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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地师txt下载     地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五十章 消息

    &nbot;生”就是能够打开通道放人进去;所谓“死”就是阻止人闯入的。当然“生”“死”有时候也是混合的,按照正确的方法,能够进入某个地方,如果用错了方法,机关可以要人性命。所谓“死机关”,经常出现在古代的大墓中,因为那个地方是不会欢迎再有人访问的;而“生死机关”则经常出现在宝藏中,既要防止误闯者进入,也要给埋茂宝藏的人留下来回的通道。

    无冲派历代祖师收藏器物、图谱、典籍之地,其通道机关就是最典型的“生机关”,并无丝毫伤人的埋伏,只是不知道其中玄妙的人无法进入。但针对不应该进来却进来的诣入者,这里的机关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讲究。

    很多人在小说或者影视作品中出现的宝藏或古墓中,可能看见过各种消息机关,但很多影视剧中往往都忽略了一点一一但凡消息机关都必须要有动力系统。这个动力系统必须保证在千百年后依然有效,这对设计的可靠性要求的非常高,而古人做到这一点是很困难的。

    仅凭游方的力量,不可能凭空推开深藏于地下沉重的巨石。那一番踏步飞旋,只是打开启动了早就舌势的动力系统。像这种密室机关的动力系统,一般情况下都是利用势能,比如在高处蓄水,打开闸门之后利用水流的冲击力。但是水会挥发,当然也可以用流沙代替。而流沙受潮后容易板结失去流动性,更好的材料是水银。但是长期封闭的环境内,水银蒸发会产生剧毒气体一一各种材质都有其自身的缺点。

    此处是用金珠代替流沙,从高处泄落的流动性便可以保持千年不变,既不会泄露也不会腐朽。在此间密室石壁一侧的顶端,内部有一个巨大的石臼,石臼中盛满金珠,游方那一番踏步之舞,只是打开那石臼底部的机关,无数沉重而细碎的金珠从高处泄落产生动力,推动暗藏的传动系统,打开了密室的通道。

    假如有人误闯此山中洞厅,见到地下那道沟槽中满满的金珠「可能并不清楚是从高处经过石壁中的机关暗道泄落于此的,而会以为这就是无冲派历代祖师的宝藏。若将金珠拿走,这里的机关就失效了,便打不开在洞厅两面真正的密室。洞厅左侧有一间密室是收藏器物的,右侧则是收藏图谱典籍的密室,表面上看不出门户,以神念也无法查知。

    游方走进洞厅放下吴玉翀,抓起一把金珠向高处扔去,金珠恰好飞入洞顶的一处石缝中,叮咚有声,里面似乎空间很大。

    这时沟槽内的金珠都莫名的流动起来,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将它们卷起飞向高处。有人在运转神念凝成实质之力帮游方将金珠送回原处重启此机关,在金珠的碰撞鸣响中,还隐约掺杂着天机手链的声音「是向影华。

    这两位高手的功夫虽妙,但也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将沟槽中的金珠全部送入洞顶的那道石缝之中。当金珠被送回一半左右时,游方走来的甬道中发出“扎、扎……”之声,随即游方他们消失的那间密室中,地底深处的巨石又缓缓的左右合上,台阶状的地砖一列列的升起恢复了原样,丝毫看不出密道的痕迹。

    等金珠全部恢复原位,地上只留下一道空荡荡的沟槽。游方这才迈步而过,转过那株攒簇晶树,从迎面山壁缝隙射来的亮光中,看见向影华静静地站在晶树之后。她已经来了半天了,一直在等他。向影华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知道无冲派隐秘之地?看似神奇不可思议之事,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

    这世上除了游方之外,只有向影华知道刘黎还在世,也知道游方护送刘黎安然离开之后将要去什么地方。游方从广州出发到重庆,进入历代地师收藏典籍之物的密室,用了几天时间进行清点整理。然后又秘密会见了向影华,这是他们先前约定好的。

    游方神念未复,而安佐杰等人下落不明,他的处境很危险。游方出入地师密室时是最危险的,因为无冲派可能知道那个地方大概的范围,潘翘幕曾经就在重庆设过埋伏。因此向影华在游方往返重庆与广州的途中都暗中跟随护送,但并没有现身。游方返回白云山庄,在麓湖边被吴玉翀所劫持,向影华是清楚的,但她并没有擅动,只要游方无恙她便静观其变。

    在返回广州的路上,游方与向影华曾有一次密谈,因为他在地师密室中发现了徐弘祖的笔记,记载了无冲派的秘密内堂所在以及其中的机关消息,并猜测安佐杰等人很可能躲到了那个地方,游方本就有计划率众去绵山一趟。

    游方最担心的人并不是安佐杰,而是在璇玑峰欲冲上峰顶的那位高手,并不禁回想起从海口赴三亚的途中曾遭遇的伏击。他已经能确定当时那位神秘高手一定不是唐半修,根据向影华的描述,他们碰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而向影华很肯定的判断那幻法弦音应是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游方的脑海中莫名的出现一个怀抱琵琶、素指拨弦,演奏那一曲《十面埋伏》的妖娆身影。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意这么去猜测,但又不得不这么想,然而却不幸聩中。

    在游方被吴玉翀劫持的这一路上,当然不能对外联系,但是辗转几个省走了那么与的路,游方总能有办法留下信息,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吴玉蒯」挟持游方是有心算无心,游方在路上留下消息也是有心算无心。自从芙蓉谷怜心桥的遭遇之后,游方与向影华就约定了两人之间秘密的传讯暗号,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清楚。

    这几千里路途,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也能拼凑成相当完整的消息。他阻止向影华出手,并让她赶到无卑派的密室中,待到游方进入绵山,甚至不用他说,向影华也知到了吴玉蒯」想干什么。

    无冲派的秘密内堂有两个入口,前方就是进入祖师殿的神祠,无冲派修士自古来往真源洞天门户。而后方就是这座山背面的一条石缝,在苍茫绝壁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若从石缝进入洞,也只能看见一株攒簇晶树而已,空空如也并无他物。洞厅内有机关,可以打开两侧密

    也只有当今地师与无冲派历代掌门才知晓。

    游方打算利用真源洞天的特殊地形,在绵山那种复杂环境下,给唐朝尚余孽一党来个关门打狗,向影华则通知了恰好结集在一起的韩知子等人。游方在真源洞天运转天人合一大阵时,远处能够发现天地灵机被引动的痕迹,这就是一个信号。

    向影华深知地师秘传心盘非同一般,非地气宗师传人是不能身处其中的,但此隐秘关节她也不能说出来,只是告诉韩知子等人要尽量谨慎,在山外观望,待阵法散去一个时辰之后再动手。考虑确实很周到,但谁也没想到安佐杰会在这种情况下又溜了。

    在宜宾时,谢小丁看见吴玉翀,就说她是一条蛇。现在看来,吴玉翀,这条蛇在游方面前并不可怕,而安佐杰才是一条真正阴冷的毒蛇,连当初的唐朝尚都小看这个人了。

    吴玉翀一走进洞厅就被游方打晕了,等她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悬崖绝壁间的小小*平台上,身边站着一个人,明媚的容颜恬淡的神情,正是松鹤谷的月影仙子。

    “游……有什么事发生,兰德先生呢?”吴玉翀仙己了一惊,本能的

    坐直了身体,刚想叫游方的名字又改了口。

    向影华望着远山淡淡答道:“安佐杰未死,兰德要去追杀他「另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就跟我走吧。”

    吴玉翀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兰德他……他想怎么处置我?”

    向影华:“你在白云山下劫持兰德先生时,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吧,只是带到你想去的地方。现在我要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直到确信江湖上没有阁主这个人,否则兰德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放心,兰德既然留了吴玉翀的性命,我是不会杀了吴玉翀的。

    吴玉翀一醒来却落到了向影华手里,这是她根本没想到的,若在游方面前什么话还好说,毕竟他们曾经很亲密或者说很亲昵,可是在向影华面前,她那一肚子聪明乖巧显得毫无用处。向影华总是淡淡的,像恬静的月光,却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只能静静仰望的感觉。

    游方哪里去了?他确实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追杀安佐杰以及其手下的余孽,这件事之所以迫切,最重要的原因是游方不敢肯定安佐杰这些人是否已知道自己“游方”这个身份。吴玉翀说她从未透露过,但游方却不能冒险去赌,他要逼得安佐杰根本无暇去对付他以及身边的人,最终将从真源洞天逃走的无冲派叛逆全部铲除。

    至于吴玉翀,是向影华主动提出来要把她带走的。打发了骁锁之后,她问游方:“你打算如何处置吴玉翀?你既然想让阁主从此消失,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般,那么此时就不便带在身边。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就让我带她走。”

    游方也愣了愣,想了想却道:“我当然信得过你,只是……劳你费心了。”

    向影华:“不费心,我也想会会这个人,看看你是不是仅仅废了她的秘法西已。”

    就这样,吴玉翀被向影华悄带离了绵山。向影华亲自开车穿过两个省到了重庆市,手打,这一路上吴玉翀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表面上看起来行动没有受任何限制,但是在向影华身边,她也做不了什么花样文章。

    向影华开车不急不缓,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却没有停留,两天后的清晨到达了重庆市郊的武隆山风景区,带着吴玉蒯」下车步行。两人走的是山中野径,渐渐就到了密林间无人之处。

    “这是去哪里?”吴玉翀忐忑不安的问了一句,向影华自不会把她带到深山中有何恶意,真想背着游方杀了她,这一路有的是机会,甚至早在绵山就可以下手了。

    “到了地方就清楚了,这条路我曾经走过,进去时以为是兰德约我,出来时已是昏迷,是兰德抱着我彻夜狂奔。回想起这一幕,还真得谢谢。”向影华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

    吴玉翀:“谢谢我?我当时并不清楚这个地方,后来才听说你在芙蓉谷遇袭,是潘翘幕策划的陷阱,而我连这些人都不认识。但你要责怪的话,我也不该说什么。”

    向影华摇了摇头:“哦,与你无关那就无关吧。

    姜士羽↑:“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若想追责……

    向影华打断她的话道:“人都已经死了,无可追责,我说谢谢是真的谢谢,若无那番遭遇,我与兰德之间,有些话恐怕永远也无法开口,谢的不是企图害我的人,而是人生境遇。”

    继续前行,风景越来越美,道路虽然崎岖险峻,却比绵山中要缓和多了,时间是六月,山中野树繁花正是澳纷茂盛。远看苍翠中点缀着姹紫嫣红,近处沿路不时可见很多不知名的野果,或像红珊瑚,或似黄琉璃,山风吹来,略显温热的气节中送来一丝清凉。

    若无攀登劳顿之苦,【x》走在这里,【x》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享受。【x》向影华看似是的不快,【s》但不论道路或平坦或险峻都是衣袂飘然。【w》到了一处山坡往下时,【.》山中野径拐了一个弯,【n》左侧是一片茂密的翠竹林,【e》右侧是开满野花的草坡,【t》她回头看了一眼道:“你能葙得上?”

    吴玉蒯」看着繁花似锦处有些出神,听见问话才答道:“兰德先生没有废我武功。”

    向影华淡淡一笑:“你是在提瑗我吗?听说你也没打算废兰德武功,若无必要,我不会伤害你的,前面不远就到了。”

    前走不远,有一道巨大的裂隙峡谷横在两山之间,峡谷底部有溪流形成了断断续续的瀑布莲池,最近处的一道瀑布有几十米高,水流倾泻冲击山石,弥漫的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了一道彩虹,就如跨越两山之间的虹桥。

    在彩虹的前方,两岸山崖间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梁,石梁底部是悬空的,溪流穿行而过,而从石鍪上正好可以走到对面去。这里便是向影华曾经的遇袭之地一一芙蓉谷怜心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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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一章、璇玑

    峡谷是地质断层形成,周围一带的地气冲突扰动剧烈,地势各异形成了种种天然的风水局,而恰恰在怜心桥这个地方,地气灵枢如阴阳合律相抱。

    走过怜心桥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这深山中居然有如此雅致的道路,小径的尽头是竹林间的一片空地,那里有一座竹屋,竹屋旁还接了半厦竹棚。

    竹棚中有黄土垒砌的灶台,灶台旁有竹制的碗架,上面放着各种器皿,竹棚的柱子上挂着竹扁、竹篮等物。在竹屋前不远靠近竹林的边缘,还有一座竹亭,亭中放着竹榻和竹椅,竹榻上有烧水的火炉和冲茶的茶具。

    向影华带着吴玉翀走过怜心桥、踏上碎石小径,小径上满是飘落的竹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声音听着很舒服,就像是一种温柔的摩挲。走进竹屋,里面不大布置的也很简单,但却足够精致,一间小小的厅堂左右有两间房。

    向影华一摆手道:“你挑一间,就住在这里清修吧,此地水米已备好,果蒗柴薪之类山中可自寻,你有武功也可猎取野味,我不会管你,只要你不迈过怜心桥。……你如今秘法已废,但修为境界不会失去,切记切记,息心便是修养。”

    向影华的最后一句话有指点其秘法的意思,吴玉翀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服啊。若是在她功力未废之前,其实与向影华也是伯仲之间,天机大阵能克制幻法、随身运转不为幻法所动,但她的无冲化煞诀修为未必就不如向影华。

    在璇玑峰上那番遭遇,两人并未真正的交手,吴玉翀事后还想过,什么时候能与向影华来一番斗法,看看谁的修为更高、手段更精?但此时再见,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向影华说这番话,多少有点讨口舌之利的嫌疑,但看神情又分明不像。

    玉翀就在这里住下了,心里明白自己迳是被软禁了,但是转念一想,其实这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最好的保护。江湖风门各派并不知道唐朝尚曾有一位叫阁主的传人,而且无声无息的就被兰德先生给废了,另一方面安佐杰等人如果知道她现在的处境,恐怕也不会放过她,想着想着,她不禁有一种举世茫茫、却不知立身何处的感伤。

    向影华说息心便是修养,可是吴玉翀思前想后,这纷乱的心绪如何能平息下来?在绵山密室中醒来到达芙蓉谷这一路奔波,她还没有来得及将一切想明白,也不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哪怕游方当时就那么放她离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在这竹屋精舍中,吴玉翀的心绪是越来越乱,既无法入睡也不可能像往常那样奠÷坐养息,于是起身走出了竹屋。她并没有逃跑的意思,想逃也是逃不掉的,只想透透气看看山中的夜色。

    m;nb火炉中燃着微红的木炭,铜壶冒着微微的热气,手里捧着一杯半温的清茶静静的坐在那里。天边有半轮月,悬挂在峡谷另一端的山脊上,恰好是半遮半掩。清辉撒下照在竹林边,竹亭中的向影华也恰好披着半身月光,那山的影和人的影,似乎都是月光下的静谧细语。

    看见这一幕,无论是谁都会暗叹一声,难怪她被人称作月影仙

    子。

    吴玉)↑走到了竹亭中,在对面那张竹椅上坐下,竹椅发出吱呀一声响,轻微的声音却打破了夜色宁静。向影华提起壶道《“思绪不宁,难以息心?喝杯茶吧,看看这山中夜色,它是多么美好,千古以来让人回味无尽。”

    多美的夜色,能听见峡谷中的瀑布流水声,还有微风吹动竹叶的轻响,两人坐在这里静静的喝茶。不知过了多久,炭火的红光渐渐暗了下去,杯中的茶也有些凉了,吴玉蒯」终于问道:“月影仙子,你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地方?”

    “我此前只在松鹤谷中清修,从未杀过人,也未遭遇过凶险。可是在这里我遭遇了平生最险毒的伏击,不仅以秘法杀人,而且自己也险些送命,这对我来说都是不愿记起的往事、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经历的遭遇。”向影华缓缓回答,接着又语气一转道一一

    “但这里真的很美,不是吗-?后来我知道是你们无冲派中一个叫潘翘幕的人挑选的地方,这竹林猪舍也是她命人设计建造的,果然是人才啊,真的是可惜了!现在看见你,更觉可惜啊。人生际遇并非总如你所愿,但那灵枢意境就是让人如何去欣赏美好,山水不仅无辜,而且令人感浇。”

    吴玉翀低头看手中的杯子,想起了在南昌梅岭时游方对她说过的很多话,也许与向影华的表述不同,但含义却如此默契,这两人之间似是心有灵犀啊。

    山中被软禁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向影华并不怎么理会吴玉)↑,如果吴玉)↑自己乐意,甚至就可以当向影华不存在。向影华这段时间在辟谷,以她的秘法修为还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但在天地灵枢之间滋养形神,这也是一种闭关清修,一月不食倒也没什么。

    原来向影华是到此地闭关,软禁吴玉翀在此,似乎只是顺便为之。

    吴玉翀天天生火做饭,就在山泉中汲水,峡谷下的水潭可以捕到鱼,林间还有竹鼠与青蛙,山中有木耳和各种野菜,油盐酱醋都不缺。竹扁中晒满了黄花、野果,用细竹枝穿起一串串小鱼挂在竹棚里,芙蓉谷上每天都有炊烟升起,这悠远山中增添了一丝人气微漾。

    在一起呆的久了,吴玉翀才体会到“月影仙子”这个名号并不是一种恭维!,也不仅仅是指向影华的形容气质。

    在都市喧嚣中生活的很多现代人,往往都有一种叶公好龙之憾,向往山青水秀幽静无人之处,坐在写字间中常常感慨如能找这样一个地方隐居将是多么惬意。,可是真把他们送到偏远山区,没有网络,没有各种娱乐设施,脱离了现代都市生活享受,可能头两天还有点新鲜感,但过

    天恐怕就受不了了,就想着回去过舒服日子呢,还是水泥丛林中那个家好啊,一切都那么方便。

    若心浮躁,这山中幽境也会变得枯燥无比,若心出尘,那么尘世喧嚣中也会安然宁静。凡人谁没有沾尘之念呢,或多或少而已,性情也是或静或动而已,像这种山中的日子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虽然看上去挺美,但是日复一日,甚至是一种忍受与煎熬。

    可这些心尘气息,在向影华的身上丝毫看不见痕迹,她静若这清山,动若这秀水,神魂似能融入天地万籁的合鸣之中,就是灵枢合韵之妙。然而她虽出尘,却并非世外之人,真真切切就是一位明媚而恬静的女子。

    向影华这是在以身行证悟一一何为息心便是修养。

    这天吴玉蒯」从谷中汲泉回来,看见向影华正以一截细细的竹枝划地,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细沙土,像是在作画又像是在写字。这几天她一直看见向影华在这么做,向影华不理会她,她也就没有凑过去仔细观瞧,今天终于忍不住走到身边看个究竟,结果一站定,看着看着就入神了。

    向影华确实在写字,以竹枝画字,字字成书,以书成画,画似山川,山川却又似一篇书法,而书法细观又似图谱。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图谮,吴玉翀却从未见过,假如是李永隽在这里,可能会想起游方在青城山谈一字之幽的情景,而向影华便是把迳字里山川写在了地上。

    地上写的字仔细辨认应该是芙蓉谷,字体却似篆非篆如山水纹,又在芙蓉谷三个字中间穿过,写了怜心桥三个字,笔划很有劲力,字体却似石鼓文。如果是不识字的人,也能认出这是一幅画,以字体的笔划谮成的一幅画。如果是精通密法的人,还能从这幅画中感受到那独特的山水灵枢,分明就是向影华所在的芙蓉谷怜心桥。

    玉翀的秘**力已废,但仍然感应的非常清晰,山川有情的境界感悟未失,只要心神宁静一样可以领略到山水灵枢之妙。眼前的书画相融,就是方寸之间的芙蓉谷怜心桥,她莫名又想起游方袖中的画卷,一幅看似简单的山水图,却有千山万水寻峦叠嶂的妙趣。

    此时向影华画地成书,以书为图,当然不是在炼器。向影华似是知道吴玉)(i心中的疑惑,淡淡解说道:“这是风水璇玑图,从自古流传的璇玑图演化而来,你有没有听说过?”

    吴玉翀无言的摇了摇头,她只知道唐朝尚与刘黎共归于尽的地方叫璇玑峰,璇玑也可指北斗表斗转星移,却没有听说过璇玑图,本能的联想到天文或太极变换,却不清楚与向影华此时在地上作的书画有何联系?

    假如是薛奇男在这里,当然知道向影华说的璇玑罔什么,可是吴玉翀与外蕃在一起的时间毕竟太少,真没听说过。

    璇玑图的典故,源于南北朝时期一位才女苏若兰用五色丝线所绣的锦帕,,上面一共有八百四十字,后人在最中心添了一个“心”字,形成横竖二十九行列方阵。这八百四十一字按横、纵、斜、正、反、迭、跳、回等各种读法,取三、五、七言皆成可成诗,经过历代人上千年的解读,据说成诗近八千首。

    这块五色锦恤令人叹为观止,后世称为璇玑图,从武则天到苏东坡,都对此诗固之绝妙意韵赞叹不已。要想把这幅璇玑图解读明白,数千首诗断断续续恐怕要花好几年功夫,而苏若兰仅仅用了几个月就绣成,足见其才情。在陕西诀门寺西侧有一条巷子叫织锦巷,据说就是为了纪念苏若兰。

    后世璇玑图成了女子的闺房之戏,或者说是一种特殊的刺绣,用各种排列的字组成山水花鸟,是画也是文。当然了,这种璇玑图不是一般人能玩的,古代识字的人就不多,女子识字的就更少,就连里的王熙凤都不识字。

    精通诗文、刺绣、绘画,还有这等锦缎纤尘一般的才情心思,实在是耗神之极,因此这种游戏没有流传下来,当代人所知的不多。

    向影华此刻画地成书,已经不是那种古典的间房刺绣游戏,借助璇玑图的韵意,以文字谈山水灵枢,也符合传统的书画同源之诣。看来这山中虽然幽静,但向影华-的内心中一点都不枯燥,真真切切万物生动常在,这是突破神念合形之境所必须的闭关感悟。

    向影华不紧不慢的解释完毕璇玑图,轻轻一挥衣袖,地上沙土又恢复了原状,刚才那幅图被抹掉了,然后将手中的竹枝递给了吴玉翀。

    不用她说吴玉翀也能明白意思,分明就是两个字一一斗法!

    斗法自有文斗与武斗之别,习武之人,平时也可以搭手切磋劲力而非生死相搏。吴玉蒯」此时功力已废,自然不可能再运转神念与向影华相斗,而向影华从第一天就看出来她心中有些不服,于是给了她迳么一个斗法的机会,就是以竹枝画地作山水璇玑图。

    但吴玉翀修为境界未失,她可以将自己对山水灵枢的感悟、曾经运转神念俯仰天地的体会,都融入字意图谱中,看看到底谁更高明?这与天机大阵或幻法大阵孰强孰弱无关,只看各人领悟的境界如何。

    吴玉翀接过竹枝,却半天都没落下去,这么斗法她仍然很吃亏啊。别忘了她是在美国长大的,是高才生但毕竟也是耶鲁大学的高才生,诗文书画的情怀雅韵到底还是欠缺了些。而这些恰恰是秘法修为到了如今境界很重要的辅助,胸无沟壑何以成就山川?

