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5章 来自怀柔上人的通谍
长天皱眉:“碎片?”郎青府里的做法,他也理解。这是为了保护主人起见,使其物件不至于被有心人拣去下咒。或者主人遭到暗算,比如中了毒,就可以从这里面取样验证。
“对,已经被烧得乌黑,但依旧可以辨认出是瓷器的碎片。”怀柔上人也忍不住想揉太阳穴了,“郎青亲自掰碎两片察看,发现是玉片冰瓷。这是城主府待客用到的最好瓷器。可巧,那十天当中除了我之外,滴水阁里还有资格受用这套冰瓷的人只有一个。”
“只有宁小闲。”听到这里,长天已经明白了,“郎青找到碎瓷后,去找晏聆雪摊牌?”客人分三六九等,豪门大派中用来待客的器皿也分三六九等,从最下等的木杯到最上等的金杯、玉杯,琳琅满目。乐音宫甚至还有音杯,以音色好坏来分阶待客。
“是。”怀柔上人点了点头,“这不是小事,郎青也要问个清楚。晏聆雪起先矢口否认,直到他拿出碎片,她才坦承自己对宁小闲下了僖婆恶咒。咒语生效的媒介,就是宁小闲在滴水阁里饮茶所用的玉片冰瓷盏。”
“那一日春萼在后厨听说府里有贵客上门,被请去滴水阁看茶,随后郎青抛下军情会议匆匆赶去会面的时候,就回来禀报了晏聆雪。后者要她弄来宁小闲用过的东西,春萼首先想到的当然就是杯盏。”
“郎青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惟恐晏聆雪遭到报复,遂加强了府中警戒,并打算战事稍缓就带她返回北部。哪知道,他的算盘还是打慢了一步。”
长天听到这里,懒洋洋嗤了一声:“郎青待人,反倒没有你坦荡。”同样是听到晏聆雪干的好事,郎青的反应就与怀柔上人截然不同。郎青护短,帮着晏聆雪遮掩,而怀柔上人明知此事可能在西夜和战盟之间一举引战,也依旧要冒险告诉长天。
这才是想解决事情的态度,这才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长天当然也明白,这还和怀柔上人本身的个性有关,这时就往后一靠:“你受郎青之托来找我,到底是何意?”话说回来,他虽然相信自家妮子,可她要是犯了糊涂铸下大错,恐怕他会比郎青还要护短罢?毕竟夫妻一体,相互之间的羁绊要胜过常人百倍,他又怎能坐看夫人深陷囹圄?
也不知郎青是否有同样的心思。
终于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怀柔上人的声音也更加凝重。若是花想容此刻仍在厅中,光听他说话都会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好生难受。
“晏聆雪施咒在先,白色重明鸟殒落在后,任谁听闻都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不过——”怀柔上人一字一句道,“目前谁也没有证据能说明晏聆雪私通了蛮人,将宁小闲和重明鸟的位置出卖给神王。所以,倘若是隐流杀掉了晏聆雪,西夜不会善罢甘休,我必不阻止郎青寻仇。”
他话说得很清楚了,郎青坚信晏聆雪不曾投敌,因此后者去世时还是堂堂正正的西夜宗主夫人。既如此,他就要为自己的夫人讨回一个公道。
“是么?那么晏聆雪手里的僖婆咒从哪里来,莫要告诉我是天凌阁的珍藏。另外——”长天嘴角微弯,笑得毫无温度,“郎青的侍卫是闲得发慌么,战事才刚刚告一段落,正该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却能成天盯着城主夫人侍女的动向?”
侍卫的举动都出自主子的授意。可见郎青对他这位夫人早有疑心了。
怀柔上人罕见地叹了口气。独自修行千万载,他不惧;独自面对两大神境围攻,他也不惧。处理这些世俗纠纷,才是最令他头疼的,尤其这里面还涉及一个护短霸道的巴蛇,涉及一个可以把南赡部洲搅得天翻地覆的玄天娘娘。
他从千头万绪中抓出一个重点:“巴蛇,晏聆雪到底是不是宁小闲所杀!”
长天抱臂于胸,冷笑道:“我也借用你一句话,目前谁也没有证据说明,晏聆雪是宁小闲所杀!”
怀柔上人摇了摇头:“若凶手是宁小闲,西夜与战盟此前所有协议都作废,今后也不再携手。这件案子还未查完,巴蛇,你最好祈祷宁小闲不在奇凌城,不要被我抓到了把柄!”
长天反唇相讥:“你也最好祈祷不要被我找到了晕聆雪通敌的证据,否则——”他眸中寒光闪动,“西夜就是所有仙宗众矢之的,连你都护不住它了。”
怀柔上人没有回复,身影却从空中缓缓消失。
长天脸上的怒色一下子换成了沉思。怀柔上人出现的原因很明确:下通谍来着。
对于情商不高的老石头来说,这事情实在为难得很。郎青认定晏聆雪不曾投敌,她就不是修仙者当中的叛徒,那么西夜就完全有理由捉拿和严惩凶手。晏聆雪和宁小闲之间无论谁是谁非,都不过是修仙者的内部矛盾而已。修仙者之间互斗了千年万年,一向是谁的拳头大谁有理,谁的靠山硬谁获胜,哪有什么对错之分,只有胜负为局。
晏聆雪背靠西夜,西夜就必须替她出气。
当然长天也明白,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晏聆雪的身份。
她是天凌阁阁主的亲妹妹,是郎青的道侣,并且为郎青生下了继承人。晏聆雪的死倘若是他杀,郎青若是连杀妻之仇都报不成,那么西夜还有什么脸面统领无数宗派?更别提天凌阁作为西夜合作最紧密的军火供应商,知道实情后恐怕要割袍断交了。
所以,无论郎青心里怎么想,表面的姿态一定要摆足。
长天轻轻呼出一口气。
宁小闲的下落,只有他知道。
看来,她还是下手了。
复仇的滋味,本来就如此甜美而恣意,世上有多少人能够抵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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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柔上人刚刚走出主厅,郎青即迎了上来:“上人?”
怀柔上人看他一眼:“宁小闲不在隐流军中。”
第2426章 处处疑点
郎青面色微变:“她在这里?”宁小闲若不在巴蛇身边,那么她会在哪里呢,在奇凌城吗?
如果她在这里,那么她杀害晏聆雪的嫌疑可就大了。
“隐流有何辩解?”
“巴蛇不承认。”
这答案早在郎青意料之中,他点头恭敬道:“多谢上人。”他心底明白,怀柔上人这一回替他、替西夜出面,只是出于神明对信仰之力和信众的渴求,尤其在连番恶战、消耗过剧之后。怀柔上人关心的,根本不是晏聆雪的死。
妻子的暴毙给郎青造成的压力很大,他必须给天凌阁、给西夜,给所有西夜背后的宗派一个交代。然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案情还是扑朔迷离。西夜宗中高手如云,到现在却连晏聆雪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么一个最初级的判断都无法做出来。
晏聆雪的死相根本无法和“他杀”挂起钩来,可是郎青和她同枕三百年,清楚知道亡妻决不会自寻短见。和这世上多数人比起来,她生活得有滋有味,为什么要自行了断?更何况她临死时大呼的“宁”字,当然指的是宁小闲。
可是她想说什么?宁小闲是凶手?
这可是一项很严重的指控,尤其宁小闲是名满天下、大慈大悲的玄天娘娘,尤其她身后还有强大的战盟,强大的撼天神君。谁打算招惹她、怀疑她、往她身上安插罪名,最好都要三思而后行。
郎青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压力。何况他明白,人之将亡,心理、记忆、感官都会发生极其微妙的变化。有些人甚至能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也就是说,大脑甚至可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骗你。
所以,就算晏聆雪要指认的是宁小闲,谁知道就在那一秒她的神志是不是仍然清醒,她的指控是不是有所偏差?
郎青烦躁地叹了口气。
晏聆雪出事,他第一时间就下令将整个城主府封起,外人不得进,内人不得出,并有怀柔上人施展无上神通,以确保无人可以逃逸。然后,他亲自追踪蛛丝马迹。
首先要查到的,当然就是晏聆雪这一天下午还接见过了天凌阁的姚掌柜,商谈货品运输之事。所以月儿还未爬上中天的时候,暴怒的郎青已经差人将姚掌柜带进城主府,仔细审问。
这一回算是姚掌柜倒了血霉,因为郎青急着查清真相,因此二话不说就给他灌了吐真剂,还动了刑来“帮”他回想。可怜胖掌柜哪里捱得起仙家的刑罚,于是将下午他和晏聆雪会面的情况反反复复说了十来遍,郎青听得任何一遍都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这才基本信了。
会面安排在绿影亭,就是因为这里四面通透,任何人都可以清晰无误看清主客行动,让暗杀者动手时没有任何掩护。而在一个多时辰中,姚掌柜和晏聆雪并没有实质性的任何接触,甚至他拿出来的账簿,晏聆雪都不敢用手去接,唯恐有心人在上面下了毒。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许多,比如各个重要楼阁门上高悬的分光镜,再比如晏聆雪床头其实吊着一枚玉牌,称作镇魂令。它的作用很简单:将神魂镇压在自己身体里,使之不会在梦中到处乱跑。
莫要小看它。这枚镇魂令甚至是郎青向怀柔人求取来的。
普通玉石都有镇定安神的作用,何况是怀柔上人赐予的宝贝?须知一切玉石的本质,也不过是石头而已。
郎青这样做,无非是防止有人在梦中勾走了晏聆雪的魂魄。这一招,阴九幽在德水城对宁小闲施展过,险些就夺了她和汨罗的性命——在梦中丢了神魂的人,现实里就再也不能醒来。
这也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任你在屋外安排多少守卫也是无用。
话说回来,细节都做到这样谨慎了,晏聆雪到底是怎么中招的?
这时候,西夜的仵作又递上一条新的报告,郎青一瞥之下,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上面说道,晏夫人去世之前从柜子里翻出来的那瓶祝融丹,软木瓶塞上沾了一点唾液,并有轻微咬痕。经检验,唾液和咬痕都是晏夫人的,说明她临死之前用牙去咬过瓶塞。
这可就太奇怪了。正常人打开药瓶子都是一手持瓶,一手拔塞,再行倾倒进手心。晏聆雪直到死都是双手俱全,莫说断筋断指了,就是连层油皮都没擦破,她为什么要用牙去啃木塞啊?
怀柔上人问他:“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郎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也觉得心塞。
此时距离晏聆雪身亡已经过去了两天有余,留给他找出真相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城主府已经封闭,甚至整个奇凌城都笼罩在怀柔上人的无上神力之下,无人可以出去。
可是郎青明白,这种高压管控的手段不能长久,尤其现在战争根本还未结束,奇凌城需要对外通联,需要往来各项重要军资。何况天凌阁的阁主已经接到消息,正往奇凌城赶来。
郎青需要给西夜一个交代,给天凌阁主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然而凭他的直觉,真相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揭发。无论凶手是宁小闲还是另有其人,只看它杀害晏聆雪的手段,就知道这人一定不好对付。
可是城主府里的每一个人,他都细细盘查过了,身份、神魂都没有疑点。现在他更倾向于凶手杀掉晏聆雪之后趁乱逃出了城主府,毕竟这里只是西夜临时征用和改造的地方,也就给晏聆雪加建一个摘星楼,从最东头到最西头,也不过就是七百丈距离,远不如真正的驻地那般幅员辽阔。凶手的手脚要是足够利索,是很可能在防护罩支起来之前逃出去的。
那么搜查范围一下放大到整个奇凌城,地界扩大百倍,搜索的难度可不止增加百倍。
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帮助他渡过眼前的难关,然而这法子……他实不愿用。
正在此时,怀柔上人突然咦了一声,充满了惊奇。
第2427章 何不一试?
他不苟言笑惯了,鲜少有这样的情绪流露。郎青哪怕满腹烦恼,也不由得朝他看过来。却见怀柔上人目光往外一扫:“府外,有贵客上门。”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贵客”两个字,和普通人的客套可完全不同。龙交龙,凤交凤,他本身是何等修为、何等身份,能被他称作“贵客”的,那身份必定真是贵不可言。
所以郎青赶紧道:“有请。”
不过随后施施然走进主厅这一位,身材虽高大,面貌却平庸,只一双眸子透着些温润之意。一般而言,神境大能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场,如撼天神君的高傲、怀柔上人的冷漠。可是郎青从这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神力,甚至这人身上的青衫都洗得快要褪色,肩头上还打着一个补丁。
如果这位也是神境,那一定是他看到过的最落魄的神境。
不过郎青身为一宗之主,待人接物的手段早就炉火纯青,早让侍女奉上了今秋采下来的芽苞炒制的新茶,清香四溢。
结果这个青衣人轻轻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端起茶盏与目齐平,欣赏了两眼,“这是六十七年前,德青窑烧制的玉片冰瓷盏,后献予西夜,同一批共造十八只,前年冬天打破一只,如今应该还剩……十六只。”
他这般娓娓道来,郎青只听到一半就悚然动容,因为——
这人居然说得一字不差。
还未等他开口,抱臂倚在柱边的怀柔人就开口了:“这是谛听,擅知天下事。”
这青衣人也自微笑,笑出一口白牙:“我姓言。”
谛听的大名,郎青还是听过的,目中即有精光一闪而过:“言先生何以教我,可是为拙荆命案而来?”
既然这一位是谛听,那么它对世上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了若指掌,等若是命案的目击证人。
来自于他的指认,一定最可信也最有力!
言先生轻咳一声:“我最近十余日居于奇凌城,本想今日出城,结果被拦下来了。”
郎青微窘。怀柔上人擅驭土,给整座奇凌城布下的结界就禁绝了其他遁术的使用,否则修仙者多的是五花八门的秘术,直接遁出遁入,这一道关卡岂非形同虚设?
眼下被拦在城门内的修仙者也不在少数了,个个怨声载道。
“恕罪。”郎青话锋一转,“言先生既然在奇凌城居住超过半月,想必对拙荆命案的前因后果了若指掌?早些结案,我们也好早开城禁。”
言先生笑了笑:“多少看到一些。”
郎青大喜:“请先生指认,凶手是谁!”
言先生却轻轻摇头:“我不可插手人间事务。”
郎青顿时愕然,随后想起来谛听种种神秘,不由得皱眉:“既然先生不能插手人间事务,又何必上我这里来?”这头谛听明明知道前因后果,却不肯说,这是上城主府来找不自在吗?若非眼前这人连怀柔上人都谨慎对待,他早喝令拿下了。
怀柔上人突然道:“谛听虽然善听而不言,但也同样不能说谎。”他转向言先生,“我且问你,宁小闲是不是在奇凌城内?”他刚刚接到晏聆雪身亡的消息,就施展神术封锁整个奇凌城,所以凶手此刻多半还没逃出城外。不过他神念来回扫荡多次,始终未在城内寻见宁小闲的身影。以他的本事,奇凌城地下百丈内有一只小虫爬过,都能被他找出来。因此宁小闲要么不在城内,要么施展了甚秘术可以躲过神境的扫视。
这一点倒不奇怪。他知道宁小闲曾经在沙度烈的王都呆过一段时间。那里同样有神境坐镇,如非身负秘技,她如何能安然无恙?
这也佐证了她就是凶手的概率很大,否则能逃过怀柔上人的神念,这世上又有几人?
言先生望着他,不语。
怀柔上人和郎青立刻就明白了,后者铁青着脸,怒喝一声:“果然是她!”
晏聆雪死,宁小闲就在奇凌城,两人夙有罅隙,这还用再推导吗?
言先生的话却很奇怪:“眼下奇凌城人不少。”
他指的是什么人?郎青压下烦躁心情向他讨教:“我的妻子,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
言先生的话更奇怪了:“不好界定。”
自尽就是自尽,他杀就是他杀,还有存在于这二者之间的形式吗?郎青终于体会到平素宁小闲同言先生对话的痛苦了。
郎青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至于抓狂:“那么,敢问您上门所为何事?”他也是聪明人,看怀柔上人站在边上不吭声,就明白对言先生用强不得。堂堂神境都奈何不了谛听,他当然更不够看的,因此虽然急躁,却也必须按步就班。
言先生这才微微一笑:“事关苍生。我虽不可插手人间事务,却可以给郎宗主一个小小的建议,未必一劳永逸,却可暂解宗主眼下燃眉之急。”
郎青大喜:“先生教我!”
言先生却摇了摇头:“不可宣之于口。然,郎宗主必曾动念。”
必曾动念?郎青将这四个字咂嗼半天,脸色慢慢变了:“可是,这么做有大不妥……”
言先生截口道:“郎宗主心中认定的凶手,除了宁夫人以外还有谁?”
