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心有绝策
月杖上面的光芒越来越刺眼,白色却与黑色交织,在这样黑白相错的光柱间,六道身影分而散落,出现在林子月身旁。
三黑三白分列两旁。
黑光中,炎鸦、冷鬼王和雷邪出现在林子月左侧,他们肩头都披着全黑的坎肩,上面绘着一轮鹅黄色的弦月。
炎鸦还是被迫化作了人身,披着一身火红的盔甲,他满头零碎的黑发发梢泛着赤焰,一点灰色的眼睛悬在他前额上,但倒没有出现安朵斯本身的乌鸦头形态。一落地,炎鸦立刻冲着对面的V和孟离臭骂起来,不过大概是用魔界俚语骂的,在场除了V和炎鸦似乎没人听得懂,V居然都有些不淡定了,一脸嫌恶地瞪着炎鸦。
冷鬼王周身不再有血影,而是握着自己的法杖敛神而待,他冲着一旁的洛零安抚地笑笑,原本总是缭绕在他身上的邪气居然彻底收拢。不过冷鬼王的法杖却变化极大,宛若由红水晶雕琢而成的一样,散发出冰冷的寒意,里面不断有红色的光点在游走。
雷邪全身奔流着刺眼的雷光,一条紫黑色的雷龙盘踞在他脖颈间,抬头张望间他细长猫眼中的阴冷毕露,原本雷邪便邪魅过人的紫色眼眸中,此刻萦绕着数不尽的闪电。他手中握着一根半米长的巨大钉子,那便是雷邪通体雷光的来源,上面时不时有能量逸散飞出,在空气中发出细小的爆鸣声。
白光中,布鲁、小雨和原本是狐狸形态的古艺澜出现在林子月右侧,他们肩头也披着坎肩,但却是纯白色的,上面画着一朵盛放的黑玫瑰。
布鲁身上是一身林子月从未见过的青色素雅长衫,袖口衣角都绣着典雅大气的螺纹,他手中捧着一本书摊开在掌心里,但是也不见布鲁有任何动作,那些书页却自顾自地翻动着。其间文字时而流动出来,环绕在布鲁周围,时而又回到书页上,映照在他深邃且清澈无感的双眼中,仿佛看过沧海桑田般悠远。
小雨却穿着蓝色的道袍,水蓝色的头发变长许多也挽成了发髻,他侧过头冲林子月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小雨的双手揣在袖子里,但是他眼睛底下却绘着对称的水纹,在小雨的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水雾,水雾中不断有微型的影像时隐时现,像是缩小的海市蜃楼般,映照着众生景象。
古艺澜不再是那只柔弱的小狐狸,而出现的是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双马尾女子,一身淡青的襦裙。她下半身彻底虚化,她露在华丽长袖外的双手隐隐透出古铜色光泽,头上两只赤红色的狐狸耳朵因为不满而微微耷拉着,身后足足有九根巨大的红色狐尾,像是一大蓬火焰般衬着她娇弱的外貌。
然后一道绿色的光芒从月杖上飞散出来,杰克出现在林子月身前,手中握着另一把黑色手杖,倒像是很早以前的骷髅头手杖,但是杰克的手杖顶端却是一朵盛放的白玫瑰。杰克那个无一样貌面具的被他绑在头上,他周身环绕着绿色的藤蔓枝叶,一只白白胖胖的曼陀罗坐在他肩头,头顶也开着白色的玫瑰,还转身冲林子月扬扬手,婴儿般白净的小脸看着格外乖巧。
V的目光突然一变:“无一居然还藏私!难怪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从没有完全继承C监察使之位的力量……原来是这样!”
林子月打量了几眼杰克那手杖,冲V淡然地笑笑:“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口。
如果自己有了什么意外,至少这七位无字使能得以幸存,杰克必定知道自己的心意,会帮自己守护他们。
所以林子月不担心,不疑惑,反而舒了口气。
V皱了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扬起手杖冲林子月这侧一点。
“去。”
随着这个字从V的唇间坠落的瞬间,孟离几人便直接化作七道黑影,扑向了小广场中间。
杰克抬起了自己手中的手杖:“林子月,那个人就交给你了,这些家伙,尽管交给我们牵制……你放心,我知道你俩的担忧,我们不会下狠手的。”
炎鸦跟冷鬼王都是不耐烦地“嘁”了一声,雷邪神色凝重,古艺澜无聊地晃着尾巴,小雨非常专注地感应着自己全新的力量,布鲁轻声一笑,将原本摊开在掌心的神典给合上了。
林子月点点头,她手中的月杖忽然化为黑白两色的光点,就连那圆月的形状也一同飞起,融入到杰克的手杖上,只剩下了一把看上去柔弱的细剑,还握在林子月手中。
“你!……”不只对面的V,就连杰克也是吃了一惊。
杰克手杖上面的白玫瑰颜色有些改变,一部分的花瓣被林子月这个举动所染黑,却开得越发娇艳了。
林子月一甩手中的细剑:“洛零,你帮杰克压阵!阿煜,帮我!”
还未等洛零回话,轩辕煜两手一握一开一合,林子月连同V和他自己的身影,竟然直接一同消失在场中。
七宗罪众人已然冲到广场上,V本人的离场并没有让他们恢复神智,因为V的神念依然留在他们身上,控制着他们往小广场的方向攻来。
杰克叹了口气:“我们,上!”
洛零看着七人迎向七宗罪的背影,手中握住了一道簪子。
细看之下,那簪子仿佛银子打造的,但是其内似乎有水银在不断流动。
洛零心里异常紧张,这下子自己真的帮不上她的忙了,如果当时子月姐带着自己走就好了……这个杀手锏,怎么都该能助她一臂之力的。
轩辕煜那瞬间传送,确实是将林子月和V一同带走,将V本人带离斯凯比亚这座天空之城,既能保证无字使的其他人没有性命之忧,也能让林子月不再束手束脚担心他人,可以尽情跟V大战一场。
但是就连林子月都没想到,轩辕煜这一次痛快地传送,居然直接将三人送到了一处荒芜的空间夹缝里,甚至都不在幻世,更不是在六界某个主世界内。
这是一处极其随机、空无一物,甚至元素都异常稀薄的流离碎片空间。
V环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如此。”
林子月与轩辕煜也算是心有灵犀,这样的空间乱流中,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生灵,V对于汲取负面情绪的效率大大下降。从V出现开始,林子月便不急于进攻,也是在轩辕煜回到自己身边后,为了等他寻找这样的空间缝隙留些时间,不然到时候自己处于劣势,还要忧虑其他人在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不方便。
现在,这里只剩下三个人了,不过轩辕煜强行拉开空间裂缝,甚至将V这样的存在强行传送过来,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再战之力。他冲林子月点点头,林子月却眼神坚定地摇摇头,轩辕煜只得将自己的身形变淡,竟然是直接遁入附近的空间夹层中,脱离了战场抓紧时间恢复。
她不会允许自己参战,也担心自己在一旁,她会不得不分心。所以轩辕煜索性退出战局,一旦形势不对劲,他也打算直接带着林子月辟开空间裂缝逃走。
但是这样的计划,林子月是不可能同意的。
V望向持剑而立的林子月,她的神情仍然温和且淡漠,没有太多的情绪。
那双眼睛里隐藏着连他都无法看破的思绪。
但是那样深邃的眼神,却好像看穿了V的点滴思绪。
“现在,只剩我们了。”V轻声打破了这沉默。
先开口的他,已经失了一分声势。
林子月趁势而上,重心下压,脚底狠狠地踏在虚空中,她踏过的地方像是水面般泛起波纹,凭空产生了巨大的反推力,托着她的身体猛地蹿了出去。
V的手杖上那只蝙蝠发出尖叫,那声音几近直接刺透林子月的耳膜,让她脑海中一阵痛苦翻涌,但是她的眼神仍然那般清澈,并不为之所动,抬手一记简单的前刺。
V一抬手中纯白的手杖,一道黑色的护盾出现在他身前,架住了林子月细剑。
林子月剑尖一抖,细剑上竟然有剑光滑落,瞬间暴涨出一道长约数寸的剑气,在那黑盾上方割裂一处缝隙,剑光虽然微弱不少,但仍直接挑向V的眉心。
