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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20章 最强者的悲剧

    宁小闲轻声道,“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妖族根本不曾参与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换句话说,守山的是蛮族、发动偷袭的,也是蛮族。神山压根儿未料到会有人从背后捅刀子,这才输得太惨。”

    她想了想又道:“在当时来说,就算是出其不意的偷袭,恐怕几大部族也做不到能与神山守军抗衡而又欺灭之。”她在山海阁里阅知,虽然在蛮族王室之外还始终有部族游离,其从属关系好比天子与藩王,并不完全归入王室,但是历代蛮王都会本能地加强集权、削弱部族。是以到了事变前夕,部族的力量已经不可能与神山的守军相提并论。

    兵力这个东西都是此消彼长的,部族的力量既然被削弱了,那么必然有一方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这就是王室。“只有王室才能号令军队,杀入无数蛮人心目中最神圣的地方。”

    她将方才两人的对话说给沃听,而后道:“这念头,我很早就有了,可直到今日才得到皇甫铭的变相承认。重点就落在他那句‘求仁得仁’上面。”

    她前头总结过,蛮祖为了自己的种族而耗尽心血,蛮人却务必除他而后快。皇甫铭说出来这四个字,就佐证了她的想法:蛮祖因族人而落败。”

    她很早就知道,蛮祖说过一句话:子孙误我。

    当时她反复揣摩其中含义,苦于线索不足。只有进入神山、阅遍群书,才对神王所生活的时代和背景有所了解,才敢试着推断他这句话的含义。

    蛮祖和子孙的罅隙由来已久,都可以说成是常态了。能让他悲愤若此,只可能是这些不肖子孙在关键时刻阴了他一把。

    还有什么时刻,能比蛮祖去挑战天道更关键?

    反过来说,这种机密中的机密,本来也只可能是蛮王才知晓吧?顶多,再加一个夏灵姬。

    她嘀咕的声音很轻很轻:“蛮祖之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若不是那么耀眼,大概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蛮祖的伟大在于,他的功绩太辉煌,以一人之力带领蛮族从蒙昧走向了强盛,跃升为天下第一强大的种族。

    蛮祖的悲哀,同样在于他的功绩太辉煌。

    他已经是真神了,寿命几近于永恒,任何蛮王都不会活得比他更久。王朝的迭代从不中断,却始终在蛮祖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不能忤逆他意。无论谁当了王,天生就想争取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这权力归太上皇所有,并且

    敲黑板、划重点了:

    太上皇不老也不死,神威无限,万民敬仰。这世上所有蛮族子民虔诚磕拜的是蛮祖、敬奉的也是蛮祖,蛮族王室能分到的信仰之力有限得紧。最重要是,蛮祖永世长存,所以至高权力永远都掌握在他手里。所谓蛮王,不过是给他看守天下的管家而已。

    数万年来,蛮王传过了一代又一代,这种怨忿也就积累了一代又一代。

    铁打的蛮祖、流水的王。

    照此下去,蛮王永远没有坐庄的机会。

    这个时候,蛮祖已经不是蛮族王室最敬爱的祖先了,也不是值得歌颂和感佩的千古第一人,而是拦在他们通往最高权力之路上的大山,高耸入云,翻不过也掰不倒。

    想要推翻这座大山,光凭蛮族王室本身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有一个机会:

    借助天道之力。

    籍着蛮祖与天道的战争而发动叛变,以扰乱蛮祖的心志,迫其失败。

    可是在权力的宝座上呆得太久了,神王的心性必定也变得坚硬而冷酷。在他进行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战斗时,如果仅仅是普通的叛变怎么会惹起他的注意?打个比方,在他进行这场战斗时蛮王忽然驾崩,蛮祖恐怕都不会放在心上,实力照常发挥,毕竟他见过的蛮王,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死了。

    因此这件事对于蛮祖来说必须是十万火急,能扰动他心神大乱,非要第一时间处理不可。

    从皇甫铭上次对宁小闲的倾诉中,她知道了,那就是伤害蛮祖最看重的真命之体,也就是他的亲生儿子皇甫铭。

    从他的描述来看,蛮祖这一回邀天相战其实是留了后手的。如他这样老谋深算之人,轻易不会尝试背水一战,何况那是由他主动挑起的。时机很重要,蛮祖怎么会偏偏挑选夏灵姬临盆时去挑战天道呢?

    由此推断,夏灵姬的孩子提前出生了,很可能是以秘术迫产出来的!

    又因为时间上太过巧合,只可能是人为。

    能在防护森严的神山最高峰上如此行事,不大可能是别人,恐怕就是夏灵姬自己!

    三年前宁小闲就已从石柱上得知,夏灵姬心系蛮王,却被族人献给了蛮祖,心中自然常怀一口愤恨。她的个性又极刚强,这种恨和怒在时间的发酵中反而变本加厉,变成了扭曲的动力,甚至超过了天然的母性、超过了对腹中胎儿的爱。

    或许在这个节点上,蛮王对她提出了干扰蛮祖心绪、扰乱其战斗节奏的要求。若两人之间有情,这的确就是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以蛮祖之强大,他们就算私逃去天涯海角也会被抓住吧?想要从此逍遥快乐,只有将蛮祖彻底铲除!

    夏灵姬不会不知道蛮王提此要求还有另一重野心,那就是巩固王权、拿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或许她也乐于帮助恋人达成这个目标。

    推算到这里,已经很容易猜出剜取皇甫铭心脏的人是谁了。

    很可能是他的亲生母亲。

    蛮祖和他有血脉上的天然联系,他这里遇险,蛮祖立生感知。唯有此举,能令这位神人置身于战斗时也不得不分神、暴怒、回援。

    夏灵姬应该是做好了逃离的准备。长天第一次进入神山最高峰见到的景象,应是她的卫队试图阻截蛮祖以便主子逃离,不过失败了。

    或许夏灵姬在这次事件中唯一算错的,就是蛮祖冲回神山时还拥有多少力量吧?他大概没有蛮王和夏灵姬料想的那么疲惫。

第2621章 真命之体的来历

    那时神山上虽然还有活人,可是蛮祖拥有造物之能,不会不知道心脏不能随便换,至少要有血缘关系,否则儿子也是救不活的。诚如皇甫铭所述,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换心。

    用自己的心脏,去救回儿子。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次与天道争斗算是彻底失败了吧?因此做好了后续的布置,将神山封印在时间的缝隙当中,又把自己另一半心脏化作石头,想法子留在了蛮族当中代代相传。

    如果这些推测基本符合事实,那么蛮王的准备工作已经进行了很久,至少完成了对神山守卫的渗透,把自己的亲信和势力都替换进去,这才让夏灵姬在举事时有人可用。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蛮族的王室、贵族,与蛮祖之间的矛盾实在已不可调和。推翻真神的统治,这样艰巨而大胆的工作,单凭蛮王自己甚至都无法完成。

    这是来自于整个阶层的意志。

    宁小闲不知道他最后找上蛮王报了这个仇没有,不过那已经不是重点了。至于她也能猜想夏灵姬的下场——没有人能直面天下第一强者的怒火,她大概在剜取婴儿的心脏之后,就被蛮祖挫骨扬灰了吧?

    她关注的重心又回到了真命之体。

    将这些都说完,宁小闲才对转轮王道:“‘真命之体’,这个词其实不是蛮祖的发明。”

    沃长长地咦了一声:“不是蛮祖的独创?”

    “不是。”她很肯定,“在离开神山之前,我让涂尽设法控制了山海阁的副阁长弁庆。圣域占领神山以后,一直遵从神王的命令,抹杀和改写有关夏灵姬和真命之体的历史。在山海阁内,这项工作就由弁庆负责。”过去三年里,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打听到呢。

    沃恍然:“你让涂尽控制他,去帮你找到有关真命之体的书?”

    “不。”宁小闲摇头,“不需要他去找书。按照山海阁的规矩,任何人去借书都会被管理者记下,哪怕弁庆是副阁主也不能例外。我并未让涂尽吞噬他的神魂,因为他大概定期要向皇甫铭汇报我的动向。如果弁庆事后在借阅记录上看到自己的异常举动而上报,皇甫铭很可能猜到魂修已经潜到我身边来,从而将涂尽拿下。”她轻轻吁一口气,“这个险,我不能冒。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弁庆以为自己根本没离开过锦书楼,也根本不知道魂修曾经占用了他的皮囊和时间。”

    她补充道:“为此,在查阅完成后,我特地让涂尽给他换了一杯茶,温度和甜度都与他被控制时的那一杯大致相同。弁庆陪我喝了三年的茶,我知道他于品茗一道很有心得。如果我还用惯常的灵茶招待他,他一定能品出前后两杯茶之中的细微不同,我的小花招可能会被揭穿。”

    所以,这一次她用上了蜜菊茶,那是弁庆不熟悉的饮料,也就不会精益求精。

    沃觉得很有趣:“那要怎么办到呢,借出你想要的书而不留下痕迹?”

    “本不须去借。”宁小闲笑了,“改编工作既然是由弁庆主持的,每本书在送改之前大概都要由他先过目审核一遍罢?”

    她轻轻道:“我的目标不是书,而是人。”这个目标定下来很久了,可是没有魂修本人在侧,她就办不到这件事,因为弁庆的道行也不是区区一个魂魄分身可以打败的,“只要让涂尽暂时侵占弁庆的识海,就能找出他看过的、关于夏灵姬和真命之体的内容,再写给我就好。这大概比我去亲自翻书要来得全面,又节省时间。”

    她的时间太有限,只能要求涂尽一边搜索弁庆的记忆,一边将“看”到的所有内容先写给她,回去以后再慢慢整理。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很正确,因为涂尽望见的字句实在太零碎了,有的可能只有几句话,甚至是几个字,可是东摘西抄下来,却是数不胜数。

    她的神魂受到极大削弱,不能像从前那样过目不忘,必须有书面笔记帮助梳理记忆、串连线索。

    好在涂尽的手脚也很快,约莫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默写完毕。待他放在卓兰身上的魂魄分身给弁庆重新斟了一杯茶,他也离开了副阁长的身体,悄悄回归宁小闲身后。

    这段时间,也恰好是神境的神念扫视过来的间隙。窃取机密这件事,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

    “所以,你拿到有用的内容了罢?”

    宁小闲呼出一口气:“关于夏灵姬的记录,真地着墨太少。事实上,蛮祖拥有过的女人数量太庞大了,就算是最受宠的也不过只有寥寥几笔,大多数美人连被记载的资格都没有。”

    “从弁庆的记忆中并没有找到她的有用资料,反倒是她出身的攒金部落,在各个未被删节的史料上反复出现。”她一直有个猜测,“也许那才是蛮祖要删改的重点。”

    沃却已经听明白了:“攒金部落和真命之体有关系?”