“这个……”郎青却迟疑了。
“郎宗主知道晏夫人过往,因此迟疑。”言先生轻声细语,“既如此,何妨一试?须知世事因果循环。只须这么一试,凶手是不是宁夫人,一目了然。”
一试!这两个字如当头棒喝,郎青忍不住退开一步,就这样豁然开朗。
他越想越有道理,连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言先生说得有理,可以一试,可以一试!大不了,我便说我错了!”
言先生站了起来,笑意不减:“既如此,城门下的禁制要尽早打开才好。”转头向怀柔上人道,“你我那一局残棋已经搁置四百余年,不若将它下完?”
“现在?”怀柔上人也有些意外。
方先生应了声是。
怀柔上人瓮声瓮气道:“这会儿哪有空闲?打完仗,自会赢你。”
第2428章 无奈之法
言先生也不坚持,只轻轻叹气,而后道了声“也好”,即向郎青点了点头,大步往外走去。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才走出第三步,他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言先生离开了,而整个城主府的禁制根本未被触发。
怀柔上人紧跟着也不见了。
……
又过得小半刻钟,怀柔上人才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不好看,郎青轻一声:“无妨,谛听善遁,天下无双。”他一眼看出,怀柔上人跟丢了。
他喃喃道:“谛听到底作什么来了?”照这样看来,奇凌城的门禁根本挡不住谛听的脚步,言先生之所以上门,就为了指点他那一个念头吗?
这时怀柔上人也问他:“那姓言的说你已经动过念头,可解眼下麻烦。何意?”郎青既有办法解决目前的难题,为什么犹豫不用?
郎青点了点头:“是,不过这办法真有些对不起聆雪。”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他和晏聆雪作了三百多年结发夫妻,感情实胜过这世间多数眷侣。这办法于各方都有利,唯对晏聆雪不公平。
怀柔上人却不会管这许多:“什么办法?”
“对外宣布,我妻是自然病逝。”
怀柔上人好歹活过的年岁是以“万年”为单位计算的。虽不喜欢蝇蝇苟苟、机关算尽,却不代表他真是呆若木石。郎青这么一点,他就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是为妙法。”
事发仅仅过去两天,西夜还未对外正式公布晏聆雪的死讯。如果将她的死定性为病逝,那么郎青如受油煎的处境就会迎刃而解。首先,既然是病逝就意味着没有凶手,案子结了,郎青和西夜的能力不会遭受质疑;其次,晏聆雪之死就与宁小闲完全无关,西夜和战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互助关系不会受到影响,依旧可以站到抵御蛮人的统一战线上。
第二点尤其重要。
和长天一样,郎青身为一宗之主,更多时候要从宗派的立场去考虑利弊得失。毫无疑问,在大环境下西夜是不愿意与战盟撕破脸皮的,毕竟谁也不愿意身处孤掌难鸣的境地。然而凶嫌如果是宁小闲,西夜就不得不站到战盟对面去,这是原则问题。
可是就像郎青所说的,这法子“对不起聆雪”。因为对案情稍有了解的人都明白,她的死必是人为。郎青如果轻飘飘一句“病逝”就将她的死因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未免显得狼心狗肺。不过连他和怀柔上人都验不出晏聆雪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其他人就追查得出?从死亡现场判断,晏聆雪百分百是自尽而亡。天凌阁的晏海青要是存疑,郎青大可丢一句:你行你来查啊。
当然,这个法子并非全为和稀泥,其中又有些深意。经言先生这样一点提,郎青脑海里顿时了一整套计划出来,点头道:“就依此法!”
随后他挥手召人过来,吩咐了几句。既然下定主意,这事情做起来反倒不难。事发仅仅两天,目击证人只有一个,他又及时封闭了城主府,令命案的具体情况不得外泄。
现在,一切还在他掌控之中。所以郎青是有自信将此事办妥的。
就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此时的他仿佛放下重担,浑身都放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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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夜对外宣布,宗主夫人晏聆雪积劳成疾,于九月廿七日仙逝。
消息放出,中北部地区一片哗然。
战争打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确是劳民伤财、参战双方疲弊不堪。西夜身后众多小伙伴也清楚,晏聆雪承担的后勤责任也是极重,不过说到积劳成疾而逝?
偌大一个西夜,难道还调理不好宗主夫人的身体吗?这片大陆上每天都有修士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晏聆雪又是因为什么呢?
流言像长了翅膀,迅速飞向四面八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其中就有几条点到隐流,说晏夫人是被玄天娘娘所杀。
当然这样的传言并没有什么生命力,因为宁小闲的奇凌城之行太过隐蔽,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多数修仙者能够分享的,就是这两个女人曾经争夺撼天神君的恩怨,而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旧闻了。没道理玄天娘娘隐忍了三百年,却在蛮人大举入侵的时候突然跑去杀掉西夜宗主夫人对不对?
就连最荒唐不羁的评书先生,都不敢这么写。
因为西夜只发布了这么一句官方措词就三缄其口,可供人遐想的空间太大,更多更不靠谱的推理版本迅速被衍生出来,甚至包括了晏聆雪争风吃醋、西夜宗主杀妻等等。
这种情况下,更多人将目光投向了正在匆匆赶往奇凌城的天凌阁阁主晏海青身上,准备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这一回真不能怪大家八卦,因为晏聆雪的死从侧面上关系着整个中北地区的安定。战事已经这样紧张,没人希望再起波澜。
这天傍晚,绣云就被传唤到海虹阁,跪在西夜宗主面前。
作为晏夫人命毙的唯一一名目击证人,她看上去精神萎顿,憔悴了很多。这是因为西夜宗不停地提审她至少有十次的缘故。这也是很常用的审讯方式了,多次盘问,以核对她的供词有没有前后不一致的地方。
被问到后来,绣云都巴不得自己是凡人了,只要吃一回吐真剂,说出来的就是真话,旁人就会深信不疑。
郎青这时的态度却分外和蔼:“绣云,这几天你受苦了。”
绣云鼻子一酸,想起亲眼目睹的夫人临终的可怕场景,再想想自己遭受的没日没夜的盘审,这真真叫作无妄之灾。整个城主府的下人那么多,为何偏偏倒霉的是她?
郎青也看出她的委屈,连声音都变作她从未听过的温柔:“今日起,你可以好好休息,不会再有盘问,你也不用做那些活计了。”
绣云大骇,扑倒地上大呼:“宗主饶命!绣云什么都没做,求宗主开恩!”她在府里是这样微不足道,生死都不由己。
第2429章 作伪证
郎青一愕,才想起来自己话里很有歧义,不由得啼笑皆非,亲手将她扶起。手才触到绣云肩膀,她就蓦地一缩,显然怕极。他只好道:“哪个要杀你,莫要乱想!”
宗主没打算取她性命?绣云这才慢慢缓过劲儿来,赶紧低头:“宗主请吩咐,婢子莫敢不从。”
好聪明的姑娘,一下就听出他另有所图。郎青不由得抚了抚下巴,称赞道:“难怪聆雪会选你当她的贴身侍女,果然机灵过人。”
绣云听到已故主子的名字,顿时想起她临死前的可怖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小声道:“谢谢宗主夸奖。”
郎青仔细看她两眼,发觉她眉目清丽,身段纤细,也是个美人胚子。晏聆雪生得美貌动人,就要求跟在身边的侍女也要拿得出手,所以从来都选美人陪侍。只可惜,绣云婉约有余,灵动不足,不是他喜欢的款型。郎青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绣云,夫人平日待你如何?”
“自然是极好!”绣云想也不不想,脱口而出。晏聆雪心里只有个绕不过去的坎儿,平素待人接物都是落落大方,掌管整个西夜的府邸也是赏罚分明,对下宽厚。
“好。”郎青等的就是这一句,“那么,如今你有一机会,报答她的恩情。”
在绣云瞪大了眼的同时,他一字一句道:“再有几日,天凌阁阁主晏海青就会赶到奇凌城。我要你在他面前起誓,你只见到了夫人吞下毒丸,其他的一概不提!”
绣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宗、宗主?”在夫人的哥哥面前作伪证,这叫什么报答夫人的恩情?
郎青低声道:“你也看到了,夫人去世时并无外力作祟,那药分明是她自己取出服下的。她头脑已不清楚,说出来的话作不得准儿。若是直坦坦说给晏阁主听,必要再生事端。”他深深叹了口气,“如今战局险恶,无论是西夜还是天凌阁,都经不起折腾了。如果夫人此刻健在,也不希望我们和战盟内讧,让蛮人笑破了肚皮!”
绣云听得一阵迷糊,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是,夫人临终前分明说过……”
“夫人临终前那一声喊,也只有你听见了。你说,是她迷糊,还是你听错了?”郎青敛起笑容,面上隐隐透出来青气。他日理万机,还要拨空来指点绣云,这时不免就有些不耐烦。
绣云能被选去陪侍晏聆雪,也不是个没有眼力价儿的。她先前只是太过震惊,这时见到郎青脸色,心中喀噔一声,立刻转口道:“但凭宗主吩咐,婢子无不听从,只是、只是誓言若是应验了可怎么是好?”在南赡部洲,立了誓是会应验的,这连三岁孩童都知道。
郎青轻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个小小的泥人交到她手里:“莫怕,你将这应声偶拿去认个主,起誓时把它拢在袖里,许下的誓言就会转移到应声偶身上。”
绣云应了一声,恭敬接过。
这个应声偶是怀柔上人亲手所造,可起誓言转替之效。使用者只要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落在泥人身上,而后低声问一句“你是谁”?如果泥偶回答的是使用者的本名,那么就算认主成功。使用者起誓时,誓言的效力一旦应验,会由泥偶替受。
不过,这种应声偶对心盟血誓无效,因为血刀要直刺入心脏。这也是长天为何总让起誓者自戳心窝的原因。
郎青见她接过,面色稍霁,又温声道:“这件事你若办妥,就说明你能力出众,善为宗府解忧,可以胜任副总管之职。”
绣云蓦地抬头,喜道:“是!绣云一定办妥。”大总管跟在郎青身边三百多年,才换得今日的地位,她这一朝平步青云,从陪侍的丫头变作府里的副总管,翻身不要太快哦。
郎青笑着点了点头:“好。为了安全起见,你暂时莫回住处了,且在我这里呆着吧。”绣云是春萼死后顶替其位置服侍晏夫人的大丫环,原本就是西夜的人,和春萼这种晏聆雪从婆家带过来的心腹不同,她效忠的对象本来就是西夜,所以郎青要摆平她并不难。
宗主……这里?绣云的脸顿时不争气地红了,哪知郎青挥了挥手,眼前就出现一片水波状的光幕,里面影影绰绰,是另一番景象。
原来是宗主指的,是小世界啊。她犹豫地看了一下郎青,见他面带笑容并无恶意,这才轻轻举步走了进去。
……
小世界里面花红柳绿,一派山青水秀。绣云在里面不需要劳作,也不需要伺候别人,日子算是极难得的惬意,唯这里没有日出日落,也没有旁人可以问讯,不知时间流逝。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小世界的出口又打开了,绣云走出来,见自己在一处暖阁之中。郎青负手对她道:“晏阁主已到,你作些准备。”匆匆转身出去,自有嬷嬷上前替她换过衣裳、梳洗妆扮。
绣云低声问;“现在什么日子了?”
嬷嬷看她一眼:“十月初三。”
这才过去了三天?绣云吃了一惊:“晏阁主来得这样快!”这样算起来,距离晏聆雪身亡也才过了五天时间,晏海青应该是加快了速度,至少提前了三天赶到。
嬷嬷没理她,只麻利地做活。绣云是西夜的侍女,出去面见天凌阁的阁主当然要收拾整齐,免得丢了宗派的脸。
过不多时,嬷嬷做好了手头的事,取镜子给她看了看就带门而出。
这是要她等着的意思了,绣云按下心头惴惴,坐了下来。天色黑暗,外头有夜风吹拂,将树枝的影子都映在窗纸上,仿佛鬼怪张牙舞爪。
侍卫的影子同样拉长了映在门上,并且人数不止两个。绣云猜得到,这里或许成为全府重兵把守之处。她是最重要的目击证人,她的证词很可能左右整个南赡部洲中北部的局势。
再没有哪一刻,一个小人物的言辞会这般举足轻重。
这也是郎青对她和颜悦色的缘故。
就在此时,身后的窗格子上忽然传来轻微的剥啄声。
第2430章 突然反水
城主府灯火通明。
晏海青走得急,只带了几个随从。他这会儿已经赶到,并不与郎青寒暄,而是一头扎进灵堂,哭祭自己的妹子去了。他掌家很早,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相依为命,虽说后来各自成家,感情依旧异常深厚,他也料不到,一向居于深闺幕后、远离战火的妹妹会有这样一纸噩耗传来。
良久,他才走了出来,两只眼睛红肿,却对郎青道:“你说,我妹妹是积劳成疾而逝?”
他的声音中满是怒气。
这理由的确不能让人信服。郎青摇了摇头:“对外的措词罢了。”
他这样直白,晏海青反倒一呆。
不过他也是久掌大权,立知另有隐情,当下看了郎青一眼:“详细说来。”
郎青伸手道:“请。”依旧将他引去滴水阁。
阁上明镜高悬,晏海青哪怕悲切之中依旧抬头看了一眼,皱眉:“这是?”
“分光镜。”郎青不经意道,“以防妖孽进入。”晏海青走近时,他还特地看了一眼,天凌阁主还是天凌阁主,镜中面貌没有变作别人。
他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双方坐定,郎青才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只略去晏聆雪最后喊出来那一个字。
晏海青越听脸色越黑,直到郎青说完简直要拍案而起:“荒谬!我还道你有什么隐情要诉,哪知比‘积劳而逝’更不堪。姓郎的,你竟敢说我妹妹是自尽而亡!”
他对晏聆雪之了解,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自家妹妹看似柔弱,实则骨子里争强好胜,从不居于人后。这样一个好强的女子,怎么可能自寻了断?
郎青双手一摆:“夫人的遗体,你也拜别过了,可见过别的伤口?仵作几次查验,都未发现任何外伤。”
晏海青当然不信:“这世上多有神通,伤人于无形。”
郎青摇了摇头:“守宅的阵法,请自怀柔上人。天底下就算有神通能攻破进来,怎能不惊动他老人家?”
晏海青怒哼一声:“是这样么?你将我妹妹的丫环带进来,我要亲问。”那才是真正的证人。
郎青当然不能说不,转头吩咐几句,即有侍卫匆匆赶去,将绣云带了过来。
绣云进了滴水阁,见到这厅里人数寥寥,却个个威严,遂怯怯地不敢抬头。
晏海青强按下心头悲愤,和声道:“你就是绣云?”
“禀晏阁主,婢子就是。”
“事发时,只有你抢先赶到?”
“是。”
“将那天情况,从头到尾仔细说来!”
她下巴都快长到胸口上了:“那天不到申时,天凌阁的姚掌柜来访,夫人在绿影亭接见了他,会面长达一个多时辰。后来姚掌柜离开,婢子也随着夫人返回卧香楼。夫人那天似是十分疲乏,上了二楼就休息了,婢子就侍在夫人隔间。那天夜里有雨,婢子睡得迷糊,忽然听见隔壁有奇怪响动,似是有物拖行,又像有细碎物体落到地上,再后来是叮咛一声响,十分清脆。婢子唤了一声,夫人不应。于是婢子就推门进去了,看见、看见……”
说到这里,绣云声音发颤。
晏海青却不放过她说的每一个字,出声催促道:“看见什么,说!”
“我,我看见夫人蜷缩在地,眼前的八宝柜打开了最下面的格子。地上掉着一个白瓷瓶,瓶子里的红药丸撒得到处都是!夫人、夫人刚往嘴里放了一粒东西,吞下去了!”
晏海青抓住关键点:“你亲眼看见,夫人吞下的是祝融丹?!”
绣云毫不犹豫道:“夫人动作很快,我只看见她吞下去的东西是红色的,和地上其他的药丸颜色一致。我能看清,是因为屋子里原本很暗,我推开门的时候,光也照进去了,恰好就照在夫人身上。”
妹妹居然真地服毒?晏海青满面不可思议。
绣云却接着道:“我那时还不知道夫人吞的什么药物,一边奔去扶她,一边喊人来帮忙。这个时候……”
她就快说到郎青特殊交待的部分了,这位西夜宗的宗主也有些紧张。这时绣云却看了他一眼,面露为难之色。
郎青心里咚地一响,暗骂“无知蠢妇”,竟然在这个时候回头看他!
晏海青自然也注意到这个动作了,眼神顿时凌厉,声音却加倍和蔼:“莫要惊慌,你只管据实说来,一切有我替你作主!”
