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1章 我要她!
换句话说,她已经知道,和她抬价抢夺蓬莱石的买家,就是他。
虬闰心里憋气,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目光闪烁两下:“哦?既然如此,宁大人为何还逗留于此?”
宁小闲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事要请虬公子帮忙。当然要劳动到虬公子千金之躯,我这里自然也要有重酬送上。”
这就是她托人传话时所说的“他必会感兴趣之事”了吧?虬闰虽然心情恶劣,却也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哦?”
不是他自夸,身为灵浮宫的少宫主,什么样的稀世奇珍没见过?海洋中的宝藏极大丰富,陆地哪能比拟?他都不好想象宁小闲能有多大的口气,才敢跟他说,拿出手的东西一定能打动他?
宁小闲也不吊他胃口,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打开来。
天鹅绒上,静静躺着一只鹅蛋大小的青色圆球。
这只球的颜色虽然很像青玉,然而质地看起来却是柔软,仿佛用手指去戳还能戳凹下去一般,再仔细端详,还能看到球壳隐隐有几分透明,里面似有云雾般的烟气在缓慢飘荡。
“这是……”这东西,虬闰果然没见过,却莫名地有一股熟悉感,并且他只瞧了一眼,就有一股强烈的渴望从胸臆当中直升上来,叫嚣着“拿来,拿来,快快拿过来”!
他几乎在转眼间就能断定,这是发自本源血脉的狂热呼唤。他的肌体,本能地知道这东西于他大大有用。
宁小闲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最细微的神情变化,口中缓缓道:“这是龙之第九子、螭吻的龙珠!”
龙珠!即便以虬闰的定力,眼角也飞快地跳了两下。眼中精光暴涨。
这居然就是青虬一族梦寐以求的宝物,龙珠!
众所周知,龙性本yin,所以龙族在世间其实开枝散叶,遗留下许多种血脉,其中一种即为虬族。虬是当今世上最完整地保留了龙形态的后裔,因此也以龙裔自称。然而青虬的体积远远小于真正的龙族,头上的角小得多也没有分叉。
在远古时代,龙族的血脉群落庞大。构成了龙族的分支,称龙属。当某一头龙属的功劳甚伟,龙族最慷慨的奖励,就是以洗濯血脉的方式。将他提升作真正的龙族。后来妖族广泛使用的提纯血脉的神通。就溯源于此。
不过,那需要真龙的精血为范本才可以办到。问题是龙族在数万年前就尽毁于蛮人之手,并且龙血这个东西,保存起来比法器更加不易,早早就湮灭在时间长河之中。分布世界各地的龙属,从此再也没有了这个登天之梯。
这也是数万年来,再也没有真龙现世的原因之一。
可是有了龙珠,一切就不一样了。龙族得天造化。除了妖族共有的内丹之外,体|内还能凝出龙珠。这东西效用之神奇、之多功能已经不必多说。甚至连长天收在手里的刺龙戟,也因嵌上了龙珠而一跃变作了神器。
而对青虬这样的龙属来说,龙珠比龙之精血还要有用,不仅可以助虬类真正转变为龙,甚至可以摄取存在其中的天赋遗传,学会许多龙族自有的神通。螭吻虽然和蛇身凤足的普通龙类样貌不同,为鱼尾龙头,但所谓的“龙之九子”,指的是龙族当中的天龙遗下来的后裔,比普通真龙还要高贵得多,因此也可算是纯龙血脉。
最重要的是,这颗龙珠实在很“新鲜”。什么法器在经历了数万年的时间洗炼之后,若无主人呵护都会消弥于无形或变作废铁,龙珠也一样。不过世间最后一头螭吻被老蛮王关在地下守卫寝陵而始终不死,并且它保留着龙族的骄傲,始终没有让煞气侵染这枚龙珠,所以它从龙体当中被拿出来,也还不到一年,上面遗留的龙族记忆还很鲜灵。
难怪它一现身,就引发了虬闰体|内的血脉共鸣。
这果然就是连大海中也绝不可能出现的珍宝,若是他爹爹知道了,即便是倾灵浮宫所有,也要拿下这枚珠子。
晋升真龙啊,这是数万年来多少龙属的渴望和使命?光是想到这世上再度出现龙的身影,并且还是出自青虬一族,他就觉得血液都要燃沸起来。
他强行压住心头澎湃:“这珠子哪来的,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真货?”血脉中的渴望如此强烈,他心底其实已经信了九成。
宁小闲微愕:“有人跟我说,龙属后裔对着这颗龙珠的时候,自然会引发身体的强烈共鸣,虬公子不曾感觉到?”
虬闰微噎,模糊道:“这个,似乎……微有所感。”
“看来那头螭吻临死前骗了我呢。”宁小闲作色,“既如此,我也不好意思开口提要求了,虬公子,再会吧。”右手在案上一撑,就要起身。
虬闰哪肯让她离开,不由得伸手拦阻:“宁大人,且慢!“再让我感受一下罢。”
宁小闲微笑:“虬公子,我们现在就在白玉京内,你只消拿这颗龙珠找天上居一鉴定,即知真假。”
虬闰知她说的不错,只得“嗯”了一声:“你要我作什么?”她既拿出这等宝物,他就知道自己断然不能像原来那般潇洒地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无欲才刚啊。
宁小闲笑道:“明人不说暗话,虬公子想要这颗龙珠到手也不难,只须答应我三个小小的条件,我们就立下血盟,完成这桩交易。”所谓血盟,其实就是歃血为誓,将这交易内容交由天道保管,其中任何一方想要违反,首先老天爷就不答应了,会降下天罚。
唔,天罚的威力。她在梦中的十二里乡也见识过了,皇甫铭有异宝护身,又有蛮祖指点。事先作了万全准备,还是被劈个半死不活,其他人更不必说,只得乖乖遵守。
虬闰暗自吸了一口气道:“你说。”
“其一,将蓬莱石交给我。”她嘴角轻扬,笑意却未到达眼里,“蓬莱石在发卖场上走了一圈。又回到虬公子手里。这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气,宁小闲身为女子也很是敬佩,但这东西我志在必得。并且虬公子说到底只是交出去三百余万灵石而已。拿三百万灵石换世上仅有的龙珠,岂非划算得很?”
她言语间给对方下了个套,说了“仅有”两字,正表示只此一家。再无分号之意。事实上螭龙珠虽然难得。对她来说却不是惟一,莫忘了阴九幽附身的那条黑龙,龙尸早被她收在神魔狱当中,要剖出龙珠还不是易如反掌?并且这黑龙生前就达到了神境,龙珠的品质比起螭吻的只好不差,所以出让一颗龙珠换到她想要的东西,对宁小闲来说并不是亏本买卖。
做生意这种事,有赚也有亏。更多的时候只要保本就行了。
虬闰目光闪动,却没有答应下来。只问:“第二个条件呢?”他是世家子弟,虽然不是做生意的料,但见识和阅历却还是有的。像这般重量级的买卖,一定是要慎之又慎地对待,不能轻易点头。
“第二个条件么,对虬公子来说就更加容易了。”宁小闲坐回榻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正容道,“你从余英男那里,听到不少关于我的事情罢?”
“……是。”
“前些天,我这里有个逃犯钻进了青阳居,临死前传了些无稽之谈出来。”她盯着虬闰,一字一句道,“虬公子,那些流言传播开去,我可是会觉得很烦恼呢。”
虬闰不动声色道:“什么无稽之谈,我并未听说?”
宁小闲嘴角缓缓浮起一丝笑容:“不曾听过,那可就不大妙了。因为我在中京这段时间里,如果那无稽之谈给改成了流言传播出来……不,该当说,哪怕走漏了半点风声,这颗螭龙珠我就还拿回家当摆设了。”
这便是赤果果的威胁了,虬闰瞪着她道:“这消息走漏与我有什么相干……”话音未落,宁小闲就将龙珠放回盒中,“啪”地一声合上盖子。
下一瞬,这珠子就不见了,宁小闲更是拉下脸,淡淡道:“虬公子既无诚意,这买卖不用谈了。”
这东西之于虬闰好比磁石,一下自视野中消失,顿觉心中空空落落。他也知道这回自己要害被人拿捏住了,哪怕满心不情愿,也只得咳了一声:“等下!好罢,我答应你,这消息不会走漏出去。”他之所以厌恶她,一是恨屋及乌,受了余英男的影响,二是恼恨她派人潜入自己府中如入无人之境,驳了灵浮宫的面子。说到底,宁小闲和他之间并没有直接而刻骨的仇恨,也没有甚利害关系,所以这个决定,其实并不难作出。
有个问题,宁小闲必须追问到底:“除了吴婆婆,这秘密还有多少人知道?”
听到自家仆人的名字,虬闰面皮一动:“也只有我……和英男,再无旁人了。”
“好,虬公子的话,我自是信的,你说有几人知悉,那就是几人知悉。”宁小闲也很干脆道,“我离开中京之前,若这消息未泄露出去,我会将珠子亲自交到虬公子手上。”
虬闰犹豫了几息道:“好。”心里却暗叹一口气:这回要对不住英男了,分明是刚刚才答应她的,要狠狠整治宁小闲一番,也劝得她那样开怀,现在言犹在耳,他却要反悔了。只是龙珠于青虬一族太过重要,希望她能以大局为重罢。
“那么,第三个条件呢?”
宁小闲缓缓向后倚去,靠到榻上:“这第三个条件,对虬公子来说就更是易如反掌了。”
他为什么反倒听出了不祥:“说。”
她微笑,然后道:“请你将余英男交给我。”
虬闰顿时勃然大怒:“这不……”
“可能”两个字还含在嘴里未说出来,宁小闲已经出声打断他:“世间万物都可以明码标价,在虬公子心目中,是这颗龙珠的份量重些呢,还是余英男更重要?”她放缓了语调,声若玉珠,听起来琳琳琅琅,格外清脆却也格外无情,“这问题,虬公子可要好生回答呢。”
虬闰怒视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单从重要性来说,论家世,余英男身似浮萍,只能攀附在他身边,否则为何到现在也只能当个侍妾?论背景,她又是无门无派,无法为他提供助力。只从这两点来看,区区一个余英男,怎及得上能令整个青虬族都翻身的龙珠?
可是余英男于他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琴瑟和鸣,也是人间少有的恩|爱。
一夜夫妻百日恩,只消想到要将她交出去,他心口就如刀割,疼痛不已。
他也知道,余英男与宁小闲作对,要泄出去的秘密又是关于宁小闲性命安危的大事,两人早已结下死仇,她若是落入对方手里,那是十死而无生了。
他岂能就这样亲手将她推入火坑?
宁小闲继续游说他:“你方才已经答应了我第二个条件。可是以余英男对我之恨意,恐怕就算受了你的勒令,也要私底下将流言给传出去。”
虬闰正要摇头,宁小闲却已道:“虬公子可是觉得,一定能令她对你言听计从?那么她刚接到这秘密的时候,可是背着你去授意吴婆婆传播?”这实在太好猜了,如果余英男发现她的秘密之后立刻找上虬闰,那么第二天青阳居里面出来散播消息的可不止是吴婆婆一个人了,隐卫也不可能将他们全部截住。倘是如此,恐怕到现在这消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她都可以揣度到余英男的心理,必定是担忧虬闰知晓此事以后为顾全大局,会否决她的提议,才想要绕过他,自己私下单干。
这是以己之心,去度虬闰之腹了,然而这想法在宁小闲看来,实是愚不可及。在阴九幽分身潜入了青阳居那一刻起,余英男就不可能从这趟浑水当中脱身而出。
她都没有半点选择的余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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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2章 权衡利弊
如果虬闰真心疼她爱她,不想她被宁小闲所杀,惟一好用的法子只有一个:
将这消息传播出去,越快越好,越广越好。
只有当秘密不再是秘密了,余英男的小命才能得以保存。
这个道理,宁小闲懂得,虬闰懂得,余英男却不懂。不是她不够聪明,可惜这就是彼此身份、地位和视野相差悬殊带来的差距。
站得越高,才能看得越远。
所以她就错过了这最最珍贵的、能够置宁小闲于不利境地的一记绝杀。
所以宁小闲绝不容许她再捞着这样的机会。
虬闰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余英男收到阴九幽分身神念传递过来的讯息之后,的确没有第一时间就来找他商议,反倒是私下遣了吴婆婆去办差。这说明什么?
她对他,并不是真心诚意;她对他,也并不是磊落坦诚。他是她的天,然而遇上了这样的大事,她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与他分享,而是私自藏秘、暗中行动。
换了哪个男人,知道心爱的女人背着自己暗地里捣鬼,心里都有芥蒂,更何况他是高傲的青虬一族、灵浮宫的少主?
宁小闲自然知道打铁趁热:“她能隐瞒你一次,自然也能隐瞒你第二次。届时这消息流传出去,我未必有事,虬公子本要到手的龙珠却一定会飞掉,也不知到最后谁的损失更大?”
余英男在虬闰面前从不隐瞒自己对宁小闲的恨意,因此他知道她为了报仇雪恨,的确是什么手段也做得出来的。倘若自己晓以大义,她于此事上仍是阴奉阳违,那可就是鸡飞蛋打的下场。
她见虬闰目光闪烁不定,又给他上了一味眼药:“虬公子对余英男,确是情深意重,只有一桩——”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一字一句:“两年前她救下虬公子,当真只是偶然么?”
虬闰一怔,望过来的目光中忍不住带上了两分凌厉:“你这是什么意思!”
宁小闲懒洋洋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自行理解。”她拿到的资料是奉天府所出,上面记载了两年前虬闰率灵浮宫迎击外族,结果受了重伤,身边亲信也被杀得一干二净,偏巧是被余英男所救,这才转危为安。
这消息说得并不详尽,她也没法下甚结论。不过余英男当天是出现在战场不远处,这是事实。至于她为什么在那里——宁小闲记得,九霄派当中原先有个卜卦如神的师叔祖。或许这位高人虽也殁在隐流对九霄派的战役当中,却于临死前给余英男指出了一条出路?
然而她现在有意诱导,这样的猜测她自不会对虬闰提及。如果余英男从不曾向他解释过,那么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夫妻之间,还是坦诚些儿的好。
虬闰拉下了脸,冷冷讥讽:“宁大人果真无所不用其极,居然连离间计都使上了。”
宁小闲笑了笑:“说得很对,我便是要离间,便是要挑唆。不过照眼前这情况看来,虬公子立场坚定,爱龙珠更爱美人,宁小闲佩服你果真是条汉子。既如此,提这要求是我的莽撞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交易取消罢。”
言罢,她盈盈起立,往外便走,居然是干脆俐落,一副头也不回的架式。
虬闰如何能让她走脱,当即喝道:“慢着,慢着!”身形一闪,晃到宁小闲面前,“你换个条件,我们从长计议。”
他这一展身法,外头的守卫立刻敲了敲水晶壁,望向宁小闲意在询问。
她向对方笑了笑,以示这里平安无事,才扭头对虬闰道:“这几个条件于虬公子易如反掌,只消答应下来,这不世的荣耀就是虬二公子带给青虬一族的。若是我有这等良机,断然不会犹豫。”
她见虬闰面露痛苦之色,又加重了语气:“不过是个侍妾。”语毕,拂衣而出。
最后这短短几字,如尖刀一般直扎入虬闰心里。他自然知道这颗龙珠能带给自己什么。皇甫铭喊得不错,他天生就是“老二”,灵浮宫的顺位继承人是他的兄长,不是他,这也是他可以玩世不恭的理由——反正继承不了大位,又何须行止端重?还不如由着本心来。
可是带回这枚龙珠,那就是不世的功劳,爹爹会不会再重新考虑呢?就算不能,他在青虬一族当中的地位和声望,也是立刻水涨船高,说不定就强过了哥哥。
宁小闲其实说得无错,在这般诱|惑面前,她开出来的三个条件对虬闰来说,真是不难办到。
前提是,他能狠下心将余英男交出去。
理智告诉他,这么做有一万个好处。可是内心深处,他却着实不想对不住余英男。
此刻宁小闲已经走到水晶门边,只一步就跨出去了,琅琊紧随其后。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这一步迈出去,这次交易就算谈崩。
眼看宁小闲脚步没有半点停缓,显然已没了耐心再谈下去,虬闰强抑着心口的疼躁,提声喝道:“好,我答应你!”
宁小闲这才站定了,返身望着他微笑道:“好,虬公子,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下她重新走了回来,自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他道:“这是协议,请虬公子过目。”
虬闰接过来一看,这份文书用金笺写就,足足有十五页之多,里头果然就是写着方才她所列的三个条件,并且围绕其作了种种限定,事无巨细,连他花了一刻钟时间细细推敲之后,都找不出半点破绽来,果然是滴水不漏。
虬闰不禁苦笑:她早就备好了这份文书,可见一开始就吃定他了。
宁小闲的确吃定了他。昔日在蛮王地宫当中,她就见识过怪鱼牙巴拉对于螭吻精血的疯狂了,那是宁愿丧命也要攫取的宝物。没有灵智的异兽尚且如此,何况真正的水中妖族?龙族在大陆绝迹数万年,无数龙属的心愿,莫过于一步登天。所以,虬闰对于这颗龙珠一定没有抵抗力。
第1513章 通风报讯
相比之下,她提的条件算什么?蓬莱石每七千年就能诞生一颗,哪怕再难寻,毕竟机率不是零;龙珠呢?那是已经绝迹大陆数万年的宝贝了,错过这一颗,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问世?