    “史料当中并没有明确指出这一点。”宁小闲回忆道,“一方面它只是个部族,就算蛮祖的史官对它的历史进行过整理,也不敢着墨太多。”她笑了笑,“篇幅不能超过王室正统的五分之一,这是王室有明文规定的;可是另一方面,攒金部落在历史上和王室屡有交集,是个强大而活跃的部族。因此关于攒金部落的记载就像牛毛,又多又杂乱。”

    她这几日殚精竭虑,就是为了从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段中理出有用的线索。“过去几年查阅蛮族历史,最感慨的一点,是这个种族和人类太像了。上下几万年当中,无数部族诞生、兴旺、强大,最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逝于尘世。除了蛮族王室有神王这顶保护伞得以数万年中坚不倒以外,攒金部族是少有的强韧种族,虽然历尽坷坎,却可以屡屡中兴。”她顿了一顿,“这一点,天道应该知道的罢?”

第2622章 英雄

    “应是知道。”这么漫长的历史无法被遮蔽,天道自会观察,沃答道,“我不知晓,那时连我都还未出生。”

    宁小闲会心一笑:“有关攒金部落的文史,确切来说,有一本攒金部落的大巫凶自己手写的秩史,当中就提到了‘真命之体’。在弁庆的记忆,这四个字总共也只出现了一次。”

    “所以说,不是蛮祖首创。”

    “不是。我特地让涂尽标明了日期。虽然弁庆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但这部秩史诞生的时间,比神山事变至少要早上一千一百年不止。我怀疑‘真命之体’四字就是这位大巫凶本人的发明,在同时期的其他资料里,人们将蛮祖敬称为‘天神之躯’,巫凶创出‘真命之体’的说法大概是与之对应。”

    她嘿嘿一笑:“弁庆也读过这本书,观感是沙玉俱全,一方面里面确实对攒金部落的历史进行考究与细节,另一方面同样充斥着大量浮夸的传说和附会,读起来怪诞不经。”所谓秩史有别于正史,没经过那么多官方的、权威的考校,时常具有主观色彩浓烈的记叙。

    转轮王若有所思:“所谓的‘真命之体’,也被归到荒诞一类?”

    “或许吧。”她没有下结论,也没资格下结论,“这位大巫凶有时还替自己的人类女奴接生。这在当时被认为是肮脏而没有尊严的活计,大概连攒金部族的族人都觉得他太古怪。他写出来的东西,大家很可能不会当正经书看。”

    “这位大巫凶认为,攒金部落之所以和蛮族正统一样耐活,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教育有多么成功,制度有多么完善、领袖有多么强大……或许这些因素都有一些。但以蛮族王室为例,能延续数万年的部族一定有自己的主心骨和杀手锏,攒金部落也不例外。其实它面临危机无数次了,至少有三回是实质性地解体。换作其他部族早就从此分崩离析,被湮灭不见。可是攒金部落却总有人能站出来力挽狂澜,消灭强大的外部敌人。”

    她顿了一顿,强调道:“都是了不起的个体。”

    沃平静道:“英雄。”

    这不是感叹句,而是陈述句。无论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能领导族人抵抗外侮的,都会被尊为英雄。

    “是的。大巫凶算过了,这样的英雄,在攒金部落历史上一共出现了十三人。而且他言之凿凿,这十来人很可能都有血缘关系!”

    沃截口道:“你是说,他们都来自于同一家族?若真如此,随着攒金部族的强盛,整个蛮族都应该知道才是……”蛮族王室是真神血脉这事,不也尽人皆知?

    “不,攒金部族一直是母系氏族,按其传统,新生儿一直跟从母姓。这个规矩一直延续至神山变故前不到一千年才改过来。蛮族的人口出生率又很高,所以其种族的内部关系特别复杂,连他们自己都理不清楚。超过五代以后也根本无人可以弄清了。”宁小闲呼出一口长气,“因此我们现在不可能找到这十三位大英雄的族谱来考据文献作者的推断是否属实。我们能确定是,这些英雄的力量确实很强大,至少有三分之二达到了神境,最差也不低于混元境。他们当中仅有一人领导攒金部落抵御外敌失败,因为那一次,攒金部落的对手是蛮族王室!”

    蛮族王室的保护伞是万古第一神人,攒金部族和它的英雄再怎样强大,也不可能战而胜之。

    她越说越快:“自那一役失利以后,攒金部族就归顺了蛮祖,整个蛮族基本完成了大一统,而攒金部族和其他部族在战后得以保留原有的领地,却要对蛮王和蛮祖效忠。”说到这里,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广德说过的、那个食婴恶兽的故事。

    沃低声道:“或许在这一役后,蛮祖也发现了攒金部落格外强大的原因?”

    “大巫凶将他们称为‘真命之体’,虽然有夸张本族英雄的成分在里面,但也足以说明在巫凶心目中,这些人是有能力与蛮祖相提并论的。”蛮祖的了不起之处在于,如果你只是普通平民,你仰望他、敬奉他就可以了;而如果你是强者,是叱咤一方、永不服输的豪强,你会发现,你还是只有仰望他、敬奉他的份儿。也正因为你爬得高、看得远,才明白眼前这座高峰是何等高耸入云、非人力可以逾越。

    莫说是这些前辈了,随着宁小闲自身修为和境界的提高,这种感受也越发深刻。

    巫凶比常人看得更高、更远,可他依旧将真命之体与天神之躯并论,可见其对于本族的大英雄们有多么崇敬。

    “可惜的是,大巫凶也没弄清楚真命之体的本质是什么。”宁小闲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惋惜,“每个英雄表现出来的战斗特质都不一样,这也说得过去,因为他们本来就不算一脉相承,可是从中根本也找不出任何规律。”

    沃插了一嘴:“除了血缘。”

    “对,除了血缘上有关联。最后他只能总结,真命之体这种特质应该是由母体携带的遗传物质来传承的,并且遵循某种出现规律。他认为最靠谱的说法,就是隔世代遗传。”她打个比方,“就好比每过三十代、五十代就出现一个真命之体,当然,我只是作个假设。”

    “假设他的推论正确,那么蛮祖之所以宠%~幸夏灵姬,大概就是摸清了真命之体的规律,认定夏灵姬的孩子继承了这样奇特的体质。”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实长天曾作过假设,关于蛮祖为何需要真命之体。”

    沃自然大感兴趣:“请说。”

    “和最初的蛮人一样,蛮祖的资质平平,只是部族成员。我在神山里看过的资料对他多有修饰,称他出生时天降血雨,森林中百兽哀鸣,隐喻绝世强者问世。当然了,这只是后世蛮人强加上去的讨好和附会。”

第2623章 英雄与枭雄的区别

    将伟人和英雄神化、仙化,这在华夏古史上也是屡见不鲜的,“但是从他所用的神器‘浮沉’就可以看出,蛮祖在探索自己的修行之路以前大概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

    “浮沉”的形状像锹也像镐,与如今的战斗武器不同。它是最早陪伴在蛮祖身边的神器,可见蛮祖曾经用它用得最趁手,要么耕种土地,要么做些匠人的活计。“这样的人,一开始在部族里不太可能是上位者,那么就分不到最好的食物和药物,年景不好的时候可能还要挨饿,他的成长可能充满艰辛,在体质上或许比旁人欠缺。”

    无论动物、人类还是蛮人群落,都讲究血统的纯正性。越是原始的部族,对“一脉相承”的追求就越高,因为那是维护自身统治的基础,所谓“禅让”,只是一闪而过。

    剥掉蛮祖高大上的光环,谁也不知道他原来是个怎样的人,毕竟他生活的年代太久远了。沃应了一声:“有些道理。”

    宁小闲想了想:“可能是身体瘦弱、体能不足,也可能有其他隐疾或者缺憾。反过来说,若没有这些短板和缺点,或许蛮祖不会成为踏上道途的第一个蛮人。”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是往更深层面想就明白了。如果此路不通,生物总要为自己找到另一条出路。人类的力量不如虎豹,耐力不如豺狼,皮毛不如骆羊,因此发明工具、学会驱使牲口、缝制衣物。

    或许就因为蛮祖有这些先天后天的劣势,才迫得他另辟蹊径,最后摸索出属于自己的“道”。远的暂且不提,就举神魔狱中关押的阴九幽为例,他自幼都被蛮人看作是先天废材了,可见修行根底有多差。也正因为羸弱已极的体质彻底断绝了他的健体之路,他才开山立派,炼出史上最奇特的一种修行者——魂修。

    “不消说,蛮祖在道艺渐长的过程中也不断给自己洗筋伐髓、脱胎换骨,要最大程度降低先天体质对自己修行的影响。长天告诉我,如果修为只到神境,这么做是完全无问题的,神境之躯的强横程度已经远超普通人想象了。”她的道侣正在冲击真神境,对这方面自然最有发言权,“可是再要往上嘛——恐怕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来。”

    “连身为魂修的阴九幽,要冲击更高境界都必须去找一副强韧已极的肉%~身。”这也是当初阴九幽操控广成宫屡屡与隐流为敌的根本原因之一,倒不是这家伙生性就喜欢祸乱天下,“无论后天再怎样调养,蛮祖的身体基底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那一点先天血脉不可能被强化。在长天看来,蛮祖不具备神兽这样的天眷血脉,能修至真神境已经用尽了所有努力和机缘,就算他离登天只剩一步之遥,这步恐怕再迈不出去了。是以他当年的邀天一战,或许只是最后一次尝试,或许也只是一个幌子,借以掩饰自己真正的动机。”

    听到这里,沃明白了:“他是作好准备,一旦失败就利用真命之体从头来过?”

    “无论输赢,总是要试一把的。这也是所有修仙者的终极目标,只不过古往今来只有蛮祖一个人站到了天道的面前而已。”宁小闲轻声道,“蛮祖大概在争斗中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胜算了,而真命之体就是他的后路,所以夏灵姬伤害了婴儿,蛮祖才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她无声一笑,“这里面套路太深,连天道都看不透。夏灵姬的道行相比他来说不值一提,虽然不知其中究里,却凭直觉发现蛮祖格外着紧这个孩子。若说蛮祖在昔年犯过的错误,除了专断自负骄横以外,大概也输给了女人的第六感吧?”

    沃只能苦笑。如果宁小闲今日这番推论都命中靶心的话,那么蛮祖当年真是输得憋屈已极,难怪他不不服不忿,还要留下一缕神魂想着东山再起。

    “攒金部族败于蛮王之手,那位率领攒金部族奋起抗争的大英雄也不敌蛮祖,落败而亡。”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真命之体的强大,值得蛮祖亲自出手,“虽然记载当中没有明言,但想来蛮祖从他身上获知了真命之体的秘密,才决心给自己找一副真命之体,补足今生缺憾。下一回,他要赢在起跑线上。”

    并且他和夏灵姬生下来的真命之体天生就拥有他的血脉,更适合他侵体入占,大概只要稍加改造,用起来就能如臂使指,不会有魂体不合的尴尬。

    沃听到这里,不由得赞一声:“真乃枭雄也。”

    南赡部洲有修仙者夺舍,她在华夏也听说过重生的奇闻,只不过这些主角要么是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重新找副躯壳将就,要么就是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说穿了不外乎“迫不得已”四字;可是那时候的蛮祖功高参天、修为绝世,又受亿万子民膜拜,可以说站到了一介生灵所能达到的至高点上。

    那个位置,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蛮祖为穷天地之理,却能弃之如敝履。

    放弃已经到手的所有功业,从头再来,这需要多大的胆识和魄力?要知道,就算蛮祖利用真命之体从零开始,也要经历无穷无尽的波折和变数,会不会早就死在掰倒天道的修行路上?这一点,连他自己也不好说。

    这样的风险,他都敢于接受。蛮祖其人,早就脱离了世人眼中的“英雄”范畴,也正因他不计成败、不问得失,方可成就不世之功业罢?

