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红云台地异状
老首领共育有四子,但至今活下来的只有老大、老二,并且这二子是一母双胞,老二还是兽亲,即是只能保持巨象形态,所以多木固子承父业当上大牧首,几乎是毫无争议的。
他今年不过是七百多岁,正是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时候,不愿让奇楠宗并入隐流之下,所以翻脸撕毁了协议,打算带领部族一路往东北而去。
原本老首领还在世,对他还有些牵制作用,宗内关于归降的议论也分为两派。现在他驾鹤西归,奇楠宗的迁徒之意必然更加坚定了。
要命的是,现在隐流将全副精力放在这次东征上,还无暇顾得上东北线。
说到长天想将奇楠宗编入隐流的主要原因,在老首领身上都能体现出来:奇楠象族是个相对高产的妖种,即使老首领的道行深厚,也能产下三子,而普通的奇楠族雌性,平均每过四十年能产一子。
这速度和凡人当然不能相提并论,可是比起其他妖种,这已经是其高无比的生育率了。
奇楠宗本身战力强悍,部族里头新生人口又多又快,这就意味着同一妖种能成编制出现……这是很不容易了,许多妖怪繁衍困难,如青鸾、七仔这样的高等禽妖,一辈子都未必见着自己的同类,即使在隐流之中,也只有狼妖、虫妖的数量能划出整齐的方阵来。
所以,隐流若能将奇楠宗收入麾下,实力也会大有进步。
宁小闲想了想道:“那么根据奇楠宗的习俗,老首领的尸首会在沐浴完毕之后停放七日,然后入祖穴安葬。也就是说,从今天起的七天之内,奇楠宗还不能离开聚居地往东迁徒。”
这丫头的功课也做得很细致。长天挥退了妖卫,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突然问道:“不错,这时间反而于我俩有利。窦二手下那支打着扶摇仙派旗号的商队,现在走到哪里了?”
这事儿她记得很牢,不需翻看报告也知道:“已进入了云陇之地,离奇楠宗的领地还有六天路程。嗯,我是指地面行商的速度。”长天为什么问起这个,难道……
她想了想又道:“车上这一批运载的货物,是三百套青蛍战甲,三十粒一瓶、共六百瓶济生丹,嗯,还有产自奇林盆地的香瓜、丰水梨等水果两千三百斤。”她耸了耸肩,“奇楠宗的领地多戈壁滩、岩滩,特别指明了象亲喜欢这类领地内不出产的水果。”别人家的商队,运的都是贵重物品,只有窦二手下这支,特制的大车里装载的却是满满当当的水果!
奇楠宗的象亲身高数丈有余,其中最高大者,如多木固所乘坐的胞弟兽亲,身高都超过了十二丈(三十七米),凡人仰望之犹如巨山,食量自然也是奇大无比,一顿至少要吃掉九百斤食物。普通大象吃些嫩草嫩叶就行,奇楠巨象身躯若山,力量充沛,算作是介于妖怪和野兽之间的奇特物种,每一顿都要食用十几颗灵果,红泥则是每半个月就要咀嚼一次,一次摄入一百斤左右。
要喂饱这些大胃王,奇楠宗也伤透了脑筋。若是奇楠宗归入隐流,那就轮到她宁小闲来操这份儿心了。
所以,这两千来斤的外地特产,商队运起来吭哧吃力,其实连给巨兽们打打牙祭都不够,只能尝个鲜味儿。窦二心思活络,偏偏进了这些卖不出大价钱但甘美可口的水果来,却将巨象的胃都拴牢了,每隔一个月左右就嘴馋得紧,吃不上就要闹翻天。可是水果这种东西保存不慎就要腐烂,卖价还贱,除了窦二的商队之外,还有哪家肯干这亏本买卖?所以奇楠宗也和这支表面打着扶摇仙派旗号的商队保持着良好的交易伙伴关系。
“嗯。”长天淡淡地应了一声,“吩咐窦二,我们会在誓师大会后进入这支走商队伍,前往奇楠宗。让队伍里的人做好准备。”
她微微一惊:“我们,要先去奇楠宗?”长天居然在五军出发讨檄广成宫这般重要关口,要亲自先去一趟奇楠宗!
“正是!”长天面色凝重道:“奇楠宗遭此变故,正是我苦苦等候的机会,可惜来得不是时候。我原以为老首领无论如何也能再拖上一个月再亡。没想到……嗯,这倒也无妨,从巴蛇森林到广成宫要横跨半个南赡部洲,时间尚早。待我们处理完奇楠宗事务,再去追赶大军不迟。”
她轻轻咬唇,显然还为这变故细思不已:“就我们两人前往么?”
“自然不是。”长天摇头道,“这两日急务处理完毕之后,你先随我去见个人,就明白为何我偏要选在此时走一趟奇楠宗了。”
说完,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将下巴搁在她肩膀道,“你可是很羡慕澹台翊和胡火儿那般逍遥?”
“呵。”她长长吁了一口气,“那是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可惜,不适合我们。”莫说后面可以预见的连番大战,长天身为一宗之长,哪能轻易撒手不管?再说她自己也缠着一身因果,不知何时能撇清。想这般不问世情,简直痴人说梦。
长天望见她面上淡淡倦容,微感愧疚,她却伸手抚上他胸口,又已媚眼如丝道:“先抱我回逸仙居……然后,我们再找点吃的。”
方才的愁怅转眼就从她面上消失。
她的小手伸入他衣中掏掏摸摸,在敏感的皮肤上撩起一阵又一阵痒意,直痒到他心头里去。
她身上也香得要命。
这是大胆的邀请。
这个小妖女。长天心中一热,果然伸手将她抱起。
下一瞬,两人身影已从林中宫殿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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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终于放晴了,黑子带着自家的狗儿行在山林之中,深深吸了一口仍然带着几分湿意的空气。
已经连下了六天的冻雨,他也在屋中呆了六天。生活在山区的人都知道,冒着大雨进山是多不明智的举动,可是这雨若再不停下,他也要冒一把险进山打猎。
这里靠近红云台地,土地贫瘠几乎得长不了庄稼,这小村落里的人若想生存下去,多半就要像黑子这样捕猎为生。幸好毗邻红云台地的这片清水林还算草木旺盛,供养的野兽不少,他这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要养活自己,倒不算是难事。
以往进山,猎户们最害怕的事就是遇上来路不明的妖怪。不过自从隐流接管了这片地域之后,野生的妖怪多半被收编了去,包括清水林在内的许多丛林,危险性一下子大减。就算在野外存活的妖怪,也都接到了隐流不得胡乱伤人的警告。所以像黑子这样的凡人,日子比以前还要好过些。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片林地熟悉得像自家后院,连猛兽惯常出没的线路都能基本摸个八九不离十,所以走运时能猎上肥鹿或獐子,运气不好也能拎两三头兔子或土拨鼠回家。
他家的猎狗久经训练,一直无声地跟着他。黑子在林中行走了一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听到高空中偶尔响起的鸟鸣才明白:这林中,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在他这等经验丰富的猎人耳中,丛林是充满了生机的,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各种各样的声响,虫鸣鸟叫自不用说了,现在又是春季,草食动物常常会发出求偶的叫唤。
可是此刻,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衬得他的靴子摩擦地面草叶发出的沙沙声更加响亮。
这山里,有诡异!
黑子正想挖几头新鲜的春笋、摘两颗蘑菇回家应付一顿,身畔的猎犬突然支楞双耳,随后高声狂吠起来。
这老伙计跟着他好几年,一向亲密无间,他一下就听出了叫声中隐含的恐惧,低头一看,花狗四肢都在微微颤抖。就算是野猪或熊罴,这头猎犬也从不退缩,然而今日却……莫非有妖怪出没?
黑子毫不迟疑地转身,向来路疾奔。
可是才跑出几步,前方两丈开外的草丛就一阵晃动,随后从里面钻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挡住他的去路。
这是什么东西?
黑子吃了一惊,他在这片林中生活了快二十年,还从未见过这奇怪的物种。不过这玩意儿身高还不及他,他胆气稍壮,从腰间拔出砍刀虚劈了两下,想吓走这头怪物。
哪知周围茂盛的草丛中突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黑影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将他和猎狗围在中间。
这些东西的大嘴能咧到耳后根,露出里面黄褐色的尖牙,有肮脏的涎水从嘴里慢慢流出。它们的眼中,只写着一种神情:
饥饿!
这片丛林中很快响起了猎户惊怒的叱喝声、猎狗的咆哮,随后转成了濒死前的凄厉惨呼。
然后,他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倒是另一种可怕的声响传了出来——急迫的、瘆人的咀嚼声,还有喀啦喀啦咬碎骨头的动静。
等到所有声响完全消失之后,这一处地面上只余下血迹和满地衣服碎片,其他的居然什么也没剩下。
第756章 绿皮(粉红票315票加更)
长天走入外事堂时,宁小闲正蹙眉凝思,眼前放着两份报告。
他走到她身后,缓缓揉了揉她的肩膀,用力恰到好处:“怎么了?”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刚呈上来的报告,两份一先一后,相隔半天送到。我总觉得它们之间有些联系。你先看这一份。”
长天接过她递来的文书扫了一眼,微微挑眉道:“红云台地附近,居然出现了不明怪物?”
这份报告是用隐流惯常的简洁方式写就的,称过去的小半个月内,清水林附近时常有凡人异常失踪。
原本凡人主动进出深山老林就要承担一定风险,遇上迷路、山岩崩塌,或者直接饱了虎狼之腹,都不稀奇。可这份报告指出,头几天凡人还是三三两两地失踪,大概不见了六个左右,其他人也未太在意。然而到得第十天,清水林山脚下的两个小村落,共计四十三名凡人也全部消失不见。
两天之后,邻村的人过来串门子才发现,这两个村子居然是大到人类、小到畜禽全都无影无踪,连房子里躲藏的老鼠都难逃一劫,屋子里藏起来的腊肉、鸡蛋、野菜、苞米,也都被洗掠一空。
很明显,这不是野兽所为,因为地上有血迹、有衣物碎片,却没有半点肉块或骨头碴子。
妖怪倒是轻而易举能够办到,可问题在于,这是隐流的地盘,哪里来的过路妖怪敢这样罔顾地主的意愿?
并且妖怪多半不屑去碰人类的食物,这两个村子却被洗劫得干干净净,连半根肉丝儿都不剩。用目击者的话来说,“把陶缸翻倒,都不会有半粒米掉出来。”
“离清水林最近的镇子已经人人自危,镇长找到我们派驻当地的官员,请求隐流出面帮忙解决。”她也好奇得很。
敢袭击隐流保护之下的人类聚居地,这在此前不是没有先例,可胆敢这样做的妖怪都没有好下场,因此至少在最近两年内都没有发生过妖怪袭人的事件了。这也是隐流强力管控下的结果,其他仙宗疆域内几乎都做不到的奇迹。
长天知道她同情凡人,所以对隐流下此严令。否则性格蛮鲁的妖怪不去骚扰大城市,但到村子里抓人来打打牙祭也不是稀罕事。
从报告上来看,凡人失踪的地点,的确是由林地山区慢慢向人类聚落靠近,可见这些不明生物胆子正在慢慢壮大,相应地胃口也大了起来。若再不处理,失踪的人口更多就要引起恐慌了。
隐流的妖怪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就有了桌上这第二份报告。
这里头提到,隐流派出的两组妖兵预判了怪物可能出现的地点,埋伏下来守株待免。大约守候了一天半的功夫,就在这些怪物冲进下一个村落大啖人肉时,将它们堵在了村中。
这些怪物的样貌,连妖兵们也表示从未见过。不过它们的战力普遍不高,这场战斗的结果,妖兵不费甚力气就打死了二十五头怪物,活擒了四头。
这些东西能像人类一样用后肢直立行走,所以妖兵用人类及妖族的语言试着讯问,可惜对方似乎听不懂,一直叽叽喳喳叫唤。所以出勤的妖兵将它们带回了巴蛇森林,此刻正交予涂尽审问。
红云台地附近一向荒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外来物种?
长天拿起来翻动两下,瞳孔突然微微一缩:“皮肤泛绿,身高只到人类腰部、脚掌手掌很大、骨节粗壮?这些形容听起来好生耳熟。”
宁小闲仰头看他:“你见过这种东西?”
“许久之前见过。但现在再见着,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一皱起眉,面色就显得格外严厉,“走吧,我们去看看涂尽的成果。”
……
荆棘堂内。
两位首领亲临,众人自然急忙行礼。
长天并不理会,只盯住刚刚从刑讯室里走出来的涂尽道:“结果?”
涂尽刚刚干完活儿,却没像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满手是血,反而全身上下都透着爽利。长天一问起,他就闪身让开了路道:“这些东西不通晓言语,只能勉强听懂几个简单的指令,若论其智,大概和四岁孩子差不多。”
也就是说,这东西的智商连狗都比不上么?宁小闲走进阴森的刑讯室,看到特制的椅子上捆着一头小怪物,第一眼印象就是——这绿皮肤的玩意儿身体比例很不均匀。
它几乎是用烂布片遮身,脑袋很大,耳朵很大,鼻子也很大,手上只有四指,但看起来很灵活,指甲是灰黑色的,看起来极度锋利,椅上有它抓挠过的痕迹,明明是玄铁铸成的椅角,却被它挠出了好几道爪痕,看在她眼里有些心惊:连凡间的利刃都刮不花这种椅子,这小怪物的指甲却可以?
它的脚板粗而宽大,若将这比率套在人类身上,那这人的脚至少要穿六十码的鞋子。
怪物身上还长着稀稀疏疏的毛发,她可没有接近的打算,因为这玩意儿看起来很脏,闻起来也很臭,似乎是半年都没洗过澡了。以她嗅觉之灵敏,当真要远离三丈以上才不会被熏昏过去。
见到又有人走进,这绿皮怪物咕叽咕叽地叫唤起来。它的眼睛也不小,瞳孔大而圆,现在全然透着恐惧和怯懦。
她好奇道:“就是这东西吃人了?”
“不错。”涂尽拿过布巾擦了擦手,似乎也嫌恶自己刚才碰过这玩意儿的皮肤,“别看它现在这么软弱怯懦模样,当它的数量超过一定时,就会变得极度凶狠。我刚才试过用六、七种语言和它沟通,最后它只能勉强听懂用其中一种发出来的口令。”
宁小闲心底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什么?”
“上古蛮语。”
这东西……能听懂上古蛮语发出的指令?她拧紧黛眉:“它和镜海王府有瓜葛?”镜海王或者皇甫铭怎会将这种东西放到隐流的驻地附近来?没道理呢。
“不。我用了搜魂之术。”涂尽摇头,椅子上的绿皮怪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显然刚才吃足了苦头,“在它记忆当中,并没有任何与镜海王府打过交道的画面,反而是一些奇怪的景象。它原来和同伴所住的地方也是不毛之地,岩石大半裸露在外,地面千沟百壑,但我很肯定,那里绝不是红云台地,甚至也不在南赡部洲上。”
这回连长天也沉声道:“为什么?”
涂尽缓缓道:“那里白天能晒掉人一层皮肤、夜里却要下雪,最重要的是,天上白昼有两个太阳,夜晚有两个月亮!”