毫厘之间,V的眼中突然亮起红光,林子月只感觉胸口一窒息,思维被凝固了一瞬,接着V方才舞动手杖,将那记剑光敲碎后,他的手杖再往前挥出,落向林子月胸口。
林子月瞬间回神,脚底再度凭空发力,踏出一阵波纹后整个人斜倒而下,但是她却用细剑飞快在V挥下的手杖上一蹭,一道纯白色的光芒在剑尖亮起,在与手杖相触的瞬间,四个奇怪的符号从两者相碰的地方迸裂出来。
V当即感到不对劲,停下了追击的举动倒飞出去,而林子月又在虚空中蹬了两下倒滚半圈后停下自己的身形。
但是这一次林子月可不打算给V多加思索的机会,两人方才交手看似繁复,实则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一触即分,林子月却再度奔上,仍然保持着那样狂猛的速度,一刻停歇都没留给自己。
也没留给V仔细回味的时间,他无法弄清刚才那刻不对劲的感觉,林子月强行把她自己的境界提升上来,正好阻断了他对于她的任何观测,原本探查力就趋向模糊的V,此时更是只能专注于战斗,而无法看穿林子月的真正意图。
林子月的剑越舞越快,剑光交织似网,V游刃有余地在其中穿过,尖啸与摄魂交替而出,他却并没有采取太过激烈的手段,而是用这些小骚扰不断来缓和林子月的攻势,拖延着时间。
与林子月迫切地想解决战斗不同。
V从始至终都看得很清楚,她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长时间维持下去。
从林子月强行吸纳幻世对斯凯比亚的追念之情开始,他就想好了之后两人交手时的策划,他设下的局,她毫不在乎地踏了进去。
V从一开始打算做的,就是拖延战斗,直到林子月自己力量崩溃的那瞬间。
他越拖延,林子月的细剑越飘忽迅疾,像是敲击在窗沿的暴雨密集不断,又像是掀开云暮探头的阳光,从一丝丝一缕缕连绵成一片,迅猛到根本无从躲避,就连V都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林子月现在的境界与状态不良的他相仿,不然V根本不至于如此被压制,这也是让他心生烦闷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则是林子月的剑尖不断蹭过他的手杖,有时发出的是一声嗡鸣,有时出现的是那四个印记,有时候只是亮起一道光继而又泯灭,让V在迷惑中实在摸不准林子月的用意。
乍一看,她似乎是想驱动无字诀来夺取自己的手杖控制权,但是林子月有没有失了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徒劳?
神器的认主模式根本不是强行用外力可以更改的,除了传承或它脱离掌控自行择主,根本不可能这样轻易被人夺取。
那林子月到底在干嘛?
V察觉到了,她的精力也并非集中在与他交手上,甚至并不集中于为伤害他而努力。
所以他更加迷惑,但既然林子月不忙着结束战斗,V倒是乐得拖延时间,等到将她拖垮的那一刻。
不过V还是在心底感叹了一句,林子月这样狂野的猛攻,让他稍微改观了。
林子月自然不知道也不理会V的心思。
她仍然在狂攻,忘却身体亦或心灵上的疲惫感,忘却自己猛然增强的境界有时限,林子月还在狂攻,飞舞的细剑越来越快,只剩下不断摇摆的匹练,似白龙游走,转瞬间却是数个交手的回合已过去。
林子月一次次催动无字诀,但又因为跟理想中不一样,她只得一次次收回还没落下的咒诀以保存灵力。她在试图用无字诀来发动神戍,自己一直没能掌握的那一招守招,在林子月强行晋阶后其实已经可以使用了,但是她需要的并不是那隔断一切灵或物的绝对防守。
她要化守为功,用无字诀来引爆神戍的威能,但是必须得由细剑跟V的手杖进行直接接触,所以林子月不得不这样,不计消耗地狂攻,不断吸引V动用手杖来抵挡。
林子月当然知道自己并不能长久支撑下去,所以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都化为光影,只为了多让自己的细剑与那手杖相交一次。然后寻找一个足以产生共鸣的无字诀,好成功引爆自己施加在细剑内部的神戍。
林子月要将V的手杖废掉。
那是她唯一能致胜的一招。
若是不得成功呢?
林子月根本没有思考过这种结果。
一次是机会,百次是积累,千次是磨炼,万次是寻道。
大不了,便是百万次搏出一个奇迹。
只为胜利这信念而已。
238. 所为
这个虚无且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剑影和时轻时重的刮擦声在回荡。
偶尔会从剑尖冒出诡异的撕扯声或爆鸣,但是还未等它们扩散开来,便已经被林子月下一次出剑时的呼啸声所淹没。
V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因为林子月坚持的时间远超他预估,而且她似乎将疲惫悉数压制下去,到时候不论胜负,她难道不怕被疲劳反噬致心力衰竭?
太过大胆了,V自己的本质也是个倾向理智至上的人,一切出于利益而行动,虽然总是随心所欲,暗示因为他有能力且毫无顾忌。但V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林子月这个人平和的外表下,究竟是多么难以禁锢的疯狂,即使是他也根本比不上。
林子月目光还是那样温和,坚定,淡然地注视着V。
V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可以如此自信,可以继续毫不犹豫地爆发着速度,一次次扬起细剑,又一次次重复这样落下的举动。
心理战?
自己知道她不可活、无法赢的话,就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是V的底线。
只要林子月败。
那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所刺过来却被V用手杖格挡住的每一剑,都会变成徒劳。
V冷眼看着她,自以为看见了那平和湖面底下的怨怼,或许她只是想发泄出怨怼,终究逃不脱意气用事,终究只是个人类……
在这里垂死挣扎。
V这样想道。
林子月的目光却没有任何变化,专注而温和,仍旧倒映着V的身影,倒映出他心底沉重的思绪,她看透了很多东西,对于过去有所了解,知道了因果背后存在着这人的影子、
也因为长时间聚精会神,林子月摸索到更深奥的东西,甚至几近看破了他的未来。
然则未来是发散的片段,一切皆由现在决定。
所以林子月的身影忽然倒飞,然后她在虚空中立足、站稳,她脚下又一次爆发出破空之声,剑尖忽然亮起四道护符的纹理,V的瞳孔骤缩,这一次那无字诀的形象异常清晰且稳定,组成了菱形般的水晶环绕在细剑的剑尖周围。
这一次,那浮现的无字诀清晰到V终于能直接认出来,他看明白了那几个护符中蕴含的因果力量。
秩序,混沌,灵动,循衡。
那竟然是四位监察使的力量缩影!
V这一次不再单纯抵挡,他抢在林子月的细剑落下前挥动手杖,杖头那只蝙蝠展翅飞起,周身涌出一片黑暗,瞬间化作了大片的蝙蝠飞舞而出,阻拦在林子月身前。
那些蝙蝠身上的力量极其诡异,在触及林子月身体的瞬间直接化作一团黑气,留下了一处被腐蚀的血口后又飞舞至空,然后再度折返飞回。
那些蝙蝠啃噬并撕扯的不只是身体,林子月觉得本就因为强行进阶而状态不稳的灵魂,也已经被他们钻得生出道道缝隙。虽然它们只能撕扯开极小的部分,但是却是在无边的大坝上开了一个口子,令里面本就汹涌的波涛瞬间找到了缺口,开始沿着那些细小的口子往外崩散。
林子月没有闪避,放弃防御,细剑长驱,直入蝙蝠群。
然后剑光冒了个尖,像是刺透乌云的一缕艳阳,她破开了那如同黑雾般的蝙蝠群,任由它们啃噬遍自己的身体,留下大量细小密集,却足以令自己体内力量决堤的口子。
林子月没有发动细剑中的神戍来保护自己。
她只有一个目标,只有那一个念头。
而这些蝙蝠并不是手杖的本体,无需她分散精力去对付!