    沃心里也生感慨,不过这时候宁小闲话锋突然一转:“我说的这些,天道都应该很了解才对。”她的声音,这时才显露出不满。

    神山里的一切,天道不知晓还情有可原,那里障蔽了天机。可是攒金部落呢,难道漫长的数万年里,这个部落也能蒙蔽天道?

    天道一直掌握着她想要的线索,却任她在黑暗中摸象,居心何在?

第2624章 真命之体的秘密

    “如果天道确实想要我和长天抵御蛮族,至少要以诚相待。”她冷笑道,“不然大家一拍两散,一起玩完!”坑队友不是这么个坑法的!

    沃那里沉默下来,显然正把她的话上达天听。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真命之体有两个特质,其一,可以接纳灵气入体,并且禀赋绝佳。”

    这是转轮王在转述天道的回复了。

    天道果然知道!宁小闲心中恨恨,再回想广德对她说过的那一番话,只觉互有照应。

    “这和蛮族的特征不符。”宁小闲立刻想到了皇甫铭早年拜入朝云宗的过往。朝云宗选拔人才的要求一直很严格,他虽然是镜海王府的小王爷,如果像她一样不能引灵气入体也是根本进不了人家山门的。后来众人都被他神王的光环所迷惑,却忘了除开煞气以外,他的灵力也一直很强大,同时跟着修为水涨船高。

    要说他晋阶的速度,那比开了挂还夸张。宁小闲一直觉得他身上才有主角光环。

    蛮族因为无法修仙才转为吸纳煞气,自走一条通天之路。蛮族虽然是始作俑者,但他对妖族的修行方式必然细加揣摩,还是那句老话:“最了解你的,莫过于你的敌人”。但无论怎样研究,终不如亲身尝试。

    对于“道”越是了解,蛮祖对天地运行的规律才会更加了然于心,更明白如何对抗。

    “凡事总有特例,攒金部落这些英雄又明白这秘密公布出去必将招来嫉妒与仇恨,因此一直小心保存。”

    宁小闲冷笑一声:“攒金部族的真命之体能够修仙的特性,不该来得无缘无故吧?我记得那文献里有一句话提到,‘真命之体’原该称作‘天命之体’,只因犯了蛮族忌讳才改名。嘿嘿,‘天命’,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沃又不吱声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晓得,天道并没有回复。”

    宁小闲嘴角一撇,掩去了自己的不屑:“那么,第二个特性呢?”

    “双领域。”

    她惊得险些从床上蹦起来,再不能淡定:“什么!”

    “世上出现过的真命之体,超过三分之二都能悟出两个领域。”

    怪不得,怪不得神王从不担心别人洞悉他的领域力量,原来这货不仅止一个领域!每位神境都有自己压箱底的神通,底牌被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神王却从来毫不忌讳施展时间领域。现在她知道,他还有一个藏而不露,大概专门用来阴人。

    “神王的第二领域是什么属性?”

    “不知道。”

    宁小闲大怒:“什么叫不知道!”

    “境界达到仙人以上,自己对世界本源的认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领域的性质。它由成长的际遇与心得决定,什么东西让他感悟最深,他就会获得相应的特性。所以,没有定式。”沃大概也觉得自家主子这回实在是太过分一点,不由得苦笑道,“就算皇甫铭真有第二领域,他悟得这项本事时应该是在天外世界,我们的天道对此并不知情。”

    宁小闲无力道:“也就是说,神王手里一直有个压箱底的杀手锏没使出来,在时间领域、神器‘浮沉’和‘羿神弓’以外?”

    沃轻咳一声:“恐怕就是这样了。”

    她狠狠骂了几句,才问他:“这么至关重要的情报,为何天道始终不说?真想看着我们被蛮人团灭吗?”

    知己知彼都做不到百战百胜啊,何况疏漏这么重要的情报。神王留着这个秘密打算对付谁?她心知肚明。

    莫不是天道要做神王的帮凶,这货忘了她和长天是为谁而战了吗?

    沃轻声道:“天道给我的回复,依旧是天机不可泄。它并不知道神王的第二领域是何特性,将这讯息告诉你们,徒增你们戒备,难免在战斗中束手束脚。好在,撼天神君也似有所觉,同样将自己的领域和本命神器隐瞒,始终不为人知。”

    她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等下,天道能不能告诉,长天这两样看家本领是什么?”

    沃又不吭声了。

    不过这回沉默不久,因为天道的回答言简意赅:“不能。”

    王%~八蛋!她在肚里大骂两声,才努力平息了火气:“对了,长天何时能出关?”

    这三年来,转轮王时常传来巴蛇不间断闭关的消息。撼天神君与神王签订协议以后,就不能参与南赡部洲战事了,那已不复从前日理万机的忙碌,正好借机偷闲闭关清修,冲击真神境界。

    只要成功晋升真神,南赡部洲战局又要改写。这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当然宁小闲知道,长天是真地闭关、还是藉机去天外世界尝试抓取鸿蒙元气,那可就不好说了。他不会将自己的行踪尽数交代给天道。

    丈夫闭关时自不可能将柳青璃带在身边,所以宁小闲和他之间的联接,现在处于断线状态。

    “依照他闭关前的交代来推算,就在这几日了。”沃答道,“毕竟蛮族盟会在即,到时会有诸多变数。”

    “皇甫铭下山太突然,我总觉得这其中有甚不对劲。待他出关,请他替我仔细推演一番。”交代完这些,她就徐徐睁眼,打算爬起来喝口水。

    孰料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厢顶嵌着的软桃木雕饰,而是——

    而是一张放大了的俊脸!

    这张脸确实好看,就算离得这样近也找不出一点儿瑕疵,何况他又笑得和煦而醉人,一般姑娘见着了该要捧心了吧?

    宁小闲此刻也真是一把捂着胸口——被吓的——心脏狂跳不止。她下意识胳膊肘撑着床,噌地往后缩出去一尺,才怒道:“你作什么!”

    皇甫铭抬手,宁小闲才看见他手中提着一盘青色葡萄,晶莹剔透如水晶。他满脸无辜:“方才吃了蟹有些儿油腻,想问姐姐吃点水果解腻。”

    “你不会敲门么?”她往外连连挥手,像在喝斥自家的猫狗,“三尺!”

    皇甫铭撇了撇嘴,果真又退一步,离床不多不少刚好三尺。

第2625章 利与弊

    这是协议距离。

    宁小闲看他神色,总觉得心里有些发虚,不由得问他:“你在那里站了多久?”

    “没多久。”他笑得唇红齿白,“就望见姐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切齿,看来心绪不宁。我就想着陪你说会儿话解解闷。”

    他在她的车厢里盯着她很久了,可是觉察出她的异常?宁小闲背后暗发一阵冷汗,狐疑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他耸了耸肩:“那就要看姐姐想说什么了,我怕你心里苦闷,无人可以倾诉。”

    她咬唇半天,才低声道:“我不是思绪不宁,我是难受得紧。”

    “哪儿?”他果然面露关切之色,“吃太饱了?”

    她翻个白眼,指了指自己小腹:“丹田鼓胀,不舒服。”

    皇甫铭手指一动,她就提醒道:“喂!”

    “我知道,碰不得。”他的手顺势下移,轻轻按住了她——踝上的金环,紧接着一股柔和的神力透了过去,在她气海位置走了一圈。

    皇甫铭眉头微微一皱。

    她没有说谎,那一颗妖丹当中积蓄的神力好像又壮大了几丝。

    莫看只增加了一点,可是她的情况就像贮满水的杯子,按理说水满则溢,可她现在偏偏溢不出去,都被他的禁制堵在妖丹当中,随着力量越积越多,抗压性也就越来越强。

    她觉得不适,实在理所当然。不过这种感觉就像人饱食过度,的确会致胃里难受,却谈不上受伤。

    “你的神力增长很快,连我的禁制都快要压不住了。”过去三年里,他也要不定期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以保证神力封印没有失效。首度封禁她的妖丹时,其中神力之丰沛让他目瞪口呆,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她并不都能够运用自如。

    让他惊讶的是,虽然无法修炼,但宁小闲的神力始终增长,并且增幅之快,远胜其他真仙。

    看来,她的秘密也不少呢,不仅是以人身修妖法一说。

    皇甫铭心里一叹。过去三年里,他对她无微不至,想收春风化雨的潜移默化之效,现在看来是全然失败了。

    或许说明,此路根本不通。

    宁小闲这里也是暗暗心惊,没料到神王只放神力进来走一圈,就洞察了她的进展。果然他的见识和阅历非同凡响。

    “丹田堵得厉害,连呼吸都不通畅。你这罪魁祸首便不能想个法子?”其实这问题她和长天也讨论过很多回了,可她的情况太特殊,连丈夫都没能想出好点子。

    皇甫铭沉吟良久,面色阴晴不定,宁小闲总觉得他望向自己眼光带有那么一点若隐若现的杀气。

    这人心底该不会在转什么恐怖的念头吧?须知眼前这具皮囊里住的不仅是皇甫铭,还有个遇神杀神的蛮祖。他老人家变起态来,怕是不管不顾。

    其实她现在也还未到疼痛欲裂的地步,正想作罢,皇甫铭缓缓开了口:“我倒有一法,能帮你泄去这许多神力,然则于你来说太痛苦……”他显然也在边想边说,“也罢,我将你的禁锢松开一些。”

    宁小闲顿时笑逐颜开。

    她的欢喜根本没必要去掩饰,皇甫铭轻咳一声道:“其实我禁锢丹田,对姐姐反有好处。你的妖丹力量过于饱满,就是神境承受也觉吃力,何况你现在是真仙之境。若非这样禁锢,恐怕三年之内,姐姐的丹田必然爆裂。”他顿了一顿又道,“普天之下还能做到这般的,只有我和巴蛇。”

    他所说的,宁小闲何尝不知?修炼得来的神力也就罢了,她气海当中还私藏了整整三个世界的乙木星力,并且她在南赡部洲每多呆一天,汲取过来的星力就又雄厚一分。虽说她体质特殊,但毕竟有个极限。

    神王的判断很精准,照这样发展下去,离她气海破裂也不超过三年了。并且那还是在星力没有大爆发之前——鬼知道为何最近的东方七宿空前活跃,向星光之子大量输能。长天又恰好不在南赡部洲,所有星力只能由她照单全收。

    其实长天在两年前发现这问题后,就临时中止了令她恢复修为的计划。宁小闲丹田中的神力过于澎湃,如今普天之下能封印住她的,的确只有他和神王。既然神王已经费大力气这么做了,在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长天决定暂时让她维持现状。

    不过她面上还是要露出不信之色,撇了撇嘴:“是么?”