这笔账,傻子都会算。
所以她笃定,虬闰最后作出的选择,一定是接受她的条件,将余英男交出来。毕竟他最重要的身份,是灵浮宫的少宫主。所谓P股决定脑袋,他所持的立场,决定了他必须为灵浮宫的未来牺牲掉余英男。
无论他作这决定时,是怎样地痛苦和不甘。但是宁小闲说得对,“不过是个侍妾”。
这话太鄙薄,太俗气,却是真理。
宁小闲见他一字一字看过文书之后默默发怔,提醒他道:“虬公子可有异议?”
虬闰这才如梦方醒,涩声道:“没有。”闭目运气良久,尾指上的指甲蓦地变长如针。他手一翻,就将指甲戳入了自己心口,挑出来金色的血液,随后蘸着这血在协议上落下了自己的真名,再递给她。
既然叫做血盟,那就是要用上心头的精血才算数。像他们这般道行,刻意凝结出来的心头精血与普通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不同,已是纯金颜色了,只是数量极少。
宁小闲也依法施为,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卷面上即有金光一闪,整份文书居然给人一种生机勃勃之感。
这便是协议生效了,天道介入。血盟的效力虽不如用上古异兽蛮蛮鸟的血液写成的血契文书,然而这个级别的天道降责,已经没有几人吃得消了。
这协议一式两份,签好字后双方各执一份。
虬闰面上虽然不豫,但像他这样的世家子虽然心有不舍,可是既然血盟已然生效,也就不再多想,连面上的恼恨之色都淡了许多。
两人甚至还互相敬了一杯茶,宁小闲突然道:“咦,你身后那侍女呢?”
方才虬闰阅看协议的时候,两人杯中茶水用尽,虬闰带来的侍女即出去取暖壶来用,却到现在都未回来。
问出这句话,宁小闲和虬闰互视一眼,突然一起变色:“不好!”
“虬公子,我还有一事不明。”她的拳头突然握紧,“你怎知我所在包厢?”
虬闰此刻也不瞒她了:“皇甫铭来我这里吃酒时,泄露出来的。”
皇甫铭!
宁小闲的瞳孔骤然一缩:这家伙怎会知道她在哪个包厢呢?她对他提防最甚,这一回哪怕他软磨硬泡,也没有透露给他过。
不,这家伙不可以常理度之。
她心念电转,当即想起昔日逃出蛮王地宫的时候,这家伙也能循着她的行踪一路跟踪过来,可见用上了蛮人的某种秘法。白玉京的包厢能隔断神念,却未必就能阻止他探知她的位置了。
回想起他先前要不到包厢号码怏怏不乐的神情,连宁小闲都要感叹,这小子太能装了。
“那么——”她一边思索,一边道,“虬公子知不知道,皇甫铭坐在哪一层哪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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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英男坐在六百六十九号包厢当中,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右眼皮也跳个不停,似有不祥发生。
她才喝了半盏茶,门上铃铛叮呤呤一声脆响,方才跟着虬闰出门的那名侍女三两步奔进来,急声道:“夫人,您快逃吧!”
她神态焦急,兀自喘息未定。她能跟着虬闰,也有一定修为在身,此刻喘成这般,只能说是方才一路飞奔而回的。
余英男一惊抬头:“何事?”
这侍女急急道:“二公子与隐流那妖女宁小闲签了协议,要将你抵给她!”
话音刚落,余英男手中的青玉碗落地,咣当一声摔作碎片。
侍女语速如飞:“小的曾犯过事,是夫人您宽洪大量替我说情,否则婢子早已被责死,此刻断不会害您误您。”她见余英男呆坐原地,不声不动,连声劝道,“您,您快些走吧。”
余英男如遭雷極,满心难以置信。檀郎离开之前信誓旦旦要替她出了这口气,要替她整治了宁小闲,此刻言犹在耳,他却一转身就卖了她!
他怎会如此,他怎能如此!
那妖女,到底开出了什么价码,才让他掉转了枪口对准她?
她心里愤怒、恐惧和惊惶一起涌上来,身体却似有了自己的意志,站起来一言不发,戴起面具即向门外奔了出去。
门外,众人皆戴着面具来去,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
可是她才走出去几丈,脚步就渐渐放慢,显出了犹豫:在这白玉京当中,她或许暂时是安全的。然后呢?
然后虬闰就会以逃妾的罪名,要求天上居出面协助抓捕。
白玉京之大、中京之大、天下之大,哪里还能是她的容身之所?若是宁小闲和虬闰执意追捕她,她一个孤身女子还能逃到哪里去?
这一刻,余英男脑筋动得飞快,只觉临到了生死关头,哪一刻思绪都从未这样通畅过。
她不能走。
准确地说,她不能一味地奔逃,只因逃也逃不出那两人的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余英男,你冷静一下,一定有什么办法,能让你逃脱宁小闲的魔掌!只要逃脱之后,你还有大把的机会报复她!
如果不逃,她该怎么办呢?宁小闲一向以来最担心、最恐慌和最害怕的,是什么?
她努力回想与宁小闲的两次见面,回想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是的,是的,似乎的确有那么一个人,令宁小闲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几乎就在转眼之间,虬闰说过的一句话从她脑海浮现出来:“我听他唤宁小闲作‘姐姐’,想必是存了那等不可告人的心思。现在宁小闲没了撼天神君的庇护,他怎么忍得住不下手?”
这个“他”,就是皇甫铭。
她知道虬闰说得没错。她也是过来人,自能分辨出皇甫铭看着宁小闲的眼神,绝不是弟弟仰望姐姐的意味。
她不晓得宁小闲为什么害怕他,但只知道这一点就已足够。
第1514章 终了(双更合一)
对她来说,这白玉京之中也许只有皇甫铭身边最安全。倘若她将宁小闲的秘密说给他听,那么宁小闲最大的担忧,也就变作了现实。
想到这里,余英男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疾奔而去,不过路过侍女身边的时候,却停了下来,郑重道:
“我有一事想再求你帮忙,可否?”
这侍女点了点头。她这回通风报讯,就是灵浮宫吃里扒外的叛徒了,那么背叛虬闰一次,和背叛两次,又有什么区别?
“好,那么我要你做的事是……”余英男也知时间不多,快速说出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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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逝,余英男发力狂奔。
如果她没记错,皇甫铭提过自己的包厢,应该是六百零一号?
虬闰和皇甫铭的包厢同在摘星楼第六层,从她这里奔去六百零一号,其实并不远。
余英男恨不得插翅而飞,瞬间就飞奔过五、六十号包厢的距离,一步站到皇甫铭的包厢外头,可是为了防止他人起疑,只能快步而行。
她心头惶恐,杏眼四下飞瞟,这一路上看谁都像追兵。那侍女从琼明轩出来也有一会儿功夫了,以宁小闲那妖女的机警,或许已经发现可疑之处,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她忍不住再次加快了脚步。
六百六十号了。
然后是六百六十一、六百六十二……
六百六十七!六百六十八……
到了!
她只觉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嘴里发苦。这个时候,她终于站到了六百六十九号包厢门口,抬手在门上用力一推——
自然是推不动的,摘星楼包厢的大门上有八卦镜,只认准里面主人的气息,否则旁人随随便便都能推门进去,于宾客而言还有什么安全和隐私可言?
她不敢浪费时间,紧接着狠狠拍了几下。包厢的大门虽然坚固,隔音效果也好,但以这里仆役之勤恳,当能探知到外面的异常。
皇甫铭,求你快快现身!
等待的时候,每一秒都像是过了一年,她紧紧咬牙。
终于,就在她的翘首以盼中,六百六十九号包厢的黑石大门缓缓打开,一名小厮探头出来,见着她一怔:“这位大人,您是不是走错包厢了?”
“我要见皇甫铭!”余英男努力平复内心的激沸,往门里挤去——只要进去了,她就安全了——同时提高了声量以便里面的人能听着,“我是余英男,我有宁小闲的秘密要说与他听,求他护我性命周全!”
危机当头,她是半点儿矜持也顾不上了。
这小厮紧把着门,却回头望去,显然在征询里面主人的意见。
大概是皇甫铭点了头,这小厮才将门打开:“姑娘,请进罢。”她虽然戴着面具,但声音尖利,他自能听出这是年轻女子。
安全了!余英男心头猛地一松,大步迈了进去。
恰在此时,突然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记,随后有个女声笑道:“你去哪儿?”
这声音清脆、甜美,如同山涧流下的泉水,清冽沁脾,可是听在余英男耳中却不啻催命魔音,令她心脏都不受自主地骤然收缩!
这是她死也不会认错的声音——宁小闲!
她终是被这妖女追上了!
余英男用力一挣,不管不顾地放声尖叫:“皇甫铭救……”
最后一个“我”字还含在口里,脑后有剧痛传来,她眼前突然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皇甫铭的身影闪现到门口的时候,琅琊正好一记手刀打在余英男脑后,将她击晕过去。
这场景令皇甫铭微微一怔,待要抢上前已经来不及了,惟目光闪动:“姐姐拿人怎么拿到我门口来了?”
宁小闲手里也捏了一把冷汗,暗道一声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余英男逃进去了,脸上却要保持微笑:“打扰了,我还有事要办,这就得走,改天再找你叙。”
她方才发现虬闰的侍女无故消失,第一反应也是对方赶去给女主人通风报讯,所以这个时候余英男应该拼命逃往白玉京的出口才对。
可是当她知道皇甫铭和虬闰喝过酒,并且透露过自己的包厢之后,心里就浮出来另一个念头:
如果她是余英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最理智的作法是什么?——如果她还能保持理智的话。
那就绝不是撒手奔逃,因为以隐流和灵浮宫的势力之大,她就算能逃出白玉京,在中京也走不出多远就会被拦截下来,终难逃一死。并且这样逃亡状态下,想要将宁小闲的秘密传播出去也是办不到的——谣言的掀起需要时间的酝酿,她就算一路走一路喊,也只会被当作疯子,无人信她。
所以要求个保命之地,这中京之内,莫过于皇甫铭身边。
只要打动皇甫铭,求得了他的庇护,宁小闲轻易想动她便不可能了。这是比虬闰还要强而有力的靠山。
她拿来打动皇甫铭的理由,宁小闲用膝盖想都知道,必定就是自己原来谨慎保守的大秘密了。
想通了这一层,她和琅琊即一路飞奔过来。
可是这里人来客往地哪一个不戴面具?她正愁在人群里辨不出余英男,怎知事情竟有这样凑巧,她和琅琊赶过来的时候,正好望见六百六十九号包厢的黑门打开,有个人站在门口与小厮说话。
宾客头上的面具,是天上居委托千金堂特制,戴上之后连面庞带体形都能隐住,外人只能看到模糊身影,就像隔着毛玻璃见人。所以她也没把握这人是不是余英男,只好出声试探了一句。
若在此时,余英男还能沉得住气,宁小闲未必能够分辨出来。
所幸这女人的心理实在是不怎么强大,那一瞬间她心跳不受控制地砰砰作响,在宁小闲耳中听来就如春雷一般,哪里还用怀疑?琅琊听力比她更好,又知此刻非常时期,干脆在余英男刚刚发声求救的时候,就直接将她劈晕过去。
这真是千钧一发。
宁小闲接过余英男,让她绵软如面条的身子倚在自己肩上,心念一动,就要将她收入神魔狱。
咦,没有成功。
余英男的身体照旧瘫软,可是连她带宁小闲都未从原地消失。
宁小闲目光一扫,才望见皇甫铭不知何时按住了余英男的手臂。神魔狱只能收入自愿的、或者失去了抵抗能力的人、物,皇甫铭既然抓着余英男,这条件自然就不能满足。
就听皇甫铭开了口,语带惊奇:“咦,这不是虬老二那侍妾么,怎地奔到这里来找我?”
宁小闲道:“她从虬闰那里逃走,是待罪之身。”
皇甫铭更奇怪了:“虬老二的逃妾,怎会要姐姐来追捕?她既是跑到这里来,我倒想听听她打算对我说什么。”手上微一用劲,余英男吃痛,当即嘤咛一声自昏迷中醒来。
她甫一睁眼,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就望见皇甫铭站在自己面前,当即大喜过望,嘎声道:“救我!阴九幽没……”
谁也不知道她后一个字要说什么,因为就在此时,宁小闲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抓,五指合拢,已将她头颅硬生生捏爆!
她这下出手快逾闪电,几乎达到了自身极限,又是完全出人意料,旁人连她手势都未看清,余英男的脑袋就如西瓜被踩烂一般爆开,随后才是“啵”地一声脆响传到众人耳里。
摘星楼内一直是清静之地,行人往来一直便是安静而匆忙,余英男闹出来这么大动静,已有不少人驻足观看。此刻见着宁小闲居然当场行凶,皆是大吃一惊。
这一下猝不及防,连皇甫铭也未反应过来,余英男已遭横死!宁小闲原本右手就从后头扣着她肩膀,现在不过往上抬起几寸即能行凶。若是她高高抬掌去击余英男的天灵盖,那么一举一落耗时更多,说不定真被皇甫铭伸手截了下来。
这么电光石火之间,她已将其中利害剖析清楚,知道余英男再留不得,也知道自己必须一击致死,决不可令皇甫铭有机可乘!
余英男境界偏低,又是被突然爆头,到死都凝不出元神,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香销玉殒。
皇甫铭不防宁小闲杀人这般干脆,真正吃惊道:“姐姐,你这是何意!”
这时虬闰也自后方赶来,恰好见着爱人横死,当即衔着余英男的名字一声悲啸,目眦尽裂:“你竟敢杀了她!”
他也想过若是余英男被宁小闲提走,大概下场也是不妙,不过有自己求情,再许些好处,说不定宁小闲也会饶她不死。哪知两人协议上的字迹未干,宁小闲就迫不及待地将余英男给杀了!
两年恩|情浮上心头,她在他面前巧笑嫣然的模样,她伴在他身侧娇俏可人的模样,立时就挥之不去。
这一瞬间,虬闰都恨不得将宁小闲的秘密大声嘶吼出来,公诸于众。
余英男一死,皇甫铭的手自然松开。宁小闲将她尸体收入储物戒当中,往手上放了个清洁术,将纤纤玉指上沾染的脑浆和血渍都祛了个干净,这才淡淡道:“虬公子,交易自签字时起生效,余英男已是我的人了。她是生是死全凭我心意处置,与你有何关系?”
她这话,倒有一半是说给皇甫铭听的,因此话声刚落就飞快传音给虬闰道:“她冲来这里找皇甫铭还安什么好心?我若不杀她,那秘密就守不住了。横竖她已经死了,你现在撕毁协议,是打算连龙珠也不想要了吗?”她也有些担心虬闰一怒之下,就将两人之间协议悍然撕破。毕竟这公子哥儿向来以任性闻名,万一犟劲上来了不管不顾呢?
也不知虬闰听进去没有。他眼珠子都红了,鼻翼翕动,显然暴怒无以复加:“宁小闲,你不得好死!”
他面色狰狞,连额角的青筋都高高冒起,可是宁小闲听完这句话,心头却是大定。
虬闰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泄露她的秘密,后面自然也不会了。他原本虽同意交出余英男,却显得不情不愿,可是现在她人都死了,虬闰再将宁小闲的秘密吼出来,那么协议当场破裂,岂非是鸡飞蛋打两头空,爱妾也死了,龙珠也飞了?
这笔账再好算不过,即使虬闰在盛怒之中,也是当即反应过来。
皇甫铭目光微闪,向虬闰道:“你居然将余英男送给姐姐?”
虬闰胸口快速起伏几下,显然是强抑着自己怒气。他面色仍然铁青,却已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错,那贱、贱|婢犯了错,我已将她交给宁大人了。”
宁小闲向皇甫铭耸了耸肩:“听到了?虬公子已将余英男送给了我,所以她死生都由我心。镜海王好意,我心领了,现在我还要回去观看发卖,回头再叙吧。”
虬闰既已承认,皇甫铭也无话好说,笑道:“可要我陪姐姐回去?”
