一个卑微的小妖,又有什么发言权了?

    可是黑崇明这般一说,她心中立刻有个声音也附和道,是啊,大牧首虽然德高望重,可原本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未见得多好,并且还执意东迁,我为何非要替他卖命不可?再说,奇楠宗若能留在稀树草原不走,那对我、对阿娘和弟弟,对风狸族来说,才是天大的喜讯!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咽了下口水,才怯生生望了黑崇明一眼道:“如果我依长老所言,长老可会饶我一命?”

    黑崇明笑道:“那是自然。你好好地作了证,平白无故地我为何要取了你的性命去?”

    他身边那人抱着博古尔,原本不言不语,此刻也踏出一步道:“你放心,你会活着。不过此刻却要受些伤,否则一会儿不好交代。”他声音有些冷硬,却奇异地带给人言出必行的感觉。

    黑崇明不满地瞪了这人一眼,心道:“你倒会打包票。这小狐女最后还是杀掉灭口的好。”

    这人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转头朝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在夜色中尤显阴冷,说不出的怵人,连黑崇明都生生打了个寒噤,他见侍女露出惧色,赶紧安抚道:“莫急,只是轻轻一掌,震伤你的肺腑罢了,我有灵丹可治。”

    多木固的巨吼和屋邸崩塌的声音,在安静的夜中传出去老远,此刻已经有人往这里赶来,并且连祖灵都往这片废墟飘荡而来。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

    黑崇明长老带着侍女在暗巷中等了两刻多钟,才返回多木固宅邸。

    此时,废墟中的尸体都已被拖了出来。除了多木固之外,这邸中原本还有两名粗仆,一名厨子、两名侍女,结果都是面露痛苦、七窍流血而死,联想起之前的事件,不难明白这些倒霉蛋是在多木固的龙象吼中全部毙命的。

    至于多木固的血亲巨兽,则是在原地焦躁不安地仰鼻长鸣,踏得地面呻|吟作响,将最后一片残墙都震倒了,此时正有专人前去安抚。据它所述,赶到这里时,兄长就已经毙命,他并没有看到伤害兄长的凶手模样。

第791章 栽栽赃

    其他几名长老已经赶到,巫官正在与祖灵沟通,试着询问事件经过。

    黑崇明长老可是亲眼见过祖灵的能耐,此时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里。

    两头祖灵在废墟中转悠了一会儿,身形突然如沙砾般散开、交缠在一起,形成一片黑色的雾气。紧接着,这片雾气慢慢分化,居然逐渐模拟出了一栋建筑的模样,紧接着建筑中就有人开始走动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还没有被毁坏之前的大牧首屋邸!祖灵正要以这种办法来推演出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黑崇明喉间暗暗吞了口口水,幸好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和他差不多,他的紧张也不显得扎眼。

    烟气化成的建筑才刚刚成形,里面有个黑色的身影看起来很像多木固。结果在众人的注视中,这片建筑突然又虚化了,随后又凝形,然后又虚化……

    显然祖灵努力了几次,都未能还原出当时的场景。最后它们放弃了,重新凝出人形。

    巫官和它们咕噜了几句,转头对众长老道:“祖灵也无法再现当时的场景了,所有魂魄留下的痕迹都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抹除了。这只有对我族祖灵很熟悉之人,方可办到。”

    此时黑崇明举杖敲了敲地面,引来大家关注,才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宅中的幸存者。”他扶出侍女,和颜悦色,“莫怕。将你所见到的一切,都说出来。”

    侍女却觉出黑崇明抓着自己的手一紧,知道他在警告自己。于是定了定心神,将自己所见说了一遍。

    她一说完,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有多木固的心腹突然道:“这宅中其他仆役都死了,你怎么却是无事?”

    这侍女眼中立刻浮起了泪光:“我也不知。那时我从外头回来,大概,大概我离得远些?主人一声怒吼。我就被震晕过去,是黑长老救了我。”

    黑崇明及时道:“我找到她时,她七窍中都流出血来。喂了一剂百草丸才勉强救转过来。”

    巫官上前探查了一下她的筋脉,也点头道:“她内腑震荡,气血亏损,伤得颇重。正被药力所稳。”

    这一下。大家也就没甚话好说,就算有人心中觉得不对劲,一时也说不上什么。

    正在检查多木固伤口的长老站起来道:“大牧首身上的伤口像被细针所蚀。奉天府的天狐两兄弟,庆忌的‘狐针’和汨罗的‘莲火’都是赫赫有名,这伤口被剧毒腐蚀过,身体中的血肉也被溶化,的确很像是庆忌狐针所为。”他叹了口气道,“大牧首的元神也已消散。无法救来问个明白,这凶手好狠!”

    这就是先入为主的概念了。这世上能腐蚀肉身的神通其实也不知道有多少。但侍女这么一说,众人就开始有的放矢。

    这时就有人突然想起来道:“今日午后,庆忌和大牧首还在殿中争执,大牧首有些恼怒,音量提得很高。”

    另一名近卫道:“不错。我听他们所争论的,乃是我族加入了北部联盟之后的条件。庆忌公子说形势紧急,希望我们今夏之前就能派出兵员,支持北方前线,可是大牧首不肯,说我族万里迁徒,要休养生息到入秋方可。”

    所谓三人成虎。证据样样都指向了庆忌,众人又这样说说道道,群情很快被撩得激愤起来。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插翅般的速度席卷八方,几乎在三个时辰之内就传遍了全城。

    奇楠宗的长老心头还算是一片清明,此刻就抑住族人的愤怒,差人去请庆忌前来问个究竟。毕竟对方远来是客,大牧首又已经决定了东迁,他为什么要杀人呢?

    可是大家苦候了半个多时辰,那人才飞讯来报,庆忌下榻之处竟然早已人去楼空!

    若不是心虚,你跑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暗自咆哮一声,终于将这罪名牢牢摁到他身上。最年长的长老也怒得几乎要拽断自己的胡子:

    “速速派人去追!”

    #####

    庆忌今晚心神不宁。

    樽中茶水又见底,他沉沉道:“满上!”