    皇甫铭一笑,不再解释,手却未离开金环。接下来,她就觉出丹田中的禁锢蓦地一松,果然放开了一丝儿。

    虽然只放开了这么一点儿,给她的感觉却像松开了勒得死紧的裹胸,连呼吸都豁然通畅。

    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两口气,面色也随之微转红润。

    “姐姐受苦了。”皇甫铭脸上露出歉意,“不要尝试去突破封印,否则禁锢又会收紧。”

    她不由得翻翻眼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亏了你!”她确是试过多次了,也确如皇甫铭所言,每一次她打算强行突破封印的后果,就会导致禁锢反弹性地收缩更紧,让她更加难过。“麻烦你出去罢,我要休息了。”

    皇甫铭笑了笑,也不多言,将盛葡萄的金盆放在她床头,转头走了出去。

    这家伙,刚才是不是起了疑心?她心里有些惴惴,可是她和转轮王的联系通过生死簿,极度隐秘,当世知道的连她在内也不过五、六人,神王并无理由发现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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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湖镇位于广成宫以东七里,是个人口不足四千人的小镇,这个数字在广成宫被并入圣域以后,锐减到不足一千八百人。

    在圣域的领地制度下,平民是不能迁徙各处的,只能像大葱一样长在原地。所以算起来广成宫灭门之役直接导致凡人受池鱼之殃,小镇死掉了一半人以上。

    东湖镇是距离广成宫最近的人类聚落。皇甫铭原打算从上空直接飞过,但宁小闲坚持要在这里停留。“反正我们提早到了,就再逛一逛有何不可?”

第2626章 悲惨世界

    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她既坚持,皇甫铭当然不会有异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驳兽大车从城门口徐徐驶入东湖镇,车身上属于圣域和神王的徽记,让城门守卫跪地迎接。路上的凡人望过来的眼神只有畏惧和冷漠,独独缺了应有的好奇。

    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望见这里的坊街,宁小闲仍觉咽喉一下被堵住,连呼吸都那么畅快。

    广成宫的覆灭已经过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这个小镇的建筑有些看得出是新翻修的,但是也只有三分之二的屋舍立着,剩下那三分之一,依旧是大片废墟、依旧是破烂得住不了人的烂屋。

    街上行人稀疏,商铺十闭其九,剩下那一家开着的,也是门庭冷落。

    战争留给这里的创疤还未回复,并且恐怕再也恢复不了。

    驳兽大车再往前走,宁小闲才明白镇民稀少的原因:原来都聚在菜市口了,将这儿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菜市口搭着高台,上面吊了八人,有大有小,个个被绳索勒在脖子上,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抽搐。

    她眼力好,一眼看出勒脖的绳套绑得极有水平,唤作慢吊绳。犯人被吊上去以后,全身重量大半被颈椎骨分担走了,咽喉受力较小。这却不是什么仁慈的做法,反倒格外残忍,被吊起来的人想求速死而不能,要饱受折磨四个时辰以上才会咽气。那气儿长的,甚至能挺上十二个时辰,世间之大恐怖莫过于此了。

    被吊死的惨状绝非影视剧里的看起来那么平和,由于受压过大,双目会鼓得像要掉出眼眶,舌头吐出,脸皮紫胀。因全身感官失控,有些人临终前会屎尿齐流。生前再漂亮的美人,被吊死以后也可怖得如同夜里的厉鬼。

    这么凄厉的死法,台下众凡人却看得沉默而出神,仿佛这些死人脸上绣了花。有两、三岁的孩子坐在父亲肩上也仰着头看,同样不发一语,也不哭闹。

    只看背影,宁小闲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沉默,还是麻木。

    人是适应性极强的生物,过于悲惨的环境会令他们蒙蔽自己的感官、封闭自己的情绪,从而免于外界对自己的刺激,反过来也令他们变得很不敏%~感。

    这个行刑台不大,已经吊满了人。所以菜场口其实在搭第二个高台,并且已经完工了大半,只剩几块抽板未弄好。旁边的空地上,还跪着五人,有的哭瘫身子,有的神情木讷,显然也是等死的囚犯。

    宁小闲转头问皇甫铭:“他们犯了什么事?”

    选在菜场口行刑,自然因为这里人%~流量最大,费劲儿搭台把死囚吊得这么高,自是要令众人周知,最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就不知这些人犯下什么弥天大罪,要被这样残忍地处死。

    皇甫铭也是初来乍到,不知就里,于是唤停大车,招来驻场的蛮兵首领询问。后者望见驳兽大车上的徽记,又见坐在里面的人满身尊贵,当即肃然起敬,知无不答:“告两位贵人知悉,我们围捕一批仙贼,本来已快收网成擒,却被这几个东西暗中通风报讯,让瓮中鳖生生逃走了。既如此,那几个仙贼该捱的刑就由他们来代受。”

    皇甫铭唔了一声,往宁小闲那里看去一眼,见她咬住樱唇、面色凝重,却没有开口替凡人求生,不由得轻轻道:“姐姐,有甚要说的?”

    “小女孩也懂得通风报讯?”她指了指高台,被高高吊起的囚犯里,有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还有这个老太太,看样子都有七十岁了,也能出去告密?”

    蛮兵首领摇头:“她们受牵连。我们早就昭告天下,包庇修仙者要九族连坐,一起都受绞刑。她父母没将这命令放进心里去,我们只得依律法办,让家里其他十一人陪这两个惹事的一起下黄泉。”

    所谓连坐,就是连累无辜。圣域行此酷律,就是要让百姓温驯顺从,不敢再忤逆自己。每一次酷刑的实施,就是一次高压管制的加强。

    宁小闲喉头一动,低声道:“你让他们死得痛快点,这总可以吧?”虽然她身边坐着的就是神王,但她知道,就算自己开口恳求,这些人也同样没有活路,理由很简单:他们若是被放走,以后会有更多凡人效仿他们,为修仙者打好掩护。

    这是蛮人绝不允许的,一定要以酷烈手段收震慑之效。

    “姐姐就是心软。”皇甫铭叹息一声,转头对蛮兵首领道,“你听到了。”掌心亮出一面令牌,冲他晃了晃。

    蛮兵首领定睛一看,顿时面色大变,更加恭敬地行了一礼才退下去飞快传令。

    果然就有蛮兵上台,抱住那两个正在抽搐的犯人猛力往下一拽。离得这样远,宁小闲都听到“喀啦”两声脆响。

    那两人的颈骨折了,顿时断气,算是得了一个干脆。

    刽子手也爬上另外一个刚刚搭好的高台,将绳套解开来重新绑过,那手法就不再是慢吊了。

    皇甫铭看了两眼,也不想再让宁小闲亲睹这样的现场,遂随手放下帘子,挡去外头景象,又敲了敲车厢,示意卓兰驾车离开。

    大车缓缓开动,皇甫铭问她:“还想去哪?”

    宁小闲摇了摇头。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人声嘶力竭的痛骂:

    “兀那蛮狗,来日教你们死得更惨百倍!神君大人定会将你们心肝都挖出来喂狗、眼珠子下油锅、肠子拖出来放风筝!老子不怕你们,老子在黄泉路上走慢些儿,等着看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惨……”话未讲完就化作呜呜声,显然是被堵上了嘴。

    宁小闲知道,那是犯人临刑前不管不顾的怒吼。

    面对死亡,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瘫倒在地,有人平静以对,有人却要喝骂连连反正是要死了,不若将心中的悲愤和仇恨痛痛快快都骂出来。

    神君大人……她轻轻阖眼,往后倚在了柔软的靠背上。

第2627章 四敬

    这会儿已经是秋天了,天地肃杀,方才犯人那一通嘶吼有余音袅袅,好一会儿才消于无声。

    而后,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长长久久的静默。

    她现在耳力不如从前,听不见远处套索勒人脖子发出的、低而沉闷的声响。

    何况皇甫铭正在问她:“姐姐可是不舍了?”她一向心软,眼见凡人又因那样的原因而受刑,这会儿心里不好过罢?

    宁小闲却淡淡道:“何为不舍?他们的性命走到尽头,也就可以好好歇一歇了。”活人的路、她的路,却还有很长很长,终点在深沉的黑夜里,至今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活人和死人,这会儿她都说不好谁更幸福。

    她缓了缓,又问:“这种人,这种事,最近几年多么?”

    皇甫铭目光闪动,却没有吭声,车厢里一阵沉默。

    宁小闲明白,倒不是他不想答,恐怕是他答不上。

    皇甫铭是什么人?高踞神山顶峰、俯瞰天下的神王!蝼蚁们的抗命、蝼蚁们的造反,手下人哪个敢把这种芝麻小事报到神王驾前?

    再说,不过是脆弱不堪、命比纸贱的凡人,闹一次地震、刮一回飓风就不知道要死掉多少呢。只要能保证圣域的照常运行,弄死一些有甚大不了?

    宁小闲闭着眼,嘴角讥讽的笑意只是一闪而过:“前边儿直走一百丈,右转以后三十步,再往左进小路,走到底。我记得那里有个单扇门脸儿的豆腐铺子,过去看看,它还在不在。”

    皇甫铭一声吩咐,大车立刻朝她定好的方向走去。

    过不多时,卓兰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娘娘,这铺子还在。”

    车门轻轻打开,皇甫铭陪着宁小闲走了下来,一抬眼就望见胡同里藏着一家豆腐铺子,铺面又小又不起眼,也就是一扇门大小,门缝和地砖上长着青苔,石阶也坏了,用两块破砖补垫起来。门口扔两张又破又矮的小方桌,桌边零星散着几个马扎。

    它的位置太偏僻,从战火中幸存下来了。

    豆腐铺子老板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这会儿望着驳兽大车面露惊恐。宁小闲走上前,对他道:“四碗豆浆。”

    这家豆腐铺子虽不起眼,在东湖镇却营生了四百多年,做出来的豆制品自有一股香醇味道。豆腐这东西虽然会做的人多了,也说不定连配料用量都完全一样,但不同人做出来就是不同味道。东湖镇里就数这家最受欢迎,宁小闲数次到广成宫来,都要来这喝上一碗豆浆,就着两个麻球下肚。

    那时,她身边常有长天陪伴……

    豆浆端上来了,粗陶碗盛装,满满四碗,热气蒸腾。

    她端起一碗,对着西方遥遥一敬,而后轻轻泼在地上。

    如是,共三碗三敬。

    第一碗,敬广成子。

    他的时代是广成宫最辉煌的时代,他镇压过阴九幽,修为和成就都达到了人类修士的巅峰,自己却含恨收场,死得悄无声息,教人扼腕长叹。

    第二碗,敬南宫真。这位老人为广成宫鞠躬尽瘁,最后虽死于天劫,但末劫降下来之前,他却已经涤净了自己的心灵。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第三碗,敬所有广成宫地界上的死难者。这个仙宗也曾被妖人阴九幽控制,犯下不少大错,可在面对蛮族入侵时却也毫不含糊,举全宗之力,以鲜血为自己正名。

    还有,这东湖镇的死囚、鲁家浜的饭庄掌柜王瘸子,还有无数已经消逝的、她甚至不知道姓名和身份的凡人……

    宁小闲举起最后一碗,徐徐饮尽,而后在桌上放下五两银子:“再来两个麻球,包好带走。”

    店主人怯怯地看着她:“姑娘,芝麻买不到了,所以……”

    “那也来两个麻球,没芝麻的。”

    ……

    热腾腾的麻球用油纸包着,被她捧在手里。

    可是她前脚才上了车,就有一人从胡同口转进小路。

    这个胡同修得像口袋,口紧内松,卓兰从另一侧能驾着驳兽大车过来,前面胡同口却只可容三人并肩。所以走进来这人抬眼时不由得一怔,未料到这胡同里居然能挤下一辆大车。不过等他和站在车门外的皇甫铭四目相对,两人都是齐刷刷一愣。

    皇甫铭也没料到在这般不起眼的小巷能遇上这人,嘴角顿时弯了起来:“特木罕,好久不见!”