宁小闲自然只说“不必。”此时天上居的守卫也已经赶到,开始肃清现场,并临时征用了六百六十九号包厢来责问几位当事人情况。宁小闲出示了自己的长老令牌道:“虬二公子送我的侍妾逃了,被我当场击毙。人证俱在,这位就是虬二公子,你们想要口供的话,现在就可以录了。”
进了包厢,众人都将面具脱了,露出真容。她虽是客席长老,在天上居并无实际职务,但客席长老也是长老,守卫首领看到这块牌子,面色都转为尊敬。白玉京内有人被杀,长老议席自不可能不闻不问,当指派的长老赶到时,守卫已经验了尸,她和虬闰又都分别说完了口供,并且都能互对得上。赶来的长老大概得了权长老嘱托,也就客气地说了几句,希望几位贵宾以后注意维持白玉京内的秩序云云,随后罚了宁小闲二十万灵石,此事就算了结。
二十万灵石买她在中京的太平,还是很划算的。所以这钱她掏得异常爽快,随后将尸首装入储物戒,告辞而去。
她才走出去不到十丈,虬闰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第1515章 亡羊补牢
虬闰向宁小闲传音道:“她都已死了,将她尸体交予我吧。”
宁小闲摇了摇头:“不妥。”
虬闰怒道:“你!”余英男被他害得丧命,甚至现在还被这妖女霸着尸身不还,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一点,他都从心底生出了深深的沮丧。灵浮宫的二少,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这般没用。
宁小闲低声道:“你不了解皇甫铭,他的神通甚至都能令尸首开口。余英男的尸身还是由我保留为妙。”她忍不住向后瞥了一眼,正好望见皇甫铭倚在门边,双臂抱胸往这里看来,脸上笑容早褪。他眼窝很深,留下一片阴影,似乎连光线都照不进去,宁小闲却能感觉到他乌眸中射出来的光森冷无情,忍不住暗自打了个冷颤——这个家伙,哪里像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
她并未见过皇甫铭劈开螭吻脑袋、使用窥魂追忆的手段,然而昔日她离开蛮王地宫时是孤身一人,皇甫铭追上来之后,却将她的受伤过程说得丝毫不差。她那时就推断,这家伙有搜寻死者生前记忆的本事,这等时候,交出余英男的尸首当然不妥。
她见虬闰面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又提醒他道:“莫忘了今日这一系列祸事由谁而起。”
虬闰冷笑:“可不就是你?”
宁小闲摇了摇头:“是么?你怎不想想,谁给了余英男那许多暗示,让她往六百六十九号包厢寻求庇护?”虬闰眼珠转动,似有所思,她又道,“我猜,我的包厢号也不是你自行发现的吧?”
虬闰紧紧闭嘴,不说话了。
他既未出声,那就是承认了。
宁小闲又传音:“通风报讯那侍女呢,可找到了?”她现在是深知斩草除根的必要了,这个小小侍女不除,她心里就极不安稳。
虬闰余怒未消,却还是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把在白玉京的小千镜外,她如果出了大门就会被收押。但到现在,我还未接着消息。”
“那即是她还留在这里,尚未出去了。”宁小闲淡淡道,“我还道虬二少带来的都是心腹。”
虬闰苦笑道:“她跟在我身边二百余年,是我用得顺手的老人,哪里都带去的,只前年她失手烧掉了父亲赐下的宝绫,本应杖毙,却被英男阻拦了。她二人平时鲜少说话,没料到居然暗通款曲,是我失察了。”
前方就是楼梯,宁小闲却往上行,虬闰皱眉道:“你要去哪?”她的包厢不是在底下么?
“去消解你那侍女带来的麻烦。”宁小闲望了他一眼,道:“离开中京之前,只要关于我那流言未传出去,我会亲至青阳居,将龙珠双手奉上。虬二少最好祈祷,消息不要走漏出去。”
直到下一个拐弯之前,她都能感觉到虬闰的目光紧盯住她不放,如针在背。
琅琊紧紧跟在她身边,问道:“去往何处?”
“长老议席。”她转身对琅琊道,“要麻烦大仙人帮我看着六百六十九号包厢门口,若有可疑人物接近……”
琅琊毫无芥蒂:“你自去吧,这里有我。”
……
宁小闲扬长而去,摘星楼的守卫首领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对边上的长老道:“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长老很肯定道:“结了。”
“虽然也是我们客席长老,可是她在白玉京内堂而皇之地杀人,方才已经有数十位客人向天上居反映出自己的担忧。影响这般恶劣,居然不再追究她的责任么?”白玉京自投入使用以来,除了几年前那次动乱,从未有客人被当众斩杀。自从撼天神君四年前大闹白玉京,在这里杀人掳人,天上居后来就一直致力于打造白玉京带给宾客的安全感,以消弥大家的负面印象。可是方才宁小闲在大厅悍然杀人,来来往往至少近百人都看在眼里,回去再添油加醋一番,天上居的苦心又再付诸东流。
令这守卫首领不解的是,天上居虽是商会,但势力庞大,从来不是好欺负的主儿,偏这一回长老议席画风突变,居然这么好说话了?
这位长老诶了一声道:“那也要看人才能下菜,这位姑奶奶,我们惹不起。”
“四年前,天上居与她作对,结果平空冒出个撼天神君,将诸位长老杀的杀、掳的掳,而后大闹中京,令我们颜面扫地;昨天夜里,乐音宫的姬元容故意刁难她,结果听涛阁数十顷竹林尽毁也就罢了,她变出来一个巨竹妖,不知使了什么神通,让大半个中京的凡人俱都疯颠狂躁,半夜里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以为这回她要吃不了兜着走,结果最后居然还是乐音宫出来给她背的锅;今天她不过是在白玉京里杀了个人——”
“不过是个侍妾罢了,虬闰又转让给她了,那的确就是她的人,要杀要剐随便。她这一下出手,影响的确不好,可若追究下去,再引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就不妙了。为了给天上居正名洗运,这一届发卖会我们筹备了四年之久,容不得半点差池。倘若再给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谁也填补不上了。”他苦笑道,“这位宁大人就是名副其实的扫把星,谁挨着谁倒霉,长老议会的意思也是尽快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希望这位姑奶奶莫再给我们惹祸了。”
他这样说,守卫首领也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觉,两人相视一眼,都是摇头叹气。
……
叹气的不止他们两人。
待得外人俱都离开,六百六十九号包厢内又重新恢复平静,皇甫铭才慵懒靠回榻上,惆怅地叹了口气:“可惜,只差那么一点儿了。”
蛮祖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确是功亏一篑。不过那条小青虬原本就和宁小闲不对付,今天居然将余英男送给她,这当中实在古怪得紧。”
皇甫铭应道:“虬老二倒也算个痴情种子,自从纳了这个侍妾之后,也不再近其他女|色,可见对余英男还有几分真心。姐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肯让他割爱?”他冷笑一声,“最关键是,姐姐向虬老二要过来余英男作甚?若说撼天神君闭关,她需要几个生猛|男子服侍,这我都信,可余英男是个女人,又恨她入骨,她为何偏去要这么个人?放在身边添堵么?”
“要过来又不想添堵,那就杀了呗。”蛮祖悠悠道,“恐怕是余英男知道得太多,碰巧撞破了宁小闲的某个秘密吧?才会被索要过去。你我都知道,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最严。”
死人的嘴最严么?倒也未必。皇甫铭仔细回忆,才想起方才宁小闲杀掉余英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尸首收了起来,可见她始终提防着他,谨防他用搜魂追忆之术从死人身上获取资料。
他对这个姐姐太了解了。她一向心慈面善,很少对人下死手。否则今日她突然将余英男爆头,他怎会措手不及?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令她变脸暴起,对虬闰的侍妾出手?
不,不对。该说,是怎样重要的秘密,才能令她于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悍然杀人,没有半分顾忌。
那必定是个流传出去就会造成深远影响的秘密,影响之大甚至让她直接无视了天上居的规矩,在摘星楼内当众杀人。
他喃喃道:“阴九幽没……?”这是余英男死前吐露的最后几字,他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后面想说的话是什么?阴九幽没事?阴九幽没死?
要知道隐流对外放出来的消息,一直是撼天神君成功斩杀阴九幽后闭关悟道。如果阴九幽没死,那么撼天神君又在做什么?
如果阴九幽没死,隐流放出这烟幕,就是要掩盖某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那真相……说不定会威胁到隐流的地位、宁小闲的安全,所以她才急着堵住余英男的嘴。
若是再往远了去想,这个秘密,阴九幽的分身是不是也想知道呢?否则昨晚为什么要突袭宁小闲?
“昨晚后半夜么?这时间未必也太巧了。”皇甫铭目中精光闪动,突然轻喝了声“来人”。
包厢外间当即闪出一个人来,向他恭敬行礼,等候指令。
皇甫铭道:“昨晚后半夜,青阳居里有些喧哗,你去查清楚原因。”
这人应了一声,戴上面具自包厢门走了出去。
蛮祖嘿笑道:“昨晚真不太平,宁小闲遇袭、你击退了阴九幽分身,然后是青阳居里闹了半宿。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没有。”皇甫铭不假思索道:“从时间上看,这几件事很连贯。若说他们之间没有关联,我是压根儿不信的。唔——”他沉吟半晌,目光闪动,“看样子虬老二是受了她拿捏,连余英男惨死都顾不上了。这秘密他肯定也知道几分,不如找他问一问?”
蛮祖嗤了一声:“看他现在这架式,怎会轻易开口?我劝你最好别动粗。”
皇甫铭懒洋洋地自斟一杯,才问他:“为什么?”
蛮祖冷冷道:“别忘了我们后面行事还需要海族支持,灵浮宫在东海势大,战略物资丰富,又看不起别的陆地宗派,这个时候得罪它可不明智。”他语气转厉,“这趟前来中京,你手里有要务待办,别成天把脑筋都花在女人身上!”
皇甫铭沉默良久,才沉声道:“我知道了。”
……
摘星楼第十三楼,权长老的私人石室。
宁小闲刚刚说完,权长老就连连摇头:“这可不成,先前给你查了灵浮宫的包厢号,现在又要我拦截所有发往六百六十九号包厢的讯息,这么大开后门,天上居做生意还能取信于客人么?”
宁小闲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事关重大,天上居也不想见得中京大乱罢?还请权长老通融。这事儿办起来尤其隐秘,谁也不知。并且持续的时间也不长,今夜之前即可。”虬闰身边那个落跑的侍女既然还没出白玉京,应是知道自己出去了也是凶多吉少。她是和余英男接触过的最后一人,很可能代余英男泄密。
幸好在摘星楼内,人人都覆面具。宁小闲推测这侍女方才或许就在皇甫铭的包厢门口,亲眼见到余英男命殒,这才打算替她完成心愿。因此宁小闲将琅琊留在六百六十九号包厢附近监察,若有人打算靠近,即上前试探。
但到目前为止,他都未传讯给她,显然皇甫铭包厢门口静悄悄。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那侍女,既害怕上前亲手叩门会暴露了自己,又希望将余英男的遗讯传出去,还有别的办法么?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那即是借助天上居,通过发卖会为客人提供的互相通联的服务,来传递这个讯息,那才是安全又可靠的。
也就是说,直到虬闰逮到那名侍女为止,宁小闲都要设法拦下所有发往六百六十九号包厢的讯息。由于她的客席身份,这件事必须得到权长老的授权。
权长老还要摇头,宁小闲抢先押了一面金牌在桌上:“玉膏和雪香丸专供天上居,三年。”
玉膏一直是隐流对外的拳头产品,这可以改变修仙者体质、令无望的凡人也踏上修仙之路的宝物,只有隐流独供,并且无论生产多少都是供不应求,这几年价格一再提高。玉膏原本由隐流授权七、八家商会发售,宁小闲提出这个条件,即是将垄断权交给了天上居,后者虽然以筹办发卖会闻名,但本身就是个大商会啊。
她和权长老之间不讲人情,只以利换诱之。
至于雪香丸,则是仙植园的丹师们新研制出来的药物,修炼时服用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要知道如她和皇甫铭这样道行暴涨的例子实在罕见,多数修仙者还是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爬升自己的修为,所以这东西也是紧俏的热销品。
她如今来找权长老,即是有很大把握劝动他帮自己这个大忙。
第1516章 无从下手
倒不是因为这老家伙见钱眼开、唯利是图,而是皇甫铭一旦对她下手,镜海王府和隐流必然要死磕,连带整个中京都要动荡不安,白玉京发卖会就算能继续办下去,恐怕客流量和成交额也要锐减。如今的天上居已经不起折腾了,何况长治久安、四方太平,生意才能好好做下去嘛。正所谓大环境要好,买卖人才有钱赚。
果然权长老目光一闪,沉吟了几息道:“天上居的名誉只值三年么?至少也要十五年。”
宁小闲不满道:“拦截几条短讯罢了,无关的依旧发给皇甫铭,这于天上居没有任何难度。五年。”
权长老摇头:“若被发现,我便要得罪镜海王府。十三年。”
“两个时辰罢了,七年。”宁小闲知道这老头子必有下文,“权长老你有什么话想说,现在就说罢,时间宝贵。”
被她看破,权长老咳了一声:“好罢。我知道隐流里种植血梧桐树,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我要一根枝子,至少要六寸长,二指宽。”
六寸长?那至少是二十公分了。宁小闲脸都黑了:“血梧桐尚幼,寻不到这样大的枝杈给你。最多就是三寸长,一指半宽。这般大小已够作个替身娃娃了。”血梧桐又被称为第二条命树、替死树,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宝贝。若非眼下情况急得火烧眉毛了,她可舍不得给。
权长老对这种树的娇贵也有耳闻,也知自己不可再贪多,于是道:“好,那便这样定了。”
宁小闲兀不放心,又补充一句:“短讯的内容不可阅看,都送到这里来。”
权长老点了点头,挥手召人,把命令传达下去,这才起身走了。他还有要务待办,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
半个时辰里面,只有一条讯息是发往六百六十九号包厢的,并且内容还是无关紧要。
宁小闲也不着急。
果然又等了一刻钟左右,就有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方胜送到了她的手上。虽然叠得细心,但纸质却是很普通的细白纸,上面的字却是以鲜血写就,笔迹尤其潦草。
宁小闲看到上面的内容,终于露出了松快的表情,因为这张纸笺上,白纸红字写下了阴九幽和长天的真实境况,言简意赅,落款是余英男。
终于截到了这条讯息!
她将它收了起来,递了颗药丸给送方胜过来的那人:“吃下。”
她是客席长老,权长老又嘱咐过这小厮要乖乖听她的话,因此他果然接过药丸吃了。过不了几息药力散发,就见他双眼发直,目光变得呆滞。
宁小闲这才问道:“方才一路上可有打开这个方胜看过?”
这小厮呆板道:“谨遵权长老的吩咐,不曾。”
宁小闲点了点头。这小厮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个来回。宁小闲让他服下的是吐真剂,对凡人及法力低微的修仙者有效。“可有旁人看过?”
“不曾。”
“送这方胜过来的人是谁,现在何处?”
“戴着面具看不清楚,将方胜递给我就走了。”
她点了点头。天上居不可能扣押每个给六百六十九号包厢发讯之人,它就算偏帮宁小闲,也只在暗地里进行。
宁小闲看着他,突然道:“权长老要你好好听我的话?”
“是。”
“我若要你立刻自刎呢,你肯么?”
小厮连半秒都未犹豫:“不肯。”
宁小闲这才满意道:“你下去吧,药效一刻钟后自解。”
小厮依言走了。
她又耐心等待了一个时辰,后面都未再有情报发过来。这个时候,反倒是天上居又有人来寻她道:“有一女妖自摘星楼外坠亡,灵浮宫虬少宫主要我转消息给您:侍女找到了,已自尽,尸首已妥善处理。”
宁小闲听到这里,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出来,心中大喜,顺手赏了这传话人一些银子。
她知道虬闰所说的“妥善处理”是什么意思,八成便是毁尸灭迹了。螭龙珠即将到手,他也不希望再有意外发生。
听闻这侍女的死法,宁小闲直觉她应是自杀,大概是走投无路,知道掉进灵浮宫手里大概还要受尽折磨,不如自行了断。否则若是灵浮宫清理门户,也要暗中进行才是,断不会选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
但是无论如何,既然她已经身死,余英男事件到此就终于落幕。
经过宁小闲不遗余力地补缺补漏,给自己闯的祸收拾烂摊子,知情者终于只剩下一个了。
寻到琅琊返回得愿山庄之后,这位仙人才皱眉:“我们的包厢号,是皇甫铭说给虬闰听的?”
她淡淡“嗯”了一声:“还有他自己的包厢号。当时余英男必定在场,牢牢记下,这才在遇险的时候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将这讯息抓在手里。她也的确是差一点点就逃脱了,这回能抓到她,实属运气。”她一直以为老天爷很不待见她的,哪知道他老人家终于关键时刻给力了一把。
琅琊想了想:“皇甫铭昨日才与你同去听涛阁,今日突然就暗中对付我们,莫不是他察觉出了什么?”
“想必就是这样了。”宁小闲揉了揉太阳穴,也觉头疼,“昨日阴九幽伏击,我受了重伤,别人不知细节,他却是参与其中,从头看到尾的,我想瞒也瞒不过。连余英男在散播流言的时候,都可以引导听众质疑长天的不出现,从而侧面证明流言的真实性,皇甫铭再加一个蛮祖,又怎么看不出这其中的破绽?”这里是中京,八方豪强云集之地。她真不该为逞一时之强,利用请神术将阴九幽本尊召出来的。这就叫一步错,步步错,后面的蝴蝶效应引出来的连锁事件,哪一件对她来说都不友好啊,哪怕费尽心力,也免不了纰漏。
老实说,她很累了。人在疲惫的时候,是最容易出错的。
她缓缓道:“我受的伤,连蛮祖也诊断不出,这在寻常修仙者来说是十死无生的致命伤。虽说我自己即是丹师,这毒伤要不了我的命,却也是足够猛恶的了。这种情况下,长天却到现在都还未露面,必然是引起了皇甫铭的怀疑。他想试探我,终是忌惮长天不愿亲自出手,因此就要寻些与我不对付的人,来替他投石问路——这一次,他选中的应该是虬闰吧?”
