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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乱全文阅读

作者:芥子清     靖安乱txt下载     靖安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谢玄自传一

    我一出生,就是在钟鼎之家。上有母慈父爱,兄友弟恭,下有麾下所属尊敬有加。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商贾黎民,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

    母妃慈爱,父王严厉,大哥疼宠,造就了我桀骜的性子。与皇子们争斗,与府中的暗卫们躲避追逐,与大哥一起练武,日子过得悠哉自在。

    少年时的我,眼里容不得沙子,父王总说,我这样的性子,过刚易折。可那时我眼里万事万物非黑即白,坏人就是坏人,好人就是好人,无能就是无能。

    少年时的我,打过皇子,打过皇亲国戚,打过贪赃枉法的官,打过坑人的商贩,打过上书房的同窗。

    但人的一生总会发生那么几件事,轻者改变一些观点,重者改变一生。而于我而言,我至今无法判断,若是回到当年,我是否愿发生这些事。

    与阿珏相识,是一个意外。我并未料到,日后他于我相知相交,助我功业,陪我度过许多绝望之时。

    那日有一名官员,私自滥用刑罚,打死了一个少年,少年的家人报官,官官相护,将那少年家人驱逐出京。那时的我满心的狭义心肠,最忍不了这种欺行霸市又随意伤人的行为。

    于是我带了人,打砸了那官员的几家铺子,又得知他还暗中经营了一家清风馆,便带人去掀了那家清风馆。

    那是一条有些阴暗的巷子,里面时不时的出来几声怒吼和惨兮兮的哭声。待我砸了店,把闯进了里面,便见到许多可怜兮兮的少年被那些人欺负着。其中有一个,让心情烦闷充斥暴虐的我平静了下来。

    那是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童,他蜷缩着,脸上脏兮兮的,一双漂亮的凤眸眼神清亮,却透着许多疑惑。他身上的衣服是上好的天丝云锦,已经被鞭子抽破了,在我来之前,定然吃了许多苦头。可是他的脸上没有泪痕,也没有如其他少年一般哭哭啼啼,眸子里除了疑惑不解,还有深沉的悲伤。

    这个漂亮的孩童,比我小上几岁,却让我不自觉的涌起一种责任来,我忍不住想要解开他眼中的疑惑,想要抹去他眸子里的悲伤。那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把他带回了王府,好生安置下来。后来大哥再教我识字习武,也便带上他。

    熟识以后,我知道了他的身世,也知道他叫端木珏。父王和大哥猜,他可能是皇室中人。但相处以来,他身上并没有皇子的脾气秉性,我便不介意他的身份。

    过了没两年,父王回府后提起,阿珏可能是德王的外室之子,德王正四处寻他的下落。父王出于同袍之义,将阿珏的下落告知德王。

    阿珏得知他真正的身份,与德王劝他回德王府后,竟然出乎意料的同意了。只阿珏的身世及这两年的下落,大家一致保密,连德王妃也不知。

    阿珏回府以后,很是过了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那段时间,德王妃不敢明目张胆的害他,暗地里却没少下黑手。我担心阿珏的安危,经常不顾父王的命令,带着季川夜探德王府。

    阿珏后来干脆躲进了京城中的几间花楼,左右他也没想过继承德王的家业,他回德王府,不过是为他娘,为他自己找一个答案。

    那几年里,我依然桀骜不驯,以我自己的方式行侠仗义。上打无法无天的皇子皇孙,下打贪官污吏,我在明,阿珏在暗,倒是把那些人折腾的苦不堪言又奈何我们不得。我还带兵随父王大哥出征了一次,单独领了一支将北域打的落花流水,那一次阿珏也是偷偷跟在我身边的。这一场仗,成就了我少年战神的名号。

    父王的爱徒,靖安军名将关鹏,曾欲将女儿许给我,父王问我的意思,我并未同意。我并非看低她的出身,只那时我尚不知,女子为何物,一心要建功立业,横扫北域,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某一天,紫阳皇出使东平,带了两个皇子来,皇帝设宫宴款待。而我与东平皇子再起冲突,不但伤了皇子,还伤了紫阳的贵客。像每次一样,回到府里像无事一般。

    父王虽然一向严厉,但由于母妃过世早,他对我倒是也袒护的很。

    谁知这次涉及了两国邦交,父王动了真怒。回到府里,便对我行了家法。大哥和诸葛叔叔见父王真的怒了,手上也下了十成的力气,怕我受伤,大哥替我受过拦住了父王,诸葛叔叔将我私自放出了府。

    父王并没有消气,还带了他的亲兵将我堵在街上,擒住我,当街实施家法鞭刑。

    那时我年少气盛,不觉有错,又因为当街被打失了面子,拒绝向父王求饶,只苦苦数着鞭子。大哥和诸葛叔叔他们求情也无用。

    谁知这时,一位夫人带着一个清丽的女童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过来。那夫人我认得,却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女美女,出身一门八相的沈家,沈相之女沈瑶。

    父王见沈瑶二人,便暂时住了手,但看那架势,倒是并不打算放过我。

    “叔叔,不知大哥哥犯了什么错,要行此大刑?”那女童脆生生的一脸认真的问父王道。父王手中还拿着鞭子,一脸的肃杀之气,那女童也不见害怕。

    “他忤逆本王,性子顽劣,犯了大错屡教不改,本王也是为了教育他。”

    “叔叔,安儿虽年幼,但有一言相劝,叔叔莫怪安儿唐突。在家时,爹爹娘亲常教于我,要尊敬长辈,要以己之心量人。

    虽然大哥哥犯错在先,惹怒叔叔,但小惩为佳,知理改过为佳。大哥哥眼含正气,即便被鞭打也不曾叫苦求饶,可见大哥哥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叔叔未曾与他言明道理便惩戒,既不知错又哪里知怎样悔改呢?

    再有,曾子曾犯错,受父亲责罚而不避,孔子曰:“汝不闻瞽叟有子名舜?舜之事父也,索而使之,未尝不在侧;求而杀之,未尝可得。小棰则侍,大棰则走,以逃暴怒也。今子委身以待暴怒,立体而不去,杀身以陷父不义,不孝孰是大乎?汝非天子之民耶?杀天子之民罪奚如是?”

    连曾子尚会犯这样的不义之举,今叔叔将大哥哥困于此处责罚,便是大哥哥有心想避开叔叔的暴怒,不限自己于不义不孝也做不到。这又怎会是合适的方式呢?

    此处当街,人群熙攘,大哥哥又身为世子,当是诸子表率。被叔叔这样责打,于其颜面有损,虽年幼也知廉耻,又怎是最佳的使其知理悔过的方式呢。安儿多言,还望叔叔三思。”

    那女童口齿清晰伶俐,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完还给父王施了一礼,举止有度。

谢玄自传二

    “王爷莫怪,安儿一向喜欢背书,今见王爷在此,闹着要过来瞧瞧。唐突之处,王爷莫要怪罪。”沈瑶拍了拍女童的脑袋,给父王施礼拜道。

    “呵呵,有意思的小家伙,这孩子若是男孩,前途不可限量。”父王的怒气被这女童一席话给说的消了不少,对女童也忍不住赞道。

    “叔叔此话差矣。便是女子,也有谢道韫,也有名士,也有巾帼不让须眉。安儿定不会因女子之身而妄自菲薄。”女童反驳父王的话道。

    “呵呵,好好好,是本王说错了话,你定然会与谢道韫一样,日后自有一番成就。本王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追究这逆子的过错了。皓儿,把你弟弟带回府,待他伤好后,抄《孔子家语》百遍。”父王见女童反驳,赞赏的看向她,这番志气可是不弱。

    “今日安儿唐突,改日定向王爷告罪。我这便带她回府了,王爷告辞。”沈瑶见事情结束,便带着女童离开了。临走时,那女童看向很是狼狈的我,眼眸弯弯,轻笑起来,那弯弯的眸子里像含了星星一样,竟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胸口被抓了一下。

    我让季川打听过,那女童是木珅和沈瑶的长女,沈相的外孙女,名唤木清安,自幼受教于沈相。难怪,有那样的气度和学识。自那时起,我就总会有意无意的留意关于她的消息。虽然不多,但我乐此不疲。

    关鹏带着关雪儿,当着靖安军数名将领的面儿,再次请父王询问我是否有意,关雪儿知身份不同,甘愿为妾室,只要我点头。可我怎么会同意。武贤王府谢氏一脉,非四十而无子,少有纳妾一说。何况,我心里想着的,是那个一眸一笑都动人的清丽身影。

