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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行水云间     宁小闲御神录txt下载     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40章 真相(求膘)

    装,继续装。宁小闲嘴角抽了抽,懒得言语。不可受打扰么?那他为什么跑来打扰她?若是这家伙变成小狐时躲去乐音宫,现在说不定又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美满姻缘,何必巴巴地跑来得愿山庄作弄她?

    这两人,男俊女俏,男未婚女未嫁……这里好像没她什么事了罢?宁小闲笑了笑道:“你们两位慢慢叙,我先行一步。”提起嗓子轻喝一句,“伙计,会钞!”

    惟有这个时候,姬元容看她才觉得顺眼了一点点。一边的汨罗倒是笑而不语。

    宁小闲快手快脚地结了账,头也不回地走了,速度快得像是被鬼追。虽然始终目不斜视,却能感觉到后方一道神念紧紧锁定己身,直到她离开拢春楼,彻底从那两人视野中消失。

    这里位于中京内城东南角,靠近外城,也有些凡人富商居住于此,因此异常繁华,来来往往的骏马豪车川流不息。宁小闲沿街漫步,到凡人的戏馆看了好几出时下刚推出来的新剧,心头的火气才一点一点消了下去,自己这趟中京之行皆周旋于修仙者之间,却没什么机会到素来喜欢的市井街巷里走一走。

    凡人聚集区,当然不会有什么阵法来维持四季如春。不管什么生物,骡、马还是人,口鼻当中都呼着白气,街道和墙根底下堆着厚厚一层雪,这个时候也有细小的雪花不紧不慢地从天而降,落在她掌中,一转眼就化开了。一堵高墙底下,站着个卖茯苓糕的小贩,蒸腾的热气冒起来三尺多高,在腊月寒冬里尤其钓人胃口。

    她看了两眼,突然有些馋了。方才在拢春楼只用了几样点心,还没过完口舌之瘾,姬元容和汨罗就先后到来。现在见到这罩着棉罩也盖不住米香的吃食,不由得食指微动。

    茯苓糕是她家乡遍地可见的小吃,也是由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这东西是用茯苓粉和大米舂成的粉混合蒸好,制法虽然简单,味道却是不俗,它并不像蛋糕或者发糕那样软绵绵蓬松,反倒很有嚼劲,一口咬下居然有回弹的韧性。茯苓糕决不会入口即化,却是在慢慢咀嚼中与唾液混合,然后散发出浅而淡的大米甜味。

    她走过去,掏出几个铜板:“二两。”

    小贩挑开棉罩,底下是三、四层纱布,还没掀起,米香就就伴着热气滚滚而上。她看了看里面的白糕,更觉满意。在故乡,有人也往茯苓糕上洒碎果仁和葡萄干,但她只爱这种单纯的味道。

    小贩取出细薄的竹片,切了一块茯苓糕,包在油纸里递给她。这东西白得像天上飘下来的雪,只不过冒的是热气。

    她接过,刚啃下第一口,就听到边上有个声音道:“我也要二两。”

    这声音又清朗、又好听,像欢快的泉水奔流。

    可是对宁小闲来说……刚要下喉的茯苓糕立刻卡在嗓子眼里,她急急扭头,用力咳了两声,才转回去怒瞪元凶。

    背后伫着一个火红的高大身影,俊美的面庞上笑意岑岑,不是汨罗又能是谁?

    他接过小贩递来的点心,不像她这样粗鲁地啃咬,而是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两下,随后扬眉道:“好吃。”

    他这样的大妖,平时自然不会来吃市井中的食物。宁小闲不知怎地,想起两人在野外的第一次相遇,她给他烤制的也是汨罗从未尝过的河豚鱼,结果这家伙居然中毒了……

    汨罗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转身走了,一路不语,倒是很自然地跟上去,并且好心提醒她:“再不吃就凉了。”凡人的街道上寒风瑟瑟,什么食物也经不起吹。

    他的容颜太有杀伤力,路人目光无不嗖嗖嗖往这里汇聚。宁小闲倒不好意思再大口啃糕了,只得像他那样一口一口掰着吃,含糊道:“毛球,滚远点。”

    她口里嚼着东西,粉嫩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像极了田里的小仓鼠。若是能够捏一捏,手感必定很好罢?汨罗指尖儿有些发痒,当然也不好付诸实施,只笑道:“莫恼,我有事与你说。”

    这家伙既然黏上来了,轻易就赶不走,他未渡劫前就道行精深,现在渡过了天劫,她更是打不过他,何况这里是中京,是闹市。宁小闲心里堵着一口气,看也不看他,步伐一转,就往得愿山庄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人果然自动跟了上来。

    她离开拢春楼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汨罗诡计多端,不知用什么办法抛下姬仙子。

    两人同行过很长时间,汨罗自然知道怎样才能令她开口,这时就肃容道:“你不想知道,谁走漏了你的秘密,令流言传得满城风雨?”

    宁小闲脚下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她原以为杀掉了虬闰的侍女就了结此事了,哪知费尽周折也没能保住这个秘密,从而陷入当下这般被动的局面。

    因为危及隐流、危及长天,她太想弄明白谁是始作俑者了,并且一旦追查出来,她誓要将此人挖心掏肺,让他享尽神魔狱里的所有刑罚!

    可是在中京这等规模的城市里,要查清一个谣言的来源实在太难,哪怕是涂尽的分身经手查办,到现在也只追查到几个凡人而已,还未挖出他们背后的黑手。

    当真是莫要小看了凡人。这是千万人口生活的超级都市,每天都有无数街头巷议,一个谣言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张嘴的中转。哪怕是涂尽和隐流去查,离真相也还远着呢。

    汨罗却知道了?

    也是,奉天府在中州、在中京的势力可谓树老根深,她又知道这家伙在凡人当中自有一套打探情报的高效办法,未必就查不出真相了。

    汨罗见她沉默不语,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是乾清圣殿。”

    话音刚落,宁小闲就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虽然她仍然不愿开口,但汨罗却从她的眼神中接收到了疑惑。

第1541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的确,在离开了云梦泽之后,这个宗派和她之间已经没有直接的仇恨了,连利益纠葛都谈不上,现在为何要和她、和隐流对着干?

    “说来我运气不错,乾清圣殿要散播这流言而找到的凡人,有一个本就是奉天府的手下,他即把此事上报给我。”奉天府利用应声虫,在人间组建起了庞大的情报网络,这种流言蜚语的传播正好就在网中。

    难怪他追查起来的速度,比涂尽更快。“乾清圣殿何必要与隐流作对?”她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不意居然把它说了出来。

    开了口就好。汨罗嘴角轻扬,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却不去逗她:“再顺藤摸瓜去查,才知道布下计划在全城泄密的,不是乾清圣殿的殿主闻无命,而是副殿主桓公替。怎样,这一下就恍然了吧?”乾清圣殿的秘密,是那么容易被打探的么?在他授意下,奉天府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去查,还折损了几名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内应,到了他嘴里,也只用了“顺藤摸瓜”这四个字就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原来是桓公替。宁小闲的确恍然了。

    桓公替和她有杀子之仇,至今未能得报。人类有一种情感叫做移情,又叫爱屋及乌,同样地也有一种情感叫移恨,又称恨屋及乌,他不知道蛮祖就寓居在皇甫铭识海之中,因此蛮祖杀掉了桓松玉后,桓公替只能给自己的仇恨寻找寄托的目标,那即是撼天神君和宁小闲。

    “乾清圣殿的殿主闻无命并不打算与隐流为敌。偏巧这消息传上去的时候,正好撞在桓公替手里,他情知如果报与闻无命,恐怕后者为乾清圣殿着想,会将这秘密暗中压下,不使人知。闻无命此人喜欢谋定而后动,就算他能出手夺神魔狱、征讨隐流,估计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桓公替恨你入骨,等不及那么长时间了。”

    乾清圣殿一直居北,在中京并不像奉天府那般经营久远,可是要散布一个流言也是轻而易举。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来了,“桓公替怎会接到这个消息?”为何偏偏是乾清圣殿?并且他们拿住狼獾妖吴婆婆之后,涂尽搜索了她的记忆,也确认余英男并未向其他人再透露这个秘密,至少在吴婆婆出来办事之前。

    汨罗沉默了一会儿,似也在细思。

    雪下得越来越密了,却不能在两人身上停驻。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这十里长街上,气度自不凡,尤其汨罗形貌异于人类,犹如天人。咳,天人的意思其实也就是非人,所以旁边凡人都下意识地纷纷避让。

    汨罗突然道:“前两天在白玉京内坠亡的小女妖,是灵浮宫的侍女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

    “许是她走漏的?”

    宁小闲摇了摇头:“我截住了她发往皇甫铭包厢的消息。”

    只这一句话,汨罗就能解读出来许多讯息,不由得向她竖起拇指:“好手段。”像天上居这样的大商会最重名声,办起事来一定强调公正不阿、一视同仁,居然还肯给她偷开方便之门,这姑娘也真有本事。不过他旋即道,“那么她发往乾清圣殿的消息呢?”

    “我……”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卡住了。

    汨罗一语惊醒梦中人。

    果然是旁观者清。她身在局中,就撩不开前面的重重迷雾。

    是呵,侍女既能发讯给皇甫铭,为何不能发往乾清圣殿?像白玉京这样的大型发卖会,随时都有新拍品临时加入进来,所以大宗派都会派人在摘星楼内定点守候,乾清圣殿想必也在其中。

    阴九幽的分身潜入青阳居找上余英男的时候,要她将秘密透给乾清圣殿。余英男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并不听从,却想以蚍蜉撼树,这般自不量力的结果就是当场横死。她在逃离虬闰包厢的那一刻,是不是后悔不迭,这才重新记起了阴九幽分身的交代,决心拨乱返正?

    至于走漏出去的消息,经过汨罗这么一点拨,宁小闲也已豁然开朗。侍女既然能将消息发给皇甫铭,为何不能同样发一份给乾清圣殿,等若再上一重保险呢?甚至她可以先将消息通过天上居递给乾清圣殿,而后离开,过上小半刻钟再通过同样的方式发往皇甫铭的包厢,反正摘星楼内人人佩戴面具、隐去身形面貌,接消息的小厮怎知道她先前来过?

    说不定这方法就是余英男交代下来的。都说人有“急中生智”的时候,或许她终于精明了这么一回。

    这也是宁小闲虽然用出了吐真剂,却没从小厮嘴里得到这个重要讯息的原因。吐真剂只能令人说真话,却不能令人说出自己也不知的情报哪。

    想到这里,宁小闲不由得苦笑。她的确拦截了余英男发给皇甫铭的遗讯,却防不住她的其他动作。

    这个女人,连死了也要和她作对。

    其实从阴九幽分身遁入青居阳开始,这件事就脱离了任何人的掌控。这么多年来都有长天从旁悉心指点,她吃的亏不多,这回却是一个天大的教训,令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后续激发的蝴蝶效应就再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天驻守白玉京的,乃是桓公替?”所以这消息才直接递到了桓公替手中。后来这人又谋划了好几天,这才将流言全面散播开来。他做得也确是隐秘,连魂修一时都查不到真相。若非运气不好,找来办事的地头蛇里恰好有奉天府布下的暗桩,恐怕直到宁小闲离开中京,也还没查出幕后操控者。

    意外,果真就是由一连串的巧合构成。

    若她没记错的话,乾清圣殿今晨就已经离开了中京,往西南而去。发卖会既已到了尾声,这宗派就要继续去争新的地盘,它就如同鲨鱼,一定要寻找最肥美的猎物下手。而桓公替选在大军开拔之前再散播出去消息,显然是打人一拳的同时还要防人一脚,惟恐她探知真相后打击报复,所以随着大军先走为妙了,留她在中京面对愈演愈烈的谣言。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她是没法找这人晦气了。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办法。

    汨罗点头:“恐怕是的。”听着足下松软的新雪发出轻微摩擦的“沙沙”声,他接着又道,“你在中京的境况不好;出了中京,恐怕更危险。”

    “所以呢?”自己的处境自己知道。虽说关于阴九幽和巴蛇的流言被风头更劲的两个八卦盖过去了,可是有心人却不会忘记。神魔狱、两个被困的神境,还有数也数不尽的宝物,这些加在一起是何等巨大的诱|惑?莫说普通修仙者了,就是神境大能也要动心!若让她知道旁人身上有这样丰沛的资源,她说不定也要出手行抢的,毕竟在南赡部洲,抢、劫、杀、夺一直都是修仙路上的主旋律啊。

    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要从中看出个端倪来?如今岂非已经有人对隐流的属城动武了么,想试探流言的真假。

    更不要说,她还有个心腹大患:皇甫铭。

    “所以,你需要一个强大盟友,来巩固隐流的安全。”

    她挑了挑眉:“你?”

