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代我去死,可好?
她似懂非懂。长天的意思,是这温城主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非死不可?
他接道:“他面色一直红润,应该是服用了驻颜丹的关系。真正的驻颜丹除了保持体貌不变之外,对身体有益无害。他既说是小驻颜丹,多了个‘小’字,或许更改了药物配方、或许炼制之时不得法,总之是对他身体产生了更大危害,加重了他生机凋零的速度。”
温良羽却是知道温格的咳血之症已经日益严重,听之不似假话。他压住心头的悸动道:“那与今日之事,又有何关联?”
“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也不过是将骨血崩坏的速度放缓了一点儿。这些年,你樊叔四处探访,想为我寻得一线生机。天可怜见,终于让他找着了!”
温良羽哪怕知道老爹寻到的方法不是正道,而且多半和自己有关系,可脸上还是露出了关心的神情。
温格看在眼里,忍不住叹气:“谨儿若能有你十分之一的孝心,我都死得瞑目了。”顿了顿道,“你樊叔寻得的法子,乃是‘换血’之术。”
“我已病入膏盲,药石无效。但天无绝人之路,总还会留有一线生机。你樊叔从一位神秘道人那里学得了换血之术,只要将我之精血,与妖怪之精血互换,就能延得寿命,恢复健康!”
温良羽嘎声道:“妖怪之精血?帝流浆将至,城外多的是妖怪,为何不去寻它们,反而抓了我来?”
“你当这换血之术可以随便施展么?若人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改换寿命,这天道如何能允?”温格摇头道,“天下妖怪虽多。但抓哪一只来替了我的精血都不行。妖血之力何等霸道,我这躯体何等脆弱,换血之术一行完,我恐怕就要七窍流血而亡,那便不是改命,而是送命了。”
“只有你,我的好儿子,只有你的精血可以啊!”宁小闲看不到,但温良羽却能望见自己老爹的眼中爆出一团精光,面庞扭曲。显出了他从来未见过的狂热,“你身负妖怪血脉,又平平安安地活了二十年,人类和妖怪的血液早在你身上相融为一,妖力也早就习惯了与你的血液相合。最重要的是。你的血脉传承自我。只要我和你对换了精血,你身上的妖力也会承认我的血液。不会出现爆体而亡的情况。”
宁小闲闻言轻抚了一下魔眼。长天知道她在征询自己:“他说的没错。换血之术还有一种用法,即是将人变成妖怪或半妖。只要将妖怪或半妖的精血改换到人类身上就行。只是再弱小的妖怪精血,对人而言还是太强大。人类的身体太脆弱,多半承受不了妖力的霸道。在上古时期,敢受此术的一般只有体质强横的蛮族,且施术前要做好多项准备。”
他啧啧称赞道:“蛮族早就消亡了。此术也没人敢再用。不过这姓温的脑子倒是好使,居然被他找到了偷天换日的办法。这小半妖身上的血脉来源于他,一旦将妖血换到自己身上,妖力自然不会伤害他。好计。好计啊!”
这是没口子称赞的时候吗?!只看温良羽那么聪明,他爹当然也是一肚子鬼精明的人。唉,自己为什么又在这种重要关头胡思乱想?她赶紧再度将精力集中到眼前。
温良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毒渐渐解开,他身体虽仍动弹不得,神智却越来越清醒。温格的话,他稍一思忖便想通、想透了。
“爹爹一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是不是?”他盯住温格,一字一句道,“一直劝我隐居在府中,是为了防止我意外离开,是不是?”他伸手提着那四名囚徒,“这四个无辜之人,是您抓来施术的祭品,是不是?”
温格微微侧头,不愿与他直视。
温良羽幽幽道:“莫怪乎这么多年来,父亲对我嘘寒问暖,怕我冻着、饿着,三餐饭食顿顿都有鱼肉、补品,就连大哥都羡慕不已。羽儿心中一直感念,只想着将岩城打理好为爹分忧,哪知……哪知父亲原来是将我当作了人形的灵丹妙药来养着。我的体质越好、气血越盛,施了换血之术后,您的体质也会越好、气血也会越旺盛。”
那张半妖的面孔看不出多少表情,泪珠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爹爹,你可有一日是将我当作了亲生骨肉来看待?”
温格拂然不悦道:“羽儿说哪里话来?你娘亲虽美貌,但你这半妖之相从小吓坏了多少人?若无爹爹相护,你早在送进我家之时就被夫人杖毙了!”他放缓了语调,“你和谨儿小时候,老家遭了洪灾,我们一家南下逃亡,流离失所。我宁可自己啃着草皮树根,也要让你俩喝上米水。你扪心自问,这一路上我可曾让你俩吃过太大苦头?”
温良羽摇了摇头。
“我当上这岩城城主之后,你说要尝试规划决策,我可是对你信任有加,让你放手施为?”
温良羽眼眶儿红了,点了点头。
宁小闲心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这岩城的种种出人意料的决策,竟然出自温良羽之手!
温格将双手放在儿子肩上,语重心长道:“羽儿,我真心待你不薄。可是父亲的身子不行了,需要你的精血来维系,你可愿为我续命?”他眼中露出温柔、诚挚之极的眼神,正是温家二公子渴求多年而不可得的亲情流露。他殚精竭虑为岩城所做的一切,岂非就是为了博得爹爹的认同?
温良羽瞬时胸中涌起一股热血,“好”字已经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终于又用理智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爹!”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更平静,“这换血之术,要我自愿才能实施,是不是?”
温格一愣,连连摆手:“哪有此事?”
“若非如此,您现在为何还会对我温言相向?岂非就是等着我点头应允?爹,您平日面对着我时,尽管百般掩饰,我还是能看见您眼中的不屑和厌恶。”温良羽沉吟道,“这几年来,府内账目总有些对不上。几年前,我就派帐房徐先生去查,结果几日之后他就死于非命了,如今想来,这应该就是爹爹下的手。”
他眼中的光彩越来越亮:“您在几年前就已经筹划好一切了吧?每年都从岩城的收益中贪墨一星半点,再将账目作好。这七年累积下来,可就是一笔巨款了。只等和我互换了精血,就卷走钱款,远走天涯,从此逍遥自在。反正您成为半妖之身后面貌也跟着大变,届时任谁也无法将您和风度翩翩的温城主联系在一起,这金蝉脱壳之计,真是了不起。”
账房徐先生?宁小闲眉头一皱,莫非就是谈清荷的亡夫?谈姐曾说过他几年前因故身亡,没想到竟是温格下的手。
“只是我不明白,这半妖之身有什么好,人不人,妖不妖,处处遭人白眼惧怕。您何必要费这么大力气?”
温格长长吁了一口气:“不愧是我儿,花毒居然没能令你神智迷失。”他站起转身走了几步,脸上一直挂着的慈祥微笑也不见了,“你还年轻,怎能体会身体渐渐崩坏、死亡一日日迫近的恐惧?我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才有了今日的身份和地位,不用像丧家之犬那般疲于奔命,结果却就要入土了?上天何其不公!我所求的,不过是一命耳。”
“你虽怨自己是半妖之身,然而五感、气力远超常人,寿命也能轻易达到二百岁左右,已是为父可望而不可求的恩赐。你若到了我这步田地,才知道这世上最珍贵之物就是性命,什么名誉、什么身份、什么岩城的兴衰,通通都是狗p,通通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最要紧!莫说一百年的寿命了,哪怕是让我多活上十年,我也愿意倾尽所有!”说到后来,他几乎要嘶吼起来。
“我明白了。”温良羽静静道,“父亲早已想下手了,怎奈过去的几年里,我每日研制灵茶。这茶一日不成,您就一天不敢对我下手。还好老天保佑,这灵茶终于在茶会到来之前问世,您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对不对?”
温格也懒得再掩饰了,赞道:“我儿当真聪明。若你是我的纯血骨肉,谨儿才是半妖,那可有多好?”
“既如此,我的回答是——”温良羽不为所动,“不愿!”
温格也不惊讶,长叹道:“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人也是我抚养长大的。圣人的教诲你都不记得了么,为人子女岂可不知道感恩!”
温良羽冷笑一声:“我不是人,我只是个半妖,怎知感恩?”
“也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此也好,我还能少几分愧疚感。”温格嘴角扯起诡异的微笑:“好儿子,你费尽心思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可等来了救兵?”
温良羽闭目不语。
“我和你拉扯了这么久,无非也是在等时辰罢了。我纠正你吧,对你好言相向,无非是换血的过程少生一点波折,却非一定要你同意不可。”温格转头望向樊真人,“先生,吉时可到了?”
原本杵在壁角装木头的樊真人,此时才开口道:“时辰正好。”(未完待续。。)
第128章 换血秘法
他话向来不多,此时结了个手势,在四名囚徒的背上各拍了一掌。这四人手脚开始抽搐起来,脸色就开始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们本是身体健康、年富力强之人,尤其两个孩子更是朝气勃发,又被大补了数日,原本红光满面,但被拍了这一掌之后,饱满的皮肤就开始萎缩,暴出青筋。
很快地,就连这青筋都渐渐瘪了下去,形体越缩越小,看起来就像被抽干了似的。
长天道:“凡人体内的精血太少了。这姓樊的以他们自己的身体为炉鼎,将他们浑身的血液都凝成精血。”
樊真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取出一支玉匕来,在四个人心脏部位蜻蜓点水般扎了一刀。诡异的是,血液喷涌的情景并没有出现,樊真人在他们后背上又拍了一记,这才从心口慢吞吞地淌出一滴血液来。
普通人的血液都作红色,中了毒的还可能发黑,但这滴血液却带有丝丝缕缕的赤金之色,在火把的照明下还闪出诡异的光。这正是浓缩了一个普通人所有精气神的本命精血!这滴血一旦被取走,此人生机就此断绝,再也无法救愈。
看到这一幕,宁小闲将手中的獠牙握得紧紧地,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对方于她而言太过强大了。
樊真人取出两只玉勺,分别盛了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的本命精血。接下来,他将温格父子各放到石台上躺好,在胸口位置都绘了几道奇特的符咒,随后也像取血般用匕首去刺,结果胸膛上竟然只被他扎破了口子,却没有流出血来。
他将两名成人的精血滴入温格的胸口,另两名孩子的精血则注入了温良羽的胸膛。这两滴本命精血一注入。温良羽还好,温格却是面色胀红起来,拱起背几乎又要咳嗽,被樊真人伸手从喉间到小腹一路捋下,这才平复了气息。宁小闲心想,看来他真正是虚不胜补,若无这次换血,他的命真不长久了。
长天注解道:“他先用凡人的精血,对这两人都进行了补强,一会儿动手施术时。他们才能熬得过去。温良羽身上有一半是妖血,不能直接提取出来给温格使用,只能慢慢换补,这换血之术也许要持续半个时辰左右。”
果然樊真人俯身在温格耳边叮嘱道:“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至关重要,你都要挺住。”他在两人脐眼处又各挑破一个小洞。然后取出两支极细的透明软管,分别将两人的心口相连、脐眼相连。最后在两人口中各喂了一粒丹药。“这是补血丸。能加速你们周身的血液运行。”
才做完这事,温格父子胸口上的符咒就开始散发出银光。宁小闲眼看着温良羽心头上的血液流往温格的心口,而温格脐眼上的血液,则开始流向儿子身上。她心里大骂:“这果然是换血啊,说得玄而又玄的,不就是将温良羽的全身血液与温格对换么?这符咒八成就是起了驱动血液流向的作用。”
樊真人原地坐了下来。闭眼不再言语。他能力之内的事情已经做完,接下来,是这父子二人血脉相传之事了。
父子两人无言。温良羽神色复杂盯住父亲,但温格却闭起了眼。不愿看他,不知是厌恶还是心虚。
就这样过去了小半刻钟,温良羽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胸口急速起伏,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反观温格,原本隔三岔五就要轻咳一声,这段时间内反而没了动静,只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看起来很是惬意。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是温良羽身上的妖血开始在父亲身上发挥效用,并且目前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副作用。
宁小闲有些着急,脑中转过了几个方案,却又一一否决掉。再过一刻钟,两人的换血就该结束了,她再不动手,温良羽就会丧命。可是她现在若动了手,丧命的会不会先变成她啊?
樊真人和温格都放下了心。原本这套做法只是他们两人的设想,也算是一场豪赌,毕竟上哪里再去抓个半妖来实验?但就现在看来,他们赌对了。
恰在此时,樊真人突然睁眼望向石壁。在那儿,一张黄色的符咒突然无火自燃,几息内就烧得干干净净,只余灰烬。
“上头有异变。”此刻已是亥时,相当于夜里十一点之后了,正儿八经的午夜时分,万籁寂静之时,能发生什么事情?可是这张符贴在温府小院的墙上,若无外敌入侵,绝不会这样自燃报警。他眉头一皱,望向温良羽,“你做了什么?”
温良羽额上全是冷汗,却咧了咧嘴笑道:“也就是通知了清虚门,每年贡给他们的仙银都被贪墨了。哪知道前天就送出去的消息,今天夜里才派了人来。”
其实他心里也好生奇怪,清虚门的人怎会半夜来查账?
温格失声道:“不可能!我这两日严控了出温府的人,没有我的指令,连个下人都不敢踏出一步,你怎能将消息递出去?”
温良羽闭目,不去理他。
温格也是个聪明人,眼珠子转了转,随即恍然:“是了,原来是吴伯,我最依赖的大总管!这种时候,只有他才能自由进出温府,传递消息。没想到他在我身边做了十几年总管,最后竟然让你收买了去!”
温良羽冷笑道:“我自有办法,与吴伯无关,信不信随你。”
温格哪里肯信,待要再说什么,樊真人那里念了个咒,河水里凭空分出一团晶莹透明的水球来,飞到他面前徐徐张开,形成了一面椭圆形的水镜。他伸手一抹,水镜上就出现了影像。
“低等水镜术。”长天懒懒道,“他在府里特定地方作了记号,施这水镜术就能看到那里的情况。”
环保版的监控摄像头!宁小闲真佩服这些修士的想象力,这样实用的术法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呢?
樊真人又皱起了眉,低声道:“不是清虚门的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仔细观看那水镜中出现的场景。他这记号大概是做在温格书房外头的庭院里,大家所看到的景象,是绿地上站着的四个人。
这四人高矮形貌各异,服装也颇为奇特,其中一名大汉身高八丈,环眼大耳,秃顶赤膊,鼻上还套着个鼻环;另外一名女子身着紫衣,柳叶眉、水蛇腰,神色妖娆。另外两人个头都不高,面貌都笼在一团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莫说其他人了,宁小闲一见这四人的奇装异服,就知道绝不可能是清虚门下弟子。
四周悄无声息。那大汉手里提着温府的一个下人问道:“你家主人呢?”声若洪钟。这人抖抖嗦嗦,小声道:“我家大人平时就睡在这小楼里,今日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声响。”
这大汉“嗯”了一声,随手掰断了他的脖子,将尸体往地上一扔道:“这院里分明没人。莫非是姓温的接到消息跑了?”
那女子沉吟道:“先将这院子里外搜过一遍再说,或许有什么暗门也未可知。这岩城制成的灵茶,居然还有祛心魔、固心神的功效,谁能料想得到,现在若不再抓紧弄到灵茶种子,后面大宗大派赶到了,哪还有我们的好处?”
她这话一出口,溶洞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神魔狱里的长天都轻咦出声。温格失声呼道:“什……什么?灵茶有祛心魔之效?!”看他脸色骤然转白,显然此事险些将他震得心魂失守,他转向樊真人急道,“当日试茶,你怎地没有试出来?!”
这话里就带了三分不客气了。樊真人脸色一沉,心说我堂堂金丹期修士,又不是你温府的家奴,凭甚对我大呼小叫?然而这事他理亏在先,又确实被这消息震撼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说不出话来。
宁小闲赶紧抚了一下魔眼。哪知长天这回无奈道:“我又不是万事通,哪能事事皆知?我也不晓得这灵茶多出来区区一个祛心魔的功效,怎就能引得他们心神荡漾。”
长天君,你就这样突然掉链子了么?宁小闲不明觉厉,但看场内几人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并且当事人温良羽也是一脸迷惘,顿时感觉到这事大有转机。
水镜中,这四人又交谈了两句就四下散开搜寻了。只是那女子看起来也有几把刷子,像是感觉到有人偷窥,在院中辨了一下方向,就直直地看往水镜!她冷笑一声飘了过来,水镜突然就一片黑暗了。
樊真人咬了咬牙道:“她已有所感,必不会轻易离去。我上去打发了他们。”
温格不放心道:“先生,你不在这里坐镇了么?”