    怎知没过几日,关雪儿便自戕而亡。因为这事儿,父王还将我关了起来,狠狠的责罚了。我知父王并未怪罪于我,只他总要给关鹏个交代。对此我除了遗憾,也并未觉得自己有何过错。

    上元节,城中有灯会。我本不欲出门,季川却听说沈三会带着木姑娘等人去看灯会。我便也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长高了许多的身影。

    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只想更多的了解她,跟着她,看她都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她在许愿池放了灯,我一时兴起,也在她的灯旁放了一盏。

    没两年,北域紫阳联军进犯东平,父王和大哥领兵出征,临行前,父王进了一趟宫,却未见到已病了几日的皇帝。父王让我好好守住王府,好好的长大成人继承遗志。那时我不知,这竟是父王的遗命。

    大哥在卫城被困,父王被刺杀的消息传来,我心中震惊,还感到难以置信。我带了王府的五百亲兵,又带了五百暗卫,连夜赶往卫城。

    阿珏听说后,不顾自身武艺暴露的危险,同我一起前往。那一刻,我才知兄弟两个字的意义。

    后来,便是众所周知的,我经过一场大梦一般,醒来后,一切都变了。

    醒来的那日,已经傍晚,屋子有些昏暗。好像睡了很久,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我的右眼,什么也看不见,左手手指,也有些不灵便。

    “季川……”许是沉睡久了,嗓音有些干哑,撕裂一般的疼痛。

    “王爷,您醒啦?少将军,王爷醒了!”外面传来季川略有些激动的声音。

    季川推门进来后,单膝跪倒在床边。

    “发生了什么,与我说说说。”我平静的道。

    季川便把我昏迷这段时间的事儿都说予我听。从我和大哥中毒受伤,到先帝驾崩,端木筹登基,靖安军将领被抓数人,关鹏叛变,靖安军损失惨重。端木筹本不欲让我承袭父王爵位,又怕发生兵变,允了我承爵。而我中毒已深,一目失明,毒素难清。大哥谢皓双腿筋脉寸断,再难行走。

    听到这些,一时难以承受,我便又晕了过去。

    后来的十年中,我便一直沉浸在一种情绪里,那是一种想要了结,又不得不隐忍、想要破釜沉舟复仇又有那么多性命握在手里,想要不顾一切又被父王的遗命死死的压着。这些情绪几度让我险些走火入魔,险些丢了我自己。

    好在,天不绝人,阿珏和无涯一直陪在我身边。他们帮我担起了责任,帮我处理诸事,陪我饮酒,陪我滋养仇恨。

    虽然几度处于危险边缘,磨去了曾经的棱角,从过刚变百忍,最终终于迎来了转机。

    转机便是,端木筹听信谗言,以木清安为不幸之人将其赐婚于我。我并不介意他打算打压我的心思,反倒有些感激他此举,心里也忍不住窃喜。

    这十多年来,我一直有留意木清安的境况,偷偷的,不敢让人知。王府出事醒来后,我更不敢提起她,如今的我,那种自惭形秽,每每想起她,心里便有无数的恨和怨被滋养。

    木珅是先帝器重的臣子,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户部尚书之位,且一心为民。我没想过他会主动找上我,帮我查探靖安军眷属的下落。这件事,我并不想连累他,但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那时甚至天真的以为,端木筹即便打压先帝旧臣,也不会自断臂膀,不顾民生社稷。

    木珅传信给我,在振灾查访的途中,他得到了关于先帝遗诏和靖安军眷属的消息。我知事情重大,带着季川亲自相迎,赶到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木夫人,也就是木清安的娘亲沈瑶,将一枚玉佩给我,将一双儿女托付与我。本来这场悲剧,便因我而起,我难辞其咎。我不敢将他们带回京城,便只得安葬在这高山上,望向京城的方向,立了无字碑。

    木珅和沈瑶意外过世之后,我抹去了一切痕迹,不敢让人知道我们曾有过联络,尤其不敢让木清安知道。但又忍不住暗中留意她的一切消息。

    那段时间,我过得尤其忙碌。一面要应对端木筹的出招和越池的各种手段,一面忍不住花了心思在木清安身上。便是她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我也难以自持。

    听说她在木珅和沈瑶的灵堂前跪了三日夜,差点儿没了性命,我心中难以抑制的自责和心疼。若是她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当要如何。我便再忍不得吧。

    木清安的二叔和祖母,对她不好,这件事儿季川说与我,我只感觉无力又心疼,想要帮她,又不知能以什么立场去帮她,想保护她,又自身难保。他们几次三番的要把木清安许给那些人家,我,沈家,还有不明身份的人,都会从中作梗给破坏掉。

    那段时间,我知道我的心里有些扭曲,但我难以抑制。我没有立场去破坏她的婚事,也没有立场去替她做决定。可是想到她会嫁给那些人,这些年修炼的隐忍功夫便都丢在了脑后,忍不住出手。

    其实这些年里,我一共见过她不超一手之数,可就是难以自持,忍不住想去知道她的所有事。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我想让她过的更好。

    那日她以沈之安之名,来王府与我商议,我并未怀疑她的身份。但她临走时回眸一笑,让我想起了少年时当街她的那一笑,与如今如出一辙。后来阿珏说,果然是她,我心里,难以抑制的喜悦。那时我才明白,我百般破坏她的姻缘,与其说的冠冕堂皇是为她好,不如说,是我不愿她嫁与别人。

    那时我便暗暗发誓,只要我尚在一日,便定要待她好,若我败了,也定要她全身而退。

    只人生在世,许多事情难以计算,纵我百般筹谋,也有所失。几次三番差点儿失去她,我已难在承受。便是我再愚钝,也知了,这天下江山,若不能与她共享,我又要来何用。

    王府出事以来,我一直隐忍不发,只为报仇。可赐婚以后,见她的良善,见她的柔情,我愿意为她守护这天下山川,她要的太平人间,我愿意倾力送上。

    好在,我有她,有大哥谢皓,有阿珏,有无涯,有诸葛叔叔,有数十万以命相交的靖安军。

    后来,在关鹏死去的那一刻,我也放下了往昔,放下了仇恨,放下了王府因他而至的劫难。我也为他而感到悲哀,想不到,一个阴谋,竟然让数十万将士含冤而死,让我们无数人的命运随之改变。

    我曾暗暗抱怨苍天不公,曾暗恨皇家无情,曾只剩下复仇的念头。也曾经恨自己给不了木清安安稳,给不了她盛世桃源,甚至还要让本性良善的她直面战场的残酷。不管是越池还是祁玉景,都能比我给她的更多,可是她选择了我,我只能倾我所有,终我一生,完成她太平盛世的心愿。

    几经生死,几番波折,终于,可以给她她要的一切。也终于,一切尘埃落幕。

小剧场之不务正业的王爷

    平定了紫阳以后,谢玄一直在琢磨,要怎么甩掉这几个奶娃娃,和那些个扰人的琐事。他一直想带木清安去四处走走。

    “王爷,您今日可小心点儿,王妃今日可不大高兴。”谢玄刚同大臣们商议完事情回到王府,便遇到了迎上来的季川。

    虽然谢玄并未立国称帝,但治下百废待兴,也不能没人打理,所以很多安排都与朝廷没什么区别。

    “哦?原因?”谢玄往前迈的脚步站定,疑惑的看向季川。木清安一向温柔,很少见她会发脾气。既然季川特意过来提醒,可见木清安确实是不高兴了,问题定然不小。

    “王爷,您刚出去不久,便有几个老臣求见,其中还有靖安军的一位将军夫人,他们觉得您给木家两位公子的爵位太高了,王妃应该劝阻您收回王命。还说,王爷早晚是要登基称帝的,劝王妃要贤淑,主动给您……选几位合适的女子。”

    季川一面禀告,一面在心里腹诽,这些人真是闲得慌,真以为王妃脾气好,把她当成了软柿子。想到刚刚王妃一直语笑嫣然的直到把那些人送走,他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身份,可都记下来了?交给沈三和无涯去处理。沈大丞相怎么做事儿的,怎么就让他们来碍清儿的眼?”谢玄脸色不好看,他的事儿,哪轮得到他们倚老卖老指手画脚?

    谢玄明白,既然他们明目张胆的找上了王府来,那么便是外面已经对此事有过许多议论了,而沈之逸和沈之衍他们并未出手,就说明他们是有意这么做的。略一思索,谢玄也明白了沈之逸的用意,这怕是想试探他对此事的反应吧。

    谢玄在心里不由得暗骂沈之逸是狐狸,什么事儿都不忘留一手来。难道他不是他妹夫么?

