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5章 凋蔽
天地如洪炉，万物投入其中，多数都被碾得粉碎、化作虚无，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越砥砺越坚强，越磨炼越光辉。若说昔年初遇时，她只是一块石墨，顶多轻巧有光泽，如今却已经转变为耀眼的钻石。
他举起手中杯盏，以茶代酒：“这一杯敬你。”而后徐徐饮尽，“共勉之，愿战后再饮庆功酒。”
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来那一天。宁小闲微笑：“好。”打量他两眼，忽然道，“原本跟在你身后那个小姑娘呢？”
跟在他身后……？权十方一怔：“安鱼？”
宁小闲捂着嘴笑：“你怎知道我说的是安鱼？”
权十方咳了两声，俊面微愠：“莫要玩笑。”面对眼前人，他终究生不起气，只得道，“上回她在四方天城闯了祸，我罚她回宗面壁三年。”
宁小闲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好像看不成好戏了呢。
哪知权十方又道：“不过前几日我接到消息，送去坐忘峰的饭食多日未动，值守弟子入内查看，发现那里面空无一人。她好像私自下山了。”
宁小闲眨了眨眼：“朝云宗门卫森严，她能自行逃出？”如果一个小小安鱼就能逃出朝云宗，证明这个宗派的戒备力量松懈，外头的敌人要潜进去岂非不费吹灰之力？
提起这个，权十方的脸色都变得难看：“原是不能。我得这消息后三令五申要求查正，送上来的结果是根本无人玩忽职守。”
“这倒是怪了。”宁小闲想了想，“有人帮她离开？”
“只有这个可能了。”权十方摇头，“如今战事紧张，我也分身乏术，只希望她在外机警，少遇些凶险。”话虽如此，外面世道凶险，安鱼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姑娘怕是应付不来。
宁小闲却笑道：“只有我看好她么？她若有外力相助，能逃出朝云宗就能太平入世。”那不知名的助力能帮她逃出朝云宗，难道就不能助她太太平平地行走世间了？
权十方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愿如此。”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色不早了，宗中还有要务，我先告辞。”
宁小闲方一回礼，他就转过身，大步离开了。只留下宁小闲望着他背影，抚着下巴：
诶，她怎么觉得，权掌门似是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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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真君声名清正，能得他加入，战盟行事更加名正言顺，有些小宗派原本摇摆不定，这会儿也不再犹豫，投入战盟之中；大黑天则是自带精兵悍将，麾下更有十余真仙，能够快速平衡战局。
修仙者阵营平添两大神境，战力上的劣势被迅速弥补，甚至在局部战役上开始收复失地。包括乌顶山湖在内，几条重要山路、水路重回修仙者手中，战盟与中北部的西夜、南部的奉天府和朱雀等重要盟友的联系更加密切，经常互派援军。
群情振奋。
在中部和南部，蛮人长驱直入的脚步终于停下，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许多城池里面甚至张灯结彩放鞭炮，庆祝近来的一系列胜利。
大伙儿太需要一针强心剂了，才能在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战争中坚持下来。
这天夜里，有星无月。
南赡部洲中南部，不知名的小城。
受战争影响，城外的田地被烧光抢光，城里正在闹饥荒，到处一派萧条。原有的住户逃走了一大半，外头又源源不断有难民涌入，将这些空白填补了大半。小城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现，而人们对此漠然视之，原有的安宁详和与团结，早已荡然无存。
所以，这个青衫人的走进没有引起本地人的关注和兴趣。
面白无须、三角眼，论外貌稀松平常，论气质泯然众人，就和走在街道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若说有甚不同，就是他的衣冠着实整洁，对比这脏乱差的街道来说真可以算是一尘不染了。
转角有个四、五岁的男童正在号啕大哭，边上瘦巴巴的男子一脸紧张地奔过来，捂着他的嘴将他抱走了。如此乱世，一个懵懂幼儿独自出现在街头，下场何止用凄惨来形容？
旁人都道男子是孩童家长，只有青衫人望见他手指缝隙里透出来的黄布一角，同时嗅到了很淡很淡的酸味儿。
孩子很快就迷糊过去不哭了。
这男人当然不是家长。看他手法娴熟已极，显然这样诱|拐儿童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些小童的下场，细思极恐。
对这城里的混乱景象，青衫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迳直走进街边最大的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占了四个铺面，大厅也是宽绰得很，可以想见昔日高朋满座的场景。不过现在么，烫金招牌被砸掉了一半，剩下的只能模糊辨出“君”、“庭”两个字。酒楼的桌椅也只剩下四、五台，大厅却不显空荡，因为这里堆满了杂物。青衫人目光一扫，望见里面疑似有棉被、铺盖等物，显然这里平时也给人住。
墙角被杂物挡住了，只露出一点锈色的污渍。
店小二过来了，依旧是殷勤的笑：“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你这里，我怕是不敢住。”青衫人也笑了，“给我来一碗鸡蛋甩袖汤，再来……”
话未说完，小二已经抱歉道：“可不好意思，咱这里没有鸡蛋了。”伸手往街上一指，“早都让人抱走杀掉吃肉，哪里还能留有下蛋的鸡？”
顺着他手指看去，挨家挨户门窗紧闭，连商铺门口摆货的木板都被人撬了去，只留下光秃秃两根烂木桩。普通人家挂在檐下的大蒜、辣椒，屋后围起来的鸡鸭猪兔，一概不见了踪影。小二果然没说错，兵荒马乱的时候能捞口吃的都不容易，谁还能等到母鸡下蛋？
青衫人递了块五钱重的银子在桌上：“那么，还有什么可吃？”
小二紧紧盯着银子：“还有茴香肉馅的包子，您要是愿意，给您再做碗酸辣疙瘩汤吃吃也没问题！”
第2456章 巨头的密议
青衫人奇道：“你这里没有鸡蛋，反倒有肉？”
“啊有的。”小二点头哈腰，“您来得赶巧，昨个儿我家在山上打到了三百斤重的大野猪，这不就有肉了？你来早来晚都没有的。”
青衫人哦了一声：“行，端上来吧。”
……
热气腾腾的包子很快就上桌了，一笼两个，居然还很香。
青衫人闻了闻味道，把一个包子掰成两半，看到里面是绿色纤细的茴香，还有剁成了蓉的肉馅儿。他把小二唤过来：“这肉好瘦？”
包子馅要半肥半瘦，咬下去满口流油才好吃。全瘦肉丁子馅儿，塞牙得紧。
小二笑道：“山上的野猪哪有家养的肥？块块都是精瘦肉。”
青衫人又闻了闻包子里逸出来的热气，没动嘴咬，反而把边上的酸辣汤喝个干净，这才把银子丢到桌上，起身走了。
小二在身后喊：“客官，您的包子！”
“不吃了。”他头都没回，“留给你了，我吃不惯野猪肉，骚|气得很。”
怪人，花五钱银子就为喝一碗面汤？小二撇了撇嘴，终没忍住肉香的诱|惑，将包子塞进嘴里，三两下咽掉。
真香啊！
青衫人沿着主街往城西踱去，不一会儿就走到尽头，再往外出了城，就是乡郊土路。到得这里，人就少了。
他也不着急，负手继续往前，越走越偏远，脚下渐渐没了路，天色渐晚，身边的荒草倒是越来越高，不多时就走进了一大片灌木丛。
丛林里的野果，不管熟透还是青涩、能吃的还是不能吃的，统统让人摘光了，连嫩叶子都留不下。
灌木丛东倒西歪，到处都是被人践踏过的痕迹。
他才走进去没几步，丛林里窸嗦作响，前后忽然都蹦出几个人来，手执武器冲着他道：“留下财物，饶你不死！”
这几个人都生得高大，目光比狼还凶狠，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着小绵羊。
青衫人侧了侧头：“真的？”
这几个大汉不知道打劫了多少人，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反应的，都是一呆。
青衫人缓缓道：“你们不打算把我做成野猪肉包子了？”
他先前在酒楼里见到的包子，哪里是什么野猪肉馅？只一闻，他就闻出那分明就是人肉的味道，再看墙角被掩盖起来的血渍，可见酒楼早就易了主儿，这一窝悍匪明面儿在里面做活，摸清来往客人的门路，后头就跟踪出来，找偏僻处把人做了。钱财入袋，血肉做菜，半点儿也不浪费。
为首的悍匪笑了：“你要是特别想被做成包子，我一定让你如愿！”也不罗嗦，挥刀来砍。
青衫人不躲不闪，闪着寒光的刀锋才要触及他鬓边的发丝，就猛地被弹回来，正中这大汉印堂！
刀口的来势比去|势还猛，只听得“卟”的一声轻响，大汉脑门儿就从正中央被开了瓢，红白之物顿时流了满地。
余下几人皆是一怔，举着武器齐声呐喊冲上来。这回更干脆了，还未冲到青衫人面前，就爆作了团团血雾。
风一吹，连血腥气味儿都飘没了，这几人倒好像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青衫人反倒皱了皱眉：“哪一位到了？”
灌木中分，有人走出来拍了拍手掌：“不谢。”
这人一身锦袍，生得修眉俊目，唇形如弓，薄而艳红，顾盼之间风姿无限，嘴角一勾就似要把人的魂魄都一并勾走。
他一走出来，这处荒凄而混乱的灌木丛忽然亮堂起来，让人真切体会到“蓬壁生辉”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青衫人面上也露出恭谨之色，沉声道：“乌谬特木罕，好久不见！”
这风度翩翩、姿仪绝世的男子，居然是沙度烈的特木罕乌谬！
乌谬懒洋洋道：“典大军师，你来晚了。另外，皇甫铭躲去了哪里？”
青衫人，自然就是圣域的大军师，典青岳。
典青岳露出笑容，不卑不亢：“神王闭关正到紧要时刻，分身不得，特嘱我前来与两位会晤。”环顾周围，点头道，“阴亲王也到了。”
十丈外的歪脖子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人，长身玉立、气度沉稳，面貌也自英伟，正是摩诘天亲王、阴生涯的族兄阴生渊！
阴生渊负手而立：“接到蛮祖邀约，王弟特命我前来。”摩诘天的领地在北部，离这里太远，最近对西夜的攻势又正猛烈，阴生涯便不似乌谬可以随意外出，遂找了阴生渊代劳。“这里说话，不虞外泄？”
蛮族三大巨头，居然就在这样一处荒郊野地会晤。
典青岳点头：“此处连日雷暴，天地气机紊乱，我再动些手脚，因此我们在这里的谈话不会为天道所知。”说罢，随手掷出四枚金梭。