樊真人摇头道:“若不打发了他们,一会儿密道就暴露了,这么狭小的地方不好施展术法。你不用担心,温二少动弹不得,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再坚持一会儿就换血完毕了。”言罢不再停留,返身往宁小闲藏身的暗道急急行去。
他一离开,这溶洞内的大活人就剩两个了。温格长吁了一口气,抑住自己紧张的心情。“这一切就快结束了,我又能拥有长久的寿命了。”(未完待续。。)
第129章 我想活下来
他正好面对着密道,才刚安慰了自己,就看到密道口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鹅蛋脸、弯弯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庞。
“宝珠?”他失声喊道,几乎要揉眼了。贴身丫环宝珠怎可能在这里出现,再说樊真人才刚刚从这密道经过啊。这密道如此狭窄,二人难道不会撞上,樊真人难道发现不了她?
温格胆子一向不小,否则年轻时也不敢夜宿荒庙。可是这诡异的一幕却令他背后沁出冷汗来。
温良羽闻言睁开了眼睛,却是虚弱一笑:“你,你终于来了。”
温格心里咯噔一声响,颤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令他不省心的儿子苦苦等待的救兵,难道就是宝珠?可是这只是个凡人!
却见“宝珠”走上前来。也不见她步伐如何急促,偏偏迈了几步就走到自己面前。他瞳孔忍不住就是一缩。她低头细细看了温格胸口上的符咒,然后又转身去看温良羽胸前的。
长天正要她将两个符咒牢牢记在脑海之中。幸好她自从开始淬体以来,不仅体质日益增强,就连记性也大好了,否则这么多弯弯绕绕如同鬼画符般的线条,她怎么能硬生生背下来?
时间有限,她看了两遍还是不放心,抽出獠牙在地板上依样画了起来。起初很不顺手,不过越画竟是越快。温格见她拔出匕首,倒抽了一口气道:“你不是宝珠!你到底是谁?”
“别吵!”她不耐烦道。时间紧迫,这些符咒她还必须一笔不差地完成,太考验她的脑力和腕力了!
嗯,不错,两个符咒都画好了,看起来虽然很丑,但至少没有画错。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袖子将两人胸口的符咒都擦掉了。随后重新拿出朱砂绘制起来。
温格惊道:“你要做什么!”其实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女子要做什么,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她是来帮这半妖的!
施这换血之术时,樊真人已将他两人都禁锢住了,否则他早就跳起来阻止她了。
没错,宁小闲正在做的事,和小半个时辰前樊真人做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她要将两人胸口上的符咒掉包。这咒语既然能让血液沿着既定的方向流动,那么她对调一下绘在两人身上符咒,血流的方向自然也就变了。
本命精血,将从温格体内再流回温良羽身上!
这个节骨眼儿上,温格哪甘心功亏一篑,咬牙道:“这位姑娘,他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双倍赠予你!只要你将这符咒换回来!”
宁小闲边绘符咒边摇头道:“他出的价,你给不起!”
温格怒道:“我是这岩城之主,他不过是个卑贱半妖,能拿出什么宝贝来打动你?啊,该死,不要再绘了!”
“灵茶的茶种!”她百忙中抬眼瞄了一眼这位岩城城主,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有么?”
温格顿时噎住。这个,他真没有!拿什么双倍返还?为何这么巧,偏偏是灵茶种子?
宁小闲动作很快,说话间符咒已经绘制完毕。只见银光一闪,血液的流向果然掉头了,心口之血从温格身上流向了温良羽的胸口,也许由于长天临时加上的小小改良,也许由于这些本命精血原本就属于温良羽,回流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充盈的感觉消逝,虚弱再度来临。温格再也忍耐不住,急吼道:“你要如何才肯停手?”
“很简单。”宁小闲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指着温良羽笑道,“只要他开口说出‘我愿意’,我就帮你俩再将血换回来。”一进溶洞发现此地与水路相通,她的心情就放松下来了。只要不被关在密室里,她就不会被困,大不了回神魔狱里呆着去,等四下无人的时候再从水路遁走。
既已立于不败之地,又有望救活温良羽,她心情便已大好。
温格也知道这是自己惟一的机会了,转头向儿子恳求道:“羽儿,救我!”
温良羽紧闭双目不去理他,眼角却慢慢滑下一滴眼泪来。
温格何等眼力,一望情知有戏,放低了声量急促道:“你小时候,我给你扎过风筝,不小心扎得手指都出血了;你高烧不断,是我将你抱在怀中彻夜哄睡;你自掌管这岩城以来,层层政令施下,压力重重,都是我替你顶住。你凭心而言,我哪一次拂逆过你的意思?”
温良羽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却听温格又接道:
“羽儿,羽儿!你可比谨儿孝顺多了。哪怕你是半妖,也还是我骨中的骨,血中的血啊,你能眼睁睁望着为父去死么?”说到后来,他忍不住嘶吼起来。
温良羽终于转过头望向他,于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父亲极度扭曲的面容,以及眼中饱含的祈求、渴望、痛苦和恐惧。
从前那种虚弱、痛苦的感觉又回来了。若温格从未健康过也就罢了,可是刚刚温良羽的精血流入他体内时,那种生机勃勃、充满力量的感觉,当真令他欣喜难禁。
得而复失,这样的惶恐几乎要将他逼疯!
温格还在苦苦劝道:“你从小到大反复跟我说,你不想再以这样丑陋避世的身份活下去了。我理解你,我愿意替你活下去,你将这生的希望让给为父!”他服了小驻颜丹,脸色虽然始终红润,身上的皮肤却开始发白,不仅变回了原先的病弱之态,甚至还犹有过之。
想来也是,他原本的身躯就如风中之烛,残破不堪,再经这换血秘术的反向摧残,那真是要命了。温格额前一绺原本黑亮的头发,在三人的注视下渐渐地转灰、变白……随后又有越来越多头发渐渐地转白了。
“羽儿,羽儿。”血液的流速越来越快,温格的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连站在一侧的宁小闲,都忍不住有几分同情他了。
这人心智手腕都属上乘,若非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也是个有才的人。她自己何尝不曾为求生而苦苦挣扎?为了活命使出种种手段,其实并不下作。
温良羽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终于哽咽道:“爹,我也想活下去。对不起!”他虽然泪流满面,语气却极为坚定。
宁小闲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虽说自主权在温良羽手中,却没有多大把握。这温格实在是个人才,对自己儿子的心理把握得十分透彻,她还担心温良羽愿意代温格去死呢。
温格眼角跳动,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了。他现在已很虚弱,喘了几口气道:“好,好,你是好样的,你和谨儿又有什么分别?一样自私!”
他怨毒地看了宁小闲一眼:“我倒要看看,你们要如何活着离开这里。我活不下去,你们也别想跑得掉!”
“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笑道:“好儿子,好儿子,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最后一个字才说完,气吸不上来,双手抽搐了几下,就此再不动弹。
他睁着眼睛死去了,这换血秘术竟是将他最后的血液也抽了个干干净净!她愣愣道:“长天?”
“嗯!是我对这换血术做了修改,将他的血液反噬干净。”长天冷冷道,“若让他再活七天,我们的秘密都泄出去了。”
温格这一死,小驻颜丹终于失效,面上的肌肤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宁小闲心中不忍,将他长袍的下摆拉了上来,盖住了他的面容。死者为大,给他留点尊严吧。
换血之术结束,温良羽终于又能动弹。他跌跌撞撞爬起,伏到温格的尸身上,放声大哭!他这一恸哭,真如杜鹃泣血、巫峡猿啼,竟是把二十多年的恐惧、苦楚、郁愤都要倾泻干净。哭声里含着说不尽的悲伤和依恋,令她一个局外之人都忍不住有些鼻酸。
活到这么大,原来只是一枚棋子,原来从没人真心待过他。这样的感受,真可以将个正常人逼疯。
这二十年来,温格可曾对他动过恻隐之心?不可说全然没有吧。可是这男人心心念念的,最终还是自己的性命。温良羽身上虽然流动着他的血脉,却不过是个半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说不定连老城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深深种在了田地里,最后酿成了这样父子相残的惨剧。
过了几十息,他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
宁小闲虽知他悲伤难平,但现下时间最迫,只好拍了拍他肩膀道:“温二少,我们该走了。”
温良羽心中仍悲痛,但他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于是勉强止住哭声,胡乱抹了两把眼泪,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着她:“往哪里走?我爹的院子里有人守着。”
她指了指身边的水流:“简单,我走水路。”这家伙是心思大乱,否则平时不会问出这么蠢笨的问题。
“无论是那几个妖怪还是樊真人,很快都会下来。”没错,刚才长天就已经认出水镜之中的四人是妖怪所化,当时她就觉得,这趟水好像又变深了,连妖怪都牵连其中。
温良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却指了指自己道:“那我呢?”
宁小闲没好气:“算你运气好,我搭你一程。唉,为什么最苦的路都得我一个人走?”
她不等温良羽回答,就将手搭在他肩上,发现他肌肉绷紧,于是轻喝道:“带你去个地方,你只管放松,不要抵抗。”
“等……等一下。”温良羽走到温格身边掀起盖头,定定地望着那张恐怖的容颜好一会儿,似乎要将他的面庞铭记于心,最后俯下身,在父亲的额上轻轻亲了一下,这才道:“好了。”
下一瞬,两人站在了神魔狱的最底层。长天冷冷望着宁小闲搭在温良羽肩膀上的手,不发一语。
她讪讪一笑,赶紧将手放了下来。
第130章 怪物现身
温良羽此时很不好受,自从望见了眼前这男人,就感觉胸若棰鼓、双耳轰鸣,一股浩然无形的威严扑面而至,要将他压到地上去。这儿是哪?这人是谁?他心中划过众多疑问,可是顽抗了一会儿,鼻中濡濡流出血来,膝盖还是渐渐弯了下去。
宁小闲眼看温良羽慢慢跪倒在地,气得瞪了长天一眼。这家伙真是小心眼儿,人家又没哪里得罪了他!
长天却打量着温良羽,心中略感惊奇。宁小闲为了救这家伙,孤身犯险,他不出出心中恶气怎行?可是这个半妖看起来有些古怪呢。
他压下心中疑问,转头问宁小闲:“你还不快点出去,要等人下来么?”
姐真是苦命!面前两个大男人都好整以暇,只有她一个女人要忙于逃命,这公平么?!她哀叹了一声,转身出了神魔狱。
这溶洞有一小半是泡在水里的。湍急的地下水流到这里,就在溶洞边上形成了一片小水潭,水势平缓得多,也幽深得多。
她站在潭边往外眺望,发现这里的水质虽然清澈,但石壁上的火把却很不给力,最多照亮前方六、七丈,再远一些儿的水潭就是一片漆黑了。她眼力比常人更好,倒是看到水下隐隐似乎有个洞穴。
她毫不怀疑走水路能通往外界。樊真人既然说过,这个秘道是从前的府主所修的逃生暗道,那么必然不会是死路,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左手中的一样事物,迈步走向水中。
人类对水的恐惧乃是天生的。尤其是这么幽深阴暗的水潭,更满足人们对于恐惧本身的想象。
宁小闲的水性其实还不错。导引诀也练至几近大成,在水下闭气一个时辰没问题,但她原本就没打算游过去。随着她往前迈出的步伐,面前的河水无声无息地分开了!
她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河水会跟着她同进同退——她若继续往前,前面的河水就辟分得更快;她若后退,被分开的河水就又合拢了。果然好用!她瞪圆了眼,大感新奇。
她攥在手里的,正是辟水珠!她不知从哪个商队里收购了一个大蚌精,厚厚的灰壳中藏着这枚灰白色的珠子。卖相是极不好的,像放大版的鱼眼睛,可是一旦入了水,效果太实用了。
她试验出来了,这辟水珠似乎在她周身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小小防水罩。罩内滴水不进。她向着外头伸手,同样摸不着河水——防水罩也延伸了。将她的手保护起来。
真好玩!她嘿嘿笑了两声。
长天无奈道:“后有追兵。丫头你走快点儿行不?”
对哈,她得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无论是樊真人还是那几只妖怪,都不会与她善罢甘休的。宁小闲伸了伸舌头,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她的的确确是用“走”的,辟水珠的美中不足之处。在于脚下的水也是一道儿分开的,所以她其实是沉到了水底,沿着河床在走路了。在水底行走其实不那么愉快,永不停歇的水流将石滩打磨得异常光滑。若非她身上有些功夫,不懂得要在这河底以各种姿势摔上多少遍。
呆在水里的感觉,其实真的逊毙了!尤其当她走出了溶洞火把的照明范围之后,四下里乌黑一片,并且极度安静!她被隔在水中的小世界里,与外部完全断绝了联系。
幸好她早有准备。她自怀中又掏出了一样东西,顿时大放光明,照亮四方。
莹光草,她自互市收来的小东西。它的长相类似蕨类植物,不能生吃、不能炼药,但有一样很不错的用途——只要白天吸饱了阳光,就能在黑夜中持续发出乳白色的光芒,纯洁而柔和。许多仙派子弟都喜欢用它来作为晚上的照明之用,环保、低碳、节能,最重要的是便宜啊,师长们用夜明珠来照明,苦哈哈的弟子们哪里装得起这个逼?
柔和的光芒照亮四周。这景色奇特极了,河水在她身边温柔流动,看起来有丝滑的质感,但就是不与她肌肤相亲。并且这地下河流中也是有鱼类的,随着她越走越深、越行越远,她见到的鱼儿,块头就越大,河底也开始出现了植物,一不小心就会绊倒人。看来,这溶洞与某个水域相连通。
或许这个安静的水下世界已经长久没有访客,生物们都不怕人,见到光亮好奇地凑了过来,刚刚滑过她身畔的一条鲤鱼,已经有一米多长了;她才刚要迈步,前方的石板地面突然滑动开来,往前挪动了好几丈才停下。仔细看去,原来是一只巨大的比目鱼,宽度都快赶上她的身高,鱼身上的伪装色和河床的颜色一模一样,不仔细辨别根本发现不了它……
宁小闲信步走在河床上,沿着水流的方向前进。这成片的溶洞很像华夏的喀斯特地貌,复杂多变,她刚刚就已经过了好几个水下洞穴。幸好这里的水是活水,流动指向性明确,否则她还真找不着方向了。
她缓步前行,心里不知怎地有些不安。这个生机勃勃的水下世界,总让她感觉有些不对劲呢。她下意识地崩紧了全身的肌肉。
因为不忍她一个人在寂静的水中行走,长天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舒缓她的恐惧。不过就在此时,她左侧被光源吸引而来的鱼群突然一轰而散。长天急急大吼:“让开!”
一个黑糊糊的巨大影子,自沉沉的黑暗中突然扑向她,速度其快无比。她还来不及眨眼,这东西就已经冲到了她的身边!
是一张血盆大口!在莹光草的光芒下,数十颗惨白的獠牙参差不齐,最大的一颗长度超过了她的整条手臂。巨口张开的高度至少有一丈,可以塞下两个她了。
这东西扑过来的速度,简直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形容,就像用强力弹簧弹射过来,根本不给她躲闪的时间和间隙。
她还没来得及冲出巨口的范围,那一整排圆椎状的利齿已经齐齐落了下来,像突然并拢的捕鼠夹子,“啪”地一声将她咬在了口中!
这一下既准且狠,像是预先演练过千百遍一般,以她练过导引诀的身手都未能及时反应,连神魔狱都来不及进,就被这东西给咬住了。
她的体重还不到一百斤,给这巨口的主人当一口鲜嫩多汁的零食还差不多。然而她是不愿意,而人家是不嫌弃,所以当这张大嘴并拢的时候,双方都想:“完了!”