    但这样斗法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她所学就是显化真人传下的杨公秘法。

    当初安佐杰来到中国,也意识到以自己的境界更进一步确实艰难,胸中似乎总缺少些什么,他也曾刻意用功弥补。吴玉翀见到吴屏东留下的那五本画册笔记,为何会那么想要,原因也不外乎如此。

三百五十二章、见知之障

    我想清修静思一夜,明日再请月影仙子观我所作山水璇玑图。”吴玉翀手提竹枝良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今天她画不了,心绪本就不安宁。

    向影华淡淡一笑,不知是揶揄还是说真心话道:“你也可以写英文

    闲话少叙,吴玉翀在竹舍中静坐一夜,心绪渐渐清澄,元神中始终是向影华所作山水璇玑图印像,细细回味这一月以来在芙蓉谷怜星桥所感所悟,突然意识到以自己这等修为境界,竟驿然未见眼前山水灵枢之妙',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的功力虽废,但在定坐中的元神感应与以前是一样的,她还是她,曾经凝炼的境界并非全然失去。向影华作的那幅图实在神妙,可她又觉得自未尝不能超越,落笔只是缺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第二天中午,还是在昨天那个地方、那片细沙土上,吴玉蒯」也提笔做了一幅山水璇玑图,书画意境都是芙蓉谷怜心桥,包含山水灵枢感悟之妙,在这幅图中读着那些字,似能感到这一月来山中生活的野趣生动。

    向影华笑了笑,一拂袖将沙土恢复原状,拿着另一根竹枝又作了一幅书画,与昨天几乎是一模一样,写的还是那些文字,画的还是那山川。吴玉蒯」默然良久,提着竹枝道:“明日再来。”

    不用说是她输了,但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做的更好,明天再试试。向影华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走进竹屋,眼神中似有深意却一言不发。

    此后又是一个月的时间,每日午时吴玉翀就以山水璇玑图与向影华“斗法”,不得不承认她的书画笔法是越来越精妙了,技巧上几乎无可挑剔,所包含的灵枢意境已经到达她所能感悟的极致,收摄心神融入这芙蓉谷怜心桥一带的山川万籁之中,果然有所获。

    可惜的是她始终嬴不了向影华,向影华每天画的都是同一幅图,看似不变却有千变万化,而这千变万化仍融入方寸之间的山川,就似迳山川千古以来各种摇曳情怀,你觉得它变,那在于你的体会。吴玉翀的体会越深,便在向影华所画的璇玑图中看到另一番变化精妙,这似乎也是天机大阵克制幻法大阵的一种诠释,虽然两人并未真正的展开神念相斗。

    一个月又过去了,这天晚上吴玉蒯」在静坐中又有些心气浮动,她看不出向影华所绘璇玑图的妙诣尽头,或者璇玑运转中根本就没有尽头。于是她披衣而起又想出去走走,刚走到竹屋门口却站住了,因为她发现今天有客人来。

    月光下的竹亭里,有两人对坐品茶,向影华对面那女子身穿道袍,飞云高髻插翡翠长簪,正是在南昌愿心照顾受伤的她、又在璇玑峰差点被她打落绝壁的李永隽。

    此时此刻,吴玉蒯)在此地见到李永隽,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却止住脚步站在门槛内的阴影中一动也未动,她不敢去见李永隽,因为见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天色徼明时李永隽告辞离去,向影华回到房中没有看见吴玉翀,因为她已经躲到自己房里了。

    “昨夜叠嶂派李永隽道友来访,你不想见她就不见吧,她不是来找你的也不知你在此地,只是兰德打了声招呼,希望她有空能与我详细$)说当日璇玑峰上那一战的情形,她就来了。”再说话时已是第二夭中午,向影华挥竹枝写画了一幅山水璇玑图,杵袖拂去痕迹,淡淡的对吴玉翀说话。

    吴玉翀今天手提竹枝,又和第一天一样竟然落不下去,那山水灵枢似真似幻,似无从落笔,她的心绪似乱非乱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终于叹了口气道:“月影仙子,若只论秘法相斗,就算我功力未失,终究也不如你。”

    向影华放下竹枝,看着吴玉翀说道:“你以为这是斗法吗?第一天来到此地,我便说息心就是修养,你的心境毕竟尚未澄清,谁是阁主谁是玉翀h至今未明,否则昨日李永隽一来,今日我就不再约束你不可迈过怜心桥,你欲去何处请自便,想留下也自便。”

    书中暗表,游方最近忙的艮,抽空还去了一趟青城山,不仅是为了答谢叠嶂派,也是为了当面向郎继升长老致歉。刘黎用反间计,郎继升不惜自污,被皓东真人“发现”后,李永隽义愤之下一脚踹断了他两根肋骨,郎继升当时什么话都没说也没为自己辩解,真的是忍辱负重

    真相大白之后,李永隽是惭愧难当,回山自然要道歉,但也确实够尴尬的。游方的心思很细,同时也为了替师父刘黎表达歉意与谢意,抽出时间来就立刻去了青城山,带的礼物自然很贵重,但更重要的是这份登门的心意,也好让李永隽今后别再介怀,毕竟她那一脚将众人想演的戏演的更真了。

    郎继升倒没有丝毫怨言,他家三代受刘黎大恩,如此相报正是所愿,他并不清楚刘黎仍然在世,听说一代地师在璇玑峰上与唐朝尚同归于尽,这些日子十分感伤。人是他引上璇玑峰的,虽是刘黎自己要这么做,但他也洒泪多日痛撼难言。

    游方去了青城山,反倒成了劝慰郎继升,让他不必太遗憾,因为游方就在当场,师父百岁情怀走的并无遗憾。郎继升还特意设香案祭奠刘黎,小游子明知道师父还活蹦乱跳的可又没法说,只好陪着郎继升一起给师父的灵位下跪进香,停留了几日这才离开了青城山。

    临行前他转告了李永隽一件事,若有兴致行游山川,不妨去芙蓉谷怜心桥一趟,并告诉她详细的地点,并说向影华也在那里闭关清修。他曾责问过吴玉蒯」为什么在璇玑峰上无谓的对李永隽下毒手,吴玉翀当时很委屈却没有多解释,只说可问李永隽本人。游方了解那一战的情况全是听向影华转述,向影华自不会撒谎,具体情形恐怕只有李永隽本人才清楚了。

    李永隽一直想见向影华来着,上次离开庐山后曾到松鹤谷拜访,却不巧没有见着,此次能见面也是难得的切磋请教机会,于是就来了,她也不知吴玉翀就在此地被向影华软禁。李永隽见到向影华的第二天,向影华便告

    吴玉翀,若不是她今日无法落笔,就可以自行去留了。吴玉翀手提竹枝有些不解,向影华又自问自答道:“知道你所缺在何处吗?我作山水璇玑图便是作图,我刁风门秘法,便是为了体会身为天地灵枢之妙,万物生动常在之情,从未想过超越谁,修为再高,能超越这天地山川吗?我作芙蓉谷怜心桥,你也作芙蓉谷怜心桥,怎可能胜?你没有我对此地山川的际遇情怀,仅仅是在画灵枢感应而已,若以修为论,已经到了你的极致,而所缺仍是所缺。”

    这番话很有意思,向影华与吴玉翀所接触的那些高手诸如唐氏兄弟与唐半修等人都不一样,她自幼在松鹤谷中习风门秘法,就是为了感悟天地灵枢之妙,没有与谁争胜之心,也从来没想过要超越谁的修为境界打败谁谁谁,反倒成了如今江潮风门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

    而且向影华与游方也完全不同,她可没有游方那么八面玲珑、机巧百出,各种门槛手段无一不精。她只修刁松鹤谷的秘法而已,出行只有天机手链随身,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以不变应万变、万变不离其宗,既单纯又精纯,与游方的所学风格完全是两种极致。

    唐朝尚曾提醒过自己的传人吴玉翀,要她注意回避向影华,应该是很明智的,但是另一方面,手打更新却又认为向影华之所以境界更高,无非是自幼在松鹤谷长大,修习秘法的时日更久、条件更佳,以吴玉翀的资质假以时日未尝不可超越。

    玉翀多少明白了一点,想超过向影华,恐怕并不能单纯看时间和资质,秘沽到了这个境界所面对的就是见知之障。向影华这一月来所作的山水璇玑图,就是她所感悟的芙蓉谷怜心桥妙诣,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吴玉翀相较。而吴玉翀也跟着她作同样的山水,想法不言自明。

    唐朝和与唐朝尚视吴玉翀为肩负无冲派回归大任的衣钵传人,自然不会像传授安佐杰那些人一般教授秘法,但自身的心境在传授秘法时难免会影响到传人,她学习风门秘法从根源起就脱离了修行本意,这便是吴玉翀的见知之障,向影华终于说破了。

    此障不除,向影华不放她是,因为阁主仍然没有消失,仅仅是被废了秘**力。游方曾说放吴玉翀归江湖,那也要让她自己清楚,回去的只是吴玉翀

    唐氏兄弟也有惊人之才,可是秘法到了万物生动的境界便始终无法更进一步,也与此心障有关,说起来,甚至地师刘黎-'十多年前身受重伤之后,或多或少也有此心阵,璇玑峰上神功尽废之后才得以解脱。有些道理,聪明人能想明白但未必能做到,倒是向影华坦然通透。

    这天,吴玉翀未作山水璇玑图,接下来一连三天她都很沉默,几乎一句话都不说,总是定定的站在怜心桥头望着蜿蜒的峡谷恍然出神,神情似是在回味着什么。

    向影华没有说怎样才能放她走、什么时候才打算放她走,吴玉翀也没有问。

    玉翀刚刚从怜心桥头走回到竹屋中,芙蓉谷又来客人了。这位客人不像上次的李永隽来去都那么安静,人还没有走上怜心桥就大声喊道:“神仙姐姐,是我呀一一小闲!不是讨人嫌的嫌,是悠闲的闲,还记得我吗?是梅大哥要我来的,给你送点东西。”

    幽居山中两个月,除了见到李永隽的一次侧影,吴玉翀就未再见过任何熟人,陡然听见华有闲的声音,下意识就感到惊喜,刚想转身答话却站住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再见华有闲很尴尬,华有闲曾与她同游宜宾以及南昌,却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及接近游方的企图,现在说什么好呢?不如不见吧!

    她站在屋中没有出去,却听见身边向影华叹息一声道:“李永隽来,你没法见她,华有闲来,你又不知该如何见他,这是何苦啊!其实不用兰德说什么,你也应自知为何。华闲并不知道你是阁主这件事,你在他面前完全还可以是吴玉翀,但你仍然迈不过这道门槛,对吗?”

    说完这段话向影华出去了,而吴玉翀一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给关上了。

    不知道华有闲在芙蓉谷停留了多久,游方又托他送来了什么东西,第二夭吴玉蒯」走出竹屋时,华有闲早就走了,而向影华也不知去了山中何处,空荡荡的芙蓉谷中只留下了吴玉翀一个人。

    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嘴角苦涩的笑意尚未消失,她随即看到了竹亭中的椅子上放了一样东西,是一支玉钮琵琶。

    沈四宝在杭州送她的那支琵琶,吴玉翀离开广州之前将它留在了白云山庄,显然是游方托华有闲送来的,他究竟有什么用意又想传达什么信息呢?吴玉翀走进竹亭抱起琵琶,素手投弦调了调音,站在那里沉思了很久。

    傍晚时分,向影华从山中回来,走过怜心桥没有看见吴玉翀在外面,竹屋中也不见她的人影,但向影华并没有四下去寻找,似乎并不担心或在意她会逃走。入夜之后,向影华仍坐在竹亭中煮泉品茶,突然听到屋后的山腰竹林中传来了琵琶声。

    弦音先是泠泠婉转,是一曲:,接着乐声一转肃杀渐起,又是一曲:《十面埋伏》,最后却清扬激越,弹的应是一曲:指法却并非原曲所表达的那么威武雄壮,增添了一丝女子特有的婉约,却又显得是那么动听。

    这三首曲子,便是当初吴玉绷」刚刚认识游方在南广河行游时所奏。同样的曲子也是同一人所奏,但假如游方也在这里,一定能听出弦歌之意已有不同。

    一夜只闻琵琶声并无他话,第二天中午,吴玉翀摘下一截细竹枝又来到那片沙土前,做了一幅山水璇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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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三章、劫余录

    吴玉翀写的是团云书,很像绣在唐装衣襟上诸如福寿之类的笔法,字字勾连相叠写的却是梅岭、洗药湖、洪崖丹井、玉琴湖等等字迹,以书成画是一幅写意山水,书画之韵不仅包含了南昌梅岭一带地气灵枢之妙,看上去仿佛还像一篇曲谱。梅岭之游是吴玉翀在游方身边最开心的日子,她当时甚至没有去多想自己的身份与任务,一度沉浸在山水风光之中。她喜欢弹琵琶,游方也喜欢听她弹,特意带着她造访华夏音律的祖源地洪崖丹井,领略那山水弦音。

    在真源洞天中展开地师秘传心盘时,游方的第一声叹问便是“那山水弦音,是何时的轻吟浅唱?”心印中留下的见知灵引,便是在洪崖丹井中所遇所感。吴玉翀直到今天才彻底回过神来,作了这么一幅山水璇玑图。

    她一笔一笔的在地上画着图文,向影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看着地上这幅图微微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又走开了。而吴玉翀并未理会向影华是如何反应,仍然不紧不慢的将这幅璇玑图画完,也未问向影华此图如何。

    接下来这几天,吴玉翀每天中午都会手提竹枝来到那片空地上,先画一幅璇玑图然后再去做饭。

    几天过去了,又是一个夜里,峡谷上空挂着一轮上弦月,向影华坐在竹亭中煮茶,听见竹屋中又传出琵琶声,泠泠淙淙不知是什么曲调,应是信手而弹却与天籁合鸣。过了一会儿弦声渐悄,吴玉翀走出了屋子来到了竹亭中,向影华没说什么只是多倒了一杯茶,吴玉翀坐在了对面,两人默默的赏月。

    “兰德在哪里,他在做什么?”过了很久,还是吴玉翀忍不住先开口了。

    “安佐杰还没死,兰德的事情当然没有完。”向影华轻轻的答道,神色恬静,就如那照在身上的月光。

    吴玉翀微微一皱眉:“我很清楚安佐杰的危险,月影仙子,你为何一点都不为兰德担忧呢?如果此刻你在他的身边……”说到这里她把剩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向影华看了她一眼道:“兰德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肯放你走,不是没有原因的。”

    见吴玉翀的神色有些不解,向影华又接着解释道:“你在这里这么久,不论我是否知情,你都没有提到过‘游方’两个字,丝毫未透露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更没试探过我清不清楚。吴玉翀了解游方的身份,因为她是先认识游方后认识“梅兰德”,而且也清楚江湖风门中并不清楚游方是一个隐匿的身份。她不知道向影华是否也清楚,但始终只字不提,就当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

    向影华说破了,吴玉翀这才问道:“你也清楚吗?”

    向影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神色很复杂难以形容,抬头看着天边的弯月说道:“从一开始,他用的就是化名,另一个化名,直到后来我才清楚他还叫游方,一条藏身于市井江湖中的游龙,我清楚的事情其实更多,已经不必再说。

    从第一次在松鹤谷外见面到如今,他改变了很多,我也改变了很多,但有一样是不变的,他还是兰德我还是影华。他毕竟不是世外之人,身为一代地师,有些事是他要面对的,如果连今天的安佐杰都对付不了,枉为这一代地师。对于他来说,尘世江湖是必须的经历,但最终真正须敬畏的还是这天地山川。”

    ……

    游方在哪里?他此刻已经带着华有闲来到敦煌一带,从广州到敦煌这一路走的距离可不短,沿途考察各地山川风水以及世俗风情,他对华有闲感叹道:“古人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此言不欺啊若说历练,你在矿洞中的那两年是最好不过的心志打熬,也为灵觉淬炼打下了极佳的根基,但行走江湖的眼界,还必须在江湖中多看多思方能有获。”

    华有闲连连点头道:“游大哥,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我感觉……”

    游方笑着打断他:“感觉什么,我像个老妖精?”

    华有闲又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游大哥还这么年轻,我就是佩服、十二万分的佩服,你既有学问又有本事,这样才算没白活呢”

    游方瞪了他一眼:“你不用总拍我马屁,人和人之间相差只有那么一点点,就看自己留不留意了我觉得自己走过的地方还是太少,读的书也不多,阅历远远不够呢。”

    华有闲眨了眨眼睛又道:“你半路派我去芙蓉谷送东西,回来后怎么不问神仙姐姐的情况呢,为什么不叫她一起来?”

    游方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几次打断她闭关清修了,这次只是对付一个二鬼子,不需要她来,这也不应该是她理会的事情。华有闲:“神仙姐姐什么都没问,你们不见面,却好像什么事都清楚啊?……对了,那个二鬼子真的是无冲派的人吗?”

    游方冷笑道:“无冲派的外围组织朝和集团有很多分支机构,里面的人绝大多数就是正常的雇员。而与他们打交道的人当中,有人可能并不是无冲派的,但做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不必论什么出身,只看心性言行,与懂不懂秘法也无关系。”

    他们跟踪的这个人叫罗望宗,说起来还是游方拐弯的校友兼师兄,二十年前北京大学毕业,也曾上过吴屏东教授的课,后来自费留学去了日本,宣称宁愿刷干净东京所有的厕所也不愿意回国。

    后来这个罗望宗真扫了半年厕所,摸着门路之后卖了几件东西,然后又读了个学位,开始专门研究所谓的中国问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中日经贸与文化交流方面的学者,并开设了一家劳务中介公司与文化交流机构。

    但是自从二零零七年之后,这人好像又转了性子,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表示自己很热爱祖国、要为家乡建设多做贡献云云,回国的次数越来越多,留在国内做生意时间也越来越长。二零一一年日本海大地震,福岛核泄漏事故之后,罗望宗立即宣称终于抑制不住对故乡的思念以及爱国之情,回到西安定居了。

    回到西安之后,罗望宗继续从事劳务中介的生意,主要是招募与培训工人送往日本各大企业打工,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很拽很有优越感的样子,渐渐却发现自己并不受人待见,生意越做越差,到最后做不下去了,于是又改行经营文化产业,搞旅游资源开发,在西安开了一家商店,生意一直不咸不淡的。

    游方带着华有闲先到西安找罗望宗,此人却不在,据说去了敦煌。游方倒没有着急追过去,而是派华有闲中途又去了一趟芙蓉谷送东西,华有闲离开前以及回来后,游方还领着他去了古长安周边一带考察古迹,市内的博物馆、大雁塔、碑林,近郊的骊山、乾陵、秦俑等地都去了。

    离开西安前的最后一天,他们去了法门寺,观赏的不仅是传说中的佛指舍利,还有寺中出土的那一批稀世文物。吴屏东在课堂上介绍文物发掘、整理、抢救以及保护时,好几次提到了法门寺,游方的印象特别深,来到此地看到这批文物的确是精美绝伦,他一边参观一边小声的对华有闲解说,并让华有闲控制神识感应那独特的千年物性。从法门寺出来,游方又带着华有闲去了旁边的织锦巷,对他讲述璇玑图的典故。华有闲为人机灵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但读的书毕竟还不算多,听的是直眨眼,伸手连挠后脑勺。

    从法门寺回来,罗望宗还没有回西安,算算日子他去敦煌的时间可不短了,看来去谈的绝不是一般的生意。这时游方又得到了另一条消息,安佐杰那位叫魏锁的手下秘密发给他的,据说安佐杰也到了敦煌。游方暗叹一声果不出所料,于是带着华有闲乔装改扮也赶到了敦煌。

    在杭州青山湖血战中,安佐杰曾从日本调了一批秘法高手参与伏击,事后追查这批人大多与一个会社有关。游方在无冲派还有一个内线,就是蓝晴,后来他春节回家找机会问过蓝晴这个会社在无冲派中的情况。

    蓝晴脱离无冲派的组织已经有五年多时间了,最新的情况并不了解,但当年的事情还是清楚的,她提到了一个人就是罗望宗,还给了游方一件东西。游方了解到,罗望宗在东京以中介公司为掩护,为无冲派秘密转移并处理资金,还安排一些人员的出入境身份掩护。

    但此人并非无冲派弟子,甚至也不清楚朝和集团的内情,他只是在做自己的“生意”而已。

    蓝晴给游方的那件东西,此刻就装在他的背包里,此物极其珍贵。研究敦煌学的人,都应该听说过一部陈垣所著的《敦煌劫余录》,陈寅恪在序言中写道“不流落于异国,即密藏于私家。”郁愤之情溢于言表,这里还牵涉到一段历史。

    敦煌的石窟、彩塑、壁画、遗书堪称数千年来所遗存的无价瑰宝,然而近代以来被西方探险家发现之后,遭受了一场难以挽回的惨痛浩劫,有人以考察的名义进行盗窃与掠夺,有人则是直截了当的明偷暗抢,再加上国中蠹贼劫掠和破坏,损毁的已是面目全非。就算如今残留下来的遗迹,也仍然是无价之宝。

    到了清代宣统年间,敦煌石窟中尚有残余经卷八千余轴,学部运往京师,但在生了一点变故,有学部官员和若干参与人士截取其中最精美的数百卷,监守自盗瓜分私藏。

    有一个叫罗振玉的学者,在自己的著作中记录了这一事件,宣称此次将敦煌经卷遗书运往京师收藏是在他的大力建议下促成,并痛斥了截取经卷瓜分的数人。但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一批被瓜分私藏的经卷最后有一大部分落到了罗振玉手中,他也一样私藏,最后卖给了日本人。

    罗振玉这个人非常有才华,对金石书画、殷墟甲骨、皇家文档、敦煌遗书等方面的研究都有很高的学术成就,堪称大师级的水准,并整理、编纂、撰写了大量很重要的学术著作。另一方面他也非常有钱,说的好听点是一位文物收藏家,说的直接点也是一位文物贩子,尤其爱好从民间搜集经卷书册图集等物,很多卖给了日本人。

    辛亥**爆发后,罗振玉逃亡日本,归国后又追随废帝溥仪。冯玉祥将溥仪逐出紫禁城,就是他偷偷护送溥仪到了日本使馆,后来又一路到了东北,成为日伪满洲国的“开国元勋”。他曾任伪满洲国的参议府参议、满日文化协会会长,并且还在伪满洲国开办墨缘堂,继续经营书卷文物,升官不忘发财。

    不可否认这个人在学术方面的造诣与贡献,但他是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汉奸,在当代那些自诩精英的文化卖国贼面前,他算是祖宗一辈了,现在这些“精英”国蠹,既不可能有罗振玉那么大的学问,也不可能有他那么高的地位与影响力。

    当代人常用的检索资料,最不靠谱偏偏又是影响范围最广的“百度百科”介绍中,将罗振玉刻画成一代令人敬仰的国学大师,竭尽文过饰非之能事。就连当年敦煌经卷一案,根据罗振玉自己在书中的自我吹嘘以及斥责他人的记述,也成了其重大历史贡献的依据,就差没夸他是民族英雄了。

    近几年来有这么一股思潮,就连跪在岳王庙里的秦桧,都能被扶起来洗地翻案,更何况罗振玉之流呢?但无论怎样洗地,罗振玉身为汉奸的事实无法篡改。当然也没必要否认他在学术上的成就,就如游方认识的唐朝和与唐朝尚,不必否认这一对兄弟的才华,但他们是什么人做了哪些事,应该清楚不容忘记。

    就在国内这样一股思潮达到巅峰时,去年也就是二零一一年三月,日本海爆发了一场大地震并引发了海啸席卷日本东海岸。迟缓而混乱的官方行动、冷漠而机械的民间组织,竟然引起了某些人一场扭曲的盛赞。

    紧接着福岛核电站事故,一分天灾九分**。全世界眼睁睁的看着前后矛盾的遮掩,令人惊讶的所谓抢救行动,狭隘的财阀利益操纵着虚伪的政治秀,忽略国民以及周边国家的安危,最终导致了一场最严重的核污染事故。这脸抽的太狠,代价也太大了。

    游方背包里装的就是当初罗振玉所卖出的敦煌经卷中的一轴,这轴经卷曾辗转落到了罗望宗手中,罗望宗将经卷截成三段重新装裱,在日本分别出售。那时他刚到日本刷了半年厕所,摸着一些门路才将一些私藏出手,看着钱挺多的其实卖的极贱,买下其中两截的人是唐半修。

    后来蓝晴拿到这两截经卷,又去了一趟日本找到罗望宗,将另外一截追了回来终于凑完整,她带回国内也是准备用于收买人心所用。遭遇变故之后她嫁给了册门高手游祖铭。游祖铭亲自动手重新装裱,又把截开的经卷恢复了原样,丝毫看不出痕迹。

    游方春节归乡,向蓝晴寻问无冲派的线索,蓝晴说了罗望宗的事,并把这轴劫后余生的经卷交给了游方。若是吴老还在世,游方肯定会把经卷送到吴老那里让他处理,但当时吴老已去而游方诸事正繁,罗望宗其人又牵扯到无冲派,所以就暂时留在了身边,这次正好带到敦煌。

    游方与华有闲表面的身份是游客,来到敦煌或参加当地的散客团或自己雇车外出,四处游览并无异状,显得很是悠闲,但两人暗中都非常谨慎小心,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2238745动静,游方此时的神念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们暗中还有另一个伪装的身份,就是文物贩子,敦煌一带也是各种盗卖与伪造文物的集散地,平时总有不少文物贩子乔装而来私下里收货。他们带着那轴经卷来找罗望宗,借口搜集更多的敦煌遗书,暗中打探其他的情况。罗望宗肯定不能在明面上干这种买卖,需要找中间人牵线才能接触上,所以游方也急不得。

    据游方判断,罗望宗应该是被安佐杰叫到敦煌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巧。安佐杰叫罗望宗来见面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他需要钱,无冲派的分支机构中可能有资金在罗望宗手中。安佐杰原本不应缺钱,可是手下损失殆尽、他自己也被逼逃遁之后,很多账户恐怕就无法再动用了,他现在和一个光杆司令差不多。

    另一个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想出境,安佐杰目前已被公安机关悬赏通缉,想用化妆术拿着原先的几个护照过海关几乎不太可能,只能走其他的途径,看看罗望宗能不能安排妥当。假如罗望宗安排不了,安佐杰还可以从西北边境偷渡出去,这就是他跑到敦煌的目的。

    既然急不得,而且那个魏锁这几天又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游方干脆就带着华有闲在敦煌周边一带游玩。敦煌是一个很奇异的地方,盛夏时节来到这里,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那扑面而来的干热和满城的瓜果飘香。

    敦煌的年降雨量极少而蒸发量极大,本应是一片沙漠戈壁,但发源于祁连山的党河,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形成了一个扇形冲击地带,由于党河水的灌溉滋润留下了一片绿洲。在这里俯仰天地之气,一片苍凉中孕育着执着的生机。置身其中,你会觉得自身的渺小以及对大自然的无边敬畏,而渺小中又蕴含着自古以来人们的坚韧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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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四章、他乡遇故人(上)

    三百五十四章、他乡遇故人(上)

    游方与华有闲站在沙丘上,炽烈的阳光照射下,脚下的沙丘散发出蒸腾的热气,贴近地面的光线都在舞动扭曲,人就像被烘烤着一般。然而看风景却是冷色的,天是深邃的浅蓝,周围是月白色的沙,没有风,耳中却能听见沙丘发出隐约的嗡鸣,其中竟似夹杂着管弦丝竹之声。

    华有闲的额头鬓角都有蒸干的汗迹,脸色也有些发红,但神情并不狼狈,在热烈的阳光下、冷冷的风景色调中站的笔直。游方从背包里取出那一轴经卷,缓缓打开,一边讲解一边让华有闲展开神识细细体会。

    此卷是一品《维摩诘经》,不仅有**还有图谱,发黄的经卷上散发着淡淡的气息,仔细看装裱的纸面满布细碎的龟裂纹,可以想像是怎样的妙手才能将这古老的经卷修复成如今看似无缺的模样。

    卷首有菩萨的绘画,卷中还有地理风光图谱,字里行间散发出一种庄严洁净的气息,经卷自绘成到如今,似乎也经历了自我的洗炼。但卷轴本身还带着另一种物性,苍凉而坎坷,用神识去触摸,似乎能聆听到千年以来述说不尽的故事。

    游方在西安讲璇玑图,华有闲当时听的是直眨眼,但多少还是明白了。如今在敦煌鸣沙山上讲解经卷遗书,华有闲听的就很吃力了,连插嘴问的功夫都没有,只是用心记住,待将来再慢慢理解吧。

    讲完经卷,沙丘上已经似干燥的熔炉,见华有闲一直听的很认真丝毫没有因为燥热而走神,游方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收起经卷一指远方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润一润清湿之气。”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处的沙丘下有一片绿洲簇拥的楼阁,楼阁旁还有一湾清泉,碧潭岸边点缀浅紫色的野花。那不是海市蜃楼而是著名的月牙泉,也是附近一带的地眼所在。这个季节没有人中午来游玩,他们走下沙丘时,天地之间只有两个身影,浅黄发白的沙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足迹。

    从月牙泉回来的路上,华有闲问游方:“那传说中月牙泉三宝铁背鱼、五色砂、七星草,若都能找到便可长生不老。我听当地人说铁背鱼可能就是敦煌的狗鱼,七星草就是罗布红麻,那么五色砂是什么呢,游大哥知道吗?”