    走进来这人,竟然是沙度烈特木罕,乌谬!

    这两大美男子相对而立,恰如双星交相辉映,连这逼仄陈旧、路面坑洼不平的胡同似乎都一下干净明亮起来。

    乌谬也对他点了点头,道一声:“神王怎么会在这里?”目光却从大车上扫过,微显惑色。

    这辆驳兽大车虽然气派,可是神王本人倏忽来去,哪里需要乘坐大车出行?这里面应是另外有贵客罢?

    能让神王都敬奉如宾、亲自作陪的,本就没有几人。

    不过车门已经关闭,大车本身又被神王施了术法,连他的神念也扫之不透。

    皇甫铭往豆腐铺子一颌首:“陪人来喝豆浆。”

    陪?车里人好大的面子。

    不待乌谬思量,皇甫铭轻敲车门,笑嘻嘻道:“姐姐,有熟人到,可要下来叙旧?”

    乌谬瞳孔骤缩。这会儿他要再猜不出车里坐着谁,也枉负智名了。

    可是车厢毫无反应,像是里面空无一人。

    皇甫铭轻咳一声:“她累坏了,大概是睡着了吧,不若……”姐姐好不给乌谬面子,他心里却有几分高兴。有对比才有差距,至少宁小闲对他算不上最差。

    刚刚还在这里喝豆浆,转眼就能睡着?乌谬俊面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出声打断他道:“这件战利品总归是我们一起拿下,神王却不打算让我看一眼么?”

    三年前,蛮人三大势力齐出神境,狠斗长天、虚泫等人,才将广德私藏的沙漏接应过来。可是宁小闲落入皇甫铭囊中以后就被雪藏,摩诘天和沙度烈的神境都未再看到过她。

    于情于理,好像都说不过去。

第2628章 我听姐姐的

    皇甫铭却知道他这样一说,宁小闲更不愿露面了,因此认真考虑了数秒才面露歉意:“过两日会盟时就能见到,特木罕何必急在一时?须知等待的滋味才最是美好。”

    这话里笑侃的意味甚浓,乌谬却把拒绝之意听得一清二楚。

    他地位与神王相当,后者居然为了一个女囚拒绝于他!乌谬下巴猛地一抽,阴鸷道:“我已经等待太久,现在就要看个清楚明白。”目光讥讽,紧盯住皇甫铭,“堂堂神王,竟被一个女人迷得七荤八素?”

    皇甫铭也不着恼,倚在车门上抱臂笑道:“特木罕何等胸怀气魄,怎会来为难一个小小女子?”

    其实他心底也明白,圣域召集广成宫会盟的动机仍在于消弥蛮人之间的矛盾,先将南赡部洲整盘吃下再说,所以这会儿最明智的作法就是给乌谬顺顺毛,反正宁小闲被他看一眼能怎么着,会掉肉不成?

    可是他花了三年时间,好不容易摸索到与她相处之道,晓得她最讨厌就是受人胁迫,这会儿实不愿再去惹她发怒,不愿见她秀眉拧紧,不愿看她对他冷颜冷语。再说他知道乌谬和宁小闲过去曾有交集,这位特木罕对她始终念念不忘,是恨也罢,是更复杂的情愫也罢,他都不想让乌谬如愿。

    蛮祖正在他脑海里说着风凉话:“意气用事!”他浑当未闻。

    不过皇甫铭说话一直相当客气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现在摆出笑脸的是神王本人?乌谬毕竟不想在这条又脏又破的胡同里和他撕破脸,当下也将自己的怒气收敛,恢复了沉静:“也好,不急在一时。”向皇甫铭微一点头,即走到豆腐铺子前头,对店主人道:“一碗豆浆,两个麻球,带走。”

    店主人缩在铺子里围观了全过程,知道这些神仙没一个好惹的,这时暗道一声“苦也”,一边给他打豆浆,一边小心翼翼回他:“这位爷,现在买不着芝麻了……”

    “也罢。”乌谬倒也不生气,“那还来两个麻球,没有芝麻就没有吧。”

    这话怎么有些耳熟?倚在门上的皇甫铭不由得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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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谬买完东西也不再逗留,向皇甫铭说了一声“告辞”就转身出了胡同,头都不回。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和,就像方才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待他走后,皇甫铭才跳上车关门,一抬首就看见宁小闲坐得很直,正望着胡同口若有所思,恰好给他留了一个姣美秀致的侧脸。

    那是乌谬离开的方向。车窗经过巧妙设计,坐在车内的人能够看见外头的景象,反过来却不可以。她知道乌谬也是个吃货,难怪找到了这条胡同里来。在沙度烈王都时,他就化身玉先生,爬到民间酒肆去吃牛肉炉。

    皇甫铭心里忽然有些儿不是滋味,却要凑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手里抓了一个麻球过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很香。”他压根儿不想提乌谬。

    宁小闲森然望他一眼:“经过我手里的东西,你还敢吃?”

    皇甫铭毫不在意:“我可不是阴素霓。”到他如今修为,早成万毒不侵之躯。就算宁小闲依旧能进入神魔狱,恐怕也配不出一种能毒倒他的药物。

    阴素霓?宁小闲心里一动:“这趟去广成宫,我不仅会见着沙度烈的人吧?”

    皇甫铭不答反问:“姐姐以为呢?”

    她明明知道答案,却要推测得不露痕迹:“大概摩诘天也会来罢。”车身蓦地一轻,却是卓兰驾着驳兽大车飞天而起,直往广成宫去了。

    “哦,为何?”皇甫铭来了兴趣。

    “你选在广成宫会晤,这里恰好在摩诘天和沙度烈中央,离两国的位置几乎是同样近。”宁小闲想也不想,“如果你只同其中一个势力接触,大可以安排去边境线上。”

    皇甫铭鼓掌:“聪明。不愧是姐姐,只知道会晤的地点就看出来了呀。”

    “阴素霓会来么?”

    皇甫铭抚着下巴:“那我就不知了。”

    他请的不是阴家二公主。宁小闲轻轻道:“我倒觉得这回能遇上她。阴生涯应该会把她带在身边罢?”阴素霓现在是阴生涯最重要政治筹码之一,这回广成宫里的主角之一又有神王,阴素霓露面的机会很大。

    皇甫铭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坐半躯,手枕在脑后:“姐姐想说什么?”

    “如果阴生涯同意你的条件,你会收下阴素霓不?”

    “同意我的条件?”皇甫铭微讶,很快反应过来她所说何意,不由得笑道:“哦,这可要征询姐姐的意见。你要是不许,我就不纳这妃子了。”

    这话里的戏侃意味很浓,分明把她当作他的正室了。皇甫铭还以为她会勃然大怒,哪知宁小闲居然侧头想了想,认真道:“阴生涯和阴生渊,如今哪个势力更强大?”

    “当然是阴生渊。”皇甫铭答道,“摩诘天国内,王室贵族还站在阴生涯这里,但超过五分之三的军阀力挺阴生渊。”

    宁小闲知道,王室贵族站队阴生涯主要还是因为血脉承袭之旧理,并且他们的主要利益和阴生涯绑在一起;同理,军阀选择阴生渊是由于阴老二的多年经营得来的人脉和力量,基本都在军队里。

    这样说来,其实阴生渊已经分走了大半军权。所以皇甫铭会说,阴生涯可能斗不过自己弟弟。

    宁小闲只说了三个字:“你该纳。”

    他大奇:“为何?”

    她认真道:“你希望摩诘天大乱,我也希望。”

    皇甫铭一怔,而后纵声长笑。

    摩诘天的内讧由来已久,却在日前刚刚打响。那是矛盾积攒到极点的爆发,全大陆都在密切关注阴生涯兄弟的内斗,这时候神王召开广成宫会盟,肯定没安给他们调停的好心。想将摩诘天国内的水搅得更浑,圣域只需要力挺阴生涯就够了。

    阴氏兄弟不死掉一个,这场大戏就没有那么快结束。

    皇甫铭笑得轻松惬意:“好,我听姐姐的。”

第2629章 盛会

    宁小闲一哂。笑话,恐怕他早就打好了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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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赡部洲中部的仙宗多半被圣域所吞噬,又因会盟即将举办之故,广成宫驻地守卫森严,连苍蝇都放不进来一个,所以这一路走去再无波澜,驳兽大车很顺利地抵达了广成宫虎啸峰。

    在这里也有必要交代一句,自三百年前广成宫败于隐流以后,就将主殿重新建在了虎啸峰上。说起来广成宫两大神峰被废,都和宁小闲脱不了干系。广成宫举办大典,玉笏峰毁在阴九幽和白虎脱困之时,要没有宁小闲,这俩货说不定到现在还被镇在玉笏峰里;至于广成宫主峰,直接毁于巴蛇与尸陀舍的较量当中,所以广成宫最后重新选择虎啸峰作为主峰,一直到它覆灭为止。

    广成宫选定虎啸峰自有道理,山腰以上雄奇险峻,山腰以下苍林莽莽,这会儿又到秋季,昂扬的银杏、多情的桂花给山脉披上了金装,山尖尖儿上却赤红如火,唯见枫叶婆挲。

    三百年的添砖加瓦,令虎啸峰上的广成宫主殿也建得泱泱气派,哪知现在却便宜了蛮人。宁小闲随皇甫铭走入主殿之前,还能望见路上的巨木屡现折毁,大略是在广成宫最后的激战中遭了殃。然而过去了数百个日子,老树也重新长出了新枝新叶,宁小闲甚至在一大块木桩上望见了桩心里长出来的嫩芽。也许再过不久,它又会焕出新生,长成另一株小树。

    生命从来如此顽强,总会在绝境中找到出路。

    沉寂许久的虎啸峰再次被打扮得美轮美奂,眼前华灯熠熠,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门口的侍从高唱一声:“神王、玄天娘娘到——”

    殿内已经站着许多人,闻声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皇甫铭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有很多老面孔,她目光一转就望见了阴生涯、阴生渊、唐努尔等几大神境,还有阴素霓姐妹——她们果然也来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这里居然也有数十名仙宗首领出现,这些人,原来都曾立在战盟举办的大会当中。

    不消说,他们的宗派已经投降了蛮人,才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

    此时此境,当真称得上人是而物非了。

    她这里放眼全场,别人何尝不也观察着她?这几年玄天娘娘在蛮人世界声名鹊起,但往往是和神王绑定在一起的。蛮人也不讲究修仙者清心寡欲积口德那一套,也不知道多少人津津乐道于她和巴蛇、神王两大神境之间的三角绯闻,这回好不容易能遇上正主儿,谁不想瞪大了眼瞧个仔细?