    “对,便是我,便是奉天府。你应该已经收到邑荣城的消息吧?那一次驰援,就算是奉天府的诚意。”

    宁小闲不语。

    汨罗停下脚步,对她正色道:“有奉天府相助,觊觎隐流的人至少会减掉四分之三。你也不可能在中京呆一辈子,并且随着发卖会的尾声临近,你的处境也越来越被动。我可以大军相护,直到你西进汝平关,得到隐流大军接应为止。”

    汝平关在中州以西。汨罗之所以提到这个地点,是因为赤必虎领导的隐流主力军现在正往西南大本营而行,宁小闲若是发讯让他回头赶来勤王,那么以双方的脚程来算,就很有可能在妆平关会师。身处数十万大军之中,她就是彻底安全了。

    白玉京发卖会期间,天下人的眼睛都看向这里,因此整个中京维系着奇妙的平衡,哪个势力也不敢在这里轻举妄动。可是随着发卖会结束的脚步越来越近,众多宗派已经踏上返程之路,留在这里的势力少了,原先那种秩序渐渐消失。诸如乾清圣殿、镜海王府里的猛人,敢不敢向隐流发难呢?那可真不好说。

    奉天府也算是南赡部洲中部的地头蛇,力量强大,若得它声援,原本蠢蠢欲动的人或许就收敛手脚了。

    问题是,汨罗当真这样好心吗?她可没忘记,这家伙在隐仙峰大战后拣到她时,可是打算与她结为道侣的,并且以武力相求。如今他会大发善心?

    “条件?”对上汨罗,谁也不能不多长一个心眼。

    汨罗蓦地转头向她,眼里写满了深情,声音也变得款款诱|人:“你莫嫁与巴蛇,如何?”

    宁小闲冷冷觑了他一眼,连吭声都懒得。她从不拿自己当交易的筹码,这家伙早该知道才对。

    汨罗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那么,十年吧,你等我十年?”

    宁小闲直接道:“再见。”

    大概是她杏眼里满满地都是不信任,汨罗耸了耸肩,终于敛起脸上的表情道:“算了,你不答应也就罢了。我会送你西返。”

    他改姓雷了?这一下轮到宁小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果然汨罗话锋一转:“不如你若觉得心下不安,定要补偿我的话,那就代我向撼天神君讨一个承诺。”

    他讨要这个承诺的对象不是她,而是长天,再没人比她更清楚巴蛇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不过总好过他再提些不切实际的要求来得强,宁小闲也就低声道:“你说。”

    汨罗沉声道:“我今次送你西返,若是日后奉天府相求,还请撼天神君出手助我一次。”

    她等了半天,不见下文:“没了?”

    “没了。”他重又笑得勾魂夺魄,似乎方才的郑重只是她眼花了。

    她却对这样的笑容免疫,只狐疑道:“就这样?”

    “就这样。”汨罗见她目光闪动,显是全然不信,他只好脾气道,“你若不信,我们定下盟誓就行。”

    这援军也来得太容易了些。宁小闲将信将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天上要掉馅饼到她碗里来,她怎么舍得不接?再说隐流如今的处境的确不妙,若有奉天府相助,即可大大缓解。这份援助对隐流来说即是雪中送炭,她还没有傲娇得敢称不要。

    “那……好。”她的口气还有些犹豫。

    两人脚程很快,前方拐弯即可望见得愿山庄的大门了。

    汨罗一拍巴掌,轻快道:“那便这样定了。明日正午,你请我用饭罢!”

    宁小闲微愕:“为何?”

    汨罗笑道:“我帮了你这样一个大忙,于情于理,让你管顿饭都不为过吧?”

    宁小闲只得悻悻道:“不为过。”她倒不是小气,只是不愿与这妖孽独处过久而已。可是她心底也明白,汨罗既是重现中京,就要借着公开场合亮相。并且与她同席用饭,正说明奉天府和隐流靠得愈发近了,正可对暗处的敌人有些震慑之效。

    所以她想了想:“那就聚贤阁吧。”这也是中京内的老字号,招牌打响了愈六百年,平时也是宾客如云,正合他高调重出江湖的算盘。

    他听她点了“聚贤阁”这地方,就知道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也不由得暗赞她心思机巧。眼看宁小闲转身而行,显是要回庄了,他突然道:“宁小闲。”

    “何事?”她立刻驻足停步。

    汨罗欲言又止。

    过了几息,他才苦笑道:“无事。”

    宁小闲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淑女,随后转身走了。

    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从他视野当中消失了,汨罗却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目不转睛。

    他本想向她解释的,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第1542章 天机(1000月票加更)

    当汨罗返身往回走时,街边才有一个身影靠过来,亦步亦趋走在他身后,一边传音道:

    “府主大人,我们为何要帮她?此刻隐流最是虚弱,不若趁机……”

    这是他相当得力的幕僚,汨罗大步而行,罔顾不知多少女子投来的爱慕眼光:“这机会确是难得,可惜我知她性子。逼迫得太紧,她是宁可鱼死网破也决不服软。再说,眼下时局对她的确不利,可是我们若也加入抢夺神魔狱的行伍,难道就能得手了?”

    这幕僚想了想,认真道:“至少有四成把握吧?”

    汨罗摇头:“包括乾清圣殿在内,北方仙宗已经蠢蠢欲动,更何况还有个皇甫铭牢牢盯住她。仅有四成机率,不值得与隐流交恶。况且我这次渡劫,在最后一记天雷劈下之后,冥冥中生出来一种感应。似是在电光石火之中看到了几个古怪的画面。”

    他顿了顿:“若我未料错,那并非现时、现世之事。”

    非现时、非现世?幕僚咂摸了一会儿,终于动容:“您所说的莫非是……”

    汨罗将食指竖在薄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天机不可泄露。”

    这幕僚顿时紧紧闭起了嘴。

    汨罗道:“别的先莫提,至少在那些画面之中,巴蛇的原身屡屡出现。若是宁小闲的神魔狱今次被夺,他又怎能重见天日?可见,她今趟或许凶险,但多半可以转危为安的。”

    他面上终于露出了罕见的冷意,连声音中都带着两分自嘲:“若是天意如此,我何必忤逆?不若顺天行事,日后与她还有一份情面在。”人类和野兽修仙问道,虽被说成是“逆天改命”之举,其实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道行越高,才越知道“天威难测”这四个字的份量,尤其一道道劫雷劈下来,真是要令所有修仙者都臣服于天道的统御之下。

    “人定胜天”这四个字,在南赡部洲真是个大笑话。

    雷劫是上天对于修仙者的考验,过不了身殒道消,过关了奖励也异常丰厚。人类修仙者往往能够脱胎换骨,将道体的薄弱处修补起来,连身体素质都连提两个档次。原本人类和妖怪相比,体质偏弱,但在仙人境以上,这个差距就已经被填补;而渡过天劫的妖仙,除了身体更加强健之外,也时常能够得到其他特殊奖励,比如再得一门天赋神通,或者天道泄露出来的机密。

    这也是幕僚对汨罗的话深信不疑的原因。

    一般来说,修仙者要窥得天道运行之理,那是难比登天,是要耗费一生来探寻的事业。但在某些时刻、某些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比如天劫刚刚结束的刹那间,有人就有“上体天心”的机会,得以窥视天意,探明自己接下来要修行的方向。

    汨罗得到的,很可能就是这方面的指引。

    既然天道将这秘密泄露给他看,他又何必逆天行事?

    了解到这些,幕僚也沉默下来。汨罗又笑了笑道:“广成宫之战结束,宁小闲东进,我们怎知不是巴蛇的授意?他为人虽然冷傲,但对她还是小心呵护,要与宿敌决战之前,怎不会给她留下些后手?”

    幕僚疑声:“若是有,为何她在中京一直是独擎大厦?”

    汨罗悠悠道:“或是不曾动用罢了,也或许她自己都不知晓。巴蛇为人城府太深,若说他连爱侣都蒙在鼓里,我也不觉奇怪。这次联合征伐广成宫,我们所得利益最多。我反复权衡,总觉夺她不如助她,就这样赌一注罢,或许依旧是获利丰厚呢?”

    这幕僚肃声应了“是”字,心里却道,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府主将她放在了心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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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小闲刚刚走入得愿山庄,丹炉穷奇即道:“女主人,这死狐狸已经辨出了我们的秘密?”

    “嗯。”她叹了口气,“长天与黑龙大战之后,汨罗是亲眼见到我伤势的人,现在和流言两相对照,哪里还不明白?整个中京当中,只有他真正对我们的秘密确定无疑。不过他不打神魔狱的主意,反而要与我结盟以御外敌,当真出人意表。”

    穷奇哼哼道:“必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女主人要小心。”好炉不侍二主,它是坚定地站在强大无伦的神君大人这一边儿的。大人坐关的这段时间里,它要代大人看好他最珍贵的宝藏,不可让这该死的狐狸得逞。

    “我省得。”她啼笑皆非,“你唤我何事?”

    炉子这才记起了正事儿,赶紧道:“试验已经结束,大萨满说,您可以亲自尝试神仙倒的威力了。”

    宁小闲脸上终于露出喜色。

    是了,已经过去了十天,都伏末果真信人也,在约定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对乾坤壶的测试。不过代价就是神魔狱内收押的囚徒少掉了十分之一,那下场当然是送给息壤当花肥了。要知道从巴蛇森林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时间,历时大大小小战役数百场,神魔狱当中关押的囚犯数量非常可观,并且你当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被关进来吗?那至少也要有一定修为在身,结果都伏末只做了十天的试验,就弄死弄残了那么多人,如今在这座大狱内,大萨满的凶名已远远排在涂尽之上了。

    接下来,该轮到她亲自上阵了。

    也幸好隐流与奉天府重新成为盟友,否则当下局势却要教她怎样安心去做试验?

    不过听到都伏末估测的数值,她还是骇了一跳,失声道:“多少?”

    都伏末翻了翻眼皮子:“大惊小怪。二十滴就将你吓成这副模样?巴蛇没教过你镇定功夫么?”

    长天当然教过了,只是这门功课她始终拿不到高分而已……不对,这不是重点。宁小闲以手抚额:“拿这壶子给我的人说过,我服用神仙倒最多不能超过四滴,否则神魂就要被摧毁。”二十滴!就算五个她也被药死了。

第1543章 ready?(求月票)

    都伏末没好气道:“我让你一口气全吞了么,岂不知循序渐进?我估摸着最后至少要二十滴,否则你的神魂根本敌不过阴九幽的速度。听好了,不是让你胜过他,而是让你勉勉强强躲过他的追捕而已,否则这点儿剂量哪里够!”他带着宁小闲走到第三层,指着一间牢房道,“这头羊妖为合道期修为,但神魂强度正好与你相差无几。我拿它做了三次试验,一次一滴,一次二滴,一次四滴。”

    “结果?”

    “送你壶子的人说得没错,极限就是四滴。”都伏末的灵识作出了眨眼的动作,“羊妖服下之后已是神不守舍,连最基本的意志都已经模糊,估计再多半滴就会陷入昏噩状态。噫,我越来越好奇了,这壶子原来的主人是谁,居然能估算得如此精确?”

    宁小闲哪敢跟他说蛮祖仍然在世,否则这家伙心思突然活络开来,可就不妙了。她只得含糊道:“东海一个大派的宗主。他也用这壶子做过试验的。”词锋一转,赶紧将话题带歪,“我现在要怎做?”

    都伏末也就是随口一问,未及深想,闻言答道:“你将这羊妖的神魂吞了,令我探看效果。”

    她略表吃惊:“吞……了?”

    都伏末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没吞过神魂?”

    “没有。”她一直觉得那是魂修的活儿,“生吞么?我还以为要先提炼下……”

    “提炼出来做什么,蘸点石蜜再给你吃吗?”都伏末正色道,“你莫不是以为只有魂修才能办到?噬魂之术在远古时期就已经发明,只不过阴九幽拿去借鉴和改良罢了。蛮人能吞,你也可以。这羊妖刚刚喝下神仙倒,神魂仍然暴走,但是药效仍在,等若是个活动的药罐子,吃掉它却比你亲自服下四滴酒水要温和得多,正合你用。”

    其实仔细想想,生吞神魂她也干过了,只不过那是逃离梦中德水城时,她神魂虚弱,所以汨罗抓了夜游神来给她进补。夜游神从本质来说,也是魂魄啊,只不过多数是凡人魂魄所化,远比不上神魔狱当中的囚犯神魂强大。

    她若是吞下羊妖的魂魄,那便要承受两重冲击:一要消化合道期的妖怪魂魄,二要抵御神仙倒的侵蚀。

    “吞下后,我会如何?”

    “痛苦。撑不住的时候昏睡,然后醒转。”大萨满的心中可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以后你服用神仙倒,最好都使用这种方式,提升神魂强度的同时,加大神仙倒的剂量。我先前建议你向你的魂修手下学习吞噬魂力的神通,以免后头积食难消,你照办了没有?”