    侍立一边的童子赶紧执壶斟满。这灵茶是公子从宗内带来,不过两个时辰就用掉了一大包。庆忌平时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虽然安坐不动,眉心却拧得很紧,脸上青气也重,下人们从未见他这样焦躁过。

    从下午派出阴九幽的分身开始,他就有些忐忑。商驿馆中那女子,到底是不是宁小闲呢?他试着将记忆中那个有着翦水双瞳、灵眸善睐的女子,和他在多木固宴席上见到的靳杏儿重合起来,却觉得有些模糊。他已经吩咐了阴九幽分身,若坐实了这个推测也要稍安勿躁,等他想想对付她的法子。

    她此行易容潜入奇楠宗,必然打着破坏奇楠族东迁的主意,多木固一旦知道了她的面目,又怎么会放过她?或许自己可以借助多木固之力来对付她,只不过要那粗人怜香惜玉,手下伤人时少两分劲道却有些难了。他早知道她是砾中金体质,这几年来那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弟弟也没能将她弄到手,最后得了她的反而是撼天神君。据说这神兽宠她至极,想必她也得了不少滋养,现在的味道又不知会是何等销|魂?若能有幸一尝……

    他赶紧又灌了一口茶水,却隐隐有些惴然,似乎即将有不祥发生。这样的心血来潮次数不多,每一回都预示了大事件的发生,他轻忽不得。

    距离阴九幽分身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按理说,他该返回了。就算冒充傅云长之事被勘破,这人也应能全身而退才是,毕竟魂修的本事超越常人想象。

    此时他居所的窗外却传来了喧嚣声,并且越来越大,越发响亮。

    庆忌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然而过不多时,他灵敏的耳力还是收集到外头传来的敏感词,比如“庆忌”、比如“狗犊子”,比如将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的“庆忌那狗犊子”。由于他的真身,庆忌对“狗”这种生物本就不喜,何况外头的人语气那般恶劣,骂得又那般难听!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他接下来听到的事。这却是几个莽汉边跑边骂,结果许多族人也被惊动了,纷纷问起,这几个人便道:“咱们大牧首好心好意宴请庆忌,结果那狗犊子一语不合,竟然下阴手偷袭咱大牧首!”

    旁人大惊道:“大牧首可有事?”

    这几个汉子大哭道:“怎么没事!他老人家胸前都钉满了庆忌的狐针,早就气绝而亡!听说那庆忌就住在附近,我就想看看那狗|日的还在不在,我要亲手给大牧首报仇!”

    大牧首身亡!众人一阵大哗。

    庆忌听到这里,面色大变。饶他一向自诩定力过人,此刻也忍不住心中突突跳了几下:“多木固暴毙!并且对手还将这事儿栽到我头上!”

    他豁然站起,推开了门,身后的童子才喊了声“公子”,他就已经大步跨出去,将街上闹事的人抓了一个回来,丢进屋中。

    他道行深厚,这人是头牛妖,被他一把按在肩上就觉得半身酸软。庆忌森然道:“说,谁让你栽赃给我!”

    “我为何栽赃给你……”这人一头雾水说了半句,才突然反应过来,“你,你就是庆忌!”

    他没功夫听这人胡扯,急促道:“你亲眼见到大牧首去世?在哪里?”

    这人红着眼扑起,提起沙钵的拳头迎着庆忌当头砸下,仿若深仇大恨一般。庆忌待要再降伏他,这人已经疯魔般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同时口中大吼道:“他在这里,庆忌在这里!”

    这大嗓门传出去老远,庆忌刚施了神通将这人打晕过去,就听到众多脚步声向着这里而来,混乱的人声中突然有个人朗声道:“庆忌公子,我宗长老有请!麻烦您随我同去。”

    他这话一说出来,庆忌心中就是重重一沉:多木固果然出事了,否则又哪里轮得到族中长老来“请”他?

    他铁青着脸,紧咬的牙关里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宁小闲!”

    靳杏儿一定就是宁小闲。只有她,和他不仅有私仇,还有公怨——隐流和阴九幽势同水火;只有她,才有本事在这城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大牧首,还堂而皇之地嫁祸到他身上!

    除了这女人,他都想不出这里还有谁会这般针对他。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一下子豁然开朗。是了,是了,多木固的四弟赤兀惕突然返宗,约莫也是这女人捣的鬼吧?否则怎会如此凑巧,大牧首死去之前,赤兀惕刚好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验血返宗。只恨那时他没看出她的狡计:只要多木固死了,赤兀惕继位,奇楠宗自然不再东迁。

    并且他此时恰好在奇楠宗内作客,只要嫁祸给他,奇楠宗从此视他庆忌、视北方联盟为生死大敌,再无可能加入了。

    好一着釜底抽薪之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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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2章 一报还一报(粉红票465票加更)

    可是听方才这蠢蛋所言,多木固的伤痕都是他的狐针所伤。宁小闲既然敢栽赃给他,想必准备了不少后着,包管样样都能令他喝上一壶。他现在就是跟着外头这人去见奇楠族长老又有何用?这些榆木脑袋会相信他的话么?会相信撼天神君的女人混了进来,杀掉多木固又嫁祸给他?只怕他话还未说完,就会被愤怒的奇楠巨象踩成肉泥!

    外头的人又喊了一遍,没听闻庆忌的回答,也有些不耐烦。

    立在一边的童子怯生生道:“公子?”

    庆忌咬了咬牙:“走!”多木固若是未死,清醒过来后自然能证他清白;多木固若是死了,他留在这里更是百口莫辩。

    他抓起童子,手中已经捏开了一张毫不起眼的黄色符录。

    这是自大雪山之行以后,他用重金再次购得的千里符。效果当然没有远遁千里那么夸张啦,可是在瞬间传送出去十余里地,却不在话下。

    奇楠城不是宗派驻地,没有基石的守护,隔绝不了这类地遁神通。

    他刚要撕开符录,眼珠子却又一转,突然喃喃道:“我岂能这样便宜了你?”伸指在地上刻了几个大字:

    “杀大牧首者,赤兀惕、隐流宁小闲!”随后才撕开纸符。这室中黄光一闪,两人消失不见。

    他虽是逃了,但这留言只要让人看到了,自然会在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日子还长着呢,谁能保证这颗种子以后一定就没有发芽的机会呢?

