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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90章 取与舍

    他已悄然晋入真仙,只是魂修的晋阶太过隐蔽,别人看不出来,长天却是知道的。

    心盟血誓一去,困缚他神魂的最后一点阻碍也消失了,当是心境如明台,圆融如意,再不见一丝滞涩。从此,他的修为可以再上一层楼了。

    就这点而言,他要感谢撼天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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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除夕之后,时间飞逝、目不暇接,像是神王特地加快了沙漏里的白砂下落的速率。

    转眼,年关就过完了,停战期也结束了。南赡部洲重新战火纷飞。

    过去这几日,对于仙宗来说是宝贵的喘息之机。他们可以借此调整战力,重做战备布署。这当然给圣域入侵的脚步设置了更多障碍。

    如此,反而体现出神王对于战局的成竹在胸。

    这是一种强大的自信,无论修仙者如何抵抗,他也笃定自己能赢。

    上一次通联后不久,转轮王就将南赡部洲东部的情况反馈给宁小闲:“圣域的确同时向东、西两个方向扩张,年关过完必然紧跟着一轮强攻。从兵力对比来看,沉夏的军团不会是圣域对手。他极有可能东进入海。”

    玄武是两栖的妖怪,有一半领地在海中。这就是重要的战略缓冲,毕竟蛮人不擅长水中作战。宁小闲胸中一口气还未纡出来,转轮王已跟着道:“沉夏的领地与圣域东侵的军队之间,还隔着两个宗派,从行进的速度来看,不应该马上攻到海边。”

    她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以圣域军队现在扩张的速度看,至少要一月有余才能打到沉夏领地,至少要两个半月才能攻到海边。”沃转述的是长天的原话,“圣域的作风一向是稳扎稳打,不愿轻率冒进,往东入侵的脚步又很从容,没有快速抢占的必要。”从沉夏的领地再往东就是大海了。抢攻就意味着更大消耗、更多伤亡。反正这块地盘迟早也能攻下,圣域何必花大力气,非要在几日之内硬打下来?

    “所以?”对于战略布置,她一向是没有长天敏锐的。

    “所以沉夏虽有战争准备,却猜不到神王会临时更改策略、发动奇袭。圣域很可能攻他一个策手不及。”如果按照神王所言,圣域会飞快吞并自己和沉夏之间的那个小宗派,而后脚步不停,如尖刀一般切入沉夏的地盘!

    这个过程,必是迅雷不及掩耳,不会让沉夏的军队有反应的机会。

    离神王说这话已经又过了几天,留给沉夏的时间不多了。宁小闲心里着急:“已经通知沉夏了罢?他若能提前撤离,说不定可以退入深海。”

    沃的声音却很沉重:“不曾。”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天还未对他们示警?”

    “神君不打算这么做。”

    “理由?”丈夫的举动太过反常,他明明知道沉夏夫妇同隐流、同她的交情,却还按下了这个情报不发,为什么?

    “神王还未发动闪击,现在甚至连一点征兆都没有,沉夏就抢先东撤入海。换作你是神王,会怎么想?”

    宁小闲怔住。

    是呵,除非沉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便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沃接着道:“神君甚至怀疑,这个重大军机神王只对你一人透露过。一旦走漏出去……”

    以宁小闲之聪颖,这时哪里还不明白:“他就知道我还能和长天保持联系。”

    神王不放心,还在试探她!

    显然她出走典府之事,令他心生疑虑,又或者典青岳给他献了什么计策。她去典府的目的,皇甫铭不知,典青岳却是心下雪亮,八成会怀疑她和外界有通联之法,因而告诫神王要多留意。

    此计隐晦而恶毒,若她真地通知沉夏撤离,就是将自己最重要的底牌又泄露出去了。

    “那可如何是好?”她心乱如麻。

    “神君说,便这样吧,不通知沉夏了。”沃的声音透露出凝重,“沉夏与一般的水妖不同,坚决主战,又有海洋可作战略缓冲。如有他从侧边牵制,依旧会给圣域造成损失。所以,神王很可能决心在这次突袭中将他一举端掉,以绝后患。”

    也就是说,沉夏哪怕遁入深海,圣域也是不会放过他了,必要斩草除根?汪洋大海能挡住蛮军的脚步,却拦不住皇甫铭这样的神境。

    “可是……”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好友送死?

    “皇甫铭现在对你还算温和,不过是以为你与世隔绝,尽在他掌控之中,他有的是时间慢慢令你软化移情;倘若他发现你还能与外界通联,甚至这手段连他都无法阻隔,你猜他会怎办?”

    宁小闲不说话了。

    “他会用最直接而残酷的手段摧毁你的抵抗意志,在最短时间内令你折服!”沃的声音变得很严正。览于他只是转述,宁小闲都能想象到长天说话时是怎样的声色俱厉,“虽说他和神君之间还有协议,可是……恐怕你都不能想象,他有多少种办法可以达成这一目标!”

    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有什么能力反抗?

    沃轻轻道:“神君说,尽管牺牲沉夏很是可惜,但是在沉夏和你之间,他毫无疑问会选择保住你。”顿了一顿,又道,“如果圣域真地发动突袭,神君会飞讯通知东海神君,请他截救沉夏。可是在那之前,沉夏不能有异动。”

    听过之后,她很长时间都不说话了。

    ……

    惟一的好消息,就是重新开战以后皇甫铭大概也忙得要命,这两天都没再来烦她。

    宁小闲将观明峰逛了个遍。这两天心绪不宁,人又无端疲惫,满腹烦恼总想找人述说,却又偏偏要忍住。她心里藏着那么多秘密,不敢漏一字被侍女听见,可是这两天精神偶有恍惚,卓兰若有相询,她常常下意识就答了,不经大脑。

    幸好,都是无关痛痒的问答。

    这可不妙。她本身就是第一流的丹师,当即明白自己身体有异,不是中了毒就是被下了诅咒,只是其质性格外平缓,连她都险些疏漏过去。

    当然了,这东西并不会损伤她的身体,她只有着意抗拒才感疲惫。

    不须追查来源,她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第2591章 互换条件

    皇甫铭不在,她又不得下山,除了每日修习导引诀,保持肌体的强健柔韧以外,只好找卓兰给她弄些物事来集中精力,以免自己神志越来越涣散。

    卓兰想了想:“南赡部州最好的琴,除了乐音宫以外,多半都在神山里了。娘娘喜欢抚琴还是吹笛?”

    “……都不喜欢。”感觉卓兰一把点中了她的死穴。

    “那我给娘娘拿副棋盘?”卓兰轻声道,“卓兰还有微薄棋力,可以陪您消遣。”

    下棋?宁小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现在就已经很不舒服了,再耗脑力只会更难受:“免了。”她和长天学艺时,那家伙成天抓她下棋,整得她苦不堪言。现在她日子已经这么难过了,还要拿棋盘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可是想起从前西行时有长天陪在身边的日子,想起他板着俊脸训她的模样,想起他无可奈何抚额的模样,她心头忽然堵得厉害。

    那时候年少无知,心中常怀叛逆抗拒,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真想回到从前,再腻到他身边,哪怕能听一听他的声音也好啊。

    她好想他。

    宁小闲这里呆呆出神,不知时间流逝,忽然听到卓兰紧声道:“娘娘,您怎么了!”

    她声音中带着惶恐。宁小闲缓过神来,才发觉颊上湿润,竟不知自己何时落泪。

    修为被制、神魂受限,再加上药力影响,连带着她居然变得软弱至此!

    神王的策略,对她终究还起了潜移默化之效。宁小闲暗惊,待要举袖去擦,却有一只手先伸了过来,指节轻抚她的面庞,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

    虽然肌肤如玉、手指修长,然而指节清晰,分明是男人的手。

    在这观明峰上,能无声无息凑近她的,自然只有皇甫铭。

    他凝视指尖那一抹湿痕,头也不抬对卓兰道:“你惹娘娘不喜?”

    他声音平淡如水,卓兰却花容惨变,一下跪到地上:“卓兰不敢!”

    “与她无关。”宁小闲低着头,想要站起走开。被皇甫铭撞见这一幕,她只觉恼怒已极。

    皇甫铭却捉着她的手,柔和的神力顺势传来将她按住。他撩起衣袍半蹲在她面前,视线与她齐平,轻声细语:“是我令姐姐为难了。”

    两天不见,她面容有些憔悴,眼下也有一点淡青。虽说他不得不为,此刻还是心疼。

    “是我不好,不该将姐姐迫得太紧。这样罢——”皇甫铭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包在掌心,温声道,“我退一步,和姐姐订个约定如何?”

    约定?

    宁小闲狐疑地看着他,却听他继续说道:“不要姐姐向我开口相求了。姐姐可以要我做三件事,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必不推辞。”

    “条件?”她的声音很紧。

    “作为回报,姐姐提满了三个要求以后,也要同意我开出来的条件,这就叫事不过三。”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充满了诱~·惑,“这约定很宽松罢?如此姐姐可以要求我放过沉夏,我必会答允。沉夏夫妇的性命、他的仙宗基业,都因你得以保存。”

    她抬眼看了看皇甫铭:“你当真会放过他?”

    “当然。”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神王当然视人命如草芥,然而信用度向来良好。他若是表了态,沉夏面临的威胁当真就去了大半。

    对于宁小闲此刻心境,他确是提出了极有诱~·惑力的提议。

    只要她点点头,就能救回好友性命。宁小闲不是不知道与虎谋皮的下场,可是现在连长天都救不得沉夏,她又能怎么办?“东进的大军即刻就要启程。你若有意救他们性命,现在就要下令。”皇甫铭正在她耳边低声道,“否则,晚矣。”

    离七日期限只剩不足三日。再说她了解皇甫铭的脾气,七天攻不下来,那就十四天、二十一天……哪怕沉夏是一枚百折不挠的钉子,圣域也能把他给活活砸弯了。以神王之能,他若是铁了心想杀一个人,哪有办不成的道理?她想救沉夏和黄萱,就只有从源头上遏制他的杀意。

    宁小闲暗暗吸一口气,只觉头脑一阵阵胀痛,连思维都要变得迟钝。她犹豫许久,才微不可见地一点螓首:“好,我与你定约。放过沉夏和他的宗派。”

    话音刚落,她就觉出胸口忽然轻颤一下,引出一阵心悸,而后又归于无形。

    她知道,这是自己和神王所定的契约生效,从而对她形成了束缚。神王之能从这一刻开始,会保证她不能悔约、不能背诺。

    至于心悸,乃是第六感的疯狂示警。她潜意识里也明白,大事不妙。

    可是这一刻,她别无选择。

    皇甫铭笑了,轻轻抬起佳人柔荑,在她纤细的指背印上一吻:

    “如你所愿。”

    她终于救下了沉夏和黄萱,代价却也惨重,这时只觉身心俱疲,头痛欲裂,平素灵光的脑筋都不愿多转一下。她目光移去了别处,轻轻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可以走了。”