    谈起专业问题,他就开始颐指气使,俨然仍是昔年那个指点江山的蛮人大萨满。宁小闲倒不在乎这个,她点了点头,先出去将诸般事务都安排妥当,随后将涂尽带进了神魔狱。

    在神魔狱当中摄取神魂,涂尽得狱灵相助,可以轻松办到,否则日后她当真服用大剂量的神仙倒,只凭涂尽自己都追不着她的神魂了。

    在都伏末做试验的日子里,宁小闲就已经向涂尽学习了吞噬魂力的法门。魂修的众多神通必须由魂体施展,不过正如都伏末所言,吞噬魂力之法最早得自蛮人的巫凶之术,却是可以给人类用的,就算现在的天师里头,也有很多人偷习这一类邪法。因此涂尽将手头的法术经过了改良之后,就传给了宁小闲。

    这术法可以加快她消化外来神魂的速度,只有一点:必须在吞噬之前施展。

    她也知道自己并非真正魂修,所以吞噬神魂、强行扩张自己的魂魄强度无异于揠苗助长,必有许多副作用在等着她,可是事已至此,不得不为。

    吞下羊妖魂魄之前,她先去了一趟神魔狱底层,站到那两人的牢门外,静静看着巴蛇真身。

    他状似瞑思,神态安详。

    宁小闲知道,在神魔狱和涂尽的帮助下,她很快就会侵入巴蛇真身当中了。古往今来,除了阴九幽之外,她将是第一个完成这项壮举之人,就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她成功相助长天,抑或是魂魄被阴九幽所吞?

    大概是她目光灼灼地盯了太久,阴九幽突然睁开紫眸,往她身上扫了一眼。

    这一眼无喜无悲,无仇无恨,就仿佛瞪着路边的蚂蚁。

    她突然发现,阴九幽和长天至少有一点极相似: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高傲。哪怕身在这个从来无人能够越出的囚笼当中,他也从未看得起她过。

    宁小闲缓缓坐了下来。

    她是狱长,膝盖才半弯,黑石地面已经升起了一把石椅,稳稳托住了她。

    她伸手轻抚栏杆。纤指细长,根根若羊脂白玉雕就,在这昏暗的环境里竟似要发出莹莹白光,在黝黑金属的对比下,显得如此精美却脆弱。阴九幽看了一眼,心脏蓦地跳快了一拍。

    这种心动的感觉,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并且他知道这并不由他本人所感,而是巴蛇真身的反应——哪怕现在由他主导和操控,这具身体对她依然十足地眷恋和渴望。只要她出现在面前,他就能体会到巴蛇本体的这种强烈本能。

    宁小闲叹了口气,突然道:“阴九幽,拜你所赐,我们的秘密被乾清圣殿泄出去了,如今已是满城皆知。”

    阴九幽的眉心,这才微微一皱。

    宁小闲冷笑道:“你那分身要余英男去找乾清圣殿告密。她的确去了,可惜天不从人愿,乾清圣殿并没有将这秘密守好,反而是宣告天下。如今我们的境况可不妙呢。”

    阴九幽终于开口:“你。”

    他已经有数日不曾开声,这一下嗓音就有两分喑哑。

    “什么?”

    “是你的境况不妙,何来的‘我们’?”

    “你坐牢坐傻了么?若是旁人能从我这里拿走神魔狱,你以为你能更好过?”宁小闲鄙夷道,“我还道你要找甚强大的盟友,原来不过是乾清圣殿。”

第1544章 GO!(双倍最后一天求膘)

    嘿嘿,大概就叫做相识满天下,知己没几人?”

    丹炉穷奇也一蹦一跳过来,大声道:“如今皇甫铭也知道了。他若决心对付女主人,阴九幽你也得被一勺烩了。”

    阴九幽望着她,突然笑道:“那么你便使计稳住他就好。”他原本板着一张扑克脸,倒很有长天平时的肃穆之感,然而这一笑起来虽然还是巴蛇的面孔,却充满了诡谲讥讽之意,“女子要对付男人,岂非有的是办法,他对你念念不忘,你若令他得偿所愿……”说到这里突然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眸中也有点点金光乍现。

    宁小闲知道,这是长天恨他胡言乱语,再一次发怒所致。

    阴九幽忙着镇压长天,必然心神失守,不若往常精明。她等的就是这一刻,遂抓紧机会自牢外走了进去。

    栅杆在她面前分开,又在她身后合上。

    阴九幽眼瞅着她越走越近,身体却因长天与他争夺控制权而如同灌铅一般沉重,一时之间竟连手都抬不起来。

    宁小闲走到他面前一尺之处才停了下来,纤手轻轻抚上了巴蛇的面庞。

    与平时的戏弄和轻侮不同,她的动作又温柔、又和缓,带着难以言述的悲伤和眷顾——

    这是情人间的爱|抚。

    而对巴蛇真身来说,脸上传来的那般温热柔软又细腻的触感,实是熟悉已极。

    阴九幽正要将这肌体产生的突如其来的悸动强压下去,就听到宁小闲轻轻叹息,低声道:“外头局势危险,我已经等不及你自行脱困而出了。长天,长天,你我向来心有灵犀,不点自通。此时、此刻,你就向我敞开心扉,老老实实、乖乖巧巧地好好想一想罢,你要如何才能快些脱困?”她将“敞开心扉”、“想”这几字咬得很重,右眼快速眨了两下。

    不过短短一句,却带着数不尽的哀婉、思念、苦痛和恳求。可是长天被阴九幽所压制,能对她开口言明么?阴九幽正要冷笑,胸口处却隐隐一阵钝痛,仿佛被人拿着巨锤狠狠砸下。

    巴蛇真身,又产生了这样的反应。然而这种情况的出现,也意味着他对这具神躯的掌控开始松动。阴九幽一边费力镇压长天的神魂,一边还要将这种悸动强压下去。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又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感应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神魂被浸入了凉水当中,突然有微微的寒意,而后就觉出冥冥中似乎有人正在窥探自己,想将他从里到外看个清楚明白仔细,想弄清他脑海里的每一个念头、每一缕意识。

    若用宁小闲的话来说,这感觉应该就像是自己被放到了高倍数的显微镜下观察,自己身上的一切都逃不过上方眼睛的观测。

    阴九幽乃是魂修的鼻祖,对神魂的感应和理解当真要强于这世上任何人。只这么短短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思域居然正被窥探!他怒喝一声,魂力扩展开来,顿时将这种感觉尽数驱出体外。

    这一回,他的脸色也不淡定了,咬牙道:“宁小闲,你又玩的什么幺蛾子!”这里没有旁人,若说脑域被窥,也分明就是宁小闲干的。这女子明明道行低微得令他正眼都不想多瞧一下,然而真是花样百出,每过一段时间都能给他找事。

    他盛怒之下,终于夺回身体控制权,伸手向前一捞。

    可是宁小闲早有准备,素手在他胸口一撑,借力翩然而退,先一步站到了数丈以外的安全距离。

    他这一下,就捞了个空。

    宁小闲的另一只手始终笼在袖中,这时才伸了出来,掌心躺着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镜面正朝着巴蛇真身。

    阴九幽见状眯起眼:“这是什么?”

    她笑吟吟道:“这是我化妆用的镜子。怎么,你也想学学涂脂扑粉?”

    这家伙太警觉,恐怕已经封闭了识海。镜子照见的时间太短了,也不知道摄到了多少内容。宁小闲心里砰砰跳了两下,又有些遗憾。刚才这一下虽然看似稀松无奇,她却是全神贯注,不敢有半点闪失。

    先前大萨满都伏末就提醒过她,通明宝镜效果虽然神奇,但对上阴九幽只有一次施用机会。这妖人六识超强,只要识破一次,就会封闭识海,她就再也休想读取巴蛇真身的半点想法了。

    这一次通明宝镜摄取到的所有画面,直接关系到她后头的行动能否顺利开展。机会只有一次。方才那几个简单的对话和动作,却是她事先排演了不知多少回。

    阴九幽虽然聪慧绝伦,但他也在广成宫内被镇压了一万年,从恢复自由至今不过是四年时间,就算他再博闻强志,也不可能将这一万年来的阅历空白补上,比如通明宝镜这样后来出现的宝贝,他就未必知晓。宁小闲知道阴九幽是长天平生大敌,自己与他比智谋、比手腕,有时看是占了上风,然而结果却往往陷入重重被动,也唯有在这一方面上能借个心眼儿欺负他了:

    时代变了,不能与时|俱进的,就一定会吃亏。

    阴九幽阴沉地盯着她。若他未记错,这小妖女刚才边说话边眨眼,显然是向同能看到她表情的长天传递暗号了。巴蛇真身虽然被他所控,长天神魂也暂时被他压制,却不代表他可以窥见长天的想法和举措。

    很显然,这两人之间已经完成了一次交流,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既已达到目的,宁小闲就冲他一笑,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

    她一直走到第五层的小木屋,才在屋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怀里的镜子一直被她紧紧攥着,以她的道行,居然都微微出了手汗。

    这一次的读心,太重要了。如果失败,巴蛇识海计划只好宣告流|产。

    涂尽的本尊此刻正附在灵浮宫少宫主虬闰身上,如今是分身带着都伏末的一缕灵识走过来。

    穷奇也跟了过来,跳到长椅上陪着她一同观看。

第1545章 长天都在想什么(加更章)

    宁小闲轻吸了一口气,才捏了个法诀驱动宝镜。

    方才她对长天说完话之后,就暗自将镜面对准了巴蛇真身。

    任何法器都有自己的极限,这镜子的使用同样是有限制的。她此前反复试验过,发现这镜子受限于两个条件:首先它读取的对象修为越高,读取的难度就越大,成像的机率就越小,这是由于修行者等阶越高,神魂越发复杂,镜子的解构能力不足——除非读心术的对象敞开了心扉任它摄取,那么这是另外一说。

    其次,驱动镜子读心的代价高贵,方才只照摄这么一瞬间,她事先往镜子的把柄嵌上的七块紫色灵石就一齐化作了细砂。那可是相当于七万标准单位的灵石啊,并且她自己的灵力也几乎被抽了个一干二净,瞬间见底,可见代价高昂。

    现在她就一边运气调息,一边勒令镜子将影像放出来。

    要知道巴蛇真身里面虽然装着两个魂魄,但阴九幽肯定不会对她敞开心扉,所以镜子能摄取到的影像,只有长天的心中所想——如果他特意让她看见的话。说到这一点上,她只有寄望于长天见到了她的暗号、听到了她的暗示,能明白她的要求,否则镜子同样对他无能为力。

    在西行路上,他早知道她右眼连眨两下,就是要使坏的前兆了。她又用了“心有灵犀,不点自通”、“老实乖巧”这样的字词来提示他,换作了别人也许听得一头雾水,但长天早与她默契无间。对他来说,把它们连在一起却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提示了:

    有阴九幽从中作梗,她不能直接与他对话。因此,这小妞必然额外想到了什么招数来与他沟通,其重中之重,就是要他“想”!

    “想一想”她还能做什么,“想一想”她能帮到他的办法。

    长天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因此只能根据她的暗示而产生想法。鉴于提问的机会只有一次,异常宝贵,所以她给出来的命题就必须精确而有针对性。原本这问题可以多样化的,比如询问他眼下隐流和她的困局要如何破解,不过她思来想去,最后选择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帮到你?”倘若长天能明白她的意思,给出来的就应该是一套可以执行的方案。

    现在她伸手一指,灵泉当中就跃出来十几滴水珠,混在一起,随后在半空中徐徐拉出一幅水镜。紧接着,镜中就出现了一帧又一帧画面。

    再然后……

    然后,她就一脸黑线了。

    她终于知道天道为何会允许法器出现“读心”这么逆天的属性了,按理说这特性实在是破坏平衡的——只因为被读取到的心意,根本无法直观地表现出来:通明宝镜本身不能说话,因此只能将人的思维转换成画面的格式展现出来,所以现在她和穷奇看见的图像,其实是很抽象的,有时需要将多幅画面中的景象连起来思考,有时甚至是要加入自己的想象……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小学时候的“看图说话”回回都能拿个满分呢?