他将“据实”这两字咬得很重。
绣云小声道:“求晏阁主护我周全。”
郎青双眼立刻眯了起来,晏海青当然是一口答应:“好,万事有我。你说便是!”
绣云明显在鼓起腮帮子的同时也鼓起了勇气,一咬牙大声道:“这个时候夫人却抓着我的手说了一个字!”
“宁——”
这一声她学自晏聆雪,在这空旷的滴水厅里喊出来居然分外凄厉,其余音袅袅,分外瘆人!
郎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声道:“贱婢!”
晏海青也站了起来,却是以身挡住了他望向绣云的目光:“莫怕,一切有我给你作主……我妹妹还说了什么?”
绣云老老实实道:“没了。夫人着急说话,但是嘴巴开合几次,但一个字也出不来。”
祝融丹是最快生效的几种毒丸之一,晏聆雪吞下去就很难再开口了。
晏海青望向郎青的目光顿时森寒:“我妹妹临死都要指认凶手,你竟敢昧着良心说她是自尽?!”
郎青这时反倒叹了口气,低喃一声。
晏海青没有听清,怒道:“你说什么!”
郎青这才放大音量,重复了一遍:“原来,真地不是宁小闲所为。”
声音里有如释重负。
这句话没头没尾,晏海青怒火都为之一抑:“什么?”方才那侍女分明喊的是“宁”这个字吧?妹妹和宁小闲的宿怨,他这个当哥哥的当然知道,何况以宁小闲的修为本事,要杀掉晏聆雪易如反掌。为什么郎青现在反而替宁小闲开脱?他记得西夜和隐流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罢?
郎青想起来的,却是言先生的那句话:凶手是不是宁小闲,一试便知。
西夜既然已经对外公布晏聆雪的死讯,并且半点儿都未提及宁小闲。如果宁小闲是杀人凶手的话,这时候当然希望绣云照着郎青给的通稿念了,因为形势于她最有利,西夜不会对战盟宣战,两边的友好关系不会被打破,也依旧站在对抗蛮人的同一战线。对她来说,这是最完美的结果,何必要作改变?
反过来说,对于这个结果,藏在府内的真正凶手一定不满意,因此他一定会有所作为!如果宁小闲是清白的,那么凶手一定希望把杀害晏聆雪的罪名安在宁小闲身上,这才诱导晏聆雪在临死前喊出个“宁”字给证人听见。他都花费恁大力气做到这一步了,就一定要继续嫁祸下去,并且一定要让局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晏海青听见,否则前头都作了无用功!
现在绣云突然临时更改证词,就说明暗中的凶嫌又动了手脚!他不肯让这起风波平静下去,一定要挑起西夜和战盟的争端,尤其要在天凌阁阁主面前将这事捅破至郎青无可挽回的地步。
想通了这一点,郎青心头暗恨不已,很干脆地跺了跺脚,轻喝一声:“起!”
滴水阁在八个方位都摆放了手掌大小的石狮子,俱隐藏在檐上,呈蹲伏状。他这一跺脚,石狮忽然站立起来,眼中放出了红光。
紧接着以八狮为界,整个滴水阁都被笼罩在淡淡的灰色结界当中。
此术法为怀柔上人亲手设立,称作秋毫无犯。一般用于大型防御工事中,教内不得出、外不得进,可经受巨灵神炮的轰击十二次,其坚固程度可见一斑。然而它还有一个副作用,却是将结界内的每个有灵魂的物体都标识出来,体表会泛出淡淡的光。
之所以不设定为“生命体”,是因为怀柔上人本身就是石头成圣成神,眼界没有这样狭小。
滴水阁内众人均能感受,晏海青一惊,沉下脸道:“郎青,你要作甚!”
他怎么说也是郎青的大舅子,这货招他们来滴水阁设法困之,莫不是想一不做二不休?
郎青却摆了摆手:“稍安勿躁。”神念在滴水阁里扫过,发觉没有别的闪着灰光的物事了,这才沉声喝了一句,“里面的,都过来。”
西夜入驻城主府后,为了保密起见,将惯常议事的滴水阁重新整修,里面的声音概不外传,并且神念也扫之不透。因此议事时,除了主宾之外,厅内仅有少量侍从,平时都留在侧殿外,无人宣召不得进厅。
听他命令,滴水阁内的侍女共六人一齐走了过来,向他行礼。
郎青目光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轻声道:“尔等尽职尽责而遭此无妄,西夜有愧,必厚恤亲属。”
宗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侍女面面相觑,都觉出不祥。
郎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中光芒一闪,竟是毫无预警地一剑刺出,直接击穿最近一名侍女的咽喉!
她瞪大了眼,脸上写满不敢置信,却很快倒了下去。郎青的神剑名作炙魂,虽然没有南明离火剑威力绝伦,可是击中心、颅这等要害后,会将对方的神魂一并取走,也是相当厉害的法器。
其他侍女一声尖叫,性命攸关时哪里还管什么宗纪法度,拔腿往外便逃!
郎青却是有条不紊,仗剑而行,一一击杀,连鬓角的发丝都不曾拂乱半点。非但从容不迫,甚至好像给这些侍女留足了逃跑的时间。
可惜,怀柔上人的秋毫无犯结界是将里面的人也约束住了,逃不出去。
最后一名侍女也倒在郎青剑下时,他缓缓抽剑而起,脸上却有些失望。
他行凶时,晏海青等人勃然而起,却没有上前阻止。毕竟西夜宗主杀的是自己人。晏海青的脸色已经变作铁青,怒喝道:“你失心疯了么!”莫不是妹妹过世,妹夫伤心过度,精神失常?可是以他对郎青的了解,不似这样深情之人。
听得他的怒斥,郎青缓缓转头,目光却锁定一人身上。
绣云。
她见郎青行凶,吓得簌簌发抖,直往晏海青身边靠过去。待得郎青回头盯着她,目光如狼,她不由得颤声道:“晏阁主救我!我,我不想死。”
晏海青这回却不能见死不救了,臂上青光一闪,双钺已然在手。绣云是命案最重要的目击证人,可不能被郎青给灭了口。更何况这位妹夫现在势若疯虎,谁知道他是不是打算将大舅子的命也一并留在这里!
郎青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缓缓对绣云道:“藏得好,不过扮作绣云就以为能逃出生天?”目光一扫晏海青,“凶手便是她。你的妹妹,我的发妻就是死在这东西手里,你还想包庇她?”
晏海青一愕。他向来自负聪明过人,这回却是如坠云雾中,始终摸不到头脑。不过先前他答应过绣云,要救她一命,这时也不好临阵退缩。
郎青紧紧盯着绣云道:“我明明要求绣云改了口供,而后将她收进了小世界当中,直到晏阁主抵达城主府才将她放出来梳洗。如若有人想临时更改她的口供,也只有这么短短的半个时辰不到。”他看了晏海青一眼,“怀柔上神一直认为凶手就匿在府中不曾离去,只是擅长改颜或者易魂之术,因此如果他要嫁祸给宁小闲的话,就必须抓紧这段时间。”
晏海青似是听明白一点了,朝地上尸首一指:“你杀这几人是为了找出真凶?”
“不错。”郎青微一颌首,沉声道,“他花了恁大力气布置,必要亲眼看见你我会晤的结果。滴水阁却不能外传声音、不容神念窥探,是以他若想进来就要寻个合适的、不会惹疑的身份。”
谛听对晏聆雪之死一清二楚,知道这其中疑点重重,却还是建议郎青如此行事。这就给了他最清晰的一个讯号:凶手很可能不是宁小闲。
第2431章 真凶
因此绣云一旦说出真相,反而意味着宁小闲无罪。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那么接下来,他有意放慢速度,将滴水厅所有侍女杀个干净,就是要逼迫暗中这名凶手露出马脚。
西夜对于晏聆雪死亡结果的公布,应该是大出凶手意料。
如果说他还有最后掰回一局的机会,那就要把握住天凌阁主为妹妹讨回公道的机会了,否则郎青一旦说服晏海青,他杀害晏聆雪的一番手脚就都白费。
因此,滴水阁他是一定要进来的。既如此,西夜就不如守株待兔,给这人一个冒头的机会!
可惜,郎青未能竞功,可是这厅中还有活人。如果说破坏郎青计划的最好办法是更改绣云供词的话,那么还有什么办法比凶手变作了绣云本身更方便呢?城主府就这么大一点儿地方,怀柔上人早就认为,这人一直未出府邸,却能隐住身形不被寻到,甚至避过神念扫视和分光镜的检验,只能说明这家伙着实精于变形之术。
最后的选择,只剩这一个了。郎青剑指绣云,冷嗤一声:“还不现形?”
绣云却又退一步,急促道:“我方才候在暖阁中,忽然身后的窗户轻响,我原以为是树枝扰动,哪晓得却有一人传音予我道:‘你以为依着郎青的话撒了谎,后面就能活命吗?’”
“我很害怕,正要呼唤门外的侍卫,那个声音又道:‘你如今处境岌岌可危,偏偏还要自寻死路。嘿,你就尽管叫人吧,我不会再来提醒你。’”
“我当然不想死,再说他也没有伤害我,于是我就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结果他说:‘郎青是不是许给你很多好处,让你当着晏海青的面撒谎?’”
“我点了点头,那人好像看到了,冷笑着道:‘你可知他为何那般慷慨?因为开给死人的承诺都不必兑现。你是晏聆雪案的唯一目击证人,等到你在晏海青面前撒完谎,你就没有用了。郎青还要担心你日后泄密,因此十有八、九会取你性命,以绝后患!’”
她说完这几句话就看了看郎青。后者面不改色,只是哼了一声:“胡说八道。”
晏海青却明白,这个未知的声音说得一点错处都没有,以郎青心性,不杀绣云反而不合情理了。
这边绣云已经接下去道:“他说得有理,我一时不知怎办才好,也就将这几个字念出口了。结果他说:‘你向晏海青说明实情,他自会护你周全。只要真相大白于天下,郎青也就没有杀你的理由了。’”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转向晏海青诚恳道,“我可以立誓,方才所说的都是真话。”
郎青嗤了一声:“用我给你的应声偶吗?”
“是了。”她眨了眨眼,如梦方醒,“几天前宗主交给我一个应声偶,说是我向阁主撒谎起誓时能代我应誓。”翻出应声偶,对着晏海青摇了摇。
郎青森然道:“一派胡言,待我杀了你,真假立判!”顺手挽了个剑花,就要给她来个透心凉。
晏海青站在两人之间,一时有些为难。他许过诺要保护绣云安全,可是郎青又意指她是杀害晏聆雪的凶手,看起来还有些凭证。
他信谁的好?
绣云一直瞪大了眼望着郎青的剑尖,这时人也不抖了,面色也镇定下来。晏海青敏锐感受到她的变化,投过来的目光更加谨慎。
绣云忽然侧了侧头,望着郎青道:“这计划很缜密,只有一个毛病。”
郎青阴着脸不说话,倒是晏海青忍不住问了句:“什么?”
“你还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凶手。”
“还要狡辩?晏兄让开。”郎青剑尖轻抖,就要直劈出去,了结此獠。
“你要寻的那人更谨慎,断然不会把自己放在这样”她伸出拇指比了比自己,“这样危险的位置。所以,你找错人了。”
晏海青奇道:“这厅里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你还会有谁?”
郎青今次为方便行事,只身进了滴水厅,再加一个绣云,西夜总共也只有两个活人。
绣云笑了,伸手一指。
大厅里明晃晃几双眼睛都看得到,她的小手分明指向了
晏海青!
这脑洞开得连杀气腾腾的郎青都忍不住停下来,天凌阁主怒而拂袖:“荒唐,西夜宗犯的什么浑,宗主刚刚杀了一堆人还不够,区区一个婢女现在居然指控我是凶手了?”
绣云嘴角一撇:“没说是你。那东西道行不足,不能附在仙人身上……你让一让。”
指的不是他?晏海青微愕,可是在他身后的只有……
他下意识回头,望向身后两名侍卫。
这两名近侍都是他的心腹,跟在身边已经数十年了,否则这回奔丧赶路怎会只带这两人上路。最重要的是,他们随主人刚刚抵达,绣云却要指控这两人是杀害晏聆雪的凶手,何其可笑!
哪知绣云这么伸手一指可不是白比划。指尖有一道淡淡的乌光闪过,连郎青都看不清它的轨迹,它就已经直扑到其中一名侍卫面前,照准他的眉心扎了进去。
其速度迅若奔雷,这名侍卫身手也自不凡,千钧一发之际勉力举起法器,挡在自己印堂前。
可是意料中的金铁交鸣之声并没有响起。
那抹乌光在短兵相接的前一瞬忽然消失了
紧接着,侍卫大吼一声,仰天便倒!
立在一边的同伴大骇,本能地伸手要扶,绣云却叱了一声:“不想死就让开!”
话音未落,那抹乌芒自侍卫颅后穿出,速度有所减缓。几人这才看清,那赫然是一只黑色的小箭,长不及中指,箭头上却扎着一物,蠕蠕而动。
这箭在半空中若隐若现,仿佛没有实体,而它扎住那物同样也没有躯壳,兀自挣了两下,居然给它挣脱出来,转眼化作一股黑烟,就要往远处遁去。
这时黑箭的形态却变了,从乌黑哑光的小箭变作了银光闪闪的锁链,一把飞扣上去,眨眼间将这缕黑烟团团缚住,仿佛缚住的是个大活人。
黑烟挣了两下,发觉再也脱身不得,身形立刻向内急剧压缩。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神魂准备自爆了。
只要它在这个时候自行了断,晏聆雪案就还是无解的公案,因为太多秘密会随它而逝。
不过银索怎会容许犯人在自己的看护下自尽?几乎同步跟着飞快收紧,待到黑烟要往外爆开时,却发现自己被锁得更死,再无一点余力。
被黑箭击中的侍卫仰天便倒,另一人赶去扶他,却见他双目紧闭,鼻息已弱,再一摸颈动脉,已是连血管的跳动都渐渐消失。
在场的一望便知,这枚小箭上扎穿的恐怕不是侍卫本身的元神,因为黑烟被缚住以后缓缓落地,烟气翻滚中居然化出人形,尽管只有巴掌大小,却足以看清面貌。
那张脸不断变幻,男女老少的容貌皆现,令人瞠目不已。
如晏海青和郎青,还是头一次见到神魂也可以自行改换面貌的。大概这就是黑烟可以瞒过分光镜的秘密罢?
可是银索上有蓝白色电光噼啪闪过,黑烟翻滚多时,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具现出完整的人形。它拥有一张俊秀的面庞,看起来比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还要清秀明媚,竟是极少见的中性美。
只可惜现在这张面庞上的表情却是阴沉沉地,他望着绣云一声冷笑:“原来你比我还早了一步。”他下手蛊惑时,暖阁中那个女子原来已经不是绣云本人了。这女人真是好定力,居然能忍着一直不出手。
“晏聆雪那里,你比我早了一步。总不见得你回回都能占尽先手罢?”绣云缓缓走近,念出了那个曾经无人不知的名字,“我说得可对,阴九幽?”
“唔不对,应该唤你作,阴九幽的分身呢。”绣云微微冷笑,“阴九幽傲慢一世,他的分身却给蛮人当了走狗,当真可笑可叹。”
阴九幽分身不语,脸上尽是阴沉。败了就是败了,他也懒得再费口舌。
”你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说话方式,倒真是似曾相识。郎青瞪着绣云,眼神由迷惑慢慢变成了然,“宁小闲?”
绣云举袖挡在眼前。只几息功夫,剩下三人就见到她身形渐有改变。
等到她放下袖子时,露出来一张宜喜宜嗔的俏靥,尤其一双墨玉眼儿灵动有神,顾盼之间熠熠生辉。
这样的眼神,郎青只在一人面上见过。
“郎宗主。”宁小闲向他点了点头,又转向晏海青,“晏阁主,许久不见。”
她一旦回复本来面貌,雍容贵气就随之而来。那是一种离于尘世的疏远清冷,却又不像长天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会让你距她不远不近,却又不敢怠慢。
“四方天城一别,也有年余了。”晏海青哪怕心如火燎也下意识回了一礼,才蹙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宁小闲扬起下巴,往阴九幽分身的方向轻轻一点:“对你来说,他杀了晏聆雪。而对我来说他害死了七仔。”
宁小闲走到阴九幽分身面前,蹲下来紧紧盯着他:“料不到是你在作祟,我一直以为泄露我行踪的人是晏聆雪。”
分身微笑道:“这个女人从四方天城以后,就急着跟我划清界限。也只有涉及到你,她才会采用我的建议。”
她就是晏聆雪的心魔。为了战胜她,晏聆雪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顾一切。
晏海青转头问郎青:“你可尽知前因后果?”