“虬闰的确给我添堵了。不过皇甫铭大概没料到,最后这事情是着落在余英男身上,而非虬闰,否则他的反应应该还会再快些。只要当时他早一步将余英男救下,恐怕现在陷入被动的就是我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他已经起了疑心。这回没能得手,下一次还会再找机会。只要在我遇上麻烦的同时,长天迟迟都不出现,那即证明事有蹊跷。因此寻找蛮祖遗蜕这交易一定要加快进程,我们才好尽早离开中京,远离这是非之地!”
琅琊想了想,兀自不放心:“虬闰知道我们的秘密,就这样放任他继续逍遥?”虬闰终是外人,现在和宁小闲又结下仇怨,难保不会走漏了消息。
宁小闲嘴角轻扬,露出一丝冷笑:“当然不能。那一纸交易不过是权宜之计,意在稳住他而已。原本我计划拿下余英男就关在神魔狱,一是防止消息外泄,二来也拿捏他一个人质在手。现在余英男既死,他对我愤懑满怀,虬二公子又不是个深沉隐忍的性子,将这秘密放在他手里,我自不放心。”
琅琊身上都微微泛起杀气:“可要我出手?”隐流的妖怪,从不在乎什么大陆盟约。只要时势所需,他并不介意去杀个低阶妖怪来消除一场天大的麻烦。
宁小闲摇了摇头:“不行,至少在中京不行。这里人多眼杂,难保不被旁人看出端倪。我只一次意气之争,就惹来现在的遗祸无穷,何况是做掉灵浮宫的少宫主这么大的案子。”她纤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虬闰与我签了血盟,现在三个条件已经完成了一个,只要我离京的时候将龙珠交予他,换回蓬莱石,这桩交易就算完成。他若不想余英男白白死去,就不该撕破这一纸协议,否则自己也要遭天谴。倒是他完成交易离开中京以后……”
宁小闲冷冷道:“不如就在那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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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后半段,倒是没有再生出什么风波来。
锻造匕首獠牙所需的蓬莱石虽未到手,却已经给写进了宁小闲和虬闰的协议当中去,并且余英男这个麻烦也暂时是解决了,宁小闲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也不等发卖会结束就返回了得愿山庄。
这一回她当众斩杀余英男灭口,虽然是暂时将自己秘密守住了,可是皇甫铭显然起了疑心。以他和蛮祖的精明,接下来还不知道要使出什么手段,所以她眼下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蛮祖遗蜕给找出来,换得皇甫铭手中的醉葫芦,然后赶快与长天取得联系,听听大BOSS有没有甚指示。否则眼下局势复杂,她都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可是,皇甫铭在虬闰身上并未感受到任何蛮祖遗蜕的气息,因此她费尽周折筛选出来的五个人,全部落空。线索到了这里就中断了,她该从何找起?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蛮祖遗蜕的下落依旧没有半点线索。
她心里也开始急躁起来。就算皇甫铭不催促,她也急着想拿到乾坤壶。倒是隐流的物资,这几天在发卖会上卖得不错。南赡部洲中部的动荡仍在继续,宗战之间的倾轧越是激烈,对丹药、法器、铠武等战略物资的需求也就越大,因此这一回白玉京发卖会首开了“战略物资”这一大类,里面的货品都是按百件起拍,竞价极其火爆。那成交价额远远超过了单个的法器发卖,已经不是修仙者个体可以企及的数字了。
这一日返回得愿山庄之后,她就搬出城主府案录,放到书案上重新翻看起来。毛球对这些纸质文书大感兴趣,强烈要求上桌,被她上来之后就凑过来东闻闻西碰碰,围着这厚厚的卷宗打转,宁小闲还怕它像猫狗一样抬腿撒尿做标记。幸好这一幕始终未出现,否则她会一巴掌把它请到地上去。
她翻起文书一页一页看过去。在这乱世之中,白玉京发卖会的举办反倒是中州盛事,入城的修仙者何等之多,光看宗派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再说,奉天府送上的调查资料,都是当天入京的宗派头面人物的资料,因为他们手里握有特殊空间法器的可能性更大。不过宁小闲自己还是凡人的时候,就得到了神魔狱这个逆天的宝物,因此她深知小人物也有得奇遇的机缘,并且因为匹夫怀璧的关系,谁也小心翼翼地捂站不愿对外声张。
所以说,她和奉天府使用的调查方法,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漏过了这些人。蛮祖遗蜕很有可能就藏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的储藏空间里头。可是她明知自己的搜索方式不对也无法改正,因为这事情做起来本身就是大海捞针,要赌上很大的运气。
再换个角度看,她所作的,皇甫铭很可能都已经尝试过了,发现无效才拿这问题来刁难她。能难住她最好,难不住也顺利帮自己解决了寻物的麻烦,真是一石二鸟。
将城主府备录翻来看去不下五遍,仍是毫无头绪,宁小闲才“啪”地将它合起来,烦恼道:“到底当天午时进入中京的还有谁!”
毛球原本倚着她的胳膊打盹,被这一下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舔了舔她的指尖。宁小闲叹了口气,站起来打开了雕花木窗。在阵法的作用下,外头晓风吹拂,送来阵阵花香,她这才觉得心里烦郁稍减。
这时弱萍进来报:“离小姐来了。”
阿离随宁羽入京已有数日,不过宁小闲始终忙碌,小姑娘也就没敢来找她。
第1517章 被遗漏的线索
宁小闲倒是很喜欢这个姑娘:“请她进来吧。”
宁远商会买下得愿山庄后,阿离还是头一次进霜云殿,被弱萍领进来后忍不住东张西望。宁小闲逗她道:“可比得上你的自在居?”
宁羽在南赡部洲中部打理隐流生意,而中州经济的重心就在上京,因此宁远商会很早就在中京置宅,称“自在居”。阿离陪伴宁羽多年,自然是住在那里。
阿离细细观摩,口中回道:“比我们那宅子强得多啦。”
宁小闲知道她原是金之精的魂魄觉醒,于人情世故并不精通,却也喜欢她这股子直爽劲儿,当下笑道:“你若喜欢,搬进来住罢。”
阿离美目顿时瞪大了,喜道:“小闲姐姐说的可是真地?”
“真的,比珍珠还真。”宁小闲笑着抚了抚她的秀发,随后去了外间取账册,“你住在这里也好,省得宁羽每天在我这里报到之后,还要紧巴巴赶回去,第二天打着呵欠来。”
这话中的调侃之意,阿离没听出来,只眨着眼同情道:“是喔,他每天都很辛苦呢。”
听得“辛苦”两字,站在一边的弱萍嘴角忍不住一弯。阿离的样貌原本是九岁左右的女童,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按年纪来说也有十四岁了。对人类而言,少女的十四岁可称花季,南赡部洲女子满十三岁即出嫁的比比皆是。不过阿离本不是人,她的心理年龄远不如人类成熟,虽然宁小闲给她换了个禽妖的身体,她于人情世故还有些懵懂。
她也不在意弱萍的神情,杏眼顺势一瞟,就看到了趴在宁小闲案上的毛球,顿时再移不开目光。
毛球这个时候真把自己蜷成一团小球,白得像冬天黑瓦上的雪,长毛在午后的光线下一尘不染,每一根白毛尖端似乎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阿离羡慕道:“这小狐长得真俊。”伸手想摸一摸毛球。
毛球原本是眯着眼打盹,谁也不理会,阿离走近,它突然站起来后退一步,警觉地盯着她,嘴巴微开。
许多犬科动物遇到危险会亮出一口獠牙,作出威胁姿态。只是毛球年纪还小,连牙也没长出来,又兼身体滚圆、四脚短小,这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爱。
这么个毛线团子大的小家伙,阿离哪会怕它,一边笑道:“好小气,抱一下有什么打紧?”一边伸手去抱它。
手指快触及时,毛球突然提前低头,从她掌下飞蹿而出,小腿一蹬,“唧”一声踩到了砚台里。
不好,这可是姐姐的书案!阿离吃了一惊,疾声道:“别乱跑。”纤手一伸,去挟它尾部。
毛球腿脚虽短,却是异常灵活,蓬松的大尾巴提前一甩,就逃过了她的抓捕。宁小闲正好自外间走进来,恰好看到毛球四脚在书案上借力一跃,跳到了角落去。
这小东西,才不到两个月大就能蹦能跳?那也太逆天了。宁小闲扬了扬眉,走过来抓着毛球的后领软皮,一把提溜起来道:“你不想活了?”
她这么简简单单一抓,比狐狸还灵活百倍的生物也逃脱不得,何况这小小的奶狐?毛球四条小短腿在空中乱蹬,有三个毛茸茸的小爪子上沾染了墨汁,被她一训才乖乖停止挣扎,耷拉着耳朵。再看书案上到处都是它摁出来的黑脚印,连摊开来的几本文书上都被盖了戳,留下“到此一游”的黑历史。
毛球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小眼睛滴溜溜望着她,露出十足可怜的神情。阿离看着它,突然道:“咦,姐姐你这狐狸有点儿奇怪。”
她这么一说,宁小闲的注意力即被吸引过来:“怎么?”
“唔——”阿离凑近了仔细端详,不防毛球突然蹬了一下腿,两滴墨汁即喷溅过来。若不是她躲得快,就要被溅在脸上了。她也不生气,只是侧着头观察了它好一会儿,才犹豫道,“现在看又正常得很,刚才莫不是我的错觉?”
宁小闲往毛球身上放了个清洁术,将它身上的墨渍都洗净:“怎么回事?”
阿离定定看了毛球几眼,才摇头:“是我看岔了,它没什么异常的。”
“当真?”
阿离这回确定道:“嗯!”
宁小闲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若这家伙是个小奸细,我把它皮子剥了做围脖!嗯,不对,它太小了,连手套也做不起!”毛球太小了,打又打不得,她只好随口骂了两句,就将它放到椅上。
毛球耷拉着耳朵缩到角落蜷好,显得又乖巧又伶俐,同时也没忘了远离阿离。
经过了这么一场小小风波,阿离也不敢再去抱毛球,只坐下来和宁小闲聊侃,谈了些与宁羽的趣事。
她是宁羽从河边拣来的野孩子,两人都是身世孤苦飘零,自然惺惺相惜。恰好这回宁小闲来了中京,作为他们的长辈见证二人结为道侣。
宁小闲自是代阿离欢喜,不过心里也是暗自嗟叹。想想阿离,再想想黄萱,别个女子要与情|郎天长地久都不难,怎么她和长天之间,明明情深意重,却从来聚少离多?
两人聊到深夜,宁小闲才让弱萍引阿离去了自己的客房歇息。她既允了阿离住在得愿山庄,仆役也就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一套精致的院落出来,供贵客下榻。
毛球闯了祸,弱萍也知道宁小闲心绪不佳,这一天离开前将小狐一并带了回去,因此霜云殿内除了宁小闲自己之外,就只有十来名守卫——上回皇甫铭夜闯闺房,宁小闲即唤来公孙展,后者挖空心思又布设了几个法阵,并且拍胸脯保证,一定能给不请自来者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她去殿后泡了一会儿热泉,消去神魂的困乏,这才披了件深衣,重新踱了回来。
阿离离开之前,两人一直促膝长谈,毛球捣乱的现场早由弱萍收拾好了,如今几本册子又是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案上。
那上头,折痕已经很深,她还记得哪几页的边角已经卷起。这几天,她翻这些册子已经翻得想吐了,偏偏还一点儿线索都弄不到。
不看也得看哪,记性再好,终不如亲眼看着受启发。宁小闲叹口气,重新坐下来做这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的功课。
夜色深沉,她一页一页看过去,挂在发梢上的水珠早已悄悄干透。
依旧一无所获。
宁小闲吸了口气,拿起最后一本,也是最厚的一本——《城主府案录》,开始翻阅。
这里面记录了所有当天在午时进城的修仙者,包括揣有蛮祖残蜕那人。只不过,她没能将这个人揪出来。
连皇甫铭和蛮祖加在一起都办不到的事,果然棘手。
这个问题,一定还有其他解法,只不过她一定是遗漏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个调查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
有什么人会在当天正午时分进京,却又从她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地溜了过去,没被注意呢?最牛气的是,这人也一并逃过了皇甫铭和蛮祖的追踪。
她托着下巴沉思,一边信手又翻过一页,就有一小团墨渍赫然在目。
这是方才毛球捣乱留下的痕迹了,它在书案上逃蹿时,沾了墨的前腿正好踩在城主府案录上,所以这一页就留下了极其清晰的小黑爪印,一看就知道是个毛茸茸的小爪子留下的罪证。
清洁术也不是万能、智能的,弱萍要是使用这神通去清理墨迹的话,那么这一页纸上所有的文字都会被一并清除掉,因此她也只能小心地将这团墨点用软纸吸干,重新合上。
“淘气鬼!”宁小闲暗骂一声。城主府案录看完还得送还原主,她却将衙署的公文弄脏了。若非毛球在最郁闷的日子始终陪着她,她早将这小东西丢出得愿山庄挨冻。
不过她目光随意一扫,就如同被磁铁吸附,再也移不开眼了。
毛球的小爪印,刚好盖在了一个名字旁边。
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在那一日的正午进了京,的的确确身怀特殊的储物空间,并且知者甚众,然而无论是她还是皇甫铭、蛮祖,都完全忽略。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她还特别熟悉。
也正因为太熟,所以她压根儿没想过东西会在这人身上。
她翻阅城主府案录,看见这个名字不下十七、八次,却生就能视而不见,轻轻放过,却从未想到要去查证和搜索。
不独她如此,皇甫铭、蛮祖,甚至奉天府的那许多了不起的情报细作,也都将这个人无视了。
因为,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
宁小闲。
她轻轻屏住了呼吸。
这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她自己有甚东西,难道自己不清楚吗?怀揣着蛮祖遗蜕,反而到处去寻这件宝物,这种蠢事当真是她作得出来的么?
简直是把自己也逗笑的节奏啊。
可是这丝笑意还未扩散到眼里,就中途消失了。
呃,为什么不可能?
如果蛮祖遗蜕在她身上……不,不对。假设她拥有这件东西,那么一定是被放在神魔狱当中了,否则怎能隔断蛮祖的具体感应?
若在从前行走西行路的时候,她还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未入手蛮祖遗蜕那玩意儿。可是现在,她可没有这种底气了,原因很简单——她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宝贝太多啦,多到自己都没空去翻检一番,万一里面就有蛮祖遗蜕呢?虽说收缴上来的物资,都有隐流的管事分门别类地检索过,可不还有那许多未知奇物,堆放在神魔狱当中么?
想一想隐流东征途中,还有攻打广成宫驻地的时候,她收缴了多少东西进入神魔狱?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具体数目,更别说一件一件翻看、了解。
脑海里浮起来这个念头,初听起来着实可笑。然而凭心而论,未必就没有这种可能喔。
并且退一步想想,先从自己这里入手排查,若是又失败了,也不费什么功夫啊。
她摇了摇头,真不愿承认自己完全陷入了僵局,现在是抱着随便一试的态度。
下一秒,她就置身于神魔狱当中了。
丹炉穷奇感知到她的到来,一蹦一跳来迎接她:“女主人,您来啦!”
她轻轻“嗯”了一声,带着炉子换去了一层,站到阴九幽的牢门前。
这个人正在闭目瞑想,似乎不知道她的到来。
宁小闲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了口:“你那分身,已被我逮着了。我的秘密没有泄露出去,你的计划也已经失败。”
阴九幽连眼皮子也不翻一下,似乎这话对他全无影响。
他答应宁小闲使用请神术,正是要借机与分身取得联系。一曲《黄泉引》,满中京皆知,有什么理由不惊动自己的分身?只要将消息传出去,分身就会设法营救自己。
现在看来,这小妖女真有几分本事,居然能将这个疏漏给补上去。他不怀疑她说话的真伪,横竖他已经在大牢里了,她再撒谎也没有意义。
可惜了自己分出去的那一缕神识。现下虽然还能压制住长天,可是这家伙给他的感觉就像沉眠的火山,虽然被强行抑制住了不得喷发,然而他却能感觉到底下积储的能量越来越庞大——虽然也是缓慢而不明显。
反观他自己,魂力却始终没能得到补充,这次更是为了和分身取得联系,搭了一缕神识出去,力量更被削弱了一分。若他再不想办法遏制这种势头,恐怕到最后还真会被那家伙翻盘。
可是,那又怎样?一次失败,对他来说并不起决定性作用。就算分身在外活动,他想脱离神魔狱也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既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急的呢?或早或晚,他会抓到这个小妖女的破绽!