梭子离了手，自行飞去四个角落，埋头扎进土里。过不多时，众人就觉出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煞气，旷野罩上一层淡淡的朦胧，仿佛投向这里的视线都会偏移掉，定不住其中的物事。
在场三人都明白，方圆三里之内，天机已被蒙蔽。
典青岳的声音转为肃然：“摩诘天和沙度烈的人口迁移，应该即将完成罢？”
阴生渊嗯了一声：“至多不过两个月。”
乌谬则是很干脆地伸出食指：“一个月！”
蛮人为这次入侵准备千年，其中最重要的步骤之一就包括了人口迁徒计划。那是经过了无数高人的反复规划、计算，并且充分动员到民间每一个人的重大军事措施。这还是天隙意外开启，如是按原本的测算，小半年后两界壁垒才被打破的话，相信多数蛮人早就将细软收拾完毕，一个月内就可以全部移民完成。
这项工作越早进行，蛮人就能越快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三大巨头当中，行动力最好的乃是沙度烈。这一点从乌驮城天隙洞开不久，沙度烈即迁都完毕就可见一斑了。
“圣域所用时间也相差无几。”典青岳满面凝重，“那么接下来，我们最大的麻烦就是战盟！”
第2457章 致命弱点
乌谬双手抱臂：“战盟又唯隐流马首是瞻，这一点我们都知道，典大军师有何高见？”
蛮人想要统治大陆，战盟就是必须越过的障碍。眼下南赡部洲仙宗多半是加入两大阵营，以隐流为首的战盟，或者郎青统辖下的西夜。论数量，自然是战盟集结起来的宗派总量最多，眼下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二百一十九个！
战盟的飞速壮大，说白了还是拜蛮人的凶狠入侵所致。
“蛇无头不行。只要端掉了隐流，奉天府和朝云宗难撑大业，中部、南部领地唾手可得。”战盟当中隐隐也形成了铁三角，架构出最稳定的关系。至于朱雀、白虎和大黑天，反倒是个人战力过于突出，手下缺乏上述三者握有的百战之师。那么只要打掉了最核心、最重要的力量——隐流，战盟的抵抗能力自然一落千丈。
阴生渊摇头：“这要如何办到？隐流之首巴蛇造化参天，隐隐成为南赡部洲神境第一人，据说离真神境也只有一步之遥。我们屡次避免与隐流正面冲突，就是这个原因。”巴蛇如果离真神境只差临门一脚了，蛮族的神境可不愿当作了他的磨刀石。要知道神境几乎是生灵能够达到的修为巅峰，想要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除了己身道行和机缘缺一不可，还有极重要的一点，就是与同阶大能的实战经验！
说不定哪一回战斗所得，就能招徕顿悟。
修炼这事儿，玄而又玄，谁说得准呢？反正这样的例子大把，现在谁也不愿轻触撼天神君的霉头。当然最重要是，蛮族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谁都想把这么难啃的硬骨头留给其他势力去对付。
乌谬目光忽然闪烁一下：“巴蛇不好对付，可是隐流有两个妖王。”
阴生渊顿时望了过来：“你是说，玄天娘娘？”
“不错。这女子应变机警，确是天下少有。可是——”提起这个人，乌谬凤目中当即闪过一抹厉色，“她再强煞了，也还远未到法力通神之境，又是巴蛇道侣，两人恩爱情长。因此，她可为巴蛇软肋。”
阴生渊抚着下巴道：“我那皇侄女在乌顶山脉似是吃了她的大亏，至今提起来还气恨非常。”玄天娘娘的领域力量很特殊，摩诘天当时情报不足，没猜出是她下的手；可这么两、三个月过去了，战后总结都不知道做了多少，若再推断不出那是她的手笔，摩诘天的情报官难道都是吃白饭的吗？
典青岳轻咳一声：“其实据神王推测，鸣沙河那一下河水倒灌入溢洪平原，十有七八也是她的手笔。”
阴生渊细长的双目顿时大睁：“什么！”
宁小闲的行踪太过隐秘，直到现在摩诘天都未抓到她在鸣沙河畔的蛛丝马迹。溢洪平原之战，摩诘天死伤数十万，死掉了一个圣人、十几个混元境，可谓损失惨重。现在典青岳却说，这一切和玄天娘娘脱不了干系？
“乌顶山脉离溢洪平原实在很近了，她又在那城中出现，这可都是有目击证人的。”典青岳同情地望他一眼，“贵方不觉得西夜在战中陡然改换了策略，太过奇怪么？”
阴生渊沉下了脸：“原来如此！”天隙洞开前后，摩诘天始终未以隐流为第一对手，对宁小闲的了解就没有那么深刻，现在得知她的骄人“战绩”，才是郁闷至极。至于三百年前岩炭城变故，知情者寥寥无几，摩诘天居然也不知那事儿乃是坏在同一个手里。
乌谬不由得失笑：“你折在宁小闲手里，倒是不冤。”说这话时，他眼前似乎闪过一张女子面庞，本来平凡无奇，偏偏生了一双灵动的好眼，只那么朝着你瞟呀瞟，就能看透你的心思。你想到的，她都去替你设法，你想不到的，她就替你周全。
世上若有解语花，也不过如此了罢？
这念头在他心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后翻腾起来，却是无尽的怒火和仇恨！国仇、私恨，他还有两笔血账等着和她清算。
折在她和巴蛇手里，阴生渊不冤、摩诘天数十万亡魂不冤，因为沙度烈也有过这样惨痛的经历！
典青岳点了点头：“玄天娘娘确实与我们都有些瓜葛。神王之意，我们首先合力将隐流端掉，如此，后续可为。”
乌谬凝声道：“巴蛇不知我们打算对付她？就我所探知，宁小闲最近一直隐在军中，深居简出，由巴蛇亲自看守，要下手恐怕不那么容易。”他和宁小闲之间是死仇，对她的行踪自然千方百计查探，可是隐流也自机警，他一直都未等来她落单的机会。
巴蛇把她护得太紧了。
典青岳笑了：“也即是说，这计划要分解作两个步骤。首先，要把巴蛇从她身边调开；其次，要把她从军中钓出来。”
阴生渊抿唇：“哪一个都不容易办到。”
“凭一家之力，或难达到，因此神王才请你们二位前来协商。”典青岳郑重道，“隐流如今看着风光，实有隐患。”
乌谬点头：“它的战线拉得太长，首尾难以顾全。”
他也是雄才大略，眼光毒辣。隐流等若同时在西南部和中部同时与沙度烈、圣域这两大势力开战，寻常宗派光是应付其中之一就要精疲力尽，即使有奉天府、朱雀等盟友帮衬，顾首难顾尾的弊端还是越发显现。
随着战争形势变得越发复杂，隐流早晚要设法解决这个问题。而在那之前，他们是不是能利用一番？
阴生渊则道：“想把巴蛇引开，就需要一个诱饵。”他目光闪动，“诱饵的份量要足，这条蛇才肯咬钩。”
“还要足够隐蔽。”典青岳信手一挥，就有一缕烟雾飘荡在半空中，凝出了南赡部洲的地图来，“不能让它知道那是饵，否则就没戏。”
他在地图上一点：“此处，或可利用。”
这地方显然出人意料，阴生渊愕然：“怎会是那里？”
第2458章 互相算计
“神王认为，你们想找的人就在那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提起蛮祖，典青岳的声音都变得恭敬，“神王目光如炬，我跟随神王至今，他还从未走眼。”
“而后，我们还需要另一个计划，将玄天娘娘从军中引出。”战盟的大本营亦是高手云集，否则长天如何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此事就交给我。”乌谬嘴角挂起一丝嗜血的微笑，“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典青岳也笑道：“神王对玄天娘娘的性子最是了解，她从不介意只身犯险，然随机应变的本事太好，屡次化险为夷。特木罕若能注意几个要点，就一定能将她引出来。”言罢，和乌谬低声说了几句。
听起来，确实像他认识的那个人。乌谬心中恨毒，却拊掌笑道：“好极、好极。”
他一笑起来，连天边的晚霞都悄然失色，典青岳却没有漏看他眼中写满的暴虐，不由得轻咳出声，补了一句：“若特木罕真将她捉在手里，神王倒有一个请求。”
“哦？”乌谬剑眉微挑，略感诧异。典青岳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从不夸大。蛮祖一向高傲，有什么事能让他用上“请求”呢，还是面对着蛮人的另一大势力沙度烈的特木罕？
“勿用私刑。”
这话说出来，乌谬不由得将典青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直到这位自诩脸皮厚极的大军师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才道：“我听说皇甫铭幼时，和宁小闲有一段过往？”
典青岳忍不住又咳了一下：“玄天娘娘曾于神王有恩，神王不忘这一段因果，是以有此请求。特木罕若能体谅，待得生擒她之后，圣域愿以雾隐、君下、博得三城酬谢。”
这三个大城都是物资丰饶、人口众多，离沙度烈的边境又很近，可见圣域确有诚意。
只要他不对宁小闲动手施刑，就能换来三座大城？蛮祖还真是大手笔。乌谬轻笑出声：“果然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以神王之能……”
典青岳顿时沉下了脸：“特木罕！”
乌谬也只是不轻不重地刺他一下，这时就点了点头：“好，若我擒住她，我可以好吃好喝供着她，不过时限只到与隐流谈判，在那之后……”
话只说到这里，但另外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神王的要求不是饶她一命，只因为在场三方都明白，活着的宁小闲价值更大。有她在手，撼天神君很可能投鼠忌器。
可是等她没了用处……乌谬面上挂笑，眸光却是一暗。
三人又商议片刻，即各自返回。
乌谬穿过两个天隙，返回自己军中时，大巫凶曹牧迎了上来：“可有进展？”
乌谬点了点头：“已有计划。另外，蛮祖对玄天还是念念不忘。若我擒得了她，还得提防圣域抢人。”
对宁小闲念念不忘的，好似不止一个蛮祖吧？当然这话曹牧不会说出口，只在心底叹息一声。为防天道窥听，他也没有明问计划细节，只说：“这一回，蛮祖怂恿谁上阵？”
“当然是摩诘天。”乌谬举起金杯，呷了一口美酒，“不过，我看阴生渊也不简单，这一回说不定他们皆大欢喜？”
这话就有些深奥了，曹牧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干脆不想了：“如能抓到宁小闲，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乌谬摇晃着杯中美酒，一脸平静：“我希望她和娜仁一样。”
一样的结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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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普通修仙者的欢呼雀跃不同，长天、大黑天这样的神境对于战争的胜负却不会轻易抱乐观态度，因为他们明白：蛮人的举族迁陡哪怕在修仙者持续不断的骚扰当中，也终于接近尾声。
一旦这项跨越了两个位面的壮举完成或者接近完成，蛮族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反击！