郎青低声道:“聆雪九月廿七在卧房内吞服祝融丹而亡,身上无伤痕,无外力胁迫痕迹,唯临去前大喊一声‘宁’,是以我们都推测,这或多或少与宁夫人有关。正巧那一天,宁夫人也在奇凌城。”
宁小闲淡淡道:“我驰援奇凌城那一天,晏夫人给我下了诅咒来着。等战局稍缓,我就得过来查个清楚。”
晏海青和郎青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这件事,是晏聆雪做得太不厚道了,莫非宁小闲插手,大伙儿现在能不能站在奇凌城里还不好说。他们同样也明白,宁小闲所谓的“查个清楚”,其实便是寻仇了。她吃了这样的大亏,隐流又殒落了一名大将,势必要清算干净。
晏海青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聆雪能给你下咒?”自家妹妹的斤两他最清楚。晏聆雪修行天赋平平,在修仙者当中勉强算是金丹巅峰期,这还是在天凌阁好药相待的情况下。要说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能给堂堂九重劫仙下咒,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我也原以为不能。”当时她乘在七仔背上,还觉得晏聆雪的举止好笑。现在想来,是她自己太过托大了。宁小闲从怀里摇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一缕淡淡的灰气,“不过长天从我身上抓出了这个东西。”
竟然真地下咒成功了!晏海青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以她的本事办不到!”
事实俱在,他依旧否认。宁小闲也不生气,微一抿唇:“如无外力相助,她的确办不到。不过令妹这诅咒来源于阴九幽分身所赠的僖婆恶咒,效力强大得很。”
郎青忍不住道:“僖婆恶咒确是恶毒,不过也不应该……”不过也不应该对宁小闲生效,毕竟晏聆雪和她的道行差距太大。如果这都可以成功,仙人诅咒神境也应该奏效了。
宁小闲摇了摇瓶子,看着里面的烟气变幻幽幽道:“这东西我找人足足研究了小半个月,才终于解析出它的成分来。”她找来的帮手,当然就是都伏末了。大巫凶查出它的本来面貌以后都啧啧称奇,连赞这是巫术使用上的一项创新,“这根本不是诅咒!”
晏海青和郎青都吃了一惊,却听宁小闲接着道:“两位可知世上有一种称作‘福生子’的奇物,可以给主人带来短暂的好运。不过相应地,后面主人却要倒点霉,遇着点晦气?”
第2432章 不分亲疏远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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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各种原因而没留意或者压根儿不可能看到水云章后感言的小伙伴,现在看过来:
第三次重申——水云赴日参加起点沙龙期间,也就是19-6号期间每天照常更新,依旧是4000均字/天,但是双更合一,每天更新时间改到下午14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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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海青点了点头:“曾有耳闻。”福生子是很冷门的一种生物,他从前倒是见过一回。
“这缕灰烟就是福生子的福运生效以后,留在人身上的‘晦气’,或者说反噬之力。”这玩意儿真是太偏门了,连都伏用都用掉了许多时间才找出它的真面目。幸得长天耳提面命,否则以她当初之自责、暴怒和急躁,不待都伏末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就会直奔奇凌城、杀掉晏聆雪。那女人死不足惜,可这么一来却要漏过真正的凶手了,又和西夜结下深仇大恨。
这么一来,岂非正中对手下怀?“诅咒的本质是愿力,因此不能附著于我身。”全天下都知道玄天娘娘立了生祠,可以接受万民叩拜,因此她的香火愿力每时每刻都在源源不绝输送过来,尤其南赡部洲大战开启,黎民苦难深重,日夜祈求神明保佑,因此传输过来的信仰之力总量至少暴涨了五倍不止。非独是她,每位神境皆是如此。所以诅咒之力还未来得及加诸其身,就已经被人类的愿力洪水冲得无影无踪。
”——可是这东西。”宁小闲指了指瓶中灰烟,“却和诅咒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乃是自身气运的一点波动,我就无可免疫了,毕竟,哪怕是神仙有时候也会倒霉的。”福生子的作用,在于短时间内促成好运。可是人的气运是一定的,前头增了,后头就得减,此乃天衡,所以就有好运和晦气之说。“这东西是有人用过了福生子的好运,又借助秘法将接下去的晦气转移到我身上,和僖婆恶咒本无半点关联。只是这二者乍一看像极了,如不费时间仔细分辨,如非见识广博,很容易就将它们混为一谈。”
郎青听到这里当然明白了:“你是说,聆雪给你下的咒根本无用,真正生效的是阴九幽转移给你的晦运?”
“正是。”宁小闲眼中露出一点慨然,“他知道七仔和隐流的禽妖在大战中飞行于高空,很容易就监视到摘星楼的景象,才故意诱使晏聆雪焚烧草人、施放恶咒。估计就算七仔没见着,他也会想办法令我知晓;我乘在七仔背上返回隐流这一路上,神王又故意隐忍,等到七仔向我、向隐流都发出‘晏聆雪下咒’的讯息后再出手杀害,以促成隐流对晏聆雪的报复,也促成战盟与南赡部洲中北部仙宗关系的决裂。”
“所以,阴九幽分身勾结了神王,而晏聆雪又作了阴九幽分身的棋子和掩护。”她瞥了地上的阴九幽分身一眼,“事发以后也多亏了怀柔上人据实以告,长天将他的原话转告予我时,我才能发现这该死的分身恐怕早就潜伏在晏聆雪身边了。他附著的躯壳,恐怕就是晏聆雪的大丫环春萼。”
郎青蓦然动容:“竟是春萼?”
“大概是春萼言之凿凿,说我在滴水阁等候郎宗主的时候吃了茶水,晏聆雪才让她把我用过的冰瓷茶盏拿回去施咒,毕竟要施展僖婆恶咒有这样的要求。”宁小闲嘴角一勾,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可笑晏聆雪识我太浅。既知她在那里,我怎会用西夜奉上来的东西?”莫说茶水了,她连杯盏都未碰过,晏聆雪若还能对她成功下咒,那才真是见鬼了!
也就在那时,她才真正确定晏聆雪只是个挡箭牌而已,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不过我抵达奇凌城,开始调查晏聆雪的时候,才发现春萼已经失踪,城主府对内对外却宣称她告假回家了。”她冷冷看了一眼郎青,“是你们所杀吧?”
郎青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晏聆雪坦承下咒一事,他就明白要尽快毁掉证据,春萼是不能再留了。
晏海青听二人说话,也摸清了个大概,这时插话道:“且慢,城主府里处处高悬分光镜,阴九幽的分身怎能行动自如?”
宁小闲看他一眼:“这就得问他了。”她自然知道原委,却没打算给这两人解释。说到这里,她正色道,“凶嫌既已抓到,我要将他带回隐流。我向青鸾保证过,一定将杀害她丈夫的真凶抓来,任她凌迟处死!”
其实她将噩耗传给青鸾之前,后者就有所感,心神难安,却只道自己动了胎气。待到娘娘亲来传讯,青鸾痛不欲生,非加入这趟奇凌城追凶之行不可。宁小闲百般劝阻无用,最后只得以此事涉及巫诅,或于青鸾腹中胎儿不利不祥为由,将她拦在中州。当时众人也都觉得,这恶咒连宁小闲都能缠身,何况青鸾没有神位,未能收集信众愿力,万一连累幼胎就不好了。
那可是七仔的遗腹子,是他留给她的唯一念想,青鸾说甚也不敢让它们受到伤害,因此才强行抑住亲来报仇的念头。宁小闲又向她许诺,无论凶手是不是晏聆雪,都一定会被送到她面前,任她处置。青鸾这才作罢。
郎青和晏海青异口同声:“不可!”
晏海青眉尾上挑,积蓄许久的怒气才溢了出来:“他是杀害我妹妹的凶手,怎能任你带走?”
地上的阴九幽分身懒洋洋插了一句:“不若你们打一架,谁赢了就能带我走。”
这几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宁小闲早知会逢今日之局,倒不动气:“这样罢,你们将他交由我带走,我就不追究西夜纵容晏聆雪对我下咒之事。否则——”她的声音放缓,每一字都带有巨大的压迫力,“战盟与西夜守望互助之协定,就此作罢!”
她是隐流妖王,此事当真可以自行作主,因此这番话说出来掷地有声。诅咒有没有生效是一码事,晏聆雪对她下咒是另一码事。修仙者可不讲究以德恕人,郎青明知晏聆雪暗诅宁小闲,却听之任之,还帮着她销毁罪证。如今真相大白,隐流自可以堂堂正正来追究责任。不就是比谁的拳头大吗?
郎青沉吟不语。
晏海青起先冷笑频频,回头见到他的神情,难以置信道:“且慢,你竟打算同意么!”
郎青却是有苦自己知。眼下有数十宗派以西夜为首,共同抗击蛮族,共同敬奉怀柔上人。若说晏聆雪之死与宁小闲无关,那么怀柔上人怎能坐视西夜将战盟推出友好怀抱,反目成仇?在他这样的神境眼里,哪里会在意杀害晏聆雪的凶手交由谁处置,反而郎青若因此事与战盟交恶,怀柔上人保不准就抛弃西夜,转而支持别的宗派。反正对他而言,战争的胜利高于一切,自己的信民数量高于一切,其他的都不过是浮云。
要知道西夜在过去数百年间快速崛起,很大程度上与怀柔上人的青睐和支持有关。现在这尊大神若是不让它抱大腿了,西夜下场堪忧。
如今杀害晏聆雪的凶手已经找到了,阴九幽分身落入宁小闲手里同样不得好死,杀妻大仇同样得报,是不是郎青亲手杀灭阴九幽分身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足以拒绝当世最强大的盟友?
死者长已矣,他和西夜却还有更重要也更艰辛的任务。眼前这条路分明已经是荆棘遍地,他却还要再给自己增加难度,连探道儿的拐杖都要扔到一边去吗?
所以他只能对晏海青道:“晏兄,找出杀害聆雪的凶手,宁夫人也居大功。不若……”
话未说完,晏海青已经冷笑着道:“你可以忍,西夜可以忍,我却不能将杀害我妹妹的凶手交由别人处置!再说——”他转眼望向宁小闲,“我若未记错,阴九幽三百余年前与撼天神君一战之后,就消失不见。当世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除了你夫妇两人。现在你假扮绣云出现在这里,又说阴九幽分身杀害了我妹妹!”他目光如狼,一字一句道,
“我怎知此事不是你自编自演,分明是你杀害我妹妹,却将罪状都施加到阴九幽分身上?”
对于阴九幽的去向,世人有诸多推测,很靠谱的一条就是这位神出鬼没的魂修最后败于撼天神君之手,被收入了那座著名的大狱神魔狱。既然如此,宁小闲拿出一条阴九幽的分身给自己顶罪,又有什么稀奇?
宁小闲在揭开伪装、露出自己真面目的刹那,就想到了在场会有人如此怀疑。如果绣云是她假扮的,那么绣云说出来的话就可能都是伪证,并且阴九幽和她又有扯不清的关系……直到这时,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神王这一招借刀杀人的用心之狠毒!
圣域里人才济济,为何他不用别人,偏偏选了阴九幽分身来执行此策?正是算准了,哪怕她明明已经费尽周折揭开了真相,却还洗不脱嫌疑、挡不掉别人怀疑的视线,因为神魔狱里关着阴九幽本尊!
谁能证明杀害晏聆雪的阴九幽分身,不是她而是神王放出来的呢?
宁小闲眯起眼,轻声细语:“晏阁主如此精明,想必也知道晏聆雪施展的僖婆恶咒是哪里来的罢?”
晏海青微怔。他自然不知,只好望向郎青,却见他面露一丝苦笑,心里立觉不妙:晏聆雪平时深居简出,像大家闺秀超过了修士,哪里通晓这些邪魔歪道?唯一可能的来源,只有……
宁小闲盯着他,又接着道:“令妹给我下咒的时候,我还在援助奇凌城之战。总不是我指使春萼拿走冰瓷盏的罢?”她望了郎青一眼,“春萼欺骗晏聆雪,说那是我用过的物件,总不是我指使她哄骗晏聆雪给我下咒罢?”
但凡神智正常的,哪个干得出这种事?晏海青哑口无言。
晏聆雪受到蛮人诱使,才对宁小闲下咒,从而开启了后面一连串麻烦。无论事件过程是怎样云遮雾绕,诸恶果都起源于此。
这一点,晏海青也不得不认。
话说到这里,宁小闲细眉挑起,定定望着他厉声道:“我隐流大将重明鸟无端横死,难道也是我自编自演?”触及愤懑处,她声音中不觉带上了神力,震得整个滴水阁簌簌发抖!
她不给对面三人开口的机会,接下去道:“晏聆雪此举,与通敌无异。若阴九幽分身由我带走处置,那么晏夫人就是不幸被蛮人细作杀害,全中北部宗派同仇敌忾;如若两位坚持留下阴九幽分身,那么——”她将手一摊,“请两位决断罢。”
“通敌”这两个字,对于当下时局可谓极度敏|感。倘若晏聆雪通敌的消息传了出去,与她沾亲带故的天凌阁和西夜都要受千夫所指,从此威望扫地。在蛮人如同狼群一样伺机而动的环境下,哪个宗派被孤立,下场恐怕都不会太好。
这一回,连晏海青脸上都露出踯躅之色。
宁小闲笑了笑,也不待他们答复,伸手一指。
地上的缚龙索带着阴九幽分身,一起落进了她的掌心。她将此宝收好,转身走出了滴水阁。
她笃定阁中那两位掌门人都不会再来争抢阴九幽分身的归属权了。同样地,她也不打算将晏聆雪通敌的消息传播出去。毕竟这位事主儿已经死了,如果战盟将她的所作所为广而告之,天凌阁和西夜成为众矢之地,南赡部洲中北部保不准又会重来一次势力大洗牌,届时出现的动荡一定是战盟避之不及,而蛮人喜出望外的。
令仇者快,这事情就万万做不得。
月上柳梢头,树下走出来的却是怀柔上人。
滴水阁的大门还未闭起,他自能看到晏海青和郎青两人伫立原地,面色不佳。
宁小闲问他:“其实你早知道我会进去滴水阁罢?”
怀柔上人嗯了一声:“岩炭城以后,我就知道你偏爱铤而走险。”
她在极北之地的岩炭城,解决了怪病“七日谈”事件。
宁小闲又问他:“其实你早就认定,我不是凶手?”她早察觉到怀柔对她的宽容,否则他为何不进滴水阁?显然对于这位心如铁石的神境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分亲疏、辨远近。
第2433章 又见神罚
怀柔上人瓮声瓮气道:“神王杀重明鸟,正是要让战盟和西夜、让巴蛇和我反目成仇。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你是个聪明人,我不信你看不出这样浅显的布局。”他顿了一顿,“就算我不说,巴蛇也早就明白。”
宁小闲不语。长天当然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洞悉了神王的算盘,却没有阻拦她的复仇,否则这一定会成为她心头一个死结,再也解不开。
神王布下的,是阳谋。即便她心知肚明,报仇的信念却没有减少半分。
怀柔上人负手,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悠悠飘来:“你和晏聆雪不一样,你不该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晏聆雪可以任性,他们这样的人,反倒没了任性妄为的资本。
不该么?她自嘲一笑。
这一回如非神王先下了手,她真不敢保证自己见到晏聆雪的时候,会不会将她一剑杀了。
毕竟她身在奇凌城,正是为了复仇而来!
不过她还未走出外头的小花园,就有西夜的侍卫自外头飞快奔来,站在滴水阁前恭声道:“前线急报!”
郎青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侍卫奔进去,望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吃了一惊,却未表现在脸上,只急促道:“昨夜,中州神山上忽现雷劫。”
阁中几人都是一怔,连宁小闲的脚步都停了下来。南赡部洲任何地方出现雷劫都不稀奇,唯有神山现在那里是圣域的地盘,蛮人从来不循天道,也不需要渡劫,怎么那里会有雷劫降下?
郎青把心头的烦事先放到一边,先问他:“怎回事,一共劈下来几道天雷?”修仙者渡劫,视天雷数量就能知道他渡的是几重天劫。
可这侍卫的面色更奇异了:“就一道。”
就一道?这算什么天劫?晏海青和郎青面面相觑,却也知道情报不可能有恁大出入。侍卫紧接着道:“可是威力奇大,整个夜空亮如白昼。据前方传来消息,天雷落在神山山脉的明古拉峰,它的原高是一千二百丈,隐流的禽妖飞入高空可以望见,整座山峰被削平了一半以上。神山边缘的居民自述,山间有光柱从天而降,比山峰还要粗大,他们的房屋也有电光环绕。”
一千二百余丈的山峰,硬生生被削掉了六百多丈(两千米),这是何等威力!