遍体鳞伤的林子月穿过那些蝙蝠群,逼近至V的身前,根本没有留给他再作应对的时间。
V与之前不知多少次一样,提起手杖,又一次以杖身横挡。
这一次,林子月的细剑没有一触即偏被弹开,那四道盘旋周围的无字诀同时亮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气浪。
神戍本来是绝对的守招,以林子月现在的力量,她施展出神戍的话也足以扛住一位监察使的全力一击了。这可谓是C留给林子月保命一式,但现在却被仿照监察使的四道力量逆向控制,一下子将其引爆。
V满脸都是难以置信:“林子月!你——”
林子月飞舞的黑发下方,依旧是那双淡然且温和的眼睛,似有众生云云而过,却又只是倒映众生的一面镜子,那样类似四位监察使,却又因为她身为众生间的一员,而饱含感情的眼睛。
平和的镜子下面,有怜悯、惋惜,有对于往昔的追念,有对于生命未满的遗憾,是狂风暴雨般的痛苦与悲愤,也是对那一丝希望绝不放手的坚毅。
镜子底下,是一个鲜活的灵魂。
只是一个眼神,V便看见其中折射出万千众生的倒影。
那是人类——充满感情而又富有感染力,身负混沌而又追求秩序,穿梭在灵动与平衡间,最没有定性的种族。
林子月用于引爆神戍的概念,便是如此。
细剑里无数的光影扩散,V不得不悉数将所有的魔力灌注到自己的手杖中,才能竭力维持住手杖上的能量,拼命与其抗衡。
光芒愈盛,黑暗愈低。
这样剧烈的能量足以泯灭任何声波,本就寂静的空间,现在已经彻底化为死寂,所有的元素都在湮灭和重生间不断反复,甚至两人周身的空间也在崩塌,产生了一处处扭曲的螺旋。
处在爆发中心的两人,一者持剑仍在前刺,一者横杖仍在抵挡。
V一咬牙,同样做了个疯狂的决定。
一块白色的水晶从他眉心浮现,不足一个眨眼的瞬间,便没入了他的手杖中。
白色的手杖上,黑色光芒瞬间暴涨,几近将林子月的身影整个吞没,要把她撕成湮粉。
然后林子月手中的细剑飞速一抖,将那四个纹章用一个圆圈串联起来。
神戍爆掉了,但是这四方概念具象化所产生的图案并没有崩溃,仍漂浮在林子月的细剑顶端,此时被她直接连接到了一起。
原本从细剑神戍中爆炸开来的力量,瞬间又倒卷而回,甚至连带着V的手杖上溢出的那些黑光,也被一同吸了过来。
然后那四道形象各异、象征相异的无字诀,直接沿着串联它们的圆形轨迹转了个圈。
然后一个闪动,落在了V的手杖上方。
林子月的声音并不高昂,却穿过所有力量卷起的乱流和颤颤巍巍的空间,落进了V的耳朵里。
“我也只有这样疯狂的举动才能逼你动用神格啊,K。”
林子月的眼神还是那样温和且坚定。
V望着那双眼睛,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被算得分明,那么自己……已是输定。
无字诀落在V的手杖上方,随着神戍倒流的力量一起收拢。
然后在一声仿佛锁眼扣住了钥匙的轻响中,那白色的手杖周围浮现出四个巨大的纹章,它们彼此交错飞舞在手杖上方,自己化成半透明的球形结界,彻底将V对于手杖的控制给割裂。
V刚刚为了抵挡那神戍自爆的一击,才把自己的神格融入进去,现在的他……
一把匕首从那极其不稳定的空间漩涡中飞出。
林子月一抬空着的左手,那匕首便落进她的掌心,她右手的细剑无力地垂下,上面已经光芒尽歇。
但她握住了光芒炽烈、满载轩辕煜汇聚之力的寸阳,狠狠地往V的喉间递出。
V闭上了眼睛。
他从不相信“命运”,但是也从来不相信自己可能会有死亡的这一天。
原本身为概念体生命的四位监察使,概念状态的时候是没有灭亡一说的,只有遗忘可以抹消它们,但是V可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被遗忘,也从来都没把死亡列为自己的烦恼。
但是这一刻,他仍然不担忧死亡,却突然开始害怕自己会被忘却。
匕首的冰冷触感和上面满载的能量,掠过V的喉间。
他睁开眼,紧皱眉头看向林子月。
“你大可以杀了我。”
林子月手中的寸阳再颤抖,锋芒微偏,却始终没有落在V的喉咙上:“是啊,我是看到了好多事情呢。你的罪行,你的恶念与私欲,我甚至跨过时间线的多重偏移和扭曲,看到了你怎样一步步导演出六界这场悲剧。”
她手中的寸阳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那为什么不杀了我?”V问道,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强行将更加冲动的话语咽了回去。
林子月能从V的眼睛中看见寸阳的光芒,和自己阴郁眉眼的倒影。
“我……不知道。”
林子月如实回答道,这样的回复一脱口而出,她却觉得身上重新涌起一股力气,她握紧了寸阳,却是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臂。
“可能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
V凝望着林子月:“该说你是妇人之仁,还是善良至蠢,还是……”
林子月回望着他,苦笑起来:“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人类,而不论是你所代表的混沌或者C所代表的秩序也好,都是人类的一部分。所以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对不对,但是……我希望这样做,就这样做了。”
林子月嘴边扬起一个笑容,跟她的眼神一样柔和。
“我始终都是随着我的本心而做出决定的,这人世间本就没有对错,也没有善恶。”
但人们做出了选择,故而有了善恶是非,有了法,有了罪。V紧皱的眉头松开了:“该说你是对这个世界心存爱意吗?”
“我不知道。”林子月如实地回答道,然后她昂起头:“但我选择信任这个世界自己……我相信它能予以善恶回馈,这就是我的选择。”
两人身边,神戍与无字诀形成的阻隔骤然破裂,那白色的蝙蝠手杖倒飞而回,绕着V转了一圈后,安静地悬停在他的手边,似乎在等待着V再一次拿起它、挥舞它,结束那令他头疼已久的某个“人类”。
V摇了摇头:“这想法也真是愚蠢至极。”
林子月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支撑无字诀继续维持封印了,其实只要V再拖上一分钟的六十秒,他也就赢了这场对决。
但是他却没有,本有手段再把战斗拖下去的他,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坦然接受自己一子算错后,终至满盘空的败局。
林子月也没有落下最后一步死棋,她本来能用寸阳划开V的喉咙,让上面汇聚起来的空间之力涌入V并无过多防备的灵魂内,一点不留地粉碎这位具有独立意识和监察使力量的存在。
但是她也没有。
人类吗……
V长长地舒了口气,握住了手边乖巧等待着他的蝙蝠手杖:“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反正轩辕煜根本不能阻止我。”
“说实在的,我觉得你不会。”林子月的眉毛无奈地拧到了一起:“你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已经放弃要杀我了,不是吗?”
V瞪着林子月,沉默片刻后又舒了口气:“你这人真的很令我讨厌……真的。”
“但是这一局是你败了,你也承认了……放心吧,我没你那么不择手段。”
林子月的言外之意,就是不会对跟V有关的人出手,让他放心。
“你真的很讨厌。”V的眼睛眯了眯,然后望向虚空里:“我们该走了吧?”