    游方笑了:“你炼丹配药呢?还长生不老”

    华有闲也笑了:“神话传说嘛,虽然离奇,但也总有缘故,比如游大哥给我讲的绵山凶吻的故事。假如这真是某种象征,那么最后一味五色砂究竟是指什么呢?”

    游方想了想答道:“就在我给你讲解的那一品经卷中,你可以自己找也可以去问别人,有些见知不可能全让我来教你。”

    话刚说到这里,游方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掏出来一看是一条信息,中间人告诉他罗望宗联系上了,但不会直接见面,会派人约个地方谈生意。果不出游方所料,这个罗望宗如今的“生意”范围很广,不仅出售过真的敦煌遗书,也伪造过敦煌遗书卖出去糊弄洋鬼子。

    游方熟知江湖册门的门道,本人也在潘家园混过,自然能找到人搭上线,不过那个罗望宗倒是挺谨慎的,不想直接出面。看见这条短信游方就笑了:“小闲,你不一直说想练练手吗,这个罗望宗要派中间人,那我也派中间人,你去谈生意吧。”

    当天晚上,在敦煌一家饭店的二楼,华有闲与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见了面。两人坐的位置并不是在包厢里,而是靠窗有半隔断的雅座中,周围环境有些嘈杂,却是最好的掩护。两人聊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不知都谈了些什么,华有闲取出一幅“画”让对方看了,对方想用手机拍照,却被华有闲阻止。

    这时那个男子接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二楼大厅另一张桌子中,还有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刚刚打完电话,站起身来结账出门,大厅另一端乔装的游方也叫服务员结账,不紧不慢的跟着也下了楼。

    游方见到对方选的接头场合是半开放式的,当即就明白罗望宗一定会在现场暗中观望,一般所谓的中间人接头大多都是这个套路,所以他也去了。与华有闲谈话的那个人接的电话,就是罗望宗打来的,虽然嘈杂的大厅里谁也听不清,游方却注意到了。

    游方可不是来查什么案子的,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再兜什么圈子,直接踩住罗望宗的尾巴跟着走了。

    当天夜里,敦煌近郊的一座小院内,罗望宗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卧室的灯已经开了,床前站着两个蒙面人。游方还是老打扮面蒙红巾,只不过这次蒙黑巾的不再是宋阳而换成了宋阳的徒弟华有闲。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罗望宗哆哆嗦嗦面带惊恐之色,说出了这一句经典的老台词,伸手想往枕头底下摸却什么也没摸着。

    游方不紧不慢的打开一轴经卷,朝罗望宗道:“你还认识这件东西吗?……嗯,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慢慢回忆。它曾经被你截成三段,分别出售换钱花,那是二十年前在日本。……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你,只是想问问杰夫-安德森的近况可好,我很挂念他。”

    罗望宗一开始根本不承认认识安佐杰,游方没说什么,华有闲自然有办法让他开口。事实与游方的推测惊人的一致,罗望宗来到敦煌果然是见安佐杰的。朝和集团在境内有一笔钱还在罗望宗手中,原先与他联系的中间人死了,为了安全起见,安佐杰直接把罗望宗叫到敦煌来了。

    罗望宗并不清楚无冲派的事情,就更不可能知道在璇玑峰与绵山发生的变故,如今整个朝和集团已经树倒猢狲散,安佐杰已是亡命天涯。他还是非常谨慎的来到了敦煌,给安佐杰将账号、资金等一切事务办妥。安佐杰问他有没有安全的出境方式,罗望宗很为难的说安排不了,但是可以从西北边境偷渡出去,就是沿途危险不太平。

    罗望宗与安佐杰见面是三天前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安佐杰现在何处、是否已经出境,看起来并没有掌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他提到的一个情况引起了游方的注意,照说安佐杰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从绵山逃走的时候只剩了三名手下,照说已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是罗望宗与他见面的时候,看架式安佐杰仍然很有势力,地点安排、人员接送都很隐秘很有条理,绝对不止控制了三名手下,完全是一个很得力的团伙。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安佐杰逃到敦煌短短的时间内,又拉杆子立起一个山头?可能这个团伙原先就是无冲派在境内的组织分支,或者是被安佐杰新控制的,游方心中很有些纳闷。

    假如是这样的话,为了谨慎起见,恐怕还得动用韩知子那一批人了。韩知子等人并没有解散,一十三名风门前辈高手自绵山一役之后仍然结伴行游,他们多年没有这种经历了,都觉得很是慰怀,目前正在西安。而楚芙所率领的那一批年轻子弟,都已经回归各派了。

    韩知子、张玺这些人仍然在一起没有自行散去,甚至跟随兰德先生的行踪到了西安,一方面自然是各派尊长在一起交流行游的机会难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有不甘与不安。两次扑击安佐杰的巢穴都没有抓住罪魁祸首,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知道兰德先生在追踪安佐杰,这个人不除掉今后也不能安心,所以在随时待命。

    游方却不能让这些人再扑空了,必须查出安佐杰准确的落脚地点然后再通知,根据罗望宗透露的情况,安佐杰可能要从西北出境,也有财力去安排一切。从敦煌不论是走蒙古还是走中亚,都要穿过地广人稀的遥远路途,所以安佐杰不仅要有身份的掩护,还要有人员与物资等安全保障才能动身。

    最稳妥的办法,是找到有与边境往来的犯罪团伙合作,或者干脆控制这个团伙,假如是这样的话,安佐杰还真是人才逃难中还能来个小翻身。

    早上的时候,游方与华有闲在县城中一家很不错的餐馆里吃当地特色的浆水黄面,华有闲大口大口吃的很香,额头上都见汗了。这就在这时,有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夫妻,领着一个小女孩进了餐馆,游方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面。

    华有闲却很敏锐的感觉到了异状,没有看哪几人的方向,低头用筷子挑起面,以神识拢音悄然道:“游大哥认识他们?”

    游方答道:“那个男的是我早年混江湖认识的老朋友了,眼光毒的很,我虽然化了妆,若引起注意未必认不出来。真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闲,一会儿你去踩尾巴,尽量打听出他在这里究竟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一定要小心,那人虽不是你的对手但身手也不错,更是个老江湖,不要太靠近引起警觉。”

    

三百五十四章、他乡遇故人(下)

    三百五十四章、他乡遇故人(下)

    接下来,游方和华有闲吃的比较慢,又点了一份酿皮子,那一男一女领着孩子吃完之后,出门开车走了,华有闲也走出了餐馆。游方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车还不错这是哪一出啊?

    那个男人名叫曹锦,与陈军一样是十二相江湖人出身,今年四十岁左右,从小练过功夫很是健硕,人长得也是仪表堂堂一幅好卖相,游方在北京混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算算已经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华有闲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到他和游方下榻的酒店。华有闲这一天打探出的情况还真不少,曹锦现在用的名字叫曾兆国,身份是一家商贸公司的法人代表。那个女人叫孙明勤,今年三十三岁,有个女儿小名阿芳。

    孙明勤的前夫万威就是那家商贸公司的前任董事长,两个多月前在敦煌郊外遇意外身亡,留下孤女寡母,公司经营也一度陷入困境。其实万威很有钱,遗产足以让这一对母女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那家商贸公司的资产状况与现金流也很不错,只是孙明勤不熟悉生意也不懂经营门道,一时无所适从,已经想着将公司转卖或者干脆关门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万威的“生前好友”一位自称名叫曾兆国的男子来到敦煌,他是听说万威的死讯特意来登门悼唁的。他在万威的坟前痛哭流涕,在孙明勤和阿芳面前表现出的也是完全关心与抚慰的态度。

    自从万威死后,难得有这样一位真正的朋友上门,尽可能提供了各种帮助,他协助孙明勤料理后事,并打发了几拨趁机耍赖登门要账的客户,而且追索了商贸公司到期的货款。孙明勤遭逢大变正是四顾茫然的时候,曾兆国的出现使她找到了主心骨,犹如在一片灰暗中看到了希望的亮光。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细说了,一切发生的仿佛都那么自然,曾兆国高大英俊、温柔风趣,不仅充满男子的魅力而且很有才干,在他的帮助下,商贸公司的经营重新走上了正轨。孙明勤渐渐的不仅将公司完全托付给了曾兆国,而且将后半生的希望也托付给了他,在旁观者看来,曾兆国是乘虚而入、人财两得。

    游方听完后拍着华有闲的肩膀笑道:“小闲啊,你真不愧是金牌八卦包打听,一天的功夫就能把事情打听的这么清楚,人才啊,真是人才”

    华有闲眨了眨眼睛道:“游大哥,先别着急夸我,你说那人是你的朋友,可他到底玩的是什么套路啊?”

    游方的嘴角微微一撇,略带着冷笑道:“钓红线的拆白党,下九流手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民国的时候,有一位军官在远方阵亡,家中不知所措,这时有一位穿着校官服的军人前来悼唁,协助军官的夫人处理后事,一来二去,连人都骗到手了,然后席卷细软不知去向。自古以来玩这一手都是绝户门槛,谁在江湖上这么干,向来为人不齿”

    华有闲皱起眉头追问道:“游大哥,你的朋友怎么会是这种人?既然遇上了,你打算顺手拆棚吗?”

    游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道门槛向来最损,而这种棚也是最难拆的,人家是你情我愿,不到最后人财两失,很难理解别人的好心劝说,这门槛架的自然而然,表面上根本没什么破绽。我当年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交过,江湖上就是鱼龙混杂,所以须守好自己那半颗良心。……我只是有一点奇怪,老曹怎么会玩这手?而且照你的说法,他已经完全得手了,早就该抽身走了,怎么还留在这里?”

    如果真是钓红线的拆白党手段,曹锦在孙明勤那里什么都弄到手了,完全可以席卷钱财而去,而且他的身份掩饰的很好,做得非常干净,事后谁也没地方找他,这一票就能捞足了。曹锦认识孙明勤已经两个月了,一个月前就成为了商贸公司的法人代表,老江湖设门槛,做事却一点都不干净利索,并不符合常理,其中必然有别的缘由。

    华有闲又说道:“我还打听出来一点情况,并不是很清楚也不能很确定,刚才还没来得及细说。据说那个万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的身份是一个合法商人,暗地里还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曾经有道上的人得罪过他,后来死的不明不白,而他自己最终也出了意外,恐怕真有问题。”

    游方点头道:“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消息,而不是无聊的碎嘴闲打听明天我去会一会老曹,他既然没走,很可能就与这些事有牵连。安佐杰好像控制了这里的一个团伙,这么点大的一个小地方,千丝万缕瓜葛难免,弄不好可以查出什么线索来。”

    ……

    第二天上午,曹锦从写字间出来,来到停车场正准备开车门,忽听身旁有人笑着小声招呼道:“老曹,好久不见啊”

    就这一声“老曹”,让曹锦暗自打了个激灵,此地可没人知道他的原名啊。他双肩一缩后背绷紧了,身形微微向下一弓,这是一个运劲蓄势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架势,语气却很平静的笑着答道:“谁啊?我姓曾,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曹锦说着话笑呵呵的慢慢转过身来,一幅人畜无害的表情,然而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可以发现他转身时是缓缓的屈膝旋踵,随时可以隐蔽的起脚。

    游方身形一飘退后了几米远,摆手道:“别紧张,是我路过敦煌恰好看见你了,跟老朋友打声招呼而已。现在应该叫你曾总,对吧?曾总,你好啊”

    “小游子?是你啊”曹锦看清了说话的人是谁,双肩一松,人也站直了,语气中却掩饰不住有些紧张:“好久不见,这两年混的不错吧,怎么也到敦煌来了?真巧啊”

    游方笑道:“真是好巧,我是来做点小生意的,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喜事,所以过来打声招呼。曾总中午有空的话,能请你喝杯茶吗?”

    曹锦爽朗的笑了,但仔细听这笑声却有些心虚和发涩,表面上大大方方的说道:“喝什么茶啊?哪能让你请我做东,找个地方好好喝几杯酒、叙叙旧。”

    他请游方上车,游方也显得毫无戒心的样子坐到副驾的位置上,来到了一家当地很豪华的饭店。只有两个人,却要了一个大包间,点的都是最贵的菜,摆满了一桌子。曹锦一个劲的给游方倒酒,显得很是热情,又带着十分的拘谨与客气,握着酒瓶的手也不由自主有点发僵。

    曹锦很紧张,心里非常没有底,他不清楚这位“江湖故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找他究竟有何用意,是想拆棚还是想分一杯羹?游方知道他的底细,若是乘机敲诈则很难办,他想试探游方究竟有多大胃口,怎样才能摆平了,毕竟都是江湖中人,凡事可以商量。

    曹锦也是练家子,却没想和游方翻脸,杀人灭口说起来简单,但谁都不会轻易去做的,犯不着,能按江湖规矩解决了最好。而且他想动手也未必敢,两年前他和游方曾经搭手试过功夫,当时就不是游方的对手,现在更不清楚游方的底细。游方敢这么大模大样的找上门来,显然是有恃无恐啊,曹锦越想越觉得不安,越不安就越热情的劝酒。

    游方不动声色只是喝酒叙旧,还不住的反敬曹锦。等两瓶酒都空了,曹锦的脸上泛起了潮红,他已经不敢再这么喝下去了,见游方总是打太极不说“正事”,终于忍不住放下酒杯开口了:“小游子,我比你年长,不嫌冒昧的话,就自称一声大哥了。你刚才叫我曾总,应该清楚大哥现在的情况,找上门来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只要大哥能办到,一定尽量办。”

    游方也放下了杯子,看着曹锦似笑非笑的反问道:“那我就叫你一声大哥了,大哥,你难道认为我是来拆棚敲竹杠的吗?故人相遇,就不能好好喝顿酒吗?”

    曹锦的神色有些尴尬:“大哥就直说了吧,你清楚我的来历,也知道如今我换了一个身份在敦煌过日子,希望老弟你能帮大哥一个忙,我会感谢你的曾经都是江湖中人,说话也不必忌讳,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钓红线的拆白党?误会了我早想找机会退出江湖,如今终于下定了决心,并不是想骗那对母女什么。”

    游方轻轻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误会,曹哥确实是老江湖,但江湖门槛也只是门槛,就看人怎么去用,若就是想这样退出江湖,倒也未尝不可。其实我来之前就有点疑惑,你早已得手为何还没有走?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总算明白了,那就好好喝酒吧。这对你是好事啊,恭喜恭喜……老弟我多嘴再问一句,你对那母女两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曹锦的神色更尴尬了,甚至有几分羞愧的说道:“不瞒老弟说,刚开始我看到这样一个设门槛的好机会,确实动了点歪心思。因为我知道,那个万威来路不正,留下的遗产也绝对不止家里的存款和那家商贸公司,所以想钓红线捞一票就走。但是后来的情况让我的想法变了,现在就算让我走,我也不能就这样离开。”

    游方饶有兴致的追问道:“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百五十五章、人在江湖

    三百五十五章、人在江湖

    曹锦说话时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回忆起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似是在自言自语道:“风流江湖二十年,我早已不想继续飘下去。……明勤是个很朴实的女人,完全信任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有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就像福至心灵。”

    游方给他倒了一杯酒,眼睛一直盯着他,又说道:“你就打算以曾兆国的身份退出江湖了?不过,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孙明勤的前夫万威可是死的不明不白,而且这个人的身份也有点问题,真的想安安稳稳从江湖上归隐,你选的好像不是合适的时间、地点、人物,非老江湖所为啊。”

    曹锦喝了这杯酒,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已经不是什么江湖手段了,不论你信与不信,事情就是这样。……刚开始我是冲着万威来的,这也算是富贵险中求吧,打算捞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后来才发现万威表面上的生意处理的很干净,商贸公司也没什么问题,他长年不着家,孙明勤也根本不清楚他的底细。”

    游方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接着问道:“哦,你是冲着万威的身后余财来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图谋那一对母女的存款和那家公司?后来你又决定就这么退隐江湖了,原先的计划没有成功也就彻底放弃,连自己都赔进去?”

    曹锦又喝了这一杯酒,苦笑道:“这话说的我没有失去什么,相反,这正是我想要的。老弟呀,大哥也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找到这个金盆洗手的归宿,恰好让你碰见了,说句实话,大哥不怕你拆棚,我姓曹还是姓曾不重要。但刚才说的话也是真心的,江湖规矩,虽然我没有做这票生意,但你碰上了,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游方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语气微微一沉道:“我没什么想法,只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万威是你杀的吗?”

    曹锦抬起了头,很认真的答道:“你有这种怀疑,大哥不怪你,但万威不是我杀的,我恰好路过敦煌时,他已经死了,我才会趁机设局的,但现在这念头已经全消了。”

    游方看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听出这句话的真假来,过了一会儿又笑了,摆手道:“我们说这些干嘛,今天只是故人相遇坐在一起喝杯酒叙叙旧,来来来,喝酒喝酒”

    曹锦又喝了手中这杯酒,把杯子扣下红着脸道:“不能再喝了,大哥可不敢跟你拼酒量。”

    ……

    当天晚上,游方和华有闲在宾馆里又碰头了,游方先说了白天和曹锦见面的经过,华有闲思忖着反问道:“游大哥,你真相信他的话吗?万威未免死的太巧,假如真是留下了什么尚未找到的财富,你能肯定那个曹锦不是因此而留下,所以至今未走?”

    游方想了想答道:“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不符合老江湖行事的常理,若他真是如此险毒,反而不会留这么长时间,捞一票就走已经足够了。不要先以恶意度人,其实想试探真伪倒也不难,制造点事情看看他对那个叫阿芳的小女孩是什么态度,也就清楚了。……先不谈这些了,若老曹说的是真话,我们也不必多管闲事,万威的情况打听的怎么样了?”

    一提这茬,华有闲来了精神:“万威是两个半月之前在敦煌往罗布泊方向的公路上出了交通意外,我去现场看了,虽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那个地方非常偏,很多痕迹还在,看来确实有问题。……万威很可能是一个地下犯罪团伙的头目,但是他死了之后,那个团伙好像被几个外来人控制了,我怀疑很可能就是……”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游方接话道:“很可能就是安佐杰?也只有这种高手才能办到,这人能耐不小还精通幻法大阵,能在短时间内收服一个犯罪团伙。那个团伙是干什么的?”

    华有闲:“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说一些消息,好像与贩毒有关,西北一带的毒贩子相对猖獗,毒品来源主要是中亚地区,甘肃一带是中转站。”

    游方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和罗望宗交待的情况就能对上了,安佐杰控制了一个从中亚边境偷运毒品到此地的犯罪团伙,可以利用这个团伙掌握的通道从西北出境。……不能再耽搁了,别让安佐杰这样溜了,明天我就去查这个团伙的巢穴,一定能找到安佐杰的行踪线索。”

    华有闲问道:“打听消息的事情不都是让我去干吗?”

    游方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已经干的非常漂亮了,该打听的都差不多了,如果追查太紧容易惊动安佐杰这种高手,这对你很危险,你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剩下的让我来。……如果真是贩毒团伙的话,应该都是亡命徒也会有武器,消息一旦确定,立刻通知西安的那些高手赶到敦煌来,如此才万无一失。”

    ……

    游方决定亲自去追查那个团伙骨干分子的落脚点以及活动据点,然而他却没来得及,因为第二天刚刚出门没多久就接到了华有闲的电话。华有闲在电话里很着急的说道:“游大哥,不好了,阿芳被人绑架了就是孙明勤的女儿阿芳。”

    游方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华有闲在电话里突然又笑了:“游大哥放心,恰好被我遇见,小姑娘我救下来了,绑架她的人也被我打伤了,但是那个人会秘法。”

    游方赶紧道:“你在什么地方?我立刻过去注意不要让人偷袭,保护好小姑娘,别吓着她。”

    ……

    一座写字楼内某家公司门前,前台小姐正在打电话:“曾总,有位姓游的客人一定要见你。……直接去你办公室?知道了……哎,游先生”她放下电话时,却发现游方已径直走了进去,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游方还没走到门前,曹锦已经主动把门打开了,很有礼貌的点头示意亲自把他迎进了门,就像对待一位上门谈生意的重要客户。游方走进门,身后的曹锦轻轻的关好门,然后就感到有一道劲风从背后扑来,他竟然一言不发的对游方出手了,眼神含愤甚为凌厉。

    游方似是早有预料,原地一旋身就像鬼魅般闪到了曹锦的身侧,攻击完全落空,他已然伸出双手,五指如铁钩扭住了曹锦的肩头、扣住了脉门。曹锦半边身子都麻了一时难以挣扎,只听游方压低声音在耳边道:“老曹,别激动,不是我绑架的阿芳我的朋友把她救出来了,人就在楼下,给你送回来才放心。”

    曹锦身形一震,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真的不是你?……你把阿芳救回来了?”

    游方:“你不要乱动手,我这就叫人把她送上来,小姑娘没事。”

    这一幕完全是个误会,但又没法不误会。昨天刚和游方见过面,今天阿芳就被绑架了,曹锦得到消息正准备去追查,就见游方自动找上门来。他当即就认为这事是游方干的,一见面如何不怒?老江湖也有冲动出手的时候,明知不是游方的对手,他关上门还是立刻就动手了。

    今天的事也完全是巧合,游方让华有闲别再出动,自己亲自去查那个团伙的落脚点。华有闲闲的没事就想起了昨天和游方说的话,游方告诉他想知道曹锦态度的真假并不难,试探一下曹锦对那个小姑娘阿芳的态度就能清楚。这个小闲还真去管闲事了,他跑到孙明勤的住所附近,可能是想看看情况,或者想制造点小事件试探一下曹锦的反应。

    早上的时候,孙明勤领着孩子出门,在楼下也就是一转身的功夫,突然有一个人抱起阿芳就走,动作极快甚至让人反应不过来。阿芳连叫都没有叫出来一声,那人已经拐过了楼角。等孙明勤再转过身来,阿芳就这样“凭空”的不见了。

    孙明勤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孩子是被人绑架了,以为阿芳是自己先走远了,结果在附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终于开始慌神了,于是给曾锦打了电话。而曾锦接到电话就意识到不妙,刚刚放下电话,公司前台就告诉他游先生来访,事件发生的就是这么紧凑。

    那个绑匪的身法非常好,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让阿芳晕了过去像是睡着的样子,然后就这么大模大样走向了小区大门,就似一个家长抱着孩子一般,谁也没有特别注意他。闲的无聊暗中跑来望风的华有闲却注意到了,而且发现此人显然懂秘法,当即不动声色的就追了过去。

    绑匪在小区门口经过一个花坛时,坐在花坛边的一个陌生人突然从侧后方偷袭,挥掌将他打倒。这人的掌上功夫真是了得,应掌之间就听见了骨折的声音,绑匪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晕了过去,而华有闲趁势将昏迷不醒的阿芳抱走,这一幕没有别人看见。

    华有闲没有直接把阿芳送还给孙明勤,而是立刻给游方打了电话,游方则当机立断带着小闲和阿芳来找曹锦,敦煌并不大,他们赶到的速度相当快。当游方在曹锦的办公室里说明了情况,让小闲把人送上来的时候,阿芳仍然昏迷不醒。

    这样也好,小姑娘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惊吓,一切凶险都发生在她不知不觉之间。

    游方已经检查过阿芳的情况,这是用神识扰动元神导致的昏迷,小孩子对这种秘法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也没有反应的机会,但并无大碍。他告诉曹锦,阿芳睡一会儿就没事了,不必刻意把她叫醒,先想好怎么安抚解释今天发生的事,尽可能不要让她受到惊吓。

    曹锦赶紧打电话叫孙明勤来,就说孩子已经找到了。没过多久孙明勤就赶到了曹锦的办公室,已经哭的像个泪人般直接扑向了沙发上的孩子。而游方冲华有闲做了个手势,在曹锦的办公桌上留下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悄悄离开了。

    曹锦忙着照顾那一对母女,连一声谢字都没来得及说。

    ……

    游方没有耽搁,随即又赶到了孙明勤所住的小区附近。华有闲这件事处理的不太干净,他只有一个人,为了将阿芳悄悄的带走,只得将那绑匪打晕了就扔在花坛边,游方自然要赶回去追踪线索。

    华有闲按照游方的吩咐,悄悄留在了曹锦公司的附近观望动静,游方毕竟还是不放心,有人对阿芳下手没有成功,未尝不会再有异动,让小闲看着动静更稳妥。

    绑架阿芳的歹徒自然不会是一个人,小区门外还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上有两名同伙本是准备接应的。华有闲的偷袭太快太隐蔽,连他的同伙都没在第一时间发现,这是大早上,花坛边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首先被路过的居民发现的,有热心群众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然后才惊动了他的同伙。

    两名同伙觉得不妙赶过来看情况的时候,那名绑匪已经被“观围群众”包围了,紧接着110巡逻警也到了。他们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就这么把昏迷不醒的受伤同伴带走,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说是认识此人,是他们的一位朋友,怎么走路不小心摔倒了,快送医院。

    书中暗表,这位不走运的绑匪也是游方的“老熟人”,就是在绵山中放走的那个魏锁。

    魏锁的身法相当好,所以当初才会被安佐杰派出来打探消息,另外,他的枪法与秘法也不错,在景德镇受过特训。不过这样看要和谁比,碰见华有闲抽冷子偷袭,他可是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当场被拍断了两根骨头打晕了。

    昏迷的魏锁被送到医院,醒来之后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暗自猜测可能是被人给暗算了,也不由得一阵阵心惊,却对医生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绊了一下摔的。打上石膏和夹板,魏锁自然不敢留在医院,两名同伙推说钱带的不够,无法交更多的住院押金,趁势结账把他接走了,医生也没拦着。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游方已经赶回来踩住了尾巴,发现那被华有闲打伤的人竟然是魏锁,不禁心中暗暗冷笑。游方在绵山时放过了魏锁,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后来魏锁也给游方通过一次消息,但是这几天魏锁明明就在敦煌,却再也没有联系过,看来是心思浮动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游方猜的不错,魏锁首鼠两端,跟着安佐杰逃亡的时候心里非常没底,游方开的条件又足够诱惑他,不想做丧家之犬还想发一笔大财,所以试探着发了个消息。可是这段日子他的心眼又渐渐活了,有了别的想法,因为他成了一个团伙的老大,很享受现在作威作福的感觉。

    万威团伙并不是无冲派的分支组织,但无冲派的境内走私团伙也曾和他们打过交道,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伙人在干什么买卖。安佐杰到敦煌,暗中出手除掉了万威,然后控制了这个团伙,以他的本事对付不了游方,但办成这件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佐杰本人当然不会亲自做这个犯罪团伙的头目,他还有三名“得力”的手下,魏锁就是其中之一,这三个人在他的扶持下渐渐坐稳了团伙头目的位置。别看魏锁在游方面前就是个瘪三,但到了这个犯罪团伙中也混的人五狗六的,觉得很滋润、很威风。

    一方面这段时间魏锁的感觉挺好,另一方面他也在担心游方所言不实,事后不仅不会给他好处反倒会连他一起灭了,所以很犹豫,未再发出消息。他恐怕万没想到,游方已经找上门来了。

    ……

    当天晚上,曹锦安顿好孙明勤母女之后,拨通了游方留在桌上的那个电话号码,是华有闲接的。曹锦非常感激的表示了谢意,并且很诚恳、也很坚决的要求见游方,华有闲就带着他在市郊与游方再度碰头。

    曹锦一见到游方,就过去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感慨万分道:“老弟呀,大哥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

    游方摇了摇头:“先别着急说谢,我已经查清楚了,绑架阿芳这件事,就是原先万威手下的团伙干的,他们最近换了头目,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曹锦叹息道:“不清楚,但是能猜到,估计与我当初的目的是一样的。万威做从中亚往甘肃贩毒的买卖,同时还有其他的走私。这个人生性谨慎而且猜疑心很重,只相信自己,他死了之后,有些黑金的下落没有别人知道,一大笔钱永远下落不明了。”

    游方:“那个团伙中应该有人也了解这个情况,与你当初想的一样,绑架阿芳就是为了敲诈,最少也要把万威所有的遗物都拿走,从那里面找线索。”

    曹锦苦笑道:“不瞒老弟你说,孙明勤真的啥也不知道,而且万威所有的遗物我当初都仔细查过,也是什么线索都没发现,那些人更不可能找到了。”

    游方点了点头:“这样的话阿芳就危险了,如果被绑走,而孙明勤又交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很可能会被撕票啊。贩毒的团伙,除了人渣还是人渣,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唉,老曹啊,你说想退出江湖,却卷入这么种事情,你是怎么想的呢?”