当下正是敏|感时期,蛮
族发生的异动都会引来格外的关注。郎青皱起眉,才挥退了侍卫,就见到宁小闲去而复返,面色凝重道:
“那不是天劫,而是天罚。”
众人不由得微讶。
宁小闲的身份今非昔比,郎青对她说出来的话已不存疑。
天罚?对这两字定义,修仙者并不陌生,其实天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称作天罚,南赡部洲修仙者想要飞升仙人境,老天就要和他们清算从前的罪孽,以劫雷伐之。可是真正会被称作“天罚”的,只能是犯下了令天道也要震怒不已的罪行。世间多少大奸大恶之徒,其罪行用人类的道德伦理去衡量都可以唤作十恶不赦、百死莫赎,但在天道眼中也还远未够降下天罚的标准。
所以,神王他老人家在神山里鼓捣出什么东西,才引来了天地震怒?
晏海青忧心忡忡:“能引发天罚的,必然是天理难容的恶行。神王又有甚诡计要使?”
宁小闲却是清楚分明地知道上一次天罚的时间地点人物和诱因,心里暗暗一沉:难道是……?
她心底转过几个念头,忽然想起一事,即对郎青道:“水淹奇凌城第二天,有人在斗河码头上杀掉西夜修士,又潜入鸣沙河床盗走卧铁。此事,可有后续调查?”
郎青没料到她的话题转变得这样快,回想了好一地儿才道:“彼时战役刚刚结束不久,这人杀修士、盗卧铁,前后不过十几息的功夫。西夜接到警报派人增援时,来犯者已经消失不见。东海神君也说道,这人能躲过他的追击,至少也是神境实力。”
时间过去了快两个月,虚泫早就完成了御守奇凌城的约定,而后返回东海清理门户去了。按照出狱时的协议,在下次大战开始之后,他还会卷土重来。不过返回东海之前,他就发讯与长天、怀柔,告知不明人士盗走河中卧铁。
虽然只是区区一截卧铁,也是在老沉渊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对此他也郁闷得要命。
可是能让神境亲自出手抢夺的,会是什么样的宝贝?“卧铁的由来,可能查证?”眼前这两人不知究里,因此她补充了一句,“若我没有猜错,出手盗走卧铁的家伙大概就是神王本人。”
这件事发生在她离开奇凌城不久。考虑到目前南赡部洲上的神境,无论是蛮人还是仙宗的加在一起总共也没有三十位,并且那时还能出现在中州、没有投入战斗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个。
这其中,就有神王,并且别忘了天隙洞开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未露面。这人从来不做无用功,只能说他去做一件比夺取逆风平原更重要的事了。综上所述,她和长天接到虚泫的讯息仔细分析以后,认为那来历不明的神境十有七八是神王。
结合神山刚刚发生的天罚,她隐约知道“更重要的事”是什么了,这对南赡部洲所有修仙者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再掐指一算,她离开奇凌城不足五个时辰,神王就赶来截击七仔了,时机把握得相当精巧。现在她已经知道阴九幽化身侵占晏聆雪的贴身侍女春萼,潜伏于奇凌城
之中。如果当时入河淘取卧铁的神境是神王,从时间上来看,他完全可能从阴九幽分身那里得到了宁小闲的消息,从而筹谋抢人计划。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后怕。多亏当日早一步离开奇凌城,否则怕是要和神王迎头撞上。以无心算有心,恐怕在这里连虚泫、怀柔都未必能保她平安。
晏海青和郎青听闻,都是大惊。晏海青忍不住道:“神王当时如果就在奇凌城,为什么不干脆……”他也是一门之主,说到这里忽然明白过来,“唔也对,当时抢夺奇凌城的是摩诘天,他并无意助摩诘天夺城。”
蛮人三大势力之间的确结成了暂时的守望互助同盟,不过私底下各怀鬼胎,谁也不愿见谁过得太舒坦。神王隐匿行踪来到奇凌城,当然不会多费手脚去帮摩诘天的忙。
“他要一截卧铁作甚?”郎青这才认真回想,“我也令人查过,可惜奇凌城受战火影响,还是损失许多过往资料。迄今只能在一部地方史里查到,早在八百年前,上一任属地仙宗派人治理河道时就已经发现这截卧铁沉在河床,据称当时以麻索缚之,岸上数十匹弩马都拖之不动,后来仙宗里派来巨力妖怪,也没能将它拖起。大家知道这玩意儿有些古怪,不过它躺在河底也没碍着谁的事儿,所以最后干脆将它当作淘滩的标志。”
也就是说,这东西不知从何时起就沉在鸣沙河里了?宁小闲沉吟半晌,才问他:“鸣沙河经常淘滩么?”
这条大河每年自上游挟带大量泥沙流下,加上这一段河道流速平缓,如果奇凌城不组织人定期深淘河滩,那么河水早就溢过河岸,冲击溢洪平原了。
“……”显然这问题超纲了,郎青作为堂堂西夜之首,哪里会关心鸣沙河淘滩这么初级的问题?
“罢了。”宁小闲大致收集到自己想要的讯息,这时向两人微一颌首,“两位,就此别过。战盟和西夜的协议,依旧有效。”
她要再去找一个人,以确认某事。
郎青稍作犹豫,忽然唤住了她:“宁夫人,我还有一事不明。”
“请说。”晏聆雪已死、阴九幽分身入手,她和西夜之间又没有尖锐矛盾了,因此态度甚好。
“春萼死后,阴九幽分身潜伏在什么地方?”
“具体手段要待审讯之后方知。”宁小闲想了想,“不过由我来推断,手段不外乎两种,要么找个晏聆雪亲近的下人附身,吞掉宿主的魂魄,自己鸠占鹊巢,要么干脆在春萼死后就已悄悄附在了令夫人身上。城主府对进出往来的客商和家丁严加监视,对自家女主人却未必盯着看了。”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分光镜虽然不能析出这个阴九幽分身的真正面貌,但一个人身上若是存在两个魂魄,分光镜还是能一把照见的。魂修是不会犯下这样初级的错误。
郎青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转眸望见晏海青面色铁青,显然是愠怒不得发作。
这位大舅子亲历今日一切,从此与他要相看两厌了。看来后面天凌阁和西夜的合作不会很愉快,他要早点想办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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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七仔,她的返程速度可就没那么快了,约莫用了十个时辰才回到长天身边。
一路平安,再无波折。
长天才刚刚抚着她秀发,望眼欲穿的青鸾即闻讯赶来。宁小闲将前因后果向她述说一遍,柔声道:“阴九幽分身须先交予涂尽审问,而后就任由你处置。”
青鸾不发一语,静静听完,这时才一点头:“但凭娘娘安排。”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她毕竟已经晋入仙人境,心绪平复得比常人更快。
宁小闲见她容颜依旧憔悴,知道她饱受思念和仇恨折磨,心下又怜又愧。设身处地去想,假若是爱郎遭遇不测,她的表现想必还远不如青鸾坚强罢?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头一口气出不来,哪怕是阴九幽分身已然伏法。”
青鸾沉默许久,也不矫情,轻轻道了一声“是”。
这回抓到的内奸莫说是阴九幽分身了,就算真是晏聆雪,她和宁小闲也都有轻飘飘一拳打在棉花上之感,不解气也不解恨。究其缘由,当然是杀害七仔的真凶乃是神王之故。
七仔的仇,南赡部洲数十万阵亡修士的仇,眼下还未得报。
这一场战争进行下去,又不知道要滋生多少仇恨、多少苦难,也不知道要造就多少孤儿,拆散多少道侣。
宁小闲目光落在她小腹上:“孩儿怎样了?”
说起孩子,青鸾面上的悲伤稍祛:“长势良好。”她摸了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再有八个月就要产下,届时我可能要告假二十余日。”
“好。”这个假,宁小闲当然要准,“性别确定了么?”
七仔和青鸾都是禽妖,生下来的幼崽天生带壳,所以需要至少半个月的孵化。这还是妖怪为适应环境而本能地缩减孵化时间,否则像这样的珍禽至少也得两个月打底。
青鸾嘴角终于微微勾起:“不曾。要孵化至第七、八日才能看清。”现在她的宝贝还只是四团卵黄呢。
宁小闲这才恍然。是了,禽类后代的生养和人类可是完全不同的。再过几个月,青鸾连人形都不能维持了。
宁小闲抓着她的手道:“你们的孩儿再长大些,由我亲自换血,我必待他们亲如己出。你想留下几只变作重明鸟?”
青鸾毫不犹豫道:“一半罢。七仔的血脉珍贵,希望能够延续下去。”白色重明鸟在同类中是少见的变异,千年都未必一现。七仔的后代也未必是白羽,这得看机缘。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青鸾见到神君大人立在一边不语,也就知机告退。
长天轻拍妻子后背,转了个话题:“奇凌城的城主府既然高悬分光镜,你又如何能遁进去?”
他果然又是一下抓到了重点。宁小闲有些惴惴,偷眼望着他:“……”
长天何等聪明,一转念就想到了答案,不由得脸色微变:“阴九幽?”
“……是。”有个这么聪明的老公也不知道是福是难。
她抵达奇凌城以后,为了慎重起见,又担心晏聆雪会向神王通风报讯,于是先把天凌阁的姚掌柜身上挂着的白玉如意球换成了魔眼,让他充当自己的眼线,先侦测城主府中的情况。
第2434章 好险
除了看到晏聆雪之外,最重要的收获当然是望见了城主府的诸般防御措施,其中就包括了随处可见的分光镜。虽说这些批量生产的货色不如她原先得的,照出来的神魂面貌稍模糊些,却也不是谁都能蒙混过关的,显然郎青和晏聆雪为了防护隐流的魂修入侵,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好死不死地,分光镜也成为了她的拦路虎。要知道她虽然可以用化形露改换外形,甚至变作非人。可是神魂的面貌却不会改变,只消在分光镜底下走一遭就要原形毕露。
可是晏聆雪又格外谨慎,四十余天当中生就能一直窝在城主府里大门不出,并且恐怕直到郎青将她带回北境之前,她都不打算出府。这种情况下,宁小闲想要找到避开分光镜、避开西夜和怀柔上人设置的重重安保措施潜入城主府的办法,就只能将主意打到牢中的大神阴九幽身上了。
她可没忘记,这家伙早就揣摩出了改换神魂面貌的办法,并且投靠了蛮人的那个分身也必然使用此法,才能在城主府里悬挂着的分光镜下进出自如。只是长久以来任凭涂尽怎么折磨,阴九幽都不肯吐露。莫看阴九幽外形阴柔,却连涂尽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正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你和他作了什么交易?”长天的面色看不出喜怒。能让阴九幽倾秘技以授,这丫头开出来的条件必要教他满意才行。
阴九幽坐牢三百多年,却从来不老实。
她吐了吐舌头:“倒也不算狮子大开口,他想要开战至今,涂尽收集到的魂魄之力的三分之一。”
天隙洞开至今,南赡部洲战死的修仙者超过一百六十余万、蛮人过百万;被战争波及,因灾因害而死的凡人超过三十亿。对整个南赡部洲生灵而言,这是旷世大劫,可是对于活跃在战场上的魂修来说,却是收集魂力、修为暴涨的不世良机。
涂尽收集到的魂力远远超过了此前任何时期,他的道行也像坐火箭一般狂飙直上,硬生生升成了真仙境。阴九幽三天两头看到他,自然想分一杯羹了。他的进阶方式与普通修士不同,没有魂力进补的话,无论盘膝打坐多少年都增进不了多少。
长天两道长眉拧得快要打结了:“少跟他作交易。”有些人就算身陷囹圄也绝不能小觑,阴九幽即是如此。三百年前宁小闲在中京借他的魂笛与乐音宫斗法,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宁小闲摸了摸俏鼻,嘿嘿一声:“我知道。不过城主府有怀柔上人守着,不想点办法实在进不去。”开玩笑,老石头人把门,连长天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混进去吧?
长天在心中略作估算,也知道阴九幽要去的魂力虽然是大补特补,却还不足以让他突破神魔狱的束缚,可见这人精明到何种程度,绝不提宁小闲不肯接受的条件。
接下来,宁小闲就将长天和涂尽都带入神魔狱,由涂尽亲审阴九幽的分身。
魂修的拷问方式独特,再说分身到底不同于本尊,比起此刻的涂尽,道行上相差了不止一筹半筹。因此涂尽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撬出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宁小闲拿到时,也不由得唏嘘。因为她和长天终于知道在四方天城挑拨众宗派关系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晏聆雪。
如果没逮住阴九幽分身,这秘密大概永沉海底了。
另外一个重要事实,就是从阴九幽分身的记忆来看,晏聆雪还真地没将宁小闲的下落告诉蛮人!
郎青并没有说错,对宁小闲下咒和透露她的行踪给蛮人,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如果没有长天的反复提醒,宁小闲这一回大概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反而漏过了真正的内奸。其实阴九幽分身已经证明了神王的策略格外简洁,就是要藉七仔的死激起她和隐流的熊熊怒火,从而拆散战盟与中北部仙宗的战略合作,以便蛮人各个击破。
以小博大,正是蛮祖最常用的手段。
可是晏聆雪明明恨她入骨,为何不将她的行踪交给神王?这个秘密的答案,大概已经随着她一起消逝于世间,再也无人能够探究。不过从阴九幽分身的记录来看,晏聆雪多次拒绝来自蛮人的指令,或许她心底始终清楚自己做错了事,不好一错再错。
只可惜,蛮祖已经看透了她的执念,看穿了她对宁小闲难以言喻的仇恨,终是又利用了她一回。
这时候,长天却立在关押阴九幽的封魔球前,他要问涂尽的问题却是:“阴九幽分身为何投靠了神王,可出自本尊的授意?”
球中的黑烟凝出阴九幽的面庞,很不满道:“喂,我是那样没品的人吗?”
宁小闲轻嗤一声:“你的魂魄分身,必然带有本尊的部分品性特点。三万年前的阴九幽可以投靠妖族,给蛮人致命一击,三万年后的阴九幽分身何尝不能倒向蛮祖,反咬我们一口?你这人,怕是生具反骨。”
阴九幽听了却不着恼,重新散作一缕黑烟飘飘荡荡,只传出若有若无的笑声。
涂尽摇头:“阴九幽失陷于神魔狱,分身一直想营救他而不可得,只得另觅他法,投靠蛮祖麾下,以换得圣域返攻南赡部洲时,能将阴九幽救出。”三百年前,连镜海王府也遁入了天外世界,整个南赡部洲能与隐流、能与撼天神君抗衡的势力又有几个?阴九幽分身想要单身匹马从长天手里救回本尊,无异于痴人说梦。他能做的,当然就是寻找至少可与长天势均力敌的对手。
遍数两个世界,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神王!以皇甫铭表现出来的强大潜力,恐怕还不会止步于神境,有他相助,阴九幽分身救出本尊的成功率自然大增。
这时阴九幽才悠悠道:“你们若是早将我放出去,也不至于引来这样的祸事了。”分身也是为了营救他才投靠了神王不是?
长天冷冷道:“你就在这里把牢底坐穿,与神魔狱同寿罢。如果你能捱那么久。”
“是么?”阴九幽聚出人形,耸了耸肩,“可惜我有预感,似乎我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了呢。”
“梦游么?”长天不再理他,对宁小闲道,“出去罢。”
宁小闲遂将二人带了出去。说起来这祸事的元凶是阴九幽分身,宁小闲总觉得处罚起来太不解气,胸口仍然憋闷得慌,可是毕竟与本尊无关,她也不能强行给人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再说出第二个重磅消息:“前天神山当中出现的天罚,乃是皇甫铭又得到一部分蛮祖残骸,引发天道震怒。此事我已经向言先生确认过了,确凿无误。”
天罚引发天人交感,长天不须亲临现场就已感受得到。虽说早有预想,可是得到宁小闲此刻亲口证实,在场众人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他从鸣沙河里盗走的卧铁,或许昔年天道将蛮祖残骸藏于其中,再抛入鸣沙河。这条大河水量格外丰沛,有河水阻隔着,蛮祖就算再度临世也不好感应到它的具体位置。”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只可惜世事变迁,人类驯化了鸣沙河,从此都要定期深淘河滩。那段时间的内河入水口是围堵起来的,水位下降至人类可以进入河床活动,卧铁自然就暴露出来了。”
没有了深河的隔断,皇甫铭对蛮祖残骸的感应自然畅通无阻。这也是他临时扔下中州战场、赶到奇凌城取走卧铁的缘故:再晚一步,就会被同样赶过来的言先生拿走。
细算起来,皇甫铭从十二里乡人类的梦境中拿到了蛮祖的身躯,从宁小闲的蛮王地宫旧藏中拿到了蛮祖手臂,再者,就是从白柳山庄中抢走半条蛮祖残臂。而据言先生所述,鸣沙河卧铁当中藏着的是蛮祖的右腿。那么到目前为止,皇甫铭已经基本集齐了蛮祖的残躯——鬼知道最后一部分是不是早被镜海王府所得。
这小子现在的能力已经足以和当世任何神境分庭抗礼而不逊色,又新入手一部分蛮祖残躯,一旦将之炼化,恐怕后面更加不好对付了。
唯今之计,如何是好?