中军大帐里面，只有寥寥几人，长天伸指轻叩桌面：“任我们怎样骚扰，蛮人的跨位面迁陡也不会中断，顶多是再受些损失，再耗费一些时日罢了。要再削减蛮族力量，须另行设法。”
话是这样说，可蛮族为了今次的强势回归已经作了最充足的准备，早就想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想将他们大幅度削弱，谈何容易？
帐内众人，都未作声。
宁小闲一直盯着眼前的沙盘，忽然皱起黛眉：“中东部战况始终不如人意，这样说来，好似很久没有接到怀柔上人的消息了？”
沙盘上，她手指向的位置已经变作一片焦黄色，那代表了被摩诘天蚕食和侵吞的土地，至少有六个州大小了。
那原本都是西夜阵营的领地。
天隙洞开至今仅仅三个月，摩诘天就打下了近乎完整的六个大州。在蛮族普遍收缩、坚守阵地的局势下，它的表现实在突出。算起来，它是蛮人三大势力当中占据领土最多也最快的一方，侵占下来的领地里面，有异常肥沃的平原，有易守难攻的山地，当然还有数百个大小城池。
要知道如今正是深秋，中东部大面积粮食收获的好时节。大量物资的收获，刚好填补了摩诘天先前攻占当中的巨大消耗。这也是蛮人希望建立的良性循环从南赡部洲大地上获得更多物资，供养更加强大的军队和高阶战力，从而能够掠夺更多土地。
古怪之处就在这里了先前摩诘天神境颜烈被杀，阴生涯一怒之下发军攻打怀柔上人的地盘，从东往西推进了数千里地，都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
怀柔上人和西夜，避而不战。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大黑天的队伍加入进来，才有些许好转。但这个时候，摩诘天已经吞并了大量土地。并且是稳扎稳打，一步步推进，每攻下一地都要派军驻守、防御。
一向强硬的怀柔上人，这回居然始终沉默。
这就不对劲了。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就算当初要避一避阴生涯怒火，也不该始终这样消极防御。
长天目光转向白虎：“他出了甚事？”
白虎指了指自己鼻子，愕然道：“我怎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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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9章 互相磋议
宁小闲没好气道：“最后一个见过怀柔上人的，岂非就是你？”
“你是说……”白虎这才恍然，“上回击杀颜烈以后？”
“算起来，怀柔上人在那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我们几次发讯与西夜，郎青都含糊其辞、避而不答。”宁小闲耸了耸肩，“所以，你是最后的目击证人。当时怀柔上人可有异常？”
“那个石头人正常过吗？”
接到长天投过来的目光，白虎只得道：“好吧好吧，说句实在话，他和我们这样有血有肉的神兽不同，就算受了伤也不流血，脸色也不会变，不大看得出来……”
不是说神境的观察力都仔细得逆天吗？宁小闲鄙夷地望他一眼，白虎立刻道：“……不过嘛，颜烈临死前最后两记反击都砸在他身上，想必也不是好捱的。事后各奔东西时，我见到他面色虽然如常，可是行动有些迟缓，不复先前灵敏。估计……损伤不小。”
果然。
长天蹙起长眉：“他伤得很重，怕是无暇替西夜掠阵。”
怀柔上人在鸣沙河畔以一己之力死死拖住阴生渊、颜烈两大神境，那时就受过伤了，连宁小闲都看出他在移山开河时的吃力；隔不多时，他再与白虎、旱魃截杀颜烈。神境临死前的反扑何等疯狂而凶猛？如果那两记攻击全落在他身上，哪怕以怀柔上人的真身之坚固也有些吃不消了。
更别忘了，颜烈最后自爆了神魂，那威力要甩原子弹爆炸十几条街。莫看白虎现在跟没事儿人一样，符舒望见他身上藏起来的伤，忍不住哭了整整一夜。
白虎都如此，一连三伤的怀柔上人呢？
神境可以直接左右战局的最终胜负。反过来说，没有神境坐镇的主力队伍，下场是悲惨的。
怪不得西夜节节败退，不肯和敌人死磕，原来是最高阶战力受了损伤，对面的摩诘天却是高手如云，硬碰硬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总会有无路可退的时候。再说中东部兵败如山，一旦摩诘天腾出手来，中部、南部的仙宗当即是压力大增。
并且摩诘天也不傻不笨，西夜和怀柔上人的退让一定会让他们有所察觉。
眼前这一局，如何破之？
“中东部么……？”长天望着沙盘沉吟良久，才道，“我有一法，或可暂缓中东部危境，又有削弱蛮人之效。但若想一试，须得怀柔配合。”
白虎摸了摸鼻子：“首先你得找着他。”像怀柔上人这样的神境想藏起来，天底下真有人能找到他？
“能。”宁小闲对此倒是信心十足，“这世上总有人能找得着他，好像我们都认得一个。”
……
空气中泛起一阵波动，如同春风吹皱的池水。
等到它重新稳定下来，就变得平滑如镜，镜子另一边是另一幕场景、另一个人。
这个人，大伙儿都很熟悉了：
郎青。
他显然已经感受到破开虚空的神力波动，面上吃惊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即向长天道：“神君，有何指教？”晏聆雪死后，他就率军北返。距离太远，红嗉石已经联系不上，眼下长天是动用了千里传像的神通，就如当初怀柔上人调查晏聆雪之死所用过的一样，是很费神力的招数。
这样的神通，只作紧急联系之用。
他的面色不大好看，大概是最近战事接连失利之故。
长天也不跟他客套，沉声道：“我有要事，要见怀柔。”
郎青明显犹豫一下，才道：“怀柔上人闭关，许久不出了。”
宁小闲和长天一眼，均是心下了然：老石头果然受了重伤。以他的耐受力，若非伤势实在太重，断不会抛下手头这些大事去闭关。眼下他大概躲在深不见底的地下，抓紧时间愈合伤口，以备最后的大决战。
怀柔上人脾气冷硬，对人几乎没有怜悯之心。可是在所有神境当中，宁小闲对他却最有好感。老石头是神境当中少有的耿直，从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口蜜腹剑。同样是围攻颜烈，白虎和旱魃都不像他那样实在出力，否则伤势也不会像他那么重了。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他伤情恶化：“你与他之间有信仰纽带的联系，无论怀柔上人瞑思多沉，都能接到你的祷告。”
神境由于己身神魂格外强大的缘故，哪怕在闭关期间还能分出一部分魂力来倾听和处理信徒的祷告，只要不是太复杂的讯息，都能自行处理；若外界有天翻地覆的变化，神境还能因此从沉睡中苏醒。
郎青望着她的眼神复杂，却终于道：“请说。”
他分明知道，宁小闲原本是打算杀掉晏聆雪的，却抢先被阴九幽分身给截了胡，否则两宗已经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了。现在么，西夜却需要战盟的协助。这事情说起来，满满地都是讽刺啊。
长天沉声道：“蛮人势力越发强大，待他们迁陡完毕，南赡部洲大劫即至。这一点，你必定深有体会。”郎青当然点头。由于摩诘天的疯狂进攻，西夜承受的压力比起任何宗派都大。那感觉就像置身惊涛骇浪之中，不知何时一个大浪过来就会把自己掀翻了。
对面的摩诘天，哪怕战死一个颜烈，可还有足足四大神境坐镇！西夜这里，却只有一位受了伤的怀柔上人。
“我有一策，或可暂缓西夜的危局。”
郎青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挥手布下了结界，以防外人窃听。
而后，长天三言两语将这策略说了。
郎青也是人杰，稍事琢磨就明白了，眼中略显犹疑：
“这样……太过凶险罢？”
宁小闲接口道：“富贵险中求，郎宗主可有更好的法子？”她见郎青沉吟不语，又道，“怀柔上人活过的年头比你我相加都长，此事你何不交由他自己定夺？”
也是这个理儿，毕竟怀柔上人是他敬奉的神明。郎青难得开颜，额上两道浅浅的纹路都舒展开来：“好，此法我会带给怀柔上人，由他老人家定夺罢。”
第2450章 告急与告别
十月初五，摩诘天取得了入侵南赡部洲以来的最大战果：
攻下金合｜欢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金合｜欢城是天旋谷辖下最重要的大城，气候在北地是难得的温润，南北均有大河可以引水，地气又好，种出来的粮食颗粒饱满，水果鲜甜有味，可谓天然的鱼米之乡。因此其建筑规模、人口密度在中北境首屈一指，素有“北地小中京”之称，此时常住人口仍然迫近了四百万。要知道以南赡部洲的生产力水平，能够负担四百万人口营生的城池实在不多，哪怕是中州都屈指可数。金合｜欢城之繁华富庶，可想而知。
它的富庶，甚至让摩诘天占领之后都要小心翼翼维护它原有的面貌，还特地颁布了“十禁”军令，严禁红了眼的蛮人将士在城内习惯性地烧杀抢掳这个大城的正常运作，能为摩诘天源源不断输送重要物资。
金合｜欢城一旦拿下，整个天赐平原就四仰八叉暴露在摩诘天的眼皮底下，只能等着蛮人大军前去蹂｜躏。
且不提中北部的凡人一片哀鸿遍野。冷眼旁观的聪明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怀柔上人去了哪里，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不现身？如果有他的援护坐镇，蛮人或许就不一定能拿下金合｜欢城守城的仙宗和居民进行了殊死抵抗，天旋谷几乎全宗覆灭，十一位仙人最后殉城八位，场面极度悲壮，剩下三人也身负重伤，又明白无力回天，不得不转身遁走。
要知道蛮人进攻金合｜欢城，甚至只派出一个阴生渊随军掠阵。以怀柔上人的脾性，怎会将这大城拱手让人？
属地仙宗覆灭、城池被夺、黎民困厄、天赐平原告急，对神境来说就意味着信仰之力和虔信徒的大幅度减少不能满足信民愿望的神，还有什么用？用宁小闲的话来说，“掉粉太快”，那是直接动摇神国基石的麻烦，一直都是需要神境谨慎对待的问题。
除非，他本人已经力有未逮。
再结合之前西夜阵营的种种表象来看，这个结论不难得出。
“我们能得出这个结论，蛮人自然也可以。”长天很干脆道，“各位，我们该出发了。”
他找到宁小闲时，她独自一人立于花园中，望着眼前的蔷薇怔怔出神。这个季节本不是蔷薇怒放的时令，偏这一丛艳红如血，竟在秋风中随风摇曳。
谁让她是号令百花的玄天娘娘呢？
晚风吹动她的衣裙，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玄天娘娘，这时候背影看起来反倒有些单薄。
接下来，他却要将更多重任压到她身上。想到这里，长天也是暗自一叹，上前搂着她的肩膀：“我必速归。”
宁小闲嗯了一声：“要小心。”她对长天虽有信心，可这一次远行非同小可。哪怕对巴蛇来说，都是一大挑战。