林子月点点头,但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V冷冷地看着她,知道时限也差不多了。林子月的身体晃了晃,数道黑白相间的光点从她的身体里逸散出来,消失在虚空中。
轩辕煜的身形瞬间出现在林子月身后,在林子月瘫倒落地前抱住了她。
“小月……”轩辕煜接过林子月手中的寸阳,小心地将她搂在怀里。
V走了两步贴近到两人身边,轩辕煜下意识抬起寸阳,万分警惕地瞪着他。
结果V一甩手,从怀里丢了一枝半残的花托出来,从那仅剩下的两片白色花瓣看来,这应该是一朵白色玫瑰,但是此时几乎凋零殆尽,看着分外凄凉。
那朵玫瑰落在林子月身上的瞬间,便化为淡淡白光笼罩了她,悄无声息地融进她的身体里,再无动静。
“L的神格,虽然已经因为某些人的自作主张而破损了……不过还剩了些力量,死不了。”V皱着眉头看向林子月,懒得去搭理轩辕煜那凶狠的眼神:“但是也活不了多久。”
他这一句话,让轩辕煜眼中失去了很多神采,他将林子月抱得更紧了些,林子月因为那朵白玫瑰补充的力量,撑着自己赶紧睁开了眼睛,抱住了轩辕煜的脖颈:“阿煜,快回去……大家还在……”
“傻子……你就不知道想想自己……”轩辕煜强忍住眼里的泪水,手里的寸阳一抖。
三人的身形消失在这片遥远空间缝隙的微小虚空里。
刚才神戍被引爆的地方,几个空间漩涡开始不断扩散,没有了轩辕煜稳定这里的空间,那龟裂的痕迹便疯狂蔓延开来,最终这里的一切全部塌缩,归于最中间一点点针尖般细小的黑洞里。
一切都不复存在。
或许在很久远的未来,它会忽然间动荡起来,又一次发生剧烈的爆炸,将自己吞下去的那些力量一股脑吐出来。
然后诞生出新的世界。
谁知道呢。
曾在这里大战的两人已然离去。
239.告一段落
幻世,天空之城斯凯比亚。
轩辕煜抱着林子月,身旁是眉头紧皱的V,方一站稳,林子月便看到了出人意料的一幕。
“你们在干嘛?”轩辕煜虽然好奇地这样问着,不过他这样询问,纯粹是出于八卦而不是关心。
“你们倒是住手喂!”林子月直接喊了起来。
因为两人看到炎鸦和古艺澜正在从废墟间寻找比较完整的木材,这些废木头在广场中间叠起了很散乱的一摞,此时冷鬼王正使唤着小雨跟他一起抬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他俩正兴致勃勃地把那人往那堆木材上面搬。
一旁,七宗罪几人或躺或坐,都处于虚脱的状态。虽然V收回了控制权,但是他们自身不受控制的那段时间,完全处于意识跟身体机能分割的状态,此时当然还不能自如地活动。不过七宗罪众人也非常愉快地看着炎鸦几人忙活,望向那个被绑起来的人时,他们眼中不乏幸灾乐祸。
雷邪正帮洛零打下手看护七宗罪几人的伤势,洛零过渡些许自己的灵力给他们,因着她的体质比较特殊,倒是也能让几人吸收,勉强能解决燃眉之急,帮助七宗罪诸人更快地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杰克和布鲁正联手在维持着外侧一个巨大的结界,杰克撑起的绿色光幕环绕在外,金色的字符不断从布鲁手中的书本里飞出,然后飘荡在这片广场外围,将外面的各种攻击给阻拦下来。
一见到林子月和轩辕煜回来,场间所有人面上都是一喜。
然后他们看到了站在边上的V。
一时间火药味甚浓。
V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七宗罪几人,尤其是草莓那痛恨至极的阴沉表情,似乎让他颇为受用,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冲她露出挑衅之意。
这样的情景当然落在了林子月眼里,她瞪了一眼V:“你既然玩够了输了这一局,是不是也该收回他们的头衔了?”
V耸耸肩:“我乐意收就收,我不乐意当然就不收,没必要。反正我又对什么统治魔界没有兴趣,随那小魔女的便呗。”
他这话里的小魔女,指的倒是七宗罪为首的草莓,不过草莓虽然不服气,却意外得没有插嘴反驳,只是沉着脸死死盯着V,似乎想用凶狠的目光从他脸上刮层皮下来。
V没有再看草莓,而是看向冷鬼王:“我以前说过的话,你现在仍旧不考虑?”
“不了,谢谢。”冷鬼王将手上被绑着的那个人往柴火堆里又抬了抬,将几根木柴插在他身边,完全不理会那个人挣扎的叫喊。
那个人的嘴也被他们用布堵上了。
林子月实在看不下去了,用无奈的眼神望着轩辕煜,轩辕煜只得把她放下下来。
洛零赶紧小跑着迎了上来,扶住了战立不稳的林子月,方一接触到林子月的身体,洛零才准确感知到她身体的破损状况,当即差点直接泪奔,顾不上林子月要做什么,洛零抱着她就是一阵呜咽。
“不是,洛零你先放开我,我还得……啊,你们几个!不要趁机点火啊喂——”
晚了。
炎鸦一挥手,大蓬的火焰燃烧在那些腐旧的木头上面,瞬间将其中挣扎的人烧了个干净。
那个人影化为一道白光,直接消失在火焰中心。
林子月拉开扑在自己肩头哭哭唧唧的洛零:“你子月姐还没死呢,犯不上这样……不是我说!”
林子月换上一副凶狠的脸转向炎鸦几人:“你们干嘛把无心给烧了啊?到底怎么回事儿!”
炎鸦当即也吼了回来:“那臭小子看我们打一半一群人停下不打了,居然想趁机对虚弱的孟离他们出手!”
林子月一噎,更大声地隔着几米远冲炎鸦吼了起来:“那你们就烧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炎鸦这才反应过来:“我靠!那小子是玩家啊!烧死又没有毛用!孟离你TM不早说!?”
孟离的脸色果然不太正常了,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我就随口一提而已!没想到你们竟然真得去搞了嘛,我就不好意思打击你们的积极性了……”
炎鸦因为丢大了脸有些气急败坏,叫着喊着就开始撸袖子,想要冲上去揍孟离,结果被紧张兮兮的雷邪拦了下来,七宗罪这几位现在就是半化的泥人儿,摔不得碰不得,洛零也赶紧去帮忙安抚那个暴脾气。
地上的孟离本来还在没心没肺地冷笑嘲讽,结果之前交战时候杰克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被扯开了,他现在自愈能力基本没用,顿时将洛零也急得团团转了,四人一片闹哄哄的。
乐得冷鬼王在一边抱着胳膊旁观,就差一盒爆米花了。
小雨有些迷茫地看着众人乱糟糟的样子,又看向冷鬼王:“我们不过去帮忙吗?”
“不去,帮忙哪有看着好玩。”冷鬼王懒洋洋地低声道,怕被洛零听见。
这里这些人小雨其实都不太熟,也就跟冷鬼王见面次数多一些、认识久一点,听到冷鬼王如是说,小雨当即乖巧地点点头:“哦,好。”
轩辕煜看着那几人乱哄哄地,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没能早点继承K的力量,那就直接带着小月去六界流浪得了,省得看着这些沙雕在这里丢人现眼。
V嫌弃地瞪着林子月:“你要不要考虑到我这里来做事?我觉得你跟着这些人混没有前途——”
轩辕煜更加嫌弃的眼神瞪了过来:“我说这位反派角色你脑子真的没毛病吗?”
V用自己的手杖在地上点了两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理智与利益远比一时激愤打生打死来的重要很多。”
林子月的目光停留在远方结界外的攻击上面,隐约能感应到是玩家们又一次集结起来,正在拼命攻击这里,也是叹了口气。不过她看向V的眼神依旧很平和,带着浅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V的眼角跳了下:“噢?你不都从监察使的境界跌落了么?怎么可能还看透我的念头。”
“只是知道而已。”林子月握紧了手:“你希望拉我到你这边的阵营,帮你对付最棘手的那个家伙,至少有一个可以信任的盟友一同对付命运之书,能让你现在的压力小很多吧?”