宁小闲也没指望他回答,只道:“你若是现在脱离巴蛇真身,我保你不死;否则要是后头被长天强行压制,那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阴九幽这才慢慢睁开眼,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讽刺:“你以为你的情|郎能赢?”
第1518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宁小闲平静道:“能。”只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罢了。
“无论你在计划什么,对我都没有用。”阴九幽笑了,属于巴蛇真身的薄唇微微扬起,既赏心悦目,又显得残酷无情,“宁小闲,你的力量太弱了,哪怕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仍然如同蝼蚁一般。”双方力量和道行之间的差距,只能用鸿沟来形容。在他和长天的争斗当中,这小小人类女子敢掺和进来,他一指头就能将她摁死。她还能起什么作用?
宁小闲也不动气,只耸了耸肩:“说得好,我们走着瞧。”
言罢也不再理他,转身去了神魔狱第五层。
该从哪里着手呢?这里的储物袋都分门别类放好,里面装着的东西,加起来都有好几万件。刨开息壤上种收的药材和种子,她平时收集的无数杂物,那么最该怀疑的目标,就是近期从别个宗派那里缴来的物品吧?
“未知未鉴定的奇物放在哪些袋子里?找来给我。”她吩咐穷奇。
荣升神魔狱大管家的丹炉转身办差去了,一会儿功夫就给她送来了十几只储物袋。
这就意味着,她有几千件东西待查。宁小闲吸了一口气,对穷奇道:“开始吧。”
炉子当即将第一只袋子里的东西翻出来,哗啦啦全倒在地面上,一人一炉开始翻拣。
幸好这里是神魔狱,她只要伸手一点,狱灵就会将那东西摄起,隔空送到她手里来,大大节省时间。不过就算是这样,她和穷奇也埋头苦拣了两个时辰,还没有找到形似蛮祖残臂的东西。
噫,她真的收集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么?恐怕就是将炼器大师公输昭叫过来,他也未必能全鉴定出来这些东西的功用吧?
思忖间,她又顺手打开一只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这袋子里的玩意儿很少,只有几十枚圆球,然后就是一只方方正正的青铜盒子。
圆球就不必说了,正是前几天她用来解尸毒的尸王内丹。至于那只盒子嘛,盒盖上还有个豁口——正是穷奇曾经疏忽大意的罪状。
这东西四四方方,又只有巴掌大小,怎看也不像是能放进整条手臂的模样。宁小闲只看了一眼,就想把它放到边上去,可是心里随即一动:
不对,盒子上的裂缝,原本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她当即拣起盒子,重新端详起来。
穷奇也发现了异常,长长地“咦”了一声:“古怪、古怪,几天前这盒子上的缝才到盖子边缘,现在怎么都往下伸了?”
的确,这盒子上的裂缝,原本只到四角的边缘部分,现在却往下延伸了大约两毫米。这么细小的分别,常人区分不出来,但在修仙者的神念里却是无所遁形。
这盒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海纳袋中,也会自行扩损吗?
宁小闲突然道:“这道裂口,最初是腐蚀出来的,经过了你那一摔,才摔出了裂缝来。”
穷奇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女主人哪,我只是轻轻磕碰了一下,这盒子是个法器,又不是纸糊的……”
宁小闲打断它道:“看这里,裂口的边缘上有奇怪的锈痕。”盒盖上有几道斑驳的绿痕,却不起眼,她指给穷奇看,“无论刀砍斧劈,抑或直接摔坏,断口都是干脆利落,这里却是先出现了几个小小的圆孔,然后断裂从这里扩展开来。”
她伸手轻轻一碰,指尖上就留下了绿色的粉末。与此同时,盒上的裂纹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往下延伸了半个指头的厚度!
这一下,她也不敢再碰了,只蹙眉仔细回想:“这东西哪来的?”看着好生眼熟,但一时想不起何时将它放进神魔狱了。这么个毫不起眼的盒子,她当初是怎么看上它的?
她试着以神念探入缝隙,可是这盒子看起来虽然平凡无奇,内里却似被一股力量保护着,如同薄薄的防护罩,她的神念只到了外缘就被轻轻弹开,再也伸展不进去。
这样看来,除非她打开盒子,否则也见不着里面的物事。
穷奇的记性却是好,这当然是由于,它的任务除了炼丹之外就是清点宁小闲放进来的物件:“女主人,这是您从蛮王地宫里拿回来的盒子呀。唔,不对,严格来说,应该是长天大人收进来的。”
被它捅破了这么一层窗户纸,宁小闲脑海中的画面顿时清晰起来。是了,她进入螭吻的腹中乾坤、也就是真正的蛮王寝陵之后,就动用了请神术召来长天,这家伙控制着她的身体逃离蛮王地宫之前,就顺手在蛮王的棺椁边上摸走了这个青铜盒子。
请注意,这盒子当时是埋在一堆杂物中间,并且用一个小型阵法保护起来的。也就是说,放置这盒子的始作俑者根本不想被旁人发现它的存在。
不过那是蛮王的地宫,原本封陵之后就不该再有人能够进去才对。所以换个角度想,也许当初偷偷放置了这个盒子的人,不愿让巡墓的卫士和侍从发现它——直到蛮王陵被封起。长天当时必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觉得此物蹊跷,因而舍得花费宝贵的时间,将它和石之心、羿神弓等宝物一起偷出来。
神境的直觉何等厉害,能令他心动出手的,必不等闲。
如果藏起这个盒子的人当真存在,他的身份地位至少是可以靠近阴无殇冥殿的。那在几万年前,不是蛮王近侍就是心腹,可算是了不起的殊荣了。
想到这里,宁小闲脑海里只浮起了一个名字:阳泽。
这个蛮人奇才最精于禁制和阵法之道,原本是阴九幽的得力手下,蛮王墓就是他负责督造的。
不过阴无殇过河拆桥未免拆得太过分了点,为了守密,居然在陵墓造好之后,将阳泽的魂魄抽出来作为神器血肉熔炉的器灵,继续替他守卫地宫。
从这里推溯回去,阳泽也是十分精明,早料到了自己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因此在死前也留下了一些后手以报复蛮王,比如插在螭吻后背上那只金杵,就没有按原定计划扎入它的后脑,因此螭吻也能保持神智清醒。要知道它的腹中乾坤只有在螭吻自愿的情况下才能打开。如果它已经完全陷入疯癫,那还能谈什么“自愿”?
所以,宁小闲才有机会钻进真正的蛮王寝陵,夺宝而归。
那么现在这只青铜盒子,会不会也是阳泽偷偷放进蛮王冥殿、并且隐在一堆杂物中间的呢?
倘真如此,这盒子里的东西就有趣得紧了。
穷奇瞪着这只盒子好半晌,才对宁小闲道:“女主人,开这盒子千万得小心。若是真将它弄坏,里面的东西可就取不出了。”
宁小闲没好气道:“我怎么不知道?”她是个勤奋的学生,长天给她传授的炼器课程,她也曾认真听讲的好不好?这盒子明显正处于法器最悲惨的一个阶段:衰变。
任何法器都不可能在无供给的状态下留存太久。如果脱离了主人的灵力滋养,那就只有靠着天地间的游离灵气来补益自身了。就算是神魔狱这样的神器,从前是汲取长天的神力,后来是靠着大量囚徒的灵力,再加上宁小闲提供的灵石,才能维持自身运转;南明离火剑要吸取整片火山的地热,才能保证自身不会湮灭。她在小山谷里见到的阔木台遗骸,用于穿颅的就是自己随身的法器。蛮族大首领用的本命法器,必然也够档次,只不过终是抵不过时间长河的洗磨,变作了锈迹斑斑的废铁。
她和穷奇现在看到的,就是盒子上的铜锈。按理来说,锈斑的形成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比如华夏古代的青铜器多数埋在地下,过上数千年之后,由于地下泥土、水流和其他环境因素的干扰,它们会受到不同程度的腐蚀,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长出铜锈。这东西自铜质里生成,犹如矿藏一样,是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地长出来覆盖在铜器表面,坚固而致密。
然而法器若是长时间未获得灵气或者煞气的滋养,一旦衰变开始,速度却是普通器物的几百倍、几千倍,并且这过程是不可逆的,连公输昭这样的当世大师都无法再令它恢复如初,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湮灭。
也就是说,这盒子正处在湮灭的前夕,衰变的过程中。
若是其他物件,损坏也就损坏了。可有一种东西若是湮灭,麻烦就大得多。
这种类型的法器,就是空间法器,包括了神魔狱,包括了海纳袋,也可能包括了这个古怪的盒子。众所周知,储物法器里面自成一个小空间,法器本身若是毁了,相当于存在于现世和储物空间之间的桥梁塌了,别人自然再也取不出里面的物件。
这也是穷奇提醒她小心的缘故:盒子若是完全损毁,无论里面装的是什么,都会永远被湮没在空间当中。
她看来看去,也没把握自己开得了这个盒子。既然如此,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
并且这工作还得尽快进行,因为盒子衰变得太快,谁也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
宁小闲眼珠子转了转:“明儿一早,就请公输先生到得愿山庄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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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找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宁小闲也未从那一堆未知奇物当中,辨识出蛮祖的残臂来。
直到太阳西斜,公输昭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强忍了一个呵欠回去。
公输昭看见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宁姑娘,怎地面色憔悴若此?”
宁小闲苦笑。能不憔悴么?先是找蛮祖残臂费尽心力,又中了阴九幽的尸毒,算是大伤初愈,别忘了隐流在中京还有诸多买卖要她经手,每天宁羽都会带来办不完的公务给她。
作为一个嗜睡惯了的人,这些天她连眼都没合过,脸色怎么能好?
她也只能含糊道:“这些天麻烦不断……唔,我寻你来,是有件东西要请你过目。”
公输昭露出理解的神色:“也是。宁姑娘你这几天,咳咳,在中京的知名度大增啊。”若说隐流的名气原本仅局限于修仙界,现在可是连中京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一号强大妖宗了,不仅是各大酒楼茶肆都在传述她惹下来的祸事,就是街头巷尾挎菜篮子的大妈,说不定都能一脸神秘地给邻居抖搂一下隐流及其领头的妖女事迹。当然,现在流传出去的故事版本有多少个,谁也数不清了。
这情形原非她所愿。宁小闲撇了撇嘴,从储物袋中取出盒子递过去:“我整理杂物时发现了这个盒子,里面可能有重要物件。可它损毁厉害,我不敢打开。此事,还要请公输先生帮我。”
隐流一向是千金堂的金牌客户,公输昭对这小小要求也不拒绝,先取出手套戴好,才仔细接过来。
而后,宁小闲就见他举着盒子端详了好一会儿,轻咦一声:“这似乎不是普通的青铜法器,看年代更有些久远。”
公输昭从储物戒中取出瓶瓶罐罐,倒出颜色和性状都不同的水液、粉末,按比例调一一配好。这动作尤其娴熟,用的又是水晶杯,宁小闲见他这一套动作做下来,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化学实验课堂上。
随后,公输昭才执一小片玉铲,从盒子上小心翼翼刮下来一点青铜锈粉,分作均匀的六份,投入调好的试剂当中:“衰变中的法器,都不能以人手、水汽和金属碰触,不然老化一定会加快。”
想起昨晚所为,她伸了伸舌头。
等了好一会儿,他们眼前这六瓶溶剂当中,有五瓶没半点儿反应,余下一瓶,颜色稍稍变红。
再接下来,公输昭皱眉凝思了很久,才从怀里又掏出一小片金属,将它投到了这瓶红水当中去。
这一下子,水晶瓶中的液体,颜色突然变成了深红,像是放置了许久的陈血,带有一点腐朽的味道。
第1519章 衰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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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宁小闲这样的外行,也看出公输昭大概是验出了这盒子的成分了,不由道:“这是什么?”
“我带在身上的材料不多,能试出来,说明宁姑娘运气不错。”公输昭眉心舒展开来,笑道,“这是绝迹了许久的一种金属,形貌与青铜相似,性状却截然不同。我能认得出来,还要多亏了阴九幽的记忆。”
他接着道:“约莫五万年前,南赡部洲中北部的旬罗州内探出了一组陨石坑,里面有大量银色的金属。蛮人很快发现,无论是蛮族还是妖族的神念,都只能探入这种金属包裹的物体当中最多两寸而已。这属性很令人心动,因此在多方试验之后,将它和铅、水银等物炼化,合成了一种特别的金属,称作不见铜。”他指了指青铜盒子,“这盒子,就是用不见铜做的。”
原来是合成金属。“这盒子能免疫神念探入?”方才试了,的确像是这样。
“正是。”公输昭道,“改良后的金属,能够完全免疫神念的探视,即使是将我的本命法器放在里面,那种血脉相联的感觉也会被阻断。因为不见铜有这样奇特的功效,蛮人主城的大殿和蛮族贵族的居所,在建造时都广泛运用了不见铜,以便隔绝他人的神念探伺,防止奸细渗透。”
这倒是个极有用的属性。像长天、蛮祖这个级数的高手,只消将神念扩展出去。就能扫描一组山峰、一座雄城的内部细节,包括里面的城防布置、物资藏放,甚至人物说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说是料敌于先机。若是有了不见铜的阻隔,对方情报外泄的机率也就大大降低。
“不过这种天外金属的产量毕竟有限,在经过了几代的完全开采之后,陨石带来的银色金属告罄,不见铜也就此断产。再过得几千年,连这配方也失传了。此后哪怕世上还有这种奇特的金属再问世,也没有配方可以将它改造成不见铜。”公输昭低声道。“到得阴九幽的年代,蛮王大殿是最后一批使用不见铜的建筑了,此后这些金属再未能采掘出来。我的这些记忆。都来自阴九幽,现在的炼器师未必能够知晓了。可惜他虽然博学多才,当时却并非主攻炼器,因此也未留心保存这个配方。”
宁小闲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点头:“公输先生助我将东西取出来。这盒子我送你研究就是。”
有了这只盒子作为样品,再仔细研究一段时间,说不定他还真能恢复当年“不见铜”的风采。公输昭就喜欢她的这股子伶俐劲儿,闻言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小团银色金属,放在桌面上。这团金属看起来反而给人很柔软的感觉,有趣的是,它在桌面上居然还滚动了两下。就像个大号的水珠。
“咦,液体金属妖怪?”这东西。宁小闲可不会陌生,它即是俗称的液金妖怪,她麾下也有其同类唤作无面,天生就是精擅谍报和刺杀的行家里手,只不过广成宫之战结束之后就随赤必虎返回大西南了。
这只液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灰白色,显然金属质地不纯,比不上无面。公输昭笑道:“大的生出来小的,就顺手带出来养。”
液体金属妖怪的进阶,主要靠进食特种金属。千金堂是炼器的大户,能养得起这种妖怪,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他顺手拿出来一块暗灰色的金属喂给液金妖怪,后者将其包裹起来,转眼就消化干净,随后身体的颜色也变得和这金属一样的暗灰了。然后,公输昭对这小妖怪吩咐了两声,液妖即很人性化地磕了两下桌子,往青铜盒爬了过去。
宁小闲忍不住皱眉道:“衰变中的法器,岂非不能触碰金属?”
小妖怪快爬到了,公输昭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青金除外。”
宁小闲还是有些炼器常识的,因此知道“青金”即是铅在南赡部洲的别称,只因为这种金属本身的确就是青白色的,只是因为见了空气之后迅速被氧化,表面才变作了暗灰。看到他使出这一手,宁小闲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只青铜盒子的材料成分里头原本就有铅,液金妖怪就有这样的特性,吞吃了青金之后,身体的性质也能暂时转变成青金,与这盒子的成分亲和,因此游移过去之后,并不受排斥。
液金妖怪游近盒子,先是试探性地触碰一下。宁小闲连呼吸都屏住了,不过好在盒子看起来没甚异常,裂隙并没有扩大。
公输昭也是松了口气:“这就成了一半。”接着指挥这小妖怪爬上盒子,使得液态的身体渗进那一条裂隙当中,随后迅速变得僵硬,几乎在转眼之间,就从液体变成了坚硬的固体。
这原本就是液金妖怪的基础能力,能够随意切换身体的属性和状态,否则平时如何潜伏起来进行暗杀任务?
不过液金妖怪还能这样玩?宁小闲都忍不住想给他的奇思妙想喝一声彩了。盒子本身裂缝太大,已经几乎是横跨了整个盒盖,就算借助再精细的工具打开,恐怕也会嘎崩一下碎成两段。与其如此,倒不如将这裂隙暂时修补起来,相当于把盒盖本身加固,这样他们再进行开启工作,也就不会伤到盒子本身了。
公输昭用玉片轻轻拍击了液金妖怪以身补好的部位,听着它发出的金属特有的暗哑声音,才示意她动手。
宁小闲也戴上了手套,接着轻轻掀起盒盖。
里面,是一片深邃的黑暗。这颜色她熟悉得很,任何储物空间打开来,都是这副模样。
这只盒子里面。果然也是别有洞天哪。她的心突然砰砰跳得很快,似是有种预感。
宁小闲定了定神,按捺住心绪安静等待。
又过了好半晌。这盒子也无甚动静。她这才放心将手伸了进去,同时神念也跟着一并探入。
按理来说,储物空间内部会依据主人的心意,将物件整齐摆放,否则一只海纳袋内几百件物品,却让她这主人怎么翻找?