宁小闲又道:“我抵达奇凌城不久,晏聆雪就死了,我自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却不好亲上城主府,否则西夜决不肯善罢甘休。”她和晏聆雪有过节,如果被西夜发现这女人死掉的时候她还在城里,那可真是百口莫辨。所以那会儿不仅不能露面,反而得好好躲起来,“我正烦恼如何找个信得过的人给郎青和怀柔上人一点提示,言先生就出现在我面前了。”她耸了耸肩,“鸣沙河日前突然淘滩,他就知道不好了。以神王的本事,原本只能辨出残骸的大致方位,这么一放水,就给了神王一个清晰无比的定位。真可惜,言先生还是来迟了一步。”
天道也不愿见修仙者阵营决裂,因此言先生很快同意替她去做这个说客。
涂尽最后禀报:“我从阴九幽分身那里还得到一条讯息。”说罢,望了宁小闲一眼。
长天沉声道:“说。”
“七仔遇害以后,圣域也自逆风平原退军。在其后的二十余天当中,神王养伤的地点离奇凌城很近。”
宁小闲听到这里,脸色立变。
神王与长天一战,可谓两伤,那时他本该老老实实随圣域大军回去养着,结果却停留在奇凌城附近。
用膝盖想也知道,他在守株待兔,笃定宁小闲会回来找晏聆雪寻仇。那么螳螂捕蝉就有黄雀在后了。
最后他白等了大半个月,圣域又不能长久欠缺了神王的指引,他只得返回神山,临走前叮嘱阴九幽分身榨干晏聆雪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杀了她挑起战盟和西夜的矛盾。
“亏得我没去!”宁小闲想起来就后怕啊,多亏她听从长天劝告,先以战争大局为重,否则急匆匆赶去报仇的话,怕不是一头撞进神王的怀抱?
“你这回运气可真不错,一直将涂尽的分身放在神魔狱当中。否则你一到奇凌城,阴九幽分身立刻就会感知。那么后面它早有防备,就不是你暗算它了。”
“可不是?我本想将它放出来对付晏聆雪。”其实她一路上想好的行凶手段,和阴九幽分身也相差不远,只是没有最后那一步借刀杀人罢了。“后来转念一想,先探一探城主府的虚实再说,哪知她第二天就死了。”
长天拧了她的鼻尖一把:“对上蛮祖这样的对手,决不可轻率大意。”
疼啊!她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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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大陆之战迎来中场休息,局部的战役可没消停过。
蛮族好不容易在南赡部洲立足,周边犹有余力的宗派都知道身边这种恶邻一旦站稳脚跟就开始要露出狰狞爪牙,因此都在频频进攻骚扰。
再就是大量宗派被毁灭,其领地在多次拉锯战中变作了中空地带。莫说是蛮人,就连仙宗之间也为争夺这些领地而冲突屡发。
其次,西夜忽然发布讨檄文,对外宣布圣域秘计暗杀了宗主夫人,又将之嫁祸予隐流,妄图挑拨战盟与西夜的关系,此仇不共戴天!众仙宗必须齐心协作,共御强敌。
这份声明和上一回的简单含糊可完全不同,扬扬洒洒千余字,甫一面世即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度将南赡部洲中北部的水搅得沸沸扬扬。
当然,这里面只字未提晏聆雪和玄天娘娘之间至死方休的恩怨,但是广大修仙者凭借八卦之魂还是能够衍生出无穷多个版本来。
长天还有些不悦,宁小闲对此却毫不在意。死者长已矣,晏聆雪已经是过去式了,活人要忧心的是未来。和蛮人的战斗无常又持久,到现在也见不到一点曙光,她哪有功夫、哪有心力再跟一个死人计较?
第2435章 神殒!
这个时候,隐流也有自己的问题要头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早在天隙洞开之前,隐流就将南赡部洲中部、中南部的宁远商会驻点变作了军队据点,执行“商兵两用”之策,所以在迎击蛮族大军的抢滩登陆时还显得从容不迫。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多线作战阵亡人数的增加,这个策略也慢慢显出了自己的弊端,那就是增援不及时。
众所周知,隐流的大本营在大陆最西端。可是从老巢巴蛇森林到中州,路程有数十万里,隐流妖兵再强大,要强行跋涉这么远的距离快速投入战场,也是很不现实的。
大战打到现在,蛮人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屡次在隐流援军必经之路上设伏,打得那叫一个天地无光。
为了应对必将出现的泛大陆之战,在过去数十年间,隐流发动西南大小宗派,在几条西东走向的大河之间建水坝、开运河,以便输送战力。要知道乘船顺流而下,可比陆地行军快速而舒适得多。
不过全程水路是不现实的,圣域这一回付出巨大代价抢夺了两条要道,都是隐流运兵的必经之路,以期截断隐流在中州的兵员和后勤补给。
另一方面,沙度烈刚刚站稳脚跟就向西南宗派发动了猛烈进攻。
由于地理原因,南赡部洲西南部的仙宗较晚受到蛮人入侵影响。然而现在沙度烈不等缓过气来就挥起屠刀,八天内屠灭了五个中小仙宗,比起当年隐流征伐西南还要迅速、还要残暴!无独有偶,它实行的策略与隐流当时如出一辙,也给宗派下最后通谍,痛快投降者不杀,顽抗到底的屠城!
前车之鉴就血淋淋地摆在那里,当然有宗派为了保全基业,很干脆地举旗投降,毕竟沙度烈一根汗毛比他们大腿还粗。但是多数仙宗都转向隐流求援,希望这个称霸西南部三百余年的地头蛇能保他们平安。
这一点,隐流必定当仁不让。
至此,蛮人的算盘已经打得很清楚了,他们希望将隐流迫回西南地界。少了这个领头羊,战盟在中部地区的抵抗力量大减,哪里还能挡住蛮族的铁蹄?只要圣域能腾出手来,眼下中部的僵持格局很被可能一举打破!
面对这样的处境,隐流的命令也是雪片一般飞下去。
首先,琅琊接撼天神君命令赶回巴蛇森林。他已经晋升真仙,返回后就与鹤门主共同治军,和沙度烈在大西南痛痛快快打了好几架。周围仙宗知道这几场战役的重要性,都全力以赴来援,因此还算是胜多败少。
不过这一举动也惹怒了沙度烈,大巫凶曹牧亲自上阵。
乌驮城外,他和朱雀的惊天一战没有观众,除了两人以外谁也不知道战况如何,曹牧本人又很低调,莫说修仙者了,就是同阵营的圣域和摩诘天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受伤、伤情如何。
这当然也是沙度烈要死守的秘密。
至少曹牧外表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不过知人还是能从接下来的战斗中窥见蛛丝马迹:
他亲自下场,隐流真仙琅琊重伤。
隐流这回将战争重心放在了南赡部洲中部,却不意味着它舍弃自己的老巢。事实上,隐流这数百年来将巴蛇森林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宁远商会赚来的钞票倒有一大半花在打造大后方上面,这里有全南赡部洲最先进的千金堂巧器,还有各式各样奇妙的阵法、结界、幻境,匪夷所思的机关更是数不胜数。只有亲眼看到它们,才明白南赡部洲的修仙者这三百多年来根本没闲着,仙术神通阵法都发展到惊人水准。
这种情况下,曹牧出手却只打伤了琅琊,竟未将这真仙杀死。
这战果耐人寻味。
此时战线已经往西部一口气推进了数百多里。幸好同为战盟盟友的奉天府得讯赶来增援,拖住沙度烈阵脚。适逢奉天府供奉的一尊神境也感受天道召唤,从另一片大陆千里迢迢返回南赡部洲,这便是大引上人。
大引上人鲜少在南赡部洲露面,连听过他名号的人都不多。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人族大能,因为与奉天府渊源极深而作了天狐一族的供奉。得他出面,大巫医曹牧的凶焰才没有继续肆虐。
大西南因此打成一团,只有局中人才知道,每一步却都是小心翼翼。
而在中部战线,长天指挥战盟三路大军会师沧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强攻,这即是先前被圣域占领的重要运兵道之一。
仅仅六个时辰以后,沧溟就被打了下来,这时圣域的援军甚至还未派出。而后战盟联军穿过天隙长驱直入,将另一侧天外世界的圣域驻军工事完全摧毁,连城市也血洗一番,算是报了几次遭遇拦截之仇。
此时,北部战场传来石破天惊的消息:
摩诘天神境颜烈,战殒!
这位倒霉的神境领军在北线作战,对手是怀柔上人麾下仙宗,实力不强,又正好拦在摩诘天前进的道路上,因此颜烈只想着顺手将它打下来。孰料连军队带他本人,全军覆没。
这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从蛮人的战前分析来看,怀柔上人的防御能力在所有神境当中数一数二不假,可是攻击能力和手段却相对薄弱,这也是由他天赋决定的。因此颜烈对上这块大石头,就算打不过,撤离也不成问题才对。
后来大家才知道,那一天战场上可不仅止颜烈、怀柔上人两名神境。
这两人激斗方酣时,白虎和另外一人不声不响地加入战局,一举重创颜烈。尤其新出现这人几乎不惧蛮术,颜烈的诸般术法打在他身上俱都无效。
消息传出来,摩诘天之王阴生涯震怒,派出族兄阴生渊率军前往,结果当地仙宗已经撤退,不愿与他们正面交锋。
摩诘天虽然抢得了领地,却失掉了一个神境,真正是伤筋动骨。
这是南赡部洲大战开始以来,殒落的第一位神境。
得了这个消息的南赡部洲仙宗群情振奋,就差弹冠相庆了。神境一直是压在所有修仙者头上的大山,而颜烈的殒落则告诉所有人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神境也会死,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这对于士气的鼓舞,何等巨大。
神境是两个世界的最高战力,先前沙度烈就因为内战殒落一名末而在三大势力中敬陪末座,连战前领地划分也只拿到了最差的西南部,富得流油的中部由圣域觊觎,而摩诘天所要抢夺的中北境也相对富裕。
如今,摩诘天也折损一名神境,其整体实力立刻下降一个档次。
为了报复,阴生涯下令摩诘天两名神境带队,追击怀柔上人。不过老石头得了便宜绝不卖乖,跑得比兔子还快,那两名神境生就找不到他,一气之下屠灭中北部七城,真正叫作鸡犬不留,兀自怒火难消。
七个城池和神境一条命,孰轻孰重,三岁小孩都会算。
这时,宁小闲和长天接到白虎传讯,打开来一看就明白了:
在北部帮着怀柔上人、白虎杀掉颜烈的,居然是旱魃海勒古!
白虎坦承自己早和怀柔上人约好,偷袭颜烈,却未想到海勒古不知从哪里奔出来,变作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助两人直接格杀颜烈。来自两个神境的偷袭,恐怕连长天都捱不起,更何况颜烈在奇凌城受过的伤还未愈合,这一下跟头直接栽到家。
颜烈也知自己再无活路,临死之前很干脆地引爆了神魂。
不过白虎也在来讯中说到,海勒古这回也是赚大发了,颜烈一身气血至少被他吸走了大半。魃的进阶除了像普通修仙者那样采纳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以外,还有一条捷径就是吸**血。被害者的等阶越高,对它的补益就越大。海勒古吸掉神境的精血进补,修为当然要突飞猛进,因此随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躲去哪里炼化了。
连宁小闲都觉得稀奇:“海勒古终于投入战场了。”
长天也皱起长眉。海勒古一直陪在柳青璃身边,笑看大陆风云。他是神境中的另类,几乎不渴求信仰之力供奉己身,因此不需要大量信民,也不需要广阔的地盘,可以说和蛮人毫无冲突。
这回,他怎会插手战争事务?是天道的授意吗?
天道当然希望仙宗在这次泛大陆之战中领先、胜出。不过单纯这个理由,并不能让宁小闲信服。海勒古的出手一定有其深意。
长天将白虎的讯息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忽然道:“这上面说道,颜烈自爆了神魂,我竟无感觉。”
引爆神魂对任何一个修仙者来说,都是最极端、威力最大的手段。宁小闲昔日在白玉京内抢夺南明离火剑,阴九幽的手下引爆神魂都将她炸得站立不稳、身受重伤,而那时她的对手连大乘期修为都不到。神境自爆,造成的动荡又该有多大?
至少,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大乘期以上的修仙者都应该感受到天地气机的剧变。如果套用宁小闲的经验,神境自爆的威力,至少比核爆要上好几个档次。这等终极力量的谢幕之战,莫说是她了,却连长天都无感,岂非怪哉?
又过不久,三名神境大战的进一步情报也送到了长天案上,其中就包括了一枚对战斗地点场景完全摄录的蜃珠。
从蜃珠幻出的实况来看,三人的战斗发生在一处山脉当中。从高空往下看,莽莽山林到处都是人为砸出来的巨大坑洞,焦土和兀自燃烧的林木比比皆是。
不过最大的一处深坑面积几乎和原来的中京相仿佛,边缘呈现放射性爆炸遗迹,显然这就是颜烈自爆的所在。
长天却盯着它直皱眉:“不对。”
不是坑洞太大,而是太小。他指着幻象当中的深坑边缘道:“如果是我们这个量级的神境自爆……”话未说完,宁小闲就捂住他的嘴,呸呸了两声:“晦气啊。你会不会说话的!”
长天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她痛呼缩手,却听这人淡淡说了句:“胡闹。”
“……爆炸产生的余波也足以让周围的三个大州寸草不生了。”他不受她干扰,下文和方才无缝衔接,“但是从画面来看,连这座森林都未被完全摧毁,可见爆炸的威力受到了控制。”
对于周围生灵来说,这当然是好事。可是莫名减弱的神境自爆,加上海勒古的突兀参战……宁小闲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赌五毛,天道又在捣鬼了。”
对于这么明显的变化,怀柔上人和白虎处于爆炸最中心,只可能比他们体会更深。可是白虎发来的讯息,只字不提。
这两个家伙,和海勒古达成了什么协议吗?神境心性何等高傲,能让他们三缄其口的,除了天道以外宁小闲想不出第二人选了。
她憋气道:“真想把言先生或者月娥抓来逼问一番。”上一回言先生在奇凌城内突然找上她,自告奋勇地帮忙,后面又无声无息地消失。果然他和月娥混得太久,沾染了越来越多坏毛病了呀。
长天摇头:“这两人此时绝不会出现的。”
摩诘天失去一名神境,立志报复。阴生涯不惜血本派出大军,四处征伐,中北部一时硝烟弥漫,战况还远远超过了中部地区。怀柔上人和白虎麾下的仙宗、军团一齐投入战斗,抵抗摩诘天的入侵。
谁都知道,摩诘天这一回挟怒火以攻城,势若疯虎,干的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买卖。修仙者只要挺过最初几波进攻,后面就能扭转战局了。
因此,白虎的传讯后面很干脆地变成了求援。
战盟也没有坐视不理,很干脆地抽调了四十万大军北上支援,抄的近道就是乌顶山脉,唔,现在应该唤作乌顶湖了。鸣沙河放水两个多月,乌顶山湖水位已高,湖面异常宽广,放眼望去波光粼粼,平滑如镜。
第2436章 天隙中的例外
而水下又有水妖来回巡曳,摩诘天果然再也无法将这里全境封锁,只得怏怏弃之。
摩诘天也不甘示弱,凭借守望互助协议拉上了圣域。后者虽然明白这个临时同伴失去理智,却也只得按当时的协议,派军二十万增援,谁让这两家现在是邻居呢?