    可惜他走得太急,没看到被他打晕扔在一边的牛妖,此时突然睁开眼,一骨碌爬了起来,伸脚将地上那几个字蹭个干净。这地面是石板铺就,他蹭完之后就站在上头,谁也看不出什么来。

    外头的人喊了第三遍,也觉出不对,终于推断门闩冲了进来,左右看了一眼,厉声道:“庆忌公子呢?”

    这牛妖正好揉了揉惺忪的眼,憨憨道:“我,我不知道啊……”

    ……

    今晚风儿很轻,月辉如水,将苍茫的草原都镀染出一层银霜。

    这正是最适合妖怪们吸取月华的夜晚。

    然而庆忌原本白玉般的面庞在月光照耀下,却因失了血色而尤显惨白。按照原本的设定,千里符很尽职地将他传送到奇楠城东十三里外的一处废弃的草料场当中。

    从这里驭器而行,奇楠宗的那帮孙子们应该追不上了。造物主很公平,巨象的缺点和优点一样明显,它们的主场既然在地面上,那么笨重的身躯想飞上天都是一个挑战。

    他这趟出师不利,原本奇楠宗加入北方联盟可算铁板钉钉,并且今夏冲击北方前阵的妖兵中,很可能就会加入这些大块头的身影。结果此事生生被人搅黄了,就这般返回北方联盟后,他的地位都会下降不少。

    然而这事难不倒他,只要再多些时间……

    他带着童子,满腹心事走出草场小屋,却看到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着草垛,抱臂看着他。

    正是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时辰的傅云长。

    庆忌心下松了一口气。阴九幽派在他身边的这分身,一直都很强力,能替他摆平许多事。有他在身畔,自身安全即是无虞。他迎上前去,责怪道:“怎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被她认了出来……”

    话音说到这里,却小了下去,只因他见到了傅云长的双眼,那双眼睛中透着猩红的光,直勾勾地盯住他,里面写满了深得刻骨的仇恨。虽然还保持着倚靠的姿势,这人在夜色中看起来却充满了逼仄的暴戾,像是恨不得将庆忌撕碎了生吞下肚。

    庆忌这辈子见过许多仇恨的目光,但如此直白、如此凶狠地盯住他的,却是寥寥。

    莫非……?他心里咕咚一声,想起一个最不可能的结论:“你是谁!”

    傅云长笑了:“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让这妖物杀了我兄弟,钻进我识海,控制我的言行举止。现在你居然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庆忌面皮抽动了一下,失声道:“你是傅云长本人?这怎么可能!你不是……”

    “我不是被镇压在自己识海最深处,根本无力抵抗那妖物么?”傅云长一字一句道,“很可惜,我又重新找回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现在,我们来把账好好算一算罢。”

    阴九幽的分身,居然被这人驱出了识海?对熟知阴九幽分身底细的庆忌来说,这就像听闻一个三岁稚童打赢了大力士一般。在强大的魂修面前,多数修仙者的魂力都倍显脆弱。他亦不笨,傅云长能够脱困,就说明一定有外力相助。

    庆忌定了定神,将一片混乱的心绪稳住了,才冷笑道:“侥幸脱了困还不趁机远走高飞,反而来送死么?”他已是返虚后期修为,傅云长不如他甚多。

    傅云长却笑得快意:“我是打不过你。不过,这不还有别人等着收拾你么?”

    在庆忌狐疑的打量中,草垛后方又不声不响地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面容冷硬,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张面孔看起来还有些眼熟,庆忌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的记性很好,这么一转念的功夫已是想了起来:“你,你是宁小闲身边那头麒兽!”

    “是我。”涂尽咧了咧嘴,显然没什么耐心,“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我出手将你打到束手就擒?”天狐族智而多狡,却不以武力见长,这是许多人的共识。

    庆忌目光闪烁了一下,却不说话,只是站直了身体,右手开始有光芒闪烁。

    “选后者么?正合我意。”涂尽撇了撇嘴,浑身骨骼开始发出细而密的声响,“我们女主人一直有笔账没和你算,今日就由我代劳了吧。”

    #####

    奇楠城全城再次陷入了鼎沸状态。

    为防庆忌躲在城中,奇楠宗派出人手,挨家挨户搜查,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应几位长老的联合发派,奇楠城外驻扎的人马也分头向外进行了蛛网式搜索。

    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注定是徒劳无功。

    外头还是一片人仰马翻,傅云长却已经坐在商驿馆里,眼前的茶碗里斟满了最鲜也最香的奶茶。他和涂尽的衣物都有多处破损,涂尽身上更有多处被腐蚀见骨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

    “天狐大公子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宁小闲见着他俩人时还吃了一惊,结果涂尽道,“他道行远不如我,机关手段层出不穷,真真是奸狡得紧。”若不是双方境界上相差不止一筹,他还是魂修之身,庆忌这一回说不定真能逃掉。

    傅云长却静静地坐着,对面的宁小闲也不催促他。直到碗里再也没有一丝热气升起,他才缓缓开口道:“宁小闲,我可真不愿见到你。仙匪每次遇上麻烦,都和你有关。”身旁的涂尽面色一冷,他却苦笑道,“可是这次还是承了你的情,否则我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找庆忌报仇了。”

    傅云长和涂尽逮住庆忌之后,卸掉了他两条胳膊。对这头天狐,他恨不得生啖其肉,可人是涂尽下手抓住的,言称女主人留他有用,他又如何能越俎代庖?

    她秀颌轻点:“留他一条命就成。不过你们平素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怎会找上仙匪?”