    她的声音里有少见的虚弱,皇甫铭甚至听出了一点点踯躅和迷茫。明珠灯从壁角斜照下来,将她原本蔷薇一般俏丽的面庞照出了两分苍白。

    两天不见,她的脸蛋好像缩小了一圈,下巴也变尖了,连眼神都有些飘忽游移,不复往日神采。

    这些天来,她应该饱受煎熬吧,尤其前日受过了他的要挟以后?他知道自己的威势有多强大,即使是卓兰这样道行精深的蛮人,也不敢与他直视,普通人在他面前则只有跪伏的份儿。宁小闲的力量和神魂都被压制到最低,却无时不刻都在反抗他。哪怕她道心再坚定,这也是极其沉重的精神负担。

    更莫说他用了些别的手段,若他持之以恒,她早晚有一天会崩溃。

    这个过程对她来说,自然很痛苦。虽然这是皇甫铭不得不为,可是此刻瞧着她,心底就隐隐有些抽痛,当下猿臂轻舒,将她揽在怀里。

    宁小闲吃了一惊,用力挣扎,那一双环着她的臂弯却像生铁铸成,任她怎样使力也推不动分毫。

第2592章 皇甫铭的执念

    “嘘——”皇甫铭将下颌抵在她头顶,低沉而温柔地哄慰她,“放松,我只抱一抱,不做别的。”

    他另一只手抬到她颅后,轻轻按压穴道,丝丝神力渡过去,舒缓她的神经。

    除此以外,他果然什么也没做。

    她停止了挣扎,又一会儿,僵硬的娇躯也慢慢放松下来。

    皇甫铭不须低头也知她紧闭双眼,若非呼吸急促,看起来真像睡着。樱唇失了血色,却更显娇弱。

    蛮祖在他神国中连声催促“加把劲儿,拿下她”,他也心痒得很,想低头去噙,却知道现在万万做不得这事。

    宁小闲在他面前一向坚定抗拒,从未展现这样的柔软,脆弱得让人心疼。

    “姐姐不会难过太久,我保证。”他在她耳边低喃,捉着她的小手,与自己十指相扣。这对他来说,也何尝不是煎熬?

    她眉心动了动,却没有挣扎。

    她顺从了!皇甫铭心底有一股喜悦油然而生,令他呼吸都悄然加重。

    她很累了,却不像平时那般恨他。

    这一刻,哪怕是静静相偎,他也觉平安喜乐,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滞才好。

    唔,这一点对他来说,好像还真不难办到。

    “为什么?”

    她忽然开了口,声音轻得像耳语,连皇甫铭都差点儿没听清:“什么?”

    “你对我有执念,为什么?”这是宁小闲始终想不通的症结,“明明你只见过我几次。”

    她和皇甫铭首度相遇于巴蛇森林,后面命运虽有几次交集,却都不深刻。她知道皇甫铭很早就对她有好感,可是少年的好感为何会延续至今,变作了这样疯狂的、恨不得将她一起融化的爱恋?

    从其它任何方面来说,皇甫铭都表现得客观而理智,思维缜细,布局精密,否则他如何能在天外世界将圣域经营得兴旺发达,成为可与摩诘天、沙度烈比肩的巨头?

    疯子可达不到这种成就。

    即便是长天,也评价过皇甫铭拥有上位者应该具备的一切优良品质。他的成功,并不仅仅是因为神国里有个蛮祖,就像宁小闲一路披荆斩棘,从山野小村的凡人变成了叱咤风云的玄天娘娘,也不仅仅是因为当初神魔狱里困着长天。

    可是他对待宁小闲的态度,就太奇怪了。宁小闲对他从来无意,两人其实还相隔了三百多年不曾见面。放在天外世界,那就是一千二百多年的漫长时光!

    有谁能单相思一千二百年,却还保持刚开始时候的热度?就算世上真有这种人,也不该是皇甫铭吧?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神王对她的爱意已经变作了深沉而畸#~形的执念。

    他首先绑架的,就是他自己。

    皇甫铭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柔荑。

    宁小闲微微仰头,有一点了然:“和蛮祖有关?”

    她的呼吸轻而细,属于她独有的馨香带着温度,漫在他脖颈上。

    这气氛太平和、太旖¥~旎,令他不忍拒绝。

    他的心也跟着柔软:“姐姐还记得么,从蛮王阴无殇的地宫中取走的半颗石心?”

    她嗯了一声:“被你趁虚而入,又夺去了。”

    他不由得轻笑出声。当时的情境与现在确实好像,她同样落在他手里,没有了反抗之力。历史又重演,只不过这回他是强横一时的神王,再不是当年那个年幼力弱的富家少爷了。

    他已拥有足够的力量,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心爱之人。

    “蛮祖就藏在石心当中。”

    宁小闲闻言抬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之情。皇甫铭望着她睁圆了的杏眼,苦笑道:“那其实就是蛮祖的心脏。昔年他自行剜取出来,一分为二,一半藏着神念,一半藏着修行心得。两块石心若不合璧,其中属于蛮祖的意识就不会被唤醒。”

    “过去无数年里,石心因为蕴含丰富知识而变作蛮族王室的传家宝,嵌在王冠当中世代相传。王族子弟得蛮王恩典,以石心为其智慧启蒙,在修行时有事半功倍之效,然而谁也不晓得它最初的来历。后来它在上古之战前被埋进了阴无殇的地宫里陪葬。我赶着要去取出,却发现姐姐你已经捷足先登了。”

    宁小闲听得眼都不眨:“你从我这里夺走半块石心以后,就完成了整个石心的重新融合?”

    他点了点头:“就在当晚,两块石心合璧,蛮祖的一缕神念由此被唤醒。”

    宁小闲不得不打断他:“等一下……你得到的是半块。那么另外那半块呢?”

    “在这里。”皇甫铭按了按自己胸口,“我从小到大,就知道自己的心是不完整的,耳边偶尔似有人语,细听却全然无声。”

    宁小闲终于了然。皇甫铭小时候以为自己身患隐疾,与普通孩童不同,性格难免会变得暴躁而多疑。这在她初见皇甫铭时,就能从他身上感受到。

    可是皇甫铭这句话同时也如一记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他说,蛮祖的另一块石心始终在他身上,从小到大。

    镜海王府可屏蔽不了天机,如果石心是后来才放进他胸口的,多半瞒不过天道。假使那时候它就派人扫荡了镜海王府,后面也就不会遗祸无穷;所以皇甫嵩云当年从神山里面抱出的婴孩,很可能已经怀揣石心。

    神山被封印了数万年,前镜海王皇甫嵩云进入其中,见到的一定是数万年前凝固下来的瞬间。

    也就是说,那时候蛮祖就已经将自己的心脏切作两半,其中一半换给了自己的亲儿子皇甫铭,被封印在神山当中;另一半则落在蛮族王室手里,一代又一代传下。

    宁小闲目瞪口呆:“他、蛮祖竟然把你的心脏剜出来换掉!”

    都说虎毒不食子,蛮祖对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竟也这么狠辣,哪怕她已经见惯世间种种险恶,仍觉这厮太过分了些。

    皇甫铭面上神情也有两分黯淡:“我那时受了重伤,父亲不得不取心救我,也是别无他法。”

    宁小闲的心跳突然加快。

第2593章 只为一线生机

    她先前就推断,皇甫铭的生母很可能是夏灵姬。而在他现在的描述中,神山里曾发生重大变故,不仅夏灵姬因此消失,连当年刚刚降世的皇甫铭都遭受重伤。蛮很可能察觉不妙,才中断与天道的争战而返回神山。

    对任何人来说,心脏都是力量之源。蛮祖挖心换给皇甫铭,本身必然变弱。他原就不敌天道,这一下雪上加霜,更是加速了他的败亡。

    那么问题就来了:蛮祖去挑战天道之前,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神山作为他的老巢,又有神子即将诞生,按理说也该被拱卫得固若金汤,结界、领域、护卫一个不缺。那时还有谁能忽然冲上神峰,越过重重阻碍杀掉夏灵姬、打伤皇甫铭?

    这事情,实在是越想越诡异。

    皇甫铭不知她脑海里闪过这许多念头,接下去道:“刚开始,我以为留在石心里的只是父亲一缕神念,指导我问道修行而已。哪知……”他忽然冷笑两下,阴沉而冰寒,“我那时也太年幼,竟然遵循镜海王府留下来的古训,一心想要唤醒石心,却没想过会有甚后果。”

    宁小闲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就是蛮祖?”

    “对。”皇甫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神念,而是他本人!”

    “当年他将自己神魂撕裂,投了一半在石心当中,再与天道交手自然不敌,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反正他已留好了后路。我在镜海王府长大,石心受我血肉滋养,再去修补他的神魂。”皇甫铭恨恨道,“是以我幼时经常夜惊、啼哭,都是全身大半精气供养了石心中的沉睡神魂,却鲜少分给我本人之故。”

    宁小闲轻吸一口冷气:“好狠毒。”

    皇甫铭脑海中的蛮祖不满道:“喂喂,怎么说得上狠毒!我还未觉醒之前,石心只会无意识地攫取精气弥补自身,非我所愿,这个锅我不背!铭小子,你打算靠卖惨来博她同情吗?”

    皇甫铭自然不理他,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你道蛮祖为何要附于我身?”

    她迟疑一下:“他想要真命之体?”真命之体的存在,这时已不算什么秘密,她也没必要讳言。

    “正是。”皇甫铭冷冷道,“镜海王府将我养大,而后就轮到他来侵占这具身体!为了令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他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宁小闲低低一叹:“他对你做了什么?”她从前就觉得皇甫铭的心志不对,时而理智,时而癫狂。如果说他身上分明有两个神魂、两种意志,那还说得过去。

    “他想要完全侵占真命之体,就要将它的原主人抹杀吞噬掉。”他应是从很久之前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此刻说起来如古井不波,宁小闲甚至从他脸上找不到半点神情波动,只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憎恨。

    真命之体的原主人,自然就是皇甫铭。

    蛮祖要完全占据这副身躯,就要将皇甫铭从这世上完全而彻底地抹去。

    换言之,他必须消灭皇甫铭的神魂,才能真正达到鸠占鹊巢的目的。

    “可惜的是,他刚从石心中苏醒时还太虚弱,完不成这样的目标;后面他慢慢恢复元气,可我也日渐强大。”皇甫铭冷笑道,“多数情况下,我俩难分高下,只能这样僵持。”

    蛮祖是他父亲又如何?要害他性命的,就是生死大敌!

    三百年前,情况的确如是。可是蛮祖恢复力量以后,恐怕要远超皇甫铭。宁小闲咬着唇,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不会是他对手。”蛮祖可是古往今来第一神人,他的神魂有多强大?哪怕只留下来的部分残缺不全,也不该是皇甫铭可以匹敌的。

    “我的确不是他对手,本该被他吞噬的。”皇甫铭忽然将她抱紧,把俊面埋在她秀发中,“这还要多亏了你。如果没有姐姐,这世上早就没有皇甫铭了。”

    “我?”这一回她的惊讶不是假装的。她是真地不明所以。

    “昔日在白柳山庄,你见过被蛮祖残骸蛊¥~惑的仙人定伯远。他拿到手的只不过是一条残臂,就令他性情大变、杀人如麻。”皇甫铭长长叹出一口气,“姐姐,我可是将蛮祖残骸基本都拿在手中、融合进身体里了。你猜,蛮祖的神魂对我的压制之力有多强大?”