于是隐流和圣域的大军,又在千里之外的中北部相遇相杀了。这一回,两家都是客场作战。
反过来看,沙度烈却拒绝了摩诘天的出兵请求,理由是:不打无意义之战。
这样不计成本的战斗,即使赢了恐怕也是入不敷出,失比得多。
那几天,阴生涯的脸色都好比天边的乌云,阴沉得厉害。与此同时,却有一封密函送来鲁家浜,很快递到了宁小闲的案头。
信函封皮上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双方约好了的符号。打开来,里面就一张白纸,写着天底下最简单的字:
“一。”
左下角没有落款,只盖了个大印,依稀辨认得出是蛮文“乌”字。
外人就算拿到这封信,也不过看得一头雾水而已。
宁小闲阅完,一笑焚之。
不消说,这是乌谬送来的密信,说明他和宁小闲最初的协议完成了五分之一。只要再拒绝其他蛮族势力提出的四次大型出兵要求,宁小闲就要如约将生命果实奉上。
或许是神境自爆引起了天地动荡,过不多时南赡部洲北部就迎来了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轻松没膝;而在中部,暑热已褪,鲁家滨的枫树林红叶曼舞,蔚为一景。往年都有富贵人家驱香车前来观景,游山玩水不亦乐乎,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今年这样的景象却看不到了,万亩红叶寂寞飘摇,却少了一贯前来捧场的观众。
宁小闲离这美景虽近,却忙得无心观赏。
战盟运兵前往中北部援战,其中就有隐流七万妖兵。
隐流如今看起来仿佛中流砥柱,巍然不倒,可是自家难处自家知。抽走了这七万人以后,隐流在中部战场的兵力进一步减少,而从巴蛇森林增派的军员却还在路上,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后才能赶到。
客场作战、远距离作战的劣势,再一次摆到隐流妖王面前。
与此同时,沙度烈也加大了对西南部兵员的输出,并且好巧不巧地要求圣域增兵——乌谬在这里钻了个空子。宁小闲与他的约定,只说沙度烈不向其他蛮族势力提供大额兵力支援,却没规定他不能求援,所以西南战事越来越吃紧。而这个时候,蛮族还有七、八股中小型势力见机向南赡部洲南部渗透,奉天府也要抽调人手保卫自己的地盘、支援周围的附庸宗派,这就无法向西南部高强度增援。
简单来说,一切外援都是有限的,最关键还要解决隐流主体在巴蛇森林而首脑却在中部的不协调问题。
关于这一点,长天和宁小闲原本也没甚好办法,只有修堤挖河连接自西南向中部的几条重要水体,尽量以水运形式输送兵员和后勤,可是有些地方总该是要靠双足来行走的。运兵的要道之一,沧溟地界虽然被战盟抢回来了,可是那地方易攻难守,恐怕稍一松懈早晚还是会被蛮人抢回去。
这个时候,远在数百里外的池行却送了一条密讯过来,建议隐流合理利用天隙穿梭两界,缩减增兵距离。
宁小闲就喜欢这样的歪门斜道,见信后拍案叫绝:“就该这么办!”
原本隐流没能采用这样的办法,是因为长天推算出来的天隙之间无法连成一条连贯的线路,并且中间还隔着诸多蛮族的大城和要塞。隐流的援军跑到人家重兵把守的地盘上,不是自己找死么?
其实所有宗派都考虑过其他运兵的法门。首先飞艇就被排除了,走空路的速度虽然最快、路程最短,可是蛮人也不是没有远距离神通,这东西太容易被打下来了;其次就是近些年来新投入战场使用的小世界。
小世界的确方便,把人、物往里面打包一装,单兵即可全部带走,隐秘又相对安全。然而小世界的数量有限,容量有限,如隐流这样盛极一时的大派,也不过仅有三枚,还是宁远商会绞尽脑汁才收集起来的,最大的一枚容量不超过五万人,最小的只能装三千人。更别忘了,除了装人以外,还有大量军资也等着被带走。所以,它也无法用在大量增兵上。
幸好现在时局不同了,南赡部洲有天隙意外洞开。如果将这些“计划外”的天隙作一番收集、整理和推演,是不是可以找出合适援军行进的、全新的穿梭路线呢?对于这个方案,其实宁小闲就是第一受益人,她设计收取沙度烈三万大军、飞援乌顶山脉和奇凌城,用的都是穿梭天隙的法子。
她一个人可以,为什么隐流大军不可以呢?
诚然这么做要费一番手脚,可是穿梭天隙所用的时间,恐怕只有在南赡部洲上直接水运+徒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呢。那是什么概念?原本预计两个月的路程,现在只需要六天就可以走完!
所以她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就把任务分解出去,让西南宗派将自己地盘上的天隙,尤其是计划外洞开的天隙摸清、上报,汇总于隐流,再由长天及幕下谋士共同参商。
距离大战开端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对于天隙的记录和追踪也比原来完善了很多。宁小闲这里接到的数据汇总,是整个西南地区一共意外增开了二十二个时空裂隙,比原本预计的还要多!
将这二十二个裂隙加入原有的天隙分布版图,像她和青鸾这样的大能就可以推算出隐流援军从巴蛇森林到中州所要经过的天隙数量。
其中最短路程,只要四天可达。
宁小闲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这条路线。原因很简单:走这条路就一定要经过摩诘天在天外世界的主城。
长天手下自有一批高人可以推演此法,最终呈上长天案头的线路计算有三条,分别用时是六天、九天和十一天,都注意绕开了蛮人重兵把守的地界,并且三条线路多有交互,方便被蛮人堵截时另作选择。
无论任何时候,都要有个B计划。
宁小闲伏在夫君怀里察看这三条线路演化出来的沙盘时,黛眉却蹙了起来,摇头道:“不对!怎没将乌驮城列入在内?”
乌驮城天隙就是意外开启的,也是她出关以后穿行的第一个天隙。虽说另一头连着沙度烈的大都,可是沙度烈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将原本的都城搬空,人员物资都尽数迁移到南赡部洲上来了。这一点,西南宗派应该比她更清楚才对。并且乌驮城离银沙嘴很近,那里有奉天府驻军,方便接应。
玄天娘娘有疑问,底下人当然要去查个水落石出了。
……
不过远距离通讯的确不大方便,她想要的答案直到大半个月后才再送过来,宁小闲展开一看,却差点跳了起来:
“怎会这样!”
她渡过天劫升仙以后,很少再这样大惊小怪了。长天直接从她手里劫过条子看了一眼,也是微微一怔,沉思不语。
那上头赫然写着:“乌驮城天隙自第一次开启数日后复又关闭。经观察,此天隙每隔二十一日即开放七日,至今两个轮回皆无谬误。”
简洁,但是易懂。真正震撼了两人的,正是开启、关闭这四个字。
哪个修士不明白,眼下造成南赡部洲民不聊生的元凶,正是再也不闭合的天隙!它们强行将两个世界联系在一起,让蛮人源源不绝入侵故土。根据蛮祖的推算方法,这一回天隙大开以后,就再也不会关闭。
然而凡事总有意外,比如这二十二个意外开启的天隙,再比如这定期开合的乌驮城天隙。
现在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沙度烈着急将王都迁到南赡部洲来了,因为乌驮城天隙有开有阖,不方便嘛,不能像其他天隙那样随时跨界征人征物过来。而西南仙宗不将它列入意外开放的天隙,正是因为它不满足长天要求的“稳定开放”,的确不好用于隐流援军的越界进军。
可是对于长天和宁小闲来说,乌驮城天隙的异状发出了一个再鲜明不过的讯号:
天隙,或许并非一成不变。
长天沉吟许久,才对她道:“去看看。”
他扬了扬手里的字条,那上面还附着一句话:乌驮城天隙将在本讯送出十三日后洞开。
掐指一算,乌驮城的天隙已经开放了呀,并且再有四天就要关闭。
“可是这里的战局……”长天这是要亲自前往了,她有些担忧这里的局势。
“无妨。”长天却有成竹在胸,“自大陆进入缓战期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你看见圣域主动策划大型战役么?”
他用的限定词有两个,主动、大型。
尽管眼下圣域的军队在大陆上看似横冲直撞,无论是中北部还是西南部都增援了,可是宁小闲得长天这么一点拨——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圣域的确不曾发动大型攻坚战役。这一点被隐藏在繁忙的军机底下,只有留心观察、眼光毒辣的战略家才能将它剥离出来。
时间点很敏|感,大概是——神山出现了天罚以后?
宁小闲若有所思:“你是说,蛮祖忙着闭关修炼,没空出来指挥进攻?”
长天点了点头:“他等不了。”前期的抢滩登陆战不仅是仙宗应对得痛苦不堪,蛮族同样疲于奔命,好不容易等来了缓战期,神王要办的头等大事自然就是炼化新得到的残骸,以期进一步提升自己实力。至于战事可以暂缓进行,因为无论是修仙者还是蛮人都有一个共识,即高等战力的数量和质量决定了一个宗派/势力/军队的最终胜率。
换言之,蛮祖本身越强大,圣域也就越强大。
既然有迹象表明他已经闭关去也,那么长天也可以暂时离开前线,去查看异常天隙。“不过,动作要快。从以往经验来看,皇甫铭吸收蛮祖残骸中的力量,用不了多少时间。”他拍了拍妻子的俏|臀,“去收拾行装,我们即刻上路。”
好久不曾二人行了呢。事实上,从她成婚到现在虽然已有三百年了,堪称老夫老妻,但两人一直聚少离多,要么闭关,要么征战,种种琐事纷至沓来,哪像普通凡人眷侣那样平平淡淡却可以长相厮守?
他也牢记这一点,因此时常就会不动声色地对她进行小小补偿。
宁小闲果然清脆地应了一声,从他腿上跳下来,喜孜孜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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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味儿了。
首先是奉天府将战略重心由南赡部洲转移到天外世界,首创了跨界打法,即派出队伍穿过天隙,攻打沙度烈的军事要塞和重要城池。
天隙开启以后,尤其是蛮人在大陆站稳脚跟以后,就源源不绝将兵员、物资输送到南赡部洲来,天外世界原本的地盘就相当于后勤大营,由于精锐部队已经转移至南赡部洲,因此那里的后营相对空虚。
可是他们在天外世界的领地,依旧承担着繁重的物资生产任务,因为今年秋天南赡部洲的第一批粮食才刚刚打下来,对蛮人来说,在故乡占领的新地盘暂时还不足以供应他们全部所需。
汩罗就是瞅准了这个空档,才对蛮人在天外世界的根据地发动了急若鼓点的进攻。短短十五天内,奉天府就闪击了七个蛮人要塞,缴获大量军资,杀死和俘虏的蛮人约有三万之多,自己折损的人手却不到两千之数。用宁小闲的话来说,这仗打得格外划算。
这样的损失对沙度烈来说不算伤筋动骨,却给所有蛮军敲响了警钟。
果然,后面南赡部洲仙宗纷纷群起效仿,和蛮人玩起了跨界大战,并且往往采用游击战术,闪击蛮人在天外世界的后营。对手的主力军回援,他们立刻通过天隙溜了回去,绝不恋战。
第2437章 越来越蹊跷
如此一来,蛮人就要划出更多兵力来保卫天外世界,对南赡部洲的进攻做不到全力以赴。各宗派面临的压力一下子减小了许多。
战争的天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二件大事,就是隐流采用了跨越天隙的方式来增兵。
圣域下了血本抢回来的两条扼喉要道,一直没有等来隐流的援军,不由得暗暗奇怪,后来才发现,隐流援军从巴蛇森林出发,再也不走原本的水路,而是拣取事先测量好的天隙,在两个世界之间腾挪穿越,最大幅度地缩减路程和时间。
由于优化了天隙穿梭的排列组合,圣域很长一段时间内摸不清隐流的行军路线。至后来发觉,如果在每个可能冒出妖兵的天隙前都驻点蹲守,那么花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大,反而严重影响了中部战事,因此只得作罢。
这都是后话了,此刻宁小闲和长天已经抵达了银沙嘴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唤作铜炉县。
县城本来就不大,又受战乱影响,原本六、七千人的小县现在至多只剩下不到四千人,可嗟可叹。
宁小闲就是一边嗟叹,一边扯着长天蹲在路边的蛇皮棚子里等早点。
这是一个霜打的早晨,墙缝里的青苔上都被染得半白。冷清的县城好似到处都在嗖嗖地冒着寒气。不过店主的手艺倒没打折扣,不到一刻钟,热腾腾的葱油饼就已经丢上桌。烙到金灿灿的饼子上缀着青绿的葱花,香气能传到半里以外。宁小闲提起来顺手一撕,拉出了漂亮的豁口子,显然面团揉得很有韧劲。
随便一嚼,就是满口咸香。
正吃得油嘴滑舌,用大海碗盛着的热汤也端上来了。碗是粗陶,像是永远洗不干净的颜色,边缘还崩了两个口子,然而里面却是真材实料的土伏苓蝎子汤。
这一碗里面至少放了四只蝎子,又有炖得发白的两小片瘦肉,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敢喝的,可是咽下去有清热解毒、通利关节之效。
最关键是,味道真的清甜啊,饼子那一点点油腻瞬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宁小闲灌了半碗,闭着眼满足道:“果然还是这味道,三百年不变。”
三百年前,她的西行路就经过铜炉县,也在这个城墙根下喝过一碗土伏苓蝎子汤。这个小县城就以盛产土伏苓闻名,地气又湿热,常常有虫蚁出没,因此当地人善煲此汤,又爱炸烤蟋蟀等物。
三百年沧桑,物是人非,不变的只有传承下来的这一口靓汤。付钞的时候,宁小闲特意多给了十个大子儿,笑道:“老板手艺真好,这味道三百年都没变了。”
头发半白的店主人始终一脸木讷。他大概猜出老板这两字何意,接过钱,露出一点苦笑:“到我这就失传了。”
“怎么?”
“我家三代单传。我就一个儿子,两个月前没了。”泛大陆乱成现在这样,他对修仙者也失去了原有的敬畏,明知眼前这两位不是普通人,也提不起劲儿去点头哈腰。
修仙者再牛有什么用?也救不回他的儿子。
一阵秋风吹过,蛇皮棚子上的破洞猎猎作响。宁小闲望着他呆滞的眼神,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叹一口气。
神仙打架,遭殃的永远是老百姓。
长天手不沾油,只喝了点汤,这时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
曾经人声鼎沸的乌驮城主街,如今临街的门坊关闭了十之七、八,兀自咬牙开着的几家,也是门可罗雀。
地面的青石板曾经光滑平整,齐家每二十年就要出钱修缮一遍,造福乡邻。不过眼下宁小闲和长天踏足的主街变得坑坑洼洼,有些石板被轧得稀碎,底下凹进去半米深的窟窿,也不知道是有战争巨兽走过,还是运输什么沉重古怪的武器导致。
人类的适应性一向很惊人,这些大坑上头临时铺上了木板,以便车马通行,宁小闲还听到了远近各处都传来的叮啷声,那是工匠在努力修补房屋。
乌驮城,正在舔舐着战争给它造成的创伤,试图恢复元气。
宁小闲从还未进城时就明白了,人类还没有放弃这座城市,乃是因为这里一个蛮人也没有!
乌驮城天隙的意外洞开,给这里带来了灭顶之灾。蛮人只想将这里当作踏板连接两界,当然不会好好经营。不过这里的天隙居然是阵性关闭,给蛮军的进出带来了很大不便。
然而,只有当宁小闲亲自站在主街上,面对着洞开的天隙,她才明白沙度烈为何急急忙忙将都城迁到南赡部洲来了——
“这里通向的,根本不是沙度烈的大都!”天隙的另一端哪有什么街景、哪有什么房屋?就只是黑沉沉一片,好似南赡部洲的天光都照不进去。她伸手在眼帘前搭了个棚子,极目远眺,依旧没看明白这乌漆麻黑的地方是哪里。
长天不吭声,只招了招手。
数百丈外,躲在一间瓦房里从门缝偷看这位不速之客的少年,只觉眼前一花。
也不知怎地,他就从屋中来到了主街上。长天拎着他的领子,像提着一只鸡仔。
这少年原本应该是秀气的,然而现在面有菜色,两颊消瘦下去,颧骨都突了出来。他方才趴在门缝上,眼里望见的不是这两人的风姿绰约,而是他们素淡却显然价值不菲的衣裳,是宁小闲耳上挂着的红宝石耳环。那宝石在阳光下闪着鲜血一般艳红的光,一看就知道能换很多、很多只烧鸡。
一想到烧鸡,他的肚皮就咕噜噜响。再然后,他就到了这里,被这个看起来帅得没对手但根本不像好人的男子拎在手里。并且这个人一说话,比冰还冷的声音就将他几乎冻结:“从何时起,天隙变成这样?”
“哪样?”少年眨巴着眼,饿得头脑有些迟钝。
“这里原本通往一个大城。”宁小闲好脾气地指了指天隙,“现在却是个黑洞,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少年往天隙那里看了一眼,脸上只有漠然,“它开了几天就合上了。再打开,就不是这个景象了。”
宁小闲敏锐抓住重点:“你是说,它第二次打开就不通往沙度烈大都?”