这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叮嘱，长天在她滑嫩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我省得。战场瞬息万变，你却要静心以待，万事切莫冲动决策。”她不再是昔年那个刚出浅水村的小孤女了。她是玄天娘娘，是可以独挡一面的隐流妖王，他不必再像从前一样对她耳提面命，只因她的所为时常远超他的预期。
她的智谋、胆气，以及随机应变的本事，早已不在他之下。
长天微一沉吟，还是自怀中取出一枚金簪，轻轻替她别到髻上。宁小闲看见它的款式，不由得笑道：“什么时候打的？好生别致。”
一般的发簪再精致，无非就是花卉雀鸟为形。长天送出来的这枚，却是两枚长长的金羽缀以流苏。那翎羽自然是精工细造的了，羽轴、羽片宛然，羽片的间隙比发丝还细。宁小闲的眼力非同常人，这时凝神细看，就能看出普通人类肉眼根本瞧不出的细节：羽片还由许许多多平行细长的羽枝组成，而每根羽枝又可看作一根小“羽毛”，两侧密生精细的羽小枝……
隐汉当中禽妖众多，她对飞禽的翎羽当然很有研究。虽然这两片羽毛看起来、摸起来都和纯金打造的没甚两样，甚至没有一点法力波动，可她敢打包票，这必定是某种禽妖的羽毛，因为再高明的手工匠人，也无法打造出经过了大自然千万年雕琢而出的复杂翎羽结构。
“这是朱雀的羽毛？”她有些不确定。朱雀的羽毛的确可以变色，由火红变成金色不是什么难事，可是高傲如长天，会送她朱雀的物什？
果然长天摇头：“非也。”别上这枚发簪之后，她的气韵在沉稳之外又添两分灵动活泼，那正符合她的本来个性，果然是美人巧饰相得益彰。“你若有急务必须外出，一定选择白日行走，再将这发簪戴起。”
宁小闲抚了抚发簪，在他唇上啵地亲了一口：“遵命！”勿庸置疑，这是长天留给她的后手。
长天也是无奈已极。这小妮子闯祸的本事一向是最高段位，她还是渡劫前期时就可以惹上真仙，而现在她已经达到真仙之境……这样推算起来，她现在惹出来的麻烦连他都不一定摆得平，何况现在他还必须外出。
他手头自然也有些防护手段，可是放在她身上大概威力不够，只得用出这个了。
长天抵着她额头，终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就如从前许多回：“乖乖等我回来。”
她果然乖乖应道：“好！”
时间紧迫，他必须走了。长天抚了抚她的秀发，往外迈出两步。
第二步还未踏在地面上，人就已经自原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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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之地，十万雪山。
天地之间只有两种颜色：
白色的雪，以及裸露出来的黑色岩石。
罡风呼啸，一刻不停，亿万年来将山脉雕成了最陡峭的形状。华夏最高峰在它们面前，不过是站在巨人身边的小童。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零下一百二度的超低温可以在五秒内将生命体冻成冰棍，哪怕御寒能力再强大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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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1章 深入老巢
所以这个地方虽然有着整片大陆最雄奇磅礴的景观，可是自天地初开以来，这里一直寂寞得只有风声呼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是现在，一个背风的山谷里，地面忽然下陷。
这里的地面没有砂子，只有承受住无数年风刀霜剑雕琢的坚岩。可是现在，岩石的塌陷无声无息，就像有人拿着勺子在松软的芝士蛋糕上面挖了一个洞。
有三人自坑底走了出来，他们穿的都是寻常服饰，看起来衣衫单薄，可是寒风竟无法拂动他们的衣袂，霜雪都覆不上他们的头面。
他们干净自在得像是准备参加一场豪门盛宴，而非立在这寂无人烟的生命禁区当中。
高大俊逸的阴生渊身边站着一名面色腊黄的汉子。与他们同行的第三个人，如果长天或者白虎在这里一定不会觉得面生：
这就是在逆风平原与他们鏖战多时的圣域神境，拓朴初。
阴生渊望着四下的荒寂景象，皱了皱眉：“在这里？”
“神王指示，就在风刀峡。”拓朴初往前一指，“不能直接降落在前，否则会引起它的警觉。”
他们所立之处居然是个海湾，再往外就是无尽的冰洋。只不过海面结起了厚厚的坚冰，至少厚达四百丈，表面起伏的冰山已经凝固了千万年都不再动弹，又被猛烈的罡风雕出了千百种姿态。这地方才因此得名风刀峡。
阴生渊低声道：“分头寻找，留意地上的岩石。”转头对面色腊黄的同伴道，“风刀峡最高大的山峰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断裂，这样想来，它的位置应该在峡湾的最前方。素赤铜，请到那里看看。”
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赫然就是摩诘天的神境素赤铜！
摩诘天原有五大神境，战殒了一个颜烈，那么就还有阴生涯、阴生渊兄弟，素赤铜和福楼安四位。这下子划拨了一半神境到极北之地来，可谓大手笔。
素赤铜也是精通土系神通的大拿，在这荒凉得只有白雪和石头的北地可以大展身手，阴生涯点将就点到了他。神境就是神境，即便以阴生渊地位之尊贵，也要敬称一个“请”字。
素赤铜不吭声，只是半蹲下来，随手擦净地面的浮雪，而后五指箕张，牢牢按在地上。
风刀峡没有泥沙存在，地表皆是坚岩，否则如何经得起亿万年风刀霜剑的琢磨？更有甚者，整座大山都是一石而成。因此他这一按，就按在了黑岩之上，或许也按在了整座大山上。
接着他双目微阖，状似瞑想。
边上两人都知道他正藉由土系神通感知地下状况，也不惊扰。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素赤铜才收手站起来道：“底下毫无异状。”
他这么伸手一按，立刻就能将地面下的岩层分布、石纹肌理探得一清二楚，比用上放大镜看得都要仔细。如果这底下还有某些生物存在，那么它们对周围的环境多少会构成影响。只消有一点异常，也就逃不过素赤铜的扫视。
阴生渊当即微微皱眉，向拓朴初看了过去。莫不是神王判断失误？
不过素赤铜紧接着补充一句：“如果它的老巢真在这里，毫无异状反倒最不正常。”
他们要应付的是何等妖物，自然会把地宫拱建得跟铁桶似地，如果任谁来都能一步侦察到位，那它还敢称什么山大王？反过来说，能将老巢隐藏得素赤铜这等高手都探查不到，才是真本事。
阴生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放眼四顾：“还是只能搜索地面了。”只能依靠地表的迹象去判断了。他可没笨到让素赤铜动用土系的大神通，否则和在人家家门口放鞭炮告诉对方“我来了”有什么区别？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也不多言，迳直升上了万米高空，从那里俯瞰全局。这里已经迫近对方老巢，他们连释放神念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打草惊蛇。
过不多时，拓朴初和阴生渊就接到素赤铜传音：“在这里了。”
两人循声赶去，顺着他手指方向往下望，果然望见风刀峡的湾口、也就是冰洋和陆地交界处有山脉连绵起伏，那里风头最劲，连白雪都无法停驻，因此山头一律黑漆漆地，俱是沉默的坚岩，又比内里的山峰更显圆润。
那自然是被千万年风雪打磨的结果了。
可是群山之间，却有一处凹陷，形状像极了火山口。从高空望去，那就仿佛是巨鲨满**错纵横的锐齿当中，突然被人拔下去一颗，说不出地突兀。可是天上三人都知道，这儿的地底并没有火山休眠。
再升得高些俯瞰下去，才会发觉不远处的山谷也被填平。那填充物看起来像是一根巨大的不规则锥体，只不过覆盖在层层白雪以下，连轮廓都不太明显，如果有人行走地面，根本看不出它的本来面貌，待得走到边缘，恐怕踩在浮雪上一脚踏空，就会掉下百丈悬崖。
幸好这里原本就是生命禁区。
自然以三大神境的眼力，一下就能看出这分明就是高峰齐腰断裂，山峰翻滚出去，留下底座一般的巨大山体。能立在这里，就说明它原本有多么刚强，只不过亿万年海洋坚冰不断往岸上冲挤，终于还是生生将它给挤断了。
这里是风口，内陷的底座却给飞雪拦出了屏障，因此火山口一般的横断面底部堆满了积雪，从高空望下去就能在漆黑的群峰中发现一点白茫。
就在这里了。三人互视一眼，降了下去。
从高空望下去，断山就已经显得巨大，可是直到三人亲身进入，才发觉这座巨峰的断裂口直径达到了惊人的二百里，并且越是往下，空间越大，这里头居然是个倒扣的漏斗形状。
阴生渊最靠近山壁，这时忽然道：“壁面很光滑。”风从山口呼啸而入，刮进这个空旷的、圆桶一般的巨大空间就引发了低而深的呜呜声，仿佛巨兽的咆哮，而后卷动雪花漫天翻飞。
第2462章 地下的秘密
三人置若罔闻，知道这是所谓的风洞。
大山内壁的颜色自然还是深黑，却夹杂有淡淡的白、青、红色，那是岩层中的杂质和矿物，形成了古怪的、动物肌肉一般的纹理。阴生渊一眼看出的，却是它的平滑至极，就像被匠人细细打磨过。
这不是天然生成的岩壁。
素赤铜低声道：“我们找对了地方。”言罢一个加速，重重落到了下方的地面上！
他们本就来者不善，既然找到了对方的老巢，就没必要再偷偷摸摸。
他身材还有些矮小，可是落地就引发砰然巨响，连带着整座大山都猛地震颤一下，像是地面快要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地上好不容易积存的陈雪顿时翻飞而起，被劲风带着回旋在山口内，犹如三九天的鹅毛大雪。
其他两人也落下来，面色却凝重，因为他们已经看清，地面上严丝合缝宛若天成，哪有什么入口？
素赤铜却哼了一声：“雕虫小技。”而后抬腿，在地上重重跺了三下。
以他之修为，踩出这三下似乎都有些吃力。
这三个动作，一下比一下更重，整个风刀峡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邻近震源的七、作座山峰轰然倒塌！
到得最后一下，这座承受了亿万年风雪打磨的大山都发出了清脆的喀啦声，随后就有千百吨重的巨石从山口剥离，下落数百丈距离，纷纷砸在地面上！
山壁下方的地面似是柔软得多，转眼间被砸出了大大小小的坑洞，从上方看去像是蜂窝一般。拓朴初飞快转了两个来回，而后停在一处深坑上方探头道：“入口在此。”
这被巨石砸出的深坑当中，露出来一点幽暗，似是深不见底，并且站在坑沿还能感觉到底下有风吹拂上来，显然下方另有空间。
本来这处地宫的入口布有机关，需要玄奥的手法方能打开。素赤铜却选择了暴力破解。
三人纵身跃入地道，这里仅容两人通行，几乎也是一路向下，看起来就与一般地缝没什么两样。不过再往下深入百尺，前方的道路忽然开阔起来，变作了三丈宽、六丈多高，侧壁光滑的甬道！