V的手杖在地面上微微一划,留下了一道极浅的划痕,那是他心情波动的体现:“所以我是真的……很讨厌你。”
林子月冲他灿然一笑:“彼此彼此,我也挺讨厌你。”
然后她面色一肃:“你要明白,我没法放下跟你之间那些恩怨,虽然那是C与L的事情,但也与我息息相关。不过这样看来,你也从监察使的巅峰跌落不少了啊,不然不至于这样,根本无从看透我的想法。”
V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林子月的话,他输得不甘心,却输得坦率,在下棋的时候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等一局结束,他的棋品可没有差到直接掀起棋盘砸别人头上。
林子月不畏惧他下阴手这点,既让他嗤笑,亦让他佩服。
因为换成V自己,可永远都不会是如此信任他人的个性。
所以,他宁肯退步,亦不肯将这个似是“棋子”实为“棋手”的女子,从这六界间抹去。
V更期待看着她再前行。
林子月见V没有反驳,知道他不乐意听这些大实话,索性也避开深究V自身的事情,她思索了许久后,才冲V点点头,给出了对他刚才寻求联手的答复:“不妥。”
“那你点头干嘛?”V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越看林子月越烦。
“他如果对你动手,我可以带着无字使帮你,但如果是你主动对他出手,我很大的可能两不相帮。”
V放下了揉着眉心的手:“很合理,为何你说不妥?”
“因为我的想法是让世界自主决定世界的发展,并非一定要决定一个清晰的未来,而是在无数的时间线上面去反复再前行。那样的路或许很艰辛,但既能给监察使这样的存在留下补救机会,也能在最大限度上摆脱这个世界对于绝对掌控的依赖性。一旦这个世界本身具有自主性,便会离你们那般概念体的肆意掌控越来越远,才能尽情在繁华中生长。”
“六界的诞生,原本就是我们一时兴起的偶然。”V的神色黯淡了不少。
林子月却昂起了头:“那现在,你们种下的种子已经枝繁叶茂,该开出属于它自己的花了。”
V看了林子月半晌,第一次不带恶意地微笑起来:“是啊,我已经看到了。”
那绽放时太过狠厉坚决的白玫瑰,确实很美,以至于跟昙花一般,刚刚展开娇艳的柔嫩花瓣便已然濒临凋零,不过,有那么多人尽心伴随在这风景左右,想必这样的花也能……
走上抛下更多种子、让更美丽的群花绽放的道路吧。
这个世界已经具有其自主性了,从这个世界诞生并成长的你们,一定会比我们更加无畏地守护它吧。
V身后的披风忽然卷了起来,将他整个人吞没。
一句告别也没说,也没再说更多的劝告,他已经从林子月身上看到C曾经看到的东西了,所以她的立场其实已经没必要再分清了。
命运之书,也迟早要面对这双温和而淡然,却凝望着天地苍茫的眼睛。
然后被其询问、质疑、审判,被其改变。
没有出手的必要,交给她自己去解决便好,V乐得其成。
所以V果断地离开了,他今天说的废话已经够多了。
轩辕煜之前还在看那群人闹闹哄哄拦着孟离跟炎鸦吵架,结果一个扭头,林子月已经不再说话了,也跟他一起静静看着那群人闹腾。
“他就这么走了?”
“嗯。”
轩辕煜挑了挑眉:“前一秒打成那样,后一秒就指望你跟他一样握手言和?他这人真的挺有毛病的。”
林子月拍了拍额头,试图让自己提起精神:“那是一个绝对理智的棋手,确实挺可怕的。我真的不打算再跟他交手了,你永远猜不到这样的人在服输前会藏着多少可怕的底牌。”
“我们或许真的是运气好。”轩辕煜轻声道。
林子月摇摇头,轻轻搭上他的胳膊好支撑自己脚下站稳,越来越强烈的虚弱感让她感到头晕眼花:“是我运气好,你不会有问题的。他那人看着冷血无情,但是格外……念旧。”
“啧,你还替他说话,真的被带跑了啊?”
林子月瞪了轩辕煜一眼:“对啊,都是理智的成年人了,谁还是小孩子脾气。”
轩辕煜耳根有点红,明显非常气不过:“我、我这哪里是小孩子脾气嘛!我只是敌友两清而已!”
“知道你担心我啦。”林子月吻了吻轩辕煜的耳朵:“耳朵都红了。”
结果轩辕煜整个脸都红了起来:“我不是害羞,我就是生气!对,生气上头!”
林子月将额头贴在轩辕煜肩膀上:“那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轩辕煜轻轻搂住她:“我又不是气你。”
这家伙总是这样好哄呢。
“嗯咳,打扰两位一下。”冷鬼王沉着个脸走过来了,在他万分介意的目光下,两个人只好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轩辕煜当即就恶狠狠地瞪着冷鬼王:“干嘛!”
语气活像要跟他生死决斗一样。
冷鬼王那脸皮多厚啊,毫不在意某人要杀人的目光:“那家伙真走了?”
林子月叹了口气:“是啊,但是这之后,还有不少事情在等着我们呢。”
“七宗罪他们呢?要怎么办?”冷鬼王冲七宗罪几人的方向扬了扬手,那边孟离跟炎鸦还在隔空对喷,该庆幸的是他们暂时还没从互相对骂改为互吐口水,不然阻拦两人的洛零和雷邪就要遭殃了。
“不怎么办,V显然懒得管六界众生的事情,所以七宗罪的去向只取决于草莓的意愿了。”
冷鬼王瞥了眼外面仍然维持着结界的杰克和布鲁,玩家们似乎还没有放弃攻下这边的打算,不过看那两人游刃有余的样子,大概还能撑很久:“嗯……那你俩打算怎么办?”
轩辕煜看向林子月:“我们去算账吗?”
“对啊,命运之书还欠我好几个解释呢。”
“你们找得到那家伙吗?”
听到冷鬼王这么问,两人当即用试探的眼神望向他,林子月笑眯眯地道:“那得看你们乐不乐意带路了,毕竟六合可是你们的专场。”
冷鬼王有点惊讶:“咦?你怎么知道……V跟你说的?”
“怎么可能,他那么自我的人,哪里会替别人提供情报。”
那边一群人终于不闹腾了,因为洛零爆发了。
刚刚炎鸦跟孟离从互相对骂变成了互喷口水,结果炎鸦喷到了洛零脸上,当即把她气得揪着炎鸦的头发就开始往下拔,炎鸦本就对自己的羽毛爱惜得不行,又心疼又憋屈还不敢反抗,正嗷嗷直叫唤求饶。
然后就变成了洛零暴揍炎鸦,雷邪抱着胳膊跟孟离站在边上看戏。
杰克和布鲁都是用看白痴的眼神频频回头,这一群没心没肺的家伙就没一个来帮忙赶走那些玩家的啊!