    现在她终于知道,这宝物根本不如常人料想的那般好用,尤其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要从这种画面当中“解读”敌人的思维,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不过这些图象,依旧给了她很大提示,因为第一帧画面就出乎她的意料:

    这居然是巴蛇和恶鬼道鬼王尸陀舍战斗的画面。

    早在隐仙峰下,巴蛇和阴九幽战斗之前,尸陀舍就被巴蛇一股脑儿吞了下去。后面的战斗依旧是惊天动地,因此多数人都已经遗忘了这个恶鬼道出来的大能,就算是宁小闲,也没关心过尸陀舍的下落——被巴蛇吞了,这家伙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长天现在既然重新提起,那么就预示着尸陀舍的重要性。

    画面就定格在天雷降落、巴蛇将尸陀舍的头部一口吞下的场景。可是在这之后,尸陀舍与长天面对面盘膝而坐,似在交谈。

    两个仇人居然坐下来侃大山?若她觉得不科学,那么再接下来的画面,就更匪夷所思了。这居然是在一户凡人家院中,女主人睡在床上,肚皮高高鼓起,显然是孕妇,而尸陀舍就站在孕妇身边,可是身形虚幻,好似幽魂。他的动作却很古怪,乃是作了个扑身而入的姿势,像是要跳水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尸陀舍要附身到这个孕妇身上?她方自思忖,边上的涂尽分身突然开口:“投胎!不,或者应该说,尸陀舍打算夺舍这妇人腹中的胎儿!”

    夺舍这个词,修道之人都不陌生,在垂死之际,或者眼看天劫将至而己身万万过不去的情况下,修仙者就会自行兵解,以一缕元神重新投入下一具肉身,重回修仙路。这就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投入轮回,再度等待着为人或者为妖的机会,可这种方式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显然就会忘却了前尘旧忆,等若前世已经死了;另一种就是夺舍,即抢夺他人肉身为己用,如此一来,生前的记忆都还在,修炼起来也是事半功倍。所以魂魄穿越这种事在南赡部洲其实是老得掉渣、毫无新意了,只不过换了个名叫夺舍。

    不过这办法同样有自己的弊端,那就是夺走了他人的身躯、生命、气运和机缘,为天理所不容,所以日后必定磨难重重,劫数无尽。

    不过聪明的修仙者依旧能从中找出一个折衷的方案来,那就是夺舍尚未被生下来的婴儿!

    在轮回之说中,婴孩还未脱离母体之前,并未有魂魄附著于其上,惟有当它即将呱呱落地的时候,才有喝过了孟婆汤的魂魄入驻。因此修仙者夺舍这样的婴孩,等于是夺走一具无主的身躯而已,那被占了身躯的魂魄只有再等候新的机缘。这样一来,修仙者的罪孽就小得多了,不过天底下的事,有好就有坏,想抢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第1546章 谜团(为1300月票加更)

    他还得破解了胎中之谜,才能在被生下来之后还保有原来记忆,否则依旧只是懵懂幼儿。胎中之谜是修仙者绕不过去的坎儿,只有大能从旁出手相助,才能堪堪打破。

    丹炉穷奇喃喃道:“神君大人明明已经将尸陀舍连肉身带魂魄一起吞下,后来的画面却是生死仇敌对面而坐、心平气和地交谈。这……可能吗?”

    大萨满哼了一声:“就看他们谈的内容是什么了。你活到我这个年岁,就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这个时候,画面又变。这一回却是巴蛇张开血盆大口,将尸陀舍一点一点生吞进去的场景。

    那场面自然很血腥了。不过众人都咦了一声,不仅是因为这一幕在隐仙峰下已经发生过,而是这整个画面有些地方和原本不一样了,充满了违和感。

    穷奇看了好一会儿才“哇”地一声大叫:“不对,这不对!尸陀舍的体形,怎可能和神君大人一样大?”

    要知道尸陀舍的身形在恶鬼当中算是巨无霸了,可放在巴蛇本尊身边,那就和成年人脚下的洋娃娃没什么区别。在隐仙峰前的战斗中,这种身形的差距就显现为双方绝对力量的差距。可是在这幅画面中,尸陀舍的体型却和巴蛇等大,因此巴蛇吞咽他的时候,才显得特别吃力,就如同普通蟒类吞噬黄羊、麋鹿这些动物。要知道在两大神境的真实战斗中,最后巴蛇可是将尸陀舍一口吞掉的,就和吃掉一口点心没什么区别,哪里需要这么费劲?

    涂尽分身木然道:“在这画面中,神君大人和尸陀舍皆是魂体。两个神境的魂力相差无几,所以具现出来的体型也几乎是同等大小。”

    下面几幕也随之显现出来,只见吞掉了尸陀舍的巴蛇,肚腹和普通蟒蛇一样高高鼓胀起来,显然是食物还未消化。不过似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腰身越来越苗条,显然尸陀舍的魂力一直都被消化。

    都伏末一拍大腿道:“这不是现实中发生的战斗,而是巴蛇将恶鬼王的魂力给吞噬下去!难怪,难怪巴蛇的魂力一直在缓步增长,我还奇怪巴蛇本尊一直被困在神魔狱当中,哪来的魂力补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长天神魂缓慢壮大的原因。宁小闲一直默不作声,此刻杏眸在画面上瞟了两眼,突然道:“这是哪里?长天身处何处?”

    原先巴蛇吞噬尸陀舍的时候,众人只能看见他身周一片漆黑。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巨颅就越往上拱起,四周的景象也清晰起来。原来上下左右皆是巨岩,蟒身上还掉落了不少泥土。它屡屡撞击上方的巨岩,连带整个画面都在轻轻颤抖。然而这巨岩构成的坚牢比钢铁还要强硬无数倍,无论他如何撞击,始终也撞不破头顶的黑暗。

    更要命的是,山腹当中还不断有火红的岩浆冒出来。这个密闭的空间太小了,巴蛇有小半个身躯都浸在熔岩当中,受这高温炙烤,蛇身与岩浆相触的地方,有细小的泡沫浮起,仿佛煮沸的油锅,黝黑的鳞片上不断蒸腾出滚滚白汽。

    这一下谁都能看出来,巴蛇乃是被困在了密闭的空间当中,四面坚壁,令他插翅难飞。并且四周有泥土亦有岩壁,甚至还有能够熔金铄铁的岩浆……丹炉穷奇狐疑道:“神君大人,莫不是被困在地下了?”

    宁小闲只看到这么一幕,鼻子一酸,心底就忍不住绞痛,将阴九幽在脑海里挫骨扬灰了一百遍啊一百遍。长天受他镇压,不仅被困在方寸之地,甚至还要忍受比油锅还要酷烈百倍的地底熔岩炙烤!

    眼前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强压下眼角的潮意:“有这可能。”宁小闲可没忘了自己用出通明宝镜的重要目的之一,是查探长天神魂所在的位置,以便潜入之后前去相会,“神境的识海俨然自成一个世界,那么阴九幽将他困在地底,也没甚稀奇的。”

    说话间,水镜闪动,又走马灯似地过去了好几个画面。这时巴蛇已经将尸陀舍的魂力完全吸收完毕,撞击头顶石壁的力量也更加强大,每一次击打都带动更大幅度的震颤。

    终于,在一次重击过后,头顶上的岩土层被尽数打碎,终于有明亮的光自外头探进来,照亮了深渊里的无边黑暗。巴蛇从困身之地探了出去,视野所及,眼前的景致壮阔无比。

    它却不作再多停留,而是选定一个方向迅快冲出,很快前方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个身影,在座所有人都熟悉无比:阴九幽。

    巴蛇毫不犹豫地缠了上去。

    接着,就切换到下一帧了。显然长天认为这是属于自己的战斗,对于这一幕并不打算细述。

    众人视野中,出现了一片模糊,似乎影影绰绰,有景有物,又似乎有人影在其中。

    不过还未等它变得清晰起来,画面到了这里就突然一暗。

    宁小闲还以为通明宝镜摄到的讯息只有这么多,正觉遗憾,毕竟画面上极度模糊,哪怕以众人眼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画面中如果有人的话,若从环境对比来看,这人身量很高,并且体型健硕——嗯,如果他是个人的话。

    大萨满都伏末忍不住咬牙道:“该死,通明宝镜摄取到这时,被阴九幽发现了!”

    话音刚落,眼前却又是光芒闪动,这一次图像中出现的,却是柳眉杏眸、婀娜绰约的女子。

    竟是宁小闲自己。

    冷不防见到自个儿出现在画面当中,宁小闲也着实吃了一惊,再望望左右,不知怎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帧的画面内容更加奇怪了,却是她站在先前出现的凡人屋舍中,面容整肃,手里捧着一个黑色光球。

    这光球的颜色非常黯淡,仔细看却是由一团黑烟组成。

第1547章 化敌为盟

    宁小闲最近接触的神魂术法较多,一眼看出来这是一团神魂,不过其质地已经异常稀薄,像是风一吹就要消散在空气当中。

    也亏得她眼力好,画面只停留了几秒钟,她就看清了这团神魂的样貌。

    虽然脸部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但眉眼间凶威赫赫,仍像是能够择人而噬——这赫然就是尸陀舍,只不过双目紧闭,似在沉睡。

    这是什么意思?宁小闲自言自语:“这是要我取出尸陀舍的神魂?”

    而后,画面再变。

    方才出现过一次的凡人屋所,又再度亮相,连画面都和原来相差无几,尸陀舍依旧是要扑入孕妇肚中转生的模样,只不过琅琊和宁小闲此刻也在屋中观看这一幕,琅琊更是一手前伸,似在运行神通。

    都伏末看到这里,微微点头:“原来神君是想让琅琊为尸陀舍护持,助它打破胎中之谜。嗯,尸陀舍原非人间界居民,又是罪业缠身的鬼王,天道给他设置的胎中之谜,大概更难破解。至少要仙人出手,才能提高成功率罢?”胎中之谜哪里是轻易可以破得?这就需要大能的护持,因此一直以来想转生的修仙者数量虽多,却没几个能够如愿的。

    下一幕,却是瓜熟蒂落,这户人家终于迎来了新生命。虽说这个时候画面中只有凡人,但婴儿呱呱坠地时,却有无尽花瓣从天而降,窗外百鸟嘹亮,天上又有三色云彩飘过,正是异象迭出。

    下一帧画面,却只闪过了一点色彩,就像突然断电的电视屏幕。众人连图像的大概轮廓都没看着,水镜就漾开,重新化作水滴落入了灵泉当中——通明宝镜摄取到的画面,到此为止。

    涂尽分身捏拳,在木屋墙上砰地击了一下,显然心下不甘。这最后一幕,即是阴九幽强行封闭了整个识海,长天没来得及将最后的念头传递给她,画面就卡在这里了。

    最后一个画面是什么,长天还想对宁小闲说什么?

    另外,中间那一次断片,使得画面只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毫无疑问,这是阴九幽太过警觉,察觉到了通明宝镜的神通,因此强行干扰了读心术的施展。要知道巴蛇真身当中有两个魂魄,倘若他及时反应,完全能扰乱长天的心灵传输。不过长天随后依旧是抵抗住他施予的压力,仍然输送了两个意念过来,这才导致阴九幽封闭了整个识海。

    那么,画面中的这个人是谁,长天为什么要单独将他拎出来重点刻绘?

    这两个问题无解,因为阴九幽决不会再让她成功一次。糟糕的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答案对她来说可能很重要。

    她轻轻嘘了口气,抛掉心里的不安,对众人道:“那么,来串联一下方才的画面吧,看看得出了哪些线索。”从而推导出长天想要告诉她的话。他也知道无论她有什么伎俩要用,一旦阴九幽回过神来,这手段也只能中断,所以时机稍纵即逝,他的话一定会直击重点。

    大萨满的身影飘忽了两下:“如果说方才见到的巴蛇和尸陀舍都是魂体的话,那么前面的画面就好理解了。恐怕就发生在你们所说的隐仙峰大战、尸陀舍整个儿都进了巴蛇肚子以后。”

    宁小闲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当即道:“是。我记得长天曾询问黑魇镜,阴九幽的弱点是什么。这镜子当时答他:除非长天的神魂再强大一倍,才有获胜的可能。那时我听到这答案就觉得此事无解,不明白长天为什么还要将阴九幽诱进巴蛇肉身以禁锢之。现在看来,我们都漏掉了尸陀舍这个关键呢。”

    她的男人从来思虑周详,若没有拿下阴九幽的把握,又怎么会将他迎进巴蛇肉身?虽说阴九幽自天外世界回归南赡部洲之前,吞掉了整整一界生灵,这事情纯属意外,并不能被任何人预见,长天的计划也因此出现了纰漏。可是黑魇镜的神通不会出错,长天也的确寻到了使自己神魂增长一倍的办法——吞下并消化尸陀舍的魂力。

    涂尽分身也道:“那么他们二人相顾而坐,平心而论,却是在说明这两人正在……”他斟酌着怎么用词,“谈判?”