这大嘴的主人想的是“完事了”,而她想的是,姑奶奶“完蛋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腰间佩戴的玉符上忽然有红光一闪,紧接着这张巨口像突然咬到铁板一般,仓猝放开了她,随后发出一声奇怪的嚎叫。
这怪物的叫声像长长的汽笛,充满了痛楚和惊奇之意。宁小闲一直以为身处水中是听不到声音的,哪晓得这家伙的叫声还是清晰无碍地传进辟水罩之中。
她被猝然放开,心头有些茫然,身体却不甘再被动了,全身肌肉收紧,足下退了十几步,不丁不八地站住。那家伙若还想像上一次偷袭她个出奇不意,已是不可能了。
这东西合上大嘴,一个华丽的转身从她旁边游了过去。她赶紧将身体伏低,以免被它的巨尾撞上。
“澹台翊的替身玉符生效了!”长天比她先一步反应过来,“免你死于一次必杀。还有两次机会,你小心应对。”
他大爷的,在金丹中期修士的眼皮底下都没事,进了这水府反而无缘无故地浪费替身玉符的一次效用,这可真冤!不过胡火儿在这符上还下了三道反击咒,这怪物看来也是秉持着“狮子搏兔,也尽全力”的信念来收拾她这口小甜点的,这一嘴咬下来用上了吃奶的劲儿,被反击咒狠狠地击了回去,相当于咬在自己身上……
难怪它吼得那么惨痛,被自己这一水儿的利齿反咬一口的感觉想必不太舒服。
这东西露面的时间很短,但已经足够她看得清楚了,竟是一只形似鳄鱼的怪物,浑身覆着细鳞硬甲,然而有鳍而无足,看来只能在水里讨生活,却不可上岸,尾巴如长鞭,挥洒自如。
这家伙的脑袋其大无比,居然能占到全身的四分之一长度。宁小闲目测它的长度超过了五丈(16米),光是头部长度就超过了一丈多。一张巨口比鳄鱼的嘴要窄些,下颚极强壮,至于咬合力嘛——她刚才已经领教过了,直到现在不寒而栗的感觉还未散去。
死里穷生的感觉很不美妙,她手脚都还有些发软。可是这东西看起来不会只进攻一次,她要尽快应对。多亏她近来死里逃生的次数不少,现在快速运起导引诀调息肺腑,将身上的颤栗尽快消除。
现在她终于想起前面的不安来源于哪里。这里的鱼儿都如此巨大,它们供养的掠食者,身形自然也不会小了!
“这是沧龙,上古时期就存在了,没想到这里还潜伏了一只。”长天在她耳边快速报出对手资料,“擅伏击,喜欢从敌人后方及侧方进攻,速度极快,你刚才领教过了。”接着又道,“这河水隔绝了我的感应。你千万小心!”(未完待续。。)
第131章 巨兽还是包子?
看这魂淡身体颜色乌沉沉地,尾巴长而有力,就知道它擅长的是伏击而非远距离追赶了,否则鳞甲也不会这样厚重。刚才这沧龙窜出来那一下子可谓电光石火,大概是打桩机一般的尾部提供了强大的动力。
她的失策,是两手各执着莹光草和辟水珠,结果连掏取武器的机会都没有。这两样东西现在对她来说都极重要,若她游在这乌黑一片的深水之中,这怪物要收拾她实在轻而易举。
她将莹光草和辟水珠都牢牢系在腰间,反手取出了獠牙。这对武器相比身长数丈的大家伙来说,有点儿袖珍,不过胜在质地良好,这沧龙要是再敢游近,保证要它好看。
四周的河水黑沉沉地,她在河底一步一步往前走,调动了十二分的心神来观察周围,希望在这家伙发动袭击之前,早一步发现它的身影。这时的感觉极像小时候看完恐怖电影又做噩梦,只是这噩梦实在真实得很,她稍不留意就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温格临死前笑得那么诡异、那么开心了。原来他早知道河里潜伏着一只大怪物!早在看到这地下河的时候,她就觉得好奇怪,为何温格不找个密室来进行这仪式,难道他不怕其他人从水路逃走么?原来竟有这怪物在水里,谁能讨得了好去?若是她身手差一点,若是她没有神魔狱,若是她身上没佩戴澹台翊赠送的替身玉符,那么这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地了。
难怪温格这家伙会说,他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们!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历任岩城的城主,都将这条水路当成了应急的逃生通道,而这大家伙看起来在这里也呆了不止两百多年。这群人是怎么从它眼皮底下安然逃出的呢?
长天正在她耳边建议道:“这东西八成是喜欢攻击活物,你进神魔狱来,绑两只蝠妖出去作饵,吸引它的注意力,你趁机游走就是。”这沧龙与他相比自是微尘,但若将它放在宁小闲身边,那可是庞然大物!这场搏斗,他可不看好她。
拿神魔狱里的妖怪去作饵?她愕了一下,忽然看到左侧的河水中,沧龙露出了庞大的身影。长天怒道:“这东西心智低下,没有道理可言,你的小聪明全不管用,还不快进来?!”这东西的反应速度比她快多了,她还留在外头是送菜,澹台翊所赠的玉符只剩两次免死的机会了。
“等等,这家伙现在不是进攻姿势。”宁小闲透过海水,望进了它冰冷木讷的眼神,“一定是玉符上的反击符吓到它了,现在不敢进攻。”
沧龙又游近了一点儿,口中的巨齿都清晰可见。她能感觉到,这个家伙正在观察评估自己!宁小闲下意识地握紧了獠牙。
沧龙冷冷地盯了她一会儿,就游远不见了。不过她知道,这家伙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果然过了一会儿,沧龙的攻击就到了。
这次是从她右侧突袭,仍然是和上次相同的攻击方式。不过宁小闲有备在先,它冲过来的气势虽然可怕,但毕竟已经有迹可循,她腰部和小腿发力,在千钧一发之时避开了。她离那张啪嗒合上的血盆大口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但这家伙的冲势已经用老,竟是够不着她了。也多亏有这辟水珠,否则她十分的本事,进了水里也顶多发挥出来两分,根本避不过这样的噬咬。
宁小闲一伸手,獠牙就在这庞大的身体上划开了一个创口。这双匕首果然不负她所望,视这坚厚鳞甲如无物,毫不费力就穿了过去。
这伤口虽然不深,却让这大家伙疼得浑身一抖,往后缩了一缩。
獠牙的刀刃上是喂了毒的,但她不觉得对付这么庞大的身躯,那点儿剧毒能起到什么作用。
面对这庞然巨物,说她不紧张是假的。可就在此时,手中的獠牙似乎与她心意相通,这害怕和紧迫的心情也通过她的双手,传到了这一对儿法器那里。
顿时,一阵奇特的波动从獠牙中传出,仿若砰砰作响的心跳,但一下比一下更加清晰、更加宏大,借着周围的流水远远地传播开去。她自然也感受到了,真真切切有一股浩大无匹的意念从这对法器中苏醒过来并释放而出,横扫一整片水域!
这股意念笼罩了整个地下水域的所有生灵,威严、冰冷、残暴,似乎渲泻着无穷无尽的毁灭欲|望,偏偏令所有生命无可抗拒,只想匍匐跪倒。奇怪的是,她却未在这股意念的笼罩之内感觉到不适,反而有微微的亲切之感。
对面这沧龙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波动。它明显愣住了,随后大口无力地合上,开始后退。它始终保持面对着宁小闲,似乎不敢转身。游到了几丈之外,它就老老实实地伏在河底,再也不敢动弹了。
宁小闲注意到,它将肚皮贴着河床,大脑袋往下点,尾巴缩在身后,一动不动,看起来很紧张,甚至有些害怕。“它这姿势,是表示不再进攻了么?”
还有这等好事,咱家这对宝贝獠牙怎么突然发威了?那股强大的意念是哪来的?
“呃……”长天仔细想了想,终于一拍巴掌,“獠牙是用我的真身之牙制成的。”
“嗯,所以呢?”这不是废话么?
“所以这对武器上就附上了一点点巴蛇的意志。平时你和人相斗并不会激发。但沧龙是上古巨兽,与巴蛇同时代的生灵。獠牙怎能允许这低等的家伙在它面前耀武扬威?我刚才也跟你说过了,这东西心智不高,看到你身上发出这样的波动,自然不敢来犯。”也不能怪他健忘,这对獠牙是用很早以前换下来的旧牙制作,他都忘了还有自己残留的意志附在上面。
纳尼!是附在匕首上的巴蛇意志,将这沧龙吓得俯首贴耳?好宝贝啊!她两眼放光,轻抚着獠牙。这对武器与她心意相通,此时竟然传来得意洋洋的感觉,像是知道自己又被主人高看了一眼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巨型蛇类喜欢生活在水中,巴蛇的威能可以震慑河海里的生物好像也不奇怪。上古时期,强横生灵之间的等级亦很森严,位阶较低的家伙,面对上位者也只好簌簌发抖。
话说长天的真身到底长什么模样,能将面前这大家伙都吓得不轻。
“这家伙也不厉害啊,难怪不是你真身的对手。”她本想夸他两句的,可是话到嘴边,怎么变成了这样?
“哈哈哈!”长天忍不住放声长笑:“你以为这是一只大家伙?这条沧龙不过两百多岁而已,还远远没有长成,在沧龙家族里只是个幼童,否则你能这么轻易地打伤它?”
幼童!这身长超过了十五米的家伙,居然还是一枚沧龙家族里粉嫩嫩的小包子?!
她脸都绿了,紧张地望向周围的水域。打了小的,该不会招来老的吧?长天出不来的,只有手上这对獠牙可以让她狐假虎威,面前这沧龙小包子明显智力低下,若是它老妈来了,还能被她骗住么?
“你无需紧张。”长天的声音里还留着笑意,显然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沧龙自一百岁之后就独立生存了。成年沧龙身长超过五十丈(160米),多半生活在大江大海里,这片水域不大,根本供养不起,最多也就满足这只小家伙的食量罢了。”
“它不会再找我麻烦了吧?”
长天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嗯,放心吧,它会敬你而远之了。”
呼,这真是今日惟一的好消息!她往前走了两步,于是满意地看到沧龙惶恐地退倒了两步距离。
她松了口气,不再理会眼前这只巨兽,转身离开了。
她和长天都不知道,这只沧龙的存在,正是岩城城主选择水路作为最后逃生手段的理由!这家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住在了这片水域当中,岩城的第一任城主曾经救过它,并与它立下了协议,只要身佩城主信物的人入了水,它都不可以攻击。
能动用到这条水路的情况都很紧急,多半是后有追兵。果真就有两任城主被人迫入了水中,眼看要被逮住了,结果追兵被紧随其后游来的沧龙愉快地一口吞掉……
这只沧龙家族的小包子,才是历任城主逃生和阻敌的最后手段。城主的信物长什么模样,只有温格自己才知道,他原以为沧龙能为他报仇,轻而易举地杀掉这两个害死他的家伙,哪知道宁小闲身上还带着巴蛇牙齿这种逆天的东西……没有信物而从这段水域中逃生,这两百多年来,她算是第一个了。
“娘滴,我身上的主角光环果然是隐形的啊,关键时刻才会被激发出来!”
且不说她如何志得意满地继续往前行走,单讲樊真人通过秘道走进温格的小院之后,几人一言不合就发生了一场恶斗。
对面的四个妖怪气喘吁吁,有个脸庞笼罩在黑雾里的家伙被他打残了。不过他自个儿也不好受,肩膀上被对方法器轰出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这几个妖怪只有化形中期修为,但胜在人数众多,他手里尽管有些法宝,但斗到现在也颇感吃力。
第132章 全州通缉
就在此时,他身上突然有张秘符无火自燃了起来。
对面的敌人就看到,樊真人掏出那张符咒,脸上的表情像见了鬼一般!
只有他自个儿知道,这张符咒是用温格的心头血刺就的命符。温格一旦身殒,这张符咒就会烧得一干二净。
温格死了。
若换在平时,他或许还不会这么激动,毕竟岩城的城主也不是多大的官儿,殉在这乱世当中又不奇怪。可是温格此时身处密室之中!他离开之前,包括他自己在内溶洞只有三个人在场,其中两个还被他下了禁锢,换血秘术未结束之前根本无法动弹。
温格好端端地,怎会突然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电光石火般闪过很多念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进行得很不顺利,外庄的账目被查,温良羽中了花毒后奇怪地没有昏迷,刘满子去调查谈清荷的房客,结果自己下落不明,对了,至今他也没查出这名房客去了哪里,只知道是个女子,并且谈清荷自己也离开了……
唉,若早知如此,这换血之事是不是该劝性急的温格缓一缓呢?
他与温格之间曾定下三项协议,一是维护温府的十年安全,二是为温格实施换血秘术,第三项还没有进行。他确实是个守诺之人,否则其他修士都在名山大川隐修之时,他为何要留在这红尘浊世守着温府?可是现在温格既然已经死去,这单协议自然失效,他也没必要再留在温府了。
至于灵茶的种子?他知道这玩意儿在温良羽手中,可是他要越过这四人进去拿,还要再经一番苦战。樊真人清楚,他不过是个散修而已。这种连名门大派都要撕破脸皮来争夺的宝贝,自己最好敬而远之,否则迟早被剁得连碴子都剩不下。
区区几颗灵茶种子,就要搅动了这漫天的风云,温家的二公子,果然是个奇才。可惜他是个半妖,就算再有本事,在这风头浪尖上也会被碾得粉碎。
唉,替他想那么多做甚,自己的麻烦还没有完呢。眼前这四个家伙不过只是打前阵的。**oss后面才会出现,自己若再不走,等让人指认出他与灵茶种子有关,估计下场不妙。
他也是个干脆的人,跺了跺脚就决定了自己的去留。
“罢了。罢了!”他朗声道,“我也不再拦着你们了。灵茶种子就在温家二公子温良羽身上。这假山后面有条秘道。他就藏身于内。你们若有本事。自行前往抓捕吧。”他也怕对方不信,随口发了个誓道,“我以神魂起誓,此话若有一字虚言,教我五雷轰顶、神魂俱灭而亡!”
说完驭起法器,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看那速度,犹如被鬼怪追逐。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此地已经不可久留。
这几个妖怪闻言面面相觑。修道之人拿神魂来起誓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既敢如此说。就证明温二公子必然躲在这密道之内,于是也不拦着他。可是这修士起先和自己这几人打生打死,一副誓不退让的模样,怎么转眼就怂包了?
那女妖轻蹙了一下眉头道:“算了,先进秘道抓人吧。等清虚门接到消息赶来了,我们可就完不成任务了。”
几个妖怪在假山上掏掏摸摸,很快就打开了秘道。
可是潜进去一看,却只在石台上发现了温格的尸体,他们翻遍了尸体衣服上的每个角落,连温城主的储物袋都用蛮力破开来找过了,哪里有灵茶的种子?
几个妖怪也看到了水下隐隐有洞穴存在。
“莫不是逃进水里了?”女妖对一名矮小男子道:“你下去看看。”另一人被重伤致残,行动不便。
那男子点了点头,跃进水中变回了原形,长颈细腿,竟是一种能在水里自由畅游的水鸟。它在水中的身姿轻灵曼妙,难怪女妖会让它寻人。这水鸟扎了个猛子潜进水底,往洞穴游去,很快消失不见。
岸上几人等了一小会儿,黑暗中只传来单调的水声,听久了腻烦得很。那壮汉瓮声瓮气道:“怎么得要这么久?平时进了水不都很欢实的么?”
其他人耸了耸肩,示意无解。
又过不多时,水面上传来阵阵涟漪。几人都瞪大了眼睛去看,突然水下的洞口处仓皇窜出来一个身影,可不就是刚才那水鸟?
壮汉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原来……”
话音未落,这水鸟使出吃奶的劲儿,钻出洞穴之后竭尽全力往上游动,很快破开了水面,跃出展翅,就要飞起。看它那模样,像是背后有怪物追赶一般。
搞什么幺蛾子?岸上的妖怪瞪大眼睛看它这一系列动作表演。
这水鸟的身体才刚刚腾起,翅膀也方才打开,身下的水面就像被强力炸弹炸开一般,一个黑影凌空扑起。这黑影身形如此巨大,偏偏电射而出之时还带有矫若游龙的灵巧,准确无误地扑到它后方,然后血盆大口一合。岸上的妖怪都能听到它上下獠牙相击的“咔啦”之声。
这水鸟飞得还没有人家跳得快!它只来得及惨叫了一声,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影给囫囵吞了下去!
这团黑影似乎又在空中停留了几瞬,才舒舒服服地重新入水。
这一幕的视觉冲击力绝壁太大了,岸上的几个家伙呆呆愣愣地看着,连黑影重重落入河中溅起的巨大水花喷到他们面上了,都没人伸手去擦。
这同伴,几十息前还与自己并肩奋战,现在居然就这样没了?