三人才刚刚踏足其上，甬道侧壁就自动脱离出两块巨石，在地面上滚了两下就变作了有手有脚、双目放出红光的石人。它们抡起拳头，一言不发冲着三人砸将下来。
这自然就是地宫里的守卫了。
世间能拦住三名神境的机关埋伏，本就屈指可数，这地宫显然不包括在内。素赤铜侧了侧头，也未见他如何行动，已经蹿到了石人背后，骈指如刀，一下刺入它的后背。
他再缩回手时，指尖拈着一块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石片，其色泽与石人如出一辙，也不知他怎样分辨二者的区别。反正这块石片一取出来，原本灵活自如的石人就僵住了，而后一下散架，化作一地碎石。
显然素赤铜挖出来的，是这石人的机枢核心。
再往甬道里继续深入，遇上的拦路怪物就是奇形怪状了，共同点就是其本质都为岩石，并且威力大小不等，最强大的居然可以媲美真仙；这倒也罢了，路上还时常有些匪夷所思的机关、迷阵，一步走错就要万劫不复。
若是将这地宫放到南赡部洲其他地方去，保不准会成为第六大禁区。
这时出现在三人面前的，乃是蛛网一般的甬道，纵横交错，并且每条看起来都完全一样。按照一路走来的经验，即便是真仙要从中找出正确的道路，至少也得花去小半天的时间。
素赤铜腻烦了被动应付地宫里的机关，遂从颈中解下一块玉璧，轻轻按在石壁上。
玉璧的规格一般是扁平状的圆形玉器，中间带孔。不过他解出的这一块与众不同，若是留心中央的小孔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孔洞，而是一只瞳孔！
起先这瞳孔缩成一条细缝，猫儿眼一般。不过堪堪触上石壁，它就蓦地睁大，瞪了个满瞳满格！
那景象别提有多么诡异了。不过眼前的甬道顿时顿时迸出蛛网一般的裂纹，石粉簌簌飘落。
等得尘埃落定，眼前的景象已然大变：
甬道还是甬道，可是三人脚下的路从成千上万变作了只有一条。
这时就连拓朴初也忍不住一指玉璧问道：“这是什么？”
“地眼。”素赤铜将它收了起来，仍挂回颈中。石瞳中却有光芒射出，照在眼前的路上，“这是从咱们的世界中提取的地心熔核炼就，能勘破一切土系迷阵，并且按照主人心意指引前路。”
他们现在的心意，就是要找到地宫的主人！
接下来地眼时常转动，在遇上岔路时将光芒投射到其中一条，显然那是直接通往地宫最深处的正确道路。
有了地眼相助，三人行路速度顿时加快了一倍有余。
不过阴生渊也注意到，素赤铜用过地眼之后更加沉默，看起来在暗自运气。不消说，这枚地眼虽然好用，恐怕同样是个耗能大户，连素赤铜要满足它的胃口看来都不太容易。
这也是他刚进地宫时没有立刻用出地眼的原因。
地眼看起来还自带驱除石灵的作用，因此这一路走下来居然都未再遇上稀奇古怪的石人，好一座危机四伏的地下碉堡，被生生变作了康庄大道。
显然，这是两大土系神境之间的角力，并且到目前为止，都是素赤铜胜了一筹。
这会儿三人已经走到了地表以下近两千丈处。南赡部洲比天外世界庞大许多倍，这点儿距离当然还远未触到地核。不过地宫的尽头，却是一条缓缓流淌、闪着紫莹莹光芒的大河！
就连素赤铜也未料到这样的地下深度居然还能出现河流，微微一怔。不过三人转眼就看出来，河里流动的可不是水！
那液体的颜色比纯度最高的紫宝石还要剔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都能葳蕤自生光，散发出超越世间一切珠宝的华丽色泽。
第2463章 怀柔的真身
就连它的气息，都显得清新活泼。如果闭上眼，来客大概只会觉得自己站在纯生态的森林氧吧当中，而不是漆黑压抑的地底深处。
阴生渊三人如是修仙者，这时就恨不得一头扎进紫河之中去了——河中流淌的液体，赫然就是极高浓度的灵气！
南赡部洲的灵气一般只有两种形态，要么游离于空气当中，要么化作灵石矿脉储存于地下。前者不消说，必由修仙者慢慢汲取，功效过缓；后一种开采出来就是人人都很熟悉的灵石了，视其纯度而呈现青、红、紫等几种颜色。
即便以三人的见识广博，也从未听说过灵气还能以液态形式而存在，并且在极北之地幽静的地底汇成了这样的大河！
这条河中的液态灵气，纯粹到了几乎没有杂质的地步，那几乎已经远胜于世间任何矿脉。拓朴初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难怪它能成神！”这样高纯度的灵河，灵气必然向上溢出，泽被万物。可惜这里是极北之地，没有多少生命存在，却便宜了此地唯一的霸主！“我们在山腹中并未察觉灵气存在，想来都被它吸收走了。”
素赤铜却是动容道：“难怪它一定要潜回极北之地疗伤！”三人一边说话，脚下不停，沿着河边快速奔走。
河岸上长着形形色色的花草，也不知它们从哪里来的，离河体至少有数十丈远，香气醉人、颜色妖娆，一派繁茂景象，却没有宽大的叶片，反而苔癣般附著在岩石上。一咱走去，就像走在这是由于地底没有阳光，它们只靠灵气生存，不需要巨大的叶片来摄能。
阴生渊笑道：“看不出他还有这般情调，在河边种花植草。”
可是足下的道儿越走越窄，再往前奔得百丈，却没有路了。植物俱都不见，河水从山壁当中淌出来。
素赤铜拍了拍岩壁，发现纵深数百丈都是致密的坚岩构成，没有缝隙可钻，土遁术在这里几乎不生效，也就放弃了旱路的选择，和其他两人纵身跃入河中，往下潜寻。
灵液构成的大河超乎想象地深广，以三人游弋的速度，居然好半天探不到尽头。并且在灵河中游动，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阴生渊等人的身体当中充满了煞力，与天地灵气恰好相克，这时就显出了格格不入来。不仅三人周围的灵气疯狂地想要钻进，身体当中的煞力也燥动不安，希望冲出体|外与宿敌一决雌雄。
三人还能安然无恙，全靠护身罡气隔绝。若是换作其他混元境前来，恐怕这一层薄薄的罡气分分钟就被强大的灵力压瘪，而后灵力涌入浑身经脉，捕捉其中隐藏的煞力消灭个干净。如此一来，蛮族混元境虽不一定就爆体而亡，可是苦心修炼多年的道行却要被一朝洗尽，变作了最普通的蛮人。
其实莫说是蛮人了，就算普通修仙者再渴求灵力，也断然不能跳进灵河之中。正所谓过犹不及，贸然引过多灵力入体，下场必不美好。最好的佐证，就是这河中空空荡荡，莫说鱼儿水草了，就是连个浮游生物都没有，显然也没有普通生物能够承受这么高的灵力洗涤。
所以三人互打了一个眼色，俱提高了警惕。素赤铜方才凿山的动静太大，这里的主人又不是死的，怎可能无知无觉？若说有甚后手，想必就在这灵河之中了，毕竟此处环境于三位蛮族神境来说不利。
不过一路游过两千余丈，都很太平。
素赤铜忽然伸手一指灵河深处，传音道：“找到了！”
这里应该已经迫近了灵河的源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灵河底部居然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流速虽然不快，体积却很庞硕，直径近百丈。
漩涡中心，却有一个小黑点儿。
三位神境在这条灵河里游了半天，所见不过岩石沙砾，这时再凝神瞧去，发现漩涡中心不过也是个石球，只有磨盘大小，通体乌漆，像是个小小的黑洞，连周围的紫光似乎都被它吸了进去。
不独如此。
要知道河底可没有其他出口，液流之所以形成了漩涡，却是因为这块石头每时每秒都在吞吸大量灵力之故！
以“鲸吸”来形容都嫌弱爆。
要知道灵河里流淌的并不是水，而是纯度高得直接液化了的灵力，若拿去南赡部，只消半滴就能令枯木回春，只消一滴就能令百亩良田丰产十年。它对人类或者妖族的神境来说乃是大补之物。这块石头的胃口也是大得惊人，居然能在短时间内吃掉大量灵液，兀自还不满足。
以三人眼力，甚至能望见石头上有些隐约的裂痕，灵液就从缝中争先恐后地钻进去，而后将丝丝缕缕的黑气都挤出来。
这些黑气浓如墨汁，掉进灵河之中如有灵性般挣扎不休，并且并没有马上晕开，而是坚持了足足数十息之久，这才由浓转淡，渐渐消于无形。
那分明就是煞气，并且浓度亦是极高，甚至都养出了独有的灵性来。显然给这石头砸出裂痕的都是蛮人当中的大拿。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石头将附著于身的煞气浸泡在灵液中洗涤出去，一边驱逐、一边进补，双管齐下。虽说煞去如抽丝，但胜在这里的灵液无穷无尽，石头藉其对抗身上的煞气，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以阴生渊的推断，最多再有两个月，这块石头上的余煞就能拔尽，裂痕也会完全消失。
这愈合速度已经骇人听闻了。要知道神境的攻击带有独特的个人特性，附在伤口当中很难拔尽。玄武昔年被蛮祖击伤，道行大降，直到在上古之战中殒落时都未能愈合旧伤。
幸好他们赶来了，正该趁它病、要它命。
毫无疑问，这块仅有磨盘大小的石头才是怀柔上人的真身。他是百万年前山峰断裂后才得见天日的一小块石心，汲取了日月精华和帝流浆的给养从而开启了灵智。
第2464章 天衣无缝的伪装
至于他的修为能到达神境——多半还是地底这条灵河之功。怀柔上人从踏上仙途开始，就是坐拥金山银海，条件得天独厚。
宁小闲等人从前在鸣沙河畔看到的那个搬山开河的硕大石球，其实也仍是他的神通。
阴生渊三人互视一眼，并未向漩涡游去，而是迅速沉到了河底——老石头早知道来者不善，偏还老神在在伫在这里，必有所恃。三人战斗经验丰富，也不想平白中了对方的圈套。
阴生渊双足刚刚触及河底，左腕翻起作了个柔和的姿势，仿佛鱼翔浅底，而后拳头忽然握紧，用力一捏！
这动作刚刚做出来，方圆十里之内流动的液体都蓦地僵住，似是固化在了一幅图画中。
他身边的两个神境也察觉周围的温度突然降到了难以忍受的低点，幸好阴生渊冲着两人各指了一下，后者才觉得浑身都松快起来，不再受到低温影响。
这正是他的领域之力：极度深寒。
灵河也起了变化。要是水流，保不准就会凝出霜花，并在几秒内冻成大冰砣子，可惜这里河体的本质根本不是液体，而是是浓稠到如有实质的灵气，遭遇这样的低温瞬间还原，重新变作了盈裕的气体！
想想这里原本就是大河滔滔，体量何等丰沛，又穿行在密闭的地底，河面上的空间何等狭小？方圆十里内的灵液一下全部还原作气体，体积骤然膨胀何止十倍？
哪怕此地岩石坚逾金刚，也吃不消这样的突然扩张，“砰”地一声炸了个震天响！
此时要是有人经过风刀峡上空，大概会望见底下的山脉忽然整条垮塌下去，轰轰隆隆，声势无俩。
对河中这几人来说，周遭更是犹如天崩地裂一般，整个地下空间被炸得支离破碎，换作普通人哪里站得稳？
幸好这里根本没有人类。
灵液突然变回气体，周围顿时空旷起来。这个等级的爆炸又冲不破三人的护身罡气层，而在阴生渊动手的同时，素赤铜也已经蹲了下来，两手骈作刀状，深深插|入河床！
没了水，这里就变成了地表。
他眼前的地面忽然扭曲了一下。
与此同时，远在六、七里之外的石头忽然从原地消失。
再现身时，它赫然已经挪到了素赤铜面前，也即是他双手放置之处！
缩地成寸！