双日双月的奇景,南赡部洲必不会有。莫非……“那是另一个世界?”宁小闲一时骇然,长天却沉吟不语。他曾神游天外,又刚刚斩破虚空回来,对天外世界并不像她这样惊奇。
“那地方虽然广袤,土地却是红褐色的,看起来长不了庄稼。这种绿皮怪物生存不易,一般靠捕猎小动物为生,整个族群也只有不到三十只。我从它的记忆里,看到领地内还有些奇怪的生物游荡,与南赡部洲上的野兽模样全然不同,不过脾性却也凶残,也会捕食这些绿皮怪物,因此这种些腌臜的东西平时住在石缝岩洞内,躲躲藏藏地。对了,它们的爪子尖利,可以抠土破岩,在地底打洞很快。”
长天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除了自己的族群,它还和其他类人生物接触过么?”
涂尽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它这几十年都只在自己那一片岩地中生活,连踏出外界都不曾。”
长天沉默了,目光闪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东西,怎么进入红云台地?”
这才是重点!若说这些绿皮是天外世界的原住民,为什么会出现在南赡部洲上?为什么会出现在红云台地?
“从它的记忆来看,大概在两年前有某一族人外出猎食久久不归,其他绿皮怪都以为它葬身在外了。哪知它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出现了,一回来就找到族长指手划脚,状甚兴奋。”涂尽蹙眉,显然正在考虑如何将这怪物脑海中的思维翻成人话,“大意是说,它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大洞,走过去之后就是一片全新领地,食物丰富,也没有猎食者。”
“其他绿皮怪将信将疑,跟它过去一看,哪有什么大洞,反而附近有好几头强大的怪物游荡,险些将大家都吞吃掉。族长一怒之下,把这个造谣的家伙剁了手脚扔到野外去。”
“结果又过了很久,族里又有人发现了那个奇异的大洞。这回一道儿出去的是两只绿皮怪,学聪明了点,所以有一只就留下来守住洞口,另一只回来搬救兵。”
“这些小绿皮怪的运气不错,这一回赶过来时大洞没有消失。”涂尽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切,大洞?在它们看来是大洞,但我继承了阴九幽的学识,认出那应该是传送阵法一般的物事。只不过传送阵法要由人启动,这些却很可能是天然生成的空间之隙。”
新读者群开放,甜蜜礼物来了
群里的小礼物,看到的水粉们反响均很满意,并且问下一份什么时候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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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7章 不该出现的穴居人
“族人一赶到,族长就将守在裂隙边上的绿皮怪扔了进去探路。过不多时,那家伙满面兴奋地穿过裂隙跑回来,果然说道对面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看起来和岩土之地相差无几,但远方有绿色的山。”绿皮怪的词汇太少,涂尽的翻译就极其缓慢,经常停下来考虑措词。
宁小闲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个所谓的空间之隙大概是出现在红云台地边缘。这里山脉破碎、地表被红岩所覆,连杂草都生不出几根,是有名的荒芜之地,人类无法居住,但是离此四十里外就是有水源有绿树的清水林了,那里虽然也是贫瘠之地,长不出什么庄稼,但想来比起绿皮怪原本生活的地界,大概已是天堂一般。
这群小怪物身无长物,也不像人类搬家那么麻烦,寻了几根大木棍就过来了。结果全族二十来人快要走过空间之隙时,原本波光粼粼的“大洞”突然闭合,有个倒霉蛋磨磨蹭蹭走在最后,被直接腰斩,只剩个上半身鲜血狂喷,五脏六腑更是掉了一地。
剩下的绿皮怪哪里还顾得上同伴,吓得一声尖叫作鸟兽散,撒开两条小短腿狂奔到数十丈外才敢停下来返身看。
除了变作滚地葫芦的倒霉蛋,那一片岩地上空空荡荡,哪还有空间之隙的影子?
这些绿皮怪也没甚家乡的概念,反正回不去了,这下重新聚了起来,就向清水林进发。
在这里呆了两天之后,绿皮怪们幸福得直想哭——这里真是福天宝地啊,猎物笨得要死,除开虎豹这样的危险之外,山鹿麂子肥兔这些野兽在它们眼中,不知比家乡的猎物要柔弱多少,几乎都是手到擒来!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之后,它们终于遇上了最最容易得手的猎物——人类。
涂尽道:“这些绿皮怪头一次见到人类,心里也有些忌惮。哪知道在清水林中围住了一个人类,发现他既跑不快,力气也很小,族人只被打伤了一个就换得了一顿美餐。从此之后胆子就大起来,专捕进山的人类为食。这样过了几天,他们发现山外还有人类的聚落,于是趁着夜色摸进村子里杀人窃物。”
“这些东西虽然矮小,但每一头的力气都比得过三个壮年男子,杀起凡人不费什么功夫。”涂尽冷笑道,“就是脑子笨了些,不晓得这般胡乱杀人会引来麻烦。嗯,他们手里还关着二十来个凡人,留了两个守卫看管起来,准备过几天再吃。”
长天看了他一眼道:“你有阴九幽过往的记忆,想必也辨得出这东西的名字?”
涂尽点了点头,面色也凝重起来:“能,一开始并不确定,在他原本的记忆里翻寻很久,终于有些印象。”阴九幽一世枭雄,过往阅历何等丰富,涂尽也只是将大部分阅历封存起来,需要时再翻阅,否则全盘接收的话,他岂非容易被其中的人格所侵夺,变成了第二个阴九幽?
宁小闲在一边看着,忍不住道:“这玩意儿是啥,很有名?”
“这东西用蛮语来说就是‘呼敏特鲁’。”长天的发音很怪异。
她也跟着长天跟过蛮语,此刻蹙起细眉念一遍:“用人类语言翻译过来是——穴居人?”
“是的。”长天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东西在上古时期分布于南赡部洲北部的巨型山脉之中,是蛮族用来开采矿产的奴隶。你大概也觉得它长相尤其怪异?”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由于,这种怪物并非自然生成的物种,而是蛮祖通过人类和其他异兽配种而亲手炮制出来的,专为采矿的奴隶。”
宁小闲杏眼圆睁,惊道:“你,你,你说什么!”
也怪不得她骇然失色。修为越是精深、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多,她就越明白“造物”之能几乎不是修仙者能拥有的手段。就算是长天,以他目前的道行,也不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新的物种来。
但从他的表述中,显然这位蛮人的大英雄蛮祖就可以做到。
莫以为这只是简简单单的配种——马和驴交|配生出来的骡子虽然带有父母双方的性状,但却没有了生育能力;这世界上的半妖也是一样,妖怪和人类匹配而得的孩子,可能拥有一部分妖怪父亲或母亲的某种天赋能力,但在它被彻底地换为纯血妖怪或人类之前,绝不具备生育能力!
然而无庸置疑,蛮祖用人类和异兽配种而制造出来的这种“呼敏特鲁”,也就是穴居人,显然是成功地繁衍至今不知道多少代了,并且能在天外世界那么荒凉的地方生存下来,其生育能力可见一斑。而且穴居人是作为奴隶而被制造出来的,蛮祖在这个物种身上不可能花费多少心力。
也就是说,他信手而造,就开创出一个全新的生命种类。
开天、辟地、造物,被称为三大创世之功。鸿蒙初开之日起,即有天道开始运行。而到了长天如今的境界,才会明白天道也非无所不能的。所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是指天道不偏不倚,对万物一视同仁,它能缓慢影响物种的变迁演化,却决计不可能像蛮祖这样随手就捏造出一个全新物种!
想到这里,宁小闲都隐约明白了为何上古大战缘何而起了——蛮族这样的种族已经具有了夺天地造化之功的本事,天道又怎能不灭之?
只听长天接着道:“你看它身体矮小、手脚粗大、指甲锋锐,这都是为了在幽深窄小的地底采矿而预备的特征。南赡部洲北方酷寒,凡人几乎活不下来,穴居人的身体比人类强壮数倍,体表又有毛发可以御寒,自然是更适应北方气候的采矿好手。”
她不解道:“可是这东西虽然对凡人是个威胁,但在妖怪眼里却弱小不堪,你俩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涂尽长长吸了一口气道:“穴居人懦弱、胆小、惹厌,性格中又有凶残的一面,是个惹厌的种族,一直托庇于蛮族的羽翼之下。上古之战结束时,它也和蛮族一起从南赡部洲上消失了。此后三万年间,都再没有过这个种族的消息。”
长天接下去道:“我们都以为它和蛮族一起被消灭殆尽。可是现在看来,它们却是在天外世界繁衍下来了。穴居人犹自生存,那么——”
那么,蛮族呢?这个连天道都忌惮不已,要借妖族之手消灭的种族,现在是不是也仍活在天外世界之中?
“空间之隙的确消失了么?”长天吩咐涂尽,“你亲去一趟,到那处仔细看看。此外,再派两队妖兵在附近值守,若有异常,尽速来报。”
“那些凡人应该还活着。”宁小闲想了想,叮嘱道,“也顺手一救罢。”
涂尽领命,点了十几名手下大步而去。
她回头,看到长天仍紧锁眉头,不由得出声宽慰道:“无论里面会钻出来什么,我们都已及时发现。就算不能关闭,将它牢牢看守起来,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这话薄弱得连她自己都不信的。
果然长天道:“仅此一处,自不足为惧。可是它既能在红云台地出现,自然也可能在南赡部洲其他地方出现。”
宁小闲微微抿唇,很快明白了他的话意。这一窝子穴居人运气不好,空间之隙正好出现在清水林附近。隐流对领地的约束力极强,所以凡人村镇一受到滋扰,消息立刻就报了上来。可若是空间之隙发生在南赡部洲上其他地方呢?莫说是深山老林里了,哪怕在其他仙宗的领地里面,死上几十人、上百人,又算得什么大事?除非像几年前蔓延全大陆的瘟疫那般来势汹汹,才会引起众仙宗注意,否则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哪里会去留意凡人的死活。
所以,到底有多少来自天外世界的偷渡客已经潜入了南赡部洲,这是谁也不清楚之事。
“发讯给汨罗吧,让他也注意奉天府地界内的异常。我有预感,空间之隙的出现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这人消息灵通,说不定还能再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长天瞥了她一眼,目中有冷光闪动,接着转身吩咐手下道,“派人监视镜海王府的动向,一定要找出皇甫铭的行踪。”
宁小闲心中砰然一跳。
镜海王府是蛮族后裔,对南赡部洲的许多大型仙宗来说,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虽说开启上古之战的元凶是蛮族,然而已经过去了三万年之久,放在地球上都是人类文明从无到有演变的六、七倍时间了。时至今日谁也不曾太在意镜海王府的出身,毕竟这片大陆兼容并包,允许一切生灵自由繁衍。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原本铺天盖地、数量赶得上人类的蛮族已经从南赡部洲上消失了,镜海王府再强大,单枪匹马也搅不出什么风雨来。
可是自从空间之隙出现,一切都变了。
第758章 好消息(为无心夕颜和氏璧加更)
倘若蛮族仍活在天外世界里,倘若他们也能和穴居人一样穿过空间之隙来到南赡部洲,那么镜海王府的动向,就极其值得关注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些恐惧和担忧。
这一天傍晚,她到仙植园中准备截取两根血梧桐树枝,着人制成替身傀儡。
虽说她从不认为长天会遇上什么危险,但战前的准备还是要充分些好。
四年前,她用吊针法救活了被炸得奄奄一息的血梧桐。在她陷入沉睡的三年期间,长天将神魔狱中的息壤取出,放在仙植园内培植灵草,作为镇园之宝的血梧桐,自然也得到了息壤的额外照顾。虽说长天并未投入海量灵石让息壤催生这株神树,但日积月累之下,血梧桐最粗壮的两根枝桠也有宁小闲的胳膊粗细了,拿来制成替身傀儡正好。
这小树看着病怏怏地,却是无价之宝,并且它忌讳金器靠近,因此绝对不可以用金属切割。她方小心翼翼地取出獠牙切取树枝,冷不防边上有个破锣嗓子突然尖嚎起来:“女主人,女主人!您终于来了!”
她手一抖,险些儿错截了血梧桐的嫩枝去。这仙植园内竟有人敢在她工作时出声打扰,宁小闲方要斥喝一声,突然想起这嗓音熟悉得很。
果然下一瞬间,就有一个矮肥圆的玩意儿滚了过来,几乎是扑到她腿上悲泣道:“我好想您啊,女主人!您怎么舍得将我一个人孤苦零丁地丢在这里!”
满园子都是人,却也只有这货敢抱住她却不虞被神君大人抽飞出去。
丹炉穷奇。
她以手抚额,又是好气又微觉愧疚。醒来两月有余,她不是在外奔波就是在隐流里忙得天昏地暗,连仙植园都只来了一趟。上回来时,穷奇正炼一炉化生丹,也没见着她。这么算下来,果然在漫长的三年又两个月里,它都不曾见过亲爱的女主人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这炉子抱在怀里道:“事务繁忙,倒真把你给忘啦。”仔细端详它两眼,笑道,“仙植园的丹师们,将你养得不错啊。”
覆禹鼎现在的卖相,比起初入她手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去。炉身乌漆漆地,在这夕阳的余晖中犹能反射出几点金光,看质地都像是最上等的黑瓷,神秘、灵动。而绘在上头的穷奇形象,更是逼真生动得几乎能够能从鼎身上跳出来一般。
丹炉得了主人炼丹时的灵气灌溉,以及各式天材地宝在炉中被提淬时的灵液滋养,这才能越温养越好。看覆禹鼎现在的模样,她脑海中都只有一个词形容:“脑满肠肥”。
她似笑非笑道:“看来你这三年里肚子里吃得滚圆,当真有时间想念我?”
穷奇抗声道:“在仙植园炼丹,是我职内本份,怎么能说我不想女主人呢?您沉睡期间,我几次请求长天大人带我去看看您,可他嫌我嘴大漏风,怕泄露了您的藏身之处,终不肯带上我。”
他不过是绘在炉身上的器灵,干嚎了半天也理所当然地流不出半滴眼泪。宁小闲却有几分感动,拍了拍它圆滚的鼎身道:“既如此,这趟出门我就带着你,让你天天都能见到我,如何?”
穷奇的哭声为之一顿。
完了,它嚎得太过了!其实它只想狠狠地拍上几个马屁有木有!
它在仙植园这几年的确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每天都有无数天材地宝被塞进它腹中炼制,那种纯粹丰美的气息久违了好几万年。若要它放弃这些,一时还真有些不舍呢。
可是眼前女主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它,分明洞若观火,将它肚子里这点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她跟在长天身边已久,言行中终也带上了上位者的气度,这么瞥了穷奇一眼,老虎就打了个冷颤,知道自己若敢道半个“不”字,恐怕下场更惨。
这可真叫骑虎难下。它眼珠一转,只好笑逐颜开:“好好,能陪在女主人身边,穷奇欢喜得都要哭了!”
“我看你的确要哭了。”她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等它再拍马屁就将它丢进了海纳袋中,随后才去裁剪血梧桐的枝桠。
覆禹鼎虽然神妙,成丹数量毕竟有限。如今隐流丹师每日炼丹都以数千计,其中七成是要外销的,通过直销直购、走商和发卖会的形式售往全南赡部洲,它这一只炉子又能从中起到多大作用?