三人齐齐往后退了好几步。那残废的妖怪颤声道:“这……这是什么妖类?”这怪物吃了水鸟,还在岸边逡巡不去,像是盼着他们也下水来送餐。
水中的沧龙很不客气地盯住岸上的人。今日追了宁小闲半天,才发现这是个身负巴蛇神威的家伙,轻易冒犯不得。它虽毫不犹豫地退却了,却是憋了一肚子火气。眼下竟然又有一只不开眼的水鸟侵入了它的地盘,立刻被他拿来打了牙祭。它就巴望着这岸上的几个家伙再下水来让它出出气才好。
那女妖回过神来,面色发白:“莫非我们还是被那道人骗了?这洞中再没别人了,有这怪物守着,那温良羽又怎可能通过这条水路逃走?”
“未必就不能。”此时身后传出一个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他们立刻低着头回过身去,跪伏在地面上,恭敬地喊了一声:“少主!”
这“少主”一头雪亮银发及腰,却是个面貌极俊美的少年。他身边跟着一头巨大的银狐,亦步亦趋。他从秘道中走了出来,和水中的沧龙对视了一会儿。后者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威胁,不再与他对看,扭身又潜回了黑暗的洞穴之中。
少主道:“这不是妖类,而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巨兽异种。一般妖怪在水里遇到它,也只有被吞吃的份儿。笪紫,你认为那温良羽不能从水路中遁走?”
女妖笪紫此时面上哪里还有妖娆之色,惶恐道:“小人妄加揣测。”
“这巨兽年龄幼小,否则你们早不能站在这里了。刚才它转身时,我见它身上有伤口还在流血不止。以它的身量来说,这个小小伤口早该愈合止血才对。因此伤它的不可能是河中尖石,只可能是修士或妖怪的法器。”
他说话间,整个溶洞无人敢吭声,连流水之声都似乎弱了下去。
他沉吟道:“温良羽自然可能被吃掉了,不过我还是更倾向于此人已经成功逃跑,不管他用的是什么办法。这片水域地形复杂,追踪不易,你们让他跑到这里来,本身就已经失策了。”
他皱了皱眉:“我不过让你们来捉拿个凡人,怎会出这种纰漏?”
那壮汉挠了挠头:“有人在院内与我们一番恶斗,等我们下来时,这里已经没人了……”女妖笪紫赶紧踢了他一脚,打断了下面的话。
她伏在地上细声道:“我等争夺灵茶种子不力,请少主责罚。”少主不喜欢办事不力却还要狡辩的属下,他们少争辨几句,还能少些受罪。唉,一接到上头的消息就赶了过来,哪知道还是功亏一篑。一想起以前其他人犯错受的责罚,她就不寒而栗。
少主正待开口,身后突然闪出一人说道:“少主人,清虚门的人赶到了。”
“自己地盘上发生这等大事,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难怪清虚门直到如今也只是个小门小户。”这少年摇了摇头,“走吧,随我上去应付了就是。清虚门不足虑也,只是这岩城的城主居然将灵茶可以祛心魔的消息传遍天下,后面赶来的家伙才会是大敌。”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拿到这种子的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笪紫赶紧道:“少主英明。这灵茶本身也不是清虚门能够保住的东西,我们拿走灵茶种子,也是帮他们从灭门祸事中脱身出来,但愿他们不要不知好歹!”
这少主笑着看了她一眼:“正是如此!传我的命令下去,全奉州范围内搜寻温良羽下落,并将他的全部资料搜集给我。能击伤这巨兽逃走的人,绝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凡人公子,且受人相助的机率——在七成以上!”
“再传令:相助温良羽者,杀!”
他拍了拍银狐的头,柔声道:“去,查查石台上的尸体,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可用的线索。”
(本卷完,下一卷进入全新篇章《上天梯》)(未完待续。。)
第133章 逃离
水往低处流。宁小闲顺着河流的方向走,便发觉自己正在走下坡路,水中的生灵渐渐多了起来。这幽深的河底似乎隔绝了时间,等她从水中冒出头来,感觉就像过完了一个世纪。
果然,纵横复杂的地下水系|统,连通的是山下的一个面积数十顷的大湖,波光潋滟,水平如镜。她自湖底一步一步“走”上来,踏到干燥的河岸时,才觉得浑身乏力。这片水域里,只可能出现一只高踞在食物链顶端的沧龙。可是哪怕她知道这一点,还是会付出全副身心来戒备。
毕竟她已经遭遇过一次极其恐怖的袭击,毕竟她身处静谧得吓人的深深河底,若在华夏,这都是拍摄恐怖片的极好题材了。
她水遁得太早,自然不知道岩城此时天翻地覆。除了那少主和清虚门之外,还有许多势力陆续赶到,将这座小小的山城搅成了一锅沸沸扬扬的粥。
温格在茶会那一日宣布了灵茶问世的消息,又将首批上等的灵茶作为礼物,分送给附近的各大仙派、妖宗。所以灵茶能够祛心魔的功效,是根本掩藏不住的秘密。清虚门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若这秘密只有它一家得了,了不起封锁消息,若干年后培养出一大批精英来,再将灵茶堂而皇之地拿出来售卖。
可是,现在这消息插上了翅膀,随着各支商队、仙派、妖宗,飞往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它再想盖住这个消息,已经是痴人说梦。
多亏温格死了,否则此刻恨他入骨的清虚门还不知要怎么收拾他。
“温小子心神不宁,无趣得紧,我把灵茶种子还给他,顺便将他丢到第五层去了。”长天懒洋洋道,“他既是个研茶的好手,我让他赶紧将灵茶种上,说不定后日就能喝了。”
心神不宁?八成是你老人家把他骇得不轻吧。毕竟温良羽血上也有一半的妖怪血统,面对着长天时,压力山大。
“天色快亮了。你最好再赶一天山路,离岩城越远越好。”
她才刚通宵忙活完,就要接着再赶路么?果然好命苦啊。不过宁小闲知道,现在最要紧之事,确实是赶紧远离岩城范围。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但温良羽是啊。虽说他现在被丢进神魔狱里了,但有心人去细细查找,还是能发现她和温二少之间的蛛丝马迹。她可不认为,到时候人家会客客气气地找她查水表。
她叹了口气,拿出药物,就着湖水洗掉了脸上的易容药物。既已逃出了岩城,那么宝珠的面容反而更容易令人起疑。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往西迈开步子。
东方的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全新的一日开始了。
然而阳光灿烂,就意味着天气很热。她现在体质很好,走了小半天也不见出汗,随后就在城外的一处驿站稍作休息。
才走了进去,驿站里的人眼神齐刷刷投过来,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她很不喜欢别人这样打量自己,可是一人在外,不想惹事。直到入座之后,她仍感觉还有一道视线锲而不舍地盯住自己,于是不满地瞪了过去。
咦,她挑起了眉。这人不就是在岩城“悦来居”客栈里秽语相向还想伸手轻薄她的男子么?为了奖励他的好眼光,她赏了他一记赤蝎粉尝尝,想必现在还记忆犹新。
这人见了她的侧脸只觉得眼熟,现在她转过俏颜瞪了过来,顿时被抓个现行。“果然就是那个会使毒的姑娘!”他心里暗道,不敢多看,低下了头。都是刀头舐血的人,赤蝎粉那热辣辣的感觉虽不好受,却不是他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他事后回想起来,也知这姑娘手下留了情,现在哪里还敢找回场子?
不过他的同类倒真不少。宁小闲才坐下来要了杯花茶,就有人笑眯眯地想过来搭讪了。岩城虽是产茶之乡,但茶叶始终是贵重货品,不是底层苦哈哈的穷人用得起的东西。于是勤劳勇敢善良的人民就发明了花草茶。这玩意儿香味浓郁,同样能提神解渴,但价格与茶叶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宁小闲不是喝不起茶叶,但她向来不喜招摇,只点了这个。见到又有不开眼的人过来了,她心里叹气,默默想着怎么打发了他还不要太引人注目。现在是非常时期,她都恨不得自己变成隐形人。
就在那男子不请自来,走到她身边打算落座之时,恰听到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位大伯,请让一让!别抢我们的座位呀!”
大伯?大家盯着这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满面胡碴子,几乎将沧桑都写在脸上,看起来果然有四十岁左右模样,不过眼角无皱纹,真实年龄其实小得多。
这男子自己也黑了黑脸,转身去看说话之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身边扬起两股微风。等他再转过来时,宁小闲这一桌的两张椅子上各坐了一名孩童,正冲着自己嘻嘻笑呢。
“好快!”这两个小子的动作,他居然没有看清。仔细看去,这两个孩子的面貌长得一模一样,并且现在回想起来,刚才那句话竟是两个孩子异口同声说出来的,只字不差、还分秒不差!
宁小闲坐在靠窗的桌位上,这桌子本来就只能坐三人,孪生子一来,座位全满。
这男子也不傻,眼前这对娃娃可不像一般孪生子长得那么好看,反而皮肤腊黄、颧骨略高,哪怕是笑嘻嘻很有礼貌,眼睛却是冷冰冰地,透着邪气。他只不过想找小美人搭个讪而已,犯不着惹个大麻烦给自己,于是已经伸出来的手中途转了方向,挠了挠自己的头。
宁小闲转向他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弟弟们来迟了,这桌座位已满,没法请你入座啦。”
这男人得了个台阶下,赶紧说了两句“不妨事”,讪讪走回自己桌边去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在全是陌生人的驿站里不值一提,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了。宁小闲望着眼前两个小家伙,不悦道:“怎么才来?”
和两只小蝠妖会合,这就是她到驿站来办的正事儿,否则随身带着神魔狱的人,需要打尖住店么?
两只小蝠妖在她抵达岩城之前就已经溜进了野外,自谋生路。但他们曾为她立下心血盟誓,无论互相之间距离有多远,都能感知主人的命令与意图。宁小闲昨晚潜入温府前,就预感到自己不能继续留在岩城了,于是通知两只小蝠妖做好出发的准备。岩城东、西、南、北四个出口的十里范围之内,必设驿站方便往来商客,作为接应之处最合适不过了。
“姐姐,您中途临时改换方向了啊!”白洪撒娇道,“原本不是不在这儿会合嘛?我俩日夜兼程赶过来的。”说的是她昨日遁入了水道之后,临时通知他俩改变了碰头地点。
刚才这两只小蝠妖抢座的速度,比四平县的动作还快了许多,看来这几十天的野外生存对他们来说也不容易。毕竟帝流浆大盛之日将至,妖族异动,尤其两个小家伙衣服虽然没有破损,但弄脏弄旧在所难免,宁小闲想起自己在岩城内吃香喝辣的幸福生活,不禁对他们有些愧疚。
即使他们是妖怪,可年龄毕竟还小呢。
接下去的路程,她打算带着孪生子一同行走。一来有个照应,二来好打掩护。现在她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姑娘了,无论如何也没人能将她和温良羽联系在一起了吧?
“为何刚才我进店时,大家都盯着我瞧?”她这不是臭美。
白景嘿嘿笑道:“在这山野里行走,大男人都要出一身汗,哪有人像姐姐你一样浑身干爽。不引人注目才怪了!”
她闻言抬起头,果然每一个进店的客人几乎都是大汗淋漓地,难怪她刚才那么醒目。看来,细节很重要啊,宁小闲!她悄悄提醒自己。
既然等到了蝠妖孪生子,她也不再耽搁,带上两人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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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傍晚,终于在日落之前找到了农庄借宿。
这里的农庄还属于岩城的外庄,受岩城和清虚门保护,因此这个小农庄也很少受到妖怪和不开眼强盗的打扰。
她以前在各类武侠、仙侠小说里看到,主人公在荒郊野外总能找到借宿的地方,并且房屋主人一定是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老太太。可是她在这农庄找了一户人家,刚开口表明来意,对面的中年大叔很干脆道:“一天一两银子!若要包饭食,还要再加三钱!”
她就囧了,农庄不是号称民风淳朴么,怎么一来就谈钱?虽然她本来就打算拿银子开道。
她却不知,岩城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连外庄的农户也时常拣着投宿的客人。便是再纯朴的乡民,见着赚钱的机会也不会放过的,何况许多客商原本也不缺打尖住店这点儿小钱,都如宁小闲一样想用银子开道,这才将许多农人都惯得见钱眼开。
这一天一两银子的上房,只供应一壶热水,想洗澡是没门儿了。她虽然全身乏力,但摸摸被褥又硬又冷,还有一层油腻粘手,哪里敢躺下?
第134章 岩城城主的秘密
花了银子还得住在大牢里。她苦笑了一下,将孪生子留在外头盯梢,自己进了神魔狱。
一个白天过去了,温良羽的身体早已恢复,毕竟是半妖之身,比人类的康复能力强大得多。他心智沉稳,昨日夜里温格对他造成的打击尽管沉重,此刻神情却也淡了下来,平缓如常。
她知道,这小半妖是将悲伤都留在了心里。毕竟昨日事昨日毕,未来的路还不知道在哪里。
她进来时,温良羽正在第五层研究息壤。茶籽已经种下,以息壤的神力,收获的灵茶所含灵力,怕不得有原本的十倍之多!也难怪他啧啧赞叹道:“宁姑娘,息壤真乃天下一等一的神土,若我手中有这样的宝贝,也许早就钻研出了灵茶的种子!”
你早一日研究出来,就早一日丧命了!温格每天都盯着这个儿子,眼巴巴地计算换血时间。她心里嘀咕,口中却道:“我真好奇,茶史不过两百多年,你是如何研出灵茶的?哪怕只含灵力,没有祛心魔之效,也是很了不起的。”
“这却不是我的功劳。”温良羽苦笑道,“我被送到爹爹家中时,手中攥住的储物戒,就存着几颗种子。等我年岁渐长,才发现这些种子正是茶种,并且其中含有极微弱的灵力。可是再微弱,也仍然存在着,这可是很了不起的。”
宁小闲点了点头。所谓发明,即是从无到有。无论温良羽的娘亲送给他的茶种里所含灵力多么微弱,但存在即是真理,已足以令世人侧目了。
“你也知道,我爹当上岩城城主,这里是著名茶乡,我才对研茶产生了兴趣。我拜岩城里最受人尊敬的陆羽先生为师,学习种茶制茶之道,那位老先生你日前也见过了。但即便如此,我也耗费近八年时间,才使灵茶中所蕴含的灵力孕育壮大,可以为修道之人所用。”他一脸向往,“所以,严格来说,我不过是将娘亲送来的种子进行了……进行了……”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改良。”宁小闲替他补全。天底下的孩子,对母亲都怀有拳拳的眷恋之情。温良羽这么拼命地研究灵茶,多半也因为这是母亲送给他的东西。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神魔狱底层。
“嗯对!”温良羽叹道,“真不知道我娘是如何使茶种带上了灵力。唉,可惜我始终未能见上她一面!更没想到的是,居然是这灵茶救了我一命。”
他忽然一笑:“其实,我爹这城主是假的!”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以为造假是地球人的专利,哪知道这世界也不乏专业的骗子!只看温格的外貌是何等儒雅俊逸,如何能将他和假货联系在一起?
在这个无趣的日子里,就数这个八卦最劲爆了!就连原本正在看书的长天都忍不住望了过来。
他眼中带上回忆之色:“爹虽然才智双全,但这乱世实在太熬人。大哥的娘亲死得早,他要拉扯我们两个孩子长大,又常常郁郁不得志,身体因此一日不如一日。”说到这里,想起父亲也有真心爱护自己的时候,声音不由得哽咽了,好半天才接着道,“在我九岁那一年,有人赶路错过了宿头,到我家中投宿,他随身带着的文书不小心被我们看到了,竟然是岩城的城主任状!”
“爹和这人谈过几句,只觉得这人是个大草包,却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这张任状。偏巧,他们两人居然长得有几分相似!于是……”
他就此打住,但她听明白了。九成九是温格将这人杀了,冒充了他的身份到岩城走马上任,开始了逍遥的城主生活。
“岩城在清虚门治下。这门派难道不闻不问?”这太不合理了吧,清虚门自己委任的城主是不是本人,难道这么长时间还看不出来?
温良羽冷笑一声:“我早就发现温府历年账目有巨额资金去向不明,几日前已经托吴大管家向清虚门接洽,让他们派人来查。我原以为是樊真人瞒着爹爹贪墨了大笔银两,想直接借用仙派之力将他逐走,哪知道这消息就如石沉大海,直到昨晚我被抓住,清虚门也没派人过来,你说这门派的效率和管理,何等之低下?”
这么听起来,澹台大酒仙所在的仙派,其实很不怎样呀。
又听温良羽接道:“我不知道清虚门发现我爹的真实身份没有。可我是个半妖的消息,半年后还是走漏了。仙派辖下的城主儿子,不能是半妖。清虚门本想将我除去,是我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我正在精研的灵茶日后能够造福于清虚门,我才捡得了一条性命,但被勒令不得出城、不得以真面目示人。”说到这里,眼眶又是一红。他原本一直感动于父亲替他求命,现在知道了,温格是为了自己。
“……其实,你也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他们,不是么?”她实在不太会安慰人呀。
“报复?”