    “记下来了,稍后就给沈三公子送去。对了王爷,祁家玉景公子刚到,在花厅里与王妃叙话。”季川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前告知谢玄一声。

    果然,季川看到谢玄的脸明显的黑了下来。祁玉景这三个字,在谢玄看来就是阴魂不散。

    谢玄加快了脚步往花厅走去。

    花厅里,祁玉景正一手提了笔墨,一手抱着昭云作画。木清安和玥儿坐在石桌边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笑谈什么,好一幕和谐的画面。谢玄的脸又黑了黑。

    “父王……”玥儿见了谢玄的身影,飞奔一样跑过来,谢玄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中。三个孩子中,玥儿是最缠着他这个父王的了。

    木清安只对玥儿道:“快下来,这么大了,还要人抱,快去给你父王斟茶。”

    “祁玉景见过王爷。”祁玉景也停下了手,将昭云放了下来,给谢玄施礼道。

    “玉景难得有闲暇,不若在安城多留些时日?”谢玄面带笑容的对祁玉景道。

    听了谢玄的话,祁玉景只觉得后背发凉。谢玄这是在对他笑?难道是白日见鬼了?谢玄竟然会出言留他?

    就连木清安听了,也是觉得谢玄这话奇怪的很,疑惑的看向他。

    真不怪他们那么大的反应,实在是,谢玄以往对祁玉景的态度,可说不上多和谐。

    “真的吗?玉景叔叔真的可以多留几日吗?”唯一开心的就是昭云了,他最喜欢的三个人,一个是沈之逸,还有一个是云无涯,另一个就是祁玉景。用昭云的话说,他们都是聪明的美男子。谢玄为此不知和昭云生了多少闷气。

    “昭云如此开心,玉景怎会让昭云失望,是吧?”谢玄接过话头,堵住了祁玉景斟酌的拒绝。

    “嗯,那我就多留些时日,多谢王爷盛情。”祁玉景又施礼道。虽然不忍拒绝昭云同意了多留些日子,但对谢玄他还是很警惕的。礼多人不怪,他可不想被谢玄秋后算账。

    “嗯,对了,昭云,你不是一直想向玉景求学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便跟在他身边多学学吧。还有青云和玥儿,还有出尘,寻常的老师你们总看不上,这一个你们总不会嫌弃了吧?”谢玄又道。

    “这怎么行。世子公子身份高贵,我一介商贾之身,如何能承担世子师的重任。王爷这是折煞在下了。”祁玉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实在不明白,从来见他都是黑着脸的谢玄,居然愿意让他做昭云他们的老师,这是什么情况?

    “凡事达者为先,本王一概不论出身,只看本事。何况,清儿信得过的人,本王又有什么理由怀疑?玉景不会是,觉得他们资质愚钝,不愿教导吧?”谢玄眼睛微眯了一下,继续道。

    “玉景不敢。”祁玉景只得再拜道。他不明白谢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随便说话。但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觉得昭云他们资质愚钝的,这几个孩子,可鬼精的很。

    “那就是了,虽然他们也受教于沈老,但到底沈老年事已高,又不愿沈家风头太盛,所以昭云他们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去拜会一次。本王的世子并不好做,需要学的东西多着,玉景虽出身商户之家,却满腹经纶,又有不下于子湮公子之才,正是合适人选。”

    “王爷谬赞了。世子郡主身份高贵,聪慧异常,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玉景这点儿微末的本事,怕是用不了三五载便被他们掏空了,岂不是误了他们。”祁玉景直觉这不是一件好事,婉拒道。

    “若是他们能三年五载便习得玉景这一身本事,本王倒得安慰了。玉景若是不愿,那本王只得把他们送到无涯那边了,无涯教导人的手段可不比本王温柔多少。”谢玄道。

    昭云一听,脸就一白。他可是听阿珏叔叔说过无涯叔叔训练下属的手段的,真的怕怕。虽然无涯叔叔聪明又好看,但还是没有玉景叔叔身边安全。想到这里,昭云扑通一声跪下拜道:“老师在上,昭云请老师教导,收下昭云。”

    祁玉景本来还想拒绝,但见到昭云如此,心中一软,赶紧扶起来他,无奈的叹息道:“既然王爷看得起玉景,玉景定对世子郡主倾囊相授。”

    “如此最好。季川,明日颁布本王新令,封玉景为世子少傅,世子的学业处事,便交由玉景了。”眼见事情办成,谢玄也不多留祁玉景了,让季川把他送了出去,说道把碍事儿的小家伙也赶了出去。

    祁玉景走后,木清安疑惑的打量着谢玄,猜测他今日反常之举为何。

    “清儿干嘛这么盯着本王,给昭云他们几个找了老师,清儿不高兴?”谢玄有些委屈的道。

    “别跟我说你是一时兴起,你到底想做什么?”说谢玄是没有目的的,木清安是说什么也不信的。他可是从不做无用功。何况,他和祁玉景一向不怎么和谐。

    “本王惜才呀!他才华横溢,就如此一直做商贾之事,岂不可惜!”谢玄笑眯眯的道。

    “哼,这话你拿去骗骗昭云还差不多。把自己的儿子都卖了,你这笔买卖,做的可是不小。”木清安冷哼。谢玄之前可是很不高兴昭云缠着祁玉景的。如今却主动将昭云推到祁玉景那边去,所谋定然不小。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清儿。本王打算带你去四处走走,看看这天下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吗。不把这几个小的安顿好了,你怎么会放心呢。”谢玄感叹木清安的聪明,这才招认道。

    “四处走走?那安城……”不得不说,谢玄的这个提议,让木清安很是心动。她曾经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处看看,行医济世,并不愿困在一方天地里。

    “清儿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你大哥心里都有数。他今日不还试探本王,想要登基还是什么。哼。本王就是不务正业的王爷,登基什么的,不是有昭云么?本王只学过怎么做王爷,可没学过怎么做皇帝,等祁玉景和你大哥把昭云调教的像个皇帝了,本王再回来。”谢玄的话里,有对沈之逸深深地不满和报复的小心思。

    “清儿不想看看这江山什么样子么,咱们可以去趟紫阳,去趟玄医阁,再去西川走走,也可以去南疆转转,天下这么大,本王累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一辈子累死吧?”谢玄嘟囔着说道。

    木清安忍不住,也同意了谢玄的说法,对于出去四处看看的提议,她是真的没有抵抗力。虽然知道,扔下这些事不大好,扔下这几个孩子于心不忍,可是谢玄都安排好了,应该,没问题的吧?

    就这样,次日早朝,搬了王爷新令,即日起着武贤王府治下由世子监国,左右相与大将军谢皓共同辅佐,封祁玉景为世子少傅。

    听了王令,沈之逸的脸黑的吓人。但又无可奈何。谢玄已经带着木清安和季川走了,归期未定,给他丢了一堆烂摊子。那些提议让谢玄登基、选秀、淡化对沈家和木家权利的大臣们,一时间再不敢多说。谁敢在总领大权的沈之逸身上找不痛快?何况王爷都走了,让谁登基?给谁选秀?

    祁玉景也忍不住在把谢玄咒骂了一遍,他这才知道,谢玄在问他要不要多留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好了吧。果然千防万防,也防不过这黑心肝的王爷啊。没办法,既然应下了,祁玉景也只得将浑身的本事都教与几个孩子,至于帝王之术,自有沈老和沈之逸教导。

    而被沈之逸诅咒的不务正业的王爷,直到五年后才回来……

越池自传

    这一生之于我,到底是什么呢?直到那紫阳皇宫的大火将我吞噬,我一直在思考这个无解的问题。

    我出生于紫阳皇宫,贵为紫阳皇子,却始终不知,该悲该喜。我与母妃,生活在这紫阳皇宫的一个僻静角落,也许也曾有过母慈子孝的一段温暖时光。

    而我那母妃,终究是众多宫嫔的一员,儿子可以再有,帝王的宠爱却不可错过。于是我,便成了她与紫阳皇交换的筹码,我这一生悲剧的起始,便是生在无情帝王家,又恰好,我这身子符合那术士所言的条件。

    那时的我,也曾有过希望吧,也曾想过挣扎,也曾想过逃离,可最终,我无力的接受了这一切。接受,并不代表,我认命。没有谁,能主宰我的命。

    我那便宜父皇眼里,除了越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儿女,连越九儿在内,都不如越溟的一根指头重要。他把越溟养的单纯无害如白纸,却任由我面对权势倾轧杀人如麻,真是好讽刺。

    既然如此,那这笔权势和命的交易,便由我主导吧。我要紫阳崩塌,要他亲眼看着大厦将倾,也会要他亲眼看着这些人命如何在他面前消失。即便越溟从未残忍,他的身上也涉及无数人的性命,这宫里,又有谁是无辜之人?