    傅云长捏住长椅扶手的大掌都紧了紧,才缓缓道来。

    原来四年前庆忌在大雪山被宁小闲和仙匪设计所捕,后被交到汨罗手中,得阴九幽分身解救逃出。他心高气傲,这口气怎忍得下去?事后仔细查探,终于查出了仙匪们的身份。

    宁小闲背靠着隐流这棵大树,撼天神君又于四年前横空出世,庆忌自然奈何她不得。相比隐流,同匪不过是一群四处打游击的乌合之众。若你是庆忌,你会挑哪个下手?不言自明。

    从此,仙匪就被陷入了庆忌的追杀之中,人马也慢慢萎缩。他们原本在南赡部洲西南地区过得如鱼得水,怎奈惹上的是一贯以智狡见称的天狐两兄弟之一,很快陷入了被动之中。总算傅云长经验丰富,还能带着大伙儿东躲西藏,可是身边的弟兄也一个个没了。

    最关键的是,现在他已有了子嗣,再也不复当年那般肆无忌惮。这一次仙匪中伏,就是庆忌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青儿母子的躲藏地点,以三岁幼子的性命相胁,才令傅云长终于不再躲藏。

    他被擒之后,阴九幽分身占据了他的皮囊,自然也阅读了他的记忆,对仙匪和宁小闲过往的交集了若指掌。庆忌这才打算留下傅云长,以期日后以傅云长的身份来试探她。万幸这家伙一直还未决定要怎样对付宁小闲,因此傅云长本人的神魂被牢牢镇压在识海底部,以待日后或能派上用场。

    “那妖物操控我的身体,将兄弟们一个一个杀掉。”傅云长望着自己的双手,语气都有几分颤抖,“禾老四的脑袋,还是我亲手捏爆的。我当时只求一死,可惜神魂被镇,身体被夺,连死都死不了。”

第793章 赤兀惕的机会(粉红票双倍时间开启,求粉红!!!)

    阴九幽分身操控他的身体行动时,他能感受到外界一切事物,但是行止都不再受自己掌控。阴九幽的分身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才要令这份痛苦加倍真实、加倍无奈。

    眼见得他眼睛都慢慢红了,宁小闲出声道:“死者长已矣,生者犹可追,多思无益。青儿母子,如今可还平安?”最后一句,是转向涂尽说的。

    “从这分身的记忆中可知,他们倒是无恙,的确被安顿在距此七百二十里之外的槊平镇里,只派了几条小杂鱼看管。”涂尽双手抱胸立在一边。吞吃掉阴九幽的第三个分身,令他现在精神很是饱满,心情也是少见地好。按照以往惯例,她知道这家伙肯定将富余的魂力收了起来,留待后头慢慢消化,“庆忌原本打算以他们母子为筹码,胁迫傅云长本人去暗算你。”

    宁小闲叹了一口气,往后靠去:“你今后有何打算?”

    傅云长眼中露出了茫然之色。数百年来的生活模式一朝被打破,仙匪全军覆没,兄弟尽数死绝,他也心灰意冷,这个问题,他连想都不曾去想。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若你不嫌弃,接了青儿母子之后,就到新归入隐流辖下的狄云州落户安居如何?这里物产丰饶,也当是帮我个忙……隐流的地界扩充剧烈,营管人才匮乏,你走南闯北多年,或可协助地方,治安维稳。”

    傅云长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他知道宁小闲说得委婉,其实却是指了条引退之路给他。他前半生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现在没了兄弟手足,却还有娇妻幼子,若是从此金盆洗手、退隐市井,也未尝不是金不换的逍遥日子。

    他慢慢点了点头。

    ……

    奇楠城终于渐渐回归了平静。

    宁小闲一直凭窗而立,直到东方的天空露出第一线曙光。清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将她的背影在晨光中勾勒得更加玲珑也更加单薄。

    多木固亡、阴九幽分身被吞噬、庆忌被秘密逮入神魔狱。奇楠宗那些人高马大的妖怪如何能想到,这一次族中的天大变故,几乎都由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一手造就?

    大局已定,他们赢了。这一役打得漂亮,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奇楠宗。

    她面向东方,悄悄吐了口气,心中一松。

    “丫头,你可是在替多木固惋惜?”低醇的男音从背后响起。她转过头去,长天全身都隐在这屋中阳光照不到的暗处,只有一双眼眸金光四射,仿佛是冬日寒夜里的火苗。

    她轻轻咬唇道:“我只是觉得,他也是个人杰,不该落到这般结局。”越是翻看多木固过往的资历,她就越觉得这人胸有丘壑,实是难得之才。

    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胜利,算不算龌蹉?她都有些茫然。

    长天却出乎她意料道:“然。”接着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接了下去,“这世上也不知有过多少令人惊才绝艳的英雄人杰,最后的下场都令人扼腕。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使其中之一殒落罢了。”

    他转头望向东方初升的旭日,缓缓道:“多木固此人确是有才,修行天赋亦是极佳,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变为第二个腓烈,奇楠族内又一个传奇。”

    长天居然对多木固给出了这样高的评价?她略扬秀眉以示惊讶。

    “可是,归顺了我们的奇楠宗,不需要一个活着的传奇。”长天淡淡道,“我也不需要一门心思想要带领族人脱离控制的奇楠族长,哪怕他是个人杰。赤兀惕暂时还不如他,却是我们可用之人。”

    所以多木固从执意东迁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一结局。他可以是奇楠族人心目中的英雄,却不能活下去。可悲的是,直到长天斩下他脑袋之前,他才清晰无比地意识到这一点。

    长天见她面色仍然郁郁,不由得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的计划行事太不光明正大,利用他请你上门的机会杀了他?”

    她红唇微微一嘟。又被他看穿了,他一向知她最深。

    “过来。”他向她伸手,宁小闲乖乖走了过去,被他轻轻抚住了面庞。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她闭上眼,耳中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开导道:“我们只来了多少人?这一次目的,是阻止奇楠宗东迁。只要这个目的能够达成,手段和过程如何,以后又有谁会去关注?你要想想,我们先前定下的计划,是让多木固在领军战斗中身亡。那样一来,也不知有多少奇楠族人要陪葬。现在这般结局,岂非是伤亡最小,奇楠族的战力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存?”

    他轻轻哼了一声道:“再说,多木固在你面前虽然表现和善,他就算得是个好人么?赤兀惕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他这几百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又是拜谁所赐?”