“不错。你想想,温城主一心想拿你换血延长寿命,你偏偏拿出了能够祛心魔的灵茶。昨晚若没有那几个妖怪来搅局,我也救你不得;清虚门对你也不友善,现在你的灵茶同样让他们焦头烂额……这岂非就是最好的报复了?”
温良羽听她说得有趣,心里烦闷稍解。
她转移话题:“你的娘亲,是哪一种妖类?”这样问会不会太不含蓄了?
“我和爹都不知道。爹查阅了许多古书,猜测是狐类的可能性最大。”他还不晓得宁小闲早知他是半妖,但她能瞒过樊真人这样的金丹期大修士,从溶洞中突然出现,可见也非常人也。他面上的易容药物已经被洗去,宁小闲却还能对着他的半妖面孔谈笑如常,着实令这小半妖心里感激得很。
由于这张可怕的脸容,他从小就被温格圈养在家中,终日以读书为乐。几年前,他不慎让下人看到了自己的脸庞,那人脸上的惊惧之色令他至今记忆犹新。他没去问这人的下场,只知道府里的人手隔了两天就全部换过了一批。
他摆摆头,将这些记忆甩开。温格已死,他生活了十年岩城仍不接纳他,但至少现在他再不需要将自己终日锁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了。
长天冷冷的声音响起:“不是狐类。虽然面貌有几分相似,但你的习性与狐类多有不同。”
他用了“习性”这两个断然不会用在人类身上的字眼,又用一双金瞳在温良羽身上打量了几下。后者却没有一丁点儿生气的意味,反倒面向他行了一礼,十分恭敬道:“请长天大人指教。”
看看,人家多有礼貌。你以为自己长得俊就可以无礼了么?宁小闲斜睨了长天一眼。可他不理她,只沉吟道:
“你耳圆、嘴短,胡须稀疏,毛色和狐狸虽像,但纹路很浅。乍看之下像是狐妖后代,但细细辨认还是有些差别的。”
“此外,你昨晚第一次面对我,虽然也似压力很大,却不像蝠妖表现得那么不堪,甚至隐隐有抗争之心。这虽可能与你身上的人类血脉有关,但妖族最重血统,如若你的妖族血统品阶越低,见到了我就会越害怕。由此推断,你的娘亲至少是修行了两千年以上的纯血妖怪。”
他这话虽然臭屁,却不无道理。宁小闲想起阿福第一次见到长天的模样,正是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来,忍不住掩口一笑。
长天望了她一眼,接着道:“偏偏你为人又精巧多思、学识博杂,这倒与我记忆中的一个妖种十分吻合。”
温良羽急急道:“是什么?”迷惘了二十多年,如今终于有人指来一条明路,他怎不心急如焚?
“氐土貉。也是上古的异种妖兽之一,形如狐狸,耳朵短小,然而博学多思,擅长于摸索天下之规律。”丹炉穷奇正趴在边上熔炼一炉新丹药,炉膛里热气蒸腾。长天伸手引过一团蒸腾的白汽,在空中飘挪移散,居然渐渐地勾勒出一只白色小兽的模样,连胡须都模拟了出来,堪称维妙维肖。这只动物果然和狐狸长得有几分相似,但身形更加细长柔软、耳朵浑圆,四肢短矮,身后也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他伸手一指,这只白汽凝成的小兽就飘到温良羽面前。
咦,长天君的美术功底还是很好的嘛,那为啥每次给她设计东西的时候,样式都难看到爆呢?宁小闲一脸黑线地想。
温良羽却愣愣地看着那只小兽,几乎要痴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却不慎将白汽打散。
“唉。”他心下不知是喜是闷,却还是转向了长天,“多谢神君大人,解我多年的心头之惑!”
“小事耳。”长天淡淡道,“却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此话一出,温良羽立刻沉默下来。他这十年来都深居于温府的小院里,虽然形似被圈养,但至少吃喝住不愁。现在虽然回复了自由身,却也从此自似浮萍了。纵使他满腹经纶,一时间也有“天下之大,何处可去”的茫然。
这层空间顿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穷奇啃噬材火发出的哔剥哔剥之声。
宁小闲终于忍不住了:“咱先理清了这人何去何从的问题好么?”
第135章 被通缉了!
她伸手所指的,正是被施了法术之后一直昏迷不醒的宝珠!她被移到角落里,这过去的十几个时辰里宁小闲又太忙,始终顾不上她。
宝珠不过是个凡人,一整天水米未进,再昏迷下去身体就要受损了。可是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岩城,该拿她怎么办呢,难道找个荒郊野岭将这大姑娘一扔了事?那和直接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所以长天和穷奇几乎异口同声道:“简单,杀了就是。”
这俩货,真是心狠手辣!
穷奇看到她鄙视的眼神,干笑一声:“女主人慈悲心肠,当然不忍了。可是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难道咱再将她送回岩城么?那可真叫自投罗网了。再说她见过了您的真面目,回去泄了密,您日后可就危险了。”后面这个,才是重点啊。
正说话间,长天突然皱了皱眉道:“外面有人来搜查了,你先出去。”
她赶紧返回客房,果然听到了农庄里传来阵阵喧哗声,大概正在搜查其他房客。宁小闲听到有男子调笑之声传来,随后就是一声惨呼!
两只小蝠妖正望着门口,目光一瞬不瞬。
见她出来,白洪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简短地写道:“有追兵,是妖怪。”划得她手心痒痒地,又不敢笑。妖怪的听力远胜人类,他不敢冒险开口说话。
她耳中听到那个视财如命的中年大叔,似乎领着人往这里走来。
作贼者总是心虚。宁小闲心中一跳,暗道:来了!
果然大叔在她门上砰砰敲了两记,高声喊道:“李姑娘,开开门,有大人要找你问话!”宁小闲吸取了险被胡火儿认出来的教训,不再将姓名随便告诉别人。李姓是大姓,最不易引人注目。
她等了两息,调整了一下心跳和呼吸,才装作睡眼惺松的模样去开了门,一边揉眼一边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她平时的呼吸和心跳低得不像正常人,幸好调息之法有神效,可以再调整过来。
那贪财大叔身后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女子,桃腮凤眼、腰肢纤细,一身紫衣。见她开了门,这女子将大叔轻轻推到一边,笑道:“小姑娘,岩城里发生了一点儿变故,府衙要我们挨家挨户来搜个人。”
这女人,她认得!宁小闲自认眼力不错,昨日从樊真人的水镜里看到了侵入温府的妖怪,其中就有这名女子!刚才那房客莫不是调戏了这蛇蝎美人,这才有了那一声惨呼?
宁小闲的面色发白,低声道:“若依这位姐姐所说,可有府衙的信令为证?”
信令?屋外这群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妖怪,从没想过随便搜搜凡人的房屋还需要信令。就有一人开口正要喝斥,为首这女子摆了摆手道:“自然是有的。”她抬起手,掌心果然躺着一枚黑黝黝的铁制令牌。
夜已深了,这夜晚又是无星无月,只凭着一支火把的光亮,只能看出这是一枚纹路精细的令牌罢了。普通人也没那个胆子夺过来细看,说不定就信了。不过宁小闲是个例外,她只瞧了一眼,就将令牌上的图案和字迹牢牢记住了。
这绝不是岩城府衙的信令,因为上头清晰无误地铭刻着:“奉天府,第十二巡令!”这字体很像华夏的古篆,长天说是妖族文字,这些天来晚上的功课之一,就是教她辨识妖文。她又是个勤勉的好学生,认出这令牌上的字不要太简单。
可是常人无法一眼看出这令牌的真伪,常人也认不出妖文,因此她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信了。
紫衣女子笑道:“小姑娘,你一个人上路么?要去哪里?”
“我们打算往西边去投奔亲戚。”她旁边挪了挪身体,“和弟弟们一起。”
众人看去,房里果然还有一对孪生子。想是见到外面人多怕生,躲在桌子后面,只露出两个脑袋往这里偷眼瞅来。
“哟,好可爱的孩子。”紫衣女子眼睛一亮,顺势往前一挤。宁小闲若再不让开,人家胸前的波涛汹涌就会撞上她了,因此她无奈地往边上一避,心道这对小蝠妖长得这般模样,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可爱了?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心里有些着急,心想自己是女儿之身,绝不可能是温良羽,这紫衣女子为何抓着她不放,莫不是哪里露了破绽?
在场的也有和她同样想法的人,因此站在这紫衣女后面的一个家伙就小心翼翼地问道:“紫姑,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有几处农庄要搜,这屋子里不像能藏得下温良羽……”
紫衣女微笑地瞥了他一眼,这人如被蜂蜇,赶紧低下了脑袋。
她这才轻声解释道:“温良羽虽然是个男人……哦,不,是个半妖,但他必定有人协助,不然不会跑得如此利索。”她顿了顿,“上头已经查出,前几天岩城里有孩童被抓走,随后有个姑娘领着几个孩子到府衙报案。过不多时,温良羽就来了,二人在密室里商谈了半天。可见,这姑娘与温良羽的关系匪浅。上头的意思是,若抓住了这姑娘,也能发现温良羽的线索。”
“因此,这一、两日内离开岩城的单身姑娘,都是我们追查的重点。”她看了宁小闲一眼,发现这姑娘虽然脸色腊黄,但表情却很镇定,眼中也没有半分心虚。
尼玛,自己居然成了被通缉的要犯!宁小闲费了好大功夫才抑住自己的心跳如常人。这紫衣女寥寥几句话,却透露出诸多信息,不过现在不是抽茧剥丝的时候,先应付眼前这一局再说。
她茫然道:“单身姑娘?这位姐姐,我可带着两个孩子。”
“呵呵,我就是想和他们随便谈谈。”她俯下身,“小弟弟,你们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吖的,竟然对她还不放心,想测试一下她是不是胡乱找来两个孩子洗脱嫌疑呢?宁小闲暗骂一声。
两个小蝠妖也不是吃素的,齐声回答:“李梦雪!”这是事先商量好的答案。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宁小闲的脸色猛看。
这丫头的脸皮腊黄得像腌萝卜,也好意思取名叫做“梦雪”?!
人群里立即传来“噗嗤”几声。
长天也忍不住在她耳边笑道:“我早和你说过了,易容成这般模样,实在和名字不相匹配,你偏偏不听!”哪怕此时局势紧张,一想起这事,还是觉得这丫头太有喜感了。
旁边的穷奇早就笑得满地打滚,炉身触在黑石地板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好吧,是她失策了。宁小闲一脸郁闷。今日一整个白天,空中屡有各色彩光飞过,长天说那是修士和妖怪们驭起法器飞往岩城的痕迹。他们一直小瞧了灵茶对于妖和仙的影响,看来单只这祛心魔一项功效,就牵动了天下非人类的心哪!
有鉴于此,她还是用掉了一枚易容丹。身边两个小蝠妖的脸色黄蜡蜡地,他们若要姐弟相称,自己也得变成个黄脸婆不是?她易好容后照了一下镜子,真想连给自己点上32赞。镜中的姑娘面色黄蜡,愁眉苦脸,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和她的本来面貌哪有半点相似之处?
惟一的麻烦在于,她还要把luo露在外的领口肌肤和双手也一并抹成黄蜡色。
紫衣女将嘴角往下压,看来也在努力忍笑:“你们原本住在哪里?”
“东边的四平县,我们要去找姑姑。”两个小妖的回答整齐划一,还附赠了一个去向。
接下来,紫衣女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孪生子都答了。他们回答的速度不快,有时还要想一想才回答,但他们越是如此,对方就越容易相信。
眼看没什么破绽,这女子直起了身。眼前这姑娘看起来清清白白,但她总觉得不放心。罢了,也许是今日太过劳累的缘故。
她挥了挥手,众人鱼贯而出。十几息后,这处农庄又恢复了平静。
宁小闲和两只小蝠妖在黑暗中又枯坐了半个时辰,这才敢站起来自由走动。
她迫不及待闪进大牢。不等她开口,长天已经先道:“接下去时间紧迫,你要加快速度了,至少要尽快离开奉州才算暂时脱离危险。”
温良羽则是愧疚道:“都是我不好,连累宁姑娘至此!”
长天横睨了他一眼,心道“自是你连累的”,他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尤其讨厌将宁小闲卷入麻烦的人。
宁小闲却摇了摇头:“他们没认出我来,说明我还是有充足的机会逃离奉州。明日起不再找地方露宿了,夜里直接住在神魔狱里,节省一些时间。”
“现在,要拿她怎么办?”她指了指地上的宝珠,“有人查出我和温二少的关系了,宝珠已经没有被灭口的必要。现在该怎么处置她?”
她这已是表明态度了。长天和穷奇不愿惹她不快,于是建议清晨离开时,将她放在这农庄便好。
第二日天不亮,她和小蝠妖就悄悄上路了。宝珠会在一个时辰后醒来,并发现身边放着一锭大银。
第136章 灵茶的普适价值
她还没有笨到用双腿走路,而是花银子从另一处农户那里买了马匹来代步。农人的马儿身矮腿短,只能称为驽马,别说跑不快了,就是走在沙路上都嫌颠簸。两个小蝠妖和她共乘一骑,不过两个小家伙有轻身术相护,这马儿基本感觉不到他俩的重量。
骑了一整天下来,多亏宁小闲如今体质见好,还能受得起这番折腾,若放在两个月前,恐怕大腿内侧都要被磨破一层皮,然后长出血泡。
不过骑这劣马偏偏就是长天的要求,所以她也只好生生受着。天上地下都有追兵,你骑匹好马玩命儿疾奔,是惟恐别人不晓得你在逃命咩?
想舒舒服服地,就等越过了奉州地界再说!这是长天哄她的原话。这丫头贪生怕死、好逸恶劳,若不拿胡萝卜在前方钓着,她怎么肯卖力奔跑?
紫衣女昨日说的一番话,透出来许多重意思,几人坐在神魔狱中分析,都觉得有些心惊。
首先,对方绝非仙派中人,而是来自“奉天府”,并且就已经查出温良羽的半妖身份了。要知道,清虚门当时用了半年功夫才发现这个秘密,虽然可能是非常时刻行的非常事,但对方的反应速度远非一个普通官僚机构可比。
言先生的书里,就对奉天府作了简单的描述,说这个妖宗虽然才崛起了五百多年,但制度森严、对敌凶狠、手腕灵活,不似普通妖怪组织的松散,因此在当今天下不仅站稳脚跟,还有逐年壮大之势。这样一个反应灵敏的组织,恰是宁小闲目前最不愿应对的。
其次,奉天府居然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追查到宁小闲曾经到府衙报备过,并与温良羽密谈,这只可能是拷问了官吏而得知。长天想了想,最担心对方可能与自己一样,使用了搜魂之类的法术,将衙吏的神魂抽出搜寻。倘若这是真的,那她真要再加快逃跑的速度了。因为搜魂之术甚至可以从受术者的神魂之中,窥见宁小闲的长相!
再次,岩城可是清虚门的地盘。自来仙派和妖宗的关系就不太好,它怎能任奉天府在岩城胡所非为,甚至大大咧咧地对衙吏动手?
几个人都没忘记,自水路逃出那一日,奉天府的几个妖怪可是直接欺到城主府来掳人的,这简直已经将清虚门的脸扇得啪啪作响了,难道这仙派就如此老实,左脸挨完了还凑个右脸上去让人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奉天府又怎会毫不顾及清虚门的脸面,甚至公然派出妖怪带队,挨家挨户搜查?
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
温良羽沉吟了半晌,才道:“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清虚门现在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岩城了。我们那日遁得太快,不知岩城现在的局势怎样了。想来灵茶可以祛心魔的效能一传出,各方势力就蜂拥而至。清虚门……现在可能也有麻烦了。”
大家面面相觑,心都沉了下去。连清虚门这样的仙派都被拖进漩涡,无暇它顾,可见是何等迷离的局势。自己这几尾小鱼小虾,偏偏就在这漩涡的正中心闷声大作死,会不会被牵连得尸骨无存呢?
长天奇道:“为何简简单单一个祛心魔的功效,会使仙、妖两道颠狂痴迷至此?”