    不到十五岁,这紫阳的皇权便实际落在了我的手上。我并未打算立刻执行计划。

    这些年里,我手染了无数鲜血,经历无数血腥,被背叛过,被刺杀过,被那蛊毒药物折磨死去活来过。我见过这世间最阴暗,见过人心最可怖,如此黑暗的人间,定然不止我一人厌恶吧?那么,何不一起堕落地狱深渊呢。

    这些年来,我知人心不古,知世间事经不起人心考验,也知道,一个人的弱点和痛处。我知一个人最痛苦的,并非生命的结束,而是在清醒时,看到自己拥有的东西失去,看到自己不能割舍的东西被割舍。痛苦的本质,是求而不得,是得而又失。

    我最喜欢做的,便是看着那些执着的人,失去他们的执着,有爱的人,失去他们所爱。他们视我如魔鬼,避我如蛇蝎,我却一笑置之。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几场劫难,我也难逃这个定设。我的劫难,便是那个撑伞而来的女子。

    那时我随我那便宜父皇出使东平,他只顾照顾越溟,又怎会在意我的死活。我在东平京城处理机密要事时天降大雨我又正巧毒发,在那僻静的巷子里左右无人,那时我真觉死亡离得那么近,可是我心愿未了,尚不甘心。

    那个蓝衣的身影缓缓出现,陌生又熟悉。她撑了一把伞挡在我的头顶。我被阴暗腐蚀的心列开了一条缝,似有光照进来。

    “小哥哥,你怎么了?这么大的雨,可当心着凉。三哥,你去帮他找一件干净的衣衫来吧,再带着药回来。”那女童脆生生的道,她一边说着,一边蹲下了身子,用帕子擦去了我脸上的雨水。

    “你……为什么要帮我。”常年行走于刀刃之上的我,本能的怀疑任何人,任何事,即便,我并不想怀疑她,也还是问出来口。

    “你看,你都病成这样子了,快别说话了,一会儿三哥回来,服了药,一定会好起来。”那姑娘伸出白皙的小手,堵住了我还要说话的嘴。

    那雪白的帕子,被我脸上的雨水泥土弄脏,她并未在意,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她那双明眸里,都是纯粹和关怀,清可见底,我在里面,见到了狰狞阴暗又狼狈的自己。

    那时我便直觉,她会是我此生之劫,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在等她三哥回来的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身上的折磨我已全不在意,眼里心里,只有那个眼神澄澈浅笑如兰的姑娘。

    回紫阳后,我着人留意,知她是东平户部尚书木珅之女,广陵沈家的外孙女。

    广陵沈家,我也是知晓的,在百姓眼里,这个百年大族是文人清流的表率,爱国忧民,心怀苍生,难怪,能教导出那样纯洁良善的姑娘来。

    我虽张狂,亦心有自卑。与许多人一样,我百般筹谋,心思阴狠,行事狠辣。就像始终行走在黑暗之下的罗刹,见不得光。而她,就是那阳光下的人儿,那样明亮。让阴暗无所适从。

    那时我便心知,我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行事,一向寻求结果。阻我路者,便没有心软。

    我对东平武贤王出手,只是计划里的一环,武贤王府那个同样出色的少年,我有预感,他将是我此生劲敌。他们所拥有的,我会让他们一点一点的亲眼看着,如何失去,如何覆灭。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不管是那东平老武贤王妃的庶妹,还是东平老武贤王的弟子关鹏,还是木珅的弟弟木荥,又或者是那些愿意为我所用而换取他们荣华富贵的人。我可以看穿他们的内心,看穿他们的爱恨,看穿他们求而不得的欲望。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我,便是那魔鬼。

    和魔鬼的交易,都是出卖灵魂的,没有讨价还价,只有有来无回。

    我没想过,木珅会死在我手上,在计划里,端木筹早晚会容不下他。可事出突然,他与谢玄有联络,若是早早的被谢玄探明一切,这一盘棋还有什么意思。

    木珅死后,我知我与木清安,再无可能,这件事,她早晚会知道。她救我一次,我放她一命。所以,我并未想过斩草除根,也未想过要她性命。只嘱咐木荥,不要让她坏我的事儿。

    世上有一种劫,叫在劫难逃。便是她之于我。她被赐婚于谢玄,我心痛难忍。我想过,要亲手了结她,从此我在这世上,再无犹豫,再无心软,只剩盔甲。可终究,我下不去手。

    如果一个始终在黑暗处行走的人,遇到一丝光明,那么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那光明之始。我,也终究不忍,亲手将那光明抹去。

    便是,她已决定于我为敌,便是,她已视我如蔽履,又有什么干系。我此生已注定是一条不归路,在坠入那无尽深渊之前,体味一番七情六欲,有何不可。

    谢玄说得对,便不是我,是一个随便什么人,木清安也会撑伞给他,也会帮他救她。她良善本性,并不因我才起。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在乎了。因为她救的人,到底是我,不是别人。

    我从未有成人之美的豁达,便是我终究要坠入黑暗,我也要以残忍的方式,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留下属于我的痕迹。即便是恨,是怨,我也要让她心里留下属于我的位置。那场大火,是我送她最后的礼物,若是她能活下去,就当,我与她最后的告别。

    我不在,紫阳也不用在了。嘉靖关前,我刻意挑起靖安军的怒火,便是已经将这棋局打乱,至于之后,存亡胜负,又与我,有何干系。

    紫阳皇宫,血流成河,不正是,对他们这些年所为的最好答案么?他们哪一个,敢说自己是无辜之人,哪一个,又敢说自己无罪?

    小五本无辜,却因为我那便宜父皇,因为我,最终随我而去。只对她,我始终多一份怜惜。

    那年初见她,她已经快不行了,这个并无存在感的妹妹,让我想起了同样可怜卑微的自己。我把她带走,费了许多力气寻了医师,治好了她。

    后来,她知我心思,知我棋局,去了南疆圣域,多年后,带着南疆圣域的半数人马回来助我。

    若不是我,她或许会在南疆圣域好好的过一生,若不是我,她也许早早的脱离了这尘世苦海。而我,终究欠他一个答复。

    我知如我这般手染鲜血,害了无数生灵性命之人,定然没有来世的。

    我不会再生在这帝王家,也不会再遇到木清安,不会再有小五痴心相伴。我竟然觉得,有一丝解脱,也有一丝遗憾。

    我竟然会想,如果当初,我选择的路与现在不同,会不会,她会选择我?

    可我知道答案,不会。因为我,不会选择别的路,因为我,是越池。

祁玉景之自传一

    出生于祁家,本是让许多人艳羡的,可祁家嫡系的我,却只是让人同情。

    出生便体弱的我,被断言活不过弱冠。大哥从未放弃我,倾尽所能为我遍访名医,得到的结果却总是让人失望的。时间久了,我自己便为信了,弱冠,不过二十年。

    祁家做为商贾世家,掌握着东平三分之一的财富,商路遍布各国,势力虽比不上官方,但也不容小觑。

    只因我嫡系一脉人少孱弱,不曾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所以才一直停留在商贾之地。

    我大哥祁玉恒,少年时便执掌祁家,二十年间将祁家稳稳掌控,不曾出过大的差错。我在他的庇护下,也安稳的活到了十八九岁。

    这些年里,我知大哥一个人支撑祁家,十分不易,我也惭愧,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因为身体孱弱,常年卧病在床,又需要良药吊着性命,便整日的翻些藏书打发时光。我也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能好起来,可以帮助大哥出谋划策,帮助大哥分担。

    商场黑暗,家族也不例外。如我们这般嫡系孱弱的家族,总是有许多权利争夺。大哥虽然应付的辛苦,他的能力出众,依然坚持了下来。

    而我这些年里,虽然也见过不少阴暗龌蹉之事,见过争权夺利,见过商贾名流的纸醉金迷。可因我心里自觉求生无望,对这些倒也不曾在意。也因为勘破了生死,对世间事总自觉看的通透,左不过,七情六欲,求而不得。

    即便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到底红尘凡人,总还想多留在世间一日,总想再多陪陪大哥。