    这一瞧,多数人却觉失望已极。倒不是玄天娘娘生得不好看,而是谁也看不着——

    她脸上覆着一个精巧的面具,纯以赤金制成,挡去了上半面部,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面具上又多半是施了术法,谁的神念也扫之不透。

    她今日青丝高挽,乌黑透亮,只插一支凤凰双飐金步摇。身上只一袭嵌了金丝的火红长袍,外头罩着的却是纯黑禙子。除此外,再没有一点多余装饰,与殿中打扮得人比花娇的各色贵女相比,更显单纯。可是不知怎地,再配上精巧的黄金面具,居然生出一种触目惊心的冶艳高华,反让人更想一探究竟了。

    其实宁小闲此举倒不突兀。蛮人世界大略从年前开始流行女子覆假面赴宴,这本是沙度烈西部的习俗,原本这些地方风沙很大,天气又热,成天戴着斗笠很不方便,于是当地发明了全遮和半遮的面具,不过在嘴部和眼部是一定要开孔的。哪年这习俗诞生千百年后,反在南赡部洲上流行起来,并且只用了大半年时间,面具的花样就翻出了天,要多精巧都有。

    不过多数女子只覆面三分之一,材料也趋于透明可视,只是跟个风尚罢了,还能有些朦胧之美。在场就有不少蛮女佩戴,可是像宁小闲遮得这样严实的,倒真是少见。

    因为乃姐之故,阴素裳对她向来没甚好感,这时就讥讽道:“百闻不如一见,也只能作藏头露尾之辈。”她今日衣饰不艳,但面庞显然经过精心修饰,看起来顺眼许多,不复先前怪恶。

    阴素霓却摇了摇头:“观其眼唇颈手,走不脱也是个美人。”三年前的除夕夜,她在神山参加大典,却没见着宁小闲,始终有些遗憾,今日竟也不能如愿么?

    边上却有人笑道:“好侄儿,美人和尤物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

    这声音耳熟得很,两女不须回头就知道接话的是谁了:族叔阴生渊。

    话意浅显,阴素裳不悦道:“你是说,姐姐不如她?”她们的父亲阴生涯虽和这家伙誓不两立,但在眼下群英荟萃的公众场合里,大家也不需撕破脸,徒惹别国笑话。

    阴生渊笑道:“大侄女还未嫁人,自然不解个中风情。她是砾中金,我圣族的女子可不会有。”

    这就更浅白了,阴素霓双颊生晕,阴素裳却轻啐一口:“也不过就会床上讨巧男人!”

    阴生渊却摇了摇头:“错了,神王至今还未得手。”

    阴生霓好奇道:“就算他和巴蛇定下了协议,胁迫不得,你怎知宁小闲就没有……”只说了不能强迫,两厢情愿那是另算。

    阴生渊不动声色地伸手一指:“你看她落后神王三尺以上,乃是刻意保持了距离。男女之间若是有私,神王在这等场合就不会放任她这般,才好羞辱巴蛇。”

    两女仔细看去,果真如此,玄天娘娘举步而行,看似走得漫不经心,离前头的神王却始终有段距离的。阴素霓心里这才好受了些,再多看两眼,忽然道:“她今日这般装束,也是为了区别于我等。”

    女子观察的角度毕竟与男人不同。蛮族进入南赡部洲以来,受本地物华天宝影响,服饰上一改天外世界的黯沉为绚丽,连款式都增添许多变化,越发往华美方向靠拢。宁小闲却作女修打扮,色彩单纯而又浓烈,显然是要自立于在场的蛮人之外。

第2630章 战死与苟活

    更妙的是,在场还有许多归降的仙宗领袖也着本来服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修仙者讲究灵台澄清、不违本心行事,站在这里的修士和妖怪多数因为畏惧灭门之祸而向蛮族称臣,却也以此为耻,哪里肯将自己外皮也一并换了?蛮人不重小节,也不勉强他们更改。

    宁小闲这身衣装,也因此让人挑不了毛病。

    会场不知多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的内容大致相同。

    宁小闲的耳力就是再不济,也能听进只言片语。不过她倒像是充耳不闻,横竖别人也看不出她的神情,这时悄声道:“立在阴素霓左边两丈处的,就是阴生涯?”阴氏姐妹和阴生渊对话的情景,她都看在眼里,也分明知道他们议论的重点是自己。不过不远处的男子倒未见过,其气度非凡,和阴生渊又长得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摩诘天之王了。

    “是。”她声音再小,皇甫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站在阴生渊背后的锦袍男子就是福楼安,进门第二根大柱边上的高个子是古尔登,你刚刚经过那张桌台边上的少年是……”

    她淡淡道:“我知道,那是广德。”古尔登是沙度烈的神境,福楼安在摩诘天王廷内力挺的是阴生渊,这就给阴生涯造成了很大压力。

    至于广德,她早知道这家伙夺舍了一个蛮人少年。

    她口气虽然平淡,暗地里却乍舌不已。据她从沃那里拿到的消息,这应该是蛮族入侵南赡部洲以来举行的第一次全族盟会,因此各方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神境基本一个不落。

    三年多前,她就拿到过大多数人的情报,其中包括了人物形貌影像。不过在场还出现许多生面孔,显然在过去几年期间,蛮族不断有新贵冒头,跻身上游。

    毕竟,战争环境最磨炼人。

    神王走到殿内,与其他大能各自见礼寒暄,宁小闲又略微退后少许,不想在这敌意满满的地方再出风头,背后却有人轻声道:“娘娘,好久不见。”

    她微一侧头,望见打招呼人是静古观的观主屠闻龙,于是回身点头:“原来屠观主,果真有三年不见了。”静古观是南赡部洲中部仙宗,规模并不像名字听起来那么小,上下两万余人总是有的。它是第一批归降于圣域的宗派之一,此后又安份守己,因此在今日殿中也有一席之位。

    此宗原在战盟也立过身,宁小闲陪在长天身边时,就和屠闻龙打过许多回交道了。如今改在这满是蛮人的大殿中相遇,当真有“落花时节又逢君”的微妙喟叹。

    屠闻龙眼中的情绪显然也很复杂:“这些时日,娘娘过得可好?”

    “托福。”宁小闲轻声道,“倒是衣食无虞。”

    也不知说者有没有意,听者却是有心,能站在这里的仙宗首领都在大陆之战中明哲保身,否则早和广成宫一样灰飞烟灭。蛮人把他们树为榜样,希望撬动更多仙宗归降,所以给他们的待遇还是不错的,最起码也是衣食无虞、没有杀身之祸,所以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扎心。屠闻龙嘴角绽开一丝苦笑,正要回话,边上又有一人道:“衣食无虞又怎样,我们在这里度日如年,却不知娘娘如何?”

    宁小闲转眼一看,说话这人白净皮脸,颌下蓄着长须,仙风道骨模样,瞧着却有些脸生。她只觉好笑,蛮人都还未向她发难,倒有修仙者忍不住来诘问?她问屠闻龙:“这位是?”

    “明阳剑宗,吴吴宗主。”

    宁小闲目光微微一凝:“我怎么记得明阳剑宗的宗主姓岳?”

    吴嘴角一抿,屠闻龙则是轻咳一声:“岳宗主已在战中牺牲,其位由这位吴宗主接任。”

    “原来如此。”他说得隐晦,宁小闲却一下听明白了,岳宗主多半主战,因此死在对蛮人的战斗当中,继任的却是这位主降的吴宗主,因此他如今能够站在这里。她点了点头:“岳宗主真是好样儿的。”

    宁小闲这是拐着弯儿骂他呢?吴眼角一跳,正要反驳,屠闻龙已经苦笑道:“娘娘,我们也非得已。”

    她笑了笑:“不过是取舍问题。”人都惜命,仙宗亦复如是,在战死和苟活之间,多少宗派会选择保全家业?整个大陆局势倾颓,她哪来的权力要求别人一定要如广成宫这样血战到底,把最后一张牌都打光?

    不过苟活下来的,伤得最重的是自尊,别人轻轻一碰就痛不可遏。吴在上一任宗主过世前,从未和宁小闲打过交道,这时就不客气道:“那么娘娘自己又是如何取舍的?”

    门口中又起又骚%~动,宁小闲目光移去,漫不经心:“取什么,舍什么?”

    “苍生福祉和自己的性命,娘娘会保住哪个?”

    “你确定我死了,苍生就能得救?”她有几分好笑,“什么时候隐流成了南赡部洲的救世主了?君不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吴正要再说,门口人群从中分开,显然又有贵宾驾到,于是周围细细窃窃的声浪把他的话音都盖了过去。

    又有一行人至,为首两位,一个鹤发童颜、大袖翻飞,一个俊朗如皎月,长身玉立。

    正是乌谬和曹牧到了。

    蛮族多产俊男靓|女,这殿中也不知有多少美人,乌谬只着一袭白衣、腰间束条金带,就这么施施然走进来,众人仍然觉得华屋一下子更加敞亮,其气度风华,竟比宁小闲第一次在沙度烈王都的闹市街头见到他尤盛。

    阴素霓看着他,再偷眼去瞧那边正含笑与人谈话的神王,只觉一时瑜亮,哪个都觉得好。乌谬是她少女时代心中所喜,怎奈乌谬拒绝她拒绝得干脆,后来父王又想将她许与皇甫铭了。

    她看着昔日的意中人心生感慨,乌谬进来之后神念锁定全场,目光也从她身上扫了过去。

    只是一扫而过,却未停留,透着那么一点漫不经心。

    不过他的眼神很快凝著下来,定定望着一人,甚至透出一点凌厉。

第2631章 天下大势

    阴素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顿时生出异样滋味,只因他盯住的那人,正是宁小闲。

    被神境大能这样紧盯不放,任谁也不可能无知无觉。宁小闲转过脸来,恰和乌谬四目相对。

    她甚至能感觉到乌谬的目光落在金色面具上,而后是她的红唇和脖颈,那种阴森的怒气让她肌肤都触到了寒意。

    面具上由神王亲手施术,连特木罕都望之不透。

    她并不畏惧乌谬的怒意,反而抬眸与他对视,不闪避也不退让。

    她第一次以“宁小闲”的身份站在他面前。那双翦水双瞳里的灵动与机敏,的的确确就曾折射在王都的“重溪”眼中。

    就是她,没有错。

    重溪、啚末、娜仁……她每次现身,都能将他心底最苦涩的记忆翻出来。只不过“重溪”当日眼里的恭敬,已经变作了现在的讥讽和嘲弄。

    她的眼神越灵动,这种嘲笑就越清晰。

    这个女人,一定很得意于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吧?

    这时周围的人群也稍事安静,显然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宁小闲转头收回目光,神王却大笑道:“特木罕到了,人也就齐了。诸位,请上座!”

    眼下众人所立之处为主殿的眠花厅,空旷高大,原是广成宫高层议事之用。俟得宾客到齐,还要引入球花厅,那里才置了案席。

    众人移步,乌谬则是大步越过了宁小闲,与神王并肩而行:“何必急在一时,嗯?”