温良羽一怔,苦笑道:“神君大人,在您的年代,能够祛心魔的灵物难道很多么?”两日相处,他也知道了长天的真实身份。消息来源自然是聒噪无比的丹炉穷奇。
“很多。”长天颌首,“九霄扶桑枝、幻境中的朱果等物,都有这样的功效。”
温良羽恍然:“原来如此。扶桑树的确是如雷灌耳。传说之中,金乌就是栖于东海扶桑树上,每日自扶桑树飞起,化生太阳,普照大地。待它们落回树上,便是黑夜到来,玉兔清辉。扶桑真乃当世神物。”他摇头道,“可惜,这棵神树至今也只存在于神话之中,我辈是没有本事亲见了。”
长天皱眉:“就在东海之滨,怎会无人见着?”这棵神树莫非已经不复存在?
温良羽怅然:“无人知晓。时光漫长,这些宝物已经无影无踪了。至今能够祛心魔的宝物,大概只余下这灵茶了。”所以才引得天下皆惊。
宁小闲骑在马上大感无聊,插嘴道:“心魔到底是什么,有多可怕?”能令众妖众修士不惜撕破脸皮来争抢灵茶,这心魔平日里是怎样把他们折磨得欲仙欲死了?
“心魔即是由七情六欲而引申出的魔障。”长天淡淡道,“人有八苦,分别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这八苦伴人终生,绝无解脱之可能。”
“凡人即便有幸修仙,也轻易脱不出这几种情感,总会有些执念残留心中,可能是一桩亏心事,可能是一段未了情,久而久之,便成心魔。这心魔平时还不显山不露水,到了破境冲关之时,甚至渡劫飞升之前,都会突然反噬。但凡被噬中者,轻则境界大跌,重则神魂俱灭,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因此,修士们除了习道修仙之外,最重要的一桩功课,就是巩固心防、提升心境。将自己的心神凝练得坚不可摧,才无惧于心魔侵扰。”他冷笑道,“可笑这心魔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祛灭的?道法自然才能祛心魔,于是修仙之人慢慢摒弃了自己的情感,以为‘天道’之本义,就是无情无欲,公平无允,这才算斩除了贪、怨、嗔、痴、恋的附骨纠缠。哼哼,可惜多数人即使在破关时可以对抗心魔,但天劫到来之时却要在心魔大劫这关键一环中输得一干二净!”
长天看得明白却没有说出口的是,权十方就是怕宁小闲变成了自己的心魔,这才早早地挥起慧剑,斩断这份刚刚生出的情愫。此人虽然端方重义,但行事分得出轻重缓急,日后必成一方俊杰。可惜,心魔一旦种下,哪里有那么容易移除,只听胡火儿说权十方回了朝云宗有相当一段时间“心思倦怠”就知道了。
好抽象啊,说了半天,这心魔原来也不是个具体的东西!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按她的理解,这世上谁没干过缺德事、亏心事?哪怕别人不知道,放在自己心里憋久了也就成病了。所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那么,妖怪呢?妖怪没有人类这么丰富的情感吧?”
“原本没有的。”长天声音中带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是既然为妖,就要投入这滚滚红尘试炼本心。人间真是一大块试金石,非大毅力者亦不得解脱!不过,妖怪对于心魔的态度,与人类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化形之后,妖怪的七情六欲也比人类单纯得多。心魔自然是要斩的,可是妖族只用两个方法去对付。”长天傲然道,“妖族修炼直指本心,不似人类虚伪。心魔因谁而起,就与谁做一了断,以证念头通达!”
她心里一跳。做个了断是什么意思,将对方剁了么?“那,第二个方法呢?”
“修炼无愧于本心即可。因此第二个方法,即是泯灭了自己的人性,听从妖族的本能行事。食人、屠城,人间的许多惨剧即因此发生。但这种办法落于下乘,真正的大妖、巨妖是不屑为之的。”
宁小闲努力消化得到的新知识,没发现长天很隐晦地望了她一眼。
这丫头,到底是不是他的心魔呢?他不喜欢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没有以往的经验可以套用。
她长长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她的惟一任务是努力逃窜。思考对策这么麻烦的事,还是交给神魔狱里那两个大闲人吧,他们的脑瓜子也比她好使得多。
这些日子以来,她三餐食用息壤中生长的黄精和梦黄粱,偶尔再拔一根百年人参或金线莲来褒汤喝,导引诀也趋于大成,且每天夜里只要有空闲时间,还要与长天操纵的稻草人对战。虽然回回都累得欲仙欲死,本身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升。
平时还看不出来,今日策马奔跑了一天,她还是精神奕奕地,跨下的驽马却受不了了,有两回差点儿马失前蹄摔个大跤。
马儿四腿细长,摔倒之后易受重伤,她只好中间时不时停下来稍作休息。这匹马年龄也大了,跑上小半天就浑身汗气蒸腾,剧喘如风箱。尽管急着赶路,她对马儿还是心存怜惜的,除下鞍子放它吃草,也用胡萝卜、黄豆伺候,想了想忍不住又掏出个土鸡蛋磕破喂它。这老马也识趣儿,一口吞掉了鸡蛋就伸舌头来舐她的手,状极亲热。
穷奇叹道:“女主人心肠真好,对一只没有灵性的畜牲都这么怜惜。”它拿余光瞅了瞅长天,奈何后者根本不理它。
这儿的树木普遍巨大。她趁着马儿休息,在林中寻到了几株挺直的松木,每一株都有两、三人合抱粗细。
“獠牙呀獠牙,我全靠你了哟!”她伸手轻抚匕首光滑锐利的锋刃。獠牙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返回她一阵欣喜愉悦的波动。
她持着獠牙站在大树前,轻轻一送,这刀刃如同切豆腐般没柄而入。可惜獠牙太短了,不能一次就切断大树。她绕着树干行走了一圈,将切割面扩大,又用獠牙将树干一点一点砍断。
第137章 追尾的狼群
换在以前,若有人要她想象自己拿着一把小刀将这巨木割断,她必会笑那人失心疯了。多亏了獠牙锋利无匹的特性,她才能做得这么轻松。
她飞起一脚,踹在树干上,姿势极不文雅,不过效果却是好的。树干似乎哀鸣一声,轰然倒下!
她如法炮制,又放倒了十株巨大的松树,这才停手将它们都收入了神魔狱里。
没错,既然接下来要夜宿大牢,那么怎样也该让自己睡得舒服点儿。她打算在神魔狱第五层再加盖一栋小木屋,作为自己的闺房。这么伟大的工程自然不应由她自己动手,而是狱中大总管长天的份内之事。
由于他的审美能力一向不怎么样,她骑在马上可是构思了一整天的木屋结构,现在进了神魔狱细细画给他看。结果他只看了一眼她的心血结晶,就皱眉道:“聒噪,出去赶路吧。夜里即可造好。”
她也不会厚此薄彼的,于是问了温良羽要不要也建一栋来住?后者摇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我几乎无需睡眠,宁姑娘的好意心领了。”开玩笑,他还没那胆子让长天大人给他造房子,尤其还睡在宁小闲的隔壁。他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捞回来的,值得珍惜啊。
宁小闲却是暗自乍舌。哪怕是个半妖的精力,也远胜于她。难怪温良羽小小年纪就学识渊博,原来他几乎不用睡觉的,那可比正常人每天多出来七八个小时可以看书了。
她从大湖中出来已经走了两天,如今也离开了岩城的范围,人迹渐渐淡绝,取而代之的是周围渐响的虫鸣兽吼。在此之前,她都跟着商队前进,从来未有一个人行走荒野的经历,心中有些发悚,也终于感受到了独行者的各种不便。首先自然是没有马车可以乘坐了,只好鞭策老马前行,舒适度要打上好几个折扣。
其次就是自身安全堪忧。风吹过林间刮起的呜呜声犹如鬼神夜哭,尤其日落之后,更添十分吓人。她曾与长天抱怨过,结果这男人只说了一句话,她就闭嘴了:“你希望这里像河底那么安静么?”
像河底那么死寂么?还是算了吧,相比水底之下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大恐怖,这林间的怪声似乎还亲切了不少。唉,长天君真是懂得安慰人的艺术!
他还提醒她:“远离了人烟,也就远离了奉天府的耳目。”喜欢住在野外的妖怪,一般性情孤僻些,不会随意受人差遣的。她能逃到这里,说明逃离奉州这个伟大目标至少成功了一半。
其实她安全无虞地行走了两日,与两只小蝠妖的辛勤工作也有关系。长天知道这对孪生子没有妖气,又擅于匿踪,于是将他俩打发出去当斥候使用。这一招棋走对了,两个小妖带着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好几个妖怪的地盘,无惊无险地远离了。
这一路上遇到的野兽也不少,不过长天的感应极灵敏,多半都能避开。然而这一日下午,她还是被一群青皮狼跟踪了小半天,跟出了近百里的距离。
犬科动物的嗅觉太灵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跟上了她。这些狼个个都有小牛犊子大小,眼中发出绿光来。时下是秋季,许多狼身上皮毛外翻,甩甩搭搭地扣在身上,显得十分丑陋,这是脱去了夏装,准备为冬日换上厚实毛发的准备,毕竟山中秋日更短,严寒的到来几乎迅雷不及掩耳。
温良羽听说狼群跟上宁小闲,眉头却皱得很紧。秋季的狼群最活跃也最凶猛,因为凛冬到来之后,可以捕捉的猎物就少了,在此之前,狼群要将自己养得膘肥体壮,如此捱过冬日活到明年开春的可能性才会再大几分。
这世道有妖怪在,莫说对人严苛,动物也生存不易。这群狼平日在这林中过得极为滋润,采取的战略就是大小通吃,小到豚鼠狸兔也不放过,大到受伤或老弱的虎豹,说不定也敢上去搏一搏的。眼见她是一个女人带俩孩子骑着老马上路,怎么舍得放过这看着就鲜甜多汁的美味?
这种动物四肢纤细如麻杆,爪上却有软垫,奔跑起来像踩在弹簧上毫不费力,偏又寂静无声,显然是极擅于长距离作战的。既然盯上了她,这群狼就不紧不慢地地跟在她身后,既不太靠前,也不会被落得太远,看来打算来个远距离的攻坚心理战。有几回看着像是把它们甩开了,但等她停下来给马儿喂水食草,这些鬼魅般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视野中,迫得她只好骑上马继续前进。
这本也是狼群惯用的疲劳战术,非要扰得猎物吃喝睡都不得安生,最后被它们活活耗死。这种战术能将己方伤亡减到最低,不过耗时更长一些,可是没关系,它们有的是耐心。眼前这匹老马又肥又慢,够吃上三四天了,值得等待,马上的女孩和孩子可能没多少肉,但看起来很可口,权当饭后甜点即可。对于吃食,它们从来不挑的。
凭心而论,宁小闲最不害怕这种慢节奏的跟踪战术。她有神魔狱在手,烦了累了,直接原地消失就是,这群狼原地等个小半天也就只好怏怏离开了。但她舍不得这匹老马呀。这马儿跟了她两天,虽然年龄大些、脚步慢些、反应迟钝些,可是任劳任怨,指东绝不往西,一次撩蹄子也没有,称得上兢兢业业、马中楷模,她怎么好将这老马扔下?
尤其这马儿看到狼群的第一眼,就轻嘶了一声,一双老眼中有惶恐、有惊惧,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认命的无奈,显然知道自己和主人被这种生物跟上了,不会有好下场。
这轻嘶和眼神却深深刺激到了宁小闲。她自来就不是一个认命的主儿,老马既然认为逃生无望,她就偏偏要想尽办法让它活下来。这种想法是很不理智,可她就是执拗得很。
她试了几次,都没法将马儿装进神魔狱里面。大概以这老马的智商,是说不出“我愿意”三个字的。当然了,要将生物弄进神魔狱还有一种办法,即是让其失去抵抗力。
“难道要将它的腿打断,让它没有反抗能力了,才能弄进去?”宁小闲一边瞅着老马,一边暗自嘀咕,这事儿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难办。
胯下的马儿没来由地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差点儿打了个哆嗦。
说不得只好如此了。夏季一过,天就黑得早,再有两刻钟,光线就会黯淡。狼这种夜行生物在晚上更加肆无忌惮,到时还留在这荒野之中就是很不明智的行为了。她叹了口气,正思忖间,长天开了口:“前方有火光,大概是有人,嗯,并且人数还不少!”
宁小闲极目远眺,果然看到了远处有微弱的光芒闪动,大概就是火光吧。她大喜,就要扬鞭策马催奋进,长天却提醒她:“这野地里遇上的,不一定就是好人,你真想前往?”在他看来,这险根本没必要冒,躲进神魔狱就享有万般安全,于是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你的屋子搭好了。”
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不怕不怕,我现在一身武艺,普通武师可奈何不了我!”兴冲冲地一夹马蹬。这老马大概也发觉了从狼嘴下逃生有望,立刻抖擞了精神放蹄疾奔,竟然跑得比平时还要快上三分。长天一时无奈,却也知道这个丫头在荒野呆了两天都没见到人,此时遇到同类,顿生亲切之感。
前方的小小营地已然在目,正中央升起一团篝火,在这黑暗中看起来又温馨又可爱。
待奔近到百丈距离之内,他突然急声道:“不对劲,前头空气里的血腥味儿很浓。两个时辰内想必发生过变故,不宜再靠近!”
她闻言勒住了马缰。可是这匹该死的老马眼看人群在前,正在奋力疾奔,哪知主人突然改变心意,顿时被勒得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这魂淡,她哪根筋儿抽了,为嘛一定要救它啊?!宁小闲又气又无奈。
果然,前方围坐在篝火边上的人们听到马嘶声,齐刷刷转过头来,毫无悬念地看到了他们。
现在怎办,难道调头疾奔?她可是看到营地边上拴着不少高头大马呢,每一匹都身强体壮、油光水滑,恐怕跑不出两百丈就能追上自己这匹老马了。
营地里有人站了起来,往这里迎来。她苦笑一声,只好策马走上前去。
算啦,走一步看一步吧。有神魔狱在手,凡人基本奈何自己不得。这里离奉州边界已经很近,再策马奔上两天就差不多了。只要踏入雷州边界,自己的安全系数就大增。
迎上来这人是个胖子,个头不高,目测体重地至少有一百九十多斤,站在地上就像个圆溜溜的陀螺。
“小姑娘。你这是……?”他伸手揽住了老马的缰绳,看到宁小闲脸上露出几分怯色,不由得扯开嘴角笑了起来。他不动声色还好,一笑起来,脸上肥肉将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儿。
宁小闲心细,见他只伸手抚了一下马脸,这老马就安静下来,连个响鼻也不打,知道这胖子必然是个驯马的好手。唉,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第138章 马贼
“我和弟弟错过了宿头,不得不连夜赶路。想请问您,能不能借个火儿?”
商队接收独行的旅人入营,在荒野之中本来就很常见,只要这旅人不担心被下手放翻。这胖子见马上之人是一个小姑娘,两个七八岁的娃儿,更加不存芥蒂,当下笑呵呵地把他们迎进了营地里。
她转头望了望来路。想是见她进了人类的营地,袭击无望,跟在后头的狼群连影儿都不见了,不知道是远离了还是躲在暗处偷窥。不过在她来看,这帮投机主义者多半找地方隐蔽起来了。狼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生物。
现在再看这营里的三十多人,都以青壮年为主,岁数最大的也许就是这出营迎她的胖子。他们穿的衣服颜色驳杂,有几人穿的还是小短褂,只是扯去了两边袖子。衣服上连个标记也没有,然而人人眼露彪悍之色,倒和野地里的狼有几分相似。
她在打量人家,别人也抬头看她。今天她换上了一身宽大的衣服,盖住美妙线条。在外人看来,这姑娘相貌平庸得很,肤色又是黄腊腊地,反不如身边的孪生子醒目,于是看了两眼,也就兴趣缺缺了。
这帮人,不像正规商队啊。一支正常的商队人数,最少也上百人,何况她既没看到运货的车辆,也没见到驴骡这类负重的牲口。
温良羽在神魔狱中听长天简述了外面的情况,略一沉吟即道:“他们骑了多少匹马?”
“三十多匹,都是适合长途奔跑的良马。”
温良羽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焦急:“不妙。恐怕是马贼。”
马贼?宁小闲已将老马牵到林边拴好,在火边捡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闻言手上一顿。那胖子注意到这个细节,转头来问:“怎么了?”