素赤铜亮出这一手神通，当真要让南赡部洲大量修士羞愧而死。近年来，缩地成寸这个术法经过改良，已经被众多修仙者掌握，毕竟这是打架、跑路必备技能，实在好用。可是任谁施展也不过是缩短自己足下的距离，以达到一步十余里、数十里的效果，正是所谓“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然而素赤铜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很干脆地将前方的土地缩到自己脚下，地上的东西当然也一并被挪了过来。
这一手看似普普通通，其实对大道之理解已臻于精微。他此生单修一门土系神通也能晋入神境，可见其造诣、天赋和勤勉已经不在怀柔上人之下了。
现在这块磨盘大的石头已经暴露在三位神境眼皮子底下，而周围的灵液又已经还原作气体，虽然仍然充斥整个地下空间，却再不能淤滞三个对头的举动。
处在这样不利的战局之中，怀柔上人又该如何是好？
伫在素赤铜身边的拓朴初手中青光一闪，很干脆地执出自己的狼牙棒，兜头朝着怀柔上人砸了下去！
他的目标明确，就是石身上那几条细缝。怀柔上人就算受了伤，原身的坚硬程度也超乎旁人想象，硬碰硬怕是没有好结果，唯有从这几处薄弱下手，才好竟功。
这就好像砸胡桃，最好先撬开一条细缝。
三大神境头一次进击，就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在这时，石头动了。
它并没有骨碌碌滚走，而是很利落地……一头扭开了。
三个神境面上的神情，就好像举着棒锤想敲开地上的胡桃，结果榔头还没砸下去，胡桃就先变作一头棕褐色的老鼠跑了。
因为，这块近乎圆锥形的石头，真地变成了一只老鼠！
这东西的伪装能力也实在逆天，满身的短毛方才不知道变去了哪里，只给了蛮族大能一个后背，模拟怀柔上人的真身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它卸了伪装，顿时一头扎进素赤铜手下的地底，轻巧躲过拓朴初的致残一击。五尺来长的尾部顺势翘起，顶端不经意掠过素赤铜的手背。
虽然这东西不是怀柔上人，素赤铜当然也不能让它就这样跑了，反手一扯，揪住它的尾巴，就要将它从地底拖拽出来。
可他刚一使劲儿，手上蓦地一轻——
尾巴，断了。
并且还是从尾尖断裂，就断在他手里。甚至他都能感觉到这截毛茸茸的东西在掌心兀自跳动。
不消说，这头大老鼠居然也掌握了类似于壁虎断尾自保一样的天赋。
显然这家伙还会留有后著，不会平白无故便宜了对手。他心底暗道一声“不好”，正要将尾尖扔掉，身上却传来了异样的感觉。
混元境/仙人境以主就被称作无漏仙人，意指这个等阶以上的修仙者战斗时可以封闭浑身毛孔，体肤更是坚逾精钢。神境更不用说了，除非南明离火剑那般锋锐的器物，否则一等一的神兵也是信手招架，毫不费劲儿。
可是素赤铜的手才摆出一个向前伸出的姿势，还未来得及将那截尾巴抛掉，浑身忽然就失去了知觉。
他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眼珠一转才发觉手部皮肤变得硬梆梆地，甚至反射出暗灰色的光——
他整个人，居然都石化了。
自然这样的异状只是短暂。他运足煞力攻入筋脉，终于破去对方的石化术，重新夺回了手部的掌握权。
和缩地成寸一样，石化术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高难度神通。可是能对神境同样生效，这一手可就真不简单了。
几乎与此同时，拓朴初的狼牙棒也狠狠砸向地面。
第2465章 神境混战
他将这些变故都望在眼里，却仍然继续先前的动作，以不变应万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硕鼠钻入地下又如何？他一样可以力透地面，将其一锤击作重伤！
果然，就是“轰”地一记震响。
这处地下河河段原本就被阴生渊的领域效果撑爆，上头亿万吨巨石落如雨下，不知道在他们护身罡气层上砸了多少次。
拓朴初再补上这么一击，那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地面瞬间塌陷，上方巨石砸落，整个空间四分五裂！
落锤处，空无一物。
显然这头硕鼠也精通遁术，这一下溜得无影无踪。
末日一般的景象、末日一般的混乱中，忽然有一道微光无声无息出现，甫一露面就直接递到了阴生渊背后！
其迅捷、精准、稳定，如羚羊挂角，无踪可寻，偏又不露半分杀机，反倒有几分浩然正气的意味。
能将这背后偷袭的一剑刺得这样堂堂正正的，普天之下还真没几人办得到。
阴生渊的气机感应格外灵敏，知道背后有异却不急着回头，反倒振了振手腕，顺势捏了个诀出来。
他的领域之力，忽然再度增强！
这个领域既然叫作极度深寒，自然是领域之内的气温可以瞬间大幅度滑落。如果宁小闲在这里，大概可以测定阴生渊方才第一次撑开领域时的气温，在零下一百九十度左右，而这次加强之后，则是达到了惊人的零下二百七十二度！
这样的低温实际上已经迫近了所谓的绝对零度。
修仙者的体质寒暑不侵，神境大拿更是体内自成循环，不受外界影响。阴生渊的领域之力乍听之下有些鸡肋，浑不似乌谬、蛮祖的领域那样实用。
可事实远非如此。
所谓低温，其实不过是动能的下降。而在迫近了这个极限低温的情况下，构成物质的最微小单位均要趋于静止，最后停止运动。
神境再强大，终有肉身，终不能免受影响。
也就在这一瞬间，兜头砸落的大小岩石似乎停顿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异常浓厚的灵气也停止了流动。
阴生渊背后那神鬼莫测的一剑，也同样微现停滞。
虽然只是转瞬，却已足够。他的气机流转不再灵畅。
极度深寒领域生效了。
阴生渊痛快转身，执出自己的本命法器玉尺，同样是一下击出，毫不留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背后那人鹤发童颜，一派道骨仙风模样，看起来却面生得很，手里执一柄明光剑，剑芒吞吐三尺，其实已经刺到了阴生渊的后背，令他隐隐生痛。
幸好抓着这次机会，阴生渊掌控了主动权，一边反击一边却喝道：“撤！”
他们这趟本为攻击伤弱的怀柔上人而来。结果等在这里的可不是怀柔上人，而是不知来历的两位神境。极北之地的地头蛇还没露面，就隐隐传递出不妙的意味。
蛮人这回出动三大神境，排场可称得上奢华，本就将可能遇上的各种情况考虑在内。要对付一个重伤的怀柔上人，其实一位神境可能就绰绰有余，再多两位也不过是上两重保险，以防对面阵营有人替怀柔助拳，也确保他们能将怀柔确实击毙。毕竟这一位的真身与众不同，硬得离谱。
万万没想到，地下灵河里居然还埋伏有人，并且一出来就是两个神境！
眼看杀灭怀柔上人的希望一下变得渺茫，这场寻仇进行到这里，也可以打退堂鼓了。阴生渊没忘掉己方三人正站在地下灵河之中，这里铺天盖地都是浓郁已极的灵气，真叫作吾之砒霜、彼之蜜糖，彻头彻尾是对方的主场。
想来这也是怀柔上人精心挑选的战场，以便自己发挥最大优势。
他们本为偷袭而来，既然对方早有准备，这地方就不能呆了。
阴生渊的决定不可谓不果断，甚至他的领域也有掌控战局、延缓对方神通的效用，可谓是群战单挑两相宜，然而这个时候众人所处的地下空间正在垮塌，上头有亿万吨巨石纷落，足下的地面也四分五裂，一切都处在剧变当中，他以一己之力能将这些全部延缓，已是逆天之举。
纵然如此，他要将领域维持下去，每秒都要耗费海量的煞力。如果这时候素赤铜和拓朴初能够像先前一样配合无间，那么他们还可以全身而退。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下方深邃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了强大无伦的吸力。
那感觉就像站在旷野的人类遭遇了龙卷风，一下就被吸进风卷当中，唤作身不由己，也唤作弗之能御。这股莫名出现的吸力，比起龙卷风何止强大百倍？
方才受到阴生渊领域之力影响而放缓了的一切，包括巨石、人物、灵气，这时不仅恢复正常，甚至以更快了数倍的速度下坠。
阴生渊费尽苦心维持的领域，嘭地一声宣告破除！
凭心而论，若在其他战场上，他的领域之力可没有这样容易被拔除，只是眼下这等环境实在特殊。
在战斗中，领域确实好用，有时甚至可以左右战局。可是这东西其实也有自己的局限，比如说，它强行要求笼罩在领域范围内的所有事物都要遵循其中的规律。
可是反过来说，一旦其中有某物特立独行，可以不守成规那么对不起，它就直接打破了规则。领域的本质就是神境大道的体悟，其中运行的规则一旦被打破，领域也就同时宣告破灭。
因此为了维持极度深寒领域，阴生渊可是要把这里无尽的落石，还有高浓度的灵气也一并括入可控范围，否则自己的领域一定会当场破掉。
鬼知道这些东西要花费他多少力气，以一己之能跟天地伟力较劲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种情况下，来自底部的这股子吸力其实是大大取巧，有四两拨千斤之嫌。
然而了解背后这一整套因果逻辑的人，却要对它肃然起敬。
因为，它对时机的掌控和把握实在是妙到颠峰，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第2466章 挨个儿出场
灵河顿时席卷而来，抢占这一片空白地带。阴生渊面对的那个一脸慈祥的老头，施出来的招式可不慈祥，剑光如雪，几乎要亮瞎人眼。
这一剑浩正堂皇，仿佛刺的不是人身，而要拷问本心。阴生渊耳边似能听闻威严悠远之声，字字陈述他的罪状，句句俨然在理，就像地府阎罗的审判，不可辩驳。
“心剑？”阴生渊总算将南赡部洲神境的资料倒背如流，这时怵然一惊，“广德真君！”
也怪不得他觉得对方面生，广德真君此前从未在战场上出现过。阴生渊就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归了战盟阵营的？
这厢四分五裂的地面，忽然有金光大作，似远实近，直取素赤铜面门。
方才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素赤铜才刚刚击退了石化术，重新从石头状态变回了血肉之躯，关节依旧僵硬，筋骨仍不复先前灵便，就遭遇了这样的偷袭。
边上拓朴初见状，自然举棒挥去，极力回护。算起来，对面也出现了两个神境，加上一个至今未露面的怀柔上人，己方在人数上已经不占优势，这时候断然不能再有人负伤，否则优势更小。
这一棒重极，能轻易将精金碾成粉末，却不带一丝风声。然而金光不闪不避，仍然直取素赤铜，显然铁了心要重创他。拓朴初鲜少遇过这样托大的对手，心中冷笑一声，手上再加三分力，必要令他好看。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动作却没来由地一滞，忽然往反方向踉跄了两步。
这一锤，自然就落空了。
那感觉诡异已极，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凭空往后拽去。最古怪的是，这劲道好没来由，事先居然毫无预兆，连他自己都没生出半点感应。
他神念一扫，赫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钻出一人，身材矮瘦、细眉黑皮，手里捏着一面镜子晃了晃，好不惬意。