    十九岁那年,是我一生命运的转折。也是我此生不想断也甘愿沉沦的劫。

    病入膏肓的我被许多名医断言救不过了。我自己,也已经放弃了。可我大哥始终未曾放弃我。

    不知从哪里,我大哥寻了一位隐世医者,所传其医术高超,比起玄医阁众人也不见得差。我虽不报希望,却不忍拂了大哥的好意。

    东平京城沈宅外,我见到了那个,让我甘愿沉沦的少年。

    他一席白衣,一条丝带束发,随意而散漫,身上散发着书香世家的味道,整个人温和而亲切,虽是少年模样,却有一种少有的自信。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准确来说,过去的十九年里,我因为勘破生死,勘破世事,生活也变得寡淡,除了大哥和侍从榆钱,很少主动与人接触。我见过许多天赋异禀的少年,见过许多大世家的公子,见过许多纨绔子弟。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俊雅少年。

    听榆钱说,我才知,这少年,便是大哥为我寻的医师,沈之安。

    其实我心中已经无望了,这样的一个少年,与我这些年见过的名医完全不同,他太年轻了,也太独特了,这并不符合一名医术高超的医者的形象。可当他断言,能保我安度天命之时,那眸子里含着的星星,那轻笑中含着的自信,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沈宅的三个多月,其实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快乐之于我,何等难得。在沈宅,我与沈之安弹琴下棋,吟诗作画,聊政史家国。他平日里进出繁忙,我便会觉得无聊,只有他来沈宅,我才会觉得这人世如此美好。

    沈之安,他不但医术高超,身边还聚集了许多非凡之士。德王府二公子端木珏,靖远侯世子楚天,如山云野鹤般潇洒的云无涯,庐州来的求医的公子哥,甚至还有数名高手为她卖命。这些人,随便一个,都是那些势力愿意倾力培养收入门下的。可是在沈之安这里,看得出来,他们都心甘情愿与之相交。

    那一段时间,我时刻感觉到,自己已经沦陷了,因为一个少年。这是我从未想过的。有时候想到他,我会暗暗发笑,又无可奈何。就算我活下去,他可以保我安度天命,我也不过是一个体弱的废人。而他,年少有为,医术超凡,又是广陵沈家之人,日后必然前途无量。若是大哥知道,怕是会把脸都皱了罢。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分外的短暂,三个月之后的一天,沈之安突然决定将我送走,他遇上了麻烦,怕连累与我。我理解他的想法,善良如他,自不愿牵连于我。可我不愿,他的事,也是我的事,自初见他那日起,我便无法坐视。

    知晓他是武贤王谢玄的人,我便明白,为什么他身边会那么多高手和能人,又为什么总是匆忙来匆忙离去。他这样的人,便是在谢玄手下,也定然是要职。只那时我不知,他的身份,竟是我此生无法企及。

    后来我总想,她若真是沈之安,真是那个自信俊雅的少年,该多好。

    可她不是。

    我一直关注着她的消息,沈之安却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直到我回了祁家很长一段时日后,才得到她的消息,她出现在洛州城。

    彼时洛州城,危机四伏,知晓她的下落,我便担忧她的安危,说服了大哥,前往洛州寻她。那时大哥欲言又止,我想,大哥那时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不忍告知我吧。

    洛州城的十字街前,她已经摆了数日擂台,只为引来叶尔沙。可她怎知,叶尔沙少年便登上王太子之位,一个人屠杀了一个不服从他的部落,一个人闯进深山擒住反叛之人,连母族的亲舅,也命丧他的手中。那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了此人的阴险狠辣不好应对,她这般无异于羊入虎口。

    忧心之下,花费数个时辰,我将那不世棋局解开二三分,也因此吐了大口的血。尚未完全好的身子依然弱的很。其实我很遗憾,若是我有很高的功夫该多好,我可以带她走。

    十字街前,她果然已经落入了叶尔沙的手中。我毫不犹豫,以自己换他生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时辰,足够他走的很远,至于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便听天由命吧。我也没有什么绝生丹,不过是骗那叶尔沙的把戏罢了。南疆人的手段又怎样,能对沈之安有用,我便觉值得。

    其实此时的我已经明白,在我心里,他已无可替代。便是此时我依然以为他是男子,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沉沦,就好像,我弱冠以后的命,都是为他而活,都是因为他。

    可是我没想到,眼见事情办成,却突然瞥见寒光一闪,一柄短刀直奔沈之安而去。他看着我的眼睛还满是担忧和不认可,我却无法回应他。因为身体孱弱,我无法拉开沈之安,便只能以身相抵。

    那一刻我并没有时间去想什么,大概,这就是本能吧。我这样一个人,自以为对世间七情六欲都看得通透,却依然躲不开自己的情劫。如果必然要有一个人倒下,那一定是我,不是她。

    刀子刺进身体的那一刻,比以往任何时候病发都疼,却让我心底产生了莫名的欣喜。我在欣喜,好在那刀子,扎在了我身上。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可我无力伸手帮她拂去。在陷入最终的黑暗前,我听到了那让我的感情再无处藏身的话。

    清儿,是她么。谢玄飞马来援,那声清儿,难道是她么?我的沈之安,不在了么?

    我没想到我还能醒过来,也没想到有机会,见到不一样的沈之安。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依然执着的叫她沈之安,在我心里,那是独一无二的名字,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少年。

祁玉景之自传二

    她对我除了担忧愧疚,还有君子情谊。我心如刀绞,却依然选择,成全她的君子情谊,也成全我的沉沦执着。

    我知命运,最是喜欢折磨太过执着的人,特别喜欢让人求而不得。她一身蓝色衣裙出现在我面前,语笑嫣然的同我说抱歉,我才懂,我执着沉沦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就是那个打开我心的沈之安。我也才懂,当初在沈宅,她身边的侍从护卫为何独独对我横眉冷对。

    我知谢玄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也看穿了他眼里的警告。我也知他之所以能容我,是因为沈之安视我为知交,又因我而保全。我虽不感激他的容忍,却也不敢再靠近沈之安,我怕我靠的太近,便再无法君子之交淡如水。

    沈之安便是木清安,这个事实,容不得我不接受。她待我赤城坦荡,我却将心思隐于黑暗,只敢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沉浸在无穷的幻境和奢望里。我一度,因此感到羞愧,她的坦荡,让我的那点儿心思无所适从。

    谢玄与木清安成婚的那日,男才女貌,琴瑟和鸣。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由衷的祝福,许多人都在感叹,这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那时我,和紫阳三皇子越池,竟然意外的成了同一类人,同样求而不得、连一丝机会也不曾有的可怜人。

    越池还敢与人说,还敢与她说,可我的心思,却只能暗暗深藏,我不敢让她知道分毫。

    她成婚的那一夜,我在武贤王府的望月楼上,喝的烂醉如泥。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的饮酒。我想着,便是这样醉了,也好,醉了,就不会再有木清安,醉了,这世上便只有我认识的沈之安了。

    大哥和我带着祁家,选择了谢玄,选择了武贤王府。如今我亦是谢玄麾下一方势力中人。我与她,身份天壤地别,自她成婚后,我竟再未见过。那段时间,我逼着自己从大哥手中接过许多事物,繁琐又忙碌,我怕自己闲下来,就会有万般杂念和奢望涌上心头。

    漳州被围时,消息我已知,可我并未想到她能为谢玄做到如此地步,正如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一般。漳州被困二十余天的时候,我得到了消息。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与大哥留了口讯,我便独自一人连榆钱也未带,赶赴漳州。

    怎料,我还未到漳州,前方便传来,武贤王妃木清安坠江失踪的消息。

    那一刻,我伤心欲绝。自木清安坠江后,我便租了渔舟,在沧澜江下游泛舟江上,从一个渡口到另一个渡口,从一条江到一条河,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我知道许多靖安军的人在寻找她,我亦在寻找她,我并不许我最先找到她的心愿,不管是靖安军的人还是吴易手下玄医阁的人,只要寻到她,她安好,我便满足。

    几个月过去,我终于得到她的消息,却是从一个噩耗到另一个噩耗。

    她在南疆产下两个幼子,尚来不及休养,便因为前方战事和洛州城的瘟疫,前往洛州城。

    此时我已明白,为了谢玄,为了她自己的心愿,为了她的良善和医德,她会付出所有的努力。而我能做的,便只有帮她实现她的心愿。

    彼之心愿,亦吾之心愿,这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美的故事了。可这故事放在我身上,我只觉得,苍天待我,真是如此玩笑。既给了我遇见沈之安,给了我多出的三十年寿数,又为何偏偏让我沉沦而不得,躲不开,斩不断,逃不掉,得不到。