可是这盒子的内部空间却很小——
小得只能放下一只抽屉,一把鸡毛掸子……
又或者。小得只能放下半截断臂。
公输昭就见到宁小闲面色骤变,连秀目中都充满了狂喜和不可思议。这姑娘心计过人,多半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这时偏偏失态,只能说这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太出乎她意料了。如公输昭也是满心好奇,不由得扬眉道:“宁姑娘可有斩获?”
青铜盒内部空间当中。的的确确就装着一截黑乎乎如同焦炭一样的东西。若是宁小闲不曾在梦中的十二里乡巨柳杉树洞中。见过和它相类的物事,保准认不出来这是什么。
可是现在,她一眼就能辨出,这如同人类手臂,虽然已经完全炭化,但轮廓还在,却能看出它的主人应当是相当粗壮而结实。臂膀乃是齐肩而断,上臂、前臂仍在。手掌连同五指俱都不见。
就这么一样东西,她甚至都还未触碰到它。心底就泛起了微微的颤栗,仿佛面对着的是绝世的凶兽。要知道她在巴蛇长年的熏陶下,哪怕是神境的威能,比如阴九幽和尸陀舍,也早就吓不倒她了。然而这么区区一截断臂,就能令她心悸不已。
只凭这一点,她就能断定,这东西有五成是蛮祖断臂了,若再考虑到它出现在蛮王棺椁边上等因素,这机率就至少增大到了八成!
终于!终于找到这东西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就在自己身上!
她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扩大、再扩大,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住心底涌上来的狂喜,对公输昭道:“托福,大概真就是我要寻找的东西。”
在神魔狱中观看实况的穷奇听到这一句,兴奋得差点话不成句:“女主人,快将它拿、拿出来!”
宁小闲兴奋之下也未多想,就此伸手。可是指尖都险些儿触到蛮祖残臂的时候,才记起来一件万分要紧的事:
“不对,不对,我不可就这样取出来!”上回在十二里乡,她可是亲眼见着皇甫铭从树洞里取出蛮祖残躯的场景。
那时候什么东西最恐怖?不是那截残躯,而是紧随而来的天罚!
蛮祖的身躯是天道派人藏起,那即是不愿让世人寻到。皇甫铭违反了天道的意志,因此招徕了比劫雷更加恐怖的雷罚。
那么,她呢?
蛮祖断臂被收在青铜盒中,埋在蛮王地宫里,本来是永无见天之日的,偏巧被她拿了出来。这勉强还能说断臂被收在小空间里,不算重新问世,因此天雷也迟迟没有劈下。
可如果此刻她冒冒然将它取出,令这东西重新出现在南赡部洲,天道会不会放过她呢?
唔,她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此事,细思极恐哪。
站在一边的公输昭不知道她心里千回百转,已经掠过去多少个念头,只见她忽然缩回了手,掌中空空如也,却笑道:“公输先生,这盒子还能坚持多久?”
她不取出来?公输昭不知怎地,突然有些心惊肉跳,似乎冥冥中有祸事等在前方一般。
这盒子里藏着什么物事,居然能引动他心血来潮,预感到大不祥?
不过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不慢,只一瞬间就平复下去,待要再去体会,已是羚羊挂角,无踪可寻了。公输昭心里犹疑不定,口中却依旧答道:“有液金妖怪渗入加固,最多还能再坚持七日左右。”这东西再叫人胆颤心惊,毕竟也和他没甚关系。
宁小闲盘算一下时间,应是够了:“恐怕这盒子要过上两天才能交给你。”
公输昭倒是好脾气:“不急,你用好之后,差人给我送来就成。”就算这件法器衰亡了,但器物本身还在,材质也不会变,依旧可供他研究。
宁小闲眨了眨眼,仍有疑惑待解:“我拿到这盒子只不过小半年功夫,怎地就开始衰变?”
公输昭道:“这东西原本是不是放在灵气很浓又相对封闭之处?”
她如实道:“煞气很浓。”
“……”早该知道这姑娘拿出手的东西,来历都不一般,“也是一样。远古及上古时期的蛮人主城、大殿,都建在地煞阴脉上,浓厚的煞气除了供人修行之外,也有养护这些加入了不见铜的建筑的作用。看你这只盒子的情状,应该是长期置于地下的密室当中,唔,可是墓穴?”
“对。”她不得不承认,公输昭果真好本事,只凭一点铜锈就能推测出它的来历。
“那么便有可能是这样:这只青铜盒本身并不是高阶法器。正相反,它所用的不见铜浓度虽高,炼制工艺却相对简单,只能算作是‘玄’级的法器,按理说并不可能存在几万年时间,它能保留至今,全靠地下的煞气维持。当你把它从墓地里拿出来之后,它就再得不到煞气的滋养了。这个时候,时光的威力就卷土重来,令它在短时间内快速衰变,于是盒上锈出了小孔,偏偏这盒子近期又被摔砸过,所以这衰变过程也被加快了。”
听到这里,神魔狱里的穷奇忍不住一缩:果然还赖它!
宁小闲点了点头:“明白了。”当初她从地宫中离开,皇甫铭从她手里拿走了石之心和羿神弓。此后两人多次会面,蛮祖却从未感应到她身上背着自己的残臂,原因就在这里:
盒子的衰变有个过程,直到这回她进入中京了,盒盖上才被腐蚀出几个小孔。这样一来,不见铜的密封性就大大减弱,不再能屏蔽蛮祖的感应。所以蛮祖和皇甫铭告诉她的线索,也是十余天前觉察出蛮祖躯体的一部分突然进入了中京,算起来,那个时候的的确确就是她领头进入中京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蛮祖无法精确定位残臂的位置,甚至皇甫铭站在她身侧都感应不到,理由也很简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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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0章 真假毛球
青铜盒被装在储物袋中,又放在神魔狱当中,这当中隔了多少层空间?蛮祖能感应到自己的残臂被人携来中京,已经很了不起了,若再想要进一步确定其真正方位,也真是强人所难。
此时夕阳即将落山,公输昭也就告辞回去,谢绝了宁小闲的晚宴。
送走了贵客之后,她倚在霜云殿的门柱上,眺望西边天空。厚厚的云层卷着金边,在天幕上画出漫天霞光,连她面前的梨花林都染成了粉嫩嫩的红。
宁小闲闭上眼,深吸一口花林间的清香,只觉压抑太久,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扬眉吐气过了。
蛮祖残臂既已找到,乾坤壶也就近在眼前了。
她离长天,终于又近了一步。
说起蛮祖残臂这个东西,真是梦里寻它千百度,得来却全不费功夫。若不是毛球那个黑脚印,恐怕这东西就永远埋在神魔狱里头,而她也永远找不到它的下落。
唔,毛球?
宁小闲想着想着,脸色却渐渐变了,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秀拳也紧紧握起,终于咬牙切齿地吩咐一句:“把毛球带过来!”
她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去办。
约莫一刻钟左右,弱萍就抱着毛球匆匆赶了过来。
宁小闲抓着它后领上的软毛,将它提了起来与自己对视,冷冷道:“还不现形?”
大概是感知到她的怒气,毛球睁着茶色的眼睛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迷茫和惊恐。
她刚刚眯起眼,小狐就四足挥舞、猛烈挣扎起来: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宁小闲冷冷道:“装得倒像。”伸手扼住了它的脖子,慢慢用力。
她的声音冰寒,如同隆冬掠过堂院的风。弱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惊道:“大人,您这是作甚!它是毛球啊。”女主人最近不是很宠爱这只小狐么,为什么突然要将它捏死?
宁小闲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它真是毛球?”事到如今,她若是再看不出这小狐的蹊跷,那也真该自戳双目了。虽说是受了阿离的逗弄,但她可不认为毛球这一爪印得凑巧,再想想这小东西最近的灵异表现——
莫怪道汨罗要送她一只与自己真身如此相像的小狐,原来不仅止于讨她欢心而已!
想起这狐儿过去十几天,每日都宿在霜云殿中,与她同榻而卧,还亲过她不知道多少口……
弱萍辨出她周身突然戾气十足,冻得人簌簌发抖,虽不知女主人为何突然暴怒,却也不敢再劝了,只小声提醒道:“它,它快要被您勒死了。”
宁小闲正在盛怒之中,闻言一怔看去,果然毛球被她扼住了咽喉,声音都发不出来,四脚乱蹬了一阵,动静却渐渐弱下来。
她耳力极好,此刻就能听到它的心跳和脉搏越来越缓、越来越慢,竟是随时都要停止。
她若是再捏下去,这小东西说不定真死了。
宁小闲这才一根根手指慢慢放松,毛球顿时掉下来,几无生气的身躯被弱萍接在手里,动都不动一下。
这真仅仅是只野生的小狐?那个家伙,不可能放任她把自己扼死吧?宁小闲有几分惊疑不定,伸手到小狐胸口摸了摸,却已经摸不着心跳了。
这小家伙,居然真的休克过去。她丹道高明,这一摸之下就知道小狐决不是闭了心脉作伪。
她略一沉吟,就按着它的身子渡了一点神力过去,一边转头吩咐弱萍:“去将涂护法请来。”
弱萍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
待得涂尽接令而来,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宁小闲也已经将毛球重新救活转来。她是隐流丹师之首,丹术高明,落在她手中的寻常伤患就是想死,也得先问过她同不同意,何况是救醒这么一只小狐?用易如反掌来形容也不为过。
只是毛球清醒之后,就畏她如虎。这小狐天生智黠,方才从她身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杀气,此刻就一个劲儿远离她,恨不得躲进草丛里再不出来才好。
宁小闲怎会让它如意,支开了结界,让这小东西怎么跑也出不去。
涂尽既至,宁小闲即对他道:“看看这小狐的神魂,可有甚异常?”她刚刚才想起来一处细节:从她入住得愿山庄开始,这小狐就从未和涂尽打过照面。这多半是因为毛球始终憩在霜云殿的缘故,宁小闲一般在书房办公、会客,并且女主人的闺房,隐流哪个妖怪也不敢轻进冒犯,这其中也包括了涂尽。
可是如果毛球当真是她猜想的那个人,这难道不可能是他刻意为之的结果?回想起来,涂尽有两次到大殿外头汇报,毛球都离得远远地,几乎就趴在内间门口,离她的寝床不到三丈距离,很显然是不愿让涂尽的神念扫视到它。
这其中的涵义,不喻自明。
所以,今儿就要涂尽好好看看这个家伙。魂修看人看物,和其他修仙者都不同,乃是直视神魂的样貌。
单从小狐的外表,她辨认不出毛球的真假,可是涂尽的望魂之术可以啊。
既是女主人吩咐,涂尽也就将狐狸接在手里,细细验看,眼中紫光流转,说不出的诡异。
过了几息,他才将狐狸递还给她:“并无异常。”
宁小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这新魂稚嫩而无知,空白如纸,的确就是初生幼狐的魂魄。”涂尽见到她神色,情知有异,“您可是有别的怀疑?”
她指着小狐传音给他道:“这难道不是汨罗?”
“奉天府主?”听她这样一说,涂尽也是吃了一惊,又凝神看了毛球半晌,才郑重其事地摇头,“奉天府主的神魂何等模样,我自是记得的。这只是一头野生的狐狸,决计不可能是他!”
咦,她错怪毛球了?汨罗并未行偷梁换柱之计,亲自潜伏在她身边?
弱萍立在宁小闲身侧,就看她一对乌眸转来转去,显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叹了口气,伸手去抱毛球。可是这小狐已经被她吓破了胆子,一见她伸手就拼命躲闪,口中哀哀叫唤不停,状极惊恐。
她和这小东西相处了大半个月,若说没养出半点感情,那也未免太铁石心肠了,何况于寻找蛮祖残臂一事,这小东西的确是立下了奇功,结果她反而以捏死它为报,此刻想起来心里真有两分愧疚。
不过听着毛球的叫唤声,宁小闲的神色却又微微错愕,随后慢慢凝肃,似是想起什么,抓着弱萍就问:“从你昨晚抱它出霜云殿直到方才,这狐儿可有离开过旁人的视线?”
“离开过旁人的……视线?”弱萍想了想,低声道,“自从上次毛球走丢了,我们就再不敢怠慢它。就算将它抱回来,也有专人看管。”
宁小闲这才松了口气,谁料弱萍接下去道:“不过昨晚抱回去经过锦溪时,毛球挣脱开来,跳到溪边玩了一会儿。”
锦溪就是流进得愿山庄的几条小溪之一,若是她没记错,这溪边多处草木扶疏,阴翳遍布。宁小闲秀眉蹙起:“然后呢?”
弱萍茫然,不知道宁小闲为何一直追问毛球的作息:“我进草丛里将它抱了出来。”
“这当中间隔了多久?”
弱萍想了想:“十几息?”
宁小闲冷冷道:“那一处草比人高,平时人迹罕至?”得愿山庄面积广阔,凡人徒步而行至少要花上三、四天才能逛个遍,她也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走全。
“正是。”弱萍奇道,“大人,您怎么知道?”
宁小闲的脸慢慢胀红了,咬着牙道:“你下去吧。”
弱萍不敢违令,赶紧退开两步再急匆匆离去。转身之前,她依稀听到女主人将银牙磨得嘎吱作响。
呆在神魔狱中的穷奇大乐,在她耳边呱叽呱叽:“女主人,我早说过那小狐狸鬼诈,必定是哪个宗派放进来的奸细,想打探神君大人的秘密……”
“住口!”突得宁小闲一声清叱,炉子吓得下半截话都缩了回去。
宁小闲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才从牙关里挤出了一个名字来。她声音里充满了暴怒,穷奇毫不怀疑,若这名字的主人眼下站在女主人面前,必定会被她一刀劈了:
“汨罗!”
她真是蠢得突破天际了。方才弱萍已经说过,小狐从大殿内被抱离之后,就钻进了锦溪边上的草丛。“锦溪”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仔细回想起来,她的书房岂非就在锦溪边上。
也就是说,毛球第一次失踪后再度出现,也在锦溪旁边!
这条小溪,可是从外头流经得愿山庄的,上游下游都不在庄内。虽说入园和出园的水口都设了重重禁制和阵法,能拦下常人,可是谁能保证,它也能拦下更高阶的修仙者呢?
——比如,渡过了天劫的妖仙。
“好,好!好一个李代桃僵!”宁小闲银牙都快咬碎了,这时身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呜咽。
她回头一看,却是毛球立在风中,簌簌发抖。这园中虽然有阵法调节,温度却维持在春季,此刻又有小风吹拂,颇有两分春寒料峭的意味。这狐儿年幼体弱,就有几分禁受不住了。
宁小闲压了压火气,将它抱了起来。毛球怕她怕得浑身颤栗,瑟缩成一个小球,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和她对视。
这才是正常幼狐的反应。
汨罗何等机警?他这一次帮宁小闲点破了玄机,也知道露出的马脚太长了,再缩不回去,因此果断趁夜逃走,现在早不知道逍遥何处。如今被她抱在手里的,才是那个原装的毛球。
小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宁小闲叹了口气,渡过去一点神力,暖烘烘的感觉当即令它精神一振。
这本不关毛球甚事,是它那无良的前主人搞鬼。
想想她自己,也真是粗心。先前几次抱着“毛球”出殿,怎么就从未发现它根本不畏寒?刚满两个月大的小狐,又怎会能跑能跳呢?虽说是汨罗伪装得太像,可她自己也十足是个睁眼瞎啊!
不过话说回来,他既然渡过了天劫,天道自有一番机缘给他。这个时候他不该是闭关参悟吗,为什么偏要跑到得愿山庄来,伪装成一只野狐狸啊?汨罗做事从来指向性明确,这回也绝不是过家家闹着玩儿。
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莫不是要来探长天的下落?
想到这里她都觉得牙酸,毛球在她身边呆久了,她对它可没甚防备之心,言谈中必然漏出去不少秘密,连隐流的生意都被他听过去不少。不过幸好关乎阴九幽和长天的秘密,除非她身处神魔狱内,否则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明确提起过,这也包括了霜云殿,就连她与涂尽等人交谈,也只用“那个秘密”来指代。
否则现在她要头疼的,就不止是皇甫铭带来的麻烦了,汨罗可比他更难缠。
她站在柱边呆怔许久,等回过神来,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已经淡去。
天黑了。
她正想走入殿中,恰有守卫匆匆来报:“镜海王于府外求见。”
两人已有三四天未见,皇甫铭居然在这个时候来了?