这家伙拍起马屁虽然肉麻,却也机灵讨巧,能解路上寂寞。再说,她的确有几分想念它了。
……
刚进入三月,似是借着东风一声号令,巴蛇森林突然百花齐放。
若从高空俯看下去,黄澄澄的大花蕙兰、轻紫的天竺葵、粉白的樱花、多彩娇娆的海棠……大片大片地肆意舒展,在森林中铺上了庞大的、奢华的花毯,说不尽的瑰丽奇艳。
这本应是处处莺歌燕舞,鸟兽求偶的美好时节,可是庞大的巴蛇山脉却陷入了肃杀的氛围之中,原因很简单——
隐流、奉天府、朝云宗突然同时昭告天下,声称广成宫位列名门大宗,执南赡部洲中部仙派牛耳,如今却受到妖人阴九幽把持,现任掌门风闻伯成其傀儡,为虎作伥,流恶四方。阴九幽本是中古大战之元凶,为正万年道统,三宗将联手出兵,直至将风闻伯赶下掌门宝座,将阴九幽势力从广成宫内彻底拔除为止。
这份讨檄令一出,如同沸水入油锅,顿时搅得全南赡部洲为之震动。广成宫接到这个讯息之后,反应很快,同样也昭告南赡部洲:隐流无理屠戳四十万修士,才是真正罪大恶极。而奉天府、朝云宗身为中部、东部仙宗的中流砥柱,不为四十万冤魂报仇,反而勾结隐流共同对付广成宫,其心可诛,望天下有识有德之士助广成宫一臂之力云云。
这片大陆,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热闹过了,一时之间,各式各样小道消息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千百家宗派,几乎就有千百种反应,尤其大陆中部的仙派妖宗,更是急匆匆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约有十余家仙宗公开宣告,支持广成宫,其中有几家几乎是连连冷笑了:“心狠手辣、无理扩张的隐流,也配谈道统,也配称自己要行除恶之义举?”
然而更多的仙宗则打算持壁上观。中部龙头老大若是就此倾塌,或者势力被大幅度削弱,占便宜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对吧?
对此,隐流、奉天府和朝云宗都不作回应。打仗极重要一点,就是“师出有名”,隐流以往侵吞其他宗派领地都要找些借口呢,虽然薄弱了些,但毕竟也是借口。这一回更是举着伐贼讨逆的名号,喊出来都名正言顺。
大陆地域广袤,待得流言传遍每个角落,已是数月之后的事了。
现在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飞快流逝,转眼两个昼夜即过。涂尽的动作很快,已经带人侦察了那一处空间之隙,并依据穴居人的记忆找到了他们的老巢,将二十四个凡人解救出来。
直到他递过来消息之前,空间之隙倒是又开启了一次。如果穴居人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它们来到南赡部洲上已经经历了十六次日出,也就是小半个月时间了。如果空间之隙以这个频率开启的话,那通过它能逃到本世界的生物,也未免太多了些。
幸好涂尽带来的也不完全是坏消息:连通两世界的裂隙也不是谁都能通过的,至少他自己就不行,只要他走近并想通过这道裂隙,就会被无形之力挡在外头。那种感觉好生奇怪,涂尽形容是“身高六尺的成年人,非要挤进高不过一尺的小门,除非将这门硬生生拆大了,否则当真是过不去。”
鉴于他这具麟兽之身的道行精深,他又派了几名隐卫前去尝试,也是无功而返。最后,涂尽从附近招来几个闲散的妖怪,道行均不超过化形期,这才顺利将它们扔了进去。
涂尽还不放心,又做多了几次试验,这才敢禀告上来:空间之隙这一次开放的时间仅有两个时辰,并且只能容纳修为低微的生物通过,以妖族的标准评判,当在化形期以下。如此看来,天外世界当中就算有强者想通过,恐怕也是此路不通。
上古时期,蛮族中即使是身高三尺以下的幼童,战力也至少达到了大成期的水准。若是连他们也过不来,逃至南赡部洲的小怪物再多也不足为虑。
接到这消息,她心下稍安。目前隐流要应付的大麻烦已有广成宫和奇楠宗了,哪一桩都不是能简单处理掉的。这时候莫再来个古怪的天外世界来客雪上加霜才好。
不过到了这个傍晚,她的案头上突然多了一份讯报。
这份讯报,来自弱水渡口。五年前凭借一个赌约,她从济世楼的金满意金大小姐那里赢来了这份赚钱的买卖。
时至今日,她当然不再看中弱水渡口带来的那些许收益了。然而这是她名下的第一份产业,宁小闲自然不会忘却。
第759章 长工
这份讯报乃是用了加急的方式传过来的,然而从下面递到她这里,却足足用了二十日功夫。原因很简单——每天的讯报多如牛毛,她不可能全部看完,通常由底下人先行筛选之后,再决定是不是往上递交给她。否则她就算生得三头六臂,也决计无法一人应付这如雪片似的公务。
不独是她,长天也一样。
所以这份来自地蟒家族的讯报,很自然地就被扣了下来。直到据守在弱水之中的地蟒等不下去,又连发了两分讯报,并在呈报中特别标注了递交宁小闲的字样,这才在辗转多日后送到她手里来。
这上头的讯息很简单:约莫在一个半月前,弱水的浮力突然发生了改变。
宁小闲知道,弱水河是一片很特殊的水域。其他河流的浮力都是垂直向上的,唯有它正好相反,乃是垂直向下,与重力同向,所以掉进去的东西通常会沉进水底。当年济世楼发现了弱水的秘密之后,伐铜山之竹又灌入了紫铅,制成了重达三千七百五十斤的渡筏,这才能够浮在弱水的水面上,由地蟒拉动着做这独一份儿的摆渡生意。
可是现在,弱水的浮力突然加大了。地蟒表示,连自己要在这片熟悉无比的水域中继续活动,都比以前吃力得多。这也意味着,原本能够浮在水面上的特制竹筏,现在同样要沉了底。
弱水河的摆渡生意,做不下去了。地蟒族的首领与宁小闲有协议在先,又知道她如今身份地位已然不同,隐隐是巴蛇森林的女主人了,因此发来此讯,请她定夺。
这本是个孤立的事件,然而发生的时间耐人寻味。要知道,红云台地的空间之隙,几乎也是在那个时候打开的。这么两厢对比,就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尤其长天曾经跟她说过弱水浮力的秘密,即这片水域所处的位置,正好“是这片大陆的薄弱聚合之处,大凡这样的地点,总会有异事发生”。
这样的描述,岂非与空间之隙很相似?莫非弱水在许久之前,就是南赡部洲与天外世界的交接之处?
她想了想,提笔给地蟒王写了一封回讯,让他放弃弱水渡口的生意,只留下三条地蟒监视水域变化,其他成员转而投奔巴蛇森林,这里水网纵横发达,正适合它的家族繁衍,并且隐流的水军也能略微扩充一下阵容。
讨檄令发出的第二天,隐流四军共二十九万妖兵誓师,庞勃的妖气和众妖的长啸之声,激得巴蛇森林上空风云变色,连炸出十余个响雷。
随后,这支队伍浩浩荡荡,踏上征程。悬浮升起的庞大飞梭,几乎将整个天幕占满。
以讨伐广成宫掌教风闻伯为名义的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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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勒山,凤埠县。
天濛濛亮,连公鸡都还没打鸣,申固就已经将厨房里外的大水缸都注满,连柴房里的柴禾都已劈好,码得整整齐齐,堆作小山。
就这么两刻钟的功夫,他就麻利地干完了三、四个大男人要耗掉一个时辰才能做完的力活儿。
北地天气尚寒,他却淌了一身热汗,西风一吹,冰冷冷地很不舒服。他站在水缸边上随手打了半桶清水,干脆脱了上衣,拿布条擦拭起来。
申固身高近七尺,身体也健壮得有若青岩,他微微俯身,虬结的肌肉就被勾勒得线条硬朗、壁垒分明,看起来充满了阳刚的力与美。
许多姑娘看到他的背影,都会为他的强壮啧啧赞叹不已,然而转过来看到正面,八成就要吓得面色发白,踉跄而去了。虽然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神,面部的线条也很man,可是、可是……他的鼻子太大了,几乎横跨面部的三分之二!除了狮子犬,哪一种生物脸上长个这么大的鼻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何况他的耳朵也比常人更大,像小蒲扇子,县里就有熊孩子笑话他长了一对儿猪耳朵。
东边厢房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个婀娜的身影。这人儿不过双十年华,虽然只着粗布衣裳,却是眉目清秀、腰肢柔细,走起路来若弱柳扶风,六分风姿也变作了九分。
她看到院子里头光着膀子的申固,脸色一红,赶紧侧过脸去。
申固呵呵一笑,抓起衣服两下子就套好了:“闵嫂子今日起得好早。”这是他现在的东家,素虹染坊坊主的未亡人。她丈夫两年前没了,她还不到二十岁就守了寡。
这家里没有男人,他到这镇当了三个多月长工,一直在她家干活。
听得他走动的声音,她才转过来,面上还染着红晕:“你忘了今日有集市,我要早起取布去卖?”
“记得。”他指了指畜栏,“布匹已经装上车了,骡子也喂好了料,一会儿套上车走就行。”
他穿着破旧的棉衣,在这清寒的早晨还敞着领子——最上头的衣领早被磨翻过来,合不拢了。闵玉儿看着他强壮的脖颈又红了脸,返身回屋里取了一套新制的衣物出来,递给他道:“去穿起来试试。”
他一楞,也不推拒:“给我的?”
“嗯。”她眸子有两分晶亮,“我没拿尺子给你量过,但想来应该……应该是合身的。”
申固笑道:“素虹染坊的老板娘,做出来的衣服自然是合身的。”拿了衣服回自己寄居的小屋中换过了,果然十分妥贴。人靠衣妆,他面貌虽然丑陋,但这样一穿起来也更显出了两分精神。
接下来,他快手快脚地套好了骡子,闵儿在一边瞧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道:“县上昨晚来了一支很大的商队呢,看那一长排马车,怕不得有四、五十辆,不晓得装了什么贵重货物。”
“哎。车上的人都是衣着鲜亮的,看来不缺成衣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两年南方战乱不休,神仙们三天两头打架,甚至都影响到这小城,生意不好做了。”若是能多做成几笔买卖,家里也不会这般拮据了。
申固笑了笑,没说话。
这个男人时常如此,沉默如岩石。闵玉儿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刚招他回来做工时,她也不大敢正眼看他,可是相处两月有余,却发现这男人做活儿是一把好手,身上亦有一种气度令她心折,只是偶尔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去。她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子,自然知道这是男人看待女人的眼光,却没有那么在意——县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拿这种眼神看过她。
车已经套好,他伸手要将她扶上去。闵玉儿常年做事,手心比不得一般姑娘家细软,他攥在手里,心中却是一荡。
正在此时,骡子瞅见了前方地上还散落着两根草料,于是紧走两步,巴巴地伸脑袋去啃。闵玉儿才登了一半,车就动了,她立足不稳,只轻呼了一声,身体就向后倒去。
申固伸手,一把抄住了她。
女人的体重对他来说,不会比一把稻草更轻。然而稻草没有她这么香、也没有她这么软。他反射性地将她揽在怀里,鼻中就嗅到了一点点天然的草药香气,混合着女子身上才有的淡淡体香。
闵玉儿惊呼未定,就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墙。
这男人的身体比她想象的更强壮、更坚硬,也更炙热,热得两人之间即使隔着两层棉衣,也令她开始面红耳赤。她已经守寡两年多了,此刻被一个血气鼓荡的大男人抱在怀里,身体先意识一步软了下去。
更何况,这人她并不讨厌。
她定了定神,咬唇道:“你,你快放开!”
申固看起来是打算放手了,可是下一瞬却将她更用力地按入怀中。闵儿用力挣了挣,可她这点儿鸡子大的力气,哪能撼动他分毫,她这才晓得害怕道:“你作什么!”亏她还对他有些儿好感,这男人难道和外头那许多登徒子一样,也是个靠不住的?
申固却不理她,突然跃了起来。
他跳得又快又急,闵玉儿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前景物一花,他居然就已经抱着她掠到了墙根处。
“砰”,一声炸响。
她趴在他肩头,所以此刻清晰无误地看到了,方才两人乘坐的车子已经被可怕的蛮力砸作齑粉,可怜的骡子连叫唤一声都来不及,就被砸在地上,变作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这副场景映入眼帘,她的大脑足足延迟了好几息才作出反应:居然有人要杀掉他们!
院子里果然多出来三人,皮笑肉不笑道:“小少爷真是风流,死到临头还要一亲美人芳泽。”
闵玉儿眨了眨眼。小少爷,这几人指的是谁?却听头顶上方传来申固低沉的声音道:“这是你我的恩怨,与她无关,不要拖她进这趟浑水。”
最前头那人笑了,露出一口利齿:“这得我们说了算。”话音未落已经扑了上来,身体在半空中突然变形,待得跃到申固面前时,哪里还是人类,分明是一头巨大的黑豹,两只前掌上利爪弹出,寒光闪闪,口中尖齿如匕,直取申固咽喉。
第760章 追杀
当然,这人也存了坏心,申固若还将闵玉儿搂在怀里,她会变作人肉盾牌,首先被这半尺多长的利爪凿个透心凉!
闵玉儿瞪大了眼,看着巨大的豹嘴在她眼前张开,膻腥气息溢出,似乎下一瞬就能咬破她喉管,可是她却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申固皱眉,突然抱着她旋身,动作称不上快,但恰好就能够让开这一击。待得豹子来势已尽,空闲的右掌屈握成拳,狠狠打在豹子左肋下。
沉闷的声响,混合着黑豹的嘶吼。如同犀牛大小的身体,居然被这一拳平平击出了三丈开外。听那吼声,恐怕内腑都挂上了伤势。
闵玉儿这时才有空尖叫出声:“有妖怪!”
豹妖的喘息声有若风箱,显然是肺部受了伤,它口吐人言道:“不愧是那一家的小少爷,哪怕是个半妖,力量也这么大。”脑袋微微一偏,身后另一个同伴也扑了上来。
这人的动作却是轻灵快捷,比黑豹还要灵敏得多。申固几次击他不中,浓眉也拧了起来。他以力气见长,甚是讨厌这样的对手,因为再威猛的拳头,打不到敌人身上一样无用。何况他怀里还搂着暖玉温香,闵玉儿的身体可挡不住任何一人的攻击。
就这样转眼的功夫,他且战且退,居然就被逼到厢房边上,再无退路。他将闵玉儿放在地上,指了指身后:“进去,把门关好。”
小寡妇吓得软身颤抖。一溜烟儿钻进去,果然重重地关上了门。
申固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两个月日子过得太平静,还以为追兵不再。现下看来不过是一厢情愿。只是这一回,他不能像前几次那样直接逃掉,因为身后的厢房里还有个人。
战斗仍在进行,他身上伤口渐渐增多,最深的一道在肋下,皮肉外翻,甚至都可以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这是豹子方才的报复。他虽然不在乎这点伤势,可是血流太多,一样会感觉到眼前模糊。
并且令他最烦躁的是。这是民宅,而他的天赋却施展不出,那样无差别大范围的攻击方式,会连屋中的闵玉儿一起伤害。
豹妖又扑抓而至。他闪身避开。提肘打去。可是胳膊才提起来一半,突然就不听使唤了,像是被什么软而柔韧的东西牵制住。他用力挣了两下,砂钵大的拳头都快抵到豹妖的鼻子了,却就是再难往前半寸。
这时,他才发现小院的空气当中居然布满了头发丝粗细的巨网,只是这些丝线都是透明的,他在激战中哪里有空运足目力去看?再一低头。原来双脚、左臂上也布满了细丝,看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挣断了许多。残留的丝线在身上越攒越多,终于浓稠到了令他再挣不动的地步。
这是?他仰头看去,才发现小院上空不知何时已经趴着一头土黄色的巨蛛,透明的丝线就从它口器中潺潺吐出。
这就是一直不曾出手的第三人,本体却是一头蛛妖。两名同伴动手吸引申固注意力,他就在后方织结大网,要将这猎物困牢了。
这可……不好办了。申固重重喘息,身体上缠着无数蛛丝,沉重得如陷泥沼,每一次动作都比平时要多费几倍力气。更要命的是,他已经发现自己和厢房之间虽只有七、八丈距离,但层层叠叠的蛛网其实已将这条路都堵住了,他再靠不过去了。
他若是被擒,房里头的女人也难逃毒手。
豹妖眼尖,见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厢房,心中已明白过来,嘿嘿笑道:“别看了,待我们擒下你,再将那女人拖到这里来好好办一办,让你看个够就是。”
他声音中充满了淫|邪恶毒之意,申固眼中怒色方一闪而过,厢房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闵玉儿出事了!他蓦地一惊,可是前来围捕他的三人都在场,又是谁进入了厢房准备对付闵玉儿?