    “便是如此。”都伏末道,“如果尸陀舍真是你们所说的恶鬼道鬼王,他的修为也相当于神境。就算他连人带魂都被巴蛇生吞进去,恐怕一时之间也未必就死。巴蛇想取他的力量为己用,哪那么容易?再说他那时还要分神和阴九幽战斗,不可能全心全意炼化尸陀舍。”

    修为至神境,理论上说已是不灭之身,就算被斩首、被肢|解,也未必就会死掉。长天昔年杀青龙,也是将它囫囵吞下去消化了好几千年,方才得其力为己用。从这个角度来说,涂尽估计长天这次脱困需要二十年,已算是很迅快的了。

    宁小闲咬唇道:“尸陀舍和他有杀身之仇,居然愿意将魂力给他?”这些大能的思维,真不能用常理来揣测。

    都伏末冷笑道:“还是那句话,看他们交谈的内容是什么。你若站在尸陀舍的角度去想,他已经被巴蛇吞入腹中,而现在阴九幽和撼天神君本人又正在争夺巴蛇真身的控制权。无论哪个赢了,对他来说都是被消化掉的结局,亦即是死路一条。这个时候,假如撼天神君向他开出了额外的条件呢?”

    她也是灵慧聪颖,联想到后头几帧画面,当即明白:“长天想要的,自然是他的魂力了。那么拿出来和尸陀舍交换的条件,莫不是帮他的神魂夺舍?”

    “正是。”都伏末道,“并且撼天神君恐怕是同意帮他找具灵根优质、禀赋远优于常人的肉胎了。要知道就算在恶鬼道当中,修炼条件也是极其恶劣,远不如人间界灵气充裕,资源极大丰富。尸陀舍呆在恶鬼道,能修到神境就算是已臻颠峰,绝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不过他若是在人间重新开始,只要没有丢失了原本的记忆和阅历,只要新身体的禀赋够好,前方总是一片坦途,最后说不定还有机会重新进入神境,问鼎真神,这就好过在恶鬼道千倍万倍。至于修炼的时间——”他低沉一笑,“我们这些活了好几万年的老东西,还在乎多花一点时间吗?”

    涂尽分身也道:“照这样看来,他是已经同意了神君大人开出的条件,否则大人的神魂不会缓慢增长。尸陀舍的神魂直接从孕妇身边投入胎中,这样被生下来之后魂魄与身体契合无间,不会出现普通修仙者夺舍之后魂、体不相容的情况。可是这样一来,他就要过‘胎中之谜’,若无大人出手相助,那他生下来也是神智全泯,俨然一个普通人了,所以在神魂的交易上必然不敢偷漏。”

    “胎中之谜”则是上天安排下来给婴儿的最后一道屏障。它还在母亲肚内之时,受肉身影响,神魂会逐渐沉睡。当孩子被生下来之后,如果没有大能从旁点化,原有的神魂就不会再苏醒了,婴孩会逐渐形成全新的意识,一切就此重新开始——原有的记忆不在,他就是个全新的人。这是由于投胎的鬼魂当中,偶有未喝下孟婆汤的漏网之鱼,还能保有前世的记忆。而天道却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因此要将这缺漏的一环也补上。

    尸陀舍就算直接投胎,“胎中之谜”这一关凭他自己也是过不去的,必须有人从旁相助护持,以保其神智不泯。所以在这次神魂大战中,他不仅得相助长天,还得确保他一定能赢,否则阴九幽获胜之后,他也是死路一条的下场。

    两大神境的魂力都加持在他一个人身上,这才是长天确信自己能战胜阴九幽的底牌!

    他这计划原本没甚问题,若一定要找出漏洞来,就是恶鬼王修炼了数万年的魂力庞大而坚韧,并且不可避免地带有尸陀舍自身的属性,就算他敞开心境、放弃抵抗让长天吞噬,要将这些能量全部消化掉也是极耗费时间的。这就好像巨蟒要吞掉一只小鼠,可能就是张张嘴的功夫,可若要吞掉一头黄羊,那么耗费的时间可能是一整天,要吞下去一头大象的话,那么至少三天打底。

    尸陀舍至少就神魂修为来说,是和长天一个等级的选手。相当于长天要吞下与自己等质等量的神魂,这消化的强度相当大了,需要充足的时间才能办到。

    原本在他的预判当中,阴九幽的魂力始终不曾尽复,又经过了天雷和噬魂箭的攻击,应该被削弱至见底,而长天这里融合尸陀舍的魂力,可谓彼消而此长,拿下阴九幽并不为难。可惜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阴九幽身上还是有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变数。

    丹炉穷奇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忍不住道:“然后呢?然后神君大人说了什么?”

    宁小闲拍了拍它的顶盖:“尸陀舍和长天定下交易,同意将自己的魂力交给长天,代价是日后要替他的神魂找个适合的胎体投生,重入仙途。那么这后面的画面,应该就是长天消化掉鬼王魂力,终于脱困而出、与阴九幽决战的景象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只不过,这过程或许是有些漫长了。”

    像长天这样身经百战的大能,对自己力量和潜能的估测都是精以毫厘,绝不可能像岛国动漫里描绘的那样,受了刺激之后小宇宙突然爆发,然后力量几何式增长于是乎立刻转败为胜——那都是骗二傻子的,因此他给自己估算是多长时间能脱困,那就再怎么提前也早不了几天。

    所以将长天的话分析到了这里,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场神境之争打的就是消耗战,如果她能帮他,只有一个办法:取出尸陀舍的神魂,将他送去转生。

    都末伏道:“这的确是个办法,或许也是站在撼天神君的角度,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了。”

    涂尽身为魂修,其分身即点头:“尸陀舍身为鬼王,其魂力不仅坚韧,而且带有恶鬼道阴寒谲毒的特质,那本就不该是血肉鲜活的生灵能够承受的力量。再加上他境界与神君大人相仿佛,大人要将这种力量转为己用,必定极耗心力时间。就算尸陀舍心甘情愿将力量献予大人,这问题都难以解决;不过若是能将尸陀舍的神魂顺利送去往生,他一入凡胎,就会迷失在‘胎中之谜’当中,从而彻底斩断前尘。那么大人吞下的尸陀舍魂力才真正变为无主之物,成为无属性的力量。”

    胎中之谜的效力,等同于孟婆汤。谁喝下孟婆汤,都要与过往的自己作一个完全的了断。宁小闲若有所悟:“这么一来,长天吸收尸陀舍魂力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

    涂尽分身道:“不错,正是如此。”

    这倒是很令人心动呢,她正沉吟间,涂尽分身却惋惜道:“被阴九幽干扰了的那个画面,是我们取得尸陀舍神魂的关键。神君大人必定给出了方法,可惜,我们看不到也猜不着了。”

    众人沉默,都觉出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明明那法子已经近在眼前了,可惜看不真切,他们是决计不能依着长天的计划行事了。

    这真真是可惜之至。撼天神君给出的方法,必定最适合宁小闲不过了。

    过了许久,宁小闲转了转眼珠子,突然问涂尽分身:“咦,等下!神魂吸收了魂力,体型不该是变大么?”

    “是。”

    “那么——”她问出心中的怀疑的同时,已有两分不好的预感,“为何画面中长天吸收了尸陀舍的魂力,体型却没怎么变化呢?”在现实世界里,巴蛇给人的印象,就是体型之巨无以弗届,只一眼就带来强烈的视觉震撼,所以她对这一点特别敏|感——

第1548章 尸陀舍的算盘(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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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巴蛇的体型,在画面中几乎是始终如一呢,吸收掉的尸陀舍魂力到哪里去了?

    她可没忘记,画面中巴蛇扑向阴九幽的那一刻,双方的体型并没有多大差距。按理说,长天和尸陀舍两大神境的魂力加在一起,难道不该稳稳胜过被反复削弱而又得不到新补充的阴九幽吗?

    被她这么一点,涂尽分身和都伏末略微回想,不约而同道:“不好!”

    涂尽分身脸上变色道:“大人的魂力增长,可能出了些纰漏。”

    这话听进耳里,宁小闲心里顿时一揪:“细述之。”

    “还是小姑娘观察得仔细,我们这些老东西惭愧呵。”都伏末接过话头道,“你说得对,在识海当中,神魂越是强大,具现出来的体型也应该越大,这点和现实世界是一致的,撼天神君不可能忽略这一点。之所以在他传递过来的意念中,巴蛇体型没有增大,很可能是他发现自己在消噬尸陀舍魂力的同时,自身损耗太大的缘故。”

    “阴九幽将神君大人镇压下去之后,他本身对于巴蛇识海的整体掌控,也在不断加强。”涂尽分身插话道,“地下冒出来的岩浆就是证明,他以这种方法消磨对手的魂力。反观神君大人,在抵御熔岩侵蚀的同时。还要反复尝试突破岩壁,若论神力的消耗,恐怕远比阴九幽来得更多更快。”

    “莫忘了。阴九幽原本专修魂道,对于魂力的把控和精简,远比任何人都在行。”都伏末一字一句道,“神境之间的战斗,绝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撼天神君既然想出了对付他的办法,阴九幽也不会坐以待毙。”

    宁小闲咬牙:“倘是如此,长天就算全盘吸收了尸陀舍的神力。冲出地下,与阴九幽的战斗仍是五五之数,难分胜负?”莫怪道最近几次见到阴九幽。他都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露半点虚怯,原来如此。

    以阴九幽的城府,有了对策也是不显山不露水。只让她以为主动权都掌握在她手里。果然印证了他当时说过的话:“我们走着瞧罢。”谁能笑到最后。还不好说。

    这个家伙,何曾轻易服软和认输过?哪怕身陷囫囵,哪怕身处这世上最森严的大牢当中。

    都伏末和涂心分身互望了一眼,都道:“局势瞬息即变,这个么,真不好说。”

    宁小闲的心沉了下来:“也即是说,光等长天自行出狱,已是不现实了?”

    “魂力的消耗速度远比补充得更快。神君大人就算事先计划得再周密,也难以估料到这一点。不过他现下应是已经察觉出这个麻烦。所以才让您取出尸陀舍的神魂,送去往生。如此一来,鬼王魂力立刻变为温和无属性,大人只要在短时间内全盘吸收,就能破|禁而出,提前与阴九幽一决胜负。此时出击,胜率应该大增。”涂尽分身摇了摇头,“可惜的是,神君大人给出的具体方法,被阴九幽干扰了,我们根本看不着。”

    长天也知道,她和隐流目前的局势不妙,所以同样给出了应对的方案。恐怕办法就着落在缺失的两帧画面上。

    可惜,中间消失的那幅画面闪断,莫说环境构成了,她就连画中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惟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都伏末和涂尽皆是不发一语。宁小闲望了望他们两人,突然笑道:“那有何妨?看不着长天的办法,难道我还不能自己想一个么?须知我本来也打算入巴蛇识海一游的。”

    她面色淡然,语气却坚定:“计划不变,早作准备就是。”

    涂尽分身木讷的脸上浮起一抹苦笑道:“您的计划,恐怕还得快些执行。”

    他话中有话,宁小闲疑道:“为何?”这是要接二连三给她坏消息么?她的小心脏受不了啊!

    “还记得最后一幅画面中,那妇人产子时,天降祥瑞?”

    她想了想,的确见着了百鸟缭绕、祥云飘动、天降花雨,这就是祥瑞啊:“那又如何?”

    “这就说明,那妇人所怀的不是普通的胎体,而该称为‘九善之躯’。”涂尽分身看了都伏末一眼,“大萨满蛰伏已久,恐怕对地狱道后来出现的这些秘辛也不甚清楚。所谓‘九善’,是指凡人九世皆为善,积累了海量的功德下来,所以第十世投胎转世的时候,上天就给他准备了一副身躯。这躯体资质禀赋奇佳自不用说,并且气运绝佳,无论修仙、从商、入政,但凡心想之事,鲜有不成,修道也是事半功倍,一路顺风顺水,连渡劫时的劫数都会降下两重来。这即是所谓的福星命格,与风闻伯那样的天生扫把星正好完全相反。”

    宁小闲微微动容。她现在已到度劫前期,当然知道劫数下降两重是什么含义:那就意味着,度劫的成功率至少提升了六成以上!六成!

    要知道汨罗大费周章返回狐族圣地青丘,不过为了度劫时提高半成概率而已。这福星命格之人居然能享受bug一般的待遇,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她咬牙切齿道:“尸陀舍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都伏末咳了一声:“身在恶鬼道还能越活越滋润的,能是什么善茬子?他和撼天神君作这交易,虽是受形势所迫,却也能在最大范围内给自己多争取些利惠了。这家伙估计也将通盘情况考虑得一清二楚,知道撼天神君拿不到他的魂力也斗不赢阴九幽,才敢这般坐地起价。”

    以长天之能,给他找个九善之躯并不算什么难事,所以必定是答应的。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宁小闲就算能进巴蛇识海将尸陀舍的神魂带出来,这一时半会儿之间却要上哪里去找这九善之躯的胎体呢?她可没有长天的本事。

    她蓦地站起来,直接换去了神魔狱一层,走到巴蛇的牢门前,轻声道:“长天,你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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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9章 另辟蹊径

    巴蛇真身睁开了眼,眸子却是紫色的。

    阴九幽冷笑道:“还想故伎重施?”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讥讽,“你该知道,使用过一次的方法,就对我再也无效了罢?”