    她明白了:“你敌不过他,便以执念对抗?”

    “正是。”他赫赫低笑,声音中却有说不出的悲凉,“我早就不是他对手,若还想保持本我、不被吞噬,就要寻得一个强大执念与之对抗。”

    “为何是我?”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所谓执念,便是偏执固守之念。”皇甫铭将她白玉般的纤手放在掌心,仔细端详,“历数镜海王府的命运、圣域的兴旺、蛮族的回归与未来,都是我的责任。可是——”

    他轻声道:“也只是责任而已。唯有找到我自己真心想要,化为执念,才能在与蛮祖的抗争中保有一点真我。我的神国现在已是无尽黑夜,唯有这一盏明灯长存,只要它亮着,真我就不致泯灭。”

    她是他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用以对抗蛮祖的最后一道底线。他若不爱她,己身就要消亡。

    这是信念,这也是无奈。他连自己的情感都绑架,为的不过是一线生机。

    宁小闲从未料到真相竟是如此,一时不由得动容。

    难怪他对她的爱意如此执拗、如此疯狂,因为它本就生长在畸@~恋的温床上,再经过皇甫铭无时不刻的强化,即便终于迎来盛开,也像他当日从巴蛇山脉求得的孽海花,每一分娇艳都要用苦难与鲜血来换得。

    可他又能怎么办?对手如此强大,他除了将爱恋与本我捆绑在一起,作为抵御蛮祖的最后手段而苦苦挣扎以外,寻不到别的求生之法。

    他每一天都在催眠自己,姐姐是他今生挚爱。或许到了最后,他的执念早就超过了爱意本身。

    宁小闲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蛮祖想要侵吞你的身体,是打算东山再起?”

第2594章 最好的局面

    皇甫铭点了点头。

    “真命之体,就那么特殊?”蛮祖这一手后着布置了数万年之久。谁都知道时间拖得越长,变数越大。他宁可承担如此巨大的风险,也要将真命之体掌控在手。可见,这具躯体不一般。

    她知道皇甫铭的修炼速度快得惊人,甚至比她还要得天独厚。可是真命之体的力量,应该不仅于此。

    皇甫铭笑了笑:“蛮祖处心积虑,才有了我的诞生。从娘亲怀上我那一刻,他就没安什么好心。”说到这里,轻轻一叹,“姐姐,你我都苦寻自由而不得。”

    宁小闲被他拘着,他则是被蛮祖的神魂镇压着,同样伸张不得。

    她咬了咬嘴唇。

    而后皇甫铭扶着她站了起来,温声道:“姐姐累了,休息吧,我到晚间再来陪你用饭。对了——”顿了一顿,又对她微笑。

    这个笑容,俊朗而温暖。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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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兰才退下不久,宁小闲就睁开眼。

    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哪还有方才的迷茫无定?

    脑海中,转轮王沃正对她道:“你方才和神王做的约定,神君已经知道,他似是怒极。”

    宁小闲轻吐一口气:“我晓得。”

    她本身就是谈判的高手,深知自己要是接下了这个约定,就等若在长天和皇甫铭的协议中开了一个后门,让神王有机会绕出契约的限制。

    所有的重点,都在“她同意”这三个字上面。

    前次皇甫铭强%!吻于她,已经触碰了两大神境协议的边缘,毕竟“清白”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未必是指男女最深入的交流,拉个小手算不算呢,亲个小嘴算不算呢?他那么做,大略也是在试探协议的边界在哪里。

    可是他对她要想进一步,应是不可以了。所以他才想出了这样绕行的办法。

    接下来,她如果小心应付……

    “神君恼气的是,这个约定一旦设立,虽是解了沉夏的燃眉之急,却会引发更糟糕后果。他的原话是——”沃轻咳一声,“今后可就是遗毒无穷!为了让你提出剩下两个要求,他说不定故伎重离,再危害你最关切之人。你今日救了沉夏,以后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这约定而倒霉!说不定是花想容,说不定是青鸾,也说不定是符舒!”

    “这且不说,一旦你提满了三个要求,他便可以对你为所欲为,连我和他定立的契约都约束不了他!可那时候,契约却还能限制我、限制隐流。你要我怎办,眼睁睁看着他对你放肆么?”

    沃声色俱厉地说到这里,才清了清喉咙:“好了,转述完毕。”

    还真是一字不漏啊,宁小闲苦笑。她能体会到夫君的急迫。事情若真发展到那个地步,长天必不能坐看爱妻受辱,只得违约而出。这样一来,他必会受到契约精神的反噬。

    这大概也是神王最希望发生的一幕罢?

    “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我会在那之前就逃出去。”只有她逃离神山,长天才能摆脱契约束缚。“就算达不成这个目标,我也有法子自保清#!白。”

    沃紧张道:“你别胡来。”她的命格外珍贵。她若有三长两短,南赡部洲不知道要怎样震荡。

    宁小闲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我像是会自寻短见之人?”

    这女子秉性坚韧,只怕这世上的人死掉大半,她还活得好好的。沃轻声道:“我看你方才状态不好。”

    “方才确是累极,有一刹那的功夫真想放弃抵抗算了。”宁小闲双唇紧抿,“我自己就是丹师,能觉出身体当中有物不断想要控摄我的心神,令我顺从于皇甫铭,只要精力不济,这效果就格外强大。”她冷笑一声,“皇甫铭拘禁我还不放心,还想拿药物控制我。可惜,我的神魂前不久才有提升,这一点他失算了。”

    她将方才之事说了:“我也不如将计就计。一旦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你以为降低心防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沃当即明白过来:“还有皇甫铭。”

    “是。那时我还指望从他口中打探一点东西。可惜,他还是不肯说出真命之体的秘密。“宁小闲摇了摇头,”神王身在局中或许被我迷惑,你要是也以为我会任他宰割或者无奈自尽,那你比他可单纯多了。”

    不能示敌以强,那就示敌以弱罢。话说回来,她现在脑袋还是疼得要命,待会儿得好好睡一觉。“至于我和皇甫铭约定的三个条件,若是用得好了,说不定反而于我们有利。”

    堂堂阎罗,竟然也有被人讽为单纯的一天?沃啼笑皆非:“他趁你心神衰弱时倾诉这些,大约是想趁虚而入?”她还能这么不客气,就说明她很清醒。

    “是。”她摇了摇头,“只要我对他生出怜悯之心,就算是心防的大门撑开了一条缝,容他钻进来。他对我的性子实是了解,知道怎样说才能让我心软。”

    “可是他想博我同情,也要抖些有用的干货出来。”宁小闲笑了笑,仍觉疲乏,“至少我们知道了他和蛮祖的关系不但不和谐,反而是生死大敌。唔,如果蛮祖吞噬了皇甫铭的意识会怎样?”

    “那么他就真正掌控了真命之体。”沃答道,“神王目前的修为已到神境颠峰,只差一步可以迈入真神之境。这点和撼天神君倒很相似,可是蛮祖从前是真神境界,要再突破或许驾轻就熟。”他顿了一顿,肃声道,“如果蛮祖吞噬了皇甫铭,即身体当中没有了反抗意识,那就相当于道心从此澄清透彻,再无阻碍,那么……”

    “他很可能晋入真神?”这恐怕是整个南赡部洲最害怕之事。

    “很可能。”沃的回答并不含糊。

    宁小闲沉吟道:“那么最好的局面就是皇甫铭存活下来,阻住他晋级之路?”

    “恐怕是的。”

    宁小闲苦笑。这叫什么事儿,蛮祖和皇甫铭,无论哪一个笑到最后,于南赡部洲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神君说,他必会设法救你,但恐怕耗时太长,需有耐心。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向皇甫铭提满三个要求。”

第2595章 不追究

    “我省得。”这也正是她的打算。

    “只怕皇甫铭另有高着。”和魔鬼做交易,节奏很难自己把握啊。沃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祝你好运。对了,有一事要说与你知。”

    “请说?”

    “昨日,枭野派在滽河战役中失利,被敌方推进了九十余里。其中有个小插曲:趁敌军渡河之机,枭野派本要取出十门巨灵神炮轰之。这些炮火是它两个月前耗费巨资从千金堂购得的,本该在此役中建下奇功,阻拦敌人渡河。不过……”

    “出了什么变故?”她对枭野派好生熟悉,这时自然关心。

    “巨灵神炮过于庞硕沉重,不易搬运,所以枭野派原本将它们收在一个小世界当中,临时才准备取出对敌。结果——”沃放缓了语速,“小世界竟然打不开了。”

    宁小闲的心思顿时活络:“打不开?”

    “不错。它原本绑定在枭野派掌门手里,可是临到敌人渡河,他却进不了小世界了,此役因而失败。”沃轻声问她,“这事件是不是听来有几分耳熟?”

    “自然。”宁小闲伸了伸右足,踝上的金环冰冷。

    枭野派位于西南地区,归于隐流辖下。她眼里有精光闪动:“弄出这古怪的,莫非是……”

    “正是。”

    宁小闲沉吟不语,良久才道:“这消息不是长天传过来的罢?”

    沃笑道:“何出此言?”

    “长天必然不愿我沾染这等危险。”

    她夫妻二人果然心有灵犀。转轮王慨然:“娘娘冰雪聪明。这消息是谛听托我转告于你。”

    “言先生?”她哼了一声,“这家伙每回找我,准没好事儿。”她叹了口气,“相隔太远,这情报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

    罢了,先歇着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

    皇甫铭转身往外走时,就听到蛮祖不满的声音回荡在识海:

    “哈!我当真将你打压得这么惨?”

    皇甫铭淡淡道:“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我说得有错?”

    他们眼下的共生关系,的确奇特。蛮祖不吭声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宁小闲想方设法溜去典青岳家里,你还未查出她的动机?”

    “还没有。”

    “她可不是省油的灯,不会无的放矢。”蛮祖轻哼一声,“怎么不给她用吐真剂?”

    吐真剂是专对凡人和低阶修仙者使用的药物,能逼对方说出实情。

    “你以为我没想到?”皇甫铭轻轻道,“那药物改良以后无色无味,我让卓兰掺进她饭食中。可是你前两天也看到了,我在典府问她给阴素霓用了什么丹药,她并没有如实回答。”

    蛮祖讶然,一下就明白过来:“她的神魂犹有余力!”

    神王可是下了强大禁制,将她的神魂力量压至最低,按理说比常人也强不了多少,对皇甫铭应该是有问必答才对。

    “我们都低估了她。”皇甫铭沉吟道,“不过药力没有消失,她潜意识里应该一直在抵抗吐真剂的药效,所以最近才显得如此疲惫。”宁小闲这一生历尽波澜,神魂打磨得坚逾精钢,哪怕暂时变成凡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向他妥协。

    惭愧,他又只有借助外力手段,不断削减她的精气神,才能趁虚而入。人在最疲惫、最虚弱也最绝望时,心防自会降低,她也不会例外。

    “典青岳也没查出来?”这不应该。典青岳修为不高,但智计、心术皆是一流。宁小闲钻去他府中,他怎可能不作调查?