    我来到洛州城,初时被武贤王属下的暗卫统领谢冲拦下,他得了木清安之令,封锁洛州城。我知他最是忠心,也最是担忧战事担忧谢玄,便略谎报了军情,骗过了谢冲,进入了封锁中已经蔓延瘟疫的洛州城。又略想了办法,引了隔离中的病患的瘟疫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她会来,也一定会解开洛州之患。

    她来时,我已病发,那种染上瘟疫的感觉,竟然如我当年求死不能求生不得一般。她的眸子里,除了担忧,除了感动,我还看到了遗憾。是的,遗憾。我便知,我深藏于心底的那一点儿心思,已经展露无疑。

    好在后来,我们赢了。沈之安的医术高超,最终终于研制出了解药,解了洛州之患。我也从死神的边缘被她拉了回来。可我醒来后,却再次得知她的噩耗,她和谢玄,在紫阳皇宫的大火中失踪了。

    那时我心里想着,我能为她做的那些,果然谢玄也能做到。我并不嫉妒谢玄,只会在午夜梦回,遗憾为何沈之安不是沈之安。端木珏、云无涯、谢皓、沈之逸他们都在等他二人回来。我也会等。

    沈之安不但为我兄弟二人延续了数十年的寿数,还帮我们解了血脉之患。大哥终于能够娶妻生子,不再担心连累人家姑娘。大哥娶了妻子,我也有了几个可爱的侄女侄儿。大哥也曾想过为我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只我心知,我此生再难相守别的女子。大哥到底心疼我,这几年折腾数次,就算有沈之安的药,我这身子也终究不好,大哥也便不再逼迫。

    这些年我受着大哥的庇护,安稳度日,也到了该回报的时候。我从大哥手中接过祁家那些暗堂,所有暗中筹谋的事儿,今后都交于我罢。人人都以为,祁二公子祁玉景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可身在红尘,便总有些避不掉的责任。光明与黑暗,并不能单独存在。

    谢玄与沈之安失踪的那段时间,我数次出入紫阳皇城,只为寻一丝线索和希望,却始终未得。

    两年后,谢玄与沈之安回了安城。天下大势渐明,王朝割据的局面终于迎来了新的转机。

    后来,我成了武贤王世子谢昭云老师,成为了世子少傅。而她,与谢玄游历山川。我羡慕,却不嫉妒。即便相思入骨,情噬心海,我这一生,至此,亦知足。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常常会想,如果木清安不是沈之安,我是否会相思如故。如果沈之安只是沈之安,我又是否有勇气,予他安稳经年。当然,此问,永无解。

    若知相思苦,世间恋且无。

    既知相思苦,经年如朝暮。

武贤王府的闯祸军团之一

    要说武贤王府的几个孩子,那可是天底下第一闯祸军团了。

    以谢玄家的谢青云和谢玥儿为首,包括谢皓家的谢流云,沈二公子沈之珩家的沈出尘、沈三公子家的沈陆尘,端木珏家的端木景明、端木流风,还有云无涯家的云铮。这些人聚在一起,真的是天都能捅破了。

    谢玄和木清安离开安城去云游以后,沈之逸主掌大局,忙碌之中还要教导谢昭云帝王之术,对这群小家伙也就疏于管理了,以至于这群孩子,跑离了安城,他才知道。

    祁玉景成为世子少傅以后这段日子,也着实辛苦的很。谢昭云倒是真的很听话,可谢青云、谢玥儿,却让祁玉景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这一天,谢青云扮做了谢昭云,拿了沈之逸的手书来找祁玉景请假,祁玉景看后便应允了,毕竟沈之逸说有要事,那一定是有的,他也无权干涉。谁知傍晚时,沈之逸带着谢昭云来寻他。

    这时祁玉景才知,原来沈之逸确实有手书给他,却是叫他带着谢青云和谢玥儿去左相府商量事情。谢玥儿的书法曾得过沈老盛赞,那手书定然是被她誊抄更改的。谢青云本就与谢昭云极像,刻意装扮下,便是祁玉景也一时间上了当。

    次日端木珏派人来左相府寻人,沈之逸和祁玉景他们才知,这一些孩子,竟然一起跑了。怕他们闯出祸事来,木清宁派了数名龙葵卫前去保护他们。

    玄医阁。

    如今玄医阁已经变了模样,吴易以木清安的心愿为宗旨,将玄医阁从一个隐秘的江湖门派变成了药堂,将玄医阁的分堂设遍了除北域和南疆外的各国。玄医阁分堂,不收穷凶极恶之徒,不收伤天害理之徒,不收不孝父母灭绝人性之徒。若有疑难杂症或家贫如洗者,皆可求医。一时间声名鹊起,被百姓盛赞拥戴。

    而玄医阁如今常驻的,却不是阁主吴易,而是左右宗主,冷月和肖然。吴易为了追求医术,四处云游,很少回玄医阁。所以冷月和肖然,便在这里替他坐镇。

    这天,玄医阁外吵吵嚷嚷,却是谢青云和谢玥儿一行。

    肖然和冷月,是谢青云和谢玥儿的师伯师叔,他们自然是要过来见礼的。

    “你们怎么过来了?子湮公子可同意了?”肖然有些头疼的看着这帮小家伙,他可是听说了他们的闯祸事迹。

    “师伯,我们是出来游历的,大舅舅很忙,让我们来学学医术。”谢玥儿笑眯眯的扑到冷月怀中,脆生生的道。

    冷月虽然冷冰冰的很少说话,对玥儿却很是疼爱。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你们?学医?云铮,你来说,沈之逸让你们做什么来的?”肖然不相信玥儿他们的话,却相信云铮的。云铮性子淡雅,平日里未见他说谎,又总是这些孩子里最淡定安静的,让人没来由的信服。

    “肖世伯,子湮公子忙于政务,我们没有向他请示,但向玉景公子告了假的。”云铮慢吞吞的道。

    “哦?既然如此,你们也别乱跑,就在这玄医阁安心住些时日,莫要出去闯祸。”肖然点点头,沈之逸不知道,祁玉景知道也是可以的,如今这俩人负责他们的学业,应该没有问题。

    玥儿悄悄向云铮眨了眨眼,对云铮的话表示满意。

    “肖师兄,玥儿是女孩子,不会说谎的。你这么怀疑,多伤她的心。”冷月对玥儿十分偏爱,见肖然不信玥儿的话,有些不满。

    “好好,我没有不信,到底他们年纪小,身份特殊,若是遇到危险家里又不知道,就麻烦了。好了,你们去玩儿吧。”肖然无奈的解释道。

    这玄医阁在深山中的谷地里,繁花似锦,草木繁茂,山水皆佳,几个孩子就撒欢儿去了。

    “喂,你们有没有见到,冷姑姑每次看肖世伯,都不愿移开眼,我猜她一定喜欢肖世伯。”玩儿累了一群孩子躺在草地上,端木景明煞有介事的道。

    “你胡说的吧?冷姑姑那么冷冰冰的,怎么会喜欢男人?”沈出尘不赞同道。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女子啊,就算再冷冰冰,化了也是水,就看有没有遇到让她动心的人。”端木景明这一番话,若是让他爹听到,定要修理他的,那神态语气,与端木珏简直一模一样。

    “真的假的?若是娘亲知道,定然很高兴的,她最担心冷师叔的幸福了。”谢玥儿道。

    “真的假的,试试不就知道了?”端木景明眼睛一转道。

    “景明,你有什么好办法?”谢青云一骨碌坐了起来,对端木景明道。他知道端木景明鬼主意最多了。

    “这好办,咱们出来,身边没带人,但我猜用不了多久,我爹他们就会派人跟上来保护咱们。但肖世伯定然不知道,咱们就来一出苦肉计,再让冷姑姑用自己做交换。到时候肖世伯和冷姑姑的反应,就成了。”端木景明也坐了起来,眼睛一转就很多主意。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要是肖世伯没想法,那冷姑姑得多伤心,咱们不是弄巧成拙了么?”沈出尘不大赞同。

    “这也不难办,青云,云铮,咱们三个今晚上去冷姑姑那儿打探打探,这女子的心思,在自己房间最是做不得假,总能见端倪的。”端木景明道。

    “那如果是真的,该怎么办?”玥儿问。

    玥儿的问题大大满足了端木景明的英雄感,接着煞有介事的道:“我听说,肖世伯情路坎坷,但是个热血心肠的人,他与冷姑姑相处这么久了,若是没有欣赏之意,他早就离开玄医阁了。

    要是真的,咱们就将计就计,青云和玥儿装作被带掳走,冷姑姑那么疼玥儿,一定会方寸大乱。出尘和云铮的话可信度最高了,到时候肖世伯一定会问清楚的。”