    宁小闲自袖中取出通明宝镜察看,镜中果然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阴九幽封闭了识海,这镜子再也摄取不到任何影像了,无论是他、还是长天的心声。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满满全是恶意:“我希望你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因为后面可没有这种机会了。”

    宁小闲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转身走了。

    #####

    冬天,天总是黑得很快。

    这一日掌灯时分,弱萍诧异地发现,女主人居然茶饭不思。

    对宁小闲这样极重口腹之欲的人来说,不爱吃饭就意味着有大事发生。这个消息在一刻钟内就传了出去,霜云殿所有下人行事都变得小心翼翼。

    神魔狱第五层的小园内,宁小闲自息壤上拔了一根黄精,放入口中啃咬,慢慢品尝那种苦涩的滋味。她辛辛苦苦谋划这么久,又知巴蛇识海中有变,情郎神魂受熔岩炙烤之苦,且日后与阴九幽的决战仍是胜负未分……所以她的计划,决不能戛然而止!“还有别的办法么?我是说,加快长天出狱的法子。”她说得很轻很慢,显然自己也在勤加思索。

    大萨满自后头飘过来,慢慢悠悠道:“巴蛇之法已不复可见,你却要再另行想过么?”

    乾坤壶就放在长椅上,宁小闲将它抱在怀里,抚着它古朴的线条,丹炉穷奇对它怒目而视。她为了拿到这壶子,将整个中京都掀得人仰马翻,结果到头来帮助长天的办法仍不清晰。

    她该怎么办,要由得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吗?

    她可不甘心。“隐仙峰一战至今已过去数月,局势几经变化,长天当初的预判,未必那么准确,也未必能合用于当下。”宁小闲想了想,正色道,“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仍要奋力一争。”

    大萨满也知她心情不好,但该问的还是得问:“这羊妖的神魂,你还吞不吞了?”若她不打算潜入巴蛇识海,就没必要再拿自己的神魂开玩笑。神仙倒的用量太大,于她也是极大损伤。

    “吞……”她的指尖下意识地勾了两下,即感受到壶子传来了冰冷的质感。

    神仙倒、加速了的神魂……她怔了一下,突觉有一道灵光自脑海闪过,被她一下抓着了尾巴,随后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

    “慢着……慢着!”她深吸一口气,“我吞下了这头羊妖的魂魄之后,就会将神仙倒的效力一并吸收进去?”

    大萨满望着她,不明所以:“对。”

    她目光闪动:“若是长天吞下呢?”

    都伏末皱眉道:“这羊妖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吞下去也没什么作用……”说到这里,他突然“啊”了一声,显然是get到了她话中的要点,“你是说,将乾坤壶中的神仙倒,带给他喝下?”

    “不错。”宁小闲飞快道,“即便是我的魂力这样微弱,在神仙倒的作用下也能将速度提升到崭新的水准,那么如此这东西由长天来服用呢?”

    “提高神魂速度,也等若变相提高了他的神魂强度,那么他吞噬尸陀舍的速度,必会加快。”都伏末连连点头,“你说得不错,这的确是个办法!”他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又停下来,“不对,这东西要如何才能给他喝下?”

    阴九幽和长天目前共用一副躯体,要是将这壶神仙倒给他灌下了,鬼知道会喝到谁嘴里去。长天得着了自然是好,万一阴九幽喝到了神仙倒可怎办?他原本就占着上风,再得这酒力提效,恐怕就是胜负立分——输的一定是长天。

    “就这样。”宁小闲指了指牢中的羊妖,“我怎么强化魂力,长天也就怎么来。”

    都伏末怔了一下:“你是说,找个魂魄灌下酒液,再带给撼天神君?可这样一来,神仙倒的用量就有待商榷,并且这送进去的办法……”

    宁小闲早已想好,坚定道:“我去。”

    “我原本就打算潜入巴蛇识海,与长天会晤。这一次行程不变,只不过目的变了。我只消将这东西顺利交到他手里,长天就能提早出来了罢?”

    都伏末沉吟道:“这样说,倒也无错。”

    宁小闲点头:“那就要做到万无一失。”她轻吁了一口气,“事在人为,我定会想出法子来。还要请大萨满先研究出神仙倒的用量来。”专供长天服用的药量,肯定与她的不同,这仍然需要精确的计算,否则她千辛万苦跑一趟结果做的是无用功,这真能把人活活怄死。所以她想了想不放心,又补充道,“涂尽测算过长天的神魂强度,你与他商量切磋看看。”

    都伏末挥了挥袖子:“我省得,你少在这里指手划脚。将这羊妖的神魂吃了,然后进去躺着罢。”

    宁小闲苦笑一声,也不再犹豫,找来涂尽分身招出了羊妖的魂魄,吞服下去。

    #####

    隐流的小妖女突然对外宣布,要闭关静养。

    这事儿出乎无数看客意料,有些人立刻将她的闭关与前几天的流言联系在一起,于是八卦谣言再度更新换代。不过诸如天上居这样的宗派,却是要弹冠相庆了,毕竟这位主儿自带闯祸光环,碰着谁谁就倒霉,眼下她把自己关在得愿山庄里,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这消息也传到七百里之外,桓公替的耳中。

    此时他正被闻无命请到大帐当中,这位乾清圣殿的殿主挥退了左右,随手布下结界,才沉着脸对他道:“关于隐流那谣言,是你散播出去的?”

    桓公替微微一惊,旋即释然:“你知道了。”闻无命统御乾清圣殿多年,早将这宗派拿捏于鼓掌之中,这事情,早晚会被他知晓。

    既然闻无命已经知情,他也不抵赖。纸嘛,早晚包不住火。

第1550章 鸡毛店

    “很好,你也懂得瞒上了。”闻无命脸上青气一闪而过,“这笔账稍候再算。我且问你,你是失心疯了么,这事情怎能到处传播?”

    桓公替突然冷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敝帚自珍,若是报给了你,你必要将这消息捂得严严实实!”

    闻无命觑着他道:“神魔狱在她手里,阴九幽也在她手里,我们必是要抢过来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你连这点儿时间,都等不及了?又或者,你不信乾清圣殿能拿下她,非要假手他人不可?”

    这大帽子扣下来,桓公替也只能低了低头,不发一语。

    闻无命叹口气,缓下了脸色:“我知道你复仇心切,巴不得她立刻横死当场,给松玉偿命。可是想动隐流,必得从长计议。现在还没人对她下手,反倒跳出个护花使者来。有奉天府拦着,我们后头行事更不方便了。”

    听到汨罗的名号,桓公替也只得沉声道:“这事是我欠考虑了,我本以为消息散播出去,宁小闲立刻就会陷入了被动……哪知奉天府主会突然现身。”

    闻无命冷冷道:“你以为麻烦只到这里?我方才接了两个飞讯,我们两月前在步青州拿下的两个城池,接连遭到攻打。”

    桓公替这才吃了一惊:“什么!”

    “你自己看罢。”闻无命掷出两枚玉简给他,“对方也没有留下名号,盔甲武器均未有标记。那两城内只有数百兵员留守,对方洗劫了城池之后将我们的人杀得一个不留,连归降的都不放过,然后扬长而去。从行进路线来看,他们应该是取西北向而行,那条路上还有我们三个城池,离得最近的只要两天脚程可到。”

    桓公替将神念自玉简中收了回来:“我去?”

    闻无命厉声道:“自然是你去!这个时候偏偏和乾清圣殿作对的,不是隐流就是奉天府!怕是那小妖女查出了幕后黑手就是你,恼我们揭她秘密,也暗地里来寻我们的晦气。你散播的流言叫捕风捉影,她派人掠我们城池,那叫死无对证!”宗派行事,还需要证据吗?桓公替遣人散播流言自然无需实证,而隐流若是当一回蒙面大盗洗劫了乾清圣殿的城池,只要手脚做得干净点,谁敢说一定是宁小闲指使的?

    桓公替只能应了下来。

    当天傍晚,他就点了三万人马,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

    修仙者的脚程,自然极快。乾清圣殿为北境最大的仙宗之一,兵员素质也是过硬,只一天半夜的功夫,就翻过荒无人烟的崇山峻岭,抵达二百里之外的泗水关。

    从这里再往西北走上小半天的功夫,就能赶到目的地苦平城。若是运气好,桓公替是很有可能赶在未知敌人之前摆好陷阱,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原本这次急行军要一鼓作气走到底,不过大军到了这里,也不得不停下来。

    不是他好逸恶劳,而是泗水关前方绵延百里的山区,都为“地龙息”所掩盖。这片地域遍布着无数坑洞,每到夜里都从地底冒出来青绿色的毒|气,将无数大山都笼罩其间,远看绿烟袅袅,另有一番风情。不过这种毒雾侵蚀皮肤,对普通修仙者都能构成威胁,又是从地底冒上来的,所以被当地人讹传为地底的毒龙吐息。普通的毒瘴都是春季发作,但这“地龙息”却在冬季尤其盛行,尤其夜里笼罩山林,只有清晨风向改变之后,才能将它吹散。

    所以赶了夜路的乾清圣殿的大军也只停在泗水关,等待黎明的到来。

    横竖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桓公替心里郁抑,也就带着七、八个亲随入关小憩,横竖这里离大军只有不到五里距离(.5公里),他一呼就有百应,谁敢在这里动他?泗水关原本只是地势险峻的关隘,只是在这里打出了几口甜水井,才渐渐发展成一座小镇。

    这时离天亮还早得很,镇上乌漆漆一片,酒肆饭铺都关着门。桓公替走了一会儿,突然站定道:“老六说的店呢,怎么还没到?”

    他身后一名亲随道:“应该就是这附近了,他留言说过了土地庙就是,那里头做的架子肉正得很。”几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就望见前方黑暗中透出一点光来。

    此刻刚到丑时,也就是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了,这么偏远的小镇上居然还有店子开着?几人走近了看,原来是一家鸡毛店,门脸儿极小,后方还有白雾飘起,显然厨房里正忙得欢。这等穷乡僻壤之地的小店破旧得很,桓公替身居高位,于吃穿行用也极讲究,在鸡毛店过夜不如回军中,到了此刻他还没有扭头就走的原因,却是店外的大木牌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架子肉,糖烧酒”。

    莫不就是这里?看到了这六个字,他才打定主意走进去,当然就有伙计殷勤地上来招呼。

    店里只摆了四、五张桌子,有两人穿着皮裘背对着他们用饭,看样子也是客人,却没见着他们的伙伴老六。

    按理说,他该等在这里的。

    原来这店里早有了过路客,才一直营业至此时。桓公替环顾四周两眼,未觉出危险,那两名客人看起来也只是普通人类。底下的人已经代他向伙计道:“这镇上除了你这店,还有卖架子肉的没?”

    伙计一怔:“您说笑了,这是本店特色招牌,只此一家,想再吃到可就得上北线以餐去了。”

    看来就是这儿了。这名亲随道:“方才没有仙爷来过吗,中等个子,身材厚实?”

    伙计连连点头:“有,有!那位爷留了银子,说瞧不上本店的酒水,出去买两坛好酒就回来。”

    众人这才放松下来,那亲随道:“招牌上写着架子肉呢,还有没有?”

    “有,后厨里就备着呢,一烤就好。”

    “端上来。”

    伙计堆笑道:“驴肉火烧要不要?这也是我们的招牌呢。”

第1551章 何故相候?

    这人看了桓公替一眼,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当即对这伙计骂道:“不要!叫你上什么照办就是,哪来这许多废话?”

    伙计飞一般地跑了。过不多时,送上来一具黝黑油亮的乌铁架,看样子也不知道在镗里头滚过多少次了。架上挂着七、八块三指粗的肉条子,已经烤得色泽金黄,此时还在滋滋滋地往下滴油,一放到桌上,热气夹着浓香就往人鼻子里钻。

    几人也不说话,挑起架上的肉,配着烤好的馕饼吃将起来,伙计还送了一盘撕好的皮牙子上来,顿时就见了底。要说现在也不是皮牙子的季节,桓公替点着盘子疑道:“冬天还有这东西?”

    伙计笑呵呵道:“您有所不知。这附近的山谷里有几口温泉,冬天还在冒着热气,连带着附近的地也是暖的。那山谷可深了,寒风灌不进去,镇里人就在山谷里开田,种了点东西,就有这皮牙子。”

    乾清圣殿地处极北,但辖下的府郡冬日里也有新鲜果疏上供,采用的就是温室种植的技术,虽说成本高昂,但冬日里的确就可以吃到这些生蔬。所以桓公替嗯了一声,也不再计较。

    修士对饮食均较挑剔,不过看众人面上的神情,显然对这架子肉的味道也很满意了,又要了三、四架,这才堪堪放慢了吃食的速度。外头正好飘起了雪,虽说修仙者寒暑不侵,却不代表他们就喜欢在大雪夜跋涉。进了这小店居然有味道纯正的吃食,吞两块肉,再撕一口蒸腾着面香的饼子,就觉得从骨头里面开始暖出来,所以桓公替也破天荒开口道:“你这店里居然也做架子?”