    “他么?”皇甫铭笑了笑,“他说姐姐在府中只做了毒害阴素霓和吃点心这两件事,可他没说实话。”

    蛮祖奇道:“你怎知道?”

    “还记得我陪姐姐离府之前,在揽秋园里喝掉的那一碗杏仁露?”

    “怎了?”

    “微温而已。”皇甫铭转动脖子,发出咔嚓轻响,“我这些天和她同席用饭,发现她只饮热茶热水,最好还是滚烫那种。可见在那之前,她至少有半个时辰不在揽秋园中。这就有趣了,她必然被严密监视,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典青岳的观察。那么半个时辰中,她去了哪里?”典青岳知道玄天娘娘在神王心中的份量,一定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照料。她若能外出,多半也得典青岳允许。

    他缓缓道:“或者说,典青岳和她一同去了哪里?”那是不是宁小闲一定要去典府的理由?

    蛮祖阴沉道:“看来典青岳对你也不曾掏心置腹。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处置?”皇甫铭反问他,“为什么要处置?”

    “他藏私而不报,就是对你不忠。”蛮祖冷笑,“我早就说过这种人靠不住。说不定他和宁小闲还做过某些交易!”

    皇甫铭拂然:“圣域能强盛至今,他亦鞠躬尽瘁,我岂是过河拆桥之辈?典青岳的为人,我比你清楚得多。他若侦得于我不利之事,必会上禀。”

    蛮祖轻嗤一声:“换作是我,抓来拷问一番再说。”

    皇甫铭面色淡然:“现在你知道自己当年为何众叛亲离了?”

    这一记闷棍打得忒狠,以至于蛮祖好半天才缓过气来,闷声道:“此事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后面盯紧姐姐就好,她不会只出手这一次。下回,就有蛛丝马迹可寻了。”

    蛮祖还不罢休:“你不去将那个圣人青牙提来?不问典青岳,问他的心腹总可以吧?”

    “自然不可以。”皇甫铭想也不想即道,“我提青牙和提典青岳,有什么分别?他终会知道的,一定以为我对他起了猜忌。我二人之间离心离德,说不定正中姐姐下怀。”他淡淡道,“为人上者,何必要事事明察秋毫?时常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算了。”

    蛮祖半天不语,良久才长长叹一口气:“你都已经这般透彻了,我心甚慰。”

    “你慰什么?”

    “儿子比老子强,难道不是件好事?”蛮祖悠悠道,“我当年便是不懂得揣测人心,才落得那样结局。”

    “又要翻老黄历了么?你那些事都快说烂了。”

第2596章 再一次的交换条件

    皇甫铭俊面满是不悦,“早知你是死在刚愎自用上。”

    蛮祖嘿嘿笑了两声:“好,不说这个。现在我还真有点相信,你能攻破宁小闲的心防。”

    “哪有那么容易?”

    “你今天不已经……”

    “今天只是个特例。她的精神心绪都跌至谷底。”皇甫铭打断他,“沉夏之事解决,她很快又会恢复过来,重新想着怎么对付我。不信,你等着瞧。”

    蛮祖满是不敢苟同:“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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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小闲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清晨,鸡鸣时分。

    她刚睁眼就望见晨曦透窗而入,似乎将整夜的晦暗都驱散开去。

    清晨和阳光,总是特别招人喜爱的。

    她才起身,卓兰即有所感,走进来替她整了头面,又为她更衣,一边笑道:“圣主昨晚来找您用饭,结果您睡得正香,他也没有惊扰。”她替眼前玉人梳拢流瀑一般的青丝,口中不无羡慕,“圣主对您盛宠无边,您可真有福气。”

    宁小闲笑了笑,并不打算跟侍女计较,目光只在她腰间一扫,忽然道:“另一尾鱼儿去哪了?”

    “啊?”卓兰微怔,顺着她眼神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呀,您赠我的墨晶双鱼,我留了一尾,另一尾、另一尾给人拿去了。”

    她腰间用红线挂着一枚墨晶小鱼为饰,固是好看,却缺了一半。

    宁小闲笑了:“谁这么大胆,敢将主意打到你头上来?”

    她一语双关,蛮女就算性子开放,也不由得脸上微红:“是我爹的故交之子,中七军副将军年怀安。”

    “他有福气。”宁小闲慨叹一声,“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订亲了?”她这样问,是因为神仆只由未婚男女担任,已婚的都必须离山。

    “是。”卓兰抚着这枚墨晶小鱼,“四年后,在我族的七百年大祭上完婚。”

    宁小闲嘴角漾开一丝微笑。

    待卓兰替自己整束完毕,宁小闲即对她道:“我想进山海阁。”

    卓兰吃了一惊:“山海阁?”

    宁小闲妙目自她面上一扫而过:“我去不得?”

    “这个……”山海阁是神山重地,她可没权限答允。

    “姐姐怎么对山海阁感兴趣了?”清朗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宁小闲对这人的神出鬼没习以为常,并不惊讶,只随口道:“听闻山海阁藏书世间第一,我成天这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也自难受,不如去看看书打发时间。”

    外头沉默了。

    宁小闲知道皇甫铭正在反复思量。他舍不得两人之间刚刚软化下来的关系,这时候本不该拒绝她的;可是按他原先计划,又要将她围困观明峰,令她孤立无助、削减心防。

    然而书籍的作用,原本就能排遣孤独、洞明心志呵。他若是允她进入山海阁,这算盘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打响?

    他的声音温柔而有磁性:“这是姐姐的第二个要求么?”

    果然,宁小闲在心中冷笑。这家伙就想着她赶紧将三个条件提满,他才好对她予取予求。

    “不是。”她淡淡道,“小事而已,不允就算了。”

    “姐姐既有此愿,我怎好让你失望?”皇甫铭沉吟道,“这样罢,我手中有一疑难,姐姐若能帮我解决,我就允你自由出入山海阁。”

    “神王都办不妥的事,我有什么能耐?”话是这样说,她整束完毕还是走了出去。

    皇甫铭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宁小闲今日衣作绛红,是软而亮的云锦料子,外头却罩纯白的半边长皮袄,从左肩到右腰,又以一条巴掌宽的红金色腰带束起,把小腰勒得更加纤细可人,只在领口和袖腕有毛皮滚边。额上盘着黄金头链,满头青丝却编成了十余个小辫垂在颅后,落到腰下。

    蛮族侵入南赡部洲以来已有数月,无论是服饰、饮食、起居习惯,在与本土文化剧烈碰撞的同时也悄然融合,迅速改良。如卓兰给宁小闲安排的这一身,就是时下神山的名门贵女当中流行的款式。蛮族喜欢的皮草也被改得又轻又薄,多了光泽,少了厚重,最能勾显女子的细腰和长腿。

    她看起来活泼而灵动,像是桃花林中走出的精灵,连气色都好了起来,双颊薄晕,樱唇又有了血色。

    连蛮祖都啧啧两声,笑道:“不差。”

    他一生看过多少绝色丽人,眼光自然是好的。皇甫铭轻轻鼓掌:“姐姐果然更适合我圣族装束,这一身可比原先好看多了。”

    宁小闲不理会他的恭维,自取了一盏热腾腾的牛乳来喝:“你有甚麻烦,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神王和圣域的烦恼越多,她自然就越开心。

    皇甫铭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圣域的领地正在急剧扩张,从去年十月至今,面积又翻了一倍有余。”

    “真是个坏消息。”宁小闲头也不抬,“恭喜你。”

    这坏消息,自然是对南赡部洲而言。圣域如今占据天下最富饶的土地,声望如日中天,已可预见其国力必定蒸蒸日上。修仙者想与之对抗,今后必定是更难了。

    对她的讥讽,皇甫铭似是没听懂,笑着说了声谢谢:“后面却有个麻烦:人口也多了。”

    换了别个修仙者,大概会奇怪统辖下的凡人数量变多有甚不好?人多,意味着进贡的仙银也多了。数量庞大的平民构成了金字塔的基石,没有他们,仙宗哪来的舒坦日子?

    可是宁小闲打理隐流和宁远商会多年,深知“人”真是这世界上最不安定的因素,哪怕这里是南赡部洲、哪怕他们和妖怪、蛮人对比起来,柔弱得简直不值一提。

    人多了,管理制度就要跟着变,否则老办法必定不适应新形势的需要了。

    所以她点了点头:“管理平民,乌谬可比你们强多了。”

    这可不是挑拨离间,她只是很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沙度烈由原先的合邦制改作如今的帝制,那是整个社会形态的剧烈变革,但凡学过一点历史的人都明白其中的艰难、危险和繁复。

第2597章 计量之法

    可是乌谬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就平安完成了这一过渡,带着原先人心涣散的沙度烈加速助跑了。

    这人确有治世之才。

    皇甫铭也不否认这一点,心平气和道:“他可不会帮我解决麻烦,还是姐姐最贴心。”蛮人三大势力关系微妙,在还未征服南赡部洲之前既互相合作,却又相互提防。圣域有麻烦,沙度烈必定乐见其成。

    贴心?她倒是很想拿着匕首獠牙贴住他的心脏刺进去。宁小闲皮笑肉不笑:“莫跟我说人太多了所以你管不好。”

    圣域作为领地的管理者,大到土地分配、城邦建设、军务管制,小到平民的吃穿用度、婚丧嫁娶,哪一项不得插手?这些都需要高度专业的知识,可不是神通、修为可以奏效的地方。哪怕神王武力值当真达到了天下第一,想不动脑解决这些也是痴人说梦。

    皇甫铭轻笑着摇头:“其他都好办,可是在中州有七个大城,天杓、满星、赤壤……”他一口气说出七个城池的名字,“都是人口过二百万的大城,互相挨得又近,其中有三个还是最近刚刚拿下的,不断有附近的凡人投进来,平民流动性很大。如天杓城,因为地处前线,两月内人员流动就能达到四十余万人。这便有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了:我要准确计量人口,怎样才能办到?”

    “要有多准确?”

    “误差当然越小越好,并且要简便易行。我那一堆吃白饭的手下想出来的点子虽多,做起来却太麻烦。”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对了,计算精度最好能精确到人。”

    计量人口,而且要准确!宁小闲嘴里嚼着一块酥糖,闻言停下动作,瞥他一眼:“你的野心可真不小。”

    她可料不到皇甫铭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问题。

    他缓缓往后靠去,双手抱臂:“何以见得?”

    “南赡部洲上的仙宗可从没想过这么干,天外世界好似也没有。”她眼里有微光闪动,“你想课税?”南赡部洲上仙凡有别,修仙者高高在上,只要民间按时上交仙银,哪里愿为凡人更多操心?对于人类数量,哪怕是奉天府也只计算一个概数。

    你会关注墙角那窝蚂蚁一共有多少只吗?

    皇甫铭却提出了这个要求。

    他的算盘,就是圣域的立场。如果将这事儿放大到整个圣域来看,宁小闲能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圣域想对民间征税,并且一改从前的含糊,这回要按人头来征收了!