    曹锦仍在苦笑:“我自己愿意,那天和你喝酒的时候就说过,让我走我也不会走,怕的就是这种事,明勤和阿芳根本不清楚情况,她们是对付不了的。其实我已经想处理掉那家公司,把她们带离这个地方,还没来得及就已经出事了,幸亏遇到了你们”

    游方看着曹锦,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就是在北京认识又到广州落户陈军。陈军与林音现在的生活很安逸,算是真正的靠岸了吧。人世间就是偌大的江湖,所谓退出江湖不过是从一片江湖走入另一片江湖。

    有一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也不尽然,全在自己的选择,但世事际遇却充满了无奈。曹锦明明可以捞一票就走,诸事与他无关,他自己却留了下来,现在真是遇到麻烦了。

    游方伸手拍了拍曹锦的肩头道:“老曹啊,看你这身短打扮,不仅是来说声谢的吧?动手的话用不着你,回去照顾那对母女吧。事情也巧,我和那个团伙有些过节,正想借此机会铲除掉,你就放心好了,以后不会再有麻烦了,回家吧”

    曹锦抓着游方的胳膊不撒手:“老弟,你这是在帮我,我怎可置身事外?无论如何我要与你一起去,就算出不了太多力,总不至于添乱。绑架阿芳的人一定不能放过,既然今天这位小闲兄弟已经出手,梁子结下了,还想善了吗?”

    游方看了他半天,最后笑了:“你真的想去吗?那就一起吧麻烦上门躲不掉,这次算你走运,否则你一个人是对付不了他们的,就得半夜带着孙明勤母女赶紧离开了,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解释。”

    ……

    接近午夜时分,敦煌近郊一座别墅中,魏锁靠在一张床上,肩头和胳膊上打着石膏缠着绷带,麻药劲已经过去,受伤处很痛,他哼哼唧唧的说道:“这回真是在阴沟里翻船了,竟然有人敢偷袭老子我早就看那个曾兆国来路不正,他就是冲着万老大的遗产勾引孙明勤的,出手的人肯定是他好大的胆子,我明天就派人……”

    坐在床前的另一人劝道:“那人虽然是趁你没防备偷袭,但身手这么干净也不简单,没搞清楚底细之前最好别再轻举妄动。安先生早有交待,我们控制这个团伙的目的打通一条路,给将来留下一步棋,现在是非常时刻,不要节外生枝。假如安先生知道你自作主张去绑架万威的女儿,一定会生气的。”

    魏锁的眼中有几分惊惧,但还是嘴硬道:“安先生在罗布泊闭关,秘法将更厉害,出关之后他就打算走了,这个团伙不得留给我吗?我也想好好做一票,让安先生和这一批手下看看我的能力,既然做了就应该做好。趁着安先生在闭关,还来得及办干净,等安先生听说了也就不必生气了。”

    搞了半天绑架阿芳是魏锁自作主张,他了解到团伙中以前的一些情况,趁着安佐杰这几天没管事,利欲熏心想敲一笔横财。为了在新收服的这批手下面前卖弄能耐,他亲自动手想显一显手段,光天华日之下绑架一个人如探囊取物般轻松,结果人没绑成还被揍了个筋断骨折,在地上耍死狗让群众们围观了好半天。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窗外有人冷飕飕的说道:“办干净?恐怕来不及了”

    

三百五十六章、魔鬼城

    三百五十六章、魔鬼城

    这轻飘飘一嗓子,差点没把魏锁吓的尿裤子,伸手就往床头去掏手枪。他也会以秘法合枪法的射术,虽然比不得姜虎、乔治那种高手,可对付一般人也算很有两下子了。但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就感觉到一股凝成实质的力量在空气中将他包围,阴森的煞意袭来全身一片冰寒,那骨折处的断茬钻心般的刺痛,人却一动也动不了。

    “魏锁呀,你好,听说最近混得不错嘛,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窗外的人没有再说话,门前却又有一人似笑非笑的开口,只见游方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阴沉的曹锦。

    再看魏锁那个同伙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紧接着无声无息的倒地,由于视线的阻挡,魏锁没看清楚游方是怎么出手的,他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一瞬间冷汗浸透了内衣。游方看着他淡淡的又说道:“你只需回答一个问题,安佐杰在哪里?”

    ……

    “审问”的过程不必细述,魏锁看见游方就像看见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魔,没有任何逼供,他自己就把一切都交待出来了——这个团伙是怎么回事、有多少成员、重要据点都在哪里、都干了哪些非法的买卖、他随安佐杰来到敦煌之后是怎么控制的、安佐杰有什么计划等等,说的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的痛快。

    魏锁交待完了之后,游方又将地上昏迷的那个人弄醒,同样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所答完全一致,然后他沉着脸没说什么,看了曹锦一眼,背手走出了房间。

    “你,你,你不是答应过我……”魏锁见游方出去了,而曹锦沉着脸已经走到床前,意识到不妙,惊恐万状的朝游方喊道。

    游方头也不回的答道:“我是答应过放你一马,不仅放过你,还给你一个机会能得到一笔巨资享受下半生,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为恶,就算我不杀你,别人也不能算账吗?……老曹,我毕竟欠这家伙一份人情,会亲自给他选一块墓地,好好的安葬,你给我个面子,留他个全尸吧”

    留他个全尸吧这句话就似地狱里最阴森的梦魇,魏锁不顾身上还打着石膏就想从床上跳起来欲作最后的挣扎,却感到一阵撕裂的剧痛。曹锦已经挥手拍在他的肩头上,凝固的石膏碎了,接好的骨头生生的被重新打断。这剧痛是难以形容的,然而魏锁却叫不出声来,因为曹锦的另一只手已经扣住了他的咽喉……

    插叙一段后事,游方言而有信,他真的亲自给魏锁选了一块墓地,葬礼以及一切仪式都隆重操办,还请了一拨和尚道士吹吹打打做了三天法事,也算是风光大葬了。一代地气宗师,可不是走江湖混饭吃的普通风水先生,能让游方亲手挑阴宅下葬,这魏锁也算是生的猥琐、死的隆重了。

    他们三个人夜间出动,收拾掉一个魏锁很容易,但根据魏锁交待的情况,这个团伙成员复杂、人员流动性大、分布的地点散的很开,手中还有武器。人手太少的话挨个去收拾掉很费事,而且游方的重点是拿下安佐杰,也不可能慢慢收拾打草惊蛇。

    他通知韩知子等人赶到敦煌来帮个忙,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团伙铲除掉不留余患,至于该怎么做,张玺那些老江湖不用游方再刻意交待。华有闲则留在敦煌接应这些人,随时与游方互通消息。

    曹锦则被游方坚决打发回家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他再插手,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这位已经决定从漂泊生涯中隐退的老江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曹锦今后只需以曾兆国的身份好好生活,好好打理他的公司,好好照顾孙明勤母女。而万威留下的麻烦如同那不知下落的巨额财富一样,都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游方则孤身一人开着曹锦的车出了敦煌,往西北方向的罗布泊而去,在荒凉的沙漠中离开了公路,向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行进。戈壁滩上无所谓有没有路,甚至连方向都不用理会,在起伏不大的坡地上可以随便开,只需小心绕过较大的碎石。

    离开敦煌,郊外的景色立刻变得苍凉,出城时在党河绿洲的边缘地带还能看见稀疏的草地,生长着一丛丛白芨芨的草。再往前走是沙丘,偶尔还能看到浅浅的绿色,沙丘的野草露出表面的部分很低矮,但根系却扎的非常深。

    等到下了公路直接越过沙地往西北,进入罗布泊的边缘,这一带就已经看不见任何绿色了,偶尔只能在低洼的地带看见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早已枯死的树林,枝桠伸向天空就似古老的化石一般,而树根下的洼地板结宛如盐霜,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泛白的光泽。

    曹锦给游方的这辆越野车的性能真不错,如此颠簸的地形操控性仍然非常好,可以撒欢的跑。曹锦对游方的感激可想而知,一大早把车送过来的时候,还曾问该怎么感谢他?游方只笑着回答今后若有机会路过敦煌,好好请他喝顿酒就可以。

    游方莫名又想起了师父刘黎。老头这一生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游方见到他时基本上都是独来独往,好像也从来没有什么帮手随从。但是老头的埋伏可不少,像香港肖氏集团的那种大手笔就不说了,最后对付唐朝尚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叠嶂派的长老郎继升会为了刘黎自污效命,在通江,从容山庄的老板何宇也愿意尽力去协助刘黎师徒,而且什么都没有多问。

    刘黎这百年来纵横江湖,交游仗义之举自然不少,只是外人不知而已,这老头行游天下的资本啊。游方相助曹锦,也是在这江湖上的人脉依仗,看似没用却非常重要,将来他若在这一带有事求曹锦帮忙,曹锦一定不会推辞的,这便是他在世间自己所营造的风水。

    心里这么想着,前方的道路已经无法通行,遍布足球大小的碎石,远处出现了一片起伏的土丘与乱石丛,车只能开到这里了,游方下车步行。时间已是早上九点多,季节是盛夏,从敦煌出发时还感到一丝丝凉意,现在随着戈壁滩上的阳光升起,周围渐渐变得一片炙热。

    板结的土地和满山的碎石都反射着白花花的光芒,还带着微红的颜色,十分的刺眼,只要往周围看一会儿,就会觉得光影凌乱。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再往前走就是魔鬼城了。

    所谓魔鬼城是罗布泊的边缘的一片地域,方圆有百里之广,地形地貌十分特别,似石林又非石林,四处林立着形态各异的土丘与石山,似城堡又非城堡。这些天成怪异粗粝的“城堡”中有各种孔穴和洞窟,隐秘之处偶尔还能发现远古人类活动的遗迹。

    这里很多年前应该有水,有些沟壑显然还保留着水流冲蚀的遗迹,而更多似“城堡”上,明显满布被风沙侵蚀的痕迹。周围看上去一片荒凉的死寂,除了浅浅的红褐斑驳,几乎没有别的颜色。但行走其中却不是那么安静,耳中似乎总能听见如幻觉般的声音,近处分明没有风,远处却好似有风在土石丛间掠过。

    飘渺的风声如歌如弦、如泣如诉、如野兽的长嗥、如不知名的呜咽,在这怪异无人的荒凉之地,无形中让人觉得格**森。与阴森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炙热,阳光干燥的热力反射,仿佛短时间内就能让人体内的水分蒸干,在此行走如果没有戴护目镜,不小心还可能会将眼睛灼伤。

    魔鬼城的深处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复杂的迷宫,那大大小小的砂石“城堡”之间,有无数条岔路不知通往何方。附近的岩石可能含铁较多或者有小型铁矿分布,罗盘的磁针在这里会乱跳。

    游方没有带地图也没有拿罗盘,炙热的空气中他戴着一顶帽子,身上居然披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他没有戴护目镜,在这迷宫一般的地形中行走,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他是闭着眼睛在阳光下穿行只以神念感应地气灵枢的变化,而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在元神中映射的清晰无比。

    游方是来找安佐杰的,但是魏锁等人谁也不知道安佐杰准确的藏身地点,只知道他在接近魔鬼城中闭关修炼秘法。游方自然不可能知道安佐杰在何处,迷宫一般的魔鬼城,根本不适合平常人停留的环境成了最佳的藏身地点,他干脆是闭着眼睛进去的。

    安佐杰在闭关,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闭关,只能说明两件事:一是他的秘法修为境界到了某个关口,可能有所感悟面临突破;二是魔鬼城这一带的地气灵枢对他最近修炼的秘法有特别的帮助,无论是无冲化煞秘法还是幻法大阵,都要借助这里最独特、最典型、最精纯的地气环境来凝炼。

    那么游方进入魔鬼城,要找的就是这种地方看似毫无线索,但天地之间的玄机,总有那自然而然的痕迹可寻。

    游方还掌握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连提供线索的魏锁本人都没意识到。据魏锁交待,安佐杰这段时间在魔鬼城中闭关,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准确地点,每次他招集手下时,都是自己走到魔鬼城的边缘通知手下赶到指定地点,问问情况、下达命令、并让人送一些他需要的东西来。

    但是他让手下送到魔鬼城的东西中竟然没有水没有水的话,安佐杰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魔鬼城中待很长时间。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安佐杰闭关的地点附近有水源。这戈壁滩中苍凉的魔鬼城深处,居然存在水源,多少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游方要寻找的重要线索。

    游方闭着眼睛以神念感应,寻找魔鬼城中地气灵枢最为精纯的所在,同时唤出剑灵秦渔。他的剑意灵性经过纯阳水的洗炼,能够感应到水源存在的清润气息,哪怕很微弱,也逃不过精微的神念。

    秦渔身着火红色的无袖长裙,身材是那么热烈的性感,神色却是无比的冷艳,伴随着游方行走在戈壁深处。他们走的看似不紧不慢,脚程却是极快,一个白天就已经深入魔鬼城中心地带。

    ……

    当又一个夜晚过去,敦煌一家大酒店的包间里,有一群人一大早就在一起聚餐,摆了满桌子的当地特色菜。龙喻洁朝韩知子说道:“古建亮、牛金泉、杨弈程他们发回来消息,问那伙人渣怎么处理?不仅拿下了一批人,还在好几个地方发现了枪械、现金、毒品。”

    韩知子扭头问张玺:“寻峦掌门,你是我们这一伙人中的军师,你看怎么办更合适呢?”

    张玺答道:“我们也用不着收拾这些烂摊子,还是和景德镇的做法一样,通知警方吧,这也算是人赃俱获了,这个团伙彻底被翻出来一个也逃不掉。”然后又以不无自嘲的语气道:“我们这些人啊,怎么客串起六扇门的活计来了?兰德先生只身进入罗布泊追杀安佐杰,是否该尽快赶去接应?”

    韩知子端杯微笑不言,一旁的沈慎一问道:“韩师叔,我们两番扑击安佐杰的巢穴都没有抓住此人,如今知道他藏身于魔鬼城中,兰德先生孤身寻去,你怎么反倒不着急了?”

    韩知子这才微笑着解释道:“今天与前两次的情形不同,兰德先生亲自追杀安佐杰,万里迢迢一直寻到罗布泊。如今他在江湖上尚未公开身份,一代地气宗师正应以此立威,我们这些老家伙何必去抢这个风头呢?年轻人已经长大了,我们今天能有此番逍遥游,不就是因为对家里的孩子们已经能放心了吗?”

    说到这里,这位长辈语气顿了顿,环视在座的众人一圈,接着又道:“我们集合各派尊长,两次缉拿安佐杰未果,面子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但若最终随兰德先生诛杀安佐杰铲除无冲余孽成功,也算不虚此行,何必计较那一点虚名薄面呢?……接应嘛,当然要去,等古建亮他们回来之后就出发,不必赶在兰德先生之前杀了安佐杰,而是防止此人再度逃遁,最好是在激战当时能掠阵助威,兰德先生自然搞得定”

    接近中午的时候,古建亮、杨弈程、牛金泉也赶了回来,一十三名风门各派尊长再度聚齐,这些人自有各种关系,在当地雇了一辆中巴车,消砂派掌门苍霄当司机,也向敦煌远郊的罗布泊驶去。

    正午过后,这辆车停在了荒凉的公路边,牛金泉一指远方道:“往魔鬼城应该是这个方向走,我们要离开公路了。”沈慎一指着路边道:“那里有轮胎印,有人开着车往戈壁去了,痕迹好像是昨天的,很可能就是兰德先生留下的。”

    中巴车可比不了游方开的越野车,无法翻越沙丘,众人正准备下车步行,几位修为最高、功力最深、神念最为敏锐的高手却突然神色微变,抬头望向天空皱起了眉。牛月坡小声说了一句:“诸位且收敛神气,我仔细感应,地气有动荡。”

    韩知子则说了一句:“天象有异”

    古建亮望着远处的天边道:“起沙尘暴了,来的好突然,我们恐怕赶不过去了。”

    荒漠中的天气变化真快,刚才还是炙热无风,此刻却有燥热的空气流动拂过脸颊,就似无形的火舌舔过,渐渐的却有一丝凉意。起伏的沙丘尽头,远处的地平线上浮现起一层淡淡的黄褐色雾霭,很快的越升越高,就像遮蔽天日的帏幕笼罩,看沙尘暴的方向就是魔鬼城,爆发的异常猛烈。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天地之间最猛烈的戈壁尘暴中自如的穿行,更别提在魔鬼城那种地域中去搜索寻找梅兰德与安佐杰的位置。那神识、神念中感应到的地气动荡,可以了解远处的风沙有多猛烈,别说步行,恐怕连火车都不能安然通过。就算游方在沿途留下了暗记,这场沙尘暴也会把一切痕迹抹去。

    韩知子等人赶往魔鬼城接应,却在敦煌郊外被远处升起的沙尘暴所阻挡,而游方当时正处于这场有生以来所遭遇最猛烈的风沙尘暴的中心,他在魔鬼城中的经历还要从头说起——

    ……

    游方是在前一天黄昏时分,走进了魔鬼城的中心地带。太阳落山时起了风,以神念感应高空,这风应该是从西北方吹来。但是魔鬼城中的风却辨不清方向,在各个“城堡”之间打着旋四处飞掠。奇异的是,虽然怪石丛生,在道路上却找不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风,每一条路都是“城堡”间的峡谷地带,贴近地面之处反倒成了最猛烈的风口。

    风起时太阳落山,空气中的热量似乎迅速被带走,气温很快的下降。游方当时已经接近这一带的地气灵枢最为精纯之处,这一天的穿行体力消耗也不小,他向来行事谨慎,就在附近一座石堡中寻了一个较深的洞穴,躲在里面避风打坐调息一夜。

    第二天朝霞刚刚升起时,游方背着行囊继续出发了,此时风势已渐止,魔鬼城中很安静,天还没有完全亮,四面的景物都似影影绰绰的巨大怪兽。他走在乱石的阴影中,脚步轻悄毫无声息,体力与精力都已经恢复到巅峰状态。

    他走的是两座巨大的土石山丘之间弯曲的夹道,山壁上还残留着远古水生物的痕迹,很久之前这里应该是水底。两侧的山丘越来越高,其实是游方脚下的地势越来越低。元神中听见了秦渔的声音,前方不远发现了水源的气息,大约在几百米开外。

    ……

    魔鬼城中有水源,它在一座巨大的马蹄形石山环抱的中央,这里没有阳光的照射,也是风沙所吹不到的地方,地底的涌泉形成了一个小水潭,气息非常清润,与百米相隔的山外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安佐杰闭关的地点就在水潭上方的洞穴中,他选择在这个时间闭关,一方面是自觉很安全,都已经躲到罗布泊的魔鬼城中了,谁还能再找到他?新控制的团伙需要时间彻底掌握,从中亚出境沿途也需要好好安排。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他的秘法修为确实也到了一个关口,这一年多来在中国境内的经历,弥补了许多以前他在美国不可能获得的见知,无冲化煞诀中很多参悟不透的玄妙也渐渐清晰,经历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遭遇之后,正需要闭关思悟。

    大漠戈壁看似一望无际的平静,却充满死亡的险恶,而魔鬼城又似世界上最变幻莫测的迷宫,这种环境不仅恰好切合他的心境,也是他修炼幻法大阵更上一层楼的最佳地点,如今的幻法展开不再是以往那般凄迷如幻,而是诡秘莫测的苍凉孤寂。

    每天凌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安佐杰都要走到山外的开阔地带采接地气、凝练元神。然而今天他刚刚走到马蹄形的谷口外,初升的朝霞将将越过山体的阴影照在鼻尖和脚尖,他的身形就突然顿住,瞳孔在收缩,死死的盯住对面的谷口。

    安佐杰的面前是魔鬼城中央地势最低的地方,也是这一带最大的开阔地,地上满是拳头大小的碎石,寸草不生。三十多米开外,两座“城堡”间的谷道中,恰好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阴魂不散的梅兰德。谁也没想到,这两人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猝然遭遇的

    游方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也看见了安佐杰,停下了脚步。两人都站在山体掩护的谷口处,中间是遍布碎石的开阔地。这种地形、这个距离,对于这两位高手来说谁也无法发动突然的偷袭,注定将是一场硬碰硬的正面决战。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远远的互相盯着对方。太阳渐渐的越升越高照在他们之间空地上,碎石又开始反射出点点刺眼的光芒,空气中充满了紧张气氛的几乎接近凝固,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火星在跳跃、摩擦、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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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地风流

    良久之后,还是安佐杰首先开口道:“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认输了,也不打算再与江湖风门起什么冲突,如今已准备取道潜回美国,你何必穷追不舍呢?难道定要逼我与你见生死真章吗?”

    游方笑了:“你想说的是狗急跳墙、穷寇莫追?可是中国还有一句俗话,叫作打蛇不死、必受其患。想想你做过的事,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可能放过。但我还是挺佩服你的,本以为已经是一只死耗子,没想到你却能钻到这里,还神气活现的!”

    游方说话时缓缓拔出了秦渔,而安佐杰也取出一物,黑黝黝的颜色闪着紫褐的釉光,仔细看是一支六孔埙。在北美长大的安佐杰应该很少有机会见到这种乐器,可能是唐朝和传给他的,也是一件以神念凝炼的法器,此物安佐杰以前从未用过,今天却在面对游方时取了出来。

    “梅兰德,真的以为我怕你吗?你孤身一人追杀到这魔鬼城中,就那么自信能回去的人一定会是你吗?可知我在这里闭关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防备有一天再遇见你!”安佐杰的语气越来越冷,手中的埙在无声无息中震颤。

    游方手中的剑也传出瑟瑟的鸣啸声,又似女子的轻吟浅唱,两人的神念已经完全展开再无一丝收敛,周围的情况彼此都查知的很清楚,并没有别人。安佐杰有些惊疑不定,他不清楚游方是否带着同伙一道进入了魔鬼城,但他已无路可退,在这个距离发动突然偷袭太远了,可在对峙中转身就逃又太近了,等于被逼到了不得不决战的境地。

    游方仍然在笑:“我只听说闭关为参悟天地灵机,安先生还真给梅某面子,闭关为了防我,你修的这是哪门子秘法?看你现在的架势,比在青山湖时功力大进啊,但在青山湖你的修为远远强过我,仍然在我的剑下落荒而逃,待到今日我还会放你走脱吗?”

    安佐杰的语气一寒:“梅兰德,你不觉得自己的废话太多了吗?”