    她轻轻“嗯”了一声,眉心稍松,这才感觉到他话语中有隐约的酸意。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城中的无序状态已经结束。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对于这个妖族来说,同样不可一日无长上。奇楠族是个最务实的妖族,并且现在还面临着东迁抑或留下的迫切问题,所以在这一天巳时之前,众长老已经聚在一处,商量大牧首的下一任人选了。

    候选人有两个:赤兀惕和多木固的独生子小博古尔。十位长老分作两派,各支持一人。

    赤兀惕虽然是黄金血脉的成员,但他毕竟刚刚返宗,于情于理都还算是半个外人,所以有三位长老就提出了拥小博古尔为大牧首,再由众长老辅佐直至他成年的建议。小博古尔也是黄金血脉,又是多木固的嫡子,若说有什么硬伤,就是他的年龄实在太幼小了,谁也不会认为在他满两百岁之前能够处理宗中事务。不过宁小闲知道,摄政辅佐这种事情在地球上古今中外都轮番上演过无数次了,而在极度追究黄金血统纯正性的奇楠宗来说,这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可问题在于,刚刚过去的夜晚当中,奇楠宗搜寻庆忌的同时,也没忘了寻找小博古尔,毕竟众人在大牧首的府邸废墟中并未发现这孩子的尸体,所以心中还是存了几分希望的。可是这小家伙到现在却还是音讯全无。

    所以现在多数长老的选择,是黄金血脉目前下落明确的最后一人、前一日才返宗认祖的赤兀惕。

    其实哪个宗派也不缺聪明人,尤其是多木固原本的心腹对他的死亡存疑。

    最大的疑点,就是赤兀惕出现的时机。他才刚刚返宗,多木固大人就魂归九天,哪有这般巧事?可是多木固身亡之时,赤兀惕正领着妖兵在外,与土伦族交战,这是数千人瞪大了眼瞅着的事实,他插翅也难飞回来行凶。

    可惜,留给长天和宁小闲的时间太短了。他们一定要赶在多木固继典那一日,让赤兀惕在天下人面前验血归宗,否则这事还能再做得漂亮些。

    疑点之二,则是被疑为凶手的庆忌公子,无论是动机还是实力,要杀掉多木固恐怕都显不足吧?后者可是奇楠族的大牧首,黄金血脉令他的实力远比属下要强横得多,庆忌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在短时间内做掉他又全身而退?

    然而现在庆忌潜逃出城,不知所踪,平时和他走得甚近的多木固的几个心腹放出了飞讯寻他,却都没有回音。

    疑点之三,多木固一向疼爱独子,入夜之后更不可能让小博古尔离开家中。孩子年幼体弱,多木固的龙象吼将宅中的成年妖怪都震死了,小博古尔却不见了。可见必然有人趁乱抱走了他。那么,现在这孩子的下落如何?

    但凡计划,必有漏洞。长天和宁小闲都知道,可这又如何?只要赤兀惕能当上大牧首,只要奇楠宗能倒向隐流,这计划就是成功的,其他均是细枝末节。

    不过更重要的是,奇楠宗和北方联盟的关系现在变得模糊了,于是最关键的问题也一下子浮现了出来——巨象所需要的红泥,上哪里弄去?奇楠族领地内的泥坑只剩一个了,规模还小,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大胃汉的需求。

    要知道,每头奇楠巨象每半个月就要进食一百斤的通河红泥,否则筋骨就会渐渐酥软,半年后体力衰退,两年后连步伐都迈不开了。在草原上,没牙的狼只能等死,那么没有了力量的奇楠巨象,离亡种还有多远?

    北方联盟运载红泥的车队上一次抵达大草原,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也就是说,要是奇楠宗不在三个月内将红泥的来源问题搞定,巨象就吃不着最重要的口粮了。

    于是又绕回了那个老问题:是投向隐流,还是继承大牧首的遗志往东迁徒?

    在经过了昨晚的事件之后,奇楠宗上下民情激愤,几个弱弱的继续东迁的声音刚发出来,就被众人愤怒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呸,杀了大牧首,还想让我们投入北部联盟的怀抱?作他娘的大梦!”

粉红双倍时间更改!请大家29日再投粉红。

    以往都是4月28日开启的,这个月突然变成了29日。

    请大家29日-30日再将粉红投给我,不胜感激!!!!

第794章 罅隙(为浅笑轻纱灵宠缘加更5/10)

    这种情况下,多木固的心腹们只好暂时收声,坐看长老们的决定。

    经过了一个上午的争吵,拥戴赤兀惕为大牧首的意见就占了上风。毕竟小博古尔生死不知,奇楠宗的问题却迫在眉睫。余下的几位长老都同意,先请他当上了大牧首,稳定了宗内人心,再商议红泥之事。

    其实事已至此,长老们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心里大概有个谱儿:这一回,真的要倒向隐流了。从地理位置来说,巴蛇森林离奇楠宗更近,并且隐流也承诺了一定会解决红泥问题。如果此刻向这强大妖宗投诚的话,还是能够赶在三个月之内拿到红泥的。

    反观北部联盟,且不说族内人现在对这些仙宗有多反感,只说北方最近的泥坑都是有主之物,离奇楠宗又远,若要再和北部联盟展开新一轮的谈判,估计还得半年多。

    到得那时,三大仙宗对广成宫的战役说不定都结束了,届时没有了其他外患的隐流大军重新将注意力转向稀树大草原,这得是多么惨烈的一场恶战?奇楠族虽然自信,却也不敢低估了隐流的战力。

    不过赤兀惕此刻还领着三部在草原上追逮土伦狼群,所以奇楠宗发出急讯,请他火速返城。

    时间飞逝,转眼就已过了午后。

    此时在商驿馆,宁小闲看完黑崇明送来的口讯,却拧起了黛眉:“对了,小博古尔呢,似是被多木固的侍女抱走之后就没了音讯?黑崇明的讯息中并未提及孩子的下落。按照他的安排,那名风狸族的侍女不是最后还出来指证了庆忌么?在此之前,她将孩子藏到何处了?”

    涂尽目光闪动,望了她身后的长天一眼,没有作声。

    “不对,那侍女必然将小博古尔交给黑崇明了。”宁小闲兀自道:“这孩子此刻可不能被人寻到。涂尽,你昨晚与黑崇明打过照面,他可将小博古尔藏好了?”

    涂尽低下头,不说话了。

    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道……?宁小闲拧眉看着他,见他仍然不敢抬头,于是眉间慢慢松开,眼中却渐渐露出了然和愤怒的光。

    周围的气温似乎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宁小闲抬头望向长天,恼怒道:“那孩子,人呢?”

    长天深深凝视着她,正要开口,涂尽却抢先道:“是我私自处理掉了,神君大人事先并不知情!”

    宁小闲杏眼圆睁,一字一句道:“再说一遍,你将小博古尔怎么了?”