    想征税到人,当然就要先弄清楚领地内有多少人。她也明白皇甫铭为何有此设想:在天外世界,包括圣域在内的三大势力原本均有税制,可是和南赡部洲的仙银进贡完全不同的系统,反倒和华夏有些儿相似。

    究其原因,源于蛮族在天外世界已经立了“国”,这是一个强大高效的****,对民间的管控手段就变得格外强力。这一点上,仙宗远远不如,不过到了新地方就要用新办法,用在蛮人平民和人类百姓身上的,当然不能一样,两个种族的体质和劳动力水平不是一个等级的。

    “聪明。”皇甫铭竖起拇指,赞了一声,“姐姐为隐流运筹多年,想必多有心得?”闻弦歌而知雅意,世上再难另找一个这样趁他心意的女子了。

    宁小闲并未立刻拒绝,沉吟片刻道:“待我想想,你午后再来吧。”

    皇甫铭原就日理万机,这会儿也是拨冗前来,闻言站起来道一声“要劳姐姐费心了”,拔腿走人。

    ……

    前几天下了雨雪,今儿却是天光正好。

    宁小闲换了暖靴往外走,望见殿外林木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雾淞。冰雪严华,却另有一番趣味可爱。

    她早就把观明峰的地形摸了个透,这会儿顺着大道却越走越偏,慢慢挤进了林子里去。卓兰寸步不离地跟着,不时提醒她:“娘娘,小心脚下。”

    脚下除了多树根草石容易绊人以外,风化的裸岩也经不得人踩,经常哗啦啦一下塌成大坑。

    有她在侧,宁小闲却是不虞,信步走到悬崖边上。

    这里有个漂亮的亭子称飞来亭,但她却没有走进去,而是在亭后找了块最出挑的大石头坐下来。

    这下子就是坐在悬崖边上了,低头一看就是万仞绝壁,平滑如刀削却一眼望不见底儿。卓兰紧挨着她站定,就防这位玄天娘娘突然兴起纵身一跃,她好飞下去救人。

    宁小闲却坐得自在,轻轻阖了眼,一双小脚在石壁上轻轻磕叩。强劲的山吹起她的衣袍,拂动她额前的青丝。

    她看起来,的确不像要寻短见的模样,卓兰心下稍安,撑起了结界给她挡去强风。玄天娘娘很轻,她真怕风大些儿就把她刮下去了。

    宁小闲却是沉心静气在找转轮王了,而后将皇甫铭的要求请示长天。

    对于神王提出的条件,她该怎办?

    不到一炷香时间,长天的回答就从沃那里转达过来了:

    “你有法子替他解决这个麻烦?”

    她毫不犹豫道:“有。”而后将自己的主张说了。

    “答应他,而后换取自由进出山海阁的权利。”

    她有些踯躅:“可是这样一来,圣域势必更加强大……”

    她很清楚皇甫铭的意图。战争需要大量财力的支持,圣域能收税到人,就能将领地里的每一分钱都榨出来用在刀刃上。

    那可是一整部国家机器的协同运作。到得那时,修仙者还有反抗的余力吗?

    长天反问她:“你不出谋划策,他就无计可施?”

    “那倒不是……”她一下噎住。是呵,皇甫铭身边汇聚了多少才智卓绝之辈?她不给出主意,旁人就想不到了?

    手握大权的好处就在于,你若是铁了心要做一件事,自然就会人去替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既如此,倒不如趁机给自己换些有利的筹码?长天更是接下去对她道:“就目前南赡部洲的局势而言,皇甫铭想办此事,你反倒应该帮他。”

第2598章 恼羞成怒

    宁小闲大奇:“何解?”

    “短期而言,圣域或许国力大进;但眼光再放长远一些,这般作为恐怕反而有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也不跟宁小闲过多解释,“你依言而行便是。”

    既然丈夫都这样说了,宁小闲对他向来无条件信任,心头也自安定。这其中必然还有许多复杂变化,需要深思熟虑,长天必是考虑到她眼下困局不易破解,不想给她再添烦恼。

    她在这里望山观景,静想心事。好在身上的皮袄也是件法器,就算坐在户外也保她暖意融融。卓兰还特地给她拿了一卷白熊皮软垫铺在地上,以免受凉。

    红日渐渐走到天顶正中,皇甫铭的声音也在背后响了起来:

    “请姐姐指教。”

    她头也不回:“我说出那法子,就是南赡部洲的大罪人。你开给我的条件,太低。”

    虽说皇甫铭手下人才济济,她不说也自有人去想办法。可她要是开了这个口,就是亲手将南赡部洲上的抗蛮形势再度推向恶化。承责揽罪这种事从来都不容易,且不说后果,首先就是过不了自己心理那一关。

    她若真有法子解决他的问题,他的允诺确实轻寡。皇甫铭笑道:“姐姐还有要求,可以一并提出。”

    她转过身来,冰冷的风将她的俏面吹得白里透红,分外秀美。软帽上沾了一点白雪,像是随时会落进她乌黑的眸中,令他很想伸手掸去。

    可是他听到她说:“我要你亲口许诺,今后与我距离要保持在三尺以上,且不得加一指于我。”

    皇甫铭剑眉顿时斜斜向上挑起,笑容中带出两分凌厉:“哦?姐姐竟然这样讨厌我么?”

    宁小闲不理会他的杀气:“你今日才知?我还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皇甫铭脑海中立刻响起蛮祖的冷笑:“拒绝她!”

    皇甫铭没有吱声。

    蛮祖等了一小会儿,忽然道:“你该不是想答应她?”

    皇甫铭还是不说话。

    蛮祖喂了一声:“你若答应不碰她,猴年马月才能令她归顺于你?”

    “你似是比我还着急?”

    蛮祖哼笑:“我就怕你把时间都花在这个女人身上,结果到最后也驯服不得。”

    那厢宁小闲也等着,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得撇了撇嘴:“这可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竟连个小小要求也换不得?”她只不过要皇甫铭别碰她,这条件很为难吗?换作是她,肯定想也不想就答允了。

    皇甫铭苦笑一声:“对我来说,这可不是小小要求。”他现在就想抱她,手痒得不得了。平素闲暇之余,他也常常想着她,想得心都热了。今后要放着软玉温香在侧却不能碰,这过的还是日子?

    他脸上写满了不甘,目光炯炯盯着她,眼里似有火苗在燃烧。宁小闲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饿狼看着兔子。哪怕早知这小子对自己的野心,她也不由得暗自心惊:多亏现在跟他提了条件,否则以后这家伙还不知要怎样得寸进尺。

    她心里吐槽,面上却扯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我若是你,必然答应。不能碰我,对你来说反是好事。”

    皇甫铭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却是不信:“怎么说?”

    “我既然变作了你的执念”这是他前几日亲口告诉她的,“就是防护蛮祖的最后一道关卡,以维系你神魂不灭,可是这个道理?”

    皇甫铭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你便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接下来的话,可真不好说出口。宁小闲只觉恶寒,赶紧转换了一下措词,说得隐晦些,“若是你得偿所愿,执念自然化解。那个时候,你拿什么来抵抗……”

    “蛮祖”两字还未说完,皇甫铭忽然大喝一声:“住口!”

    他这一下舌绽春雷,震得她两耳嗡鸣,头晕眼花,也震得群山回音袅袅。

    他对她可从未这样声色俱厉。何况声音中传达出来的急躁和暴怒,任谁也不会错认。

    宁小闲吃了一惊,但真正让她住口的却不是这一声怒吼,而是皇甫铭突然伸手,一下扼住了她的脖颈!

    他的力气有多大,她的脖劲就有多脆弱。只这么稍一用劲,宁小闲顿感喉间气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卓兰大惊失色,从后头扑了上来,却不敢去抓他的手臂,只跪伏石上,以头抵地:“神王大人,使不得!这可是娘娘。”她现在是玄天娘娘的侍从,宁小闲要是被扼死了,神王回过神来说不定要把气撒在她身上呢。

    宁小闲瞪大了杏眸,望见皇甫铭俊面变得扭曲,脸上却有淡淡的黑气萦绕。虽然说不出话,她心头却是空明一片:

    这不是皇甫铭,而是蛮祖!

    她不小心戳到蛮祖痛脚,真真将他激怒了,这才抢过皇甫铭身体的控制权,再不肯让她说完剩下的推断。

    也就在他手指堪堪扼住宁小闲咽喉的一刹那,她踝上金环忽然大亮,紧接着就有一道浅灰色的结界遍布她全身,尤其在咽部死死抵住了神王的力道!

    这枚金环在禁锢道行的同时,也是保护她的强力屏障。否则宁小闲修为被压制,随便在地上摔一跤,只要擦破点儿油皮也算受伤呵,那岂不是轻易就能打破两大神境订立的契约?神王可不会放着这么大一个漏洞不堵,所以这枚金环又有保护她不受伤害的能力,防范对象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神王怒火中烧时,这世上能挡住他的人已经不多,幸好他自己也算得一个。金环上的力量本就源自于他,这会儿便相当于自己和自己较劲儿了。

    神王满面胀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住手……契约!”

    这会儿皇甫铭又抢过了主导权?宁小闲可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会儿脑筋动得飞快。她当然很希望藉此良机导致金环破裂,最好能连长天和神王所签订的协议一起破除,可是她恢复修为之后能不能拦得住神王的愤怒扼杀?她可没把握。

    双方力量天差地远,她挣脱的可能性很小。

    心念电转之际,她觉出护身的结界有阵阵波动,显然快要不敌对方神力。宁小闲再不敢耽误,鼓起力气,一巴掌抽在神王脸上!

第2599章 补充条款

    “啪”,一声清响。

    这记耳光的力道对他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并且他身上顿时有罡气闪过,将她的手弹开。

    皇甫铭却也应声放手了。

    宁小闲不由自主地大口吸气,头脑还有些晕眩,若非卓兰紧紧扶住,她说不定一头栽到山崖底下了。

    这是肌体的本能反应。

    她抬眼去看皇甫铭,发现他表情慢慢恢复平静,双目怔怔看向前方,神光却有些涣散,双手也垂在身侧。

    他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好半天不动。宁小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毫无反应。

    看来,皇甫铭和蛮祖在神国中的较量还未结束。真是千载难逢之机,可惜她现在没有法力!

    唉,若没有卓兰在一边盯着,她真想一伸手把神王躯体推进脚下的万丈深渊,看看能不能把他刮破一层皮。

    又过十余息,神王眼珠转动一下,渐渐有了焦距。

    宁小闲屏息问他:“蛮祖,还是皇甫铭?”她虽然厌恶皇甫铭,却不希望神躯的最后赢家是蛮祖。

    他开了口,声音涩涩地:“还是我。”

    这话答了等于没答,可是宁小闲一下听懂了:是皇甫铭。

    她下意识松一口气,却又有些失望,皇甫铭已经凑近过来,轻声道:“姐姐,真对不住!”