    今天一碰面就注定不死不休、两人已在不知不觉中展开神念交锋,蓄势达到了顶点。话音一落,安佐杰手中的埙并未吹奏,却发出了奇异的嗡鸣声。游方忽然感觉到迎面有风,这风十分奇异,似是从高空垂直吹落在开阔地的中央,然后向着四面发散而去。

    风声竟呈嗡鸣之势,一川碎石都在震颤,沙尘升起遮蔽了视线,耳中听见安佐杰的声音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梅兰德,我知道你手中的剑很厉害,也清楚你袖中还有一幅山川画卷玄奇异常。但风门秘法需借天时地利之功,你往日只赏秀美山川、清幽精致,还从未到过这戈壁绝地吧?我已凝炼此处地气多时,而你恰好送上了门,那就好生消受这幻法风沙吧!”

    安佐杰的话还真说中了,游方好游山河,欣赏的尽是美景,这大漠戈壁确实是第一次来。以往他遭遇的幻法大阵,虽然斗法之间有生死凶险,但幻法展开总是美轮美奂,没有经历过这种苍凉之境。

    枝转地气灵枢相斗,天时地利自然最重要,安佐杰发动幻法风沙,地点恰恰是在魔鬼城中,占了极大的便宜。

    “安佐杰,你的废话也不少!”游方冷笑一声向空中洒出了一片东西,右手持剑左手一抖,凭空展开了画卷。

    他洒出的是一把河磨玉籽,拜访牵弓派时王勋捷所赠,此物可以布成风水演示砂盘、以神念凝炼各种地气灵枢,这当然需要施法者有各种见知携于胸襟。后来游方到访叠嶂派观兰台,见到那半人工半天成的叠嶂大阵,竟然将青城山地气精华凝炼于一片绝壁高坡上,他也曾琢磨河磨玉籽的妙用。

    此刻突然抖开画卷洒出河磨玉籽,就像画卷中他所经历的无数山川飞了出去。轻飘飘的河磨玉籽带着神念之力在幻法风沙中稳稳的落地,就似无数秀美山川扎根于地、凭空而起。

    在此地相斗确实不是游方的“主场”,但游方却以如此玄奇的手段营造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假如牵弓派掌门王勋捷在此恐怕也会目瞪口呆,他是没有这份功力与修为境界能如此洒出河磨玉籽的。

    神念之至――山川有情 ,当山川无处可寻之时,情怀中可有灵枢相随?已化入神念中的一切,是否能合形而出?游方尚未突破“神念合形”的境界,但却隐约窥见了一丝玄机,所以此刻施展出此等手段,而不是单纯的抖开画卷。

    河磨玉籽落地成川,游方手提秦渔在风沙中稳稳的走了过去.宛若行走在自己曾行走的天下山川中,一步一步迈向那隐于风尘之后的安佐杰。

    怎么形容这番斗法呢?在迷宫般的魔鬼城中央,幻法展开如同卷起万里狂沙,而游方在这万里狂沙间走过,脚下就似展开一幅青山秀水画卷。两人谁也看不见谁,但安佐杰当然感应到游方已经走了过来,他手中的剑在轻吟,就如紧随到天涯尽头的追问。

    安佐杰脸色变的很难看,游方有如此能耐,且不论功力高低,这秘法修为的境界显然已在他之上了。他一咬牙,不退反进上前三步走出了谷口,捧着手中的埙开始低头吹奏,眼睛也闭上了,仿佛根本没有理会那持剑的人已经走来。

    若谈音律,安佐杰显然不是一个高明的演奏家,但这天地之间的风沙怒号粗犷无章,无论何调都激起一阵阵飞沙走石。游方越往前走风沙就越猛烈,那拳头大小的碎石仿佛都飞了起来,在风中如出膛的炮弹迎面如雨激亖{和}射。

    此刻的幻法大阵不再如青山湖畔的梅花竹叶那般雅韵悠然,而是**裸的猛烈凌厉,就像这魔鬼城中不带生机的险恶地气。安佐杰在此闭关参悟已久,此刻移转地气灵枢攻敌,从处境上看是大占上风。游方走到开阔地中央时,头发已经全部飞了起来,根根向后被拉的笔直,衣服紧贴着前身,就似面前有无法逾越的障碍。

    人的步伐再顽强,也不可能迈出立足间的天地。游方也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凝神细听那风沙中传来的埙声,手中画卷打了一个旋.那些落地的河磨玉籽于碎石间竟然开始奇异的滚动,如被无形的漩涡裹挟、移转,环绕着游方的地气灵枢如山河变换,向着前方展开。

    幻法风沙化为粉末烟尘,散入青山秀水,放眼不见天尽头,游方一步踏出却不知又进入了哪一个世界,挥起一道剑芒向着天边斩落。

    剑斩空而埙声止,幻法大阵虚虚实实,安佐杰已随风移位,但是游方的反击也使他不能安心吹奏,无法好整以暇的凝炼此处的地气发动最沛然的攻势。斗法的场面成了幻法风沙的游动,而飘游的人成了布阵的安佐杰。

    游方转身、踏步、展画卷、再挥剑!每踏一步如脚下生根,承接地气稳稳前行。风沙漫卷无边无际,袭击的方向也是飘忽不定。安佐杰的位置游方每一次都找准了,但每一道蓄势而出的剑光,都被安佐杰随着大阵的变换掩护及时避了过去,并且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反击,手段并不花俏却最为直接有效。

    这场斗法成了僵持不下的交锋,一时之间竟是势均力敌的场面。看似安佐杰发动幻法大阵将游方裹挟其中,但游方脚步移转之间实立足于不败之地,安佐杰得时刻提防秦渔的凌厉出击。

    就在这时,游方却感觉到弥漫于周身的无形压力越来越沉重,手中轻飘飘的画卷渐渐的仿佛真的重如山川,而那些以画卷激引的河磨玉籽,与他的身形神念相合移转时,竟然在不受控制的震颤。地气在动荡,很微弱却难以抑制,游方甚至有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这绝不是安佐杰的力量!

    与游方一样,安佐杰也觉得不妙,幻法展开风沙漫卷渐渐有些难以控制,那满川的碎石真的在震颤,这增加了幻法风沙的威力,却也裹挟了安佐杰自己。他手中的埙激引地气灵枢发出嗡鸣,声音越来越尖厉,如撕裂着什么。

    这绝不是梅兰德的力量!

    就在两人激斗间,魔鬼城中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势一开始并不大,无法卷入两人激斗的战场。但随着时间推移,这风越来越猛烈,魔鬼城中的各条迷宫通道都发出了呼号之声,一开始如吹奏长箫,到后来竟夹杂着金铁交鸣,那是碎石扬起砸在“城堡,.上发出的声音。

    罗布泊中尘暴生起,两人相斗之处是魔鬼城中最低洼的地带,一开始风势最小,但后来竟成了一片风暴中心。安佐杰移转地气灵枢之力展开幻法,幻法攻击就是尘暴风沙,当真正的尘暴来临时,此大阵的威力当然更强。 但这尘暴越来越猛烈,地气动荡难以抑制时,安佐杰快失去对幻法的控制了,待到天地之间的天成风沙渐渐的超过此幻法风沙的威力时,连他自己都要被卷进去。 安佐杰有两个选择,一是不顾一切的继续发动幻法大阵,幻法风沙与天地之间真正的风沙相合威力将沛然无比,但超出他的控制之时很可能会神念耗尽,自己也淹没于尘暴之中。第二个选择是赶紧收了大阵找一个地方躲藏,这场前所未遇的沙尘暴反倒成了他逃走的掩护,只要脱离游方的攻击范围,游方也不可能穿越这无边无际的风沙追杀他。

    一念之间想到了这些,安佐杰却有些不甘,他已经占了最佳的地利环境,连天时也来配合,增加幻法大阵的威力,这是格杀梅兰德最佳的时机。

    只可惜,老天爷并不是完个的称心如意,这沙尘暴也太猛烈了! 安佐杰一咬牙做了最后的决定,突然一收手中的埙,漫天的幻法大阵激散。游方所受到的攻击却没有停止,四面八方狂舞的疾风带着碎石乱射而来。这不是幻法,就是魔鬼城中央遭遇的沙尘暴。这利用天时环境的攻击变换来的很突然,幻法已非幻法,完全真真切切!

    就在同一瞬间,安佐杰左手持埙连震颤音,周围三尺之内的空气也在震颤中激散吹来的碎石风沙,护住了他自己的身形,右手从怀中拔出一支枪,对着游方所在的位置接连扣动扳机,一口气打光了弹匣。

    安佐杰几乎从来不用枪,他是自认为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的人,并不屑于亲自动手使用武力,自从修习秘法之后,那种高傲的心态也使他不屑于用枪{和}械。但安佐杰并非不会,他的神念枪法,比之姜虎、乔治等人更致命。想当初游方在青山湖斗法时对他开{和谐}枪,而今天他也回敬了同样的手段。

    安佐杰在风沙中站的很稳,凝练神念之力,六发子弹在风沙中划过不同的弧线,甚至带着与细砂摩擦的火星.飞的却不是同一个方向,而是游方身形移转间的轨迹。

    这已经是安佐杰所能施展的最致命的攻击了,子弹打完,他已经不顾游方是否受伤,收枪转身就走,想穿过风沙赶紧找一处洞穴躲藏。然而这时他的眼前一暗,似乎有无数重山岳之影从天而降,浓烈的阴郁之气爆发仿佛置身无间地狱,紧接着又一亮.阴森之气被吹散,一道剑光斩来……这是他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抹光芒。

    游方发觉地气在不受抑制的动荡,画卷激引的河磨玉籽在震颤,就已经觉得不妙了。安佐杰撤去幻法,漫天风沙卷来的同时,游方也大喝一声收起画卷一招手,那被洒出的河磨玉籽竟然随着神念所化的无形之力飞了回来,控制之精妙已臻化境。

    这一瞬间就似有无数的山川环绕,灵枢托于掌心,击散了飞射而来的碎石,他所面对不再是神念所化的冲击之力,就是戈壁滩上飞舞的乱石。比飞石更致命的是六枚先后飞来的子弹,游方运转神念踏步之间堪堪避过。其中有两发子弹恰好打在飞舞的乱石上,鸡蛋大小的石头都被打的粉碎,而最后一枚子弹堪堪擦过游方的鬓角,在耳垂上留下一道伤口。

    好悬呐!耳垂上渗出的血珠迅速被风吹成细小的血雾消失,神念穿越风沙,感应很是微弱迷茫,但他已经发现安佐杰转身欲逃了。游方绝不能让安佐杰逃走,抓住个当时不可思议的一个机会,双足跺地纵身而起,居然腾空飞了过去。

    安佐杰做梦也没想到游方会飞,凌空从天而来追上了他,那一剑根本没避过去。

    不是游方长了翅膀,而是当时的风正从游方所在的位置吹向安佐杰,这风势迅急无比,游方双脚离开了地面,展开身姿腾空而起,他是被风卷上去的,或者说是借着猛烈的风势飘过去的。在空中激引剑穗上的琉璃珠,阴界土弥漫而开阻碍神念,让安佐杰难以查觉风沙中的他已从天而来。

    游方是主动离地被风卷走,释放阴界土越过安佐杰的上空,他难以控制的身形,因此只有凌空交错中一瞬间的挥剑机会。这一剑凌厉无匹,随后游方已经随风被卷走,却不用回头再看安佐杰怎样,因为那一剑已经将头颅斩落。

    安佐杰的头颅飞起,身体却在风中往前奔走了两步才倒地,于狂风与碎石之间翻滚。阴界土的侵袭使尸身与头颅很快就化为朽尘,与飞舞的沙石混杂在一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游方在空中收剑,伸手抓住一件飞起的东西,正是安佐杰的那件法器六孔埙,然后就暗叫一声不好,前方有黑压压的山壁迎面扑来。他在风中不可能自如的控制自己的方向,竟然被狂风卷向了山崖峭壁。

    这要是撞上了,一般人非得被拍成肉泥不可,就算游方以神念之力护身缓冲,硬碰硬的砸上去也得受重伤,落入这场沙尘爆中绝对也没命了。在这危急时刻他并没有慌乱,大喝一声左手一弹指,射出一道麦粒大小的莹光,正是一枚河磨玉籽。

    小小的河磨玉籽激亖{和}射而出,感觉就像一座小山飞了过去,打在峭石上化为粉末发出轰然澎湃之声,无形的力量爆发冲击,将游方卷向了高空避开了这致命的撞击。

    然而紧接着游方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更危险,因为飞到了魔鬼城的上空,没有周围的“城堡”掩护,高空的风要比地面猛烈的多。随着上冲之势,他被狂风卷走,根本无法控制住身形安然落地。

    恐怖狂风能把一个人卷到天空,游方被卷出很远又从天而落,又是一座怪异的岩石城堡扑面而来。这带着下冲之势的撞击比目才更可怕,游方再喝一声弹射出一枚河磨玉籽,冲击之力反卷身形,却没有完个控制住,仍然被卷向高空。

    不是游方不想落地,而是在魔鬼城的这种地势中,每一次下坠都会撞向那林立的乱石城堡,不得不射出河磨玉籽让自己再次被狂风卷起。他一连射出了三枚玉籽,元神也不禁有短暂的晕眩,这时恰好有一阵怪异的旋风升起,把他高高的卷向天空,远远的不知飞向何处。

    狂风中的压力会让人窒息,游方已经闭住呼息了,运转神念护住周身,阻挡空中锐利的砂石飞袭,天地苍茫不知身在何处。这是斗法吗?如果这是斗法的话,这风砂远比安佐杰施展的幻法要猛烈多了,他面对是一位让人只能充满敬畏、无法抗拒的对手。

    当游方再叫次从空中坠落时,恰好是魔鬼城边缘的一处开阔地带,原本是沙丘半掩埋的怪异石城,此刻已是遮天蔽日的黄沙漫卷,就似四散飞射的浓雾。这一次终于不会撞向山石了,但从高空坠落之势足以让人摔死。

    游方闷哼一声,将左手中握的那一把河磨玉籽全部洒了出去,如一片山川落地,漫天飞舞的狂沙仿佛也停滞了一瞬,游方的下坠之势在空中顿了顿,终于落在了沙丘上,冲击之力使沙丘一直淹没到他的大腿,个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的爆响,终于承接地气稳稳的站住。

    落地了,游方避免了被风卷在山崖上拍成肉泥的下场。但沙尘暴的威势还在肆虐,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清楚戈壁滩上的尘暴是多么的可怕,而游方遭遇的此次,是异乎寻常的猛烈。

    不知道这场沙暴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游方不能继续站在沙丘上,那飞舞的狂沙在疾风中就似无数细小的针尖,若是擦中身体能直接划出一道伤口来,短短时间就能让人变得血肉模糊。游方撕下一只衣袖系在脑后掩住了口鼻,运转神念护住周身,以化为实质的无形之力阻挡风沙的侵袭。

    他从沙丘中拔出腿,一步一尖又向着魔鬼城的深处走去,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但渺小的身形在肆虐无忌的扭风中却站顾非常稳,如立地之山,而脚下的沙在流动,如澎湃之海。

    游方不太走运,他落的地位置是在魔鬼城的东部边缘、戈壁与沙漠的交界处,这里的乱石城堡很高大,分布的比较开,竟然没有可以避风的地方。这种尘暴狂风并没有温柔的方向,遇到阻挡会贴地起旋,每座“城堡”四面都是风,贴着山壁的近处风势更猛,游方在风沙中一时也没有发现可以藏身的洞穴。

    他只能咬着牙,在这可以淹没一切的砂尘风暴中前行,向着魔鬼城更深处走去。他选择的方向是明智的,此时此刻不可能走向魔鬼城之外的沙漠,假如这场风暴短时间内不能停下,游方最终也会被吞没。

    游方毕竟是血肉之躯,在这天地咆哮的力量面前,心底里只有深深的敬畏。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与艰难,但落地之后,内心中却是一片奇异的宁静。

    他宁静的感应着周围的一切。不愧为一代地气宗师,就算在这种环境下,他也很清楚只要元神清明,就不会迷路。对于游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失去对地气灵枢的感应,不能迷失方向。他虽然是从天上被吹过来的,仍能准确的找到所有经过的路径。

    

三百五十八章、天地不仁

    天地变色、风沙肆虐,仿佛要吞噬一切生机存在的痕迹。()游方携江山画卷,胸臆中展开曾经走过的天地之间秀美山川灵枢,在暴虐的风沙中穿行。八方尽皆呼啸之声,元神丰却一片安宁,他不清楚自己能否安然度过这场沙尘暴,甚至没有刻意去想,只是按照应该选择的方向前进。

    在这奇异的定境中,游方修习秘法的过程于元神中回现,自从他在青县郊外初遇师父刘黎时开始,至今的一切感悟都变得那么清晰......

    有一位学者王国维曾言——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这是人生哲思到审美升华的渐悟与顿悟,也是人生经历的情趣境界。然而这话说透了吗、意犹未尽之处还有什么呢?秘法感悟之路,不是孤寂的人与孤寂的山川,而此刻的游方,孤寂的身影走在孤寂的漫卷狂沙中,回溯江山画卷。

    总说天地山川之美,那么此刻这风沙之“美”呢?

    山水灵枢自古天成,无论人是否能赏;灵枢之妙因人而异,又在人领略多少;灵枢之美因人而成,更在人能否相谙。初习秘法之时,收敛灵觉为神识,自发的子官感受成为自觉的元神感应;移转灵枢之境,是形神之妙与山水灵枢的共鸣;化神识为神念,是将那天地万物赋予如人生动之情,也赋予自身如天地山川之灵。

    那么,再迈过一重境地又如何?游方的内心宁静而清晰,可感悟恍惚而朦胧,穿越风沙行走在顿悟的边缘,似放形非放形,似忘情非忘情。

    天地风流亘古而存,天地不仁能容万物。生灵秉气而成,五官交感见山川之美,人的情感积淀其中,亦感受自然情怀的积淀,这便是风水灵枢之妙。此生的立足情怀与天地自然的融合,便是神念合形之境,它不一定意味着神念功力更深厚,而是另一重未曾见知的天地。

    它也并不意味着此刻的风沙不再伤人,神念却能穿越风沙含情。神魂赋予山川,灵枢赋予心神,不仅是一种共鸣,而是一种真正的融入,那吞吐江湖的天地风流,就是穿越风沙的绵绵呼吸。似顿悟又非顿悟的一线清明中,游方终于明白,如刘黎、如吴翀狮,若迈过这道门槛,便无所谓曾经修为被废,玄妙难以言述。

    游方本人迈过去了吗?似乎还没有,却触动了开悟的机缘。

    就在这时,神念穿越风沙忽然感应到天地之间有特别的安定,就如他内心的宁静,来自一座被沙丘环绕半掩埋的石山。那座“城堡”离周围的其他山丘比较远,显得孤零零的,游方刚从它不远处走过,此刻忽有所感,又转身走了回去,走的越近,飞沙走石越猛烈。

    广西柳州,勾滩苗寨后面的深山中,刘黎背着药篓,提着一把小锄头,腰间挂着盘绳,穿行深山野径正在采药。水印左手挥着一把细长的镰刀斩开丛生的荆棘,右手持一根竹枝抽打着路边的草丛在前方开路,忽然听见周围的群山仿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诧异的回头问道:“水峰大爷,这是你在叹气吗?”

    刘黎的神色不知是担忧还是欣慰,望着天边道:“忽有所感.想起你游方哥哥了。......水印,你也想他了吧?”

    水印有些不好意思的一低头:“不知哥哥现在怎样了?”

    山风吹来仿佛也在追问,刘黎若有所思道:“你游方哥哥的本事和胸襟,江湖中逍遥之游,不必为他太担忧。......嗯,算算日子,过不了多久,他就应该来看我了。”

    水印又惊又喜道:“哥哥要来吗?”

    刘黎笑了,语气一转道:“当然会来,来看他的水印妹妹,顺便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水印也笑了,红润的脸庞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抬头看看了天空道:“时间不早了,草药已经采了不少,我们该回去了,苗姨今天做了好吃的呢。”

    重庆武隆,芙蓉谷怜心桥,正在作璇玑图的吴玉翀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手中竹枝一抖,在细沙上划出一道弧线。她有些不安的抬起头转身望去,只见向影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怜心桥上,正看着峡谷蜿蜒通向的远方,神色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

    不远处的瀑布上空,那道彩虹在水雾与阳光下若隐若现,向影华周身的气息仿佛就是这怜心桥的山水之韵,而连接峡谷两端的怜心桥上隐约有细碎的虹霞浮动,生动之间若有所思,不错,眼前的山半给吴玉翀的感觉就是一一若有所思。

    “月影仙子,恭喜你,此番闭关精进,神妙如斯。”吴玉翀幽幽的说了一句。

    向影华却莫名答道:“兰德此番若能安然,不久后你就能见到他了,也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游方穿越飞沙走石,来到那座被沙丘掩埋了一半的高大石山旁,神念分明感应到风沙肆虐中的安定气息来自山的另一面,他沿着山脚绕了过去。贴近山壁处转向起旋的狂风最为猛烈,细小的沙石飞舞激射,打在山壁上甚至能激出火星。

    游方的身形在游移的沙丘上有些飘摇不定,稳稳承接地气的他也有些站不住了,开始随风沙涌动飘移。这样的身法在这苍茫乱卷的天地间施展开来,已不仅是单纯的武功或秘法,形神皆妙不分彼此.在游移中定住地气灵枢。

    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游方才能施展出这种身法,天地变色激发出他所有的潜力,再无任何保留,神色却依然平静的看着前方。

    石山的背面,左右山势呈环抱状,山脚的坡度很陡,向上不远有一片内凹的缓坡,缓坡后是直至山顶的陡峭悬崖。山边的狂风几乎能撕裂一切,游方艰难的登上山脚下的陡坡,他的足迹在风沙中蜿蜒飘移,来到那处缓坡上却突然站定。

    此处竟然没有风,就似穿越一道无形的屏障来到来到另一个世界!

    身边没有风,却能听到不远处的狂风怒号与飞沙呼啸,尖锐的几欲刺破耳膜。这种奇异的现象是此山特殊的地势所造就,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都被周围的山势引导移转,不会在这一片缓坡上形成剧烈的气流。因此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中,竟有着一片安定的奇异空间。

    游方向前走去,缓坡呈一个“v”形向内收拢。尽头的悬崖下有一个洞窟的入口,看形状显然应经过人工的凿建。他微微吃了一惊,同时也有些庆幸,没想再能在这里遇到古人留下的遗迹。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举步走了过去,只有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但左右收拢的山壁似能反射音频,越往前走越安静。待他走到石窟洞口,那风沙的呼号仿佛已在很遥远的地方。

    游方跨入石窟,同时在昏暗中展开神念,眯起眼睛适应了几秒钟,忽然身形一震面容也随之一肃,竟然朝着前方恭恭敬敬的跪拜于地,此时周围已是一片寂静。

    这里是一处在天然山洞基础上凿建的石室,空间大约三丈方圆,游方一进来就以神念查探的很清楚,但他却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就端坐在朝着洞口的石壁下。几秒钟后眼睛适应了洞窟内的光线,他才看清楚,那是一位不到一尺高舟僧人,以神念扫过时竟然没有发现他。

    看见此“人”的一瞬,游方不禁想起在楚阳乡见到的那株建木,感觉却有微妙的不同,眼前这“人”的气息,分明与漫卷狂沙中的不动安宁融合一体。

    游方看见的确实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尊塑像,他能分辨清楚。什么人只有不到一尺高呢?其实他眼前端坐的,是一位古代高僧圆寂时伴随虹化留下的金刚报身。游方曾在无冲派祖师殿中见过显化真人的遗蜕,端坐千年依然栩栩如生。但此刻所见这位僧人的金刚报身,却与坐化遗蜕不同,缩至不足一尺高坚愈金刚,也就是传说中的金丹舍利身。

    这并不是一般人所谓遗体的概念,不能用生或者死来形容,这位古代高僧曾在此闭关修行,也在此破空而去,留下那脱枷刹那的永恒示像,世人所能见的,就是他这一世报身所凝炼的金刚舍利相。

    在名山宝刹中,历代高僧或有留下金刚舍利身,传世至今者皆被视作人间至宝珍藏供奉,不可能像游方此时这么随意的见到。

    游方跪拜于地,向这位不知名的古代高僧行礼,内心感受到的是震撼却非震惊,礼毕起身走到石窟的一侧,在这风沙肆虐的奇异安宁中静静的端坐,恰如他穿越风沙而来的形神心境。

    

三百五十九章、一砂一世界

    游方在清晨太阳初升时于魔鬼城的中央遭遇了安左杰,一番激战中戈壁上起了沙尘暴,游方手刃安左杰却被狂风卷走,落在魔鬼城的边缘。

    当他穿越风沙来到这间石窟中定坐时是正午,也恰好是韩知子等人在敦煌郊外被风沙所阻的时间。

    游方在石窟中定座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在一个时辰左右,一片寂静中神念精微感应天地的咆哮,直至沙尘散去。这场风暴来的快去的也快,当最后一缕风尾打着旋消失在魔鬼城中,尘埃落定,炙烈的阳光又洒向苍茫大漠。

    游方站起身来走到石窟门口,再度向那位高僧行礼下拜,就如拜这安宁不动的天地山川,神念合形的婆娑世界。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远望阳光下的大漠戈壁,寂静中熠熠有辉,那肆虐的沙尘已毫无痕迹可寻,入眼是多美的景色!