    这回涂尽说得既快且流利:“我从黑崇明手里把他抱走后,就顺手掐死了,这孩子不能留……”眼前突然劲风扑面,他闭起了眼,不躲不闪。

    “砰砰”两声,涂尽偌大的身躯被击飞出去,撞烂了两堵墙才落到了地上。

    他不声不响地从泥砖土块当中爬了起来,不顾身上沾染的泥灰,又走回宁小闲面前站好。宁小闲这一下虽是含怒击出,下手却仍有分寸,涂尽嘴角溢血,内腑震荡,筋骨却没有受损。

    他垂首不语,连嘴角的鲜血都不敢伸手擦去。

    她厉声道:“这孩子怎么就不能留了?他才四岁,尚是懵懂无知的稚龄童子!”

    相识六年多来,女主人从未对他如此疾言厉色。涂尽运转妖力压下伤势,轻而快道:“他见到了您,更见到了长天大人的真容。他现在还小,待得年纪稍长回想起来,恐要恨您二位入骨。”斩草当然要除根,否则等着来年再发芽么?

    宁小闲冷笑道:“所以你就擅作主张杀了他?这天下恨我和长天之人不计其数,你怎不找出来一个个都杀了?”

    涂尽咽下喉间冒出来的鲜血,不敢再说。

    “小闲。”长天走到她身后,伸手扶住她肩膀道,“我知你觉得孩子无辜。可他是多木固之子,黄金血脉的成员,只要他还活着,多木固的嫡系就仍抱有一线希望,更不愿对赤兀惕尽忠。这一层关系,你可想得明白?”

    华夏古代的帝王,一旦继承王位、拥有了执政的合法性和正统性之后,下一步要做的,必然是巩固自己手中的政权。而在南赡部洲,仙派妖宗的掌权人对此亦是无师自通,这几乎是所有智慧生物的本能。就像汨罗得到老府主的传承之后,下一步就是追杀自己的亲兄弟庆忌、清理兄长在宗内的眼线和心腹,以保证自己对奉天府的绝对统治权。

    赤兀惕根正苗红,多木固又已身亡,所以作为老首领的第四子、纯正的黄金血脉,赤兀惕接任大牧首之位是有天然的合法性和正统性,惟一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就是小博古尔。这也是当年多木固视亲弟弟为眼中钉、肉中刺,要一力追杀到底的原因。

    如今孩子尚且年幼,对赤兀惕尚构不成威胁;可一旦小博古尔长大了,族内也许就有人会另立他为主,与赤兀惕分庭抗礼,这可就影响了奇楠宗的安定团结,也是长天所不愿看到的。

    宁小闲身躯一颤,慢慢转了过来,眼中却已是珠泪盈盈:“你早都想明白了,是不是?我们杀掉了多木固也就罢了,可是小博古尔,你,你们……”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她看到了涂尽眼中的不以为然,和长天面上的不解。

    是了,这两人从来只讲目的,不问手段。

    思及于此,她心中更是闷堵得慌。她和长天相伴太久,已经忘了她的男人根本不是人;她习惯了他的呵护,却忘了他面对其他人的冷酷和淡漠。

    他本质是上古神兽,一直便以俯视众生的角度来看待其他生灵,就像在人类眼中,蚂蚁也是生命,苍蝇也是生命,同样是一掌就能打死的生物,怎会存在孰轻孰重、孰贵孰贱的区别?他又怎么会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怎么会有人类的道德底限和标准?甚至这片大陆上多数修仙者,也深谙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道理,要不是顾忌天道降责,恐怕手上沾染的血腥更要多出数倍。

    一直以来,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只有她而已。

    她张了张口,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水顺着白晰的面颊缓缓淌下。

    她的乌眸被泪水这般一洗,更显出晶莹剔透,长天心下微疼,一时竟不忍与她对视。她眼中的神情很是奇怪,像孤单、像控诉、像彷徨,又像是自怨自艾,令他很想将她抱在怀中,好生抚慰。

    可是她为何反应这般激烈?涂尽所做的,不过是多数妖怪都会做的事。那头小象妖和她相处,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怎会有甚深情厚意?他微微疑惑。

    先安抚她吧。他抿起薄唇,伸手去拭她的眼泪:“乖,莫哭。”

    指尖还未触及她,宁小闲却突然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她居然躲开了!

    这是七年来,她头一次拒绝他的碰触。

    修长的手指僵在半空,久久都未收回。

    就为了一头微不足道的小象妖?长天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

    宁小闲也是一愕。

    这动作纯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胡乱将秀发拨到耳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咬唇道:“我要出去走走。”

    长天站起来道:“我用易形蛊陪你……”

    “……一个人。”

    长天顿住了,金眸微微眯起。

    她不想与他对视,因此转身下楼,动作却有些僵硬。

    因为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背后有两道视线牢牢定在她身上,直到她离开了商驿馆大门。

    长天似乎也不高兴了。

    神魔狱里的穷奇嗫嚅道:“女主人,神君大人他绝非有意……”

    宁小闲心烦意乱,传音叱道:“闭嘴!”

    炉子顿时紧紧闭起了嘴。男女主人平时很少吵架啊,怎么办,它有不详的预感。

    商驿馆里,一室冷清。

    过了半晌,杵在角落里当木头的涂尽突然开腔道:“这事儿是我办得不好,让神君大人为难,我自请责罚!”骈掌如刀,向自己左肩拍下。

    他劲道沉凝,这一下若拍实了,整条左臂都能无声无息地卸下来。

    空气中有金光微微一闪,他这一掌即被荡开,落到了空处。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长天冷冷道:“你也要陪她一起胡闹么?大战在即,我还用得着你这条膀子。这两天你先回神魔狱呆着吧。另外向老鹤发讯,可以开始挖掘通河红泥了,奇楠宗的书函应该不日即到。”

    ……

    时间飞快地过去了六天。

    这几天之中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赤兀惕在草原上小有斩获却被叫回,比如小博古尔还是音讯全无,比如奇楠城族人又要为大牧首守灵了。不到半月内连亡两名大牧首,这在奇楠宗历史上都是极罕见之事。

    这一回,轮到赤兀惕为其兄扶棺了。对于他继任大牧首一事,长老们基本取得了一致,只待多木固头七过后就扶他上位。

    至于通河红泥之事,最后也是敲定下来,奇楠宗顺应多数族人的要求,投入隐流怀抱。

开始时受苦,甜蜜来临才不觉寡淡

    4月17日,四月的第三个周五,发生了一件怪事。

    在粉红票榜单上妥妥排第三的《宁小闲御神录》,突然被扣掉了60票,刷地掉了下来。扣票的时机掐得很好,正好临近周五下班,整个周末水云想找人问问详情——别说找人了,半个人影子都找不到。

    憋了两天,到周一时反复询问编辑后,得到一个让人惊呆的回复:

    据说被扣掉的两百多票,均来自一批有刷票行为的起点ID,所以这批ID之前所有的投票都被判为无效。而最神奇的是,这批有问题的起点ID在女频投票“全部”投给了宁小闲。

    所以只有小闲一下子被扣掉了两百六十多票!