镜子上装饰一枚兽首图案，形状对他来说不陌生。镜里有一小团黑雾摇动，又好似是……
影子？
他原本神念扫过四周时，就觉得好似有些儿不对劲，一时又发现不得。这会儿看到矮子手里的小镜，顿时恍然：
自己脚下空空如也，影子不见了！
阴生渊的领域中原本晦暗难明，可是地下忽有金光乍现，拓朴初足下立刻生出了影子，长长往后拖去。不过它的存在，只持续了短短半秒都不到，因为这个矮子很精准地从他身后冒出来。
拓朴初比他更显高大，矮子往他影子里一钻，就好似隐形了一般。不过这人手上也没闲着，晃晃镜子就将拓朴初的影子收入了镜子里去！
捉影镜，这赫然是摩诘天的至宝捉影镜！拓朴初也是好见识，一下就认出了这件辨识度很高的宝物，只是不明白摩诘天的压箱底宝贝怎地会落到外人手里？
他的气机灵敏，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感知到眼前这个矮子的真实身份了：
这就是方才那只大褐老鼠！
方才他率先对这家伙举起了狼牙棒，所以对方化作人形以后首先就来寻他的晦气了。并且这一位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
西北神境，大黑天！
大黑天的大军已经投入战场，所以这位西北神境参战的消息算不得秘密。可拓朴初没料到，他居然会亲身赶赴极北之地，为怀柔上人助阵！
包括圣域在内的蛮族势力，分明对大黑天各种示好，又不曾入侵他的领地，战盟到底是如何说动他加入战斗的！
战斗凶险，现在可不是烦恼的时候。地底扑上来那一点金光太耀眼，素赤铜也知不好。
他身手还未恢复灵动，这个等阶的战斗又极度凶险，他一时躲避不及，只得用力眨了两下眼皮。
身躯虽然僵硬，但天赋还在、本命法器还在。他念头方起，就有两块巨石凭空从别处挪移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并且他胸前佩戴的地眼蓦地将瞳孔睁到最大，射出两道浓艳的红光，一下照在这两块巨石上。
巨石一下变红，变形，由不规则的方体变作了扁平，中心微凸而四周圆润。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块毫无花俏的盾牌，但是盾面弧度完美，无论前方的攻击来自任何一个角度，都应该可以完美卸力。
在这灵气蒸腾之处，红得快要透明的盾牌从远处看去真像被烈火煅烧过了。不过识得厉害的人自然明白，这两块巨石现在受他神通加持，强度惊人，防御能力出众，已经不下于精心炼制的法器了。
显然他也对自己这一手格物神通很有信心，浑身神力全力运转。只消再有刹那功夫就能褪尽石化术的影响，将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完全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惜世事十之八|九不如人意。
那道耀眼的金光直到快要撞上石盾时，忽然褪去了光芒万丈，转成了淡淡白光。
不远处的阴生渊和拓朴初都是大惊，暗呼一声“不好”。因为这道光芒卸去了伪装之后，立刻就是锋芒毕露。
天下主攻型的神兵，皆以无坚不摧为使命。可是无论拓朴初手中的狼牙棒、还是阴生渊的玉尺，比起这道光芒中蕴含的势不可当、无往不利之意，居然都要逊色了三分。
就在那万分之一秒，白光兜头撞上了巨盾。
“叮”，没有震天巨响，仅有一声轻鸣，仿佛钢针落地。
巨盾看起来也完好无损。
仅仅是看起来。
正中央隆起的盾面上，多了个肉眼难见的微小针孔。
前进，后出，将巨盾扎了个对穿。
这时，阴生渊的怒叱声才传了过来：“白虎！”
他已然看清，那一点细小的光芒赫然是支银白色的小针，比妇人所用的寻常绣花针还要细小，看起来一碰就折的纤弱模样，却轻松洞穿了素赤铜灌注了大量神力垒起来的巨盾，仿佛那不是坚石，而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纸！
那上头附著的力量再也不加掩饰，赫然就是神兽白虎的庚金之力！
第2467章 大后方失火
摩诘天主战场在中北部，面临的最大威胁就是镇守北方的神兽白虎和怀柔上人。是以摩诘天王族对这两大神境的功课做得比常人更加纯熟，只一照面的功夫，他就认了出来。
庚金之力主杀伐，有无坚不摧之效，连昔年缚龙索锻造时都要掺入一丝庚金之力，以求其品质上的飞跃。如今捅穿素赤铜仓猝垒起的巨盾，似乎也顺理成章。
这时银针已经穿出巨盾，照准素赤铜的印堂射来，速度几乎不减！
危急关头，仍然是素赤铜胸前的地眼救主，自行飞起挡在他的额前。
“卟”地一声轻响，小针直接扎在了地眼的瞳孔上。
这宝贝的强度，不消说要比素赤铜临时召集的巨盾强上数倍，因此小针也未能刺穿它。不过这个时候，白虎已经从他左侧跃了出来，于长笑声中一拳轰来，直取他的太阳穴！
白虎纵然只手空拳，可他身负庚金之力，指节上都冒出针棘状的白光，仿佛拳刺。被他这一下打中，和生捱神器一劈也无多大分别。
眼看同伴吃紧，阴生渊怒喝一声，从广德真君的剑阵下强行抽身，一个瞬闪移到素赤铜背后，玉尺挑起，截住了白虎落向素赤铜的攻击。
不过广德真君剑法通神，从他剑下哪里是想走就能随意走得了的？阴生渊也付出巨大代价，后背硬吃了他一剑，伤口从左肩划到右肋，里面金色的骨骼似乎都依稀可见。
事到如今，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和怀柔上人的位置掉了个儿，已经从猎手变作了猎物。算上最后出场的白虎，对方的神境足足有四人！
这场仗，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
“走！”他嘶声吼道，一边伸手去扣素赤铜的肩膀，想将他一并带离。
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灵河之水终于倒灌而下，填补了先前阴生渊领域制造出来的这一片空白。
三位蛮族神境上下前后左右，顿时重新被浓稠至液态的灵气所包裹。由于整个地宫已经四分五裂，高低落差不均，灵河的奔涌变得狂暴起来，不复先前温缓。
凭心而论，这样的环境确实不适合蛮人施展神术。不过大道殊途而同归，修炼至阴生渊这等境界的，自然有他变通的法子。
对他来说，要破开虚空逃离这里并不算难事，并且他的指尖都快够着素赤铜的肩膀了。可就在此时——
下方忽然出现一个庞大的黑影。
他们所在的这一河段由于坍塌和落石，形成了格外复杂的地貌，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数百丈深的断层。灵河流至这里，就变作了咆哮而下的紫色瀑布。
这个黑影也不知道在断层中潜伏了多久，这时才突然冲出，对着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奔涌在前的灵液和无尽的落石首先落入它口中，结果连半个水响都没激起来：它的肚腹似是个无底的大洞，什么东西进去了都别想再出来了。
包括敌人。
它现身的时机太妙，阴生渊等人甚至还未劈开虚空，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就变得更加晦暗了——这头巨物已将他们罩进嘴里，上下颌即将关闭。
这时候，三位蛮人神境想到了方才地底传来的莫名吸力，那对阴生渊领域妙到颠峰的破解。
原来是它！
对方阵营里，居然又出现一名神境，还是压轴的大BOSS！
它的巨口快要闭拢，而三名神境根本还未逃脱。上古神兽都将自己的真身直接炼作法器，威力无穷，阴生渊毫不怀疑这家伙若是闭拢了大嘴以后，自己三人再想从神兽身体当中划破虚空逃跑，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时机稍纵即逝。
此情此境，他又该如何是好？
阴生渊不由得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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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头军报堆积如山。
宁小闲放下笔，端起桌边清茶，啜了一口。
长天离开的这些日子，他的权责由她代劳。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真正接手时才发觉其中的繁复和纠结实不能向外人道也。从前她也暂代过隐流的军务，和现在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整个南赡部洲战火纷飞，军情从四面八方飞来，并且能呈到长天案头的，都不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多少利害要权衡，多少得失要计较，原来长天作出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宗派的存亡、利益的平衡，也或多或少关系到隐流、战盟的未来，关系到战争的格局和走向……
一言以概之，就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清。
直到此时，她方知自己夫君有多么了不起。这样运筹帷幄、制胜千里的本事，并非常人能有。
每次她觉得自己和长天的境界拉近了一点点，现实就要教会她真相。
这些军务让她处理起来，那就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唯恐一个失误就要累及众生。幸好现在中部战事并不吃紧，并且长天也留下了强大的幕僚班底给她。她要做的，多半是阅览文书当中特注的建议，听取幕僚意见，最后做出决断。
最艰难的，也是做决定。
她怔怔望向窗外，叹了口气。昨晚又见连夜雪，今早倒出了太阳，把瓦上的积雪化成了檐下的冰溜子。
大雪从长天离开后就落个不停，已经连着下了三天。接替弱萍位置的贴身侍女宝篮说这时的雪最干净，化成了无根水沏茶清甜回甘，最有味道，因此接了一夜的雪，清晨就化作宁小闲案头的清茶。
这里忙里偷闲还没有几息功夫，涂尽求见。
宁小闲这几天已经不太想见到这家伙的扑克脸了，因为他的出现就代表了拖延不得的重大军情。
可是她现在只能端正脸色，然后清声道：“进来吧。”
涂尽果然满面严肃，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巴蛇山脉生变。”
此话一出，宁小闲心里就是喀噔一声。
要知道隐流现在两线作战，看起来指东打西好不风光，都源于大后方的安定团结。
第2468章 发疯的守卫
大西南的天隙开得少，巴蛇山脉又是整片大陆的禁地之一，蛮人在还有软柿子可捏的情况下并不愿优先来啃这块硬骨头。
无论隐流在南赡部洲怎样遍地开花，巴蛇山脉才是它真正的根基，绝不容许动摇！
“说！”她一下打起了全副精神。