    他是从天上飞过来又穿越了沙尘暴,但背包一直牢牢的背在身上,这个背包伴随他走过千山万水,双肩背带仍然完好,横带也牢牢的扣在胸前。游方解下背包打开,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瓶水,先润了润唇喉,然后细细抿饮。

    他默默运转心盘测算了一下方位和距离,决定直接走出魔鬼城,往南偏东方向穿越沙漠走到戈壁边缘,就是来时停车的位置,希望那辆经历沙尘暴之后的越野车还能开,不能开的话步行走到公路上也可以。

    游方走向归途,沙丘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足迹,起起伏伏不紧不慢,每一步的步幅几乎都是一样的。就这么默默的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突然扭头看向正南方,耳中隐约听见了马达轰鸣的声音。

    时间不大,一辆摩托车出现在远处的沙丘上,骑车的人满面风尘,远远的看见游方就惊喜的喊道:“游大哥,谢天谢地,找到你了!……这要是让你跑丢了,我回去之后可怎么交待呀!”

    游方也喊道:“小闲,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话间华有闲已经来到近前,跳下摩托车答道:“那些风门前辈去接应你,遇到沙尘暴没法过来,我听说之后也很担心,问曹锦大哥弄了一辆摩托,等风沙小些就直接穿过来了,真走运,还没有到魔鬼城就遇到游大哥了,你没事吧?”

    游方现在的样子好似经历了一场洗劫,外衣的一条袖子没了,两只裤管也碎成了喇叭花,鞋帮子上破了几个洞,都能看见脚指头。他左耳垂结着血痂,脸上以及露出破裤子的腿部皮肤上有细细的红丝,仔细看是被风沙擦伤的痕迹。

    他的模样虽然有点“惨”,但神情却一点都不狼狈,气度雍容精神饱满,华有闲上上下下瞅了半天也没发现游方有什么不妥,终于松了口气。

    游方也在打量华有闲,他满身风尘,连衣帽内都是细沙,显然是在沙尘暴没有完全停歇时就闯进了大漠。再看他骑的摩托,与游方当初骑到松鹤谷的那辆派亐出所的破摩托很有一比,痕迹斑驳连漆都掉的差不多了,就这么随手扔倒在沙丘上,轮胎还在打着旋。

    也不知曹锦从哪儿找的这辆摩托借给华有闲,看上去虽然又旧又破,但保养得很好性能也是极佳,能穿越沙漠骑到这里来,看刚才飞驰的速度还挺快。摩托后座挂着两个包着黑布的大塑料桶,一边是水一边是燃油,准备的挺周到。

    游方本想说:“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要来吗,你我两人不要一起涉险,你怎么不听呢?”但看了华有闲的样子又把这话咽了回去,只是点头道:“辛苦你了,来的正好,我们回去吧,半路上还能迎到韩知子他们。”

    华有闲骑着破摩托载着游方,向来路绝尘而去,这里已在魔鬼城的范围之外,地点是东偏北,属于沙漠地带,往南就是戈壁滩的边缘。虽然已经不是魔鬼城那种怪石丛生的地带,但是一望无际的沙丘间偶尔还能看到高大的如城堡状的石山。

    走了没多远,游方突然开口道:“停下,前方有人!”说着话他已经跳下摩托,转身向左前方走去。

    华有闲停下摩托放倒,也顺着游方前行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山露出沙丘的表面,山脚下有两个青灰色的身影正在缓缓的向这边过来。

    华有闲正在诧异间,游方已经迎上前去行礼道:“人生若是有缘,江湖何处不相逢,欣清大师,没想到我们在这大漠中也能见面?半半,这半年来跟随大师行亐游,一切可好?”

    原来那两人竟是来自辽西大慈行寺的欣清和尚与牵弓派掌门王勋捷之子王由佛,当初王由佛在千朵莲花山修炼穿弓引煞术,无意中破坏了欣清和尚辛辛苦苦修复地脉灵枢之举。游方与王勋捷一搭一唱,先把他吓唬了一顿,然后“罚”他在欣清大师身边随行供奉一年,其实用意是让他跟随这位高人好好历练一番,这种机会实在难得。

    欣清亐真的把王由佛带在身边云游苦行,前不久到了成都,还见到了楚芙、张流花等人,此刻居然来到了这戈壁滩上。

    方才他们应该也遭遇了沙尘暴,看情形是在那座山中躲避,等风沙止住之后这才重新动身,方向竟然是往魔鬼城去的。

    欣清还是老样子,一身洗的发白还打着补丁的僧衣,单手托钵立掌还礼。

    王由佛看上去有些狼狈,满头的沙子,外衣也碎了好几片,裤子上有一道口子,屁股蛋子差点都露出来了,看样子穿行风沙不是那么轻松。但是他此刻背着一个大包,神情还是挺兴奋的,向着游方行礼道:“兰德先生好,我跟随师父苦行来到此处,您也带着门人来此磨砺心志吗?”

    游方看见王由佛就想笑同时也很感慨,悟道求索不易啊,就他自己在这场沙尘暴中的经验看,确实是难得的磨砺机缘,安安稳稳在家里坐着是不可能感悟天地之间如此的玄机的,但这样的经历确实也充满了险恶与苦难。王由佛在牵弓派时,众位长辈平时都宠着,恐也不忍心让他吃这种苦头,但是他父亲能想得开,让他追随欣清大师外出苦行。

    听到王由佛称呼欣清为“师父”,看样已经正式拜这位高僧为师了。游方随即拱手道:“半半啊,恭喜你,拜入欣清大师门下!……这位小兄弟叫华有闲,叫他小闲就行。”

    华有闲也上前行礼,这阳光下的沙漠中不是说话的地方,简单聊了几句就在此分手告辞。欣清带着王由佛刚刚走下沙丘,游方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句:“大师留步!”

    欣清回头道:施主何事?”

    游方走下沙丘,从背包中取出一卷东西,双手递上去道:“此物随我行亐游万里,最终回到敦煌,得遇大师是天意啊!这轴千年经卷遗书,恳请欣清大师收下,它在你手中比在我手中更合适。”

    欣清在阳光下展开这一轴经卷,那苍凉而庄严的气息在大漠中无声的弥漫,这位高僧的身影神采无形中也染上了难以言述的庄严气息。展卷完毕又缓缓卷起,他没有推辞和拒绝,收起经卷看着游方道:“平凡或珍稀,于佛法本无分别,但兰德先生如此厚赠贫僧,毕竟是世间法之福缘,不知有何事指教?”

    游方一笑,指着华有闲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我这位小兄弟有一句疑问,想向大师请教,希望大师以此经卷中妙诣,演化缘法。”

    华有闲闻言怔了怔,游方说他有疑问要向欣清大师请教,他本人可从来没提过这茬,就连遇到欣清都是个意外。但他看见欣清大师手中的敦煌经卷遗书,随即就反应过来,上前躬身行礼道:“大师,我曾在敦煌月牙泉边有疑问,传说中有月牙泉三宝,铁背鱼,七星草,五色砂。铁背鱼与七星草都有所指,可那五色砂又是何物呢?月牙泉就在沙漠中,但是周围并非是五色砂啊?”

    他这一开口,一旁的王由佛也很感兴趣,好奇的插话道:“敦煌还有这个传说呀?师父,那五色砂究竟何指,弟子也很想请教。”

    欣清的神色似笑非笑,他是在风沙中托钵而来,风沙沉寂之后,还存着大半钵浅黄带着月白色泽的细沙。他伸出左手,将这半钵沙在阳光下放到了华有闲的眼前,淡淡道:“施主请凝神细观,心相何见?”

    这一幕的奇异难以形容,欣清之言如妙语生闻,景物有不变之变,元神心相所见与眼前所见奇异的融合,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半钵砂粒,那微观处看的越来越清晰,每一颗砂粒都变成珍珠般大小,晶莹透明,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五色光芒。

    如果勉强形容其玄妙,就似在高倍电子显微镜下将砂粒放大细观,但情形又非完全如此,不是言语所能尽述。原来那些砂粒是如此纯净、如此美丽,简直是如梦如幻,每颗砂粒中,仿佛都包含一个五色纷呈的世界。

    欣清的声音在耳边平静的传来:“五色砂,就在月牙泉边、就在你走过的大漠中,看见了吗?”

三百六十章、包饺子(结局)

    欣清这等高僧演示神通妙法,非有机缘与大福缘不可为,也难怪游方会赠送那么珍贵的经卷。

    欣清说完话收回了手中的钵,眼前所见仍是大漠黄沙一片,华有闲回过神来赶紧下拜行礼,欣清口诵一声佛号还礼,携王由佛转身而去。

    这一对师徒走了,偏西的阳光下影子在沙丘上拉的很长。华有闲目送他们远去,游方见他的神情还有些恍惚,仍在思悟之中,笑了笑说道:“小闲,天色已晚,我们也走吧,天黑之前得穿出戈壁,我来骑车。”

    游方骑着摩托带着华有闲走了,一代地气宗师在这大漠中没有拿罗盘与地图也不会迷路,当太阳即将落山时,地平线上终于看见了他来时开的那辆越野车。

    越野车还是四轮着地,但离原先停的位置已有十几米远,看来是在狂风中打了两个滚又重新站住了,前后挡风玻璃都碎了,四面车窗也全部花成了蛛网状。游方检查这辆车时,落日的余晖下鱼贯走来一行身影,神气翩然步履从容,看似闲庭信步但很快就来到了近前,正是韩知子等一十三名风门各派尊长。

    游方赶紧大步迎了过去,离得很远就抱拳朗声道:“韩师兄、熊师兄,诸位同道,不远万里赶到敦煌,穿行大漠前来相助,兰德不知怎样感激!”

    韩知子、熊大维领众人列队还礼道:“兰德先生此言差矣,您仗剑万里奔劳、肃清江湖余患,应该是我等感激才对!……听闻您只身进入魔鬼城追杀安佐杰,我等前往接应却被风沙所阻,来迟了一步,请见谅!只可惜未能亲身领略兰德先生之神威风采,请问安佐杰如今是死是伤?”

    这话问的漂亮,没问他是否诛杀安佐杰成功,反正看兰德先生本人的样子应该没事,那么只问安佐杰是死是伤便是。游方答道:“奸人已授首,风沙中尸骨无存。……多谢诸位赶来接应,如今太阳就快落山,我在敦煌城中已备好酒席,今夜邀诸位同道共饮。”

    那辆越野车虽然玻璃碎了、里面也满是沙石,但清理一下居然还能开,游方让华有闲将破摩托扔在车后面,开着车先走了,自己则陪着这一十三名各派尊长仍然步行返回,到公路边再坐那辆面包车回敦煌。

    游方哪有时间去订什么酒席,他也不是神仙恰好算到自己在今天杀了安佐杰回城,还能在郊外遇到这些人。但一听他的话,华有闲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率先开着那辆越野车回敦煌安排酒席,韩知子等人至少要晚两个小时才能到呢,到时候什么都该准备好了。

    华有闲心中对游方那是佩服的不得了,他与这些各派尊长一点都不熟,游方让他留在敦煌接应这些人,要他拿着一支金碗去见面。那些老江湖见到那支金碗居然什么话都没多说,只问兰德先生有何吩咐、需要他们怎么帮忙?

    ……

    当天晚上在敦煌,游方等人开怀畅饮,江山万里之游如今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席间还有个有趣的插曲,喝着喝着这些长辈们就开始谈起晚辈们的事情来了。眼下就有一件大喜事,卧牛派弟子牛金泉与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佳期在即。

    婚礼当然要邀请在座的各位尊长,也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机会,可是在哪里举行呢?牛月坡代表男方,当然主张在离卧牛派太白山道场不远的西安举行,而杨弈程与云飞絮代表女方,则想在离形法派庐山道场最近的南昌举行。

    世间的婚礼,如果小两口家不在一地,本就可以在男女双方两边各举行一场婚礼,邀集好友收收红包啥的。但风门各派尊长不可能接连去两个地方道贺,还是凑在一起最热闹,所以要看是哪一派来举行这样的一场婚礼,两位掌门在争这个呢。

    喝着酒争来争去相持不下,结果两位掌门请兰德先生来“仲裁”。

    游方很有些哭笑不得,他继承地气宗师衣钵调解江湖各派的纷争,头一桩遇到的居然是这件事!游方没有先说什么,而是瞟了沈慎一一眼道:“沈堂主,我听说小牛和慕容姑娘都在你九星派那边帮忙,他们最近在杭州过的可好?”

    沈慎一心领袖会道:“二位掌门不必争了,这些是年轻人的热闹,我们这些长辈跟着高兴就行,只要小两口愿意,我建议地点莫不如放在杭州,他们的新房也在杭州嘛!难道诸位出不起机票钱?那么行程费用我赞助。”

    游方顺势点头道:“对对对,人家小两口住在杭州,人间天堂之地,各派道贺的话就在杭州吧!”我听说慕容姑娘多才多艺亦通音律,在此有一件礼物赠送,算是这场喜事的纪念。”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六孔埙轻描淡写的接着说道:“想当初因安佐杰祸乱江湖,五派在杭州共悬花红,卧牛与形法两派也顺势留两位年轻人在杭州协助九星派,这便是缘法啊。这件法器是我今日诛杀安佐杰所得,人不是好东西,法器倒不错,吹起来还梃好听的。”

    牛月坡、杨弈程、云飞絮等人赶紧起身谢道:“这礼物太珍贵了,意义不凡,多谢兰德先生厚赠!”

    第二天,杭州郊外的一情居中,牛金泉、慕容纯明正在那里喝茶说话,旁边还坐着沈四宝与熊路仙,他们谈的当然是半个月后的婚礼,已经商量半天了,婚礼要发发喜帖,同辈朋友的喜帖好说,今天特意跑到这里来是请教一情居士楚芙,给各派长辈的喜帖该怎么写才不失传统江湖礼数?

    楚芙陪他们聊了一阵子有事去后面了,几个人又谈起了其他的细节,牛金泉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爹和你师父他们在敦煌呢,听说兰德先生昨天诛杀安佐杰成功,还送了你一件大礼,就是安佐杰的法器,做为此番江湖盛事圆满的见证,好有面子啊!”

    见慕容纯明一脸小得意状,熊路仙很羡慕的点头道:“假如兰德先生什么时候也专门送我一件礼物就好了。”

    沈四宝打趣道:“等你也发昏的时候,特意给兰德先生发喜帖就是了,不论他在不在,往白云山庄送就行,喝礼肯定会有的。”

    熊路仙都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兰德先生特意送我一件礼物,只是送我,不为别的事情,那就太好了!”

    沈四宝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呀?”

    这时候牛金泉突然又开口道:“我想请兰德先生当伴郎!反正我爹就在敦煌,让他去请正好。”

    慕容纯明愣了愣:“请兰德先生当伴郎?他身为地气宗师,做证婚人更合适吧?伴郎的话……难道四宝不帅吗?”

    沈四宝在一旁摇手道:“别扯我,我是婚礼总策划!”假如真能请兰德先生当伴郎,那你们这场婚礼可是够隆重的。”

    熊路仙在一旁眨着眼睛道:“兰德先生性情豪爽,假如几位长辈开口,他说不定真能答应来当伴郎。”但是,若伴郎是兰德先生,伴娘请谁呢?一般人恐怕不合适呀。”

    慕容纯明闻言也有些踌躇道:“是呀,伴娘请谁呢?……月影仙子恐怕是请不动的,她向来不太理会这些俗事热闹,更别提当伴娘了,若是请她反而失礼。”

    听他们几个说的话,就好似兰德先生已经是伴郎了,正在为伴娘发愁呢。一旁的小牛正在皱眉间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茶室大厅后面道:“有了,楚掌门!假如兰德先生做伴郎,楚掌门做伴娘最合适不过了。”

    慕容纯明、沈四宝、熊路仙同时拍了小牛一巴掌:“你开什么玩笑!”

    楚芙正提着一壶热水从后面走了进来,听见牛金泉的话也被逗乐了,她笑着说道:“小明,假如你们真想请兰德先生当伴郎的话,伴娘嘛,可以请消砂派的苍岚长老。”

    这一句话提醒了慕容纯明,她连连点头,然后瞪着牛金泉道:“伴娘就请南海龙女,你说呢,请不清?”

    牛金泉被她瞪的莫明其妙,瓮声瓮气的答道:“请就请呗!”

    楚芙给桌上的壶中蓄水,沈四宝赶紧起身接了过去,她又问道:“你们的婚礼还请伴郎伴娘,到底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沈四宝讪笑着答道:“中西合璧,中西合璧,凤冠霞帔也有,还给小牛胸前带朵大红花。”

    ……

    二零一二年八月七日,农历六月二十,立秋,宜婚嫁,牛金泉与慕容纯明的婚礼在杭州西子湖畔举行,中西合璧热闹非常,堪称江湖风门各派一次盛大的聚会。若仅仅是这两名晚辈弟子结婚,也许不会如此隆重,但这场婚礼恰好发生在这样一个时机,也是江湖风波动荡平定后的一次庆祝。

    有些本来交情一般的前辈或晚辈,照常理只需打个招呼祝贺一声即可,这次却亲自带着贺礼登门了,其中多多少少还是冲着伴郎的面子。牛金泉和慕容纯明后来又把喜帖全部换了,走遍世界各地,也没见过谁家的喜帖上还写着伴郎和伴娘的名字,但他们小两口就给写上了。

    当时在场的楚芙看了这样的喜帖,也只有苦笑。

    虽然梅兰德尚未公开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向江湖宣布自己便是新一代的地气宗师,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只要不是笨蛋都早已心中有数了。

    游方在婚礼上又见到了容光潋滟的南海龙女苍岚,在众人簇拥下他看着她苦笑。苍岚也看着他在笑,然后探过身子在肩头悄悄耳语了几句,游方点了点头,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婚礼的过程不必细述,总之很热闹也很隆重,酒桌上还有一件事最令人关注。当初在杭州五派共悬花红就是冲着安佐杰的人头,如今安佐杰已伏诛,法器还成了婚礼上的贺礼,那么五派共悬花红应该交给兰德先生才对,五派尊长都在座,东西都带来了。

    游方却推说不必着急,他将在八月二十三日、农历七月初七,于广州白云山庄设宴邀请江湖各派同道,届时再将五派花红拿出来凑个热闹。

    他举行这场聚会的主要目的是受一位前辈所托,向各派转赠一批东西,都是与各派所习秘法有关的器物或典籍笔录,同时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游方没说是什么事,但众人皆离座拱手长揖,因为他说话时手中捧出了量天尺。

    婚礼结束后,游方告辞而去,众人也不知这位少年前辈又往何地行亽游、身边有何人相随。

    ……

    山中月夜,满把清辉洒向芙蓉谷怜心桥,除了那不远处的瀑布流水声,山川树木万载皆寂。今夜的月色格外明媚,甚至那瀑布的上空在月光下都能看见淡淡的闪舞,相比白日所见完全又是另一种夜晚的风情。

    吴玉翀已经休息了,元神忽有所感感应却忽然,芙蓉谷中天地灵机似被引动、似剧烈澎湃却又温柔绵绵。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应,仿佛天时地气与四围山川都有着一种玄妙的合律韵动。是有人在此地斗法吗?感觉却又不像,若天地山川的合舞,何人的秘法境界能神奇如此?

    她起身走出了房间来到竹屋的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向外望去,然后就出神的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怜心桥头的那一片空地。

    有两人在月光下起舞,他们是在舞剑还是于空中飞翔?仔细看,那飞翔的是缭绕半空如匹练般凝炼的剑光与月光,两人的身形就似漫舞飞旋的山川之韵。伴随手链轻鸣声的当然是月影仙子,而另一名手持短剑的男子便是游方——他果然来了、终于来了!

    吴玉翀一直看着游方,或许是出神了或许是有些痴了,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门也只是轻轻的推开了一条缝。

    芙蓉谷前后都是绵延的山脉,当一弯明月在山脊后隐去时,游方与向影华结束了这场人间难得一见的合舞。游方来到竹亭中坐下,开始烹茶,不知何时向影华不见了,吴玉翀也没注意到她去了何处,竹亭中只剩下游方独坐,似是在等待什么。

    炉中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映亮了游方的脸庞,那是吴玉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她很想走过去,到他的对面叫一声游方哥哥,可是脚下却一动都没动,半张着嘴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这么在门后静静的看着他。

    炉中的火光渐渐隐去,山间的霞光渐渐泛起,游方就这么在竹亭中坐了一夜,吴玉翀也在竹屋的门口站了一夜。

    天色微明时,游方似乎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迈过怜心桥飘然离去。

    吴玉翀此时才突然回过神来,就似从梦里惊醒,推开门追了出去,跑到怜心桥头张口欲喊时,游方的身影早已远去。

    “吴玉翀,今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向影华不知何时已来到吴玉翀的身后,也望着游方离去的山路方向,神色恬静的说道。

    吴玉翀低头道:“月影仙子,你这是逐客吗?“向影华摇了摇头:“不,别忘了你是吴玉翀,你的世界不在这里,想想你已在此地停留了多长时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兰德最近很忙,他昨夜来了,你未随他去,那么他今天会另派人来送你走。”

    游方要派人来送她走?派谁来、送她去什么地方?吴玉翀一直坐在竹亭中游方昨夜曾坐的那张椅子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气息与温度,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午饭都忘了做。

    快到正午的时候,忽然听见怜心桥头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一一”玉翀姐姐,是你啊,你果然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回头一看,是华有闲来了,上次华有闲来送琵琶,吴玉翀躲在房中没有现身相见,此刻又突然看见他,她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慌乱的答道:“小闲,怎么是你,游方哥哥叫你来的吗?”

    华有闲的笑容就如正午的阳光一样爽朗而真诚,又惊又喜的神情没有一丝伪饰:“要不是游大哥告诉我你在神仙姐姐这里闭关清修,我都不知道,上次来没有见到你。游大哥这几天非常忙,让我来送你回去。”

    吴玉翀的声音有些弱:“回哪里?”

    华有闲有些诧异的答道:“当然是回美国了!玉翀姐姐,难道你忘了,香港那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就是拍卖你奶奶送来的那柄权杖。拍卖会之后你就该开学了,这个学期你无论如何得回学校,学分修满了也得拿学位啊,上次你在广州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向影华曾说过,华有闲并不清楚吴玉翀曾是无冲派阁主的身份,游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现在看来,华有闲是真不知道。吴玉翀莫名松了一口气,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酸楚还是欣慰,她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小闲,远道而来你也累了吧?吃完午饭再走,姐姐正准备生火做饭呢。”

    华有闲很高兴的点头道:“好啊好啊,玉翀姐姐做的饭一定好吃。”

    午饭做好后,华有闲吃得很香,吴玉翀却没吃几口,吃完午饭又将竹屋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启程离开芙蓉谷怜心桥。吴玉翀想向向影华告辞,可是那月影仙子又不知去了山中何处,只在竹林间的空地上留下一幅山水璇玑图。

    华有闲一定要帮吴玉翀背着琵琶,而过怜心桥的时候,吴玉翀突然转过身来,向着那片竹林以及林间那座竹屋与竹亭长揖行礼。

    游方要华有闲来接吴玉翀,考虑的还很周到,黄昏时走出山野,芙蓉谷风景区大门口有专车等候,随车的还有两名“保镖”,就是何远之派到游方身边的两名“助理”翠阁与朱楼。他们驱车前往重庆住了一晚,次日没有回广州,而是直接将吴玉翀送到了香港。

    齐箬雪在香港机场迎接吴玉翀,并向她介绍了一同前来接机中悟。吴玉翀可是咸池拍卖行的贵宾,池中悟接待的相当热情隆重,而齐箬雪也待她像以往一样亲密,照顾的很是体贴周到。

    池中悟通过吴玉翀表达了对纽约玉翀阁的谢意,并介绍了即将开始的这场拍卖会的筹备情况。他告诉吴玉翀,那柄权杖绝对会拍卖出一个远远超出薛奇男给定价格的天价。

    游方策划的这三场拍卖会前后历时半年,从第一顶有争议的王冠开始就赚足了国内外各大媒体及收藏界的眼球,一惊二炒三翻四抖,天梯架起来包袱也完全抖足了,将这一局成功的推向了最高μ潮,吴玉翀现在想不发财都难。

    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咸池拍卖行,如今已经成为国际艺术品收藏界的知名商行,地位与半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只要池中悟不是笨蛋,也自然知道该怎样利用如今的影响保持良性发展的大好局面,更何况他不仅不笨而且聪明过人呢?在齐箬雪看来,对咸池拍卖行的那一笔投资实在是太值了!

    对于吴玉翀来说,这也绝对是一桩大喜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人所不知的大喜大悲之后,吴玉翀实在没法因为这场拍卖会兴奋起来,只是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很客气的与池中悟寒暄。齐箬雪也看出来她似乎情绪不佳,很体贴的劝她早点休息,而吴玉翀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会不会在拍卖会现场遇到游方?

    咸池拍卖行的第一场拍卖会是在2012年的3月23日,中国农历二月初二,春龙节,民间俗称龙抬头,而半年后的8月23日,恰好是中国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民间俗称乞巧节,传说中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的日子。

    很遗憾,吴玉翀没有在拍卖会上见到游方,但也有令她高兴的事情,她在拍卖会的现场意外的遇到了肖瑜和屠苏,和齐箬雪一起就坐在她的身边,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号牌,这是池中悟给面子,连屠苏都弄了一个贵宾身份进场看热闹。

    肖瑜一见到吴玉翀就大惊小怪的说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瘦了呢?”