    “那你呢?”云铮瞟了端木景明一眼,他可没漏掉端木景明眼里的狡黠。这家伙,在把他们当枪使呢。

    “我么。我爹常说,帮有情人终成眷属,等于拜十座庙,我不得见机行事么,免得咱们出手把事情搞砸,堕了咱们的威名!”端木景明嘿嘿一笑,说道。

    其他几人耸耸肩,也不在意端木景明的说辞,略微一想,便也同意了。到底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觉得这事儿很好玩,还是一件大事儿,便都上了心。

武贤王府的闯祸军团之二

    入夜,三个加一起不足三十的少年摸上了冷月的屋顶,谢青云小心翼翼的揭开了一小片瓦,露出了一束光亮来,隐约能看清屋子内的情况。

    只见冷月一袭白衣,端坐在书案前,正画着画,仔细看去,却是一副人像,画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肖然。画的落款处还有一行字:清风朗月,辙思玄度。

    又过了五日,端木景明、云铮、沈出尘他们匆匆来到玄医阁右堂,肖然一身短打衣衫正在练功。

    “肖世伯,快别练了,青云和玥儿出事了。”人还没到近前,端木流云就喊道。这些人里他最小,一路小跑过来,显得最焦急。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把话说清楚。”肖然收了动作势头,落在了几个孩子面前,顾不上擦汗,问道。

    “今儿下午,咱们几个出去玩儿,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在那边的山上遇到一伙人,他们穿着怪异的服饰,说着与咱们不一样的话,咱们几个打不过,玥儿摔了一跤,被他们擒了,青云回去救玥儿,也被擒了。陆尘现在在那边探着情况,咱们回来找肖世伯了。”端木景明道。

    “身份不明举止怪异?难道是南疆或者北域的?走,你们带我去瞧瞧。”肖然当机立断。

    “肖世伯,我去告诉冷姑姑一声。”端木景明没等肖然回答,转身奔去冷月的房间。

    冷月正在屋子里看药方,听了端木景明的话,连衣衫都来不及换,拿起宝剑便奔了出去。

    端木景明却没有马上走,他回头来到桌案上,翻了一通,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满意的塞进袖子里,追了过去。

    一行人来到事发地点,果然见林间有一条小路蜿蜒,不仔细寻是发现不了的。沈陆尘正躲在草丛里。

    “肖世伯,冷姑姑,你们终于来了,青云和玥儿被他们带去了寨子,听他们说上面还有二十几号人。”沈陆尘道。

    “他们可说了,抓人做什么?”肖然却没有莽撞的冲上去,而且冷静的观察形势,继续问沈陆尘。

    “不知道,有个大块头说,他们很久没吃肉了。”沈陆尘一脸有些惊吓的模样。

    “肖世伯,他们会不会是北域的人?我见他们都不束发,功夫还很好,咱们几个功夫也不弱,却打不过。会不会他们躲在深山里,密谋什么?要是被他们知道青云和玥儿的身份,会不会有危险?”端木景明接过话头道,他怕肖然再问下去,沈陆尘会露出马脚来。

    “肖师兄,咱们怎么办?玥儿最怕黑了,那些人会不会伤害他们?”果然,听了端木景明的话,冷月脸色一遍,露出焦急来。

    “走,去探探情况。流云,你和出尘他们先等在这里。景明,云铮,你们轻功好,随我上去探探。千万小心。”肖然简单思考了一下,便决定道。

    别看端木景明和云铮年纪也不大,但这二人可都是从小受训,又长在那几个身边的,功夫武艺都不弱。端木景明的轻功尤其出色,云铮也是把云无涯的本事学了三四分的。

    “放心吧,肖世伯,我们省的。喏,听他们说,他们在山上是有帐子的。”端木景明猛点头道。

    肖然和冷月当先,带着端木景明和云铮,向山上摸去,爬了一段,果然见山上隐约有声音,路边的几棵树上,还发现了北域人惯用的狼刀的痕迹。

    他们摸到近前,发现那是几处帐子,果然是北域的风格,看起来大概有二三十人的样子,人不多,但不知道青云和玥儿被关在哪里。

    “冷月,你带着他们先呆在这儿,我去看看。”肖然把腰中的弯刀抽出,准备去宰几个人,想悄无声息的把青云和玥儿救出来。

    “你……当心些。”冷月点点头,关心的嘱咐道。

    肖然转身就要跃出去。谁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出现了变故。

    “啊……”一声惊呼从身后的云铮口中传来,只见云铮半跪在地上,揉着膝盖内侧痛呼。

    “云铮,是不是腿又痛了?肖世伯,云铮出来前曾被他爹罚跪一夜,可能刚刚上山走的急切,腿上疼了。”端木景明一面关切的拍了拍云铮的肩膀,一面对肖然回道。

    云铮却在心里默默骂端木景明,狠狠的瞪了端木景明一眼,把这笔账暂时记下了。

    端木景明耸耸肩,用他们两个人才能看懂的方式在说,你看,我也没办法。

    云铮根本不是什么腿疼,而是被端木景明用石子打中了穴位,惊呼出来。

    端木景明这样做,是怕肖然和龙葵卫交起手来,不管伤了谁,总归不好。万一真打起来,他们计划就失败了不说,露馅了回去安城可就麻烦了。所以端木景明用云铮的惊呼引来龙葵卫。

    云铮明白端木景明的意思,虽然明白,但还是狠狠记了这小子一笔账,却也接受了端木景明的说辞,并不辩驳。他们俩差不多大小,平日里也一起玩耍,形影不离。端木景明不是头一次拿云铮当靶子了。但每次都还是默默配合他。好在端木景明虽然胡闹,但心里有数,从不曾闯大祸,云铮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交友不慎了。

    果然,肖然等人还没等做出什么反应,就见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他们将肖然四人围了起来,弓箭也对准了他们。

    “什么人!”那伙人中领头的喊道。

    “阁下莫要激动,我等并非不速之客,来此是和头领有要事相商。”肖然见行迹已经败露,再藏也无益,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冷月他们见状,也站起身来,跟在肖然的身后。

    端木景明内心腹诽,这肖世伯原来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都要摸上去杀人了,还并非不速之客呢,真是,啧啧啧。

    “哦?不知你要找我商量什么?”那领头的一口有些生硬的中原话,看起来果然并非中原之人。

    “头领刚刚抓走了两个孩子,实话说,那是我和内子心爱的一双儿女,还请阁下高抬贵手,阁下要钱要物,要什么在下都会奉上。”肖然抱拳道。

    肖然这番话,听在别人耳朵里没什么,听在冷月耳朵里却如鼓点一般,咚咚咚的敲得她心颤,脸也红了起来。

    “哦?是么?什么都会奉上?”那头领嘿嘿一笑,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面相看就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这是必然,我们一家就生活在山脚下,头领有事,但凭吩咐,只求头领放过我那一双可怜的儿女。”肖然再次躬身恳求。

    “哈哈,好说好说,咱们这些人可是好些时日没有吃过肉了,本来抓了两个白白嫩嫩的娃娃,打算吃上一顿的,既然你们求来,本头领今日心情也好,就成全了你们罢。去,把那两个娃娃拎出来。”那头领咧着嘴嘿嘿笑道。

武贤王府的闯祸军团之三

    冷月一听,他们要吃了青云和玥儿,火爆的脾气就要上来,握着长剑的手要动,却被肖然给拦了下来。肖然冲她微微摇头。

    其实肖然已经看出来,这伙人并非真的北域之人,那帐子周边还有些新土,虽然他们刻意装作北域人的模样,但行走江湖多年的肖然,还是从细微之处发现了异常。

    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拌作北域人的模样躲到这深山,抓青云和玥儿又为什么?肖然不敢轻举妄动,怕不小心伤害了青云和玥儿,这才耗费时间在这里与那头领周旋。

    不一会儿,青云和玥儿被拎了出来。玥儿被一个大汉拎在手里,手脚乱蹬,那大汉犹豫了一下,手轻轻的拍在玥儿的肩背上,玥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大汉心里冷汗直流,面上也哭丧着脸,忍不住腹诽道,我的小郡主,小祖宗,你再这么演下去,可要了我的命了,回头要是宁郡王知道我对您动手,可就惨了,您就别演了吧。

    玥儿看到冷月肖然哭着喊“师叔救我”,倒是受了不少委屈的模样。

    冷月见此,哪里还忍得住。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来,怒火夹杂冷声道:“放开他们,要不然,你们都得死。”

    肖然见状,有些无奈的扯住冷月的胳膊小声道“冷月,先把青云玥儿救出来再说,人在他们手里,别冲动。”