他方自色变,厢房中闵玉儿的尖叫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有一点火星子飞出来落在蛛网上。
这般不起眼的火星子,申固每天烧柴火,都不知道火堆中会爆出来多少。可是当它落到透明的蛛丝上时,却像是遇着了火油,忽啦啦一下子爆燃而起,竟是以燎原之势,顺着蛛网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火焰燃烧得太急,加热了空气,众人视野里的景物也跟着扭曲起来。
还隔着七、八丈远的距离,申固就觉得自己周围空气都被燃烧起来,眉心发烫,连额前的发丝都被烧得卷曲起来。
火势汹汹,转眼就要将蛛网燃尽。趴在蛛网上的蛛妖大惊,也顾不得即将织好的大网,八爪一缩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豹妖此时才失声道:“三昧真火!”
这小小火星,竟是传说中无物不燃、无物不焚的三昧真火?申固还未来得及动作,空气中似有一物划过,快得令在场众人目力都捕捉不到轨迹。随后那头毛驴大小的蜘蛛发出了“吱吱”半声惨叫,居然不是八爪先着地,而是鼓囊囊的背腹先重重地摔在地面上,随后腹下钩抓朝天比划了几下,就此僵直不动了。
这东西,居然一个照面就被人干掉了?申固这时才看到它脑边有一点点白绿相间的污渍,竟是被方才那物穿透了最坚硬的脑壳而死。
随后,厢房中才有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蛛网也破了,蜘蛛也被我弄死了,你有什么手段尽可以施展出来看看,我保你伤不到这软妹纸的。”
申固不知道“软妹纸”是什么意思,但猜想对方指的是闵玉儿。更重要的是,这人的声音如冰玉相击。淙淙悦耳,竟是个女子,闵玉儿和她呆在一起至少不会受辱。并且她言语中透出了强大自信。令他精神没来由地一振,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深呼吸像是长鲸吸水,空气中都响起裂帛声。狙击他的那头灵敏的妖怪恰好掠到他面前,手中勾爪还没递出去,申固双目圆睁,已是骤然向正前方发出了一声咆哮!
这声音高亢、宏大,尖锐如汽笛拉响。连带着周围地面上的尘土飞扬,随着音波以申固为中心一圈一圈向外漾出,肉眼可见。那头妖怪爪子刚要触着他的眼皮子。却被这一记咆哮爆发出的强劲音波给硬生生震飞出去,落地时口鼻都流出鲜血,半天爬不起来。
黑豹也不好受,原地踉跄两下。立足不稳。
这一记咆哮余势未衰。如同浪潮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推进,轰隆隆将素虹染坊的院墙给震塌了去。反而离他更近的那一排厢房却是安然无事,连门口那一株去年刚栽下的李树幼苗,嫩叶儿都没有半丝颤动。
厢房里的人果然没有夸口,他的压箱底秘技果然伤不着闵玉儿。申固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有几分担忧:房里头的人不知是敌是友,自己哮出的音波都伤不了对方,若是人家不怀好意。他恐怕只有束手就擒了。
不过这些念头只从他心中一闪而过,申固一个箭步冲出。趁着豹妖头晕脑胀的时候,一个肘击狠狠撞在它背部关节处。只听得喀啦两声脆响,这头豹妖的脊椎竟然被他以肘为棰,悍然击断!
豹妖痛吼一声,顿时倒地,被他踏住脖颈用力一踩,渐渐没了气息。
另外那头妖怪虽然受创不轻,却是很快站起来晃了晃脑袋,待得晕眩感稍去就施展神通打算遁去,他手里捏着的是驭土诀,料想申固力气再大,他躲进地底总能够避得过了吧?正所谓“恨地无环”不是?可是他身子才沉入土里小半截,先前取了蛛妖性命那一记淡白色的黯淡光芒再起,盈盈射入他脑中,温柔得像是情|人的亲吻。
这妖怪的眼神顿时凝固住了,随后上半身缓缓倒伏,趴在了地面上。
那记白光,自然就是先前取了蛛妖性命的法器。申固这才看清,妖怪头上竟然戳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匕柄窄小,以他的手都握不稳,若看形状也没甚特别之处。
东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升起,正好照在它露出来的锋锐上,可是这柄匕首却是全不反光。他只眨了一下眼,匕首就不见了,妖怪额上只留一条窄窄的细缝,似乎连鲜血也没流出来多少。
厢房的门开了,闵玉儿从里面奔出,一下子躲到他身后去了。
屋子里随后又走出两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男子身材高大,面貌看起来在二十五、六岁左右,肤色微黑,五官端正,但鹰钩鼻使得面相看上去略显阴沉。走在前面的女子一身紫衣,身材玲珑、曲线优美,看起来比闵玉儿还要婀娜,面貌倒也说得上可人,一双眼睛盈若秋水,说不出的动人,平白给这张普通的面孔加分不少。
她手里把玩着的,正是三个呼吸前还扎在妖怪头上的匕首,淡白色的匕身上干干净净,哪有半滴鲜血?
申固谨慎盯住了这两人,嘎声道:“你们是谁?”
若是一直以来追杀他的人,用不着做这许多无用功。
紫衣女子笑道:“我们商队才到这县城,正需要补充人手。我看你身手不错,不如就跟着我们走商罢,薪水比起在染坊里打杂高得多。”(未完待续。。)
ps: 咳咳咳,今天傍晚才能回厦门。明天就能恢复正常的还债状态了。
4月10-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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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1章 秘议
她谈笑晏晏,貌甚无害。可是申固知道她方才连面也未露,举手投足就杀了两头妖怪,哪敢放松警惕,也知道她不过是胡说八道,当下不发一语。
她身后的黑衣人伸手揉了揉她顶发,宠溺道:“又胡闹!”缓缓上前道,“你就是申固,或者该称你为——赤兀惕?”
他原先立在女子身后,就像沉默的岩壁,凝著而巍然,现在只踏出了一步,申固却觉得这小院里的气机皆为对方所牵制,似乎生杀予夺之权尽付于这人之手,他自己都没有半点选择的余地。
这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听到了对方所说的最后三字。闵玉儿听得陌生,申固脸上却没什么变化,毕竟对方能找上他,至少了解他的身家背景。他深吸一口气,沉著道:“你要什么?”
这黑衣人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这要看,你还剩下什么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带着说不出的吸引力。
申固冷冷道:“你既不是我仇家派来的,当知我现在除了这条性命,别无长物。”
紫衣女子接口,声音中带着淡淡的不屑:“流浪三百多年,将你的血性都磨得一干二净了?须知自轻者,人恒轻之。”
三百多年?
申固就觉得抓着自己胳膊的身后那只小手,突然放开了。他心里轻轻喟叹一声,暗道:“又是如此么?”
他盯着紫衣女子道:“你们既不想杀我,也不会平白出手助我。所为何来,还请明示。”这两人于他有救命之恩,并且实力深不可测,以他现在这身体,确是打不过。
紫衣女子不答她,却转头对黑衣人道:“我看还成,算是胸有城府,也隐忍得住。我先前还担心他要么是个大草包,要么被磨成了个懦弱无用的性格,那便无用了。”
黑衣人一笑,似也有两分满意:“嗯,他以半妖之身还能使出天赋神通,也很不错了。”
申固从她语气中听出了淡淡的杀意,不由得浑身肌肉都绷紧。紫衣女子却转过来,慢条斯理道:“你方才说你身无长物了,我看也不见得罢?”她尖尖的下巴朝着地面上几具妖尸一呶,“若真那般百无一用,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于你?”
“你这人也忒不老实,明明身上还有一样最值钱的东西,却还想藏私。”
他除了这条烂命,居然还有值钱的东西?申固微愕,忍不住道:“是什么?”
她唇角微扬:“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你的血脉了!你的仇家为此追杀你,我们自然也为此来找你。话说过了这么多年,你真觉得一味躲藏有用?”
申固瞳孔一缩,还未回话,她已对着他背后的闵玉儿道:“老板娘,何不进厢房里去休息片刻?”
闵玉儿此刻面色苍白,嘴唇翕合几下,还是没说出话来。她奔到了厢房前推门进去,返身就紧紧关上。
这县城不大,素虹染坊院墙轰然倒塌,街坊邻居已经渐渐围了上来。紫衣女子皱眉,轻轻扬手,顿时就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扩展开来,将整个小院包裹在内,任谁想靠近素虹染坊,都会被柔和的气劲轻轻推开。
“他们现在看不见也听不着……”紫衣女子自然是宁小闲了,她把话题引回正途,“好啦,废话少说,我们时间也不多。”
……
小半刻钟之后。
宁小闲长吁了一口气道:“想好了么?可愿与我们同去?”
申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我就是不愿,两位也会将我绑着去吧?”他面容难看,这一笑更显丑怪。
宁小闲啧啧称奇道:“你长这模样,闵玉儿居然也瞧得上,口味真是够重的。嗯,跟我们走,你可以换个尊贵的身份,还可以摆脱目前这副困扰了你几百年的身体,我都想不出你有何拒绝的理由。”她指了指厢房,“还是说……你想像现在这样平庸一世,连自己喜欢的凡人女子都保护不了么?”
申固的拳头突然握紧。
她神念扩展,已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小样儿的吧,原来你的罩门在这里。
“若我们今天未来,你必会被擒、被杀,闵玉儿也会在你面前受辱。这样的日子,你还想再过多久?”她一字一句道,“过去两个多月你过得好生安稳,你以为是为什么?”
他嚯然抬头:“难道……”
“不错,就是我们派人保护于你,否则你还得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流蹿。”宁小闲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刺入他心中,“你就算心里有那些无谓的怨恨,也不能连累他人才是。等我们走了,你猜自己还能活多久?”
“人总得靠着自己的骨头长肉。”她耸了耸肩,“所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事儿,你肯不肯干?”
他已到了穷途末路,就算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申固脸上突然浮起了狰狞之色,将牙齿也咬得喀吱作响:
“干!”
她露出了满意之色:“甚好。我们的商队驻扎在县东头,会在巳时启程,你还有——”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两个时辰来道别。”
长天一直沉默不语,此刻才出声道:“走吧。”
他的脚程何等之快?宁小闲却趁他还未迈步之前,转头向申固扔过来一只布袋:“里面有五十两银子和两片金叶子,你这小情|人的院子该好好修葺一番了。”她突然对他眨了眨右眼,“这个结界会在两个时辰之后失效,所以……你可要把握好时间。”
这丫头,向来替人想得周到。长天失笑,轻轻拥着她的肩膀,下一瞬间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申固默默接过袋子,待两人走后就去敲厢房的门。
里面没有反应。
“闵玉儿,将门打开。”他低声道,这回直呼其名,“我快要走了。”
好一会儿,里面才响起了娇怯怯的声音道:“你,你快走吧。”
“我有事要办,办完即来寻你,说到做到。”
闵玉儿突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你还来寻我做甚?我再不想见你。”
申固皱了皱眉,突然抬手一推。
他何等巨力,“咔嚓”一声,门闩顿时断开。伴随着闵玉儿的惊呼,他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闵玉儿的惊呼很快中断,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厢房中很快传来了挣扎声和衣料磨擦的声响。
过了不久,闵玉儿细细的哭泣和哀求响了起来,再后来,再后来……就变成了娇柔婉转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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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和长天正在县上惟一一座茶楼里头吃茶。
茶叶还是贵人专用的饮品,但广大劳动人民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嘴,所以这里的茶楼其实供应的是香片和玫瑰花茶。他们点上来的,就是沏出了一壶清馨的茉莉香片。
这也是凤埠县的特产——以茉莉花为原料的香粉、花油、香茶,尤其茉莉花香油更是身价昂贵,有“一两香油一两金”的说法。她眼前就放着一盒,轻轻嗅了两下,觉得很是喜欢,正对长天说道:“不如将这茉莉香油的气味,也加入凝香露中,让香露再多一个品种?只是香气要放淡些,修仙者的嗅觉都太灵敏。”
他对女人的水粉香脂实在无爱,只是喜欢看她狡黠算计的模样,所以道:“随你。”
此刻茶楼伙计送上了茶点,居然也很应景,乃是一碟子黄酒炒螺蛳、一盘青团子。
她看到这两样东西,一时怔忡,突然脱口而出道:“咦,这里也有清明节么?”
伙计哈了哈腰,笑得满面开花:“啊?客官,什么清明节?”
她定了定神,挥手丢给他一两碎银子,意兴阑珊道:“没什么,下去吧。”后者得了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长天见她有几分怏怏,轻轻握住她手道:“怎么了,可是思乡症又犯了?”
她支着下巴,有气无力道:“在我们老家,三月初就是清明节,大家伙儿也是要蒸青团子,煮‘清明螺’来吃。”见着这两样东西,她都有一刹那恍惚,仿佛又回到故乡。此刻清醒过来,不由得有些心酸。
毕竟,已经离乡七年了。这个世界与华夏截然不同,又怎会有祭扫先人的清明节?
长天与她心意相通,此刻忍不住握紧了她的纤手。虽不知“清明节”是什么,却不妨碍他洞悉她的孤单和难过。
手心传来一股暖热,她微笑开来,将心头那一点儿郁气轻轻抛却。
既已决定从此留下,又何必抱住过往死不放手?
不过清明时节的确是采食螺蛳的最佳时令,因为还未开始大量繁殖,所以螺蛳此刻最是丰满、肥美,故有“清明螺,抵只鹅”的说法。这是穷人家的宝贝,买不起鹅的就下河塘摸盆螺蛳,用清水养两天,然后夹去尾端,放点葱姜、辣椒,家里再丰裕点的,还会加酱油、白糖、黄酒爆炒,就是一盆好菜。
这玩意儿可拌、可醉、可糟,若是将螺肉挑出来炒韭菜,那是打嘴巴也舍不得丢的美味。
第762章 借脸(为247862038和氏璧加更1/2)
至于青团子,她少年时家里也常做,乃是用青艾的汁与糯米粉一起调和,将豆沙馅、芝麻馅等馅料包入,做成一个个如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绿色的团子。这在华夏南方又叫艾团,颜色是碧青油绿,味道是糯韧绵软、甘甜细腻,从色彩到口感都有着春天的气味,是孩子们喜欢的食品。
长天本不喜这些食物,甚至觉得比她亲手制的美味要差上数筹,但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也陪她尝了几个。
过不多时,楼梯口走上一个人来。
这人身材高壮犹如铁塔,只是面部丑陋,楼上其他客人看了,都露出了嫌恶之色。他却恍若未觉,径直走到长天和宁小闲面前,低声道:“见过两位大人。”
宁小闲轻啜了一口香茶,“申固,你可把她安顿好了?”