    话里歉意拳拳,绝非作伪,并且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了,想来是方才那一番神国里的对抗和厮杀太激烈。

    宁小闲瞥他一眼:“果然强横。”

    这强横二字,说的是蛮祖而非皇甫铭。

    皇甫铭自然听得出来,满心愧疚:“姐姐,我没料到他会突然争夺控制权,是我不好。”顿了一顿,又低声道,“我想保有主导权,已经越来越难了。”他的神魂力量不如蛮祖,可是在神国里依旧是天道。蛮祖只有打破天地支柱,引起识海动荡,才能将皇甫铭迫出天化万物的状态,窃取躯体的主导权。这个原则,和当天长天、阴九幽争夺巴蛇之躯的归属权是一样的。

    皇甫铭伸手,想抚一抚她的面庞,宁小闲却一侧头避了过去:“别碰我。”毫不掩饰厌恶之情。

    皇甫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只得缓缓收手,郑重道:“不会再有下次了。”他一字一句,“只消有我在,绝不让他再伤害姐姐!”

    宁小闲杏眸露出讥讽之色,皇甫铭读懂了其中含义:他都自身难保,还想护她平安?没有那等实力,再怎样庄严许诺也不过是一句笑话!

    可是让他真正难过的,乃是蛮祖的反应证明了她的话,也将他心里的一丝侥幸彻底击碎:

    他若真对她不轨,心中执念铸成的高塔倒塌,就再也没有了对抗蛮祖的力量!

    他这个便宜父亲一直蛰伏着等待这一良机,所以才不停蛊%~惑他,让他尽快驯服宁小闲,占%~有她以偿心中夙愿,如此自然化解执念,也打破两个灵魂之间最后一重阻碍。

    都说虎毒不食子,天底下偏就有这样的父亲!

    方才的变故虽是突然,他却洞悉蛮祖的算盘。这怪物先是气恼宁小闲一口喝破他的伎俩,后面却是一不做二不休,真想杀掉她了!

    他太了解儿子对宁小闲的感情。若能将她干脆俐落地一举击杀,目睹这一幕的皇甫铭情难自已,必然心神剧震,连坚逾高墙心防说不定都要破个洞出来,正是他趁乱、趁虚而入的良机,千载难逢!

    若能夺舍成功,奖赏是重新晋入真神境;夺舍不成功,也不过就是放隐流重回大陆而已。权衡这其中利害,就算打破了神王和巴蛇之间的协议又怎么样?

    皇甫铭心里一连串冷笑,他不想死,也不想让心爱的女人死。既如此,今后蛮祖也莫要怪他不讲半点父子情分!

    他心中气怒如狂,恨不得将蛮祖抓出来凌迟百遍,面上的神情却慢慢平复,终又变作了淡然无波:“为表歉意,姐姐方才的要求,我便同意了,但期限只仅限于我和巴蛇订立的协议生效期间——”

    “就这样?”宁小闲截口道:“你差点扼死我了。”

    和她谈判从来不是件简单的事,可谁让他理亏呢?皇甫铭苦笑一声:“姐姐请说。”

    “先前我们订下的以三换一约定,要添一补充条款。”

    为救沉夏,她和皇甫铭签下“以三换一”约定,但凡她向皇甫铭提出三个条件并得以满足,就必须答应皇甫铭的一个要求。虽说她有信心规避这其中的风险,可是能将威胁降至最低岂非更好?藉此机会,正好拿来要胁皇甫铭。

    “姐姐,已经定好的协约……”

    “不好更改但可以补充!”宁小闲才不吃他这一套,飞快接过话茬,“只要在协议当中打个补丁就好,绝不算违反契约精神。”开玩笑,她这辈子签订过多少协议,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这种托辞怎么糊弄得了她?

    皇甫铭只想伸手去揉自己眉头,更在心里将惹祸的蛮祖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么姐姐想加补什么条款?”

    “很简单。”宁小闲反复琢磨这个约定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你加一条,我提出的要求你如不同意,那么已经办好的前一条要求就撤销,作不得数。”

    话刚说完,皇甫铭面露愠色:“姐姐,你这未必也太……”太占便宜了吧?她要是提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条件,比如放她离开之类,那这约定和作废有什么区别?

    宁小闲于是一笑:“就是要让你的拒绝成本更高些儿,否则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想都不想就能一口回绝,你的要求我却得照办,那这契约也太不公平。”

    皇甫铭板着脸。他定这契约,本就不为了公平。“有些要求,即便我办得到也是不能办的。”

    “我不要你放了我,也不要求你解开我的禁锢,更不会干扰圣域政务,你的个人私事我也全然不理。这些都先说好。”宁小闲嘴角一撇,“想占便宜就要做好吃亏的准备。神王好歹也是一世豪杰,连这点胆气都没有?”

第2600章 获得权限

    她冷冷一笑,“你不是要备下礼物向我赔罪?这就是我要的礼物,你给不给罢?”

    看来他要是不答应,就休想听到课税之法了。和这等国家大事相比,私人之间订立的几个区区条件算什么?再者,宁小闲提出修改的时间也很恰当,正好在他发觉自己根本不能染指她的当口。如此一来,他想要压服她的心思也就没有原先那么迫切了,同意的机率很大。

    所以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只得点了点头:“好,不过前提依旧是我力所能及。”

    此话说出,两人心头都生出明悟,知道是条件续补成功了。

    “现在,请姐姐将想好的法子告诉我罢?”

    宁小闲却向外挥了挥手:“既然我的要求生效,你就给我坐远些儿!”

    皇甫铭虽然放开了她,却还贴着她身侧坐着。按方才她所提要求,他得离她三尺以上。

    自己许的诺,自己要做到。皇甫铭重重叹气,哪怕再满心不甘也只得往外挪开几尺:“这总可以罢?”

    “这还差不多。”摆脱了神王牌牛皮糖,她只觉得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我说的法子其实简单……”

    皇甫铭下意识坐正,听她轻轻道:“将盐矿开采权收归国有,从此征收盐课。”

    “盐课?”皇甫铭大感惊奇。这回答真是令他万万没想到,也和朝臣所提议的大不相同。

    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了。他虚心道:“姐姐有以教我。”

    “凡人必食盐,否则体弱晕眩,不良于行,然每日所用数量稀少,粒粒可数。”宁小闲将额前秀发拨到耳后去,“此物价贱,用量又稳定,你知道一地的日常用盐数量,从其变化就能大致推算出当地常住人口几何,又能从旁推算出强壮劳力有多少,老弱妇孺有多少。如此,可作为其他课税依据。”

    她说到一半,皇甫铭眼中就光华熠熠,说到最后一字,他已是喜不自胜,忍不住就想抱住她欢呼一声!

    宁小闲及时阻住了他:“莫有一指加我。”

    皇甫铭手都伸出去一半了,这才讪讪收回,却又喜笑颜开:“姐姐真是我的心头宝,这法子好用又简便!”

    他有治世之才,宁小闲稍一点拨,他就豁然开朗:每人每日食盐数量基本固定,从征收的盐税总量逆推回去,自然就可以算出当地的人口数量,这误差就很小了。此法妙就妙在简便,不须劳动多少人力物力。

    他手下谋臣也提出不少方法,却失之于繁复难行。太平盛世时也就罢了,眼下圣域将重点都投注在战争上,哪有那许多精力去进行精微细致的操作?再者,蛮族毕竟和人类不同,对盐并不倚赖。除非像宁小闲这样设身处地去考虑,否则真不能怪他谋臣想不到这里。

    此法还有一个好处:易于管控。

    为什么不以布匹、皮毛、瓷器为课税依据?因为这些东西,民间都可以生产啊。可是盐不一样,它只出产于盐田,而盐田只要收归国有,就一定是掌握在圣域手中了。此前南赡部洲仙宗并没有课盐,主要原因是宗派林立,各施其政,有些仙宗领地里根本没有盐田,再说这东西价格低得很实想不出课税的必要。

    依此计行事,它的产量和价格都会格外稳定,易于宏观把控。如果将它当作最基础的一种税法来实施,以其他制度配合,甚至可以摸清城市当中人口分布的规律。

    虽然这法子还达不到他理想中的“精确到人”的精度,可是操作起来实在便捷,也不费什么成本,不用花太多力气,对于正处在战争期间的圣域来说,实是战时过渡性的良策。

    不,甚至在战争结束以后,盐课应该也是可以保留的税种,配合着人户政策的实施。

    皇甫铭站了起来,随手递给她一块玉璧:“持此璧去山海阁,必无人胆敢阻你。还有些事项,卓兰随后会说与你知。我有事,先行一步。”

    交代完这些,他往后走了两步,身形虚化,很快从原地消失。

    事不宜迟,他要将宁小闲提出的办法带回去给自己的智囊们商议,在此思路上再细致、再完善。

    ……

    皇甫铭果然守信,这天午饭时间,卓兰接了上头的消息回禀:

    “圣主说,您可以持玉璧自由出入山海阁。但您每回都要提前两个时辰知会山海阁,同时由我陪您同往。”

    提前打招呼,好让山海阁将无关人等都驱走吗?皇甫铭还真是害怕她对外接触啊。得此结果,宁小闲自无不从,回一声:“好!”

    “阁中藏书,您多可翻阅,但不能带走;库房重地有些珍贵缮本,只为王室专用,别人都不可动。”

    她身为阶下囚,也不能有异议。

    自此,她几乎每日都要去山海阁报到,一呆就是大半天。若非她现在是凡人之身,要吃喝要休息,否则怕是要把山海阁当自己家住着了。

    皇甫铭从第一天起就令人严密监视她的动向,她阅览过的书册,当天傍晚之前都会有份一模一样的递到他的案头。

    这样看了大半个月,蛮祖啧啧道:“她的口味可真杂。”她借过的书目里,不单有丹药、机关、古籍、蛮史、咒术,甚至还有烹饪、野史、古物鉴赏等等一大堆闲书。有些角度之刁钻生僻,连皇甫铭看过都觉得有趣。

    皇甫铭微微一哂:“她想混淆我的视听,这些书里或许藏有她要找的东西,多半又与她潜入典府的目标有关。”

    蛮祖的神魂在他识海中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我还道你撬动了巴蛇的墙角,哪知她的软弱只持续不到一个晚上。那天你真该将她直接拿下的。”

    皇甫铭第二回见到宁小闲,她又是精神熠熠,并且恢复了不太理睬他的日常。那一晚的脆弱,仿佛只是他们的错觉。

    “急什么?”皇甫铭笑道,“有一回就有第二回,姐姐当它没发生过,不过是自欺欺人。”

第2601章 被掩盖的秘密

    只要他时常试探,总有一天会突破她的防线。

    蛮祖安静稍顷,忽然道:“你对她,改变了策略?”

    皇甫铭笑而不答。

    姜是老的辣。如他这样精明也难免中了蛮祖圈套,被美人蒙蔽了心窍,竟然心存侥幸,没看清老头子给他挖的大坑。这大概是他身在局中之故,是以宁小闲一口喝破,蛮祖会气恨如狂。

    不过这样一来,皇甫铭洞悉了他的算盘,也就暂时放缓了对宁小闲的攻心算计。

    对现阶段的皇甫铭来说,姐姐真正归顺于他,这可是他毕生心愿。然而梦想成真之日就是他丧命之时,又岂非是莫大讽刺?