    可冷月哪里听得进去劝,她满脸怒气的瞪着肖然:“肖师兄,你功夫武艺都上佳,对付这几个毛贼还不成么?还是,你不愿救他们?你不救,我救。”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稍安勿躁。”肖然总算勉强安抚住了冷月,转头对头领道。

    “内子关切忧心,唐突了头领,在下在这里替她赔罪。不知头领有何要求,需要什么,只要在下有的,全部奉上,还请头领放了两个孩子。”

    “呵呵,本头领要的东西,你还真有。喏,这个女人有点儿意思,像我们北域的女人,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了。把她留下,这两个娃娃,你就带走吧。”那头领嘿嘿一笑,脸上狰狞的疤痕都在颤抖,眼睛里闪动不怀好意的余光。

    “你想得美!冷姑姑喜欢的可是肖世伯,怎么会看上你们这些丑鬼!”端木景明见肖然眼睛里闪过怀疑之色,忙出口向那头领咒骂道。

    这句话,让冷月本来愤怒的脸色唰的就变了。见肖然疑惑又带着询问的眼神向她看过来,冷月本来有些泛红的脸有些白了。

    “景明,胡言乱语什么,别乱说。”冷月道。

    “没有乱说呀,喏,肖世伯,这是刚刚冷姑姑身上掉下来的,我捡拾到了,上面画的可是肖世伯呢。”端木景明从怀中掏出冷月书桌上的那张画,递给肖然,故作无辜的道。

    冷月看到那张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脸色却更白了一分。她没怀疑端木景明的话,只以为是刚刚她出来的匆忙,那画被不小心带了出来,半路掉落了。毕竟端木景明说的都是事实,她确有这样的心思。

    肖然看了那幅画,心中也是一动。冷月画中的他,身材伟岸,一身正气,英姿勃发。再看落款处那一行小字,女子情思尽显。可见冷月对他用情之深。想起这七八年来二人相处的点滴,肖然的心中有了一丝了然。

    又想起早年,也曾有那么一个女子,守着他等着他,他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逃避,最终弃她而去,以至于酿成种种憾事苦果。他今生,还能承担的起,一个姑娘的如此深情么?

    肖然神色复杂的看向冷月,见她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心中有些不忍。然而还不待他开口,那头领便接过话道。

    “啧啧,原来是一处妾有情郎无意的戏码啊,你们中原人真是麻烦。还以为你是条汉子,原来也不过是个虚伪的家伙。若是在我们北域,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离人家远点儿。

    嘿嘿,如今倒是便宜了我们。怎么样,小美人,跟了咱们吧?”

    “头领,在下也是好言相求的,头领还是换一个条件吧。若是太过强人所难,逼得在下拼个鱼死网破总是不好。何况头领如今躲在这深山,怕是身份上多有不便吧,只要头领放了两个孩子,在下会尽一切所能助头领脱身。”

    肖然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嘴上劝说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如果自己几人出手,有多大几率能够救出青云和玥儿,若是伤害到他们会很麻烦。

    “呵呵,我要的,你给不起。本头领跟你废话了这么久,耐心也不多了,你们,给他们点儿厉害尝尝。我倒是想看看,你是要这两个孩子,还是要这个小美人。”那头领,冲着拎着青云和玥儿的两个人道。

    玥儿和青云十分配合,手掌还没拍到他们身上,就开始夸张的哭喊起来。

    冷月心疼的不行,她此时也不敢冲动的冲过去,怕那些人再伤害青云和玥儿。看玥儿哭的稀里哗啦的那叫一个惨,冷月的心都要碎了。

    “好,我答应你们。”冷月道,说着就要走过去,再次被肖然给拦住了。

    “冷月……不可……”肖然一只手扯住冷月的手腕,一面道。

    “肖师兄,我不能看着青云玥儿有危险,拜托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们,若是……麻烦你连我一起杀了,再为我报仇。”冷月和肖然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肖然明白冷月的意思,若是她当真落到那些人的手中,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肖然闭了闭眼睛,他不能让悲剧再一次发生。

    “你不能去……”肖然的手又紧了紧。

    “肖师兄……冷月能苟活于世,又大仇得报,都是因为她。就算冷月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人伤害青云和玥儿。”冷月大力扯开了肖然的手,决绝的向着那头领走过去。

    “我在这里,放了他们。”冷月口气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

    那头领一挥手,那两个拎着青云和玥儿的人,把他们往前一扔,青云和玥儿一个就地翻滚,逃开了。

    那头领一面伸手抓向冷月,冷月还没等反应,便落入了那头领手中。肖然和冷月心中都一沉,这头领的功夫可是不弱。

    “肖世伯,冷姑姑……冷姑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多遗憾啊?我爹说过,当初我娘被困惠州,我爹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接受我娘,没有给我娘机会。后来抢亲险些失败,但我爹已经满足,因为他认清了自己的心,也把心思告知了我娘亲。

    现在这情况跟我爹的遭遇差不多,肖世伯,您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冷姑姑说吗?”端木景明见肖然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紧,生怕他因为怒气直接冲杀过去,那可就坏事儿了,便赶忙接过话头道。

    他这么一搅合,本来有些肃杀的气氛就变了,所有人都看向肖然。

    冷月也看向肖然,眼睛里有些许的慌乱,还有一丝期待。

    肖然沉默。

    玥儿悄悄捅了捅端木景明,意思在问,行不行啊?不会白忙了一场吧?

    端木景明也有些狐疑,难道自己猜错了?不应该啊?若是肖然不喜欢冷月,他手上那张画,为何现在还攥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肖然不会回答时,肖然开了口。

    “冷月,若是你我无事,我便娶你。若是……我会杀了这里所有的敌人,为你报仇。”

    听了肖然的话,冷月激动的留下眼泪来,她一点儿都没有对自己处境的担忧,全都是因为肖然的话涌上的欣喜。

    “咳咳,这可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候。”那头领有些遗憾的插话道。

    “咳咳,王统领,既然事情已经办完,咱们可以撤了。免得一会儿惹怒了肖世伯,不知你能不能打得过他。”端木景明笑嘻嘻的冲着那头领招招手道。

    “哦?早就听闻肖堂主武功盖世,今日有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肖堂主,得罪了。”那头领也不管肖然和冷月的反应,松开钳制冷月的手,挥掌便奔着肖然而来。

    肖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见那头领已经掠来,便只得出手迎敌。

    玥儿赶紧向着冷月跑去,拿出帕子帮冷月擦了擦眼泪,抱着冷月道。

    “师叔,你不要生气,玥儿不是有意的。是大舅舅和玉景公子无意间说起你和师伯的事儿,玥儿这才想着,帮你探一探师伯的意思。你不要生玥儿的气好不好?”

    听了端木景明的话,想明白这些事的冷月本来是有些恼怒的,但此时玥儿扑过来求她,软软糯糯的模样让她心都化了。何况,玥儿所言不差,又是为了帮她,到底也试探出肖然的那句承诺来,冷月心中的怒气便消了不少。

    只是玥儿他们这些孩子的错可以不追究,但据说,是沈之逸和祁玉景挑起来的?那么,冷月便悄悄把这笔账算在了这二人身上。以至于后来,沈之逸和祁玉景每次见了冷月都被她讽刺几句,二人自始至终想不明白为什么。

    玥儿的这一番说辞和做派,可都是这几个孩子事先商量好的。把责任麻烦推给沈之逸和祁玉景,他们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两个顶聪明的人,平日里对他们很严厉,给他们找点麻烦,他们也能解决,肯定没问题吧?

    至于肖然,和王统领交手,略胜一筹。之后他才知,原来这王统领竟然是龙葵卫的统领,被派来保护几个孩子。

    这些龙葵卫,与北域兵马打过多年交道,又都是万里挑一的能手,简单装扮一下便不成问题。也是肖然关心则乱,又有端木景明他们搅和,否则早就解决了。

    肖然自然会信守承诺,娶了冷月,自此以后这玄医阁只有一个阁主和一个合二为一的堂主了。

    肖然虽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却不能接受被几个孩子摆了一道。于是肖然亲自将几个孩子押解回安城。

    等待他们的,是沈之逸、祁玉景、端木珏等人的狂风暴雨。

    不过据说,他们在回安城的半路,又成功逃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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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乱介绍:
武贤王谢玄,卸甲如书如卷,挂帅如鹰如龙。人如其名,儒雅英俊,却玄之又玄,猜不破,看不透。
安平郡主木清安,抬手覆风雨,素手解倒悬。能淡雅如兰,也能当机立断。本是冰冷医师,重生后却心怀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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