他黝黑的面容顿时浮起一点儿红晕,点头道:“她已说了会等我回来。另外,世上从此再没有申固此人,我名为赤兀惕。”
他这就是表态了。长天望了宁小闲一眼,她会意,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瓶递给他道:“既如此,路上我们就要筹备一个小小的手术。此外,这瓶中是万金不换的灵药,能使凡人在延寿二十年的同时,青春长驻。这一趟办完事回来,她若还在等你,你可以将这丹药送给她。”
赤兀惕大喜收好,长天却已淡淡道:“走吧。”
这天下午,盘桓在镇上的商队很快启程,过不了两刻钟就将凤埠县抛在脑后,重新消失在丛山峻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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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后多雨水。这世界虽然没有清明节,但节气到了,雨点自然从天而降。更要命的是,这里地处北部,寒气仍然笼罩大地,因此雨水从天而降时,往往夹杂着冰雹而来。指头大小的能打疼人脸,拳头大小的冰雹,那可就能在脑袋上砸一血窟窿。
这场该死的雨已经连下了两天。雨势说大不大,但胜在悠长绵远,直似无穷无尽。
老手都懂得在深山密林之中冒雨走商的危险性,可是初春的雨水一般持续很久,车队等不起的,尤其是这支打着扶摇仙派旗号的车队,更是接了上头的死命令,要求三天内,无论碰上什么艰难险阻也一定要赶到目的地去。
更要紧的是,这一趟行商连神秘的东家也露面了。负责本趟走商的杨掌柜已经向大家确认,中途加入商队的,就是仙派掌门人的独生爱子。所以有领导盯着,这支队伍哪里还有人胆敢偷懒?
现在这位东家正坐在商队最宽敞、最干净的一辆马车里,眼前摆着棋盘,对面坐着佳人。
原本听雨弈棋,有红袖添香,真是说不出的浪漫意境,可惜他对面的女郎嘟着嘴,显然脾气不佳。
宁小闲随随便便将白子丢到了右上角去,赌气道:“我认输!”
“胡闹。”长天微微眯眼,他心生不悦,车内的气氛都变得沉重压抑,空气沉若凝胶。换了别人在这里,恐怕都要手足无措,她却是若无所觉,只气哼哼地看着他。
“难得你这盘开局尚可,有些长进,怎能中途言弃?”
她强压着火气道:“我讨厌下棋啊!”已经“手谈”两个时辰了,窗外滴滴答答永恒不变的雨声,也快要将她逼疯过去!她喜欢什么也绝不会喜欢下棋,这到底是谁发明来折磨她的工具!趁着长天不备,她突然振臂一挥,将棋局一下拂乱。
她以渡劫前期的修为来干这事,果然动作迅若电光石火,连长天都未来得及阻止。黑白子飞溅,整盘棋局被搅得面目全非。
“棋局乱了,下不了啦。”她笑眯眯道,吃定了他不敢拿她怎么样。
长天冷冷瞥了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棋盘,结果黑子白子仿若有生命一般,一个接一个跳回了原位,端的是有条不紊。不过是五、六息功夫,棋局原样再现,果然一子不差。
她的笑脸凝住了。长天比了个手势:“请。”
呜呜呜呜,她怎么这么命苦,跟在他身边连赖皮的机会都没有!宁小闲泄气了,靠在车厢壁上咬牙切齿道:“长天,我讨厌下棋。”
“我知道。否则如何能称做是磨炼?你的心性不稳,对弈实是最好的办法。”他头也不抬落了一子,正色道,“你现在已到了渡劫前期,很快要经受天雷洗礼。我不担心你的修为进展,只害怕你道心不够凝炼,熬不过诛神雷那一关去。”
她从凡人蜕变为渡劫前期的妖修,只用了六年多时间。要知道妖修的功诀一向以缓慢但是稳扎稳打见长,通常来说,就是天资出众的妖怪要修到她如今的道行,至少也要千年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不仅是修为稳步增长,连道心也会越来越凝炼。
反观她呢,只用了六年!无论如何,这时间也实在太短了,短得令她还来不及熬炼道心,就进入了很快要直面天劫的渡劫前期。并且宁小闲本身的性格也不是个沉稳内敛的,他不着急才怪。
这些道理她都懂呵:“可是……”
“可是什么?你前两日还思乡恋旧,洗剑阁一役中又是百般不忍。待得迎接天劫时,这些情绪都会变成心魔,击中你心底最薄弱之处。”他喟叹一声,“否则,你以为南宫真是怎么死的?还不是输给了早年犯下了错事的愧疚感?这前车之鉴是你亲眼所见,现在就已忘了么?”她还松懈不得,至少在渡过天劫之前不行。
她苦着脸道:“你就没有别的法子能让我凝炼道心?我对棋弈一道实在无爱。”
他没好气道:“就目前来说,没有。”那靠的是水磨功夫。道心是说凝炼就凝炼的么?倘若如此,诛神雷还能让人谈之色变?
她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话说,你这般骄傲的人,也愿意顶替别人的名号,冒充别人儿子?”他居然打算用这身份混入奇楠宗,真是让她大跌眼镜。
“到你了。”他提醒她一句,才接道,“今宜从权,不可拘执常理。再说我都换过一张脸了,后面可以便宜行事。”
这次两人变换容貌,用的并不是障眼法了,因为许多妖种天生就有识破迷障的能力。她现在用上的,是她从汨罗那里要来的易形蛊。她也习过蛊术,虽然不如汨罗精通,也没有那么多蛊种,但驱动之法还是会滴。
人的五官组合非常有趣,只要有小小的微调,整张脸就不一样了。
易形蛊直接作用于面部肌肉,她不过改变了两眼间的距离,将眼睛变小,把鼻子变扁了些,脸也撑圆了一点儿,看起来就完全是另一个人了,长天也一样。
只不过易形蛊在她这里还好使,到了长天那边儿就出了点纰漏。原因很简单:易形蛊也是有生命的蛊类,长天已是神境,身上威压太甚,结果蛊虫放到他身上之后吓得簌簌发抖,无法生效。
最后,长天只好将自己的气息全盘敛起,才能勉强用起这小小蛊虫,不过当他体内神力充盈鼓荡时,易形蛊就会失效。也就是说,他不可与人剧烈争斗,否则这张假脸就会露馅了。
长天重掌隐流数年,保不准奇楠宗中有人认得他,所以改换了面貌,借的就是扶摇仙派掌门人独生子司徒南的脸。宁小闲和外界接触得少,本不想换脸,可惜长天执意要求,她也只好由得他,这倒也罢了,可是——
“为啥我得扮成你的贴身侍女啊?!这是赤果果的歧视!”她当时就炸毛了。
长天老神哉哉道:“莫说司徒南尚未娶妻,就算他已有婚配,又怎会带着妻子走商?”要她换张脸,也正好将内媚之相遮住,少招惹些是非。
她不服:“兄妹不可以嘛?”
长天冲着她耳朵吹了一口气,轻笑:“哪对兄妹会做这等事?”若要扮作兄妹,这一路上他还能对她下手了么?大餐在前,平白无故地为何要饿着自己?
她左躲右闪,为之气结:“对贴身侍女就可以么?”
“人类不就是如此?”他一把逮住她,俯身咬住她的耳垂,趁她身体发软,他将她抱入怀中,连哄带劝道,“莫急莫恼,后头补偿你就是。”
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她努力咬唇,抗声道:“可,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当时她后面又“可是”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长天温言软语地哄骗了一会儿,她居然就迷迷糊糊地同意了。
啐,宁小闲,你可真是半点儿定力都没有。
现在她眼珠子转了转,坐到他身边冲着他的脖子吹气道:“少爷,可要我服侍你先做完今日的‘功课’?眼看天黑,不若先做完了功课,再来下棋?”到时她就累坏了,正好名正言顺地睡觉,不理这劳什子棋局了。
她笑得妖娆,玲珑的身躯又紧贴过来,长天自然知道她所谓的“功课”指的是什么,心中一荡正要开口,车外却有马蹄声驶近,随后杨掌柜恭敬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东家,天色已晚,前方又探明了有泥石流。今晚就在空城宿上一夜罢?我们离奇楠宗驻地不到两天路程。”
第763章 求救的第三方(为浅笑轻纱灵宠缘加更1)
长天想了想道:“可。”
门外应了一声,随后一系列命令就传了下去,很快车队就转了向。
这时候,宁小闲已经坐回了原位,长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不想做功课了?”
“哪里!”他眼中金色的火苗,炙得她满面晕红。宁小闲干笑一声,“这不快到地方了么?”
果然车队只驶了两刻钟就停了下来,想必是杨掌柜所说的“空城”到了。
她掀了车帘子走出来,触目所及果然是一座废弃的人类小镇。这城市建在高高的崖边,凡人站在崖边往下望,都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望不着底。按理说这地理位置完全不符合“藏风聚气”的风水要求,可是再看看附近的地形,大家就知道当初为什么城市选址于此了——这周围丛山环绕,果然只有这么一块小小的平地适合人居。
走进去就能看到,这里街道年久失修,杂草长得比人还高,草隙里能看到破漏的屋宇。他们的到来也不知惊扰了什么生物,草丛里一阵悉索,像是有小动物受惊跑远。
然而她心思缜密,很快发现车队经过的这条街道杂草稀疏倒伏,经常被蹄踩轮轧,显然这里时常有车队经过。
车队停在一间破旧的客栈门口,抬头看去,门楣上的招牌只剩下半个,依稀能辨出上头写的是“有福”两字。
杨掌柜派人进去打扫一番,这才将长天二人请上楼去。宁小闲进去四下里观望,发现这里积灰不厚。据杨掌柜所言,这座小城在数十年前还人声鼎沸,后来两个仙宗打架殃及了凡人,这里也在战火中变作了鬼城,幸存下来的居民离开了这片伤心地,另觅安居之所。
由于它地处要道之上,往来商队时常会栖在这座小城里,大家嫌“鬼城”这俩字太不吉利,才将它改为“空城”。
宁小闲笑道:“听名字倒吓人,这里死过人了,难道没有鬼域之物?”
这车队里只有杨掌柜知道他二人的身份,莫看她此刻像是随侍在侧的模样,却是巴蛇森林的主人之一,所以自然是恭恭敬敬、有问必答:“那倒没有。我们走商十几年,回回都经过空城。这里只是入夜之后风儿吹过峡谷,有若鬼哭,其实安全得很。按说这里的确死过不少人,但事后来过不少天师,就算有鬼也早被捉了去,不会留到今天。”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宁小闲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
这支车队虽然打着扶摇仙派的幌子,但平日里可是老老实实走商,运给奇楠宗的水果也的确是从原产地运来的。奇楠宗若起了疑心亲自去查,却会查到车队的确归属于扶摇仙派所有,并且车队的东家的确就是掌门的独生子。原因也很简单——扶摇仙派早在两年前就主动投靠了隐流,只不过对外还保持着独立。
窦二心细,深谙人多嘴杂的道理,因此长天二人的真正身份,这车队里只有他的心腹杨掌柜一个人知道。
杨掌柜接到消息之后,腿都要骇软了,恨不得拿出十二万分心神,招待这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巴蛇森林的主人。
恰在此时,外头又传来了喧哗之声。宁小闲从二楼探头去看,却是空城之中走入了第二支商队。
这支队伍的规模没有扶摇仙派这么大,全队约莫有四十辆大车。在这荒山野地,谁也不想滋事,因此两支队伍管事的人互相打了个招呼,新来的队伍就寻到县上的另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很快,厨房就传来了饭菜的香气——农人家里通常一天只吃早、午两顿,而商队入夜之后驻营得早,所以虽然也是一天两顿饭,却是安排在早饭和晚饭。得杨掌柜吩咐,随车的厨子先给东家开完了小灶才给其他人架起大锅饭。
杨掌柜亲自端过来的是一份儿肉馅填虎皮辣椒、一份烤得外香里嫩的梅肉,还有差人现采来的野生荠菜做成的素饺子。
这几道菜是盛在洁白的细瓷碗盏里头,配着包金的象牙箸一起端上来的。在这荒山野地里,原本没人这般讲究,大伙儿连吃饭的家伙都是锡、铁制的饭盒子,吃完后随便洗洗,往包裹里一丢,碰也碰不坏,压也压不烂。宁小闲都有些佩服杨掌柜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来这些精细的瓷器,可见是用了十二分心思的。
杨掌柜心里也自忐忑,他所想的不是巴结长天或者宁小闲,而是惟恐这两位不满意。
长天自然不会留意他的小心思。以他的修为,早不思凡间饮食,现下也只动了动箸,算是陪宁小闲吃上两口。
两位贵人用饭时,厨子也没有闲着,快手快脚地给其他人做饭。这一回就随意多了,乃是支起大锅烧开了水,放下炒香的面粉、硬肉干、腌过的咸菜,还有路上采的十来颗鲜蘑一锅炖了。
两人耳力均是极好,都能听到厨子一边动手,一边骂骂咧咧,骂的是先前经过这里的队伍“不上道儿”。
原来像空城这等走商必经,偏又无人打理的地方,商会多半会在启程前给厨房、仓库里面留下些米面柴禾,供后来者使用。后面的商队用完了,也会依照此例再行补充。倒不是大家有雷锋精神,而是这样予人方便也予己方便,保不准哪一天就有急缺用上的时候呢?
像今日这般雨势绵延,库房里本来该有干燥的柴禾,结果杨掌柜差人去看了,里面却只剩下几根干柴。显然上一次离开这里的商队,干得太不厚道。
这顿饭才用到一半,对面商队的领队就过来打招呼了。
趁着扎营驻点时联络联络感情,这在商队之间也很常见的,所以杨掌柜也很是熟络地迎了上去,看起来相谈甚欢的模样,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对面的商队隶属于另一个小仙派青瑶派。凡是谈话,都要找个共同话题,所以两人的议题很快就从互相询问背景,一致变成了唾弃前不久从这里经过的商队了——对面的客栈里,米面柴禾也被用得一干二净,同样没有补充。
对方这领队也是人精,聊了几句再看扶摇商队的气氛,就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太受欢迎,所以寒暄完毕也很快就离开了。
这也是两家商队规模俱是不小的缘故。否则扶摇商队若是只有十来辆车子,对方探完了虚实说不定就拔刀变作土匪。这事儿在南赡部洲上屡见不鲜。宁小闲随着云虎商队走商时,就知道这队里多数人武器从不离身,平时走商,偶尔也不介意客串一下盗匪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单调不变。
长天对她的修行一向抓得很严,所以当她完成各项要求时,已是戌时末(晚上九点),客栈以外的天空漆黑如墨。宁小闲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拿情郎当抱枕,在窗外雨声的催眠下慢慢进入梦乡。
……
迷迷糊糊中,外头传来的人声将她从梦中唤醒。她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还被圈在长天怀中,他微微垂首,面色冷漠,显然对外头发生的事毫无兴趣。
“外面怎么突然吵闹起来了?”刚睡醒的声音,软媚中带有两分沙哑,听得他心里痒痒地,不由得伸指轻刮她柔嫩的脸蛋。
“空城外有个人奔进来求救,说是自家车队不慎坠崖了。”
她轻轻“啊”了一声,凝神听了会儿,才道:“我好像还听到了车马辘辘之声?”