按例,中京的显贵是不会在别人用饭的时候上门拜访的,否则显得颇不礼貌。皇甫铭临时来访,并且还是这样公式化地求见,必有要事。
宁小闲微愕,随即想起已经被开启的青铜盒子——这东西被拿出神魔狱,又经她打开过一次,几层屏蔽都已经被破坏,想来蛮祖当即生出了感应。事关重大,皇甫铭特地赶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也罢,乾坤壶早拿到手为妙,也免得夜长梦多。她正要命人引他进来,身畔的莲花池中突然飞出来几滴水珠,在她面前揉成一团,然后徐徐展开成一面极薄极薄的水幕,其中光影不断变化,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
这是有人使用了水镜术来寻她对话。
宁小闲也不吃惊,只静静等了一会儿,果然水幕上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第1521章 一花一世界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五官像是经过了最考究的计算,展现出一种完美无缺的精致,连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半点瑕疵。只可惜,她的眼神呆板而空洞,不能如同点睛之笔,给这张面庞画上最重要的元素——生机。
这个人,这双眼,宁小闲现在已经很熟悉了。“月娥?”
“宁小闲。”镜中人果然朱唇轻启,一开口就毫不客气,“蛮祖断臂,你不能交给皇甫铭。”
宁小闲挑起一边秀眉,压下心中火气,先交代立在旁边的守卫:“请镜海王到洗秋台相候,言我稍候就至。”
这守卫领命去了,她才转头看向月娥:“为什么?”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长天例外。
月娥的声音永远平淡:“皇甫铭拿到这东西,实力要进一步大涨。”
“所以?”
“日后他成气候,要胜过他就更难了。”
宁小闲笑了,只是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冰冷:“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月娥望了她一眼:“他和巴蛇之间,早晚必有一战。彼长则此消,你若不想巴蛇日后败于他手,今天就莫将蛮祖断臂给他。”
“现在,你又是全知全能的天道,又可以预见以后的事了?”宁小闲慢慢道,“既如此,我初入中京时,要寻你和言先生为我寻找乾坤壶指条明路出来,你俩为何要装聋作哑?”月娥是无所不知的天道化身,当然知道蛮祖的残臂藏在什么地方。可是她向言先生求助,这两人却压根儿没有回应,显然是不想帮她了。
月娥侧着头,似在思索:“他指引你前来中京,我默许了。”
“他指我来中京,而后就将此事扔开不管了?”宁小闲冷笑道,“长天在神魔狱中受苦,我三番四次呼唤,你们皆不响应,现在我凭一己之力寻到了蛮祖断臂要交给皇甫铭,你反倒出来阻止!”
她柳眉竖起,一字一句道:“我这鼠目寸光的俗人看不到多远,只能望见当下!只要能救出长天,莫说只是和皇甫铭交易,就是站在他那一边儿帮他将天道斩杀了,我也干得出!嘿,你若不服,不妨亲自来抢这青铜盒子。”
紧接着,她面上露出了恍然神色:“噢对了,我怎么忘啦,天道的分身也不能干涉人间的运行,只能默默观望。你冒冒然出手,可是要遭天谴的。”她笑得露出一口贝齿,说出来的话却锋利如刀: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月娥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与皇甫铭的交易实属不智,你会后悔的。”
宁小闲斜睨着她:“你替我把长天救出来?”
月娥沉默了更久,才道:“我办不到。”
宁小闲耸了耸肩:“那么,请免开尊口。”说罢不待月娥回话,伸手一拂,水镜就自空中消失了。
这原本只是个通讯用的小术法,单方即可破得。
不过,她方才自镜中看去,似乎月娥身后有一只大陶缸,从黑色而稍显斑驳的木窗看出去,屋檐下还挂着几串亮莹莹的冰凌子。
唔,以她的经验来看,月娥似乎是站在人家后厨里呢。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天道的化身,现在到底呆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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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水镜术被破,影像当即消失不见。
月娥蹙眉,好一会儿才道:“愚蠢。”
“宁姑娘不蠢。”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随后是言先生自外头走了进来,“她只是不得不为。”
她回过头,不解道:“因为她的举动,天下行将大乱,这还不唤作愚蠢?”
言先生两边袖子都挽到肘部,下襟塞在腰带里,手里还托着一个大木桶,平时仙风道骨的模样早被这身行头消泯得一干二净,若说现在他和凡人男子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手里的桶实在太大了点——寻常人家里若有这么大桶,也是用来洗澡的,至少要打上十几回水才能灌满。
然而言先生提着它,和孩子提在手里的沙滩小桶也没甚区别,当然这里头的水半滴都洒不出来。他将木桶往壁角的陶缸里一倒,大水缸立刻就满了。
“月娥可知道饮鸠止渴?人渴到了极致,就算眼前放着的是毒酒,他也不得不喝。”言先生往灶底加了几块柴禾,再打了个响指,炉膛里的火突然熊熊燃起。“宁姑娘怎不知与蛮人交易后患无穷,只不过她也寻不到第二条解救巴蛇的路了。她与我们这些自诩站高望远的妖神不同,只能关注当下。”
随后他就舀米、洗米,再入鬲烹熟。
月娥看他升火、旺火,加炊,忙得不亦乐乎,终忍不住道:“为何每天都要做饭?”
言先生回她一笑,牙齿白得耀眼:“做饭可不是为了吃?”
“你我早就勿须凡食,何必吃饭?”修仙者金丹期之后就可以辟谷,到得他们这等境界,餐风饮露、自天地间汲取灵气才是最常规的手段。这区区饭食当中,能有多少能量?偏偏言先生天天都要煞有介事地做饭,也不嫌麻烦么?
言先生将两截腊肠放进陶鬲中,塞到米粒底下,以便煮熟的米饭能吸收腊肠的肉香:“你我早就无欲无求,何必活着?”
“我有使命要完成。”
“除此之外呢?”言先生挖了一块猪油下锅。这样的大冷天里,猪油早冻成了白色的固块,入锅遇热,很快滋滋作响,逸出一阵香气。
月娥想了想道:“没了。”
“既如此,何不找些事做?”言先生笑道,“月娥原本也嫌过无聊的。”
她的确说过“无聊”这两个字,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
她是天道化身,本不需要有任何感受。
油锅里冒出白烟,这时言先生指了指切好的豆腐,将木勺放进她手里:“你来煎吧,不要动用神通。”
月娥本想说“不”的,却糊里糊涂接了过来,随后依着言先生的指示,将事先泡过了盐水的豆腐一块一块往锅里放,码得整整齐齐。
“然后?”她看向言先生,让他进一步提示。言先生却抱臂倚在柱边,冲她耸了耸肩。
这即是不帮忙的意思了。
月娥只得回想凡人造饭时的模样,伸勺去翻豆腐,结果木勺捅在其中一块上头,顿时将它捅得支离破碎。
咦,这么软?
她皱起眉,将木勺探到锅底轻轻一铲——
豆腐纹丝不动。
她试了两下,都未成功,不由得又一使力,然后……
第二块豆腐也无声无息地碎掉了。
在她阅见的凡人百态当中,那些平庸的农妇甚至在做这么简单的一道煎豆干时,尚能分心去干别的事,麻溜儿得很,为何她全神贯注翻煎,居然个捅个破?
言先生见她连连眨眼,面露迷茫之色,好心提醒她:“稍候,勿躁。”
他既然要她“稍候”,月娥果然就举着木勺凝住了不动,仿若木雕。
一时之间,这厨房里只听得见油锅里哧哧作响。
又等了五十息的功夫,月娥见言先生微一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再次翻动。果然豆腐底部被煎出一层脆皮,很轻易地就能被她翻过面来。这下月娥不用言先生再教,依样画葫芦将剩下的豆腐也都翻好。
她既然得了其中窍门,剩下的工作就有如机械般精准,每一片豆干都被煎至两面金黄捞起,整齐码在盘中,放到言先生面前。
热气蒸腾中,月娥等着他的评定,不知怎地突然有两分期待。
言先生先不吱声,从灶边掏出调味的小罐,撒了一小撮孜然粉上去,顿时有异香飘起。他仔细闻了闻,赞了声“好香”,才对着月娥晃了晃手上的小罐:“知道这是什么?”
“知道。”月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是你去年春末在南疆采集的枯茗果实,晒干磨粉而得,里面还有两粒砂子没被你挑干净。”
“……”他终于再次体会到宁小闲的痛苦。和全知全能的人说话,真是糟心。
言先生指着盘中豆干:“好吃不?”
月娥摇头:“还未尝过,不知道。”
言先生这才递了一副竹箸给她。月娥接过,挟了一豆干,放入樱唇中慢慢咀嚼。
“如何?”
月娥这回才道:“好吃。嗯,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你不曾尝过的东西,哪怕看着它诞生,也不知其味;你不曾做过的东西,哪怕你眼见别人做过千百遍,也掌握不了其中诀窍。”言先生温言道,“诚然站得高就看得远,可是不俯身相就,怎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月娥若有所悟:“你是要我……入世?”她斟酌好一会儿,才选出了这个词。它被无数修仙者反复提到,所以她明白其中涵义。
“是。”言先生站起来,快手快脚地给两人又炒了一盘酸辣土豆丝当晚饭,“好不容易来这世间走一遭,何必辜负这大好时光?唔,我烧菜不如宁姑娘好吃,你将就着用吧。”
月娥默然。
这时鬲里的饭也烧好了,两人各执一碗,相对而食,都是不发一语。
月娥将最后一粒米饭扫进嘴里,嚼了下去,才低声道:“不错。”
“什么?”言先生不知她意所指。
“我说你的饭菜,不错。”她行走世间无数年岁,不知见过多少生灵进食,从来只当那是维持生活所需。人类的享受,她向来是不沾的,可是现在……
言先生指了指面前的菜碟:“有月娥一份功劳。”
她扯动嘴角,正想笑一笑,忽然将目光转向门外。
果然过了十几息,院子那一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做凡人最妙的一点就在于:厨房中的两个人,明明都知道外头站的是谁,言先生却还得轻喝一声:“哪位?”
然后门外响起了一个清脆还带着丁点儿紧张的女声:“言先生,是我。”
言先生只得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去开门:“是小香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这是隔壁守铺子的王大娘家的闺女。
唤作小香的姑娘大约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粗布衣裳,面皮白净,五官虽不算顶出色的,却有一双眼睛清亮灵动,加分不少。她瞄了言先生一眼,迅速低下头去,小声道:“我娘,我娘病了,想喝一口甜水,可家里没有……想管言先生借点儿石蜜。”
以言先生的本事,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当即应声道:“好,进来罢。”推开门,引她走了进来。
石蜜就是大块状的粗糖,指的是甘蔗汁经过太阳暴晒后形成的固体糖块,因凝结如石而重量甚轻,故谓之石蜜。无论哪个世界,繁华之都的贫富差距都是悬殊,甜味在贫苦人家而言,是非常奢侈的味道,所以下等人家里没有备糖,再正常不过。
言先生到厨房取了糖罐,挖出几块粗糖,用油纸包好。小香感激道:“多谢。”一抬头,望见月娥坐在木桌前,不由得呐呐道,“你,你好。”这位新任西席言先生据说与妹妹住在一起,今日见到她,当真要惊为天人。
小香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传言怎么没说过,言先生的妹妹好看得如同天仙?
她有些自惭形秽,不敢再看了。她下意识地捋了捋胳膊,才发觉冷得吓人:
言先生屋中,怎么这般冷?温度竟似和外头一样低了。
她微微顾盼,竟没发现房|里有半点热气,除了炉灶里头还有点儿没烧尽的柴禾之外,这院子里竟然没有升火取暖的迹象。
天寒地冻地,言先生兄妹二人抵受得住?
她不知这屋中两人寒暑不侵,怎会去费力升什么炭火烤暖?言先生不管她心中所想,这时自另一屋中取了些东西出来,连同粗糖一并递给她。
小香问道:“这是什么?”
两人指尖无意中相碰,她赶紧缩回了手,面色微赧,心里却感奇怪:言先生的手好暖和呀,他不冷么?
“一帖药物。你若信得过我,拿回去以水煎服,一天两次,王大娘的病两天可好。”
第1522章 乾坤壶入手
王大娘风寒初起,口舌寡淡无味,因而想吃些甜食油荤。
小姑娘大喜,接过东西道:“小姑娘自是信得过言先生的。先生真是好人,蜜糖我过几天、过几天就还。”
言先生“嗯”了一声,不再接话。
小香眼珠子转来转去,有心对着他再多说几句,却望见木桌上碗箸还未来得及收起,显然人家正在用饭。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再耽搁下去,只得道:“我,我先回去给娘亲煎药。先生这里若缺用了什么,只管告诉我。”
言先生温和道:“会的。”
他一笑,小姑娘脸就红了,呐呐了两声,回身出了院子,带上门走了。
言先生刚转过身,就见月娥站在背后瞪大了眼盯着他,不由得一怔:“怎么了?”
月娥看看门外,再看看他,突然道:“小香对你有意?”
言先生走到缸边给自己打了杯水,喝了一口:“有意?”月娥说话好像从来没这么婉转过,嗯,也算一大进步了。
哪知她下一句就跟上了:“对,她想和你交|媾。”
“噗!”言先生刚喝进去的一口水,这下全喷了出来,“咳!月娥你……”
“我断不会看错。人间几百年男欢|女爱皆是如此开场。”月娥一本正经道,“只是人类这物种太过古怪。其他动物都是雄性向雌性求|爱,只有人类女子会主动追求男子。”
言先生囧了,挠了挠头,第一次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又咳了一声:“未必,未必都是如此,小香只是感激我罢了。”
“只是感激你,为何看着你的时候,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一倍?”
“这个……”言先生只能苦笑。
“交|媾的滋味,当真如此之好?”
这句话才当真是神来之笔,戳得言先生险些第二次被呛住。月娥就看他罕见地瞠目结舌,遂道:“你脸红了。”
外头北风呼啸,屋中两人独处,面前花容月貌的妹纸突然问了你这么个问题。言先生虽然自诩见多识广,阅历丰厚,老脸也是忍不住红了。
偏偏月娥不依不饶:“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言先生只得艰涩道:“我不知道。”行走世间这么多年,他早就封闭了自己的情感。说到底,他和月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月娥更奇怪了:“你不曾做过的东西,哪怕你眼见别人做过千百遍,也掌握不了其中诀窍。”这是原话奉还给言先生了,“你见过这世上千万生灵繁衍,为什么不自己尝试?”
这一下,言先生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稚龄童子都知道,天道之外,还有人伦。可是月娥作为天道化身,秉持的是客观待物,怎么能理解“人伦”这种主观的情感和道德呢?世人眼中的悖德之事,只要不违理、不背法,对她来说就不值一提。
他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一阵北风吹来,在院中打了两个旋儿,卷起落叶哗哗作响,更显得屋中一片诡异的安静。
月娥也觉出了他的尴尬,不由得以手支颐。这个思考的动作,是她从宁小闲那里仿来的,顿时给她增加了一份柔美和天真:“你不想试一试吗?”
这句话说完,她就看到这个向来智珠在握、温文尔雅的男子,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呆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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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秋台是得愿山庄湖上的一座小榭,风景是一等一的好,又是亭亭立在水中央,在这里议事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榭与岸之间,由蜿蜒曲致的汉白玉桥相连,如霓虹卧波。皇甫铭大马金刀地坐在亭中石桌边,正在举盏饮茶,就望见宁小闲着一件湖水蓝的春衫,自前方的单孔拱桥漫步而下。人面花景交相映,哪怕在夜里看来,也是娴静恬然,分外可亲。
她走到亭中,也不言语,只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盒子。
皇甫铭黑眸亮了,蛮祖的声音立即回荡在他识海之中:“就是它!我要的东西,就放在这盒子当中!”
他说的是“我”。
皇甫铭眼帘低垂,掩去了其中的情绪。等他再抬眼时,面上又已是神采飞扬。宁小闲就见着这少年竖起大拇指,褒赞道:“姐姐好手段,居然真将这东西找来给我了。”
宁小闲似笑非笑:“你原先以为,我寻不着么?”
皇甫铭轻咳了一声:“姐姐出手,当然马到功成,我自是信得过的。”方才蛮祖突生感应,虽然与残臂的心血感应只出现了一下就消失了,却不妨碍到他立刻识别出它的真正位置,并且这一次方位真是清晰无比,就在得愿山庄当中!
接到这个消息,皇甫铭也是吃了一惊,没料到宁小闲当真能寻到这件宝贝。为恐夜长梦多,他才匆匆赶来。
他口中说话,目光却不离青铜盒子。宁小闲知他心中焦灼,也就递给他一副手套:“自己验货吧,但不许取出来。这得愿山庄风景不错,我挺喜欢,别让天雷一下给劈没了。”
皇甫铭赧然一笑,也不客套,接过手套戴好即启开盒盖,探了进去。
这一伸手,即是神情一振,随后转为凝重。
宁小闲知道,他应是正与蛮祖交流,确认这段残臂的真伪。
稍顷,他才慢慢缩回手臂:“好姐姐,就知道你最靠得住!”
看他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宁小闲就知道这东西是正品。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甚好。那么言归正传,我要的东西哪?”