    这个概率有多逆天?

    欺负我是文科生没学过概率论?童话也不敢这么写啊!

    我不甘心,再找人,再问,听到闹心的死循环:客服说请找责编,责编说这个事情由技术负责。反正普通作者怎么也接触不到技术人员,所有用常理解释不清楚的事情,都可以发生在技术身上。

    呵呵。

    朋友建议我去买彩票,被这么逆天的概率加持,说不定就duang一下中五百万了!(哈哈,中奖了水云也会认真码字写故事的!苟富贵,勿相忘!)

    现在可以笑着回顾了。可那两天,我是边流泪边码字。

    一边安慰自己,不就是个榜单吗?去年一整年几乎没怎么上过榜,不照样活蹦乱跳地写文?

    一边骂自己不争气,平时只顾埋头苦写,完全没想到和圈里人混个脸熟。不但被人下手狠掐,连事后想打探消息都那么难。

    水云气苦的原因,并不是粉红榜上排第三还是第五,这个数字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我无法容忍读者们的心血被糟蹋,被辜负。

    水云记得大家为我投下的每一票。

    你们喜欢小闲这个故事,为了投一张票给水云,凑订阅、向朋友打滚推荐、豪掷千金打赏等等,对于粉红票,你们比水云还要在乎和认真。

    我非常珍惜这种被信任、被依赖、被爱着的感觉。

    我非常喜欢大家喜欢我。

    但是,这次扣票,对最亲爱的你们,太不公平。

    我打听到多个版本的扣票故事,有的很暗黑,令人瞬间怀疑人生。

    为了区区一个榜单,走关系下狠手的行为真的很Lo好不好?哪怕某些人直说“我就是想当第三,求帮助求让一让”呢?

    直到现在,难受的时间终于过去了,水云也想通了——开始时捱一些苦,最后得来的甜蜜才不至于太淡寡。

    水云能做的事情,仍然只有低头写写写。

    我继续负责把故事写好,请大家继续为我投出粉红票。

    让我们携王者归来之势,再次冲回榜单前列,用铁一样的事实来反击,水云的读者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刷票ID,是水云最心爱的,真实的、活生生的、最可爱的一群读者们!

    让我们,笑到最后,一起坐拥晚霞!

第795章 坊间传言

    这个决定已以加急的讯报方式送往巴蛇森林,那一头的反应也很快捷,基本是接到了讯报之后就派出使节前往稀树大草原,准备和新晋大牧首签下协议。

    长天和宁小闲知道,赤兀惕这一次会带给奇楠宗一个惊喜。隐流得长天授意,每年会划拨给奇楠宗十枚龙象果,由其自行分配。

    龙象果对巨力型妖怪的力量提升之大,宁小闲和涂尽都有亲身体会的。奇楠巨象本身就力大无穷,若服下果子后能多出龙象之力,简直不要太BUG。当然这都会是使节抵达奇楠宗,与赤兀惕展开“商议”之后的事。相信这会增加他在奇楠宗内的声望,尤其日后长天将神魔狱当中的腓烈遗骨和另一把开阳斧送还时,赤兀惕势必声望更隆。不过这家伙的水准能不能赶上多木固,连长天都不敢打包票。

    至于奇楠巨象所需的红泥,来人用隐流特有的海纳袋携带而来,免去了百千辆大车翻山越岭的麻烦。

    其实除了奇楠巨象日常所需之外,红泥在其他地方并不是稀罕货色,隐流大门口的红云台地当中就盛产这种泥巴,甚至附近居民的房屋,都使用红泥烧成的瓦。

    隐流上回吃了个亏,这一次就要赤兀惕以全族名义签下血契:但凡隐流派军征伐,奇楠族也要遣妖兵入伍,不得推诿延误!

    接下来的事,几乎是铁板钉钉了,宁小闲参加了赤兀惕的继典仪式。这仪式和多木固继任时并没甚变化,同样很顺利,只是少了那一桩变故也少了许多外来的宾客观礼而已。

    并且奇楠宗这回是一朝被蛇咬,惟恐赤兀惕这个黄金血脉的最后一人再出甚意外,所以出入都有大量护卫跟随。赤兀惕要和宁小闲单独谈话,都要费许多功夫才能将身边的人支走。

    望着那群彪悍肥壮的护卫一步三回头,似是担心她将奇楠宗新晋大牧首活吞下去的模样,宁小闲忍笑道:“你可是打算将她接来?”

    这个“她”,自然是指凤埠县的闵玉儿了。赤兀惕摸了摸已被扎作辫子的头发,嘿嘿道:“那是自然,她就算不来,我扛也把她扛来!”随后改为传音道,“广成宫之役,可需要我族出动?”