“住在对面客栈里的青瑶派商队,派了半队人出去找寻了。”
她微微一怔:“他们这般好心?”对方的领队过来寒喧时,她在楼上瞄过一眼。那人面相寡淡,不似忠厚热情的性格,怎会一遇到落难的同行就伸出援手?
“据前来求救那人说,自家商队运的是茉莉花油和象牙,还有几百斤茶叶。”他的声音平铺直叙,甚至不带有半点不屑的情绪。
蝼蚁一样的生物,哪里值得他发出半点感慨?
宁小闲却是莞尔一笑。难怪青瑶派商队要摸黑去救人,原来是失事的队伍货物太值钱。茉莉花油、象牙都是紧俏货品,若是那数百斤茶叶包裹得好没有受潮的话,那这一次至少能捞回十余万两银子。
两人说话间,杨掌柜也上楼来请示道:“神……东家,我们要不要派出队伍去救人?”若只有神君大人在此,他连上来多话的念头都不会有。可是听说女主人心善,或许不忍见死不救,因此还是要上来询问两位主上的意见。
长天还未开口,宁小闲就先道:“那前来求救的人是谁,怎么和大家说的?”
杨掌柜道:“那人自称姓徐,名景明。今晚他的商队赶路错过了宿头,也想栖到这空城里来,哪知雨水几天没停,他们才走到盘山路上,岩壁坍塌,将大半支车队都砸入了崖底,只有几个人幸存下来,也受了伤。他就跑来这里搬救兵。”
“他身上有伤?”
“有的。有几处擦伤,脑门儿上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
第764章 蹊跷之地
宁小闲沉吟了一下道:“对面的既然去了,我们也不必多事,吩咐大家就在客栈里歇着吧。”
“啊?”杨掌柜一呆,赶紧应了声,“是!”转身下了楼,心里却想道,“这女主人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般良善啊。”
长天捏了捏她腮帮子道:“今回怎么不做好人啦?”
“若在平时,说不定要去救的。只是现在我们身有重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哼了一声,“你真以为我是滥好人?”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随商队如期抵达目的地,然后混进奇楠宗里去试探虚实,好实施下一步计划。除此之外,再不应节外生枝。
她都觉出,自己的心肠比起初入仙途时冷硬了许多,也功利了许多。
她倚得太舒服了,眼皮子几乎又快合起来,长天却拍了拍她的面颊道:“别睡了。今晚子时之前,要将最后一项功课做了。”
她微一愣神,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满面羞红,只乖乖在他怀里趴好,心里暗啐一口:“假道学,这事儿都能说得这般严肃。”
长天面色淡然,眼里却流露出两分渴迫,轻轻将她拦腰抱起,踱进无人的房间里。
房门轻轻关上。楼外如鼓点般密集的雨声掩盖了许多动静。
#####
“丫头,醒醒。”有人轻拍她的脸。
宁小闲懒懒睁眼,看到长天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微微发光:“你不是一路上都嫌无聊得紧?现在,乐子来了。”
有状况?睡意一下从她脑海中褪得一干二净。她坐直了,鼻翼轻轻翕合:“咦,这是什么气味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那味道有些儿像蜂蜜,又有些像奶香,可是极薄极淡,错非她五感超过常人许多,否则根本捕捉不到空气中微小的气味分子。她推开窗棂,发现缠|绵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乳白色的雾汽从底部蒸腾而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整片山崖。
她只嗅了第二下,面色就转为凝重:“这雾有毒。”随后传音召来了杨掌柜,问明了这雾起的时间。原来雨势大约在两刻钟之前停止,随后崖底就漫起这大雾。雨后起雾本为常事,这里也不是桃林,那里春季易有毒瘴,所以大家也未太在意。
杨掌柜也薄有修为,得宁小闲提醒,他提起灵力在全身运行了一遍,脸上变色道:“灵力运行滞胀,两位大人……”
宁小闲不等他说完,就从怀中取出两盒匣子交给他道,“雾中有毒,这是清虚丹,分下去每人一粒,压在舌底即可,让他们加强戒备。另外,雨既已停了,嘱咐伙计将火把点上,务必将客栈周围十丈内全部照亮。”
杨掌柜下去分发丹药时,宁小闲已皱眉道:“这雾的毒性不小,恐怕元婴期以下修士都抵不住。我以前还从未闻过这种味道,不似草药焕发出来的气息。”回首望去,从她这角度恰好能看到他锁骨上还有半个森森牙印,不禁面上一红,伸手将他衣领扣严了,“先有人来求救,崖底又飘上来毒雾,这一晚上怎么看也平静不了了。”
长天却是老神哉哉地闭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他之能,自然无所畏惧。
果然过不多时,客栈外又传来阵阵喧闹。
原来青瑶派头一次派出去跟着徐景明的三十余人,一直都未回来。商队的领队经验丰富,也嗅出了几分不对劲来,不肯再派人出去。这一下子,队里其他伙计不干了,毕竟失踪的是自己人。抗议之声越来越大,领队只好再度派人前往救援。
半个时辰后,救援的队伍回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是有些惊惶了:连徐景明在内,总共只救回了三人。
这三人俱是面若死灰,还未等领队开口就嚎叫道:“快,快!赶紧离开,崖下有吃人的妖怪!”声音凄厉惊恐,在静谧的夜中传出去老远,连栖在另一家客栈里的扶摇商队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受惊过度,竟然有些神智不清。
领队面色一沉,揪住其中一人前襟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两记耳光,叱道:“冷静些,说清楚,底下到底发生何事!”
这人脸上吃痛,愣了两下才回过神来,终于颤声道:“我们,我们跟着这人去了半山腰一条小路,看到几辆马车被大石砸扁在路中央,可是找了一圈附近却没半个活人。车上果然有些货物,我们收拾了几包想带回来,这时候山下突然爬出了怪物!”
他说到这里,浑身蓦地一抖:“那些怪物身体滚圆像蚯蚓,没脚却跑得比我们更快,刚翻上山路就直接生吞了黑叔和小九。大伙儿丢下东西就跑,可是,可是也跑不过它们。我,我就听到身后一直有惨叫声传出来,头也不敢回地往这里跑,结果奔出来之后才知道只有我们三个活下来了。”
说到这里,他右手张开,手心里还提溜着一小面铜镜,镜上嵌着几枚宝石。显然当时他忙于奔逃,甚至都忘了丢出手里的东西。
他低声恳求道,“头儿,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晚了。”
旁边就有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有妖怪追你,你就将它们往这里引,是不是?”
这话说得众人心头一颤,气氛突然凝抑,领队奇道:“空城从前虽然死过人,但已经太平了这么多年,没道理此刻突然出现了怪物哪。”
徐景明在一旁惨然道:“有没道理,妖怪都出现了,这是我们亲眼所见。原来我车队里的,八成也都被吞掉了。若再不走,迟早会被妖怪堵上,恐怕我们……”下面的话没说完,大家却已意会。
领队沉默了,在厅内来回踱了几圈,终于在绕出了第五圈的时候下定决心:“走吧。”
大家面上都松了口气,却也有人抗声道:“我们兄弟还生死不明……”话未说完,边上就有人冷笑道,“你想寻他们,自己留下好了。”
随后再无人有异议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忙乱之声,在长天和宁小闲耳中听来,这些人正忙着套马车、装货、启程。他们手脚也很快,大约过了一刻多钟,外头就传来了车轮碾压地面的喀吱声,显然这支队伍已经连夜出发了。
……
青瑶车队最后一辆马车也消失在浓雾之中。
待得马蹄车行声去得远了,宁小闲才收回视线,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些人连我们也防着。不过,嘿,反正他们很快就是死人了。”
旁边有一把破锣嗓子也在冷笑:“这些无知的凡人,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真该死,该死!”
正是穷奇,她嫌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将这家伙放出来解闷。
在这样寒冷、漆黑、有浓雾的山崖上,青瑶商队眼下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来寻求扶摇商队的帮助。他们眼下还有四十余人,算上扶摇商队近一百人的队伍,对上妖怪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了。反正妖怪吃人也不挑是哪个商会的,这正是两队齐心协力的好时候。
可惜,青瑶商队却选择了连夜奔逃,这一方面是被崖底的怪物吓破了胆,另一方面,未必就没有提防扶摇商会抽冷子下手的顾虑了,要知道青商队原本人就少些,现在又骤减了三十余个,若不趁黑走掉,恐怕天亮之后对面扶摇商队发现这边儿人少了,保不准来个釜底抽薪。
宁小闲微微叹气。对方的选择在她看来并不明智,我明敌暗的时候贸然逃跑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容易被对方伏击。恐怕青瑶商队这一逃,正中了妖物下怀。
青瑶商队离开时动静不小,自然也惊动了扶摇商队。她听到底下开始有议论声响起,紧接着杨掌柜就上来请示了,原来始终跟住青瑶车队的徐景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队伍,溜了过来。
这人鼻眼俱小,个子也矮,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长年奔波在外的。宁小闲打量了他几眼,好奇道:“青瑶商队突然连夜走掉了,你怎么又来投奔我们?”
徐景明脸上还有惊慌之色:“青瑶商队是探明了附近的危险才离开的,我原本想随他们一道儿走,可是他们总共也只剩下四十来人,我,我心里不安,还是您这里人多势众些。”他不知道长天二人能听到对面客栈里的动静,因此将发生过的事又说了一遍。
人是群居性生物,天生就觉得呆在大集体更有安全感。
“是么?”她笑了笑,悠悠道,“你若不怕死就留下来吧。”转头对杨掌柜道,“吩咐所有人原地待命,做好御敌准备,不得踏出客栈三丈之外半步。”
杨掌柜领命去了,徐景明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这位姑奶奶,我们,我们不走么?”
“走?走去哪?”宁小闲斜睨了他一眼,“也像青瑶商队那样,连夜而逃?”
她声音中隐隐透出的不善,令徐景明知机地闭起了嘴。
第765章 轸蚯(粉红票330票加更)
时间就在众人的等待中一点一滴过去。
未知的危险才最令人恐惧,客栈方圆十丈之外的黑暗中,似乎都布满了无数正待择人而噬的怪物。因此在这凄风冷雨的夜里,扶摇商队人人神经都绷得极紧。
期间,宁小闲也到青瑶商队栖过的客栈去走了一趟。对方慌乱中落下不少东西,她在桌上的杂物中拣起一面铜镜。镜子边缘,有一点点绿色的痕迹,她看了几眼,突然笑了。
长天突然道:“青瑶商队在下山路上,遭遇了伏击。”他的神念无远弗届,扩展开来可以轻松笼罩整座山崖。
他自然能“看”到怪物们是如何袭击青瑶商队,如何将人一个一个吞下肚去,自然也能看到这些怪物的庐山真面目。
宁小闲好奇道:“崖下的妖怪,长什么模样?”
长天晃了晃杯中茶,悠然笑道:“急甚,过一会儿你就能亲见了。”
“救命啊——!”
果然过了一刻钟左右,客栈周围的浓雾中传来了呼救声。
紧接着,就有青瑶商队约十七、八名成员冲进了火把照亮的空地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客栈奔来。看那模样,就像背后有恶鬼追赶似地。显然青瑶商队未能成功突围,反而丧失了不少好手,剩下的人这才想起山上还有其他人类,才想起来要“团结”了,于是返身回来寻找支援。
东家在楼上,扶摇商队自然上前将他们拦了下来。对方的领队也在生还者队列之中,此刻面色苍白,喘息未定即道:“你们杨掌柜呢?崖下有怪物,快要追来了!大家快些突围出去!”
杨掌柜正从楼上奔了下来,闻言面色一沉。他也是心窍玲珑之人,眼见对方还未见着主事者就鼓动扶摇商队众人赶紧逃命,显然是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想趁着不明怪物逮住别人的时候自己借机下山。扶摇商队没将他们驱赶出去,已算是有恩于他,结果这人心里居然转念就打起了这等龌蹉主意。
杨掌柜也不是个软柿子,心里大怒,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道:“王兄弟,你大半夜地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火烧火燎地带队跑了,现在怎么又急匆匆回来了,还就这么几人?”
王领队正要说话,眼神扫过人群突然一凝,指着一人道:“你个王八犊子出的好主意,害得我兄弟都死得剩下这几人,你倒龟缩在扶摇商队里头!”
徐景明脑袋一缩,不敢吱声,杨掌柜却冷笑道:“王兄弟这是下山时吃了亏,人手不够了,才想将怪物引来找我们么?”
王领队也知自己理亏,一时无语,杨掌柜却不理他,转向众手下道:“都别慌,东家早就安排好了。去将这几件定风盘埋在客栈四周,自有妙用。此外,柳鹤、柳鹳、桂一鸣,你们三个驭起法器上天,准备出手。”被他点名的三人点了点头,果然驭剑而起,升到了半空之中。不少商队都会雇些修士来保驾护航,甚至有些入世已久的妖怪也会受雇来当保镖。
王领队看到这一幕却是愕然。他队中原本也有修士,可是在浓雾中却发挥不出半点本事,平白被怪物给吞进了肚子里。可见扶摇商队是早有准备,必定吞服了克毒的灵药。
想到这里,他心中都稍稍安定了几分。危机关头,同伴自然是越强力越好,只要能活命,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杨掌柜面色如常,分工安排更是有条不紊,众人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的些许慌乱也就迅速褪了去。其实杨掌柜此刻也是沉著得很,旁人不知,他却是对楼上两位主儿的身份心知肚明,更是对长天有着盲目的自信,莫说是不知名的怪物了,来者就是绝世大妖,他也坚信自家大人必能战而胜之。
幸好扶摇商队早先前得了宁小闲的吩咐,将客栈十丈范围内都照得灯火通明。此刻就看到浓雾之外影影绰绰,有东西涌入。
这些吃人的怪物,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宁小闲踞在窗边。她目力极好,就比其他人先看清了这些怪物的长相,不禁啧啧道:“丑成这样,也不容易。”
以她目前的见识和眼界,能让她发出这样的赞叹也真不容易。眼前这些怪物的模样,简直是专门要让造物主蒙羞的,人类看到它的第一印象,就是肥肥白白的蛆虫,但是放大了数百倍,每一条都长达二丈,无眼无耳,圆头圆脑。然而它的身躯却又是按节划分,看上去又很像蚯蚓。
更诡异的是,这些怪物的脑门上却都长着一株完完整整的植物,有茎、有叶、有花。若是它们往土里一埋,露在外头的自然就只剩下上头这株植物了。
它们一露面,几位修士就恍然大悟,莫怪道大家都分辨不出傍晚时在崖底看到的白色花朵是什么种类,原来这分明就是它们顶在头上的伪装!这些怪物平时埋在土里,也不知道成功伏击了多少猎物。
杵在楼上的丹炉一蹦三尺高,言语中竟然是无尽欢喜之意:“轸蚯,居然是轸蚯!女主人,我们这下子赚大发啦!”
轸蚯?她怎么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莫不是在言先生的书里见到过?
此时众人都觉得足底地面之下似乎有物蠕蠕而动,似要破土而出。杨掌柜得长天传音告知,在大家惊呼之前就已沉声道:“莫慌!这怪物名为轸蚯,乃是上古异兽,虽有土遁之能,但东家让我们埋在地底的定风盘有限止土遁的作用,它们钻不上来!”