    在那之前,他一定要先将蛮祖的神魂彻底压制下去。如此,境界、天下、美人,才能一并归他所有。

    此刻他和蛮祖的关系,在短暂的紧张之后好似又恢复了融洽,蛮祖忽然发作之事,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对他二人来说,这已是常态。

    可是谁都明白,此中有暗流汹涌,并且越来越澎湃了,早晚都会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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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阁所有人都知道,玄天娘娘会在每天午后到来,一直看书到日暮时分。

    她在神山中的地位十分奇特,明明是囚犯身份,却被神王奉为座上宾,每个人对她都要毕恭毕敬。在这里看书久了,她和山海阁也养出一些默契:每天只占用它半天时间。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要严加防范、提高警戒,山海阁也不例外。她在里面看书,整个山海阁都要封闭起来,以免有外人进入、与她接触。因此宁小闲也不好占去所有时间,毕竟这里还是无数巫凶常常造访的公众场合。

    这一天她又准时到来,山海阁照旧给她备好了清茶和点心,梅香糕上尤有余温,显然刚刚出炉。

    山海阁副阁主弁庆亲自走来,笑着问道:“娘娘今日想看什么?”

    宁小闲随口点了一批书单出来,弁庆记了,而后道:“《西峪谷地传》虽然在库,却已收起修订,暂借不得。”

    宁小闲微微一怔:“不过是一本地方野史,竟然也要修改?”之所以说“也”,乃是因为她在山海阁里看书,时常发现借不出来的书册,那都是阁方接到神山指示,要求重新编订的对象。至于筛选标准是什么,哪些书要改、要怎么改,她到现在也仍不知。

    弁庆抱歉道:“这本书十日之后就能放出,娘娘那时再看吧。”

    等到那时,她想看的内容早从书里被删了吧?宁小闲暗自冷笑,面上却要无所谓地摇头:“罢了,不过是本闲书而已。”她在神山的日子看似过得悠闲惬意,连神王都不敢怠慢了她,可是暗中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紧盯不放。

    她的神力被限锢,可是第六感依旧灵敏。自从她使计去过一趟典府之后,宁小闲几乎无时不刻都有被窥伺的感觉,显然被大能的神念牢牢锁定。至于这人是谁,皇甫铭亲为还是手下代劳,就不得而知了。可以想见,她每天说过什么话、看过什么书,甚至吃过什么东西,都会被汇报到神王那里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才不会让皇甫铭发现她的真实目的。

    至于她方才点要的《西峪谷地传》,其实仅是远古时期的部族小传,里面记载了些不可考的野史秩事,多数人看过之后不过是一笑置之,哪会放在心上?

    可是圣域连这样的小书都要重新修改,它到底想掩盖什么秘密?

    如此疑问,在她心头出现不止一回了。宁小闲另外点了几本书,请弁庆去取。

    在山海阁,她的活动范围仅限锦书楼。这是专供第一等贵宾使用的静室,风光独好,从窗外眺望出去,可以观云海、石林之盛景。但这也意味着她被局限于此地,点要的书卷只能由弁庆亲自去给她取来。

    从她进入山海阁直至离开,除了守卫以外,她能见到的人也只有弁庆了。当然,卓兰会始终陪在她左右。

    神王对她的防范,从来没有降低。

    她喝下半盅清茶,书就送来了。

    宁小闲秀眉微挑,有些儿意外,只因送书的居然不是弁庆,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貌清秀,双眼有神。

    过去大半个月中,在山海阁给她取书的只有弁庆。她毫不怀疑这是来自神王的特令。那么这少年是谁,怎能忤逆神王的命令——她看了卓兰一眼,侍女面不改色,显然认得这人,并且对他的出现并无异议。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不曾见过少年,却莫名地觉得他有些儿眼熟,尤其是那双眼中流露出来的神彩,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呢。

    这少年捧着木盘走上前来,微笑道:“宁夫人,你要的书来了。”

    宁小闲的眼神一下充满了探究色彩。他喊她“宁夫人”而非其他人通常惯称的“娘娘”,并且说“你”而不说“您”,显然自认两人地位相差无几。

    这就有趣了,她虽然被囚在神山,身份也依旧尊贵。

    最重要的是,他的语气听起来也是格外耳熟,虽然她确信这人此前从未见过。

    “你是?”

    这少年放好托盘,自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连弁庆也不好随意做出呢。

    然后他道:“我原来的躯体损毁,神王为我寻了这副身躯临时过渡,教宁夫人见笑了。”

    原来的身躯损毁,因此神王替他准备了这具皮囊?元神一旦入主新身体就叫作夺舍,此前肉¥~身修为尽失,并且要找到契合自己的身躯也极是不易。他居然能劳动神王替他寻找,那至少也是神境了。

    宁小闲眯起眼,脸色却慢慢变了:

    “广德?”

    近期圣域遭受重创的神境,好像只有广德了。并且他是为神王办事,后者欠他一个大人情,当然要替他寻找合适的皮囊。

    这少年似是微微叹气,点头承认:

    “是我。”

    宁小闲举盏的手突然握紧,杏眼中有怒火一闪而过:“你是专程来欣赏自己的战果?”

第2602章 莫不因果

    若非广德潜伏到战盟中去当这奸细,神王哪有机会挟宁小闲为质、逼迫隐流西返?她恨神王,却更恨这帮凶。

    内奸,往往比外敌更招人记恨。

    广德低声道:“对不住……”

    话音未落,宁小闲一抖手,直接将半盏茶水泼在他脸上!

    水珠顺着他额角、眉眼流到下巴,再滴落地面,看起来好不狼狈。

    卓兰吃了一惊,站在宁小闲身后张了张口,却一字也说不出来。却听宁小闲冷冷道:“这道歉我受用不起,你去对天下苍生说吧!”

    广德助纣为虐,误尽天下苍生,确是罪孽深重。

    他不知从哪里取了白巾拭脸:““迫不得已,我也不指望宁夫人恕罪。”言下嗟呀。

    宁小闲这半盏茶泼出去,又恢复了慢条斯理,指了指自己的杯盏:“斟茶。”

    这自然是对卓兰说的。侍女赶紧取了杯盏下去忙碌,耳中却听到宁小闲的声音依旧又清又脆,却有说不出的寒气,仿佛冰珠相撞:“给广德真君也斟一杯,我倒想听听他有甚厥词要放。”

    广德这会儿出现在她面前,宁小闲虽然怒火中烧,却不认为他只是单纯来看看自己的功绩。神境不做无用之功,广德这回来,又想对她说什么?

    广德真君却摇了摇头:“我仰不愧天,只对宁夫人心怀愧疚,我实是无意伤你。”

    满腔责骂都到了嘴边,却被宁小闲强行压下,只化作了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广德要站去蛮人的阵营?为什么广德竟会为祸天下?

    为什么广德要背弃自己数万年来的初衷,背叛朝云宗?

    她分明看出,广德神志清醒、思绪灵动,绝不似被人控制了心魂。

    修炼到神境,本心该是何等强大,意志该是何等坚定?怎么临到这时,他才改弦易辙?莫说是他,就连长天、虚泫等一干神境也想不明白。

    比起张口谩骂,她更想深究他背叛天下的原因。

    卓兰已经沏好了灵茶端上来,广德揭开瓷盖,看着嫩芽在滚烫的泉水中缓缓舒展:

    “宁夫人大概知道我的生平?”

    “嗯。”从广德出现在南赡部洲起,他的资料就被送到了宁小闲案头。只不过他离开本世界太久了,连天道都不晓得他在无尽虚空中有哪些遭遇,不知道他的心志竟然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那么,你一定知道我幼时被仇家灭门,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后来我修成神通,再回去找那人报仇。”

    “你饶过他性命,只断他一臂。”宁小闲也抛开气怒恼恨这许多负面情绪,沉下心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事后传为美谈。”

    “我苦修多年,只为报双亲血仇,怎会不想取他性命?”广德真君自嘲道,“我找到他时,这仇家已经洗心革面,成为数百里内闻名的大善人。并且他是真地辞恶从善,因为他体表泛出肉眼难见的淡淡金光,乃是有功德在身。”

    宁小闲“啊”了一声:“那他没少做好事了。”

    她自己就有生死簿在手,对功德此物的理解远比一般修仙者更深刻。广德真君的仇家能体放金光,那就是天道承认的大善人,才会加持如此功德。

    “那即是说,天道认定他做的善事远远多过了恶行,积累的功德早就抵消了罪孽,才令他有金光护体。”广德真君不由得嗤笑,“真真可笑,杀人这样的大罪,竟然可以被小恩小善所抵消。”

    宁小闲把话题带回正轨:“然而你也没杀他。”

    “我一剑就能取他性命,虽然杀掉天道承认的善人,于我本身功德有损,渡劫时也会算作我的罪孽。可在那时候,我只希望宰鸡一般将他喉管割破,看他颈血喷溅,方感快慰!”广德真君面沉如水,“但在我动手之前,有个人出现了,告诉我仇家如在那时被杀,就算是赎尽了所有罪孽,功德完满,可以大善之身去投生修仙世家,出生后寻仙问道,前途是康庄大道。”

    “如我不杀他,他就还须投生五次,红尘历劫。”

    宁小闲终于明白,广德为什么饶仇家性命了:他希望对方多受苦五世。修仙者看待生死的眼光与世俗不同,死亡并不是仇恨的终点。再历五世红尘,期间会发生多少意外?那可就真不好说,或许这仇人破了善功,又坠入了畜生道、恶鬼道?

    他不愿仇人得善果、早解脱,这才削其一臂,留其性命。“世人只知我放过他不杀,却不其中究里,如此流传开去,居然成就我的美名。”广德轻声道,“我那时年轻尚轻,想着灭门仇人都能放过,世上还有何事不可原谅?竟也慢慢修成正果,以仁义立身。”

    原来这才是真相。宁小闲摇了摇头:“告知因果的人是谁?”

    “你也认得的。”广德真君笑了笑,“是谛听。”

    宁小闲不由得皱眉:“他为什么出来劝阻你?”言先生代表了天道行事,他出现,就代表天道要保住广德仇人的性命。

    他这仇人来头很大么,连言先生都被派了出来。

    广德不由得轻笑:“世事无常,从此可见一斑。这回云游天外回来,我才知冥冥中真有定数。”不待宁小闲提问,先道,“你知道我的仇人姓甚?”

    宁小闲摇头。广德的过往都是陈年老黄历了,距今过去不知多少年,她能收集到有关他的传说就不错了,哪能洞悉那许多细节?

    广德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姓权。”

    权?该不会是……宁小闲的杏眼慢慢瞪圆了:“权师兄?!”

    她太过惊讶,下意识将师兄两字叫了出来。

    “正是。”广德举茶,轻啜一口,“我这仇家,正是权十方家的老祖宗。他做了不少善事,给权家积了许多福报,后世才得福泽延绵。顺便一说,他死后二十年,当地遇大妖攻城,他的大子和二子都死了,只有老三活了下来,权家就是从老三以后才开始发达。”

第2603章 天意

    “这个老三是?”她有些明白了。

    “我这姓权的仇人断去一臂之后,再纳妾生的儿子。”

    “也就是说,如果你杀掉了仇家,三子就不会出生,权家就在大妖攻城时断了香火?”