    屠苏也在一旁道:“嗯,是瘦了点,不过比以前更漂亮了。”

    吴玉翀抱歉的答道:“是我自己不乖,溜出去玩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联系,游方哥哥不放心,派人把我找回来的。”

    说话间,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情况不出游方的预料,大部分拍品竞拍的过程相当激烈,当晚的总成交额让人咂舌。拍卖会的高π潮当然还是那柄权杖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薛奇男从纽约玉翀阁送来的这柄权杖,本属于十三世纪的德皇绯特烈所有,就是他组织与发动了第六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十字军东征,但当时的教皇格里高利九世却不承认这次十字军行动,谴责绯特烈二世是“窃取耶路撒冷的野心家”。

    这次成功的东征却导致了德皇与教皇的矛盾、中世纪欧洲列国的矛盾、天主教与所谓异教之间的矛盾以及天主教内部派系之间的矛盾,总之是一段错综复杂但又绝对令后人关注甚至纠结至今的历史,所以这样一件文物经过前两场拍卖会的炒作铺垫后,其珍贵程度已经被媒体大四渲染。

    这柄权杖以黄金铸成,约有一米长,形状像一柄细长的十字架又像一柄十字剑,十字交叉的手柄正中,两面各镶嵌着一枚鸽子亽蛋大小的蓝宝石,蓝宝石的四角,簇拥着四枚直径达一厘米的珍珠,沿着权杖还依次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与珍珠,显得华贵非常。

    黄金珠玉,在这种场合其价值已不足道,但它们却能蒙蔽世人的眼睛,权杖本身的华美也给了人一种珍奇的暗示。竞拍到最后,四位分别来自德国、意大利、以色列、沙特的“大收藏家”相持不下,最后还是那位没有公开姓名的神秘沙特买家以四千六百万英镑、近五亿人民币的天价拍下。

    屠苏惊讶的连小嘴都合不拢了,而吴玉翀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兴奋的表情,肖瑜佩服的拍着吴玉翀的手背道:“行,你真行,太能沉得住气了!”

    拍卖会结束后,华有闲直接安排车将吴玉翀送到了机场,屠苏等人很是不舍,问吴玉翀为什么不多留两天,何必这么着急走呢?华有闲很乖巧的在一旁解释道:“玉翀姐姐这次溜到中国来玩的时间够长了,薛奶奶上次打电话给游大哥,游大哥保证一定会好好关照玉翀姐姐,一定在开学前把她送回去。”

    齐箬雪则拉着吴玉翀的手说道:“游方这几天太忙,正巧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能亲自来送你,托我转告,让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你奶奶。有空就来玩,随时欢迎,他还说有空会去美国看你的。”

    游方也许太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了,为什么要将这样的话托齐箬雪来转告呢?吴玉翀除了说谢谢,想了半天才低声的问了句:“他真会来吗?”

    屠苏在一旁笑眯眯的答道:“游方哥哥当然会去啦,他从来不撒谎的!”

    游方亦或梅兰德从来不撒谎?好冷的笑话!可屠苏说这句话时却笑靥如花,吴玉翀只能无语。华有闲适时的插话道:“时间不早了,玉翀姐姐该登机啦,还要飞十几个小时呢。”

    众人站在安检口挥手告别,吴玉翀却没敢回头,远远的走到候机厅中这才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珠。

    ……

    游方倒不是故意不见吴玉翀,咸池拍卖行的金秋专场拍卖会虽然轰动,但在江湖上还有一场更盛大的聚会不为外人所知。就在同一天晚上,游方于白云山庄设宴邀请天下风门宾客,各派掌门带着门中长老以及重要的弟子传人都到了。

    上门做客恐烦扰兰德先生,不好意思带太多人,但大家还都想来,所以人也不少,总共有二百多号将近三百人上了白云山。还好山庄中的地方够大,一楼左右两间大厅都摆满了,门前的观景平台上也摆上了桌椅。

    游方与各派尊长自然是在一楼左手的宴会正厅中用餐,但为了与众人说话方便,后来干脆也把酒桌摆到了外面的草坪上。松鹤谷掌门向笑礼邀请几位前辈,合力施法布下一座大阵笼罩整座山庄前后,不让此地热闹的声息惊扰到外界。

    游方是寻峦、消砂、九星、松鹤谷几派的供奉长老,并执掌形法派的憾龙令、牵弓派的牵机剑,就算没有地气宗师身份,在当今江湖风门中也堪称威望无双。众人登门怎好意思空手,礼物不论是否贵重,都非常有纪念意义与特色。但这次送礼可是送的太划算了,因为游方代表刘黎的回赠可谓千金难寻。

    各派来了这么多人,接待起来细节问题千头万绪,实际上是寻峦派做东安排,因为寻峦派的道场也在白云山中,酒宴以及相关仪式也是张玺策划的,“主持人”是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

    名义上刘黎已不在世,天下皆知他老人家在璇玑峰上与唐朝尚同归于尽,游方如果自己拿出量天尺宣布继承地师衣钵虽然也行,但场面看上去总不是那么太正式,所以需要这么一位见证者与宣告者来主持仪式,当时留守在璇玑峰上的千杯道人是最适合不过的。

    按游方的计划,晚宴开始,各派弟子之间有些可能还不熟悉,先聊聊天、喝喝酒、热热场,再由千杯道人登场,正式向大家转述璇玑峰上发生的事情,然后隆重推出兰德先生,完成刘黎的“遗命”,向各派转赠谢意。

    但张玺提醒游方,不能这样做,为了礼数周全,应该在白云山庄门前正位设灵拜祭刘黎。张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兰德先生最近是不是太忙太累了?连这么重要的关节都给忽略了,幸亏有人提醒!”

    游方可不是没想到这一出,他在青城山已经陪着郎继升祭过一次刘黎,当时心里就觉得别扭,明知道老头活的梃滋润的,还得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拜祭老人家的灵位。但是张玺既然提出来了,他也就没法再装糊涂了,只得暗自苦笑着答应,并连连点头称谢。

    这天晚上,众人聚齐之后,千杯道人却长啸一声,全场肃静鸦雀无声,门前台阶上摆设了香案灵位。千杯道人走到中央,眼中有泪,饱含敬意与遗憾向众人讲述璇玑峰上发生的事情——当代江湖的百年传奇刘黎前辈,手刃无冲败类唐朝尚,将地气宗师衣钵传于梅兰德,已羽化而去。

    梅兰德捧量天尺供于香案之前,领风门各派弟子拜祭刘黎。身为地气宗师传人,他当然要行最严格的叩拜大礼,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嘀咕:“师父呀,您老人家可别怪我啊,招这么多人来祭你,磕头祝您长命二百岁,不,三百岁……哎呀,那不成妖精了吗?……呸呸呸,是神仙!”

    越嘀咕他心里越没底,脑门也在隐隐作痛,每一个头磕下去,就像老头瞪眼敲着他的脑袋似的。其实他在前几天去芙蓉谷看望向影华之前,刚刚去柳州拜见过师父,此刻不禁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一那是在勾滩苗寨内老楼内,他陪老头喝酒聊天,水印姑娘也坐在旁边。席间水印无意提到自己有个愿望,希望家乡能有一条公路通到外面。前通往勾滩苗寨只能走水路,非常不方便,公路一直没有完全修通,因为有的地段山势实在太险峻了,工程艰难也意味着投资惊人。

    老头突然伸筷子敲了游方一下:“小子,你听清楚了吗?你水印妹妹有这个愿望,你可不能欺负她!”

    这老头说话怎么夹七杂八啊,言下之意要游方帮忙完成水印的愿望,否则就是欺负她,这都是哪家的道理呀?游方想瞪老头却又不敢,瑞士的刘昌黎基金他可是一直没有签字继承,老头想做慈善家自己也可以捐钱嘛,为什么非要让他游方做这个好人?

    游方现在虽然有钱,但这样的巨额捐助也不可能拿得出来,想由他出面来实现水印的愿望,非得接受那个基金不可。游方还没答话,刘黎又说道:“其实有些地方也有路,只需要拓宽一下修好一点,有的路选址不合适,需要重新改道,再架几座桥也就行了。图纸我都画好了,不复杂。”

    水印插话道:“水峰大爷,你画的图纸交给县里,人家都说按这种设计投资要增加许多。而且这条路也一直在修,就是因为投资没落实才没完全修通的,那样不更没法修了吗?”

    刘黎摇着筷子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多出来的投资我出,哦,不不不,你游方哥哥出!这样的话就可以按我的设计修路了,要改设计修通公路,可不仅仅是谁愿意捐助投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都要摆平的。但你放心,游方一定有这个本事。”

    水印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水峰大爷,原来你不是开玩笑啊?”

    游方已彻底明白师父的意思,站起身来道:“老爷子不是开玩笑,既能让水印妹妹你高兴,又能让他老人家满意,还能造福这一带的山川与居民,这种事情我怎敢不尽力呢?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就会把它搞定。”

    水印看着游方,满眼冒星星,尽是倾慕与崇拜之色。——游方刚刚回想起水印当时的眼神,拜祭仪式终于结束了。

    他整理衣襟站了起来,双手捧起量天尺转身面对众人,一脸悲悯与庄严之色。

    风门各派弟子再度下拜行礼,类似的场面游方在青山湖畔经历过一次,当时皓东真人受刘黎所托将量天尺交给他的时候,在场的沈慎一、苍宵等人也都下拜行礼了。但此时此刻,游方并没有像当时那样也将量天尺举过头顶向众人回拜,而是手捧量天尺站在那里受了这一拜。

    因为众人拜的不仅是他,也是上一代地气宗师刘黎,更是历代地师传承与风门之祖的垂训,手持量天尺的游方只是一个见证与一种象征。新一代地气宗师梅兰德终于现身江湖,回望来路之艰难,至此众望所归水到渠成,江湖中不知留下几多感叹。

    历代地气宗师继承衣钵正式现身江湖的情景,游方这一次可以说是声势最隆,同时他可能也是最受欢迎的一位,而且绝对是千年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是新一代的传奇!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径到了2012年12月21日,冬至,天地一阳生,一年造化轮回周而复始。

    美国旧金山,横跨加利福尼亚的金门大桥,桥面宽二十多米,离海面有六十多米高,世界桥梁工程史上的奇观之一,岸边山势如削直落万顷碧波。

    吴玉翀站在这座悬索桥上,视野开阔风景壮美,远方海面上有薄雾飘荡,大桥的尽头远望有些朦胧。她站的位置恰好是山与海的断崖交界处上空,凌空的细长桥身在海风中带着轻微的震颤感。

    从地气灵枢看,山阳水阴陡然过度,孤悬空中虚浮无依,一个人站在桥上时,环境容易对心理造成一种强烈的暗示冲击,而且一旦出神很容易觉得恍惚,仿佛那碧蓝的海面会变得越来越近,像是在无声的召唤。

    这座大桥是最典型的“聚煞冲神”的风水局,建成以来已经有无数人从此纵身一跃,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就不断有人呼吁给它加上高拦,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这栏杆始终没有加上去,每年也不断有人在此纵身飞向大海。

    据说给这座桥加上栏杆最大的困难是巨额的财政预算,初略估计至少要上千万美元。美国加州在2007年迎来了一位屏幕英雄施瓦辛格当州长,可是待到去年施瓦辛格卸任时,加州政府已债台高筑频临破产,更别提给金门大桥加护栏了。

    吴玉翀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旧金山,走上了金门大桥,而且站在了这“聚煞冲神”局的阵枢位置。她出神的望着远方的太平洋,手扶着桥栏身体前倾,海风吹动了她的衣袂,就似要飞扬。

    “玉翀,在这里看风景呢?”一个柔和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吴玉翀转过身,只见游方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风衣,就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吴玉翀愣住了,那山与海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远去,脚下的大桥也成了虚幻的空中楼阁,眼前只有风中的游方。她下意识的离开桥栏上前两步叫了一声:“游方哥哥,是你吗?”

    然而她随即却似被自己的声音惊醒,意识到这是在美国旧金山,而眼前就是真正的游方,他真的来了,突然出现在这里!吴玉翀有些说不出话,也站定了脚步。

    游方的笑容还是那样柔和:“玉翀,你吓了我一跳,身为无冲化煞决传人,你来这里看风景,怎么恰好站在聚煞冲神局的阵枢?”

    这一句话,莫名却让吴玉翀的神色黯淡下去,本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却低下头只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万里迢迢来到美国,只为提醒我不要忘记过去的事情?难道你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就是玉翀不再是阁主。”

    游方背手走了过去,吴玉翀的心里在乱跳,不知道他走过来究竟会如何。然而游方却直接从她身边走过,站在了她刚才站的位置,眺望着太平洋道:“我给你奶奶打电话,她告诉我在圣诞假期要和同学到旧金山玩,我就直接来旧金山了。下了飞机就赶到这里,果然正看见你在桥上看风景,如果记得没错,我曾经和你讲解过此地的风水局。”

    游方与吴玉翀再次见面,听他说话的语气就似昨天刚刚见面一般。这回是吴玉翀的声音从游方的身后传来:“你的记性真好,到美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至少你还没有忘记玉翀妹妹。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再提醒我是无冲派的传人呢?我的秘法修为已废,与江湖风门诸事无关,这不正是你曾经希望的吗?”

    游方伸手扶栏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提醒你,实际上是你自己未曾忘记,否则也不会恰好站在这里。玉翀妹妹,放下并不意味着忘记,所经历的一切要看怎样回味,你在怜心桥尚未完全明白,而今天,哥哥特意来给你讲个故事。”

    吴玉翀转过身来手扶桥栏与游方并肩而立:“哦,哥哥来到美国找我,就是为了讲个故事?”

    游方笑了,扭过头看着吴玉翀:“是啊,特意来给你讲个故事。年初在北京,我认识了一位姑娘,名叫檬檬,她的经历总让我想起你……”

    就在这金门大桥上,游方对吴玉翀讲起了舒檬檬的故事,那是今年年初,在北京,他帮谢小仙的忙,给一个叫方悦的人治疗奇异的病症,却牵出了一位本来只应该存在于画中的姑娘,她叫檬檬。

    檬檬的际遇坎坷,非常的不幸,却“有幸”遇到了一位左十三道长。这位道长是一位神通广大的高人,不仅长年为她“治疗”奇异的病症,并安排了她的生活。到后来他告诉檬檬,要在北京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这是前世的缘法,也与她的病症有关。

    假如方悦没有遇到游方,那么左道长的阴谋一定会成功,他会通过檬檬将方悦的一切牢牢的控制,而檬檬也将永远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自己实际上成为了左道长的”帮凶”、他做恶的工具之一。

    檬檬和方悦也许是幸福的,他们到最后并未了解真相,也不清楚左十三已径死了,从心底里感谢左道长与游方,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彼此。

    从某种角度,吴玉翀遇到唐氏兄弟,与舒檬檬遇到左十三的情况非常相似,但舒檬檬比吴玉翀幸运,她一直在懵懂中不知发生了何事,而左十三的阴谋也没有得逞。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吴玉翀也并比舒檬檬更幸运,至少她清醒的经历了这一切,就像游方所说,放下并不等于忘记,她仍然是玉翀、一直就是玉翀!

    故事讲完了,两人站在桥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很久,耳边只有海风吹过的声音,脚下的金门大桥在轻微的颤动。

    良久之后还是游方首先开口道:“你如今已是显化祖师真传的唯一传人,不论近百年来无冲派做了什么,无冲化煞决与幻法大阵无辜。你的秘法修为虽废,但神念境界未失,只要一念清明、元神不昧,仍可感悟天地山川灵枢滋养形神。你所面对的不是这座桥,而是未曾见知的另一重天地。”

    吴玉翀低头看着海面,终于弱弱的开口道:“我能吗?”

    游方:“你做山水璇玑图、落笔有灵枢之妙,为何不能呢?……我的修为有不及你的地方,那舒檬檬的病我并没有完全治好,而你是当世修习无冲化煞决的第一高手,就算不用神念功力,仅用无冲化煞、元神互感之术,也是最适合给檬檬治愈病症的人。”

    吴玉翀的嘴微微撅了起来:“游方哥哥,原来你这么大老远来找我,是为了给另一个姑娘治病?”

    游方笑出了声:“呵呵呵,不急不急,你若有空顺便和我回一趟北京,治好檬檬的病,这也是好事啊?回想你修习无冲化煞决以来,可曾如此运用过秘法,这对于你这未尝不是一种机缘!……至于今天嘛,是冬至,传统的风俗是包饺子……”

    吴玉翀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我若是给那位檬檬治病,需要一伴法器,能震动神识的法器,最好曾依附合形之神念洗炼。”

    游方从怀中取出一物问道:“玉翀,你看这是什么?”

    阳光下赫然是一支带柄金铃,一那看见它,吴玉翀就定住了,元神感应的很清晰,此物的气息似包含千年山川化境,真真切切就是显化祖师传下的无冲化煞金铃,而不是唐氏兄弟仿造的另一支。

    无冲化煞金铃怎会在游方手中?此物当年失落,实际上是被刘黎所得,一直就收藏在重庆老宅的密室中,后来自然连同地师衣钵一起传给了游方。刘黎曾命游方转赠风门各派一批东西,还特意提到了无冲派,所转赠就是这件传承信物。但是这东西要送回给谁呢?老头却没有明言,很是耐人寻味。

    见吴玉翀只看着他,眼中有湿润的光泽却不说话,游方摇了摇手中的无冲化煞金铃,那无形的铃音荡漾而开,冲散了金门大桥上的聚煞之气。他也看着吴玉翀柔声道:“我们回去包饺子吧,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地师完

    

三百六十章、包饺子(结局)

    欣清这等高僧演示神通妙法,非有机缘与大福缘不可为,也难怪游方会赠送那么珍贵的经卷。欣清说完话收回了手中的钵,眼前所见仍是大漠黄沙一片,华有闲回过神来赶紧下拜行礼,欣清口诵一声佛号还礼,携王由佛转身而去。

    这一对师徒走了,偏西的阳光下影子在沙丘上拉的很长。华有闲目送他们远去,游方见他的神情还有些恍惚,仍在思悟之中,笑了笑说道:“小闲,天色已晚,我们也走吧,天黑之前得穿出戈壁,我来骑车。”

    游方骑着摩托带着华有闲走了,一代地气宗师在这大漠中没有拿罗盘与地图也不会迷路,当太阳即将落山时,地平线上终于看见了他来时开的那辆越野车。

    越野车还是四轮着地,但离原先停的位置已有十几米远,看来是在狂风中打了两个滚又重新站住了,前后挡风玻璃都碎了,四面车窗也全部花成了蛛网状。游方检查这辆车时,落曰的余晖下鱼贯走来一行身影,神气翩然步履从容,看似闲庭信步但很快就来到了近前,正是韩知子等一十三名风门各派尊长。

    游方赶紧大步迎了过去,离得很远就抱拳朗声道:“韩师兄、熊师兄,诸位同道,不远万里赶到敦煌,穿行大漠前来相助,兰德不知怎样感激!”

    韩知子、熊大维领众人列队还礼道:“兰德先生此言差矣,您仗剑万里奔劳、肃清江湖余患,应该是我等感激才对!……听闻您只身进入魔鬼城追杀安佐杰,我等前往接应却被风沙所阻,来迟了一步,请见谅!只可惜未能亲身领略兰德先生之神威风采,请问安佐杰如今是死是伤?”

    这话问的漂亮,没问他是否诛杀安佐杰成功,反正看兰德先生本人的样子应该没事,那么只问安佐杰是死是伤便是。游方答道:“歼人已授首,风沙中尸骨无存。……多谢诸位赶来接应,如今太阳就快落山,我在敦煌城中已备好酒席,今夜邀诸位同道共饮。”

    那辆越野车虽然玻璃碎了、里面也满是沙石,但清理一下居然还能开,游方让华有闲将破摩托扔在车后面,开着车先走了,自己则陪着这一十三名各派尊长仍然步行返回,到公路边再坐那辆面包车回敦煌。

    游方哪有时间去订什么酒席,他也不是神仙恰好算到自己在今天杀了安佐杰回城,还能在郊外遇到这些人。但一听他的话,华有闲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率先开着那辆越野车回敦煌安排酒席,韩知子等人至少要晚两个小时才能到呢,到时候什么都该准备好了。

    华有闲心中对游方那是佩服的不得了,他与这些各派尊长一点都不熟,游方让他留在敦煌接应这些人,要他拿着一支金碗去见面。那些老江湖见到那支金碗居然什么话都没多说,只问兰德先生有何吩咐、需要他们怎么帮忙?

    ……当天晚上在敦煌,游方等人开怀畅饮,江山万里之游如今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席间还有个有趣的插曲,喝着喝着这些长辈们就开始谈起晚辈们的事情来了。眼下就有一件大喜事,卧牛派弟子牛金泉与形法派弟子慕容纯明佳期在即。

    婚礼当然要邀请在座的各位尊长,也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机会,可是在哪里举行呢?牛月坡代表男方,当然主张在离卧牛派太白山道场不远的西安举行,而杨弈程与云飞絮代表女方,则想在离形法派庐山道场最近的南昌举行。

    世间的婚礼,如果小两口家不在一地,本就可以在男女双方两边各举行一场婚礼,邀集好友收收红包啥的。但风门各派尊长不可能接连去两个地方道贺,还是凑在一起最热闹,所以要看是哪一派来举行这样的一场婚礼,两位掌门在争这个呢。

    喝着酒争来争去相持不下,结果两位掌门请兰德先生来“仲裁”。

    游方很有些哭笑不得,他继承地气宗师衣钵调解江湖各派的纷争,头一桩遇到的居然是这件事!游方没有先说什么,而是瞟了沈慎一一眼道:“沈堂主,我听说小牛和慕容姑娘都在你九星派那边帮忙,他们最近在杭州过的可好?”

    沈慎一心领神会道:“二位掌门不必争了,这些是年轻人的热闹,我们这些长辈跟着高兴就行,只要小两口愿意,我建议地点莫不如放在杭州,他们的新房也在杭州嘛!难道诸位出不起机票钱?那么行程费用我赞助。”

    游方顺势点头道:“对对对,人家小两口住在杭州,人间天堂之地,各派道贺的话就在杭州吧!……我听说慕容姑娘多才多艺亦通音律,在此有一件礼物赠送,算是这场喜事的纪念。”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六孔埙轻描淡写的接着说道:“想当初因安佐杰祸乱江湖,五派在杭州共悬花红,卧牛与形法两派也顺势留两位年轻人在杭州协助九星派,这便是缘法啊。这件法器是我今曰诛杀安佐杰所得,人不是好东西,法器倒不错,吹起来还挺好听的。”

    牛月坡、杨弈程、云飞絮等人赶紧起身谢道:“这礼物太珍贵了,意义不凡,多谢兰德先生厚赠!”

    ……第二天,杭州郊外的一情居中,牛金泉、慕容纯明正在那里喝茶说话,旁边还坐着沈四宝与熊路仙,他们谈的当然是半个月后的婚礼,已经商量半天了,婚礼要发喜帖,同辈朋友的喜帖好说,今天特意跑到这里来是请教一情居士楚芙,给各派长辈的喜帖该怎么写才不失传统江湖礼数?

    楚芙陪他们聊了一阵子有事去后面了,几个人又谈起了其他的细节,牛金泉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爹和你师父他们在敦煌呢,听说兰德先生昨天诛杀安佐杰成功,还送了你一件大礼,就是安佐杰的法器,做为此番江湖盛事圆满的见证,好有面子啊!”

    见慕容纯明一脸小得意状,熊路仙很羡慕的点头道:“假如兰德先生什么时候也专门送我一件礼物就好了。”

    沈四宝打趣道:“等你也发昏的时候,特意给兰德先生发喜帖就是了,不论他在不在,往白云山庄送就行,贺礼肯定会有的。”

    熊路仙嘟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兰德先生特意送我一件礼物,只是送我,不为别的事情,那就太好了!”

    沈四宝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呀?”

    这时候牛金泉突然又开口道:“我想请兰德先生当伴郎!反正我爹就在敦煌,让他去请正好。”

    慕容纯明愣了愣:“请兰德先生当伴郎?他身为地气宗师,做证婚人更合适吧?伴郎的话……难道四宝不帅吗?”

    沈四宝在一旁摇手道:“别扯我,我是婚礼总策划!……假如真能请兰德先生当伴郎,那你们这场婚礼可是够隆重的。”

    熊路仙在一旁眨着眼睛道:“兰德先生姓情豪爽,假如几位长辈开口,他说不定真能答应来当伴郎。……但是,若伴郎是兰德先生,伴娘请谁呢?一般人恐怕不合适呀。”

    慕容纯明闻言也有些踌躇道:“是呀,伴娘请谁呢?……月影仙子恐怕是请不动的,她向来不太理会这些俗事热闹,更别提当伴娘了,若是请她反而失礼。”

    听他们几个说的话,就好似兰德先生已经是伴郎了,正在为伴娘发愁呢。一旁的小牛正在皱眉间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茶室大厅后面道:“有了,楚掌门!假如兰德先生做伴郎,楚掌门做伴娘最合适不过了。”

    慕容纯明、沈四宝、熊路仙同时拍了小牛一巴掌:“你开什么玩笑!”

    楚芙正提着一壶热水从后面走了进来,听见牛金泉的话也被逗乐了,她笑着说道:“小明,假如你们真想请兰德先生当伴郎的话,伴娘嘛,可以请消砂派的苍岚长老。”

    这一句话提醒了慕容纯明,她连连点头,然后瞪着牛金泉道:“伴娘就请南海龙女,你说呢,请不请?”

    牛金泉被她瞪的莫明其妙,瓮声瓮气的答道:“请就请呗!”