    这是几天前神王在胡同里敷衍他的话。皇甫铭干笑:“她非要戴着面具来,我能怎么办?”戴面具是时下风尚,谁能说不好。他堂堂神王去干涉女人着装,合适吗?再说他也不算食言,今日确是让乌谬见着了宁小闲本人。

    乌谬冷哼一声。他虽然头也不回,宁小闲却能感知这人的神念紧紧锁定在自己身上。

    球花厅早就布置妥当,案席的摆放却与南赡部洲旧制不同,乃是由内向外圆形放置,共摆了三圈。最内圈有十一席,由蛮人的巨头们坐稳;中圈有二十四席,为政要人物专席;外圈则是六十四席,其他人等入坐。

    蛮族原本就等阶森严,这样的排定法谁也没有异议,反而案席呈圆形,那就没有尊卑主次之分了,也更合三方巨头心意。

    席上并未落名,阴生渊见了即笑道:“好、好,你们看谁特别顺眼或者特别不顺眼,只管坐到他身边去。”

    众人拊掌大笑,各自去找座席。

    宁小闲有些犯难。她身份特殊,正想着自己席位会被在哪里,神王却回头向她一笑:“过来。”

    接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瞪圆了眼,因为宁小闲居然被安排在神王左手边。

    她竟能坐在最内一圈!

    蛮族神境一共十人,内圈座席却有十一个,心机聪敏者正在猜想谁会上前补添进多出来的空位,这人后头一定炙手可热。万万没想到,竟是巴蛇的道侣、玄天娘娘。

    宁小闲也有些犹豫,神王却道:“你的地位足矣。”

    他说,她的地位已经尊贵到足够坐在最内圈了。如果神王只把她当作禁%~脔,显然她是不够资格与众神境平起平坐的,神王再狂妄也不能这样羞辱同阶大能。所以宁小闲当即心定,微微昂首,却是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她这么一坐,其他神境居然都无异议。只有后排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切尽在不言中。

    广德真君作为诃罗难出场,原打算坐到宁小闲左手边。不过他还未走到,边上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坐了进去。

    这个人,就是乌谬。

    广德不由得微微苦笑,一边另寻位置坐好,一边想起了阴生渊方才的笑语:“你看谁特别不顺眼,只管坐去她身边。”

    玄天娘娘真是有本事,让爱她的人爱到骨子里,也能让恨她的人恨到骨子里。

    宁小闲倒是无谓地看了乌谬一眼。大庭广众之下,这人还敢对她出手不成,坐在她身边的神王也不是吃素的。

    几位巨头既然选好了位置,其他人也就纷纷坐到自己主子后头去了。宁小闲转眸一看,阴素霓姐妹和一堆熟面孔果然坐在中圈。

    神王伸指在紫檀案面轻叩三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回响在每人心头。

    球花厅内顿时安静无声,落针可闻。

    “历经三年,我圣族终于席卷南赡部洲,复兴大成指日可待。夺天之功,都有赖于诸位历精奋勇。”神王的声音徐徐而起,带着说不出的凝重之意,“不过近年来也有不谐之音、萧墙之斗,或有妖人兴风作浪。本王着力斡旋调停,望各位冰释前嫌,以免为外族趁虚而入。”

    蛮族这几年在南赡部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路高歌猛进,顽强抵抗的仙宗大多土崩瓦解。可是形势一片大好的同时,问题也暴%~露得越来越多,能令各位王者困扰的,自然是三大势力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还时常升级。

    他话音刚落,乌谬即道:“说得好,神王是打算以身作则了。”

    神王颌首:“不错,圣域和沙度烈互为守望,共同御敌多年。如若没有特木罕大军顶住西南,隐流给圣域造的麻烦还要远胜昔日。这份情谊我一日不敢忘却,此时与沙度烈反目实属不当。因此圣域自今日起会将庞龙雪山的边界地标往北回移六十里地,仍插在原先的位置。圣域的军队,也会从乌驮城往东后撤一百七十里,沿线莫不如是。”

    那即是将附近新发现的一条地煞脉让出来了。乌谬面色这才稍霁,沉吟几息又道:“一年半前,沙度烈就与圣域定好对奉天府、朱雀的攻略大计,至未却还未实施。”

    这话却是拓朴初接茬了:“南赡部洲其他宗派缩萎,这两家却逆向强大。附近的仙宗与之共志成城,几次攻打反而令他们抱团更紧,如是,怕是越打越强。以神王之意,可待南赡部洲大局落定,再集结优势兵力以端之。”

第2632章 逆流而上

    他的意思很清楚,奉天府和朱雀现在不好打,圣域要先挑软柿子捏,等搞定了整个中部再回头收拾他们。

    沙度烈神境古尔登抱臂不满:“区区两个仙宗,竟连圣域也没有信心端掉吗?”

    他是名副其实的武人性格,与乌谬这样全盘打算的统帅不同,说话向来直爽,没有那么多修饰,因此众人是将他的不满听得一清二楚。

    进军南赡部洲以后,沙度烈是最郁闷的一支势力了。不是它的领导者不够给力,乌谬无论智计、武力、经营都是一把好手,怎奈它的地理位置不好,就夹在隐流和奉天府之间,往东往西都是整片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强大仙宗。这二者若不端掉一个,沙度烈的国力发展自然要受影响。

    这也是乌谬气恼圣域不主动进攻奉天府的原因。

    “中部的朝云宗也是难啃的骨头。”唐努尔沉声道。老大难问题也不仅是沙度烈一家独有,圣域境内也有两枚钉子拔不走呢,“有它存在一日,我们就如骨梗在喉。更何况朝云宗和奉天府的领地相隔不远,如今两家已经同气连枝,同进同退。我们想动其中一个,另一个就如恶犬护食般扑上。”说罢,眼角余光扫过广德真君。

    广德只作不闻不见。他当年帮助神王赚取宁小闲,条件之一就是圣域要对朝云宗网开一面,留好祖宗基业。

    战争里面提仁慈,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可是神王已向他许诺了,人无信则不立。再者,他只答应广德要保朝云宗基业,却没承诺要留权十方等人性命,所以这几年针对朝云宗高层的暗杀屡屡不绝。圣域的确杀了不少人,可是掌门权十方至少经历了四次狙击、阻截和暗杀,七个月前还身负一次重伤,却还是活了下来,到现在安然无恙。

    就连广德自己也想不到,昔年仇家的后代、这个温敦宽仁的朝云宗当代掌门,竟然能在腥风血雨中挺过这么久兀自昂然以对。

    当年的谦谦君子,如今也被雕琢出了峥嵘傲骨。

    唐努尔的言语就代表了圣域的主张。其实对圣域而言,眼下的格局最是正中神王下怀,南边的沙度烈受隐流和奉天府、朱雀牵制而不能做大,反而替圣域分散了这两大死敌的注意力;北方,摩诘天经过三年努力,虽然终于扫清了西夜这个最大的拦路虎,得以挥师西进,侵占眼热多年的领土,可是怀柔上人还未倒下,东北和北部地区就还会组织起反抗的力量;而最重要的是,摩诘天王室分裂,阴生涯和阴生渊的萧墙之乱,很可能令古老的蛮族王室一蹶不振。

    这些,都是圣域最希望看到的。保持眼下的均衡之势,于它一家独大最有好处。所以,它会找各种理由推诿搪塞,否则端掉了南部的仙宗势力之后,乌谬领导下的沙度烈必然发展迅猛。

    其实反过来说,乌谬如何不知其中利害。只是神王既然出面牵头举行盟会,就一定要先把自己的姿势摆正了,至少表面上要正。所以这其中还有很大空间可以任乌谬发挥。

    宁小闲将他们的争论一一听在耳中,心里想的却是奉天府和朝云宗。沃告诉她,南赡部洲上的势力分布越发清晰了,中小宗派接一连三地消亡,要么就归附于更大的势力。所以如果有眼下的南赡部洲地图的话,当会发现上面代表各个宗派的颜色已经消失掉大部分,只有寥寥几块留了下来,并且每块颜色覆盖的区域都很大。

    若说从前是群雄并起,现在却已进入了霸主时代。还能站在南赡部洲这块舞台上的,已经剩不下几个势力了,甚至连三年多前从天外世界一起迁入本界的蛮人小势力,也基本被吞并完毕。而南赡部洲的中小仙宗,还能留存于世的,多半也都抱到了大腿,不是归降敌人去当了蛮人的腿毛,就是托庇于硕果仅存的几个仙宗手下,合力抗击蛮族。

    从情理和道义上来说,无疑后一种更令修仙者容易信服与接受,所以像隐流、朝云宗、奉天府、西夜这样的大派,体量比起三年前至少翻了一倍,连领地都大幅度增长,可以称作超级宗派了。隐流遁世于巴蛇山脉,其具体情况连死对头沙度烈都摸不透彻,仅以南部的奉天府为例,汨罗座下号称有仙众二百万人,地界面积在几年争斗中反而扩张到四十一州,这是有些小宗归入奉天府之前,干脆将自己领地给献了出来。

    可想而知,摩诘天灭掉西夜费了多大的功夫,那可真真是伤筋动骨了。胜利以后不赶紧将养生息,却还作什么内斗,岂非正中他人下怀?圣域、沙度烈想端掉朝云宗、奉天府或者朱雀,那可是直接要与这些仙宗背后的神境硬碰硬,难度可不比摩诘天灭西夜来得小。这么高昂的代价,精明的首领们哪里肯为?

    宁小闲听到这里,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种四面楚歌的悲凉。南赡部洲人心向来最是浮动,大小仙宗遇事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现在,仙宗不是死战到底、仿佛飞蛾扑火,就是并入大宗手底,甘愿为人臂膀、俯首听命——除非泯然无望、除非走投无路,否则谁会连自己最最看重的祖辈基业也一并献出去了?

    以南赡部洲之大,修仙者竟然再找不到别的出路。眼下,实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也只有大难临门、身陷绝境,才能令人抛却那许多私心杂念,全心全意为一线生机而奋战。这也是奉天府和朝云宗至今屹立不倒的原因。

    逆流而上、遇强则强,才是人的本性呵。

    她这里思绪起伏不定,回过神来才发现圣域和沙度烈的磋谈已经结束,乌谬面色沉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这时正有中圈的蛮人贵族发言,称这两年蛮人地盘急剧扩张,收上来的税金却根本不成比例。

第2633章 我给特木罕指条明路

    南赡部洲何等丰饶,而人类冥顽奸狡,民间藏富而不缴,君王须从重课税,方能充填军备,尽快击垮最后的抵抗势力。

    乌谬一转头就望见宁小闲以手支颐,似是听得津津有味,目光却有些涣散,显然走神了,嘴角却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是这贵族的话好笑么?不过她虽掩住了大半张脸,可是鼻尖、唇尖、下颌正中连成一条完美直线,正是所谓的标准美人线,显然她的真容比起“重溪”要出色许多倍。

    她的脖颈也是优雅而细长,又因肤色白皙如瓷,看起来就更显脆弱了,仿佛他一手就可以折断。他不禁要想,拧断她的脖子一定很带感,连声音都会格外清脆吧?