众人看着炎鸦被洛零一个过肩摔,脸朝下砸在了地面上。
林子月叹了口气:“唉,不过V说得也是实话,现在我也觉得我前途堪忧了。”
轩辕煜用胳膊肘推了推她:“没事,这不是还有我嘛。”
240. 同往
将洛零和炎鸦分开后,林子月稍微安抚了下两人,就立刻分出人手,开始予以外面那些围攻的玩家们反击。
前因后果洛零跟林子月讲得很清楚了,七宗罪跟无字使各自交战间,无字使之间因为尚存理智并且互相配合、力量彼此呼应,加上洛零居中施以援手,这边受伤并不严重,但是七宗罪那边受伤不少。
在V专注于跟林子月的对战后,他并没有精力动用神念多插手这边的战斗,所以七宗罪各人的力量并未像是V使用时那种极度巅峰,在战斗节奏太过迅速的情况下,还是被无字使这边伤到了好几次,所以他们的情况不怎么妙。
就在七宗罪突然恢复神智之后,他们立刻陷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而那群玩家也突然恢复了正常,在无心呆滞片刻、主动出手后,那些玩家似乎也像是收到了某种信息,随着无心一同对七宗罪虚弱的众人发动围攻。
这种情况一出现,炎鸦和洛零当即都炸了,炎鸦的暴脾气摆在那里,二话不说就护起了七宗罪诸人,玩家们当即遭到了无字使们的反扑,布鲁不得已只好与杰克联手撑起了结界。
既然七宗罪众人恢复了神智,那么林子月与V的对决想必也结束了,很快便会回来,所以众人并没有急于离开斯凯比亚。
更何况,这座城市里清剿魔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无字使们对林子月的心意相当明了,自然更加不会离开了,反正那些玩家被隔开后那些攻击就不痛不痒了。
于是洛零着急忙慌地开始给七宗罪各人过渡些灵力,希望能帮他们尽快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把玩家赶走吧,然后将斯凯比亚的清扫完成……可以吗?”最后一句林子月看向了布鲁,毕竟斯凯比亚的事情都是从他而起,林子月还是想确认他本人的意见。
布鲁的神色比之前缓和了很多,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一切的他,将所有思绪都收敛起来,冲林子月微微颔首:“我没有意见。”
“那便这么办吧,走。”
林子月一扬手,月杖却没有习惯性出现在掌心里,她怔了怔,才不好意思地冲众人笑了笑:“抱歉,可能要看你们的了。”
结果下一秒,洛零却塞了一根淡青色的簪子到林子月伸出的掌心,那颜色近绿却不似叶青,比青琉璃通透,又比晕染开来的青花瓷淡上几分,跟林子月的因果之线相比,更加浓郁富有生机。
簪子上没有额外的形状,不看那圆珠般的簪头,这就是一截筷子,但是上面又纹着隐约可见的各式圆圈,大小不一,相互流动交错时便有青光流转,充满莫名的美感。
“这是?”
簪子入手林子月便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力量,且充满似曾相识的感觉。
“Z想转交给你的东西啦。”洛零笑着将林子月的手按了起来,让她握紧那簪子:“应该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再怎么也能缓解点现在你那糟糕的情况。”
林子月笑着揉了揉洛零的头,毕竟两人身高差不多,这个动作做起来都不怎么容易:“不是我说,你给我这么一份大礼真的好么?Z肯定是交给你的吧?”
洛零转了转眼睛:“她也没说留给我啊,只是让我收下我就收下啦,那现在给你也不算什么嘛!”
林子月望着握紧的拳头,里面那簪子正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半晌后林子月笑了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矫情:“好,那我就收下了,这么大的人情呢。”
“一报还一报啦,要不是你愿意分割自己的灵魂力量帮我恢复……那就两清了嘛!”洛零嘟囔道,不过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林子月给了她一个友善的拥抱:“谢谢。就算我们之间两清了,我也会把你当成我的妹妹呀……我们俩相似的本来就不是外表,而是内心啊。”
洛零自己虽然也明白林子月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听到这话从她本人嘴里出来跟自己在心里猜测,感觉还是不一样,登时洛零就笑着点点头:“那是!咱俩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互换灵魂了嘛!”
林子月松开重新轻松起来的洛零,将精神力注入手中的簪子里,洛零赶紧后退了两步。
一片青蒙蒙的光芒从簪子上流淌出来,笼罩在林子月身上,像是给她披了一层轻纱,使她整个人都朦胧起来。
林子月的意识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全身都如同流动水银的女子,一方银纱笼罩在她水银质感的身体上,那些水银模糊地倒映着许多影像,但统统都看不真切,明明女子只是身体稍有曲线,说不上丰满,却充满了富有母性的温柔美感。
她静静地站在一片绿色草叶的海洋中间,手中也捻着一抹青翠的绿意,像是在这里等候许久,只是不知道林子月是不是她等候的那人。
这是一片三叶草组成的平原,女子手中摆弄的,却是一株四叶草。
在林子月进来后,女子便回过了头,眼中带笑得望向她。
那是一双令林子月异常熟悉的眼睛,渐渐的,林子月意识到这双眼睛像谁了。
这感觉非常奇怪,林子月感觉自己好像在看着自己。
女子缓缓走到林子月身前,身后拖曳的银纱抚过那些郁郁葱葱的三叶草,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那些被银纱蹭过的三叶草化成了五颜六色的蝴蝶。
这些蝴蝶挥展着翅膀,越过两人的头顶,像是被风刮起的落叶般四处飞舞,却又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是来回徘徊着。
林子月却觉得自己的嗓子里被堵住了,那些蝴蝶也令她异常熟悉。
正因为熟悉过头,林子月有些恍惚,但并没有不安。
“你来了。”
林子月有些好奇:“你在等我?”
女子越走越近,身后的蝴蝶纷纷扬扬涌出,它们像是七彩的雪花般散落在空中。
“我谁也没有等。你或者她,谁来都一样。但是能见到你,我很高兴。因为此时的我,想必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女子的声音温软好听,她口中时不时真的会发出如风铃碰撞般的轻响声,十分悦耳。
“我是不是见过你……很多次。”
女子掩着嘴轻笑起来,然后走得更近了些,缓步轻移到林子月面前。
上下打量着林子月,女子眼中的笑意越发温柔了:“真是聪明的孩子。你真的如我所想,比马戏团所有人都更有潜力呢。”
“马戏团……”
还没等林子月问出口,女子突然伸过手来,将那朵四叶草别在了林子月的耳边:“马戏团早就不复存在了,没有我们四个的组织或者统领,那也就只剩下个虚名罢了。不过那些成员都是你,或者说你们的前辈,要是遇到了,好好待他们,那都是些天赋过人的好苗子,只是……”
女子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我们四个除了C,真得说不上是好老师。”
“C也不是。”林子月接了句。
女子当即点点头,露出孩子般的喜态:“有道理有道理!”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熟悉?”林子月摸着耳边的四叶草,将它摘了下来。
女子指着林子月手中那朵四叶草,问她:“你知道四叶草的花语吗?”
“幸运,三叶草是幸福。”林子月抢答道,不希望再听女子扯东扯西。
女子扁了扁嘴,对于台词被抢有些不快:“我被众生看见的模样是三叶草,但是我的存在即是四叶草,这样的解释很直白了吧?”
林子月瞳孔骤缩,难怪她总给自己那样的熟悉感:“你的意识本身便存在于所有的众生里?”
女子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就是思想太偏激了点,都怪V那家伙把握你的神格太久啦。准确点说,只是在那些包含母性的众生眼中,我能瞥见一丝丝的尘世。”
女子挥手抚过林子月手上那根四叶草,那四片草叶上分别倒映出了四道虚影。
一副是两个还显稚嫩的小女孩嬉笑着漫步在校园里,然后一副是孤身前行戴着蝴蝶手环的“蓝色妖姬”薇娅,另一副是仙狐大典上那个东海红狐族的族长在悲泣。
而还有一副虚影,是个鹅黄色毛绒上衣和牛仔裤的女子,她正站在天台的栏杆边上,伸开双臂两手扬起,像是要飞出去拥抱天空。
“她们都是我的眼睛,你也不例外。”
Z这样说着,又是轻抚过那四叶草,四道虚影统统消失不见了。
这四个人,其实也早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林子月深吸几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泪水:“不,应该说是因为她们与你产生了感情上的共鸣,所以能被你截取到她们的意识碎片吧。”
Z的笑意变淡了,她眼神里的温柔被悲伤淹没:“我不是有意的,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自我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时候开始,我便无穷无尽地接受着她们悲怆而温柔的心意。”
林子月愕然了,这也就是监察使之一,要是换个普通人,甚至是冷鬼王或轩辕煜境界的类神,大概也早就被这些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巨大悲伤给碾碎了。
但是Z却一直注视着这个世间。
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坚强啊。
正如……她所注视的那些人们一样。
“我的力量,很早前就给了那个可怜人一份,我记得你们都称呼她‘老板娘’,对吧?”