皇甫铭拿到这青铜盒子,心满意足,也是很干脆地取出一把小小的酒壶放到桌上:“乾坤壶在此。”
这东西只有巴掌大,壶身已经掉了色,变成了微褐,表面却异常光滑,并且微泛红光,一看就是长期被人反复摩挲,充满了古物的沧桑感。那形状也不像如今的酒樽,反倒像个矮矮胖胖的提壶,只是壶嘴和把手都很短。
若说这壶子看起来有甚特别之处,那就是壶嘴雕成了一个狰狞的龙头。龙眼、龙角、龙鳞,龙须,都是寥寥几笔錾出来,刻工非但称不上精细,反而有些粗犷狠厉的味道在里面,却将这龙头悲愤而痛苦的神情给描绘了个十足十;壶把手嘛,则刻成了一个蛮人,手挽长索,索的另一头紧紧捆住了龙嘴。
不消说,那条细而长的长索,就是这壶子的提梁了。
皇甫铭将这提梁往前一推,被套住的龙嘴就张开了。里面的琼浆还未倒出,壶嘴就冒出来香醇已极的酒香。
那是已经酝酿了千年万年、将悠久时光都凝聚于一壶的陈酿。
她从未想过酒香居然可以浓冽到这个地步,以至于她只嗅了一口,脑中蓦地昏沉,居然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皇甫铭见她面色突转酡红,娇躯也晃了两下,赶紧伸手去扶。
幸好她立刻定了定神,伸手扶住石桌稳住身形,也借机避过了皇甫铭的手。这时身上神力自发运转起来,转眼就将这微醺之感尽数驱逐出体|外,随后头脑即恢复清明。
“好厉害。”她乍舌不已。自从踏上仙途,她就再未喝醉过——以修仙者的体质,可以饮酒如饮水,休想醉倒他们。
今日却遇上了这个特例。
要知道水榭四面开放,湖面上又有晓风吹拂,通风条件极好。可仅仅是那么一小股酒香冒出来,以她渡劫前期的修为也险些儿中招。若是这稀世陈酿真喝下肚,又该是多么霸道的酒力?
未能挽着她的小手,皇甫铭有些遗憾,不过依旧尽职解说道:“这壶中的陈酿称作‘神仙倒’,原本是我族测试新种魂力的工具。唔,想来这些往事,姐姐都知晓了。”她能上门索要乾坤壶,必定做过了功课,“不过壶中酒液酝酿了数万年之久,效力强劲,就算是我,每次服用也不得超过四滴。姐姐用它修炼神魂,须得慎之又慎,每次最好不要超过——”他顿了顿,似是和脑海中的蛮祖交流,过了几息才道,“不要超过一滴!”
“否则呢,会有什么后果?”
她既拿到了这壶,当然要问清用法和性状,皇甫铭也不疑有它:“否则超过了魂魄所能承受的上限,神魂就会变得过度活跃,很可能烧坏脑子。”
呃,用她能理解的话来说,那就是脑中风或者溢血吧?
宁小闲将这壶子拿在手里,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提醒她:乾坤壶,终于到手了!
她离自己的心上人,终于又近了一步。
她努力压下心里的狂喜,竭力保持冷静:“吃上多少滴会烧坏脑子?”
皇甫铭微愕,赶紧摇头:“姐姐莫要胡乱尝试,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宁小闲打断他道:“只管告诉我极限就是。”
她语气坚决,显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皇甫铭拗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再度沉吟起来。
这一回和蛮祖交流了更长时间,两人显然是反复磋商过了,皇甫铭才抬起头,心不甘情不愿道:“最多最多,也不能超过四滴,否则姐姐你的神魂一定会被完全摧毁,再也恢复不过来了。”他正色道,“这话,你一定要信。”
宁小闲信的,因为给她做极限估测的不是皇甫铭,而是蛮祖,亦即是乾坤壶的真正主人。他用这壶子测试过无数生灵的魂力,若说这世上真正有谁对乾坤壶中神仙倒的威力最了解,那一定非他莫属。
所以她也肃容道:“我知道了,多谢你。”随后将这盒子的情况据实以告。
以蛮祖的眼力和炼器水平,自然知道她并未撒谎。现在交易完成,双方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盒子既已入手,皇甫铭心花怒放之余,也想早点取出蛮祖残臂,否则青铜盒突然破裂,那里头的东西就被封闭在不知名的空间了。
所以这一回他也未再多纠缠,和宁小闲说了几句好话就告辞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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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又过得平静无波。
毛球被汨罗换回了原装货之后,呆萌有余而灵性不足。宁小闲看着它那张与汨罗真身一般无二的脸,总觉得心里堵得发慌,遂将毛球交给了阿离去养。
小姑娘甚是心善,对姐姐送的这狐儿自然不会差了,她又定居中京,不像宁小闲这样居无定处,所以反而是毛球更好的归宿。
乾坤壶既已入手,那么接下来急亟着手的一件事,就是顺利拍下通明宝镜!
想要闯入巴蛇识海、接近长天神魂,那么宁小闲拟定的计划就有三个关键,首先,要有更高等阶的神魂之力,助她叩响神境识海的大门。这第一关的助力,就是大萨满都伏末的魂魄。
其次,神魂的运行速度,要提升到至少接近、最好超越阴九幽的等阶,以期能在被他逮住之前,联系上长天。从各方面来看,执行这个时候最好的人选是涂尽,因为他本身就是魂修,于识海作战经验丰富,本身神魂又极强韧,能承受更大的“神仙倒”效力,成功率当然要高一些。可惜阴九幽对魂修的感知度,至少比普通神魂敏感十倍,他只要一进巴蛇识海,立刻就会变为被追捕对象。
所以这事儿,最后还得着落在她头上。乾坤壶中的“神仙倒”,也得由她来喝。
最后,就是第三个难题了:
她进入识海之后,要怎样寻到长天?
神境的识海可不像她自己的那般空空荡荡,一眼见底。否则她进去也不用多作挣扎了,阴九幽一秒钟就能逮到她。
根据都伏末和涂尽的描述,但凡是魂力和道行匹配的修仙者,其等阶越高,识海当中的变化就越大。渡过了天劫之后,天道给予的重要奖励之一,就是仙人的识海再不是荒芜一片了。
到了真仙之境,识海中已有各式生命遨游。
没错,就是生命。
宁小闲头一次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也是张大了小嘴合不拢来,只觉匪夷所思。可是定下心来仔细想想,这过程对于地球的人类来说,岂非再耳熟不过?
第1523章 风波再起(双倍开启求月票)
参照地球的演化,有个最广泛流传的版本就是,这颗星球上也是首先有了海洋,随后狂暴的电闪与雷鸣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将生命的基础赐予了海洋。从此,生命才开始繁衍。
她也曾内视过无数次,自然知道智慧生物的识海若是放大来看,那即相当于厚重而宽博的海洋。原本这是最孤寂的世界,因为除了主人的意识之外,不可能再有任何生命。可是天劫的劫雷过后,这里就开始天翻地覆了。比照现实,开始有生命繁育。
到了神境,识海可就不再仅止是一片原始海洋了,它有了另一个更通俗也更震撼人心的称呼:
神国。
无数生命栖息于此,为伟大的神灵提供信仰之力。而这个神国惟一的真神,自然就是识海的主人,也即是这副身体的主人。他在这里等同于创世主,地位至高无上,牢不可破。
也只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体会出阴九幽的伟大。因为他居然能在别人的神国之中,动摇并击败那里的守护者、拥有者,将整片神国窃为己有。
这也是她即将加入的战场、即将直面的敌人。
原本她和涂尽就推想过很多办法,可是当她在听涛阁里望见古星海手中这面通明宝镜的时候,第一直觉就是——它对她太有用了。原因很简单:既然神境的识海比普通修仙者复杂万倍,那么谁知道巴蛇的识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进入以后,要怎样才能顺利找到长天呢?
这问题从未有人能回答,甚至数万年来阴九幽也都未成功入侵过巴蛇的真身,所以秉承了他记忆的涂尽也不清楚。又因为那是巴蛇识海,是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神国,所以无论是天道、月娥还是言先生,都无法看见。
惟一知道答案的两个人,此刻都蜷在巴蛇真身当中,其中一个阴九幽本尊自然不可能给她解答。她翻来想去无数次,都觉得这问题简直无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可是勿庸置疑,只要能够拍下来,这面镜子就是宁小闲计划当中的第三个关键。
通明宝镜的作用是什么?窥见人心。当她听见这一用途,只觉得眼前都亮了,只因巴蛇真身当中,不仅仅住着一个阴九幽。虽然这面镜子只能以纯画面的方式来表现对方心中所想,却传达不出心声——它毕竟不是个即时通讯器——但是对她的计划来说,或许已经足够。
说来也巧,通明宝镜的发卖,就定在隔天下午。不过她吸取前几次教训,不再亲临现场,而是请琅琊自行前往白玉京,以普通宾客的身份单独开启另一个包厢去竞拍。
如此一来,皇甫铭也不能再给她捣乱了,并且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闯祸光环不会波及到如此重要的一场发卖。通明宝镜的发卖,她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很正确。因为镜子发卖期间,琅琊托人几次回禀,出价都在节节攀升,显然相中这镜子的贵宾也不在少数,并且今年大发战争横财的人很多,所以从中午一直耗到黄昏,这面镜子的价格已经飙到了一千六百多万灵石。
对这镜子,宁小闲志在必得。这天半夜小厨房送上点心的时候,好消息才传了回来:
琅琊成功拍下通明宝镜,落棰价是二千二百万灵石。
这个价格,买下神器都绰绰有余了,她也是阵阵肉疼。若没有从广成宫那里抢来的财宝,隐流有没有这么多闲置的资金还不好说。不过能拿下它,宁小闲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通明宝镜入手,就意味着她的计划可以开始着手实施了。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修养和补充,大萨满都伏末的魂魄显然已经变得稳固了些,再不是一阵小风能够吹倒的了,并且能够脱离养魂木停留在外的时间也有所延长,当即开始重操旧业。
他经验老辣,乾坤壶自然是主要交给他来研究,所以这几天神魔狱当中的囚犯是倒了大霉,至少有三、四十个都被他抓出来试验“神仙倒”的威力,连仙人狄致远都难逃毒手。
两天的功夫,神魔狱的妖怪就被他弄死了三个,弄痴呆了五个,还有好几个成天价昏昏噩噩、难得清醒。丹炉穷奇在边上看得胆颤心惊,暗道经过了好几万年时间,大萨满的品性果然没有半点改变,依旧是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而在外界,隐流正在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大西南。宁小闲在广成宫战事结束之后选择北上中京,是因为接受了言先生的谏言。现在几个任务,包括争取乾坤壶和通明宝镜,都已经完成,同时隐流也已经基本巩固了在中州的势力,她在中京的事务也与宁羽核对、交接完成,发卖会上也没有她想要的东西了,可说无论是隐流还是她,都没有继续留在中京的必要了。
最重要的是,巴蛇森林才是她的家,潜入巴蛇识海这事非同小可,最好在安全的老巢进行。并且计划越是匪夷所思,执行起来就越要滴水不漏,虽说现在行动的条件都已齐备,关于潜入的过程安排却要分解得细之又细,尤其她的神魂强度还得进一步提高,否则进去了就是给阴九幽送菜,所以这潜入计划决不是朝夕可蹴,至少也要精心准备上半年再说。
这一日雪后初晴,整个中京都沉浸在难得的暖意当中,正是动身出行的好日子。
隐流上上下下,从得愿山庄到京外的庄园驻军都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宁小闲一声令下即开拔走人。偏在这时,弱萍匆匆奔了进来,惊惶道:“大人,外头突然有流言传开,言神君大人和阴九幽双双都被关了起来!”
“啪”,一声轻响,宁小闲手中的毛笔应声而断。
她正在批阅宁羽交上来的最后一本账簿,隐流马上就要离开中京,结果这意外居然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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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4章 幕后黑手(求月票)
这一瞬间,她的心像是沉到了大洋底部,又冰又麻,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盘旋不已:
一,她在中京最担忧、最害怕之事,居然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成真了。
二,到底是谁走漏了这个消息?她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弱萍听得那一声笔断,再见宁小闲面色突然变得惨白,却不说话,也知事情不妙了,担心道:“大人?”
宁小闲强提神力在周身走了一遭,定了定神,这才道:“从头到尾说清楚,怎么回事!”
弱萍也知事关重大,此刻快言快语,力求简洁明了:“方才獴十七在三条街外拐角的食肆买了八十斤熟牛肉,想路上当干粮吃,正付账时,听到边上酒摊有人议论,提到了您的名字。他注意去听,结果这摊子上的几个修士居然说,广成宫之战的最后结果,根本与隐流放出来的说法不同。阴九幽没死,反而潜入了巴蛇真身和神君大人争夺神躯,现在双方都被您放在神魔狱当中!神君大人根本出不来,否则您前段时间遭遇偷袭受了毒伤,他为什么不出面?”
“獴十七接到这个消息,就回来又领了几名兄弟出去打探,结果发现附近七、八家大酒楼里头都在热议此事,内容也是大同小异,恐怕不到晌午时分,这消息就会传遍中京了。”
这消息,一早就传开了?宁小闲心乱如麻,却不妨碍思绪翻飞:她手下的隐卫只找了几家酒楼。就听得流言大肆蔓延,那么全中京有多少酒楼,有多少茶馆。有多少风|流聚会之地?那都是小道消息滋生和飞速传播的温床。
其次,消息的真实度也值得注意。虽然还有两分语焉不详,但流言本身和事实已经非常接近了。八卦有个特点,那就是虚妄和浮夸,毕竟一传十、十传百,都要通过人嘴两张皮,那过程中也不知道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可是这消息里面几乎没掺水分。并且特地突出了重点:长天出不来了。
那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这消息转手的人还不多。换言之,这次流言的传播。是在全中京不知道多少个聚会场所同时爆发出来的,并且内容也几乎一致。可见,放出这消息的决非个人行为,至少也是有组织、有规划。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呆怔了很久。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字:“茶。”
弱萍赶紧沏了一盏新茶端上来。女主人很喜欢饮茶,总说灵茶能够清心。换言之,现在她的心,的确是乱了呢。不过,流言所说的可是事实么,神君大人当真被关在了神魔狱当中?这倒是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他老人家已经很久不曾露面了,可是外头传言疯传。对隐流大概很不利吧,不知女主人要如何才能摆平此事呢?
她偷眼看着宁小闲。却聪明地三缄其口,一个字也不敢问。
听到这流言已经传开的消息,宁小闲的第一反应就是:拦不住了。
若是只在三、两个地方传播开来,她还能令隐卫前去就地封口,就算杀上几十人,只要手法巧妙些,估计都不会有大问题。中京城守问起,这锅她来背就是。
可是现在这样大面积爆发,她却是拦截不及了。估计对方也防着她来围堵,所以才选了这么百十个客流量特别大的公开场所来散播谣言。
那么现在平心静气地想想,她当下要着重解决的问题有两个:
首先,查出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播开来的。
阴九幽本尊在听涛阁上,借着请神术将消息透给了自己的分身知道。随后这分身在大街上行刺她不成,逃进了灵浮宫的青阳居,被涂尽跟进去掳了回来,不过已经分出去一缕神识,将这消息传给了余英男知道。从这里开始,情况就完全脱离了宁小闲的掌控。
她后面亡羊补牢,才勉强控制住局势,没让那致命的秘密泄露出去给皇甫铭知道。可是这才清静了几天?
余英男死了、狼獾妖吴婆婆死了,在白玉京内给余英男通风报讯的侍女也死了,甚至侍女死前发往皇甫铭包厢的遗讯也被宁小闲拦截下来。可以说,所有知情人除了虬闰以外都死了,那么这消息是怎么泄出去的?
莫不是虬闰?可是他心系螭龙珠,不可能做出撕毁协议之事,再说血盟由天监管,天道也断不会让他背叛合约内容。
再看流言爆发的态势,决非一个人单枪匹马可以办到的,这必先经过了周密的计划布置。
宁小闲想来想去,只得命人将涂尽传到跟前,指派了一项任务给他:“去查清流言的源头。”这项任务很难,因为流言传播太快,想在短时间内溯本逐源,恐怕也只有能够化出众多魂魄分身的魂修能够完成——毕竟他越过了语言可能编造的陷阱,直接侵入旁人识海,获取的消息既可靠又准确。
涂尽也知如今局势已经全盘脱控,不由得担心道:“离京计划照旧?”
“不。”宁小闲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反倒不能走了。”转头对弱萍道,“通知下去,我们大概还要在中京逗留一段时间。”
弱萍吃了一惊:“大人!谣言四起,我们还要留在这是非之地?”
宁小闲望了她一眼:“此时离京,即相当于隐流急匆匆逃离中京,那是坐实了传言,原本只是怀疑的人,现在就会信了。如今南赡部洲中部战乱频繁,我们这样撤回大西南,恐怕还不如留在中京从容。”中京是天下势力聚合之地,反而有自己的秩序,哪怕在动荡不安的南赡部洲,这里几乎不受战乱影响,那样的繁华依旧如烈火烹油,真叫做难得的太平之地。
她还有最大的担忧没说出来,那就是皇甫铭。
哪怕长天不在,然而以隐流之强盛,以她渡劫前期修为,这中京之中能威胁到她,并且有意愿威胁她的势力屈指可数,镜海王就是其中一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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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