    她摇头道:“那里地形并不适合象骑发挥。你赶紧将奇楠宗掌控在手,总有你们大展拳脚之时。”

    #####

    天空中银蛇乱舞,随后落雷如滚珠,炸得人耳鸣不已。

    几道霹雳打下来,天地间一片透亮。借助这刹那之间的闪光,坐在闲云居中的众多客人都能看到窗外雨点滂沱,如针如梭。

    闲云居是唐宁镇最好、最气派的客栈,平时一间上房都要半两银子(约合一百五十人民币),若是大手笔的客人想包下单门独院的小楼,那么一天就要三两银子。

    宁小闲和长天已经恢复了原貌,此刻就坐在闲云居的大堂里头用茶。这时离赤兀惕的继任大典已经过去了近六天,两人改往西南方向而行。玉舟在长天操纵下,那速度比她驭使要快出许多,就这么几天功夫,驶过了十七个大州。

    惟一的问题是,两人之间几乎不说话了。宁小闲自不必言,心头郁结难消,连开口都觉得兴致缺缺;反观长天更是满面寒霜,薄唇都抿出了严厉的线条。

    两人各有心结,也就无心言语。在玉舟上,她只管背对他闭眼修行,时间倒也过得挺快。可是这一次老天爷徒然变脸,就连长天也不愿在这等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里继续前进了,这才落下云端,随便找了个小镇歇着。

    这里早已远离了稀树大草原,不用忍受草原上极端天气的影响。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是暖和,如今已到四月上旬,人们褪下冬装换上面料轻爽的春衫,不过夜里还有几分料峭的春寒,起身需添衣。

    宁小闲换上了一袭浅紫色的束腰半袖襦裙,诃子纯白如雪,初得玉颈弧度优美如天鹅,宽大的腰封勒显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当真是透出了无限青春美好的味道,怎奈坐在她身边的长天满身生人勿近的气息,硬生生将这厅堂里的温度都拉低了三四度,谁也不敢多瞅她几眼,否则那人很快就体会到芒刺在背的压迫感了。

    有不少刚坐下来的客人都奇道:“噫,怎么比外边儿还冷!”

    这外头一下雨,赶来落脚的客人就多了。闲云居不止做住宿生意,这里的腊汁肉夹馍和烤兔头都是远近闻名。伙计刚才来献殷勤时就介绍过,闲云居制的腊肉汁用的是陈年老汤,已经十年不曾关过火了,里头少说有三十多种调料,选料精细,火功到家,所以才能做出来肉质软糯,糜而不烂的内馅,再配上刚刚起炉的白馍,佐以香菜、糖蒜,一口咬下去就是浓郁醇香,说不尽的甘美畅快。

    作为一枚合格的吃货,她只品了一个就觉得心情立刻都好了起来,可惜现在辣椒还未在南赡部洲全面推广开,否则这饼子再佐上辣椒酱,那才是天下少有的好料。她也深谙美味不可多用的道理,只吃了一个就停住了。

    坐在她身旁的长天自然没胃口进食,只要了一杯麦茶慢慢品啜。他对女子喜欢的花果茶无感,惟有这种茶还觉得可以入口。

    此时真正的茶叶仍是贵人饮,富贵人家也只在款待重量级贵客才拿一点出来冲泡,以显示自家逼格很高,一家小小的客栈自然是用不起的,所以闲云居的麦茶是将大麦焙煎,再磨成粉末而制成,带有温厚的焦炭香气,也是许多人喜爱的闲饮,并且它本身味甘性平,有平胃止渴、消积进食的作用。

    宁小闲没打算尝试兔头,只是文雅地吃掉了饼子,揩了揩手,才举箸去夹伙计刚端上来的“赛螃蟹”。以“赛”字开头的菜肴,多半就是以素仿荤,这道却例外。春季的螃蟹并不肥美,这唐宁镇也不出产,所以闲云居此时提供的这道赛螃蟹却是以蛋白仿蟹肉、以蛋黄仿蟹黄,再拆了小河鱼肉来提其鲜味,要生生做出肥蟹的味道来。

    这道菜工序简单,不过大道至简,厨艺也是一样,越是简易的菜肴越是考验厨子的功力。至少摆在她面前的这道赛螃蟹,无论是划炒蛋白蛋黄的火候,还是姜醋汁的比例,都令她比较满意,并且材料也家养土鸡今儿开春才下的蛋,鲜得很。尤其在这样春寒潮湿的天气里,姜醋都是护肝养阳之物,多食有益。

    长天虽不看她,神念却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见她吃得一脸满足,实是不解。多数修仙者过了金丹期就鲜少进食人间烟火,到了渡劫期还要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的,普天之下只有他家这一位了吧?

    此时大堂内十一、二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隔着两桌外的房客聊起最近见闻,突然有人神秘兮兮道:“你们可知道,最近咱这几个镇出了采花大盗?”

    “采花”是个高危职业,所有人对这两个字都极敏感,所以他这么一说,附近的人纷纷竖起了耳。和他同一桌的伙伴吃了颗花生笑道:“扯淡,若真有此事,府衙早贴出了通缉告示。我今儿才从那里路过,板子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那汉子不服气道:“若是一般采花贼也就算了,官家会贴公告,这一个若是贴了公告嘛,却实在是……实在是有些尴尬了。”

    伙伴兴趣更大了:“这采花贼有甚特别之处,三头六臂,还是长了两根话儿?”说罢,一桌子人都笑开了。不过人人都知道他说的不纯是笑话,有些妖怪的确,咳,天赋异禀。

    那汉子左右瞅了瞅,故意压低音量道:“这采花大盗在咱附近这几个县镇神出鬼没就算了,偏偏,偏偏他采的还是阳!”

    伙伴一时没听明白:“啥?”

    “他采的是男人!”

    骤闻这么耸动的一句话,连长天举杯的手都是一顿,那汉子周围几桌刹时一片噗哧声,客人纷纷喷出茶水。这厢宁小闲吃了一惊,一口“赛螃蟹”顿时卡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偏又不敢大声咳嗽,憋得小脸通红。

    长天虽然恼她,却也看不下去,伸掌在她后背拂过,柔和的劲道在她气管里游走,那一小口罪魁祸首就自动跑了出来。

    呼,得救了!她长吁一口气,干脆停箸不食,客栈内其他人也抱着和她同样的心思,连交谈的声音都小了许多,若非户外的雨声噼哩啪啦可作伴奏,这厅里头的氛围简直要静谧得诡异了。

    那一桌客人恍然道:“哦,这采花贼居然是女人,这倒是少见得很,莫非是传说中的采阳补阴?”

    汉子嘿嘿道:“谁说是女人了!”他看着众人骤然变得精彩的脸色,有两分得意道,“就因为这样,府衙听了几个苦主的报案才没贴出公告来,毕竟……毕竟男人遇上这等事儿,不知道算不算……咳……并且有胆子去报官的苦主也不多,哪个男人丢得起这脸面,自己私下认倒霉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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