林子月安静地点点头,还没从刚才那些话带给她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Z注意到了她的神情,温柔地拍了拍林子月的头,像是看着个年少孩子的母亲:“不用心疼我,或许这就是我的职责,只不过我现在真的累了,所以想稍微跑去别的地方偷偷懒,你不会怪我吧?”
林子月依旧是安静地摇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六合怎么办?洛零怎么办?以后六界又得怎么办?
这些话都是林子月想询问这位监察使的,但是现在两人面对面一番详谈后,林子月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Z抬起头,目光追逐着那些四处飘荡的彩色蝴蝶:“我确实没有那么坚强,但是我也希望能去一个崭新的世界。或许更安静一些,或许要更嘈杂,但是我都想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不敢说我们,但是至少,我会尽力保护好六界的。”
Z的手中浮现了两块剔透似水晶的碎片,一粒浅绿一粒墨黑,她反手一弹,两块碎片同时没入林子月的眉心。
林子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是……他们的神格碎片?”
Z颔首,又一次摸了摸林子月的头:“好好滋养它们,这样也能帮助你自己的神格尽快重新凝聚,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们或许便能在茫茫轮回中寻至你。”
Z收回了手:“到那个时候,你再还给他们就好。”
林子月粲然一笑:“簪子我会还给洛零的。等她的境界稳定下来,你还有要留给她的东西吧?”
“你这孩子太聪明……也挺愁人的。”
顿了顿,Z抬起头:“那幻世,就交给你们了。”
Z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溃散成点点银色光珠,那些水银粒般的光珠在一阵扭曲中化为更大一群蝴蝶。
飞舞的花色遮挡了林子月的视线,盖过她的眼睛,林子月落入黑暗的怀抱,那些蝴蝶扇动的翅膀,温暖且轻柔地吹起了她的意识,送她离去。
去往她想守护的世界。
林子月再度睁开双眼,自己还站在斯凯比亚这座萧条许久的城市里。
手中的簪子光芒渐歇,但是里面流转的绿意越发青翠,林子月转头,看到了洛零关切的眼神。
“我大概用了多久?”
洛零挺吃惊的样子:“咦?这才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已经结束了?”
林子月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将那簪子递回给洛零手中:“好好留着吧,Z只是把我需要的东西给了我,至于留给你的部分,你也好好收着啊。”
“但我还不能激活这簪子啊……”洛零有些失落,盯着自己掌心里美丽而优雅的簪子。
林子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V把六界交给我们这些晚辈了,那自然就把六合交给你们啦。”
虽然听到林子月这么说,洛零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不少,但是她眼底还是有抹唏嘘的叹息:“我们真的能做好吗?她就这样突然离开,实在让人很不安。”
“我们将斯凯比亚的事情处理好,我就带着轩辕煜就随你们一起去六合。”
“我知道,去找人算账是吧?”洛零也想起了那个人,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
林子月回头往小广场的结界外面望去,那些玩家的攻势越来越微弱了。
他们似乎没有了统一的集结,似乎是起了争论,所以分成了好几个小团体,有的人停手了,有的人还在继续猛攻,甚至有个公会似乎已经在撤离。
但是林子月可不打算让他们胡搅一番就随意地退场。
“走吧,我们继续清场!”
林子月一扬手,月杖重新出现在手上,那熟悉的触感让她心中大定。
不过那轮黑白各半的明月里,却映照出了隐隐约约的影响。
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一朵黑玫瑰的花苞,而白色里,似乎有淡青色的钥匙虚影时隐时现。
两处影子并不真切,一旦去细看,它们便消失不见。
241.云明
斯凯比亚的玩家们因为无心的消息分成了两波。
他被对方一招送回复活点的样子,当然落在了外侧指挥的几人当中,珍珠奶咖当机立断,扭头就喊着自家公会开始撤退。
她这样毫不犹豫地决定自家公会去留,自然让其他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因为几乎各个公会都匀到了茯苓公会里的辅助职业,此时这些人要是走了,其他公会便会少很多援助作战的人手,自然不乐意。
不说公会里的人怨气冲天,几个会长当即也接近翻脸。
曼陀罗更是直接拦在了珍珠面前:“围攻他们也一起参与过了,你现在就想走?也不看看人家放不放你走!”
珍珠冷着脸,面带寒霜,对面前这女人的愚蠢和自大她忍耐许久,现在终于到了极限:“那群外挂玩家我不在乎,但是你要是这样拦着我,那可就真的不安好心了,曼陀罗,别逼我翻脸!”
曼陀罗也是之前被广场上的魔气所引诱玩家中的一员,但是随即这些玩家一同回过神来,曼陀罗立刻回到了玩家的大队伍中,并且直接扬言要接过无心的指挥权。
无心因为活动限制,附近又没有牧师近身的情况下,直接被送回了复活点。
不过之前指挥玩家们攻击的消息,也是他通过折叶之口转达的,本来是想等两拨人两败俱伤后,他们试试击杀看有没有活动奖励,结果那两拨人彼此之间不打了之后,居然掉头来打玩家!
要不是珍珠见机早让众人保持队形后撤,那边的人没有追击下来,他们斯凯比亚城里的人手损失会更大,只能采用远程无差别的攻击,争取击破对方的结界后碰运气击杀了。
这样的变化,让无心的算盘全部落在了空处,很是郁闷。
珍珠也产生了彻底脱离这个烂摊子的念头,她本就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此时见到局势急转直下,便想带着茯苓公会一同离开。
而曼陀罗跟珍珠之间的矛盾,自然让珍珠没办法这么轻松就脱身。
而废果壳和折叶浪客又不是不擅长居中调节的人,南城对曼陀罗心生不满,可是却同样对珍珠要带人走的举动心生抵触,无心此时又不在这里,众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对于各家公会玩家的指挥自然也慢了下来。
废果壳结结巴巴地劝曼陀罗跟珍珠冷静些,折叶听了无心的分析后,便拿着众人一同得罪人的事情来解释情况,希望能打消珍珠带茯苓公会抽身的念头。
正当几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一阵波浪般的光纹从那小广场中间升了起来。
那是浓厚的灵力风暴,与整座斯凯比亚城相互呼应,脚下的地面开始颤抖、崩裂,裂缝如同游蛇一样攀爬在街头巷尾,原本已经化作废墟的房屋开始再度塌陷,四散的砖瓦不断堆积在地面上,随着这阵剧烈的震动而起舞。
“什么……什么情况啊!”折叶惊得都说不出别的话了。
之前那阵震动的时候,斯凯比亚只是共鸣,震感虽然有但并没有这样毁灭性的力量在传递,与现在这般末世似的情况全然不同。
那光纹越来越旺盛,越升越高,像是从斯凯比亚内部腾空而起的一条巨龙,睥睨此间的一切存在。
珍珠恨恨地推开拦在她身前的曼陀罗,不复一直保持的优雅温婉,珍珠烦躁地大叫起来:“成吧!不走是吧!不走大家就一起挂!看到没!他们要清理的对象不只是魔物,也包括我们!”
“那又怎样!大不了就是回营地而已!你这贱女人逃什么逃!”曼陀罗狠狠地回怼着。
珍珠脸色气得都发青了:“逃什么逃?我装备都炸了我说什么了啊?从这里死回城外的营地你还想再过来?既然不可能再从这活动中捞到好处还不赶紧去附近多打几只魔物或者早点走减少战损!你到底有没有长点脑子曼陀罗!那群挂已经推进剧情到了要毁灭这座天空之城的程度了!他们打算一次清掉所有的魔物啊!去城外复活再回来?玩你马啊!那时候活动早已经结束了!”