    伙计又递了一架肉上来,闻言笑道:“那是。我们东家在北方战线外头呆过二十年,没带回来别的,这北境吃法的架子肉却是远近闻名,过关的客人都会来尝一尝。”

    架子肉要选一岁左右的小羊羔宰杀放血,去了羊皮和内脏,将肉大块削好,涂上秘制的酱汁,再用粉面鸡蛋裹起来,塞进馕坑中密封烘烤。这是南部吃不到的粗犷味道,桓公替在北境度过大半生,入关之后只尝到南方的锦绣美食,这回在雪夜中见到故乡的物产,却是亲切得很。

    伙计说到这里,指着角落那一桌的客人道:“这两位客人说了,今晚还有贵客将至,所以小店今日才特地开到现在。”

    话音未落,几人纷纷变了脸色。

    能预知自己到来的,必定是缀在乾清圣殿后头许久了。这荒郊野岭地,跟上来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桓公替目光扫过去,沉声道:“二位……”神念扫过,却探不出这两人虚实,他心中更增警惕。

    结果这两人转过身来,其中一人冲他微笑:“桓副殿主,好久不见。”

    这人唇红齿白,他正对着围塘,跳动的火光几乎将他的黑眸都映成了金色,相貌是一等一地好,却没人敢将他当作白面书生,只因身上英气勃发、富贵逼人,又有一种自在从容,仿佛有他所在的地方,就算是漏雨的茅屋也要蓬壁生辉,赛过了金马玉堂。

    他板着脸看人的时候,谁都觉得他身上威煞太浓。不过这么一笑,却又如沐春风。

    桓公替眼神一凝,疑道:“镜海王,你怎会在这里?”

    这个穿着黑皮裘子的人,居然是皇甫铭!

    桓公替和他在中京打过多次照面了,也曾谈笑晏晏,但在这荒山野店中相遇,心里可没敢有半点松懈。

    皇甫铭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方圆百里,就这家的架子肉烤得最好,我不来这里,却又要上哪去吃?”

    桓公替对镜海王府近年来的作为也有耳闻,并且因为阴九幽的缘故,对这蛮人血统组建的宗派知根知底,也晓得这两、三年来风头甚劲的镜海新王并不是个能以常理揣度的人。所以皇甫铭这般答话,他也不恼,只提起了十二分警惕道:“镜海王好胃口,只是这大雪夜地,怎会纡尊降贵到这荒山里头来?”

    皇甫铭返身自架子上取了一块肉条,用小刀削作一片一片入口:“乾清圣殿又为什么到这里来?”

    桓公替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洗劫我城池的之事,莫不是与镜海王府有关吧?”

    皇甫铭这才微微动容:“乾清圣殿的城池被劫了?”侧头想了想,突然笑道,“她这回居然也拾人牙慧了,没有新意呢。”

    桓公替当即抓住他话中的敏感词:“‘她’是谁?”

    皇甫铭讶然道:“你不知道?你将她的秘密公诸于众,她自然要找你算账呵。”

    桓公替心下一冷,后背汗毛直竖。散播流言这事情,他自认做得隐秘之极,闻无命知道了还能说是乾清圣殿一把手之故,怎地皇甫铭也能知晓?他放在桌上的手掌握成拳头,声音当即转冷:“镜海王是来替她办事的?”

    皇甫铭抿唇一笑:“桓副殿主说笑了。姐姐将我蒙在鼓里,这笔账我回头还得找她算呢。”

    听他话里之意,并不站在隐流那一边,桓公替面色微松:“哦,那么镜海王来此为何?”

    “事情的始末,我原本只能推断个大概,幸得你一个手下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顺便将隐仙峰大战之后的见闻源源本本地告诉了我。”皇甫铭冲着身边的侍从点头示意,后者即从储物戒里拎出一个黑色的布包,扔到地上。

    “啵”地一声轻响,这布包没系牢,落地之后散开来,露出里面一样血淋淋的物事。

    却是一颗被拧下来的狼头,呲牙咧嘴。

    桓公替瞳孔一缩,身后的属下已失声道:“老六!这不是老六么?”

    桓公替拍案而起,厉声道:“皇甫铭,你这是什么意思!”地上那狼头,是他手下一名狼妖的脑袋。这是跟在他身边超过了三百余年的下属,说是上下关系,其实亲如兄弟,不分什么尊卑,乃是他真正的心腹。

第1552章 死了更有用

    这一次对付隐流,这头狼妖也从中经办,甚至巴蛇和黑龙大战过后,他也亲眼见到过宁小闲和汨罗。

    这狼妖昨日夜里出去值哨时就不见了,一直未返军,只给桓公替留了个条子说泗水关内有家乡物产可吃,并且他先行一步前去打点。桓公替等人离开北境数月有余,免不得心中有些恋旧,再说老六是狼妖当中少见的独狼,不喜群体活动,但一直都机狡多智,桓公替从不为他的安危担心,哪知却是死在皇甫铭手里了

    几人循着老六的字条子找过来,不想是个圈套。

    “他解说得甚是周详,我也知道那消息是你在白玉京内接到的了,这就无须桓副殿主再多言。”皇甫铭拍了拍手,“其实我夤夜赶来,是想问桓副殿主要一样东西。”

    桓公替冷然不语,知道今日定然无法善了。

    果然皇甫铭接着就微笑道:“想借阁下项上人头一用。”

    桓公替嘎声道:“你疯了么!既然都是隐流对头,镜海王府何不与乾清圣殿联手……”

    皇甫铭点头道:“乾清圣殿那里,我自会交涉。桓副殿主,其实我不想杀你,怎奈你死了对我更有用呢。”

    桓公替不禁冷笑道:“痴人说……”最后一个“梦”字还含在口里,他后方一名修士就已经离座蹿起,鬼魅般袭向皇甫铭,手中重杵却爆出一片黑光,显然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在他身后。另外五人也紧跟着出手,剩下三人紧紧护住桓公替。难得的是六人一齐出动,同气连枝。浑身的灵气和妖力隐隐通联在一起,就仿佛是举六人之力而主攻前方一点,最前方那修士还未攻到,皇甫铭眉毛鼻尖上已已感受森寒冰冷的杀意。

    这是军中杀阵,这几人都随着桓公替久经沙场,一出手就是军中杀人的阵法,更难得的是带上了血煞之气。平时修仙者为他们气势所夺。又被血煞之气压制住神通,多半是摧枯拉朽一般地败了。

    并且他们战斗经验实在丰富,深谙擒人先擒王的道理。在这几人印象中。皇甫铭是二十岁都不到的黄口小儿,连战场都没下过几次,双方距离又短,只隔了两、三张桌子。这一下暴起发难。拿下他的把握不小。

    偏在这时,一直窝在角落里似是簌簌发抖的店伙计,手指突然弹出,如同琴师拨弄琴弦,又像蜘蛛收拢自己的大网。奔袭而来的这六人就觉出自己所处的空间像是突然断裂作七、八截。这种感觉难以描述,就好像原本众人都身处在一个纸盒当中,现在突然有外力将它强硬撕开,这鸡毛店的空间就突然扩大了。明明皇甫铭离他们只有不到三丈距离,可是几人发力疾奔。却怎么也够不到他,似是中间隔了千山万水。

    桓公替毕竟眼力高明,此刻就厉声道:“是幻术!速以血煞之力破之!”

    这名伙计却桀桀笑道:“愚蠢的修仙者,能把你家的大爷的神通认作是幻术!”

    皇甫铭淡淡道:“速战速决。”拳头在桌上轻轻一捶,周身突然有煞气滚滚而出,那黑烟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如有生命,连昏黄的灯光都遮盖下去。

    “其实……”这个时候,桓公替突然听到皇甫铭开口,声音近得如同耳语。这个古怪的少年悠悠道,“你的儿子,是我杀的!”

    皇甫铭说,是他杀了桓松玉?桓公替的瞳孔骤然为之一缩,这怎么可能!当日的情况他记得清清楚楚,乾清圣殿施展请神术请来的明明是蛮祖!莫非……

    他心中突然浮起一个疯狂而古怪的猜测,不过没来得及多想,因为下一瞬,这小小的鸡毛店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沉。

    古怪的是,若有人此刻从外头经过,当会发现这鸡毛小店的窗户里还透着光,里面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火塘子烧得也旺,却是诡异地一个人也没有。

    事实上,桓公替等人可从未走进过这家小店。

    ……

    不知过了多久,这屋子后面才不急不徐地转出三个人来,为首的就是皇甫铭。

    他们走出四、五十丈后,身后的鸡毛店突然无火自|焚,呼呼啦火光冲上了半天高。

    镇上居民虽然不多,可是外头突然亮如白昼,人们也被惊起来一小半。大家披着衣服走出来时,鸡毛店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梁架,无论里面原有什么,大概都付之一炬吧。

    一片混乱中,谁也没见着那三人消失在黑暗中。

    皇甫铭踢了踢地上的雪,与蛮祖交流道:“巴蛇被困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那狼妖老六的确硬气,却硬不过他的手段,终于是一五一十全招了,从巴蛇与黑龙大战之后、北境仙宗在密林中遇到宁小闲开始,一直到桓公替于白玉京包厢中接到无名氏传来的讯息,随后将这消息广而散布为止。

    蛮祖没有作声。

    “关于巴蛇和阴九幽的流言才刚刚传开,姐姐就找上了虬闰。这只能说明,他们的交易内容与流言有关,流言传开,交易内容有变,所以他们才需要重新交易。”皇甫铭这才接着道:“可是我看到虬闰拿出来的东西,只有一枚蓬莱石。我们都知道这次发卖会上,蓬莱石身价将近两千万灵石,还是他自己抬价拍回去的。余英男死在宁小闲手里,虬闰恨她入骨,后来又怎么会突然反悔,肯将蓬莱石卖给她了?要知道这一出手,他自亏三百多万灵石。”

    “这笔亏空,一定是姐姐拿出来交易的东西能够补齐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有彼此所需之物,能够打动对方,这笔交易才能够谈成。”

    “我记得姐姐在我包厢门前击杀余英男的时候,说过她和虬闰谈妥了一桩交易,所以这女人已经归她所有,生死由她。我当日就曾想过,姐姐为什么要将余英男也加在条款里面,现在却大概明白了。”

    (未完待续。)

第1553章 嫁祸(加更)

    “我们已经查清,姐姐召唤出巨竹妖当晚,阴九幽分身被我击伤,随后逃去了虬闰家中;第二天,余英男就冲来我的包厢,想寻求我的庇护了。亦即是说,阴九幽分身在青阳居中,向余英男透露了某些消息,才令姐姐想杀她灭口。”皇甫铭嗤笑一声,“结合流言的内容来看,当日她在听涛阁召唤出来的,就是阴九幽了。”

    蛮祖听到“阴九幽”三字,这才来了点兴趣:“不错,那一日感受到的神魂异常强大,居然连我都觉得心悸。当世还能有几个大能如此?必是阴九幽无疑。”

    皇甫铭认真道:“这样说来,阴九幽根本未死!隐流对外散播的消息,以及姐姐亲口对我说的话,都是撒谎!”他最后两字咬音很重,星眸中也有寒光绽出,显出了心中的怒气,“因为巴蛇之故,她原本和阴九幽势同水火,结果这一次却请了自己死对头来,惟一的理由,就是她笃定阴九幽不会、也不能找她的麻烦。”

    “以此推断,近日盛行中京的流言,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却至少有几句真话:阴九幽既然没死,那么巴蛇做什么去了?无论他现在身处何种境地,看来现在都不能替隐流、替姐姐出面!余英男临死前曾对我喊出那半句话,如今看来,她想说的应该是‘阴九幽没死’!这和流言毫无二致。”

    “并且别忘了,余英男死掉以后。灵浮宫还有个侍女也自摘星楼坠亡,尸首被灵浮宫敛回去了。随后乾清圣殿就接到了这个消息……呵,这巧合也太刻意了些。在我看来。大概是余英男临死前,终于聪明了一把。”皇甫铭唇角微扬,眸中的目光却显得越发冰冷,“姐姐虽然以为她先我一步,却忘了一个关键呢。”

    他一字一句道:“我这里不是凡人署衙,想办事可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

    “先将我们的正事办好,后面你要怎么玩耍。我就不管了。”蛮祖嗯了一声,“不过,流言的内容未必能够全信。余英男得到的讯息,真实性也有待查证。”牵扯到撼天神君,小家伙行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皇甫铭的力量还远未达到颠峰,绝不可折在这里。

    皇甫铭微笑道:“我知道。不然。何必跑这一趟呢?”