众人凝神看去,地下异物虽然在土中反复翻拱,却就是钻不上地面来,不由得心下大定。王领队见状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方才青瑶商队逃命时,这些怪物就是藉着土遁的天赋从地底钻出来,身后连坑洞都不留一个,瞬间就将好几名兄弟给叼入了土里慢慢享用。可怜这些走南闯北的汉子都只惨叫了半声,声音就被埋入了土中。
悬浮在天上那三位修士不待杨掌柜发令,已经祭起了驭剑之术,场上刹时有剑气纵横闪掠。这些怪物看起来肥肥软软,身壳却厚,飞剑击在它们身上,居然像撞击石头一样发出了叮当的脆响。
居然不能破防?三位修士脸上有些挂不住,各自捏起剑诀催动灵剑,这才有几头轸蚯被击穿了身体。不过这些东西的生命力显然很顽强,被飞剑捅了个对穿却似乎半点痛觉也没有,仍然向着客栈飞快爬来。这三人里头,柳鹤最是年长,此刻先一步领悟过来道:“切下它们脑袋!”
手中一指,长剑果然追上一头轸蚯,毫不留情地斩首。结果这头肥笨的家伙继续往前冲刺,竟然不受半点影响!
这怪物的生命力,居然强悍至斯?
众人心下都是一沉,尤其商队当中的凡人更是面色煞白。若连修士都拿这些怪物无法,他们这些凡人岂非要束手等死?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青瑶商队根本无法突围而出,只好返身回山的原因了。这种变|态的怪物,谁也不知道它的罩门在哪儿!
此时除了楼上两人一丹炉,谁也没想起来轸蚯的本家正是蚯蚓,而蚯蚓若是被切成两半,却是可以在伤口愈合后变作两条活体的。
轸蚯已经越奔越近。若非客栈四周设了定风盘,以它们天生土遁的能力,原本可以行走如飞的。它们虽然无脚,但肚腹每一次着地,都能拖动庞大的身躯向前蠕动,即使以现在的速度,虽然奔行无声,但看起来却像是一路辗来的坦克。
蠕行在最前方的轸蚯似是嗅到美味,已经张开了大口。那张嘴实是宁小闲见过的最丑陋也最可怕的巨口,哪怕是虱鲸血牙和龙子螭吻,也只是吻部巨大,却绝没有这般令人不而栗,居然是从外唇到喉底深处,密密麻麻地排着三十余组牙齿!
每一枚牙齿都呈针形,并且方向还是向着喉底生长,那密集的程度,真让她怀疑“见缝插针”就是为这怪物而量身订造的词汇。可想而知,被这样的大嘴咬住了,大概在几个呼吸之内就会被几百枚针刺传送着挤入喉底,猎物几无可能再逃出生天!
位于最前方的两个人类原本持着长刀欲砍,却被突然张大的巨口给震住了。轸蚯哪里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巨口一张,就将这两人囫囵吞了下去!
它们身躯直径超过了四尺,而巨口张开的直径却能达到六尺,就算将一个成年男子打横吞下去都不成问题。
两头轸蚯瞬间合上了大口。其他人就听闻这两人惨叫得歇斯底里,声音却越来越沉闷,显然正要被蠕动的口腔给传到喉管里头去。旁边的伙伴大急,抓住了其中一人犹伸在外的手掌努力拖曳,结果受害人却叫得更加凄惨,显然在这样的对抗中,怪物的牙齿针针入肉,徒增他的痛苦。
天上的修士见状怒喝一声,长剑掠下,将轸蚯带着口里的人类一刀剖成了两半,也算是给那倒霉蛋一个痛快了。
第766章 异兽间的搏斗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后方的轸蚯也已追上,向着满满一客栈的新鲜人肉扑了上来。
长天站在窗口看到这里,向宁小闲道:“时候差不多,可以放它们出来了。”
她早等得不耐烦了,纤手一指,隐在她身上的肉球就从窗口弹了出去,在地上弹跳了两下,接着数只藤蔓触手向着四面八方挥舞,每一次都掷出十余颗圆溜溜的,豌豆大小的种子!
这些小巧可爱的种子甫一触地,“啵”地一声就崩裂开来,从里面探出了触手和柔软的身躯,不过转眼之间,就变作了和肉球一模一样的同类——噬妖藤!
肉球往地上丢出了三百余枚种子,于是这片小小的空地上,瞬间就多出了三百只噬妖藤!
宁小闲返回隐流之后,就将噬妖藤族群安置在巴蛇森林当中,在这里血食唾手可得,因此肉球的族群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这三个月来身量均是粗了一大圈,再不复原来营养不良的模样。
这一回围攻广成宫,她也带了一部分噬妖藤出来,没想到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这片场地原本就挤下百来号人,现在又多了三百余只噬妖藤,外加马上要冲进来的轸蚯,看起来更显拥挤。众人见着模样同样狰狞的噬妖藤集体空降在人群中,几乎要瞬间泪奔,幸好杨掌柜运起灵力,吼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这是东家所养的灵宠,可以克制轸蚯。大家莫慌,只管后退!”
若论速度,身手灵敏的噬妖藤可是比轸蚯要快得多。就是块头比不上人家大。这些家伙从休眠状态醒转之后,就在肉球的催动下,三三两两成群,以触手为肢体,向着迎面撞来的轸蚯弹射而出,轻盈地落到这些长条怪物身上,随后挥舞触手。开始在轸蚯的外壳上劈凿砍削起来。
莫看轸蚯的皮壳厚实得连修士的飞剑也扎之不透,然而噬妖藤的藤蔓却和章鱼相类,有颇多功效。除了能如同吸盘一样附在猎物身上,如肉球这样走硬体路线的,蔓尖之锋锐不输法器,边缘更是呈现细小的锯齿状。此刻在轸蚯身上一阵推磨。就将外壳戳锯开来;而拥有酸液天赋的噬妖藤,则干脆分沁出淡绿色的液体。宁小闲隔了十余丈远,都能闻到这液体的恶臭气味,忍不住蹙起眉来,暗道这真是生|化攻击。
绿液滴落到轸蚯身上,瞬间腐蚀出一个大洞来。
紧接着,它们的藤蔓触手就从破洞戳了进去,干起了最拿手的事——吸!
噬妖藤们已经休眠了数日。苏醒后最喜欢做的事情自然就是进食。轸蚯就算被一刀两断也不死,可肥白的身体当中也是有体液存在的。被三、四头噬妖藤开足马力这么用力吮吸,原本庞大臃肿的身躯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这还是它们生命力强大的缘故,换了一般妖怪,此刻已经是干尸一具了。
反观噬妖藤,干枯的枝蔓反而渐渐充盈起来,变得饱满而有光泽。这正是大量进食的结果,话说这种古怪的生物食谱果然十分广泛,连轸蚯都可以拿来当作食物吃掉,并且食量和体型都不成正比,只要三头噬妖藤疯狂吮吸,都可以吸干一只轸蚯了。
轸蚯虽然没有眼睛,但触感灵敏,当然知道这些小怪物附在自己身上吸食体髓,有些就扭过头去,张大了巨口。几头噬妖藤吸啜得身躯滚圆,动作不再灵活,不慎被轸蚯一口咬住,随后生生吞了下去。
两类异兽厮杀,场上一片混乱,多数人类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惊得合不拢嘴。穷奇就趁机给宁小闲科普道:“轸蚯很罕见,乃是介于妖怪和植物之间的一类生物,和您手下的噬妖藤确有两分相似。它嗜食血肉,但头上那一株植物也不全是伪装。在猎物奇缺的时候,它还可以将自己埋进土里,通过每天从土壤、阳光、水分当中获得滋养,延续性命。”
她听明白了,这玩意儿喜欢吃肉,但没肉吃的时候,它还能用头上的植物来进行光合作用,获取养分,像植物一样活着!
“这东西的生存策略很成功啊。”她喃喃道,“为什么数量稀少?”
“轸蚯能够适应各种环境,但有一点却很要命——除了蚯后之外,种群里的任何一头轸蚯都没有生育能力,即使在蚯后意外死亡之后。轸蚯的繁衍,主要靠分窝的方式,也就是老蚯后诞下新蚯后,后者带一部分轸蚯出去自立门户。”穷奇嘿嘿笑道,“上古时期,轸蚯曾经一度在南赡部洲上泛滥开来。它几乎捕食任何活物,蛮族为了自己的幼儿安全计,对其大肆捕杀,结果轸蚯的数量一下子降到了谷底,这样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她立刻明白了:轸蚯的繁殖方式和蚂蚁、蜜蜂相似,只是后二者在族中的蚁后、蜂王死去之后,会有新的接班人顶替上来,轸蚯却不一样。对一个轸蚯种群来说,王者的死去,就意味着整个种族的彻底消亡。
作为老蚯后,当然本能地想要抓紧手中的权力,自然不愿诞下新的蚯后,这样自己的种族就可以不必分家了。可是老蚯后一旦遇上意外身亡,这整个族群也会跟着陪葬。
在种群数量众多时,这个物种的繁衍不成问题。可是当它们被蛮族捕杀得几近消亡时,弊端自然出现。轸蚯的种群数量本已不多,这样恶性循环下去,也难怪最后要销声匿迹了。
宁小闲却是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这群家伙进攻山崖,乃是有蚯后有在底下指挥喽?空城太平已久,怎会突然出现这种东西?”
“不错。轸蚯蚯后身在崖下。就能通过族群每一头轸蚯的感知来把握战局,和亲临战场没什么不同,这也是它的天赋能力。虽谈不上决策千里之外。却不必亲自犯险。”长天站了起来,向她伸手道,“可要跟来看看热闹?”
她往窗外瞟了一眼。如今外头的战局已经逐渐明朗,轸蚯虽然身形庞大、力量充沛,数量却不是无穷无尽,此刻浓雾中再也没有新的同伴出现,这样算来。场上也不过是八十余头;而噬妖藤的数量却是超过了三百只,单从数量来说,自是噬妖藤占了优势。哪怕他们不插手。肉球和它的同伴想必也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好奇心压倒一切,她将手放入他掌中:“走吧。”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景物也如奔马般朝后飞掠而去——长天竟然携着她从窗口跳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跃入悬崖!可是他的速度太快。连残影都不曾留下。除了穷奇之外,混乱现场的数百头怪物和百来号人居然没有一个觉察到他的到来与离去。
越是往下坠落,雾汽越发浓厚,那种似蜂蜜又似牛奶的气味也更重了,可是这种奇特的毒素自然为难不了两人。
崖底很开阔,也很平坦,地面还覆着白雪和坚冰,有草叶自石缝里顽强地生长出来。数量却也寥寥。
除此之外,这里没有半点声音、半个活物。
长天举目一扫。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迳自带着她走到了一面黑沉沉的石壁之前。
这石壁甚是平滑,上面只有一条勉强可供人侧身而过的小小缝隙,不知通往何处。从外头往里看,黑乎乎地有几分骇人。
这缝太窄,长天身材高大,若不施展神通恐怕还挤不进去。
他自不在乎,执着宁小闲的手运起了土遁之术,瞬间便从这小小缝隙当中穿了过去。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不过两人眼力惊人,均能夜中视物,因此这条小小的通道尽管崎岖不平,却难不住他们。
这样走了大概三、四十息的功夫,前方突然有微弱光亮的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奇怪的腐臭气味。
这气味对跟随过隐流大军屠戮洗剑阁的宁小闲来说,已不陌生,恰似尸体在三伏天的烈日下曝晒了三、四天的味道,端的是臭得惨绝人寰!
她猝不及防,只觉得这气味直冲脑际,臭得她差点闭过气去。
长天察觉到她的不慎,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记,以示警戒。
他们还未走近,前方土层中突然钻出三、四条轸蚯,张大嘴扑了过来。这几条身形都比攻到崖上的同伴还要大上三分之一,动作也更加迅猛,显然是拱卫蚯后安全的亲卫。
只看这几个家伙,宁小闲就知道长天没找错地方。
长天右臂轻抬,手掌还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神力凝成的金鞭已经无声无息地探了出去,那模样像极了金蛇摆尾。
金鞭在三头轸蚯身上挨个抽了一记,也不显得如何凌厉,只发出了“啪啪啪”三记清脆的响声,可这三个家伙的身形却突然凝固,像是无声默片中一个截取出来的镜头。
长天面色漠然,与这三头怪物擦肩而过,连脚步都不曾停顿。
这三头轸蚯像是在原地呆愣了几息,随后滚圆强壮的身躯像被捅破的气球一样突然干瘪下去,体表也开始出现细细碎碎的裂纹。(未完待续。。)
ps: 亲们还记得我上周末和上上周末扫墓,一共请了三天假来单更么?
这两天恰好有点时间,所以从今天起将这三更补回来给大家。
11点半和下午5点半还各有一章~
4月14日:
粉红票致谢:花朵690823、陈仲(2票)、珍宝珠、fion紫云、arthasgc、ubj103
打赏致谢:伽沙曼华(平安符)、247862038(平安符2枚)、珠圆润玉圆润(平安符)
另外,推荐闺蜜宋御的无节操文,
快穿文,据说这本书讲述了一个阳\痿皇帝如何在女主的掩护下还阳的。
《本宫有点烦》 (书号3459295) :
简介:大晋后宫第一届作死晚会正式开始
下面由沈皇后致开幕词:
本宫最近有点烦有点烦
死了一次又一次不算完
皇帝他还总是秀下限
本宫的日子越来越艰难!
第767章 蚯后(为247862038和氏璧加更)
裂纹只用了几息时间,就爬满了庞大的身躯。紧接着,这原本重达数千斤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哗啦啦一声裂成无数碎片,散作一地,那景象就如同瓷器被掼到了地面上。此时就可以看到,轸蚯的躯体中哪里还有筋骨、血肉?竟然只剩下一个脆弱无比的躯壳!
紧接着,这些散落于地的碎片也迅速地萎缩、风化,变作了一小堆灰烬。若非这里空气鲜少流通,更没有大风,否则只消一阵清风,这堆灰烬也转眼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偌大怪物最后剩下的,只有这么一点点灰烬,作为它曾经存活于世的证据。
只观摩了这一鞭,她就知道长天的境界又向前迈进了一步。原本由于巴蛇真身的缘故,他的力量一向偏重于强横霸道,在地宫中几次出手都显示出他的这一力量特性。
可是今回再见,他使出来的金鞭却是内敛含蓄,宁小闲却不会因此认为他的能力不如以前,只因为黄蜂尾上针,毒蛇口中牙,皆是隐而未发的时候最可怕。
长天随后击在轸蚯身上的神通,却是此次斩破虚空返回南赡部洲过程中悟道所得,信手施为之下,轸蚯连一鞭子都承受不起,其中蕴含的奇特能力被他命名为“斩光阴”,却是一击之后将对手身上的生命力完全斩尽,要叫人刹那荣枯、血肉成灰!