“啊,没事!谢谢您!”情况不明朗之前,还是礼数周到一点儿的好。她五感胜过常人,现在也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显然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不那么愉快的事件,至少有人受伤流血了。
现在她隐隐有些后悔了,不该任性的。若早听长天的话,也没有现在这桩麻烦事。她轻轻抚了抚胸前的魔眼,以作道歉。
“嗯,我没生气。”此时生气还有何用?长天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这血腥气是人类的,过了这么久还没散去,恐怕出的人命不止一两条。温小子既说这帮人可能是马贼,你是跑不过他们的,先静观其变吧。”好不容易脱了狼口,却撞进了虎穴里,这丫头!不过不急,等安全了再和她算总账不迟。
他重点提醒她:“他们递给你的水和食物,一样也不要碰!”对方人多势众,这丫头最大的凭仗就是神魔狱了。她若傻乎乎地吃了下过药的东西,那么连神魔狱都帮不了她。
知道,她又不傻!宁小闲嘟了嘟嘴。恰好胖子递了一罐水过来,她赶紧摆摆手表示不渴。对方也不在意,拿回来仰脖子喝了,自我介绍道:“我姓任,叫任剑平。你唤我老任就好。”
她就囧了。这么一个长、宽、高几乎相等的胖子,居然取了个这么英气勃勃的名字,真是和自己的化名有一拼。所以当她报出“李梦雪”三个字的时候,全营地仿佛都静了一静。大伙儿看看她,再看看任胖子,突然爆笑出声!
她讪讪地不吱声。任胖子脸色一沉道:“你们笑什么,人家一个小姑娘脸皮薄,你们能胡乱这样取笑么?”他的面相如弥勒佛,板起来也不吓人,但偏偏这营地里的人就很听话,嘴里虽然还噙着笑意,笑声却已经压了下去。
不过这一场爆笑,无形中拉近了她与众人的距离,再加上她看起来也的确很无害,大家望向她的眼神也友善了那么一点点。
接下来,她保持着低调,谨言慎行,尽量不刷存在感。两只小蝠妖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形如护卫,将她和其他男子隔绝开来。她这面貌确实低调得很,不过俗话说“参军两三年,母猪赛貂婵”,她原本还担心这帮粗鲁汉子连个黄腊皮肤的丑八怪也要下手,如今不知是人家确实没这心思,还是任胖子管得严,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安全的。
如此到了半夜,多数人都靠在火边或者树边睡着了,只留了两个哨兵跃上大树守望四周。这时就看出他们和正规商队的区别。商队里所有人在入睡之前都会将地上的锅具收起,不像这帮家伙乱糟糟地,碗筷瓢盆丢了一地。
她假寐了一会儿。待子时过后站起身来,缓步往外头的树林走去。树上的哨兵看了她两眼,也不在意。人有三急,她毕竟是个女人,找个地方解决隐私问题也是有的。
她还没傻到牵起老马就跑,一来这帮马贼手里有良马,骑马的本事也比她高端不知多少;二来,外头的狼群说不定还没散去呢,她这一跑,老马还是要成为狼群的腹中美餐。
长天早就告诉她,这个方向有些异动。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她往外眺望,果然看到了两百丈之外影影绰绰,似乎有些喧哗。
是刚才紧紧跟着她的狼群!她还认得那匹浑身黑毛的巨大头狼。
幸好此时她处在下风处,狼群没有发现她。它们正忙着享用地上的大餐,为了夺食还狺狺相向。
她眼力不错,已经看到了地上的东西是什么——
人类的残骸,并且足足有十具之多!在狼群的撕扯之下,多具残骸已经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费了好大劲儿才没有吐出来!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温府底下的溶洞中,樊真人杀那几个凡人如杀鸡,但是那几人早就无知无觉,死后也不会遭遇这样可怕的对待。而眼前的狼群享用的盛宴,却是她的人类同胞!
她自认神经足够强韧,却不是心如铁石,见到这样的惨状,忍不住心头气血浮动,烦郁欲呕。
长天的视力远胜于她,狼群进餐的场景看得比她更加清楚,此时说话的声音不禁带上了几分哄劝:“这些人早就死了,却不是被狼活活咬死的,你无须太难过。”女孩儿就是心软,这幅场景有什么好怕的?
她咽了几下口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长天说这些人不是被狼咬死了,那么就是被自己身后营地里的人所杀了,否则哪有这么巧,恰恰就驻营在这附近?难怪这附近的血腥气味儿这么浓,看来狼群也是沿着气味追踪而来,捡了顿不要钱的大餐。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长天又道:“尸体上有刀剑伤痕,至少有三具尸体是被一剑封喉的,死得很干脆,没有怎么受苦。”他安慰这个心软的丫头。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果然是出了狼口,却进了虎穴。不过她心里倒不十分惧怕,毕竟有神魔狱这样的作弊利器在手,若有一丝风吹草动,她直接躲进去就是了。
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里话,不打算让她趁心如意,所以当她快要走回营地时,有个黑影突然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
是刚才围在火边的一名马贼,长得满脸横肉。他望着宁小闲,指着灌木丛呲了呲牙道:“进去!”见她杵在原地,又加了句,“别让我自己动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家伙对着一名黄脸婆也能起了色心?她在心里暗暗骂道。她却不知,此时夜风阵阵,将她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诱人的身材若隐若现。这汉子原本就好色,一双眼睛看女人毒得很,她面貌虽不吸引人,但这男子见她露在外头的十指尖尖,脖子纤细柔美,终究还是起了坏心。
他越打量越觉得这女子身材真是不错,现在天色这么黑,面貌可以忽略不计,心里越来越痒。
她还是一动未动。
汉子沉下了脸:“识相点,别装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让大爷爽一爽,明儿说不定替你给任老大求情,让他放你一马!”
看来,这帮马贼原本就没打算放她活着离开,现在就是抱着猫逗老鼠的心态在找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手。她原本也在考虑,她几乎就是这场大屠杀惟一的证人,他们怎会放她离去?马贼过着来去如风的生活,天亮之后要怎么处置她呢?这汉子的话已经给她判了死刑,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也仍是忍不住一沉。
她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哨兵,只见他目光灼灼望着这里,显然对眼前这色男的一举一动十分清楚,非但没打算阻止,反倒兴致勃勃地想看下文。
这营地里果然没有好人。
这可难办了!这只大色鬼看来也就是精壮一点,不像有多厉害,她可以不动声色地杀掉他,却瞒不过树上哨兵的眼睛,甚至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神魔狱的秘密。到时他拉响警报,自己可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这汉子不知道她脑中转过这么多念头,还当她是吓呆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伸手就来拉她。
她微一错身,就避过了这只咸猪手。
第139章 艳而近乎妖
“哟,挺灵活啊!”他怔了怔,嘿嘿笑道,“我就喜欢这调调儿,有味道!”伸手又来抓她,敢情是把这当成调|情的游戏了。
这时,两个小小的影子倏忽而至,挡在他们之间,喝道:“你干什么!”正是小蝠妖兄弟来了。
他俩听力胜过常人,又没有真正睡着,看到女主人受辱,于是赶过来解围。
真该死,这两个小杂种怎没睡着?汉子皱了皱眉:“一边儿去,我和你们姐姐有事要谈。”
白洪道:“骗人,你明明想欺负我们姐姐。”
白景道:“娘亲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男人说的话都不能信!”
孪生子异口同声道:“你要是敢乱来,我们就大喊了!”
这男子顿时呆住。他一个人只有两只手,最多堵住这两个娃娃的嘴,还有个大姑娘站在那儿哪,女人若尖叫起来,也是声震九霄!
他这人有血勇之气,抢劫杀人时都是冲在最前面的。这样的人最讨领导喜欢,但他惟独有一个毛病,即是好色成性,任老大平时对他睁一眼闭一眼,可是这两个娃子若是大喊起来,惊动了营内所有人,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人艰不拆啊。有些事,就是不能挑明了说的。
他虽长得粗豪,但真心不傻,反复盘算了下,觉得明天八成在这女人临死前还能占点便宜,于是悻悻地盯了她好几眼,转身回营了。
宁小闲见状松了口气,轻轻抱了抱两只小蝠妖。
两个小家伙给她解围了。她虽不怕这人,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家伙色迷迷地盯了她好久,眼睛上占了不少便宜,这笔账。尽早要和他算的。
她带着两只小蝠妖回营了。对手是凡人,她夷然不惧,也不将这些危险放在心上。夜色浓重,她打了几个盹,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两只小蝠妖伴在她身侧,状似假寐,实则眯着眼留意周围动静,是两个合格的小斥候。
转眼间,寅时已至(凌晨3点),四下里还是一片漆黑。整个营地仍沉浸在梦乡之中。
就在此时,树上的哨兵突然发出一声呼哨,顿时大半个营地的人都醒了过来。
这帮马贼原本就是悍匪之流的人物,现在被同伴从睡梦中吵醒,人人抱着武器跳了起来。一脸的凶神恶煞,狰狞面目表露无疑。
哨兵伸手一指。
于是大家就看到。远处的黑暗里慢慢走来一个人。一身红衣十分扎眼。他看起来意态悠闲,步子迈得也慢,然而几个呼吸间就越过了十几丈的距离,直直向着这里走来。
这人生得极美,肤色如玉、鼻若悬胆,一双红唇又轻又薄。眼角微微上挑,更衬得一双丹凤眼流转多情。银白色的长发用玉簪仔仔细细拢在脑后,随着夜风轻轻拂动。他身上的红袍虽宽,腰间却以一条锦带轻轻束起。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姿无双。宁小闲真想叹气了,这家伙形貌昳丽得实在近乎妖,虽然是个男人,比现在自己这具皮相,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
他虽长得阴柔,这营地里却没人敢看轻他。黑夜中的荒野危机四伏,这来历不明的男子连代步的马儿都不用,走在这空旷无人之地,看他表情反而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那么惬意,若说没有半点儿凭据,谁信哪?
来者不善哪!众汉子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来者何人?”任胖子高声喊道,努力瞪大了眯缝的眼。
“马贼?”这人喃喃自语了一声,似乎也有些惊讶。诡异的是,他就这么低声嘀咕了一句,话音就在所有人耳边响起,比附耳听来还要清晰。
“你们拿走了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交出来吧。”他抿起红唇,微微一笑:“我今日心情不错,不想杀人。”
他随意瞟过营地所有人,目光扫过宁小闲时怔了一怔,上下打量她一眼,这才转开。
宁小闲面上不动声色,掌心却微微沁出了汗,极是紧张。因为长天在她耳边报出了这家伙的身份。
莫怪乎觉得这家伙漂亮得不成人形,原来他果然就是妖怪一枚,并且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强大的妖怪——炼神中期!长天又补充道:“嗯,可能是上古的遗族,涂山后裔!”在这等修为的妖怪眼皮底下,她的易容丹已经失效。
莫怪这家伙盯了她好几眼,原来是已经看透了她的真面目!
这美男子处处透着诡异,任胖子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抱拳问道:“阁下何人?深夜追来,有何贵干?”他已经认定这人就是来找茬的了。这世上妖怪横行,漂亮姑娘、大胖小子都可能是千年老妖,何况这形迹和外貌看起来都无比可疑的家伙?能少一事,尽量就少一事最好。己方人数虽多,但对上大妖怪也没有把握。
“你是首领?”这男子转向他,“我若没有算错,原本应该有一小支队伍经过这里的。看样子是被你们黑吃黑了?”
营地里的汉子,脸色都变了。按以往经验来说,岩城官方对马贼向来不手软,要是知道他们在这里干伤人性命的勾当,就会派人来剿灭。此时的通讯仍不发达,他们也不知道岩城已经变了天,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昨日宁小闲撞进他们营地之前,他们的确砍翻了一小队人马,因此空气中的血腥气才会如此久久不散。这只队伍只有十来人,辎重严重不足,身上裹挟的金银财物却着实不少,堪称大肥羊。马贼们也觉得奇怪,若按常理而言,这样的散客往往会跟着大型商队一起上路,以策安全,不知这帮人为何急不可耐地冲进荒野,正好便宜了自己。
这帮家伙本也想着离开之前杀掉宁小闲灭口来着。现在干下的勾当被这长相妖异的家伙一口喝破,自然在场之人都起了杀心。
任胖子将手别在身后,背着对面的漂亮妖怪打了一个下切的手势。连宁小闲这种局外人都看出来,这手势的意思只有一个:“杀!”
还没等马贼们有动作,她就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冲着这美男子高喊一声:“你……你小心些,他们起歹意了!”声音中充满了惊惶、焦急之意。
这漂亮妖怪走近时,大伙儿都往前走了几步,只有宁小闲反倒后退稍许。她背靠着营地边上的大树,怀里搂着两个孩子,缩起身体,尽量让自己更没有存在感。
开玩笑,马贼再彪悍也没这大妖怪可怕。她最怕的是这妖男挥挥手,连马贼带她全灭了。长天可是说过,在大妖眼中,凡人皆是蝼蚁,那么这妖男在杀人时,会考虑到她是与众不同的一只蝼蚁而专门放过她么?她可不抱乐观态度。
因此,她还不如趁早卖个人情给他。尽管她和这妖男都知道,这人情淡薄得几乎没有,但是,毕竟她喊出一嗓子了对不对?这代表她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对不对?
那么,等下他大开杀戒的时候,就有更大机率对她网开一面了,对不对?
所以说,情报就是王道、情报就是财富啊。无知者无畏,这帮马贼若晓得面前这妖怪是炼神期的大妖,哪里还能兴起一丁半点儿反抗的意图?但是她宁小闲知道啊,并且她手中也有优势,即——这大妖怪也并不知道,她已经洞悉了他的真实修为。如果他感念她出声提示的善意,也许她真有机会从他手里活下来!
她紧紧盯住妖男的眼睛,因此这一声吼完之后,果然看到他好看的眉毛高高扬起,一眼瞟了过来,裹着三分惊讶,三分好奇。
成了,活命的希望,至少有六成了!
马贼们却是一愕,人人转过头来瞪住她,恨之欲噬。不过她站得太靠后了,并且这漂亮男子的威胁性更大,因此邓胖子阴鹫地望了她一眼,意思是“等下再和你算账”。既已被她喝破,他也不再矫情,将手一挥,众马贼就冲了上去!
这帮亡命之徒打群架是很有本事的,现在抽家伙挥了上去,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分工已定。三十来人里面,有五人打头阵,手中执的都是两尺长的马刀,这种长刀宽背薄刃,特别适于砍劈。这其中也包括了想对宁小闲意图不轨的那满面横肉的家伙,闷声不响地冲上前去,照着美男子的胸口斜斜地劈下!
另外几人绕到他背后,手里的长刀专取他下盘关节处。只要一刀挥实了,对方膝盖立被斩断,只能成为俎上鱼肉。
这第一波攻击不过是试探,却已经抱着将对方打死打残的意图而来。这群和狼一起生活在荒野上的汉子,也有着狼群一般的狠劲儿。
这漂亮妖怪却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见棺材不掉泪,为什么凡人就是无知?”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平放于胸口。他手腕洁白如玉、手指修长,掌心却翻起一朵硕大的红莲。这莲花似乎正在萼上怒放到最灿烂之时,每一片花瓣的形状都极尽完美,若鲜血、若红玉,望之即生浓烈、奔放,不顾一切之意,与这颓倾的荒野大有格格不入之感。
长天不急不徐道:“这便是他的法器了。”(未完待续。。)
ps: 第三只帅锅出场了。
第140章 被摧残的幼苗
她被深深地雷倒了。什么男人或者妖怪,会用一朵莲花来炼成法器对敌?这人得有多闷|骚、多自恋?
眼看马贼的长刀就要剁到他身上了。漂亮妖怪不慌不忙地抬手,往莲花上长长地吹了一口气。那画面,就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吹起手中的蒲公英那么惟美。
不过,效果可就不那么单纯了。这莲花的花瓣,居然也像蒲公英般顺势飞了起来,若被大风卷起一般,掀起了漫天的花雨!
在晦暗的篝火前,有无数红莲花瓣迎风起舞,每一瓣都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这一幕确实太漂亮了,宁小闲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她才发现,这妖男却不是无的放矢。
必有一片随风而起的花瓣,极尽温柔地抚过了一名马贼的喉间,然后这人的动作便会定住、僵硬,随后软软地倒下。有几个伸手去扶自己的喉咙,“咯咯”两声,终于还是一字未吭,临死前心里的恐惧和后悔,都凝固在了眼中。
不过两、三息的功夫,这营地就躺满了人。三十多条原本龙精虎猛的汉子,现在已经变作了无生命的尸体。明天,他们将成为荒野中动物的大餐。
飞舞的花瓣如有灵性,又轻轻聚拢到漂亮男子的手中,重新化为那朵盛开的红莲。宁小闲眼尖地看到,每一瓣红莲上都光滑如新,绝不沾染半滴血珠。
“这不是花瓣。”长天突然道,“你看尸体的喉部。”
她依言低头去瞧,果然看到任何一具尸体的咽喉上,伤口外翻、居然都有灼烧的黑痕。
长天冷冷道:“这朵莲花是以炼狱中的红莲业火精炼而成的,伤魂伤魄,也是极歹毒的火焰。这小妖怪居然将本命真火与红莲业火相融。也是个狠角色!”