涂尽沉声道：“十六日前，隐流妖卫发觉巴蛇森林中的个别牧树人突发异常，居然役使林木大肆攻击其他牧树人，后者为了自卫不得不反击，结果一场争斗下来损坏了四百年以上林木三百一十二棵，牧树人死掉一个，重伤四个。”
宁小闲眯起了眼：“个例？”一场争斗导致的森林损伤这样严重，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所谓牧树人，其实指的就是林卫。巴蛇山脉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森林中活跃着大量林卫，它们一开始也只是参天的古木，后来受帝流浆和巴蛇之力的滋养而蜕变为树精。由于它大半生都受到巴蛇之力的催发养育，它本能地忠诚于巴蛇、忠诚于这片森林，又由于林卫还未蜕变为妖，灵智还未完全开启，虽然已经能意识到“本我”的存在，但没有半点私心杂念，因此对于长天、对于隐流的忠诚度远远强过了护家的灵犬。
凡木一旦成精，由隐流专人鉴定，如若合格就施以秘术专门培育，同时享有巴蛇之力的加成，不仅在力量、防御和寿命上能较普通树精增长十倍不止，并且对于水、火、毒等五行术法的免疫和免伤力高得惊人；林卫再度进阶为树妖的概率很高，因此每过五十年，巴蛇森林中的林卫几乎都会换过一批。
林卫既然享有仙宗带来的福利，自然也要履行相应的义务。牧树、巡林就是最基本的任务之一。
巴蛇森林幅员辽阔，隐流妖卫再多也不可能全方位无死角地防护它，所以这项任务就下放给林卫来做。
一个林卫看守数百株林木，经验丰富的甚至可以管理千株以上。它们检查林木的生长状态，帮助林木免于各种自然灾疫的伤害，除此之外还执行最重要的一项任务：
戍边。
偌大的巴蛇森林，其实都由细化到个体的林卫来监视、看守。它们原本就分散于整个山脉，与辖下林木共享视界和感官，因此山脉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们的注意，这也是隐流从前可以长久避世不出，而其他宗派莫奈之何的最重要原因之一；每一个林卫同时自带光环，能将自身属性加持给辖下林木，使它们免于水、火、风、毒等各系伤害。同时它也能短暂点化树木，将它们从植物变成移动的、具有强大攻击性的树人。
综上，林卫对于巴蛇森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作为基础的林卫要是出了问题，那么隐流这座庞大的机器恐怕立刻就要运转不灵。
“不。”涂尽摇头，“一开始只是零零星星，两天里面发生了四起，隐流顿生警觉，下令将发疯的牧树人都抓起来。”听起来像是很简单，可要知道巴蛇山脉面积相当于七个大州，绝大多数又是荒无人烟的莽林，在这么广阔的疆土当中要发现几桩个例，真不啻于大海捞针。
从这一点说，隐流的反应之快，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她黛眉微蹙：“无效？”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只会化作两个月后呈上她案桌的小小蓝头文件，怎会是涂尽亲自来汇报？
“是的。”涂尽面色毫无舒展，“显然没有控制住。这些天发狂的林卫爆发式增长，至我接到消息为止，已经迫近九千之数。它们催动林木化作树人互相攻击，并且也不放过身边的飞禽走兽。是以这几天林中的鸟兽大量死去，余下的或者惶惶不安，或者大量迁移，整片森林动荡不安。”
林卫莫名发疯，则巴蛇山脉危矣。她目光闪动：“仙植园必然介入，结果呢？”这事儿可就发生在隐流的大本营！作为供应整个南赡部洲丹药销量十分之一的仙植园，拥有大量造诣精深的丹师，怎可能放任这麻烦发展？
“仙植园呈上来的消息，过去十多天内他们研究了三百多只林卫，甚至解剖、碾粉，反复试验，却只能查出这应是一种奇特的药物所致，并非神通影响，也并非细小生物附著，大概主要是通过某种介质传播。”说罢，递了一块玉简上来，“这是仙植园园长递交的纪录。”
南赡部洲的丹道水准非同小可，能进入隐流仙植园的丹师，都清楚空气中存在极细小的颗粒生物，它们有生命，能致病或者致命。用宁小闲的话来说，这里对生物体的认知其实已经深入到微生物层面了。她接过玉简，神念在里头反复几次扫探，就将其中的资料研读得差不多了。这里面的报告格外详尽，从症状解读到病理剖析，再到建议和推断，自成系列。因为宁小闲在大婚之后就闭关潜修了，所以她原本身兼的仙植园园长职务由长天另外委派。
事实证明，长天的眼光很不错，这位接过重任的仙植园园长丹道果然精深，他在呈报中作了详细阐述，而后推断：导致林卫发狂的药物共有十一味，仙植园只解析出其中十味，最重要的主药却不能析出。隐流入世以后，有大量人才投奔撼天神君和玄天娘娘麾下，因此这些年仙植园也入驻大量丹师。他们都是来自南赡部洲各地的丹道高人，竟然都未能识出这一味主药。
这事情就很蹊跷了，可更蹊跷的是，仙植园丹师在分析药物时，隐隐从中嗅到了巫术的气味。
蛮人的丹道也极高明，为了天隙洞开以后的大决战，仙植园这数百年来精研对手的道艺和丹方，对巫药的配方和用量也很了解，这时就判断药物的配制手法很像巫凶所为。
“巫凶么？”宁小闲沉吟。蛮人将巫术与丹道结合，开创性地研究出许多独特的药方，这一点她在沙度烈大都时就深有感触。
第2469章 致病的源头
蛮族针对隐流的几次布置，都被她和长天化解了，对方必不甘心，这回再出奇兵也不足为怪，“可带了样本给我？”
“有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涂尽朝后方一指，“隐流妖卫送过来发狂的林卫十具，现存于恣华楼外的园子里。”林卫的前身都是参天大树，楼阁里当然塞不下。
宁小闲当即移步。
为了女主人检查方便，隐流妖卫千里迢迢带来的这十具林卫都是**，以捆仙索缚好呈上来。
虽然被捆成了粽子一般，但林卫还是极力挣扎，躁动不安。离得三五里远，都能听到它们独特的吼叫声。
那声音充满了莫名的癫狂和暴躁，与原本牧林时的悠扬低语截然不同。宁小闲听在耳中，不由得紧紧皱眉。
由于她身负乙木之力，林卫见到她总是恭敬而顺从，与面见长天无异。
可是现在，直到她站在一头林卫脚边，它仍然冲着她大声咆哮，甚至试图伸足将她踩死。
它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的主人了。
宁小闲伸手抚在这家伙身上，神念透体而入，仔细检查它的躯体。
好一会儿，她才收回手，沉思不语。
涂尽没敢打断她的思考。
“它们的躯体无恙。”片刻，宁小闲才低声道，“身体当中没有一丝一毫药性存留，肌体活力也很正常，没有透支现象。”
涂尽是魂修大拿，丹道造诣却是一般，这时只能接口问：“所以？”他明白，自己的适时提问能帮助女主人继续深入自己研究。
她果然目光闪动：“所以，如果它们现在还受药物影响的话，那东西是直接作用于它们的意识。”她偏头看了看涂尽，“你已经检验过了吧？”
“是。”涂尽点头。他是魂魄方面的专家，当然要对这些看起来精神异常的林卫施些手段。他将宁小闲引至最后一具林卫边上。
与其他同伴相比，它显得很沉默，见到宁小闲走近，立刻俯下巨大的头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涂尽在边上道：“我可以抚平它的焦躁，并不费太大力气。”
“你很正常。”她轻轻抚了抚树身，换来林卫愉悦的战栗，仿佛被女主人触碰是无上荣光。
这才是正常林卫应有的反应。
“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说罢，她将手贴在树干上，阖上了眼。
林卫发出了嘟囔声，声线很低，震得园中的池塘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以驭植之力为桥梁，宁小闲与植物之间有独特的沟通方式。在她与林卫的沟联中，她接管了对方的意识，回溯林卫亲历的一切。
而后，她就“看到了”这头林卫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路上都很太平，没有陌生或者古怪的动物出现，当然更没有蛮族入侵。
当然，巴蛇山脉里的生物本来就是奇形怪状居多。
林卫足足走了几个时辰，什么异状也未发生。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林卫的发狂呢，难道是从森林外飘进来的药尘吗？可是风吹行的距离有限，怎可能将药尘也带到巴蛇山脉的中心区域？普通树林都有防沙防风的作用，巨木参天的巴蛇森林更不必说了。
忽然，前方出现一条小溪，宽约有五丈，溪水潺潺，欢快流淌。以这头林卫身高自然是轻易地涉水而过，继续自己每天必做的任务。
事实上，巴蛇森林当中水网丰富，林卫每天趟过的水体不计其数。当年宁小闲去寻藏在山中的巴蛇真身，也是借了水路而行的。
水路么？她当即留了心。
果然过不多时，林卫的脚步越来越慢。她能读出它脑海中生出一种莫名的躁动感，似乎戾气无限，需要做点什么才能渲泄出来。
它冲入林中，咆哮着用力折毁两株大树，又把一头出来觅食的熊抽打成烂泥。
没用，它心中依旧充满着怒气。并且它的意识虽不清楚，对于辖下林木的关爱本能仍在，这时不免有些心痛，于是毫不犹豫地动用自己的天赋，将林木化作了树兵，到其他林卫的地盘砸场子去了。
宁小闲喃喃自语：“水？”
她缓缓迈开两步，走到另一具林卫边上。
这一具还是狂躁症患者，冲着她大声嘶吼，又在地上滚了两圈，试图把她压扁。
宁小闲摇了摇头，轻轻跃到它的树冠上，伸指在树干上轻戳两下，喝了一声：“安静！”
乙木之力传递过去，这家伙明显一愣，反抗的动作放缓下来，而后就很舒适地开始哼哼了。显然生长之力对它的正向引导作用格外强大。
又过得几息，这头林卫也恢复了正常。
宁小闲这才开始探查它的意识本源。
从它的记忆来看，这头林卫的经历和方才那个几乎没甚区别，也是巡逻途中忽然发了疯……可是宁小闲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自己最关注的那个细节：
水。
好巧不巧，这头林卫的领地里面并没有水源。它这一路走过来，树皮都是干燥的。
难道药物并不是下在水源里？
其实对于这个想法，宁小闲一直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正所谓“流水不腐”，巴蛇山脉里的河、溪、泉水流动性太大，毒物无法长时间停留，或者很快就被冲淡，所以有经验的丹师很少在流水里下毒。幕后这人真有恁大本事？
会不会是林卫穿行森林时，身上沾染了清晨的露水？这样说来，对方倒可能是从巴蛇森林上空投的毒，而后通过空气传播或者附著在露水上，对林卫进行侵蚀。
巴蛇山脉上空，倒是一直都有蛮人的细作和探子往来飞行。这个嘛，隐流是防也防不住的。上下几万米的高空，人家来去自由。并且巴蛇山脉的疆域太广阔，不可能用阵法或者灵气护罩将它防护起来，那样每天的灵石消耗都会是个天文数字，恐怕不等这场大战打完，隐流就先被高额的赤字拖垮了。
仔细想想，这事情的确古怪。按理说，就算从高空投毒，多数药物和大型的术法神通都不应该对巴蛇森林里的林卫生效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