    ……

    东边露出第一缕曙光的时候。乾清圣殿驻军边上的密林里,突然射出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呜呜”之声,射在了军营当中的空地上。

    箭身上还系着一颗人头,原本相貌还称得上儒雅——军中很多人从前都未见过他发怒的模样,他原本保养得当,一头乌发从来整整齐齐地以玉冠束好,现在却是充当了绳布。胡乱缠在箭身上。现在这张面庞上肌肉扭曲,双眼圆睁。像是要掉出眼眶一般。

    竟是死不瞑目。

    这人的面貌,乾清圣殿的子弟都再熟悉不过了:

    桓公替。

    主帅居然连夜被杀,横死在泗水关!大军驻地顿时炸锅,喧嚣的呼闹声连一级级长官都压不下去。

    直到两名主将冲过来拣取首级,才发现箭支上还绑着一张字条,上面血字的痕迹都未干透,狰狞而且霸道:

    “犯我隐流者,虽远必诛!”

    “隐流、隐流!”这两名主将嘴里喃喃念了两声,眼珠子慢慢地红了。

    ……

    桓公替的死讯,很快就摆到了闻无命的案头上,同它一起的,还有苦平城被攻陷和洗劫一空的消息。

    他放下玉简,揉了揉眉心,只觉脑门儿隐隐作痛。

    他身前的长袍男子低声道:“箭上附着的字条,太过嚣张。隐流虽然一向狂妄自大,这个时候却不该自亮名号,尤其在它刻意隐瞒了身份连攻数城的情况下。”

    这是他的幕僚司云凛,也是心腹,向有良策。闻无命苦笑道:“这些我如何不知?可是对方特地将首级抛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在群情激愤,莫说寻常子弟了,方才殿内十余要员都来请命,誓要向隐流讨回公道。这种情况下,我能够安抚,却不可反对。”

    司云凛道:“杀桓副殿主那人,要的就是乾清圣殿和隐流势成水火。”

    闻无命冷笑道:“说不定还想我们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不过桓公替一死,我们却非得向隐流伸手不可了。”北境环境恶劣、生存不易,这也使得宗派里头人人关系更加紧密,有许多门人之间的情感甚至是如兄如弟。桓公替为人还算公正,又替门人着想,在宗内声名素著。他一夜暴毙,凶手又留言是隐流所为,乾清圣殿此刻一片复仇呐喊之声,连闻无命都只能勉强压下去。

    这种情况下,哪怕他是一宗之主,也不得不做点什么来平民愤。

    讨伐隐流,就是个很好的途径。并且别忘了,宁小闲手里的东西,的的确确是令所有人垂涎不已,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他。杀掉桓公替那人,还真送给他一个极好的理由。

    #####

    汨罗在得愿山庄见到宁小闲的时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梅园会晤那天,她虽略有憔悴之色,但修为不曾受损,气色也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怎地才隔了这么点儿时间,她看起来目中神光完足,但是眼角带红,瞳边微露血丝,这居然是神魂过于饱满,然而她同时两颊微陷,原本就小巧的脸盘,更是缩到了几乎不足他巴掌大,连眼睛下方都出现了浓重的青影。

    却又是神魂受损了的表现。

    这两种完全矛盾的表现,居然同时出现在她身上。汨罗却发现自己并不觉得奇怪了:这姑娘身上反常的事例实在太多,只能说,这一次她又干了什么古怪而自|残的行迳?

    宁小闲无精打采,强抑着打呵欠的冲动:“无妨。我请你帮忙查找九善之躯,可是有下落了?”

    不消说,她现在这副模样都是亲身试验了神仙倒效力的结果,那东西简直就是摧残神魂的不二法宝。上一回在逃离德水城的时候,她就吞掉了夜游神的神魂,结果被凡人的记忆纠缠不清。这一回,涂尽分身特地将神魔狱囚徒的过往记忆都洗成一片空白,再交由她吃掉,以减少对她的冲击。可是修仙者的神魂强度毕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自然地快速提升的,就算是皇甫铭也只敢服用四滴神仙倒。她在短时间内吞吃、消化大量神魂,就算习了涂尽的噬魂之术,也一定会出现消化不良的情况,一方面魂力被强行提升,另一方面自身神魂也受到损害,才会出现汨罗见到的这种面相。

    汨罗摇了摇头:“怕是要令你失望了。我命手下搜集了附近四州的凡人消息,都没有九善之躯的下落。恕我直言,未出生的胎儿,原就很难自母体看出端倪,更何况九善之躯为众生垂涎,天道为了护佑正主儿投胎顺利,隔绝外邪觊觎,也会蒙蔽了修仙者的推衍之术,此谓天机不可测。”

    她叹了口气,知道汨罗说的是实话。她其实早寻来宁羽,让他帮着卜算九善之躯的下落。宁羽的卦术得自龟仙人,已是成功率极高的一门神通,可是这一回算出来的卦象却是空白。可见天道有意蒙蔽之,不令他人寻找。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她揉着眉心对汨罗道:“那要请你再帮我个忙了。”

    汨罗微笑:“只管开口。”

    这家伙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她都有些不习惯了:“要请你替我寻两个人,估计住在了中京外城或者京郊,他们的形貌是这样的……”她细细描述一遍,“我也派人去查了,只是效率都不及你。”

    汨罗听罢即道:“好,等我消息。”她看起来就像个困极了渴睡的小姑娘,像是要点头打盹了,他看在眼里,忍不住道,“你注意休息罢。”

    她的确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应了一声,正要去揉眼,冷不防头顶一阵温热,却是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顶发。

    她神思有些混沌,这一下就没躲开去。

    #####

    一夜鹅毛纷飞,直到清晨才短暂停歇。

    榆化县距离中京五十里,天蒙蒙亮,县城的街道还无人扫雪,人走在上头软绵绵地,一脚下去直至没膝。

    县东头一家卖粉米的铺面后头,紧挨着一家小小的院子。天不亮,前头铺店就开始上货,人声、车声、马匹轻嘶声传过来,却不知怎地到了后头的小院门外就消失不见,再也透不进去。

    这院子里,始终静谧得仿佛无人居住。

    旁边邻居也很少来这里串门子,不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不和善——正相反,那个温文尔雅的西席先生太和善了,附近的孩子们都喜欢他,可不知怎地,他的院子里无时不刻都飘荡着一股子寒意,那寒气能直接渗进人骨子里去,从那里头出来回自己屋,就算呆在火塘边也要抱臂半晌才能寻回一点儿暖意。(未完待续。)

    ps:  本章为潇潇忆思甜的仙葩缘、仙葩缘、仙葩缘,以及庄周蝶梦梦蝶周庄的和氏璧加更。and恭喜潇潇忆思甜童鞋成为《宁小闲》的第十八位盟主~

第1554章 神仙居所

    并且这位西席的妹妹,那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冷美人,自打二人住进这里,想借机和她搭讪的男子少说也有一打了,可是好不容易挨近她居然就是上牙打下牙,嘴唇抖个不停,话都说不利索,最后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UU小说,www.uu234.com

    这么大半个月下来,靠近这小院的人自然就少了。

    不过现在,正有一男一女从街上绕进了胡同里,走了九拐七八弯之后,停在这户人家门口,并且抬手轻轻敲响了门上已经生锈的铜环。

    对门儿一户人家闻得响声,从窗棂里窥到了,不由得暗暗乍舌:“咦,好标致的姑娘,好漂亮的衣裳!”

    男子身材高大,背板挺得标枪一样笔直。女子则是娇小玲珑,一身银装素裹,眉眼好生精致,肌肤更是细嫩柔滑,白得都有两分透明,好像能透过皮肤望见底下的血管。

    这一家的女人羡慕道:“她这大氅可是白貂皮做的,啧啧,你看那皮毛,半点杂色都没有,雪一样地白。中京许老爷的二太太,上回穿在身上的貂儿哪有她的好!”

    男人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胡说什么,你看看人家的脚印!对着仙姑仙爷你也敢碎嘴,你这双招子不想要了么?”其他人低头一看,可不是?这一男一女的脚步尤其轻盈,走在齐膝深的雪上,居然连个脚印也留不下来。

    此类异象,自然只有修仙者能办到。所以这户人家当即安静下去,连门堂里的娃娃哭了两嗓子。也被母亲立刻捂住了嘴。

    这时候,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这户人家就看到那个和颜悦色的西席先生微笑着说了句:“你们来了。”将两位客人迎了进去。随后黑色的木门啪地一下牢牢关起,隔绝了外头窥探的好奇目光。

    宁小闲走进来,目光中也带着好奇。言先生何许人也,住的地方居然这般简陋,院中一颗大槐树,遮住了三个厢房,因此房|内的光线肯定很暗。中州附近有“门前一棵槐。财源滚滚来”的说法,因此商宅里头喜欢种槐树讨个好彩头,这树在春夏也许还开得很旺。冬天就只剩光秃秃的枝杈,盘曲虬蝤,乍看之下却很像张牙舞爪的恶鬼,让人心中自生一股寒意。

    这个院子。太萧瑟了。闻不着半点人气,像是空置已久的荒屋。

    陪她前来的,自然是琅琊。言先生合了门跟在两人身后,往中屋随手比了一下:“远道而来,累了罢?进来歇歇。”

    宁小闲正打量间,西厢房的门嘎呀一声开了,月娥走了出来,望着她:“你来做什么?”

    宁小闲耸了耸肩:“你知道的。”天下有何事能瞒得过月娥?甚至这两人若非自己愿意。又有谁能找到他们?

    言先生取了两只粗陶碗放在桌上,到院子里打了一桶井水灌在水壶里拎进来。冬天的井底虽没结冰。水却是彻骨地寒,可是言先生把水壶放上旧木桌的时候,壶嘴已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汽。他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包灵茶,捏了一小撮放到两只陶碗里,然后缓缓注了热水进去。

    他这动作,优雅从容得仿佛用的是最好的灵泉水、青玉盏,而不是这偏僻小院里半咸的井水和粗陶碗。茶叶很快在碗中舒展开来,带出青碧的汤色。

    他做这些,宁小闲都一语不发地看着,此刻实在忍不住了:“你们怎会住在这里?”

    言先生笑了,宁小闲这才发现他左颊有个极浅极浅的酒窝,虽不明显,却不知自己前几回怎没发现:“我在徐家做西席,这房子是东家借给我住的……这些,奉天府岂非都告诉你了?”

    宁小闲也是露齿一笑,一点儿也没有被揭穿自己背后调查人的尴尬。她托汨罗所查的,就是言先生和月娥的下落,上次月娥用水镜术与她沟通,她就看出对方所处的位置,应是普通人家的后厨。并且言先生的形貌虽不突出,月娥却是美得如同天仙下凡,走在街上满满的回头率,这样的女子就算大隐于市,对奉天府这样的情报大家来说也不难找出来。

    当然,她和汨罗所说过的每一个字,这两人都知道。所以她今日能寻到这里来,本身就代表了月娥和言先生的一种默许。

    站在她身后的琅琊沉声道:“为何住在这种地方?”他是仙人,已经不屑与凡人为伍,眼前这两人的身份更加尊贵,修为也是举世罕有,便是坐享金马玉堂也是应该的,为何要住在这般穷酸的所在?

    言先生认真道:“我薪资低薄,徐家将这房子借与我住,我自是愿意的。”

    简单来说,原因就是一个字:穷。

    穷成这样的大能,她真的是第一次见啊,始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宁小闲似笑非笑:“那么我聘言先生到巴蛇森林长住,薪资多付十倍,言先生可愿意?”

    言先生笑了:“我生来行走人间,不在一地久留,宁姑娘好意,我心领就是。”

    罢了,各自追求不同,她知道以言先生的本事,若真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只消动动指头,金山银海转眼就来。宁小闲切回正题:“那么,我此来目的,两位一定也知道了?”

    言先生不说话了,月娥摇了摇头:“不可。九善之躯专为九世善人而配,此乃天意。我们既然顺应天意行事,不出手阻止你也就罢了,怎可反而替你占了别人的身躯、机缘和气运?”

    宁小闲侧头看着她:“既如此,你俩为何肯让我找上门来?”

    月娥**道:“我们自在这里居住,你来或不来,与我们何干?”

    宁小闲笑了:“若非我知道你是天道化身,一定会以为你厌恶于我。”

    月娥淡淡道:“我不厌你。我只是也不喜欢你罢了。对我来说,万事无所谓好恶,所以我对你既不厌恶,也不喜欢。”

    “是么,万事都无谓好恶?”

    言先生听得二女语气都有些僵硬,正想出言调解。

    (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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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之躯走西游?作死! 多亏随身带着妖怪帅哥,充不了打手也能当个养眼的智囊。 且看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在仙妖漫天的世界里, 吃喝玩游,样样不落。 (6月每日三更求粉红票。保证完本,不胜感激)宁小闲御神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宁小闲御神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宁小闲御神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