    这时,宁小闲的目光也恰好扫了过来,与他对上了。

    她好像将他的想法尽收眼底,却夷然不惧。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俏皮地眨了眨,像在嘲笑他:有胆子就来拧呵,怎么还不动手?

    他忽然手痒得很,于是在桌底悄悄握紧了拳。

    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细小而悦耳的声音:“特木罕希望的心想事成,原也不难。”

    这个声音……乌谬维持面色不变,瞳孔却一下收缩。

    尽管亲耳听到的次数不多,但他绝不会认错。

    这个声线,属于宁小闲!

    最关键的是,她分明用的是传音,全场只有他一人能听闻。

    这就古怪得紧,他清楚知道神王封印了她的修为,令她虚弱如凡人,此刻应该施不出一点神通才对,怎能传音入密?神王道行何等精深,应该不会出这种纰漏才是。

    他这里心念电转,口中却冷笑道:“有趣,神王居然没把你的嘴堵严,莫不是要我帮他一把?”自然也是传音。

    宁小闲支着下巴,似在认真听取席上发言,传音却持续递了过来:“特木罕也要替神王办事了?”

    “替”和“帮”,一字之差,令得乌谬微微蹙眉。边上曹牧问他:“怎么?”

    “无事。”乌谬面色如常答他,目光一瞥宁小闲,“又有什么伎俩要使?”他和“玄天娘娘”没有交集,但对“重溪”的了解却超过了大多数蛮人,知道她尽多歪门斜道。

    宁小闲却反问他:“摩诘天和圣域快要同穿一条裤子了,特木罕对此有何感想?”

    阴生涯想与神王结亲,这样的大事,乌谬怎么可能不知?“现在阴生涯可代表不了整个摩诘天。”他轻嗤一声,“说重点。”

    “阴生涯如和神王联手,特木罕打算怎办?”

    乌谬下意识挑了挑眉:“这与我何干?”

    “阴生涯有神王撑腰,阴生渊怕是夜不能寐了。”没有女儿就是吃亏啊,“我猜,他私底下也找特木罕求盟?”

    乌谬目光闪动,却不说话。

    宁小闲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料中了。阴生渊也不是木头,不会坐视兄长找外援而不理。若不是阴生涯看得紧,恐怕阴素霓早就没命了。蛮人现在仅存三大势力,阴生涯去找神王当战友,阴生渊自然就只有拉乌谬上战船才不显得势单力薄。

    乌谬端起案上茶盏,啜了一口:“那么你再猜猜,我同意了没?”

    “自是同意。”宁小闲不假思索,“阴生渊若没有你的支持,怕是迟早要被得到强援的兄长吞掉,到那时摩诘天重新统一,说不定圣域还插手其中,对沙度烈有什么好处?惟有摩诘天长久分裂,国力削弱,才正中你和神王下怀。”

    “就算你都说对了。”乌谬淡淡道,“这些与你有什么相关?”

    宁小闲侧了侧头:“我给特木罕指条明路。”

    乌谬忍俊不禁,要绷紧了面皮才不至于笑出声来:“神王豢养的金丝雀说,要给我指条明路?”

    宁小闲不理会他话中的戏谑:“没有金丝雀,你现在还和啚末勾心斗角,还做你的大监国。”

    乌谬刚刚泛起的那一点笑意当即沉了下去。没有这妖女兴风作浪,沙度烈的确还是双王并轨的制度,决策不可能这样高效,到了南赡部洲后,可能也不会发展成今日的沙度烈;没有这妖女,娜仁也不会……

    想起娜仁,他心底就是针刺一般的疼痛。“说吧,我倒要看看你怎样舌灿莲花。”抓到她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舌头割下来,让她再不能蛊%~惑人心!

    对话好几句,乌谬还没将她能传音的小秘密捅给神王知道,显然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兴趣。那就好办些了。宁小闲稍稍坐正了些:“就目前来看,沙度烈对圣域一直都是守势。可圣域越来越强大,等蛮族拿下南赡部洲仙宗,恐怕它就要调转矛头了。看样子,特木罕光是支持一个阴生渊好似还远远不够。”

    乌谬按捺下心中杀意,等着她的下文。这妖女虽然可恨,剖析时势却很精准。入侵大陆时,战斗的主旋律还是重回家园,打败仙宗。一眨眼三年时间过去了,老敌人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仙宗不再成为蛮人的主要威胁,因此眼下的矛盾主体已经悄然转移,从蛮族与仙宗的对抗变作了蛮族势力之间的觊觎与博弈。

    就如宁小闲所言,现在三方关系上还有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最后几个仙宗何时被拿下,这层面纱也就何时被撕毁!不,不对,或者在那之前神王就会抢先动手了,毕竟他和圣域一直是虎狼般的性格。

    “依你之见?”

    “特木罕该主动些,再给圣添点麻烦。要足够大、足够让它焦头烂额的麻烦。”

    “比如说?”

    “比如说,我。”她动了动尾指,刚好指向自己,“又比如说,隐流。”

    乌谬忍不住笑了:“说了半天,你是想让我放走你?”好端端的聪明姑娘,囚在神山三年,硬是被囚傻了么?

    宁小闲想也不想:“你没那本事。”

    她说得这样理所当然,乌谬不须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怕是有点黑。

    幸好宁小闲马上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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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4章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要让圣域焦头烂额也简单,解铃还需系铃人。蛮族能在大陆上势如破竹,都有赖于隐流回返巴蛇山脉,现今你把麻烦再给神王请回来就是。”

    她说的是,放虎入林?神王和巴蛇之间签定协议,想让隐流重返南赡部洲,惟有……乌谬心中一动:“你在建议我,杀了你?”她看起来可不像胆敢举身赴义之人。

    “想多了。”宁小闲没好气道,“只让你解开金环上的禁制。对你来说,举手之劳罢?”开玩笑,好几年没见着长天了,哪怕就为这么个目标她也要茁壮地活下去。在没抱够亲够自家的优质美男之前,她怎么舍得去死?

    “金环上的禁制?”乌谬沉吟。

    宁小闲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金环上有两道禁制,一道屏蔽了长天放在我身上的道标,令他不能跨过虚空直接找到我;另一道,则禁绝了我和神魔狱的联系,令我不能召唤它。这两道禁制都与空间神通有关,我观察神王很久了,他虽然神通广大,却不像是精擅这类术法。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莫要告诉我这两道禁制不是你的手笔。”

    为什么怀疑到乌谬头上?说白了还是三年前谛听托转轮王传给她的那个消息,西南仙宗枭野派趁着沙度烈派军横渡滽河之机发动袭击,可是掌门随身的小世界忽然打不开了,里面可是放着十门枭野派从金千堂重金购得的巨灵神炮!

    少了强大的火力支援,枭野派失利败退,而宁小闲则注意到那个倒霉掌门遇上的情况,和她恰是如出一辙!

    从她足踝被扣上金环的那一刻起,她也打不开神魔狱了。不,应该说,她和神魔狱彻底失去了联系。三年当中,她和长天、转轮王反复研究过许多次了,这应该是禁制直接切断了储物空间和物主之间的空间纽带之故,所以前者根本接收不到后者的召唤。

    各个空间的大小、容积、特性都不同,修仙者通过“认主”的方式使自己与它建立一个简平快的一对一联系通道。

    神魔狱之所以珍贵,在于其内的空间开辟时拥有许多独一无二的属性。但就算是这样,它与主人之间的联系也要遵循最基本的原则。金环上的禁制,就是直接阻隔了宁小闲和神魔狱之间的空间纽带,使得后者无法接收到主人的召唤和指令。

    这其中已经涉及到空间最精微的知识,即便是长天搜遍记忆,也只找出一人能施出这种神通。

    那就是乌谬。

    如果再加上枭野派的实例为证,那么金环上的这两道禁制,十有七、八真地出自乌谬之手。

    其实想来也不奇怪,当初蛮人三大势力联手对付隐流,这枚金环虽是神王打造,但由乌谬在上面施加一、两道神术也是再正常不过。

    “是我。”乌谬终于承认了,“单解开这两道禁制,你也逃不掉的。”真正封印她全身修为和神魂的,还要归功于神王的力量。

    “也即是说,就算我能逃走,主因也不在你。”宁小闲保持向前目不斜视:“既如此,那你还怕什么?”

    乌谬懒洋洋向后一靠,打算看她怎么说服自己:“我为何要帮你?”

    “帮我也就是在帮你自己。”宁小闲无视他嘴角露出的那一丝讥讽笑意,轻声道,“圣域三推四阻,屡屡不肯跟你联合出兵端掉奉天府,无非是害怕强敌一去,沙度烈发展迅猛。唯有招隐流出山,圣域为免腹背受敌,才会积极主动去消灭朝云宗和奉天府。”

    乌谬冷笑:“隐流出山,第一个要对付的恐怕是我沙度烈吧?”

    “当然了。”宁小闲轻轻吁出一口气,“我如在神王手中,长天投鼠忌器,怎敢去对付圣域?从地理位置上说,摩诘天又离得太远,也无攻打的必要。所以,不打你打谁?”

    乌谬慢慢敛去嘲讽神色,认真思索起来。

    这时神王转头低声问她:“可有不适?”她目光涣散游离,和往日相比有些无精打彩,想来还是妖丹作乱之故。

    宁小闲“嗯”了一声:“我能下去休息?”快让卓兰扶她下去,她不怕丢人!

    神王歉然:“姐姐再克服片刻,我尽快要求中场小憩。”

    她冷笑。不能走?不能走还说个毛线啊!果然这家伙戒备心太强,漏盯她一秒都不行。身为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神王,有必要这么着紧一个小真仙吗?她都替他觉得累。

    她不再理会皇甫铭,转头看了乌谬一眼,见他眼帘低垂,眸中却有光芒闪动。

    那种眼神她熟悉极了,唤作野心。

    她决定给他再加一把薪火:“你以为助我脱逃就是背弃种族,陷自己于不义?”

    乌谬抚着下巴,有些玩味:“难不成我帮你逃跑,还能变作圣族的大英雄不成?”帮助她就是背叛蛮族,这是铁律,不会更改。帮着妖族来对付自己人,就算他身为神境,也难以背负这样沉重的道德压力。

    毕竟像广德那样的人少之又少。他倒想看看她怎么才能混淆黑白、指鹿为马。

    “是么?”宁小闲笑了:“那么你猜猜看,如果圣域和摩诘天打败了朝云宗和奉天府、打败了朱雀和怀柔上人等诸位神境以后,下一个要对付的是谁?”

    乌谬不语。

    “如果你以为,他们的对手会是隐流,那么你就错了。”宁小闲一字一句道,“他们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必定是你!”

    乌谬目光忽然闪烁:“为何?”

    “如果圣域将我控制在手里。”宁小闲反复强调这一句,“神王就可以要求长天率领隐流妖军,进攻沙度烈!”

    “必定成为竞争对手的沙度烈,和可以利用的隐流,你觉得神王在这二者之间会选哪一个作为攻击目标呢?”宁小闲嘿嘿冷笑,“到得那时,沙度烈就要同时面对圣域、摩诘天、隐流这三大强敌,即使神威机智如特木罕,我也怀疑你能坚持超过三个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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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闲御神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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