“我不知道什么沙……都。”城里的凡人显然不在乎天隙开往哪里,“反正第二次打开,里面是一片黑色的森林。”
那就不是沙度烈大都了。经过蛮人不懈努力,大都附近景色秀丽,是天外世界少见的福地,断然没有什么黑色森林。那是地域即将变作荒土的标志。
“再然后呢?”天隙应该还打开过一回。
“再然后是个废墟,看起来好几百年没人住过了,房屋比我们还破旧。”少年抬手擦了擦鼻子,“蛮人本来在这里驻了好几千人,估计也受不了这个抽疯的裂隙,一个多月前撤走了。”
的确,如果乌驮城天隙这么不稳定的话,沙度烈的确没有守住它的必要,平白亏耗人力。而西南宗派忙着抵御蛮人,哪有功夫抽空认真勘察这个天隙?甚至连沙度烈上个月撤军都不晓得,因此它的异状居然并没有被完全记录下来。
宁小闲问他:“就没人进去过?”
“怎么没有呢?”少年哼哼两声,“前后进去十来号人,包括好几个长得壮的街坊都进去探路了,毕竟在城里讨生活太难,大伙儿都想去找点儿吃喝。哪知道他们再没出来过。再后来、后来这森林里还跑出来怪物,长着六个眼睛,比耕地的牛还大还壮,跑起来跟山似的,轧倒了七八个屋子,还撞死了俩人,最后折腾一番出城了。打那以后,我们就没敢进这豁口去。”他指了指天隙。
宁小闲一笑,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油纸包出来丢给他:“答得好,赏你的。”
少年下意识接过来撕开,里面居然是只一斤多重的肥烧鸡,热气腾腾好似刚刚出炉。他什么都顾不上,将它一把藏进衣服里躲回屋檐下,先拽根鸡腿塞进嘴里大嚼特嚼,只觉得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好味的东西。
等他囫囵吞下半只鸡,才记起那一对儿金童玉女。可是再一抬头,天隙前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人?
错觉?
不对,不是错觉,否则他嘴里的、怀里的烧鸡哪来的?
少年用力嚼了嚼,好香。他立刻将这问题抛到了脑后去。
……
宁小闲自然已经踏入了天隙当中。
对长天来说,乌驮城天隙是个弥足珍贵的范本,能让他研究天隙产生和运行的机制。三百年前南赡部洲还存在天隙时,他不是在神魔狱里坐牢就是忙着和广成宫、和阴九幽争斗不休,哪里有时间坐下来揣摩?
而到了现在,多数天隙已经被固化,即使他一步跨过去,也很难再感受其中的机理。只有乌驮城天隙违背了蛮祖的运算法则而存在。
关于这一点,宁小闲也觉得好奇。最后长天只得摸了摸鼻子,坦白大陆上这些计划外洞天的天隙大概、可能、或许……与他三百年前为从皇甫铭手里救下她而撞击那道巨大的天隙豁口有关。
莫说长天了,天隙的开合原理是困扰南赡部洲所有神境的问题,否则蛮祸怎会至今蔓延不休?可惜的是,天隙的运行涉及到两个世界的根本法则,修仙者连本界大道都未能摸透,谈何天外世界?仙宗就是拿到蛮祖的运算之法,也不过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像华夏的学子们往往很难逆推那些伟大的数学和物理公式。
乌驮城天隙的存在,却是个反常又特殊个例。它是由巴蛇撞击原有的天隙形成的。
宁小闲的见识今非昔比,于是深刻明白一点:原本两个世界互不相关,各自运行,而蛮祖运用自身伟力将其连结在一起,在破坏原有秩序的同时也强行创造了新的规则。
这就是天隙可以稳定存在的前提。
而乌驮城天隙和其他计划外开放的天隙则更进一步,乃是在蛮祖和两个世界业已稳定下来的规则之上又刨出了漏洞,或者说新的规则。
她没忘记,当初巴蛇为了救她几乎拼尽全力。这天生神物的力量有多大,恐怕当世还无人可以测得,连天隙都被撞出了裂隙。但由此可见,新规则的产生,也与极致的力量有关。
是不是力量再大一些,天隙的运行法则也可以更改呢,比如缩短时间,再比如……
关闭?
她脑海中的念头还未转完,长天已经抱起她,直接跃入了那个乌漆麻黑的世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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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当然是天外世界,可是前后左右上下都没有光,连她的视力都无法穿透这比子夜还要深沉的黑暗。
她能感受到的,除了丈夫熟悉的气息以外,只有——
宁小闲喃喃道:“这……这是巴蛇之力。”
虽然目不视物,可是她在穿过天隙的一瞬间,感受到的同样是最最熟悉的一种力量了:
巴蛇神力的气息!
她与长天相伴三百多年,对这个是万万不会认错的。
也就在此刻,她才确认了乌驮城天隙果然是因为长天撞击原有的天隙才额外被撕裂出来的,甚至他的力量直到现在还有一小部分残留在天隙之中。
长天不语。乌驮城天隙的存在,令他对两个世界法则的运行有了更加直观而深入的理解。
两人一跨过来,顿时体验到了自由落体的感受。他轻施术法,两人下降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轻飘飘如羽毛。
他们实战经验丰富,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中都没打算点灯。否则沉沉黑暗中的一点明光会引来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准。
也不知过了多久,底下忽然有光传出。
先是微弱如天上星光,然而他们越是降落,就越发明亮。
又下降数十息,宁小闲才藉着光芒看清,两人居然身处无穷无尽的坚岩之中,他们下沉的通道却是一道宽宏的豁口,宽度至少有百丈,笔直向下,因此两人一路坠下来居然都未撞上岩石。
第2438章 记忆中的故地
豁口直通往下,似是凿穿了坚岩形成的土层,光就是从底下冒出来的。
在这种未知之地,谁也说不好前途有多少危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全副神力,才跟着长天垂直落了下去。
哪知穿过黑得叫人绝望的岩层,进入的却是一个大得惊人的空间。
这里,天是蓝的,白云朵朵飘过,幻化出稀奇古怪的形状。她一低头,就望见了无尽的森林。
绿色的林木、淡褐的苔藓,以及点缀在森林当中如宝石般的莹碧湖水,在那一瞬间让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巴蛇森林。毕竟这里的巨木也高达百丈,树冠浓密,而树身更是惊人,一木成林者比比皆是。
然而落地以后,她就立刻觉出了不同。
巨木的个头最大,体征也最明显:它们的树身居然不像南赡部洲和华夏的林木那样是圆形的,反而千奇百怪,有的是椭圆形,有的是棱形,有的是方形,有的则干脆就是多边形,有棱有角者屡见不鲜。并且它们的树皮虽然也很粗糙,却呈现出大理石或者花岗岩的质感来。
如非宁小闲身具驭木之力,一眼能望出这些巨木还活着,恐怕都要以为它们变作了化石,因为它们除了是生命以外,好似还带有一部分岩石的特性。除了活化石,她想不出更妥贴的形容了。
长天也低声道:“这与我们熟知的规律不符。”他望着的是一条蚰蜒似的生物。这东西腰围比巨蟒还粗,却有二十多对腹足,背上色彩斑斓,每一段身节侧边都有个圆圈,仿佛巨大的眼睛。大概感知到两人在此,它息息嗦嗦往这里爬了过来,口器张得很大,显然也有捕食的本能。
还未冲到近前,它就向两人喷出一股透明的液体。
这攻击当然近不了身,就被长天的护身罡气挡住了,不过喷溅出来的液体带出白汽,显然温度很高,应该是接近沸水了。
宁小闲打了个响指,这怪物就被她隔空弹得肚皮朝天,吓了一跳。它在地上扭来扭去,好不容易把自己重新翻正,赶紧掉头一溜烟儿跑了。
它这么一转头,宁小闲就知道长天所指为何了:这只奇怪的生物虽然看起来满身都是眼睛,可它偏偏就是个瞎子!
它浑身上下任何虫类器官都是齐全的,唯独少了眼睛,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将这个重要器官从它身体上移除了一样。
宁小闲皱起眉,忽然道:“这里似曾相识,我好像来过。”
长天都不由得看她一眼,露出询问之色。这里毫无疑问是天外世界的某个古怪角落,恐怕连蛮人都不曾踏足过,这小妮子却说自己来过?
可他知道,自家丫头不说谎。
宁小闲四下观望,似在回忆,而后选定某个方向往前一指:“若我未记错,那里应该有个山谷,悬崖如鹰嘴。”
她既言之凿凿,长天自然是跟着她一起走过去了。地面上的苔藓看似柔软,踩上去却没有厚地毯的感觉,反倒像是软草底下又铺垫碎冰块,走上去喀吱作响。
这片草地,也是似软实硬,和周围的巨木有几分相似。
再走上半炷香的功夫,拨开浓密的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山谷,有高崖、有深潭,有缓和的斜坡,也有陡峭的岩壁。
最重要的是,宁小闲没有说错。
正对着水潭上方的悬崖顶部有巨石突出、前端尖、窄、弯钩,果真形似鹰嘴!
和她所述,半点不差!长天终于动容。
她刚刚降落到这座森林里,就觉得周围的草木看起来都是眼熟,似乎自己在这里住过了很久很久。
行走在林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缓缓走到一片水潭边,潭水如翡翠,里面有各种古怪到匪夷所思的小生物游动,好不自在,有的单眼单腿,有的三眼多腿。样子最奇特的一只,竟然长着毫毛一般的腹足,在水里发着七彩的光,不过一旦有其他小生物靠近,它腹下的毫毛会一下子伸长,直接将对方抱到自己胸前——这部位居可以从中间裂作两半分开,待猎物被塞进去以后再闭拢起来,严丝合缝。这是它的……嘴?连长天都不太确定,因为这东西根本连头、尾、身都没分开,谁也不知道它的嘴在哪里。
以宁小闲的眼力,甚至还能望见刚刚被吞下去的小生物在它透明的胃部里挣扎,不过很快就不动了。
只这一片小小的水潭,生存竞争就如此激烈。
岸边,蓝色的小花开得正艳。
这丛蓝花从坡上蔓延到水边,红芯蓝瓣,放眼望去说不出的优雅晶莹。
是的,晶莹。
这里每一片花瓣都不是轻盈的质感,反而如同透明的蓝水晶,花芯则是赤艳的红宝石。而整朵蓝花就像是手艺最高明的匠人呕心沥血雕琢而成的水晶花,哪怕在弱光环境下,也不顾一切地折射七彩的光芒。
如梦似幻,竟然美得不像真实。
那种绚丽和灵动,在生物身上根本不可能体现。
然而,这丛蓝光真实存在着,就随着小风摇曳在所有人面前。以长天两人的眼力,还能发觉其中隐藏的一个特点:
美则美矣,然而每一朵盛开的蓝花都长得完全一样。
怎么才叫作完全一样呢?
无论在南赡部洲还是华夏,都有一句俗语叫作“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朵花”,那是规律也是常理,然而这里不一样。每一朵鲜花绽放最盛时,花朵的方向,花瓣的形状、色泽、开合的角度、花|芯子倾斜的角度,花的香度,甚至露珠从花瓣上滴落下去的样子,都毫无二致。
这就……诡异了。
这不符合生物多样性。
而在掌握了生长之力的长天和宁小闲看来,这丛鲜花的存在,从根本上杜绝了“大千世界”这个概念的存在,因为从它的规律来看,生灵根本无法自由繁衍。
这就叫作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宁小闲长长吸了口气,直起身子:“这丛蓝花始终都没变,还是老样子,只是我……”
第2439章 天漏
其实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宁小闲就感受到识海深处传来的,对这里的孺慕、亲切之意。她迅速改了口,“只是古纳图出生的时候,蓝花才刚刚在山坡上开出零星几朵,现在却已经漫山遍野了。”
她当然知道,这一定不是自己原有的记忆,而是源自识海正中央那棵参天大树——古纳图。
古纳图已经泯灭了自我意识,否则宁小闲也不敢让它入驻识海,作为整个神国的擎天巨柱。然而古树在漫长时间里积累下来的记忆仍在,散落在飘渺的识海之中,任宁小闲有需要时取来翻阅。这些记忆以碎片形式存在,并未强行灌输给她,否则谁也无法一下承载这样庞杂而久远的知识。
“古纳图出生在这里!”连长天都忍不住惊讶。
“是的,这不是我的记忆,而是古纳图的。”她抬手指向了水潭,“从可以感知周边的一切开始,古纳图就知道自己扎根在这个地方。然而那个时候它不会动,不会思考,不知道疼痛,只是一棵真正的树苗而已。直到许多许多年后它忽然被移到了地面上,沐浴在星光之中,才慢慢觉醒了自我意识,明白自己是星兽中的一员。”
这里,就是古纳图的出生地。“它离开以后,树坑变作了水潭,除此以外,这里好像一成不变,百万年如此。”
长天目光闪动:“这里可还是天外世界?”
严格来说,这句话的提问对象是古纳图而非宁小闲。古纳图最强盛时好歹力量通神,至少会追溯自己的过往。总不能连自己来自何方都没有弄懂罢?
“是,如假包换。”宁小闲缓缓阖目,显然在阅览识海中属于古纳图的记忆,“这里每一样东西的来历都不可考据了,但古纳图记得,有一样东西绝对是后来才出现的。”
“哪样?”
“这个。”她抬首望向苍穹,天幕正中央有个巨大的破洞。那正是他们落下来的通道,“我们站立的空间原本是密闭的,自成一个世界。”
天漏了,并且看起来是被外力打破的,以一种极端粗暴而蛮横的方式。
她没忘了自己方才从森林高空俯瞰下去,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同样有一条深不见底的“一”字型地缝,缝隙最宽处至少有一百丈。
那同样不似自然生成的,因为它太笔直了,直得像用尺子量过。
“古纳图是星兽,与任何生物的繁衍方式都不同。它秉星力而生,可谓天生而地养。”长天环顾四周一切,“四种星兽都是人间孤本,自诞生起遵循的法则就与别物不同。如果古纳图当真在这里出生,那么……”
他顿了一顿,宁小闲若有所悟,这时顺口接了下去:“那么这里很可能就是新的法则诞生之地!”
这里的每样东西看起来如此怪异,只不过是因为它们不见容于外界,它们与日常所见之物、与日常所遵循之道理相违背。与其他生灵完全不同的古纳图出生在这里,就意味着这里就诞生了新的规则。
如这样神奇的地点,莫说是在法则遭到破坏的天外世界了,就算在南赡部洲又能有几处?
“其实在南赡部洲,也有一处与此相类。不同的是,那里还在日夜运行,不似这里被半途而弃。”
他眼光毒辣,不难看出这片宽阔而生机勃勃的世界,其实可能已经被遗弃了很久很久。理由,就是方才宁小闲秉承了古纳图的记忆所说的,这里没有多少改变,和它离开时相差无几。
对一片容纳了无数生灵的森林来说,万物竞生,此消彼长,怎可能长久地一成不变?
除非,它已经被时光所定格。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一个神奇所在被遗弃呢?原因似乎不难找到。
长天面色凝重,下巴朝着远处一呶,“不妨过去验证一番?”
他所指的,正是这个世界的巨大伤口——那一道宽阔的地缝。从高空俯视下来,这道地缝就像尖刀刺入奶油蛋糕所留下的那一道缺口。
……
当宁小闲站在地缝边上往下探首时,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能体会到大地承受这一劈时的痛彻心扉。有趣的是,这里的一草一木看起来都生硬僵化得好像岩石,然而她却能听到大地的脉动,也似乎可以感受到它正在沉睡、正在呼吸。
她奇异道:“这片土地,倒像是活的。”植物像死的,土地却像活的。
她知道,这是源于古纳图与出生地的共鸣,二者之间似乎总有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羁绊,以至于古纳图旧地重游之时,她的神国下起了濛濛细雨,点点滴滴,仿佛眼泪。
就如同它在向生养自己的故土作最后的道别,可她向神树询问,它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
“来。”长天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而后一步跨出,再一次迈向了深渊、迈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两人依旧缓慢下落。
这一回路程不远,约莫只有几十息功夫。
而后底下再次有光传来。这一回却是极耀眼的红光了,哪怕它在极远之处,第一眼瞅见就觉得热力四射。
离得越近,果然就越发炙热。
再有十余息,他们穿出了裂隙,视野骤然开阔,原本米粒大小的红光就变作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熔岩之海!
这片辽阔的汪洋与宁小闲在地下首遇古纳图神树时见过的熔岩河完全不同,比起来后者完完全全就是一条小河沟了,并且散发出来的热力也不可同日而语。宁小闲立于熔岩海上万米之处,又有长天的护身罡气加持,竟还能感觉到热浪滚滚扑面而来,连发丝都要烧弯。
老实说,就是炼钢的熔炉都不可能达到这样连空气都要烤化的高温。这片区域不存在任何氧气,又充斥着各类有毒有害气体,活人进来不消三秒就会被烤干、自|燃、化作飞灰,倒是省掉了后面窒息或者中毒的致死工序了。
往下看去,一片火红奔腾,像是能看瞎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