    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天上居权长老,也就没有权十方了。

    “是。”广德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我这一趟自天外返回,见到朝云宗的新任掌门居然是权十方,你可知我有多么惊讶?”无数年前的仇人之子,居然接过了朝云宗的道统,成为一方霸主。“这真是天道对我的绝佳讽刺。嘿,冥冥中自有定数,这话说得可真好。”

    宁小闲定了定神:“这与你背叛南赡部洲有何关联?”

    “凡事皆有其理,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广德低声道,“我的经历如是,这天下亦如是。”

    宁小闲冷眼看他:“天道给你蒙上什么不白之冤了?”

    “天道待我不薄,连天劫也只降下一重。”广德看起来平心静气,”我今日所为,非为切身之害。”

    “哦?”她扯动嘴角,“广德真君莫非为了天下苍生?”

    她这话里只有十足讽刺,哪知广德却认认真真地点头:“正是!”

    “……”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能说出什么歪理来。

    “神山蒙蔽了天机,我才可畅所欲言。”广德往窗外看了一眼,“宁夫人可知,从蛮祖时代开始,这南赡部洲上出现过多少神境?”

    她倒真没细数过,话说远古之前的历史能流传至今的不多呢,“不知。”

    “共有一百三十八位,扣去晋入真神的蛮祖,那就是一百三十七位。”广德侃侃而谈,“至今还剩几位,这个你一定清楚。”

    宁小闲点头。南赡部洲上剩下的神境就这么寥寥十几人。无尽深海之中自然还有,但与陆地无争,不计入其内。

    “神境的强大,已足以动摇山河。宁夫人就没想过,这许多神境最后去了哪里,怎地留在世上的只有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问题倒是深奥,宁小闲想了想:“不是死了,就是被天地同化?”

    “就是难有善终了?”

    宁小闲凝视着他:“你想说,众生历尽艰难险阻、修行不倦,其实走的是一条断头路?”若真如此,广德真君的质疑可就好生大胆!“人类当中有修仙潜质的,百不足一,妖兽还要更低;在三百多年前,修仙者当中又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可以渡劫成仙;仙人之中,最后能晋入神境的,或许连千万分之一都不到了。如此算来,百多位神境里面只出现一名真神,有甚奇怪?”

    从神境到真神有多难?莫看只相差一个字,却已是天壤之别。她的爱侣就是神境,连言先生都承认长天离真神境界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一步,却是天堑!长天历经无数次大战,修为凝实如斯,到现在也还没迈过去呢。

    广德却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只往后靠到椅背上:“我云游天外,走过了许多世界,其中有些天道已死、行将崩溃,地面上却有各式手眼通天的人物横行不可一世。以他们的本事,随手就能将天也捅破个窟窿出来,那却已经是生灵涂炭,世界行将末日了。”

    “这样的世界,我经历了七、八个,无一例外是强者失了约束,千疮百孔的世界不堪重负,或快或慢地滑向灭亡。”

    以宁小闲如今境界,已能听懂他的话义:“你是说,天道约束不了这些强者,才造成了灭世之祸?”

    “正是。”广德点头,“这些世界的天道相对弱小,远不如南赡部洲的天道强横。为了本界安危存亡起见,天道也不会让我们这些神境继续强大,最后危及它的地位。”

    “宁夫人,修行原本就是逆天行事。道行越高,代表我们所受的天地束缚越少、我们遵守的天地规则越少。”广德说得又轻又慢,让她有思索的时间,“到了神境、真神境,世间能约束我们的规则就已寥寥无几。你若是天道,愿意看见这种局面么?”

    破坏规则的人,总是不受体制待见的。宁小闲轻摇螓首。

    “如果你是天道,却又不想神境晋升为真神、真神挑战自己,你会怎么做?”

    她想了很久才道:“内耗,同化。”

    “正是!”广德拍了拍掌,“同化之法,就如后土身化六道,归入天条。然而愿意托体同山阿的神境毕竟是少数。多数人修仙是为了图一个大自在,又怎么愿意变作无知无觉、冰冷死板的天道规则?天道想要消耗掉更多神境,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它要不断挑起神境之间的战争,让它们互相攻击,两败俱伤,从而失去威胁天道的能力。”

    听到这里,宁小闲黛眉微微皱起,却没有吭声。

    “宁夫人可是觉得这几句话听着很耳熟?”广德轻声道,“我们当下的战争就是如此,包括我在内已经殒落了三名神境,未来必会死去更多;一万年前的中古之战、三万年前的上古之战——”

    “——甚至说得更长远些,从蛮祖带领蛮族崛起、与妖族相争的远古时代,这种内耗就开始了。”

    宁小闲紧盯着他:“你想说,神境之间的倾轧、从古到今这些惊天动地的大战,都是天道一手策划?”

    “它不需策划,只要稍作引导,众生自然会按照它的剧本来演。”广德好笑道,“都说蛮族不得天宠,所以才受打压。可是受到天地青睐的妖族,难道这数万年来就过得顺风顺水?天道讲究守衡,以妖族来牵制蛮族;然而反过来看,又何尝不是蛮族遏制了妖族的发展,杀掉了无数有潜力问鼎天神境的大妖?”

    “天地如棋盘,我们都不过是小小棋子罢了。”他悠悠道,“不想当棋子、想当下棋人的,多半都已经不在了,留下来的只有一位。”

    宁小闲轻轻吐了口气出来:“蛮祖。”

    “正是蛮祖。”广德眼中露出崇敬之色。

第2604章 广成子与鸿蒙元气

    “他想改天换地,重塑世间法则,让我们寻到真正通天之路。”

    “怎么做?”宁小闲撇了撇嘴,“他变成天道,就能任凭你们将天地捅成筛子眼儿?”

    “那自是不能的。”广德声音压得很低,“神王想要创造天外天,万物各归其类,各安其所。譬如神不与人混居,人不与妖混居,这就避免了互相侵害,如昔年之六道轮回。”

    “为何南赡部洲天道不能为之?”

    “要这么做,先要动摇本界基础。”广德说得直白,“天地法则归于零,而后重新衍生。”

    说白了,现有的天地法则要被全部推翻,然后重组、构建。

    再说得简单点,现在的天道必须死!

    宁小闲伸指轻叩桌面,问他:“你方才所述,可有实证?”口说无凭,任他天花乱坠,也不过都是臆测。“再说,就算天道要引得神境大战,终归也会打出一个草头王来,总有人最后胜出。这个人难道就不会威胁天道了?”

    广德点头,赞赏于宁小闲的思路清晰:“宁夫人可知广成子?”

    “捉拿阴九幽、镇压在玉笏峰下的广成宫掌门广成子?”宁小闲一哂,“知道。”

    “那么宁夫人可知道,广成子的下场?”

    “他镇压阴九幽以后,很快消失不见。我听说的就有两个版本,一个说他伤重不久坐化在广成宫,一个说他划破虚空而去,就与你一样。”

    “这两个版本,都不对。”广德真君说罢,将一柄长剑置在桌上。

    剑鞘是白鲨皮制,大概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成了灰褐色,然而表面覆有红丝,往来穿梭,每一根都比发丝还细小,仿佛人的毛细血管。

    剑鞘刻有两字:铭仙。

    剑锷和剑柄都很古旧了,却也磨得光可鉴人,饶富古韵。

    这种古韵,她在南明离火剑上就看见过。“铭仙”这两个字,又确实有些耳熟。

    “这是广成子的本命神剑,铭仙剑。”广德拍了拍剑鞘,“这剑鞘是广成子早年斩杀北海巨鲨‘白魔王’后,剥皮制成,上面的丝络纹就是白魔王特有,不能冒仿。”古人喜欢将称霸一界的妖怪称作“魔王”。

    宁小闲奇道:“广成子难道殒在你手里?”

    “宁夫人真会说笑。”广德真君不由得失笑,“我拣到这把剑时,它并不在南赡部洲。”

    宁小闲扬起秀眉,真正来了兴趣。

    “广成子也是天纵奇才,在当时被认作是最有望冲击真神境的大能,又经历了中古之战的洗礼。在镇压了阴九幽之后,他实际上离真神境只差一步之遥了——就如今日之撼天神君。”

    最后这句,宁小闲总觉得他说得意味深长。

    “他原本也受了重伤,但天道赏赐他金浆灌顶,因此很快恢复到巅峰状态。”宁小闲默默点头,她在渡过天劫后也承接过天道的金浆,知道那东西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大补。天道对广成子的奖赏当然不止于此。

    “就在他准备挟势冲击真神境时,有个自称是天道化身的女子来找他,说天道指派一项任务给他,只要顺利完成,即以一缕鸿蒙元气相赠。”

    别人不晓得,宁小闲一听就明白了,那是月娥。

    “对修仙者或者蛮人来说,功至大圆满冲击下一境界都要冒巨大风险,一旦失败,反噬之力极重,连修为可能都要倒退。”广德的话没有夸大,宁小闲点了点头。长天至今都未对真神境发起冲击,可见他心底明白,还是差些火候,要把这珍贵的机会留到最恰当的时候。“用‘孤注一掷’来形容都不为过,失败以后想要再次冲击,又要重新攒齐修为、机缘、法器等等。”

    “从神境至真神的门槛,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跨过去的,哪怕广成子自忖准备充分,也想再多几分把握。”广德问宁小闲,“宁夫人可知,鸿蒙元气是何物?”

    宁小闲点头:“那是天地初开时遗留的一点混沌元气,还要早于天道诞生之前。”东海神君的本体并非天生神兽之属,却还能修成正果、跻身神境,主因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缕鸿蒙元气。他参透其中天地之秘,从而境界大进。

    那时她就知道,鸿蒙元气是好东西了。按长天给出来的通俗版介绍,这里面包含了天地还是一片混沌时的诸多讯息,悟通它,也很可能就悟通了世界的本源。

    听到这里,她就明白广成子断然无法抗拒鸿蒙元气的诱%~惑:“他答应了。”如果说修仙还有一条捷径,能通往大道彼岸,那么很可能就是鸿蒙元气了。这也是长天望见了天外世界的鸿蒙元气以后,不惜代价也想夺取过来的原因。

    “是。”果然广德真君接下去就道,“如能得鸿蒙元气相助,他晋升真神境就更有把握。你也知道,从古至今南赡部洲只出现过一名真神,这样的殊荣、这样的名誉,没有人能够拒绝。”

    宁小闲喃喃道:“天道许以重利,恐怕要他去办的事可不容易。”

    “鸟为食亡,我辈也不过如是。”广德笑了笑,“天道要他关闭时空裂隙。”

    宁小闲惊得瞪圆了眼:“什么!这怎么能够办到。”要是天隙可以关闭,她和长天早就设法了啊,哪里还有今日南赡部洲之祸?

    “现在我们知道此事非人力所能为,至少神境办不到。”广德苦恼道,“可是一万年前,莫说是广成子,连天道也不晓得这样做能否成功。自上古之战后,广成子是修为最接近真神境的大能了,有撕天裂地的本事,天道或许想让他试一试。如能关闭天隙,也就绝了后患。”

    “失败了。”如若广成子成功了,她今日还会被困神山吗?宁小闲只能惋惜,“广成子又是什么下场?”

    “宁夫人聪敏,必然已经猜到。”广德真君低声道,“他不敌虚空中狂暴的力量,连逃回来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撕成碎片、神形俱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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