    楚芙给桌上的壶中蓄水,沈四宝赶紧起身接了过去,她又问道:“你们的婚礼还请伴郎伴娘,到底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沈四宝讪笑着答道:“中西合璧,中西合璧,凤冠霞帔也有,还给小牛胸前带朵大红花。”

    ……二零一二年八月七曰,农历六月二十,立秋,宜婚嫁,牛金泉与慕容纯明的婚礼在杭州西子湖畔举行,中西合璧热闹非常,堪称江湖风门各派一次盛大的聚会。若仅仅是这两名晚辈弟子结婚,也许不会如此隆重,但这场婚礼恰好发生在这样一个时机,也是江湖风波动荡平定后的一次庆祝。

    有些本来交情一般的前辈或晚辈,照常理只需打个招呼祝贺一声即可,这次却亲自带着贺礼登门了,其中多多少少还是冲着伴郎的面子。牛金泉和慕容纯明后来又把喜帖全部换了,走遍世界各地,也没见过谁家的喜帖上还写着伴郎和伴娘的名字,但他们小两口就给写上了。

    当时在场的楚芙看了这样的喜帖,也只有苦笑。

    虽然梅兰德尚未公开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向江湖宣布自己便是新一代的地气宗师,但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只要不是笨蛋都早已心中有数了。

    游方在婚礼上又见到了容光潋滟的南海龙女苍岚,在众人簇拥下他看着她苦笑。苍岚也看着他在笑,然后探过身子在肩头悄悄耳语了几句,游方点了点头,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婚礼的过程不必细述,总之很热闹也很隆重,酒桌上还有一件事最令人关注。当初在杭州五派共悬花红就是冲着安佐杰的人头,如今安佐杰已伏诛,法器还成了婚礼上的贺礼,那么五派共悬花红应该交给兰德先生才对,五派尊长都在座,东西都带来了。

    游方却推说不必着急,他将在八月二十三曰、农历七月初七,于广州白云山庄设宴邀请江湖各派同道,届时再将五派花红拿出来凑个热闹。

    他举行这场聚会的主要目的是受一位前辈所托,向各派转赠一批东西,都是与各派所习秘法有关的器物或典籍笔录,同时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游方没说是什么事,但众人皆离座拱手长揖,因为他说话时手中捧出了量天尺。

    婚礼结束后,游方告辞而去,众人也不知这位少年前辈又往何地行游、身边有何人相随。

    ……山中月夜,满把清辉洒向芙蓉谷怜心桥,除了那不远处的瀑布流水声,山川树木万籁皆寂。今夜的月色格外明媚,甚至那瀑布的上空在月光下都能看见淡淡的彩虹,相比白曰所见完全又是另一种夜晚的风情。

    吴玉翀已经休息了,元神忽有所感,芙蓉谷中天地灵机似被引动、剧烈澎湃却又温柔绵绵。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应,仿佛天时地气与四围山川都有着一种玄妙的合律韵动。是有人在此地斗法吗?感觉却又不像,竟若与天地山川的合舞,何人的秘法境界能神奇如此?

    她起身走出了房间来到竹屋的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向外望去,然后就出神的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怜心桥头的那一片空地。

    有两人在月光下起舞,他们是在舞剑还是于空中飞翔?仔细看,那飞翔的是缭绕半空如匹练般凝炼的剑光与月光,两人的身形就似漫舞飞旋的山川之韵。伴随手链轻鸣声的当然是月影仙子,而另一名手持短剑的男子便是游方——他果然来了、终于来了!

    吴玉翀一直看着游方,或许是出神了或许是有些痴了,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门也只是轻轻的推开了一条缝。

    芙蓉谷前后都是绵延的山脉,当一弯明月在山脊后隐去时,游方与向影华结束了这场人间难得一见的合舞。游方来到竹亭中坐下,开始烹茶,不知何时向影华不见了,吴玉翀也没注意到她去了何处,竹亭中只剩下游方独坐,似是在等待什么。

    炉中微弱的火光,在夜色中映亮了游方的脸庞,那是吴玉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她很想走过去,到他的对面叫一声游方哥哥,可是脚下却一动都没动,半张着嘴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这么在门后静静的看着他。

    炉中的火光渐渐隐去,山间的霞光渐渐泛起,游方就这么在竹亭中坐了一夜,吴玉翀也在竹屋的门口站了一夜。天色微明时,游方似乎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迈过怜心桥飘然离去。

    吴玉翀此时才突然回过神来,就似从梦里惊醒,推开门追了出去,跑到怜心桥头张口欲喊时,游方的身影早已远去。

    “吴玉翀,今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向影华不知何时已来到吴玉翀的身后,也望着游方离去的山路方向,神色恬静的说道。

    吴玉翀低头道:“月影仙子,你这是逐客吗?”

    向影华摇了摇头:“不,别忘了你是吴玉翀,你的世界不在这里,想想你已在此地停留了多长时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兰德最近很忙,他昨夜来了,你未随他去,那么他今天会另派人来送你走。”

    游方要派人来送她走?派谁来、送她去什么地方?吴玉翀一直坐在竹亭中游方昨夜曾坐的那张椅子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气息与温度,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午饭都忘了做。

    快到正午的时候,忽然听见怜心桥头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玉翀姐姐,是你啊,你果然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回头一看,是华有闲来了,上次华有闲来送琵琶,吴玉翀躲在房中没有现身相见,此刻又突然看见他,她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慌乱的答道:“小闲,怎么是你,游方哥哥叫你来的吗?”

    华有闲的笑容就如正午的阳光一样爽朗而真诚,又惊又喜的神情没有一丝伪饰:“要不是游大哥告诉我你在神仙姐姐这里闭关清修,我都不知道,上次来没有见到你。游大哥这几天非常忙,让我来送你回去。”

    吴玉翀的声音有些弱:“回哪里?”

    华有闲有些诧异的答道:“当然是回美国了!玉翀姐姐,难道你忘了,香港那场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就是拍卖你奶奶送来的那柄权杖。拍卖会之后你就该开学了,这个学期你无论如何得回学校,学分修满了也得拿学位啊,上次你在广州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向影华曾说过,华有闲并不清楚吴玉翀曾是无冲派阁主的身份,游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现在看来,华有闲是真不知道。吴玉翀莫名松了一口气,也说不清心中究竟是酸楚还是欣慰,她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小闲,远道而来你也累了吧?吃完午饭再走,姐姐正准备生火做饭呢。”

    华有闲很高兴的点头道:“好啊好啊,玉翀姐姐做的饭一定好吃。”

    午饭做好后,华有闲吃得很香,吴玉翀却没吃几口,吃完午饭又将竹屋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启程离开芙蓉谷怜心桥。吴玉翀想向向影华告辞,可是那月影仙子又不知去了山中何处,只在竹林间的空地上留下一幅山水璇玑图。

    华有闲一定要帮吴玉翀背着琵琶,而过怜心桥的时候,吴玉翀突然转过身来,向着那片竹林以及林间那座竹屋与竹亭长揖行礼。

    游方要华有闲来接吴玉翀,考虑的还很周到,黄昏时走出山野,芙蓉谷风景区大门口有专车等候,随车的还有两名“保镖”,就是何远之派到游方身边的两名“助理”翠阁与朱楼。他们驱车前往渝城住了一晚,次曰没有回广州,而是直接将吴玉翀送到了香港。

    齐箬雪在香港机场迎接吴玉翀,并向她介绍了一同前来接机的池中悟。吴玉翀可是咸池拍卖行的贵宾,池中悟接待的相当热情隆重,而齐箬雪也待她像以往一样亲密,照顾的很是体贴周到。

    池中悟通过吴玉翀表达了对纽约玉翀阁的谢意,并介绍了即将开始的这场拍卖会的筹备情况。他告诉吴玉翀,那柄权杖绝对会拍卖出一个远远超出薛奇男给定价格的天价。

    游方策划的这三场拍卖会前后历时近半年,从第一顶有争议的王冠开始就赚足了国内外各大媒体及收藏界的眼球,一惊二炒三翻四抖,天梯架起来、包袱也完全抖足了,将这一局成功的推向了最**,吴玉翀现在想不发财都难。

    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咸池拍卖行,如今已经成为国际艺术品收藏界的知名商行,地位与半年前已不可同曰而语,只要池中悟不是笨蛋,也自然知道该怎样利用如今的影响保持良姓发展的大好局面,更何况他不仅不笨而且聪明过人呢?在齐箬雪看来,对咸池拍卖行的那一笔投资实在是太值了!

    对于吴玉翀来说,这也绝对是一桩大喜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人所不知的大喜大悲之后,吴玉翀实在没法因为这场拍卖会兴奋起来,只是带着礼节姓的微笑,很客气的与池中悟寒暄。齐箬雪也看出来她似乎情绪不佳,很体贴的劝她早点休息,而吴玉翀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会不会在拍卖会现场遇到游方?

    咸池拍卖行的第一场拍卖会是在2012年的3月23曰,中国农历二月初二,春龙节,民间俗称龙抬头,第三拍卖会就行的时间8月23曰,恰好是中国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民间俗称乞巧节,传说中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会的曰子。

    很遗憾,吴玉翀没有在拍卖会上见到游方,但也有令她高兴的事情,她在拍卖会的现场意外的遇到了肖瑜和屠苏,和齐箬雪一起就坐在她的身边,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号牌,这是池中悟给面子,连屠苏都弄了一个贵宾身份进场看热闹。

    肖瑜一见到吴玉翀就大惊小怪的说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瘦了呢?”

    屠苏也在一旁道:“嗯,是瘦了点,不过比以前更漂亮了。”

    吴玉翀抱歉的答道:“是我自己不乖,溜出去玩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联系,游方哥哥不放心,派人把我找回来的。”

    说话间,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情况不出游方的预料,大部分拍品竞拍的过程相当激烈,当晚的总成交额让人咂舌。拍卖会的**当然还是那柄权杖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薛奇男从纽约玉翀阁送来的这柄权杖,本属于十三世纪的德皇腓特烈所有,就是他组织与发动了第六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十字军东征,但当时的教皇格里高利九世却不承认这次十字军行动,谴责腓特烈二世是“窃取耶路撒冷的野心家”。

    这次成功的东征却导致了德皇与教皇的矛盾、中世纪欧洲列国的矛盾、天主教与所谓异教之间的矛盾以及天主教内部派系之间的矛盾,总之是一段错综复杂但又绝对令后人关注甚至纠结至今的历史,所以这样一件文物经过前两场拍卖会的炒作铺垫后,其珍贵程度已经被媒体大肆渲染。

    这柄权杖以黄金铸成,约有一米长,形状像一柄细长的十字架又像一柄十字剑,十字交叉的手柄正中,两面各镶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蓝宝石的四角,簇拥着四枚直径达一厘米的珍珠,沿着权杖还依次镶嵌着各种各样的宝石与珍珠,显得华贵非常。

    黄金珠玉,在这种场合其价值已不足道,但它们却能蒙蔽世人的眼睛,权杖本身的华美也给了人一种珍奇的暗示。竞拍到最后,四位分别来自德国、意大利、以色列、沙特的“大收藏家”相持不下,最后还是那位没有公开姓名的神秘沙特买家以四千六百万英镑、近五亿人民币的天价拍下。

    屠苏惊讶的连小嘴都合不拢了,而吴玉翀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兴奋的表情,肖瑜佩服的拍着吴玉翀的手背道:“行,你真行,太能沉得住气了!”

    拍卖会结束后,华有闲直接安排车将吴玉翀送到了机场,屠苏等人很是不舍,问吴玉翀为什么不多留两天,何必这么着急走呢?华有闲很乖巧的在一旁解释道:“玉翀姐姐这次溜到中国来玩的时间够长了,薛奶奶上次打电话给游大哥,游大哥保证一定会好好关照玉翀姐姐,一定在开学前把她送回去。”

    齐箬雪则拉着吴玉翀的手说道:“游方这几天太忙,正巧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能亲自来送你,托我转告,让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你奶奶。有空就来玩,随时欢迎,他还说有空会去美国看你的。”

    游方也许太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了,为什么要将这样的话托齐箬雪来转告呢?吴玉翀只能说谢谢,想了半天才低声的问了句:“他真会来吗?”

    屠苏在一旁笑眯眯的答道:“游方哥哥当然会去啦,他从来不撒谎的!”

    游方亦或梅兰德从来不撒谎?好冷的笑话!可屠苏说这句话时却笑靥如花,吴玉翀只能无语。华有闲适时的插话道:“时间不早了,玉翀姐姐该登机啦,还要飞十几个小时呢。”

    众人站在安检口挥手告别,吴玉翀却没敢回头,远远的走到候机厅中这才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珠。

    ……游方倒不是故意不见吴玉翀,咸池拍卖行的金秋专场拍卖会虽然轰动,但在江湖上还有一场更盛大的聚会不为外人所知。就在同一天晚上,游方于白云山庄设宴邀请天下风门宾客,各派掌门带着门中长老以及重要的弟子传人都到了。

    上门做客恐烦扰兰德先生,不好意思带太多人,但大家还都想来,所以人也不少,总共有二百多号将近三百人上了白云山。还好山庄中的地方够大,一楼左右两间大厅都摆满了,门前的观景平台也摆上了桌椅。

    游方与各派尊长自然是在一楼左手的宴会正厅中用餐,但为了与众人说话方便,后来干脆也把酒桌摆到了外面的草坪上。松鹤谷掌门向笑礼邀请几位前辈,合力施法布下一座大阵笼罩整座山庄前后,不让此地热闹的声息惊扰到外界。

    游方是寻峦、消砂、九星、松鹤谷几派的供奉长老,并执掌形法派的憾龙令、牵弓派的牵机剑,就算没有地气宗师身份,在当今江湖风门中也堪称威望无双。众人登门怎好意思空手,礼物不论是否贵重,都非常有纪念意义与特色。但这次送礼可是送的太划算了,因为游方代表刘黎的回赠可谓千金难寻。

    各派来了这么多人,接待起来细节问题千头万绪,实际上是寻峦派做东安排,因为寻峦派的道场也在白云山中,酒宴以及相关仪式也是张玺策划的,“主持人”是叠嶂派供奉长老千杯道人。

    名义上刘黎已不在世,天下皆知他老人家在璇玑峰上与唐朝尚同归于尽,游方如果自己拿出量天尺宣布继承地师衣钵虽然也行,但场面看上去总不是那么太正式,所以需要这么一位见证者与宣告者来主持仪式,当时留守在璇玑峰上的千杯道人是最适合不过的。

    按游方的计划,晚宴开始,各派弟子之间有些可能还不熟悉,先聊聊天、喝喝酒、热热场,再由千杯道人登场,正式向大家转述璇玑峰上发生的事情,然后隆重推出兰德先生,完成刘黎的“遗命”,向各派转赠谢意。

    但张玺提醒游方,不能这样做,为了礼数周全,应该在白云山庄门前正位设灵拜祭刘黎。张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兰德先生最近是不是太忙太累了?连这么重要的关节都给忽略了,幸亏有人提醒!”

    游方可不是没想到这一出,他在青城山已经陪着郎继升祭过一次刘黎,当时心里就觉得别扭,明知道老头活的挺滋润的,还得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拜祭老人家的灵位。但是张玺既然提出来了,他也就没法再装糊涂了,只得暗自苦笑着答应,并连连点头称谢。

    这天晚上,众人聚齐之后,千杯道人却长啸一声,全场肃静鸦雀无声,门前台阶上摆设了香案灵位。千杯道人走到中央,眼中有泪,饱含敬意与遗憾向众人讲述璇玑峰上发生的事情——当代江湖的百年传奇刘黎前辈,手刃无冲败类唐朝尚,将地气宗师衣钵传于梅兰德,已羽化而去。

    梅兰德捧量天尺供于香案之前,领风门各派弟子拜祭刘黎。身为地气宗师传人,他当然要行最严格的叩拜大礼,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嘀咕:“师父呀,您老人家可别怪我啊,招这么多人来祭你,磕头祝您长命二百岁,不,三百岁……哎呀,那不成妖精了吗?……呸呸呸,是神仙!”

    越嘀咕他心里越没底,脑门也在隐隐作痛,每一个头磕下去,就像老头瞪眼敲着他的脑袋似的。其实他在前几天去芙蓉谷看望向影华之前,刚刚去柳州拜见过师父,此刻不禁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是在勾滩苗寨内的老楼里,他陪老头喝酒聊天,水印姑娘也坐在旁边。席间水印无意中提到自己有个愿望,希望家乡能有一条公路通到外面。目前来往勾滩苗寨只能走水路,非常不方便,公路一直没有完全修通,因为有的地段山势实在太险峻了,工程艰难也意味着投资惊人。

    老头突然伸筷子敲了游方一下:“小子,你听清楚了吗?你水印妹妹有这个愿望,你可不能欺负她!”

    这老头说话怎么夹七杂八啊,言下之意要游方帮忙完成水印的愿望,否则就是欺负她,这都是哪家的道理呀?游方想瞪老头却又不敢,瑞士的刘昌黎基金他可是一直没有签字继承,老头想做慈善家自己也可以捐钱嘛,为什么非要让他游方做这个好人?

    游方现在虽然有钱,但这样的巨额捐助也不可能拿得出来,想由他出面来实现水印的愿望,非得接受那个基金不可。游方还没答话,刘黎又说道:“其实有些地方也有路,只需要拓宽一下修好一点,有的路段选址不合适,需要重新改道,再架几座桥也就行了。图纸我都画好了,不复杂。”

    水印插话道:“水峰大爷,你画的图纸交给县里,人家都说按这种设计投资要增加许多。而且这条路也一直在修,就是因为投资没落实才没完全修通的,那样不更没法修了吗?”

    刘黎摇着筷子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多出来的投资我出,哦,不不不,你游方哥哥出!这样的话就可以按我的设计修路了,要改设计修通公路,可不仅仅是谁愿意捐助投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都要摆平的。但你放心,游方一定有这个本事。”

    水印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水峰大爷,原来你不是开玩笑啊?”

    游方已彻底明白师父的意思,站起身来道:“老爷子不是开玩笑,既能让水印妹妹你高兴,又能让他老人家满意,还能造福这一带的山川与居民,这种事情我怎敢不尽力呢?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就会把它搞定。”

    水印看着游方,满眼冒星星,尽是倾慕与崇拜之色。——游方刚刚回想起水印当时的眼神,拜祭仪式终于结束了。

    他整理衣襟站了起来,双手捧起量天尺转身面对众人,一脸悲悯与庄严之色。

    风门各派弟子再度下拜行礼,类似的场面游方在青山湖畔经历过一次,当时皓东真人受刘黎所托将量天尺交给他的时候,在场的沈慎一、苍宵等人也都下拜行礼了。但此时此刻,游方并没有像当时那样将量天尺举过头顶向众人回拜,而是手捧量天尺站在那里受了这一拜。

    因为众人拜的不仅是他,也是上一代地气宗师刘黎,更是历代地师传承与风门之祖的垂训,手持量天尺的游方只是一个见证与一种象征。新一代地气宗师梅兰德终于现身江湖,回望来路之艰难,至此众望所归水到渠成,江湖中不知留下几多感叹。

    历代地气宗师继承衣钵正式现身江湖的情景,游方这一次可以说是声势最隆,同时他可能也是最受欢迎的一位,而且绝对是千年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是新一代的传奇!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2012年12月21曰,冬至,天地一阳生,一年造化轮回周而复始。

    美国旧金山,横跨北加利福尼亚海峡的金门大桥,桥面宽二十多米,离海面有六十多米高,世界桥梁工程史上的奇观之一,岸边山势如削直落万顷碧波。

    吴玉翀站在这座悬索桥上,视野开阔风景壮美,远方海面上有薄雾飘荡,大桥的尽头远望有些朦胧。她站的位置恰好是山与海的断崖交界处上空,凌空的细长桥身在海风中带着轻微的震颤感。

    从地气灵枢看,山阳水阴陡然过度,孤悬空中虚浮无依,一个人站在桥上时,环境容易对心理造成一种强烈的暗示冲击,而且一旦出神很容易觉得恍惚,仿佛那碧蓝的海面会变得越来越近,像是在无声的召唤。

    这座大桥是最典型的“聚煞冲神”的风水局,建成以来已经有无数人从此纵身一跃,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就不断有人呼吁给它加上高栏,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这栏杆始终没有加上去,每年仍不断有人在此纵身飞向大海。

    据说给这座桥加上栏杆最大的困难是巨额的财政预算,初略估计至少要上千万美元。美国加州在2007年迎来了一位屏幕英雄施瓦辛格当州长,可是待到去年施瓦辛格卸任时,加州政斧已债台高筑濒临破产,更别提给金门大桥加护栏了。

    吴玉翀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旧金山,走上了金门大桥,而且站在了这“聚煞冲神”局的阵枢位置。她出神的望着远方的太平洋,手扶着桥栏身体前倾,海风吹动了她的衣袂,就似要飞扬。

    “玉翀,在这里看风景呢?”一个柔和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吴玉翀转过身,只见游方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风衣,就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吴玉翀愣住了,那山与海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远去,脚下的大桥也成了虚幻的空中楼阁,眼前只有风中的游方。她下意识的离开桥栏上前两步叫了一声:“游方哥哥,是你吗?”

    然而她随即却似被自己的声音惊醒,意识到这是在美国旧金山,而眼前就是真正的游方,他真的来了,突然出现在这里!吴玉翀有些说不出话,也站定了脚步。

    游方的笑容还是那样柔和:“玉翀,你吓了我一跳,身为无冲化煞诀传人,你来这里看风景,怎么恰好站在聚煞冲神局的阵枢?”

    这一句话,莫名却让吴玉翀的神色黯淡下去,本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却低下头只问了一句:“游方哥哥,你万里迢迢来到美国,只为提醒我不要忘记过去的事情?难道你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就是玉翀不再是阁主。”

    游方背手走了过去,吴玉翀的心在乱跳,不知道他走过来究竟会如何。然而游方却直接从她身边走过,站在了她刚才站的位置,眺望着太平洋悠悠说道:“我给你奶奶打电话,她告诉我你在圣诞假期要和同学到旧金山玩,我就直接来旧金山了。下了飞机就赶到这里,果然正看见你在桥上看风景,如果记得没错,我曾经和你讲解过此地的风水局。”

    游方与吴玉翀再次见面,听他说话的语气就似昨天才刚刚分开一般。这回是吴玉翀的声音从游方的身后传来:“你的记姓真好,到美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至少你还没有忘记玉翀妹妹。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再提醒我是无冲派的传人呢?我的秘法修为已废,与江湖风门诸事无关,这不正是你曾经希望的吗?”

    游方伸手扶栏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提醒你,实际上是你自己未曾忘记,否则也不会恰好站在这里。玉翀妹妹,放下并不意味着忘记,所经历的一切要看怎样回味,你在怜心桥尚未完全明白,而今天,哥哥特意来给你讲个故事。”

    吴玉翀转过身来手扶桥栏与游方并肩而立:“哦,哥哥来到美国找我,就是为了讲个故事?”

    游方笑了,扭过头看着吴玉翀:“是啊,特意来给你讲个故事。年初在燕京,我认识了一位姑娘,名叫檬檬,她的经历总让我想起你……”

    就在这金门大桥上,游方对吴玉翀讲起了舒檬檬的故事,那是今年年初,在燕京,他帮谢小仙的忙,给一个叫方悦的人治疗奇异的病症,却牵出了一位本来只应该存在于画中的姑娘,她叫檬檬。

    檬檬的际遇坎坷,非常的不幸,却“有幸”遇到了一位左十三道长。这位道长是一位神通广大的高人,不仅长年为她“治疗”奇异的病症,并安排了她的生活。到后来他告诉檬檬,要在燕京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这是前世的缘法,也与她的病症有关。

    假如方悦没有遇到游方,那么左道长的阴谋一定会成功,他会通过檬檬将方悦的一切牢牢的控制,而檬檬也将永远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自己实际上成为了左道长的“帮凶”、他做恶的工具之一。

    檬檬和方悦是幸运的,他们到最后并未了解真相,也不清楚左十三已经死了,从心底里感谢左道长与游方,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彼此。

    从某种角度,吴玉翀遇到唐氏兄弟,与舒檬檬遇到左十三的情况非常相似,但舒檬檬比吴玉翀幸运,她一直在懵懂中不知发生了何事,而左十三的阴谋也没有得逞。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吴玉翀也许比舒檬檬更幸运,至少她清醒的经历了这一切,就像游方所说,放下并不等于忘记,她仍然是玉翀、一直就是玉翀!

    故事讲完了,两人站在桥上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很久,耳边只有海风吹过的声音,脚下的金门大桥在轻微的颤动。

    良久之后还是游方首先开口道:“你如今已是显化祖师一脉仅存的传人,不论近百年来无冲派做了什么,无冲化煞诀与幻法大阵无辜。你的秘法修为虽废,但神念境界未失,只要一念清明、元神不昧,仍可感悟天地山川灵枢滋养形神。你所面对的不是这座桥,而是未曾见知的另一重天地。”

    吴玉翀低头看着海面,终于弱弱的开口道:“我能吗?”

    游方:“你做山水璇玑图、落笔有灵枢之妙,为何不能呢?……我的修为有不及你的地方,那舒檬檬的病我并没有完全治好,而你是当世修习无冲化煞诀的第一高手,就算不用神念功力,仅用无冲化煞、元神互感之术,也是最适合给檬檬治愈病症的人。”

    吴玉翀的嘴微微撅了起来:“游方哥哥,原来你这么大老远来找我,是为了给另一个姑娘治病?”

    游方笑出了声:“呵呵呵,不急不急,你若有空顺便和我回一趟燕京,治好檬檬的病,这也是好事啊?回想你修习无冲化煞诀以来,可曾如此运用过秘法,这对于你未尝不是一种机缘!……至于今天嘛,是冬至,传统的风俗是包饺子……”

    吴玉翀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我若是给那位檬檬治病,需要一件法器,能震动神识的法器,最好曾依附合形之神念洗炼。”

    游方从怀中取出一物问道:“玉翀,你看这是什么?”

    阳光下赫然是一支带柄金铃,一眼看见它,吴玉翀就怔住了,元神感应的很清晰,此物的气息似包含千年山川化境,真真切切就是显化祖师传下的无冲化煞金铃,而不是唐氏兄弟仿造的另一支。

    无冲化煞金铃怎会在游方手中?此物当年失落,实际上是被刘黎所得,一直就收藏在渝城老宅的密室中,后来自然连同地师衣钵一起传给了游方。刘黎曾命游方转赠风门各派一批东西,还特意提到了无冲派,所转赠就是这件传承信物。但是这东西要送回给谁呢?老头却没有明言,很是耐人寻味。

    见吴玉翀只看着他,眼中有湿润的光泽却不说话,游方摇了摇手中的无冲化煞金铃,那无形的铃音荡漾而开,冲散了金门大桥上的聚煞之气。他也看着吴玉翀柔声道:“我们回去包饺子吧,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全书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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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师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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