他给出这样的评价,已是极高!她却在心中鄙视红衣男。业火必然是无形之火,这家伙偏偏要把它弄成红莲的形状,当真是臭屁+2,自恋+2!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那漫天的红莲花瓣显然遵从了主人的意志,避开她的身躯,没有去碰她一根汗毛。
看来,这妖怪也拎得清是非嘛!她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肯听人话,她说动对方饶自己一命的机率,就又大了几分。
这个小营地里还站着三十多名大汉的时候,确实有些拥挤,不过现在却显得凄冷得很。因为在场还能站立的。只剩下三个人。除了漂亮男子和宁小闲之外,还有这群马贼的首领任胖子活着。
他自然是漂亮男子特意留下不杀的。此时脸上淌满冷汗。弥勒佛式的笑意早已无影无踪。三十多个弟兄,转眼间全部丧命,他得咬紧了牙关,才能勉强站直。
“妖怪!”他就是再笨,也猜得到这一言不合即出手杀人的家伙,必然是可怕的大妖了。他也知道。对方留下自己活口,显然是要问话找东西了。果然就看这红衣妖怪收起了杀人的法器,信步走到自己面前:“商队的东西,在哪里?”
他抖着手。指向了刚才自己所坐的位置。那里躺着一只大麻袋,里面装的就是杀人越货之所得。
那妖怪转头望了麻袋一眼:“都在这里了,没有遗漏?”
任胖子赶紧摇了摇头。
“你确定?”
他点头如捣蒜,说话喑哑:“确定,很确定!”
这妖怪莞尔一笑:“嗯,很好。那么,你没用了。”
任胖子脸色变了,还没等求饶的话说出口,这妖怪伸出左手,握掌为拳。只听“喀啦”一声,任胖子的颈骨居然平空往外一折。看那扭曲的角度,显然是不见活了。
这家伙,好狠!
随着任胖子脖子发出的瘆人声音,宁小闲身上适时一抖,她抱住两个小蝠妖,低下了头,浑身颤抖如筛糠。怀中两个小妖也抖得很厉害,这却不是伪装出来的。眼前的大妖怪没有收敛妖气,他们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强大的气息。
“你。”这妖怪终于转向她了,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和他们不是一起的么,为何提醒我?”
她这才抬头望了他一眼,马上又垂下了脑袋:“这位公子,我与他们不是一路的。我和弟弟们昨晚错过了宿头,又被狼群追赶,见这里有火光就过来借宿了,哪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咦,这妖怪的瞳孔居然是暗红色的,在这黑夜里很不明显。
“我们的马儿还拴在那边。”这红衣妖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众多高头大马旁边站着一匹老弱弩马,十分醒目。这匹老马刚到营地就被英伟的同类踢了好几脚,只好孤独地站到一边去,现在怯怯地伏着脑袋,无精打采。
于是,这妖怪轻轻“嗯”了一声,知道她没有说谎。否则兵贵神速的马贼怎会带着弩马上路?
她诚诚恳恳道:“多亏公子赶到,否则那人——”她伸手指了一下地上那具满脸横肉的尸体,“那人就要轻薄于我了!”
这红衣妖怪微笑了下,看来心里很受用,随后大步走向麻袋倒提起来,里面的东西哐当当掉得满地都是。
借着营地的火光,她能看到这里头有黄灿灿的金条、白花花的元宝,还有各种珠翠、首饰、奇珍,甚至还有几幅画轴。这些东西任谁拣去了,也能花差花差很长一段时间。
但这妖怪俯下身,在财宝里挑挑拣拣小半天,哪一样也没看上,反倒皱眉凝思起来。跳动的火花映得他的面庞晦暗不明,另添一种闪烁不定的艳丽。
她在心里啐了一口。他长得也太妖孽了吧,虽然他本来就是妖孽。皮相能生得这么好看的,她见过的人里也只有长天能与之相比了,哪怕是邓浩商队中见过的张生,也没有他这般绝色。
漂亮妖怪转了转眼珠子,抬头问她:“这群马贼之前杀了一队人。你知道尸体在哪儿么?”
她点头如捣蒜。一定要让人家知道她是有用滴,这样安全系数才会更高。
她领着妖怪走到了那丛灌木里,扒开面前的枝叶伸手指道:“就在前方。”
既然来了这里,那红衣妖怪也不须她指引,翩翩然走了过去。
狼群已经饱餐一顿,现在正守在尸体旁边休息。这里的大餐足够吃上两三天,在没有彻底啃尽最后一丝肉之前,它们是不会离开的。荒野生存不易,它们吃饭尤其仔细。
这时见到红衣男子,群狼立刻站起,露出了森森白牙以示警告。结果这妖男只瞪了瞪眼,妖气外放,狼群瞬间像霜打过的茄子,原本炸开的毛发都伏低下去,眼中的凶光也收起。那匹大黑狼轻轻呜咽了一声,毫不犹豫地率头转身就跑,尾巴在两腿之间夹得紧紧地,神态仓皇。
动物的本能,果然比人类灵敏了许多呀。
地上的倒霉蛋早被马贼洗劫得一干二净,其中一人身上衣服还被剪破了,露出好几个暗袋。红衣男在尸体中翻翻捡捡,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终于,他翻动其中一具尸体,发现它身下压着两株细嫩的植物。长天眼力好,看出这仅仅是两株青绿色的小苗,不过食指长短,茎上只粘着三片狭长的叶子,每片叶上都有细小的锯齿。
它们原本被手绢包起,结果马贼掏出来一看,这玩意儿不值钱嘛,就随手扔到一边去了。这两株粉嫩嫩的植物落到地上,先被尸体压扁,又由着狼群在这里挤踏了几个时辰,已经被糟蹋得面目全非,嫩叶被扯掉一半,细茎也折了。最糟糕的是,小苗的根部原本是被人完整取出的,现在也断成了好几截。
谁都能看出,这两株小苗已经活不了了。
红衣妖男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咬着牙,怒气冲冲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距离很远,只有长天能听得明白:“该死!”
他提醒宁小闲:“这妖怪发怒了,你小心些。”
她不敢再看,转过身将两只小蝠妖抱在怀里。所以红衣妖男转头望过来时,看到她背对着自己,正在轻声安慰两个娃儿:“别怕,姐姐在这里,明天早上一切都好了。”
“她看到我寻的东西没?不可让天下知道这东西入了我手。”他思忖道,转念又一想,“看到又怎样,这苗根本也活不了。”哎,空欢喜一场呀。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小苗扔到地上,转身走了回来。
“你。”声音从宁小闲前方传来,她抬头一看,这妖怪居然已经直直地站在她面前,“为何要易容?”
他果然看穿了她的伪装。
她小声回答道:“为了路上行走方便,免生事端。”唉,自己小清新的外貌妥妥地被这妖男碾压,他若换起女装,那必会是倾城的绝色。
“若公子今晚不来,明晨就是李梦雪丧命之时!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真不知何以为报!”她的眼中满是诚恳。其实这家伙若不来,她还要烦心如何脱身。当然,这本不是问题,反正她现在也不是以本来面目出现,届时往神魔狱中一躲,这帮马贼只会以为大白天撞见鬼了。(未完待续。。)
第141章 我饿了
赶紧将他对付过去吧。只要面前这祖宗转身离开,她就可以带着老马快乐前进了。
“哦?”没想到这妖男兴致勃勃,露出了一口银牙,“不知何以为报?那我便来替你想想。”
呃,她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么?她不过是个普通凡女,他却是只大妖怪,这种举手之劳还需要她报答吗?太小气了。另外,这人在十息之前不正在暴怒么,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她却不知道,眼前这红衣妖怪脾气虽然诡谲多变,但最是务实,既然手里的小苗已经回天乏术,那转而寻找其他线索便好。他一向不耐烦搭理人类,今次不知道为何,看到她总觉得这女子有些古怪。他一眼就能瞧出宁小闲是个纯正的普通人类,身上没有半点灵力,可是总有些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他是妖怪,若见着了古怪的人事,也不必去查证什么,直接挥手灭了就是。今日,他反倒不打算这么做。
“嗯。”他抚着下巴沉吟道,“这样如何,你陪我走上一段路吧。”
纳尼?她大惊之下抬头,眼里全是掩不住的讶色:“恩公,我……”她看到对面的红色瞳孔露出兴味满满的模样,于是赶紧改口,“我怕跟不上你的速度!”他刚刚走进营地的模样太风|骚了,速度确实也太快,她跟不上的。
这风|骚男伸手一指:“那儿不是有马?你骑上便是。”
好吧。她也无话可说了,“恩公”要她陪他走一趟,她敢说个不字?这人长得比她还好看,她需要担心自己的贞节么?
“好吧。”她怏怏地走了过去,将所有马儿的缰绳都解开,“快跑吧,你们自由啦!”然后挑了两匹看起来最精壮的,连同那匹老马一起拉了过来。总不成她骑着马儿跑,然后“恩公”在地上走吧?她很狗腿地想。
“这是何意?”红衣男指着老马问道。
“这匹马儿载了我一路啦。它年纪这么大,跑不了多快了,留在野地里是活不了的。”她想把老马拉到人类的聚落区。
他瞟了她一眼,没说话,拉过一匹良马骑了上去。
“呀,恩公,等等!”她用最快的速度将散落在地上的金银细软挑贵重的收拾起来,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大口袋系在马背上,又将两只小蝠妖抱上了高头大马,最后把老马的缰绳系在自己这匹马儿的鞍上,这才翻身骑上。忙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角也冒出了汗。
“财迷。”红衣男咕哝一声,驱马向前。
她是个凡人耶,当然要有点凡人的样子。宁小闲潜意识里知道,这妖怪对自己生出了好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表现得越贪财,他就会越轻慢她吧?
这骑上了好马,才真正有“来去如风”的畅快感啊,并且马背上也不那么颠簸了。身后的老马放蹄疾追,勉强能够跟得上。
她原本担心跟着红衣男会走上回头路,哪知道他选的方向,也正是往西而去。照这样奔跑下去,不出两天就会离开奉州地界了。
她策马疾奔,而长天正在转述温良羽的看法,显然两人之前已经作过交流了。
她最想知道,长天刚才所说的“涂山后裔”指的是什么?他此时正在解答:“所谓涂山后裔,就是狐妖一族。上古,夏族的大禹娶涂山族女子为妻,这女子便是九尾白狐。此后,狐妖族就将自己称为涂山后裔,以证明自身血统的高贵。这红衣小狐妖的气息浓烈,显然血统纯正,妖力也不弱。我没见到他的原形,不知道他到底属于哪一支系,但想来天狐的可能性最大。”
她恍然。怪不得这红衣男生得如此妖媚,原来只公狐狸精。
“据温小子所说,他从尸体上翻出来的小苗,从形状来看是茶苗。照此推断,多半就是温小子种在岩城里的灵茶茶苗了。这才引得炼神期的狐妖亲自来追。”
情报有限,长天端出两人研究好的结论:“温小子说,这灵茶是种在一处极偏僻的山坳里的,除了他之外,那里只有温格和吴管家去过。现在温格已死、温小子在逃,这茶苗只可能是吴管家拿出来交给这些人的。”
“如此看来,岩城内一定发生了重大变故,吴管家才会偷偷托人将茶苗带出。可惜这帮人运气实在太差,走到半路上就被马贼撵上杀掉了。”他顿了顿道,“当然,没遇到马贼也会被这小狐妖逮着。他不知怎么晓得这秘密的。嗯,我推测是他抓到了吴管家,用了什么法子逼他说出来的。”
温良羽斩钉截铁地说,吴管家对他忠心耿耿,因此这狐妖指不定怎么折磨他了。可是这消息没必要透露给宁小闲知道。
其实,他们的推测确实接近了事实。自那日温府事变后,附近各大势力纷纷驾临岩城,清虚门不过是个中下游门派,很快就失去了对岩城的掌控力。经过近一天的争吵,各大仙派和妖宗要求清虚门拿出灵茶的种子。然而这东西,清虚门怎么取得出来?
正在推诿期间,有人发现城外浓烟滚滚。大伙儿赶过去一看,竟是一处不起眼的山坳里,有大片茶田已被烧得一干二净。这放火之人在田里洒满了菜油,岩城最近秋风大起,又有半个月都不曾下雨,空气干燥不少,火借风势,竟然将茶田烧得丁点儿不剩。
看到这里,众人哪里还不知道这儿种的就是灵茶!如果茶株还在,了不起连根挖回去,以仙家之手段,尤其是手里握有小洞天的仙派或妖宗,等上小几个月也就结籽了。然而这一把火烧掉的,却是所有人的希望!
当下就有许多宗派咬牙切齿地发布了通缉温良羽的命令,但这狐妖多了一份儿心眼,竟比其他人更早抓到了吴管家。当时老人家自知必死,已经服下了剧毒,正在弥留之际。狐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还是从老人那里得知,这把火的确是吴管家放的,并且事先刨起的两株茶苗,也交给心腹偷偷带出了岩城!
可惜,天不从人愿。这帮倒霉蛋偏偏就在野外遇到了马贼,这帮马贼偏偏就把茶苗给翻出来扔在地上,而狼群又偏偏一阵践踏,将这价值连城的灵茶幼苗活活踩死!
这一连串的巧合,就迫得狐妖白跑一趟。以他的本事还吃了这么大憋屈,只能叹声“天命”了事。
宁小闲暗自叹了口气。既然岩城局势动荡,不知云虎商队怎样了,不知哨子和谈清荷怎样了。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懔。奉天府既能查到她去过府衙,就能查出谈清荷当时是陪着她一起去的。这妖宗顺藤摸瓜的本事如此厉害,怎会不去搜寻谈姐?幸好她和哨子早搬去外庄住了,就是不知道岩城起变之后,他俩有没有出去避一避风头?
哨子是那么谨慎的人,又有大把的逃命经验,应该能将谈清荷保护周全吧?应该能吧?
唉,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弱了,在这搅动风云的局势里面,只能打打游击,占占小便宜,却无力去左右大局,无法保护想要保护之人。
奔跑了小半天,这红衣狐妖总算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休息下吧。”他下了马,缓步走到河边,不使用清洁术,却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
正是近午时分,她刚装模作样地将两只小蝠妖抱下马,冷不防肚子里“咕噜咕噜”几声长响。
在场的,包括神魔狱内的,没有一个耳力是不好的。莫说这红衣狐妖了,就连两只小蝠妖都看了过来。
她闹了个大红脸。人是铁,饭是钢啊,姑奶奶是正常人类,能和你们这些不知道腹饥的妖怪相比么?她自离开浅水村之后,三顿饭吃得极有规律,不过这回从昨晚到今午都没有水米沾牙,自然肠胃就抗议得尤其愤怒了。
幸好白洪很体贴地给她解围道:“姐姐,我饿了!”
她怯怯地看向红衣男,后者已经在河边的树荫里坐了下来,闻言慵懒道:“我也饿了,你做饭吧。”听他的语气,似乎她做饭是天经地义一般。
做饭,她拿什么做饭,空气么?神魔狱里倒是有风干的腊肉野味,灵泉里还有几尾呆头呆脑的肥鱼,可是她能当着这陌生妖怪的面进去取么?
想是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模样,红衣狐妖在地上揪起十几根嫩草,随手一根一根丢了出去。他人长得美,这漫不经心的动作也充满了闲适悠然的味道。
不过他丢出去的草茎可就没那么友好了,十几道绿光飞入身边的河水之中,接着“嗤嗤”声接连响起,河中浪花四溅,乃是十几尾最肥大的鱼儿挣扎带出的水花。原来,这妖怪投出的每一根草茎都像利箭,洞穿了一尾鱼儿!
看他老人家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就知道接下来的事儿要她全包圆儿了。宁小闲脱了鞋趟入水中,抓住这些倒霉的鱼儿扔上了岸,然后吩咐两只小蝠妖:“去捡些柴禾来,要干燥些的,细一些的。”这荒野中到处都是巨木掉下来的枯枝败叶,要捡些回来不要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