再往前走,却没有截兵了,显然里头那只轸蚯蚯后也有一定智慧,明白再派多少亲卫前来也是送死。
如此,他们终于走到了一间石室里。
这石室高十余丈,面积相当于华夏一百平方左右的房子,墙面凹凸不平,还有无数撩刮的痕迹:这间石室居然是被轸蚯们一口一口硬生生开辟出来的。
宁小闲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肥硕的生物为什么要“啃”出这么大一间屋子了——居住在这里面的蚯后身材比它的子孙显得更加臃肿、更加肥白。小山一样的身形横亘在两人面前,高度至少有三丈,长度也至少达到了七丈。
相比它的体型,蚯后的嘴巴真可称得上樱桃小口了。这时正有一条轸蚯爬到女王的嘴边,两条大蚯蚓将嘴堵在一起,状似亲吻,看得她不寒而栗。
不过她一阵恶寒之后也看出,这两个家伙必然不是亲热,反而更像是哺食。她立刻明白了蚯后为什么没有普通轸蚯那么巨大的口器。原来它的徒子徒孙消化了食物之后,再将提取出来的生命精华反哺给女王,因此它自己根本不必外出猎食。
可想而知,这种族群方式应该和蚂蚁极其相似,蚯后也应该是强大的生产工具才是。可是眼下这头蚯后的身躯中部却布满了脓疮,像被烫伤过后肿起了一溜儿的大水泡,其中最小一个也有磨盘大小。每个水泡上都隐隐透出一张鬼脸,底下的皮肉翻开,如同一张张咧开的大嘴,状甚丑恶。她一眼看到,有几个水泡已经裂开,黄色的脓水顺着蚯后庞大的身躯流了下来,在地面上汇成了一滩污渍,再由勤劳的卫兵清理掉。
这伤病也不知道在它身上存在多久了,蚯后看起来气息奄奄,大概忍受这一身脓包绝不会太舒服。以蚯后顽强的生命力,这脓疮恶疾居然还能顽固地长在它身上,显然也非普通疾病了。
就在此时,两人心底都响起一个声音:“你们,是谁?”
这声音其实只由一阵阵无形的波动组成,听起来分不出性别.会这般询问他们的,自然只有这座肉山一样的蚯后。
这个大家伙,居然也有不输于人的智慧,因为两人都从这声音中听出了隐含的恐惧。所有轸蚯都如同蚯后的耳目,方才长天出手收拾那三头轸蚯,那般血肉化成飞灰的可怕滋味,它自然也是感同身受,如何能够不怕?
眼前这两人,绝对惹不起!
长天扬起一边长眉,这石室内就突然腾起了无形而凶猛的气机,几乎要令身处其中的所有生物窒息。
蚯后也感受到了,庞大的身躯颤抖不已,趴在上头正替它清理伤口的一条轸蚯都失足滑了下来。
但在下一瞬间,长天收回了威压,这个小小的空间内重新风平浪静。
他抚了抚她的秀发道:“你来。”
宁小闲如今神识稳固而强大,已不像许久以前在小村里和桂树精交流那样,需要将手放在树身上了。她稍一定神,也模仿着那样的波动将自己的心意传了过去:“为何袭击崖上的人?”
蚯后的回答却是直接了当:“饿了,要吃。”
她不由得苦笑一声。对于任何生物,生存和繁衍都是本能,蚯后为了自身活下来,为了种群壮大,当然要捕食活物,不管人类还是其他动物。她这问题问得也忒蠢了。她望了长天一眼,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从哪里来?”
这是她和长天最好奇之处。空城已经太平了几十年,怎会无缘无故地冒出一头当世罕见的蚯后?
蚯后也知道面前这两人的实力远超于己,没有反抗的可能,因此也算有问必答,结果面前这大家伙的回答令她在原地伫立了很久。长天原本负手而立,却见她面色突然变得好生古怪,不由得担心道:“怎么,有何不妥?”
他一皱眉,气势立刻凌厉,蚯后身躯颤抖得更加厉害。宁小闲与蚯后的交谈被打断,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道:“稍候!”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才张口道:“这头蚯后,原是有主之物。”
眼前这小山一样的蚯后,竟是被人饲养长大的。它没有眼睛不能视物,但活的年头长了,心念感知能力也越来越广,它知道主人极为强大,饲养它的原因也只有两个,一是要它尽可能多地产育后代,二来会定期取走它分沁的蜜露。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往蚯后腹部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那里有十余处下垂,只是现在都干瘪着。她忍不住乍舌:“这轸蚯居然是胎生的,幼体出生之后还要吃奶!”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么一个半植物半虫类的生物,居然是用胎生的方式繁衍下一代!
长天点头道:“轸蚯蚯后分沁的乳汁也被称为蜜露,味道甜腥,是由己身庞大的生命力转化而成。若有人受了重伤,只要不损及魂魄,将蚯后蜜露涂在伤处,再内服一些,只消几个时辰伤者就可以站起来走动了,一天之后基本恢复,如果伤了筋骨,那么这痊愈的时间要延到五天左右。即便如此,也很迅快,因此上古时期的确有人豢养它以取用蜜露。此外,其乳也可以用于炼丹,有清解百毒之效。”
她听得秀眉连扬,大感兴趣。丹师所制的药物也能达到这个效果,不过“是药三分毒”,每摄入一次丹药,人体内都会积攒起少量的丹毒。这玩意儿顽固得很,极难排出体外,所以长天轻易不允许她吞服丹药。
然而听这蚯后蜜露的效果,居然是不药而愈,并且对患者也不会有副作用,当真是极难得的宝物了。
不过蚯后随后即告诉她,自己的主人虽然强大,却终有一天败在了其他对头的手中,性命都没保住。在最后一刻,它违抗了主人的命令逃到了野外去,不过在那里生活太过艰辛了,它长期都处于重度饥饿的状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某一日它偶尔逮到了两头生物。
在它的感知当中,这种生物的外貌和主人长得很像,因此它先是对他们的软弱无力不敢置信,随后就指挥着两头轸蚯将其中一人生吞下去,以试探其危险性。当然结论是——反抗力量微弱,几乎没有危险。
不过此时另一个人已经跪伏在地,大声哭泣,求它饶了他,并且保证只要蚯后这趟饶了他,他一定会为它寻找到更多食物。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蚯后。它所藏身的地方是一片荒芜的平原,这里的猎物数量极小,满足不了它的大胃口——若用人类计算,以蚯后的体型一天至少要吃掉相当于十人份的生命精华。并且别忘了,它还有一整个族群要供养。
然而要命的是,它所处的这片荒原阴暗幽冷,一年当中连阳光也不露几次脸,轸蚯作为植物的能力也发挥不出来,几乎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因此“食物”这两个字,是惟一能打动它的理由了。
以蚯后的智慧,并不会去深思为什么严苛寒冷的大荒原上会出现这么两个柔弱的生命,她只要求活下来的这人兑现自己的承诺。于是这人就告诉它,自己穿过了一堵奇怪的门才来到这里,在他的家乡原本是鸟语花香、阳光温暖,并且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来源。
蚯后动心了,动用了土遁之能跟着这人走了小半刻钟,就见到了他所说的“奇特的门”。在它的感知中,这其实是藏在岩隙中的一道裂缝,像是空气被很随意地撕开了一个口子。这道裂隙的形状并不规则,并且伴随着小小的爆裂之声,看起来很不稳定。
第768章 收服(为Prudencewa和氏璧加更)
蚯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但眼前的人类当着它的面进出裂隙两次,都没有遇上麻烦,所以它也满心疑虑地蠕动过来。然后问题来了:原本它手下还有五、六条轸蚯一路将它推行,可是它自己倒是过来了,这几个小家伙却被拦在了门的那一头,竟是被排斥在外,无论如何也通不过这道裂隙。
这堵裂隙带给蚯后十分不安的感觉,因此也就舍去了这几条轸蚯,叼着这人走了。才走出十余丈远,它忽有所感,发现裂隙居然就已经关闭了!
蚯后却不感到难过,因为在它扩散开来的感知当中,这里虽然也是一片冰天雪地,然而林中地下处处皆有生命活跃,比起仿若生命荒漠的老家,真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长天听到这里,沉声道:“它原本在天外世界?”
“恐怕是的。那道裂隙听起来很熟悉,应当就是空间之隙了。想不到短短几天之内,我们就能遇上两拨天外来客。”她转向蚯后又询问了两句,才对长天道,“它说自己身上的脓疮,是背叛了主人的结果。”
长天皱眉道:“这是蛮族大萨满最擅长的鬼面疮咒术,一般下在奴隶身上。受术者一旦背叛了主人,身上就会长出这样的鬼面疮,除了造成巨大的痛苦之外,鬼面也会吸食被附者的力量,从而令他们衰竭而死。只是蚯后的生命力远超寻常妖怪,这才耗到现在没有死去。”
宁小闲长吸了一口气道:“看来,蛮族当真还活在天外世界之中!”此前虽然得知天外世界的存在,但那些小绿皮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蛮族,她也就在心里存了个侥幸。
现在看来,最忧虑之事还是变成了现实。她心里都多了几分沉重。
她方自沉忖,长天也与蚯后沟通了一会儿道:“它已肯归降,我先解了它身上的诅咒。”正想上前,宁小闲却拦住了他摇头道:“还是我先试试吧。”
长天对蛮族咒术虽有了解,但若要破解之,八成是以纯厚的神力强行破除,她可舍不得,当下从怀中掏出一面质料上乘的玉佩,取匕首将蚯后伤口刮平一处,清理了流出来的脓血,随后将玉佩按了进去。
见着这东西,长天沉下脸,显然觉得有几分刺眼。她吐了吐舌头道:“这虽是皇甫铭送的,但于破除诅咒却当真有效。”她手里所执的,正是皇甫铭送她的护身玉佩,一共可解三道诅咒。除了自发生效,免疫蛮族大首领阔木台的诅咒那一回,余下还有两次机会。
他哼了一声,不接话,俊面上却有青气一闪而过。
这面玉佩嵌进伤口,却像烧红的铁块烙进了皮肉里头,连她都听到了不绝于耳的“嗤嗤”声,蚯后更是突然翻滚起来,肉山一样庞大的身躯砸得地面砰砰作响,显然是痛不欲生。
长天见状,伸手按在蚯后身躯上。只一下,这座庞大的肉山顿时僵住,连稍许动弹都不能了。只有浑身皮肉不停地颤抖,像是钢刀锉刮一般。
他才不考虑蚯后的感受,只不愿它的挣扎给宁小闲的治疗添乱。
蚯后的血液是淡绿色的。此时,两人就看到伤口附近的血肉中开始有细细密密的黑气浮现出来,如丝如虫,像是被玉佩所吸引,在伤口附近越聚越多,慢慢形成了一张鬼面的模样,张大了嘴向玉佩扑来。
玉佩上的第二道红线突然也如活过来一般,从玉上钻入蚯后的皮肉当中,随后变作了一只小小的怪兽形象,样子有点像羊,却有四耳、九尾。它与鬼面堪堪一触,后者大嘴一张将它吞下,随后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色,这才渐渐消失不见。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护身玉佩生效的全过程。长天低声道:“皇甫铭那小子也偷懒,乃是借用猼訑之血来施展秘术。”
“猼訑?”这怪物名又很耳熟,并且她听长天提起皇甫铭的名字,总觉得他在暗暗磨着后槽牙。
“你方才已经模糊看到了它的形象。这东西不比羊大多少,生性胆小,但生取血液,配合一定神通,却可以解除诅咒和迷乱。”长天冷冷道,“做出这玉佩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猼訑血液不好弄到罢了。”
现在这面玉佩上,只剩下最后一道红线了。宁小闲随手施放了一个清洁术,将它收了起来。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向蚯后问道:“你久居天外世界,必不通人类言语。那人,又是如何与你沟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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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和宁小闲返回崖上时,这里的混乱已经终结。
存活下来的六十多头轸蚯突然放弃抵抗,集体后撤,像入了圈的绵羊一般全部挤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堵白花花的肉山。
噬妖藤们不死心,想趁机再弄死几头,哪知道轸蚯聚在一块儿之后,居然可以彼此照应,一旦有噬妖藤零星冲入,就是被好几条轸蚯分而食之的下场。
这当然是蚯后归降之后,指挥手下的小弟们作出来的动作。这些轸蚯也是它亲自生下来的后代,怎容许白白牺牲在噬妖藤口中?
所以场上突然就安静下来,两方怪兽互相虎视眈眈,而近两百名人类则是小心翼翼地守在客栈门前,惟恐它们狂性大发,殃及池鱼。这两种恐怖的怪物,凡人哪一边也惹不起啊。
两人到来,连半点响动也没有,惟有杨掌柜若有所感,转过头来看到他们,当即是大喜道:“东家,您回来了!”
人群立刻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儿来。
青瑶商队的成员还是头一次见到扶摇商队的神秘东家,望向两人的眼神就带上了好奇和揣摩。宁小闲走在长天身后,对肉球招了招手,它就乖乖地跃了回来,伏在她脚下。这厮大概是吃得嘴角流油,每一根藤蔓都鼓胀起来,也不知道有几头轸蚯死在它手中。
得了它的指令,噬妖藤大军也纷纷后撤,重新变成细小的种子弹射到肉球足下,被它伸出藤蔓都挽住了,收集起来。
众人不禁色变。噬妖藤收工了,对面的怪物谁来抵御?杨掌柜急声道:“东家,对面那些大虫……”
长天摇头道:“无妨。我们在崖下抓到了这些家伙的首领,它们已经构不成威胁。”此时,宁小闲已经直起身,对着轸蚯清叱一声,“让开!”
原本像是在抱团取暖的轸蚯开始懒洋洋地挪动,居然当真将下山的路给让了出来。
这自然是被收服的蚯后下达了指令,在旁人看来,却好像是轸蚯听从了她的命令一般。连这般可怕的怪物也能轻而易举地收服了,她在众人眼中,立刻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宁小闲知道他们所想,却懒得去纠正。商队成员对她越是恭敬,后面的行动就越容易开展。
此时青瑶商队的王领队上前道谢。杨掌柜皮笑肉不笑道:“王兄弟,现下不急着走了?”
王领队轻咳一声,知道自己的主意都被对方看穿了,赶紧道:“误会、误会,都是王某的错,还请杨兄,请东家海涵!”
这人脑子着实不笨,见到扶摇商队的东家轻易驯服了这前所未见的吃人怪物,也明白有这等本事之人,未必就看得上自家那点货物了,心中忐忑稍去。如今天色仍然黑沉,怪物之祸既去,最好的法子是捡回遗落的货物后返回客栈,歇到天明再出发。
长天笑了笑道:“无妨。”在王领队转身之前,宁小闲突然补上一句,“贵商队损失这许多人手,难道不想找出罪魁祸首么?”
王领队微微一愕,眼睛顿时红了。他这趟出来,商队人手都减掉了十之七、八,可说是商队的中坚力量都被这些肥肥白白的虫子吞掉了大半,日后要东山再起几乎已是无望。现在己方只有十六、七个人活着,连驭车人手都不大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将货物平安运到目的地。
经宁小闲这么一提醒,他目光顿时转阴,在人群中搜索起来,不一会儿就锁定了一人,厉声道:“把他揪出来!”
他所指的那人悄悄背转过身,正想从人群后方溜走,正是徐景明!
眼看众人齐唰唰转头盯住他,徐景明背心发寒,干笑道:“王头儿,我当时不过提个建议,你损兵折将也不能全怪在我身上啊。”几步小跑奔到宁小闲身边,对她点头哈腰道,“我来扶摇商会时,也向这两位提议撤离,可她并没有接纳我的建议。这最后决断还是得领队来做,您也不能都把锅甩在我身上要我来背。”
王领队把牙齿咬得嘎吱作响。青瑶商队第一次损失了人手时,徐景明的确只提议众人连夜下山逃命,真正下决定的人是他。
宁小闲似笑非笑,一双妙目瞟了徐景明一眼。后者下意识地心里咯噔一响,只听她悠悠道:“这么说来,这些轸蚯的出现与你完全无关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