珍珠这样好脾气的人突然爆发,那是相当吓人的事情。
曼陀罗都连连后退了两步,被珍珠喷了个狗血淋头,她却只是咬着嘴唇,一句反驳的话都挤不出来。
斯凯比亚的震动还在变得更加剧烈,大部分玩家都被颠得趴到了地上。
这座天空之城忽然猛地一颤,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平衡,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地,珍珠趴在半截看不出原来形状的铁桩子边上,勉强支撑着平衡抬起头张望着。
她本就是个观察入微、十分敏感的人,此时一打量街道的偏移和简洁,珍珠立刻意识到倾斜的幅度不太对!然后珍珠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往下一甩,她死死地趴在地面上,一身白净的牧师袍滚得全是灰,要换了平时,她早就委屈得要死了,但是这种时候珍珠却只是满脸惨白,只能尽力抱紧胳膊边上的铁桩。
这座城市一边颤抖着,居然还在一边上升?
南城、和折叶反应极快地扑到了几根类似围栏的东西上,还好这些东西足够稳定,不然两人大概也是曼陀罗那样凄凉了。曼陀罗因为被珍珠怒吼完太过慌张,倒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没能抱住任何东西,在地面晃动倾斜的时候,曼陀罗脚下一软,直接滚过了这条街,撞进一堆石砾中间没了动静。
废果壳比较直接,他反应迟钝索性就没找东西借力,将手上的重盾下方狠狠地往地面上一擂,重盾瞬间没入地面一截,废果壳往盾牌后面一蹲,把盾背面的机关往自己手臂上一扣,半蹲在地上便稳住了身形。
废果壳窝在重盾后面,冲另一边整个人趴在栏杆上惨叫的折叶喊了起来:“太刺激了兄弟!——我当年蹦极都没这牛比——”
整个城市都在颤抖中悲鸣着,折叶根本听不清废果壳在喊什么:“什么牛屁——听不清——”
南城此时觉得,答应陪曼陀来来参加这个云归城的联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决定。要不是因为幻世里并没有消化系统的设定,她觉得自己连上周的晚餐都能给吐出来。
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颠簸,那些从建筑物上脱落的碎石子,简直就像是赛跑一样从这些破旧的道路上狂奔而过。
曼陀罗晃了晃自己的头,还没有等她从眩晕状态回神,就又被这一阵颠簸带着滚到了另一边的房屋下,又是一头撞在了半截倒塌的废墙下。
她这次恐怕是真缓不过来了。
大部分玩家的状况都是如此,不少人跟曼陀罗一样滚来滚去,一头撞进废墟间就陷入了眩晕状态,久久无法回过神。
但是斯凯比亚引起的震动,可不只是这座城市本身,就连下方的云归城和方圆数百里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只是没有斯凯比亚如此激烈罢了。
云归城中,三千烦恼风瞥了眼自己头上颤巍巍的斯凯比亚城,开始跟着前面两个女人拔足狂奔:“你们倒是等等我啊!我看它没要塌的样子啊!”
“都抖成这样了!不跑远点等着被砸嘛!”一笼肉包子头也不回,看到黑白仔被一块转头绊了下,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人的速度这才慢了点,给了三千一个追赶的时间。
“那座城市本来就是漂浮在天空里的!即使动了也可能是要走啊!你俩跑了都不喊我一声!”
黑白仔喘了几口气,这样的疾跑也是有耐力的隐性设定的,尤其是疾跑,不过她嘴上没放过三千:“什么没喊你!包子姐喊你好几遍了!你自己在那儿发呆没听见!”
三人一边跑,三千一边磨叨:“我那朋友真的在上面碰到林中几人了!然后冒出来了个巨奇怪的BOSS,神特么带魅惑技能的还弄得他们起了内讧!”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那朋友跟你一样不靠谱吧!”黑白仔不屑地道。
三千极其郁闷:“那也是他不靠谱啊!你怎么又往我身上扯!”
“人以群分啊。”包子猛地一跃跳过一处被魔物撞挎了的果摊:“那人我们又不认识,但你我们认识呀!”
三千差点没因为笑岔气儿而摔地上:“包子你!你弄个人以群分出来真不是在骂自己嘛?”
黑白仔知道包子说不过三千,当即就替她还嘴道:“我俩才叫人以群分!你?那是看你一个人太可怜!陪你玩懂不!”
三千的脸垮下来了:“仔仔你变了!你变无情无义了!”
“你还无理取闹呢!闭嘴……”
黑白仔的话没说完,一头比普通狮子大一倍的魔物从石砖中钻了出来,甩着三条鞭子般的尾巴,冲往这个方向逃难的三人怒吼起来。
“靠!怎么这么倒霉!”三千当即骂了起来。
黑白仔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等等!这魔物的状况不太对劲!”
听到她的话,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的两人立刻由功改防,警惕地将黑白仔护在身后。
三千压低声音,不想刺激到这魔物:“哪里不对劲了?它看着可有胃口吃咱们了……”
那魔物晃了晃头,前爪不耐烦地在地上乱刨着,然后它突然又冲三人猛地吼了两声,将三人吓了一跳,结果这魔兽自己又后退两步,浑身发抖地想要钻回那堆石砖中,接着它又一次抬起头,发出了有些凄凉的悲鸣,冲着那座天空之城不断嚎叫着。
“我、我们要不绕着走吧,不要管它发神经了……”包子很小声地提议道。
三人被这魔物无从预测的古怪行为弄得一头雾水,但是地面传来的震动一点都没有减弱的意思,天空之城看着越发摇摇欲坠,令人心生惶恐,他们不想在这魔物上耗时间,三人没有把握瞬间秒杀这魔物,只想尽快撤离出城。
就在这时,一道光丝从空中远远飘来,若是有胆大且无聊的人顺着那光线寻其源头,必定能一路抵达斯凯比亚中心广场那片撼动天地的光纹。
斯凯比亚城仅存不多的灵力,在无字使们共通灵力协助的情况下,被布鲁彻底激发出来。
然后那些金丝从天而坠,直直追向逃窜出去的魔物。
将它们统统带回它们的归属之地,也让它们在一切开始的地方被埋葬。
越来越多的金线捕捉到了自己的猎物,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深深扎根在它们身上。
这些魔物却瑟瑟发抖,不闪不避,它们的眼中充满迷惘,感受到自己将灭亡,却只是充满悲伤地不断发出哀鸣。
像是在对着那座天空之城歌唱。
或是追悼。
包子三人眼睁睁看着方才拦路的魔物被那纤细的金线刺穿了身体,在刺耳的嚎叫声中,它被拖了起来,被那金线猛地往上卷起,飞向那载着城市的浓云,那魔物就像是被鱼钩深深嵌入咽喉的鱼,虽然它扭动着身体,却根本无法挣脱,都是徒劳。
“赶紧,我们走!”三千催促着,跟包子一人一边,架住还在发呆的黑白仔就狂奔起来。
黑白仔的眼神还有点恍惚:“为什么我总觉得那金线里的灵力让我有些熟悉……好像那个通讯器就……”
三人又开始拔足狂奔,路上遇到的玩家也多了起来,基本跟三人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跑的,都是要赶去最近的城门离开云归,因为之前到处击杀魔物,很多人都是分散地深入云归城中心,此时接近城门的方向,逃跑的人聚集起来数量才变多。
不少人骂骂咧咧的都是去城外避难,一个个都灰头土脸,不少人身上还带着象征受伤的血迹,他们不是在苦战中被迫中断战斗,就是被那些坍塌的破房子砸了个头破血流。
天空之城似乎随时可能塌下来,他们又没必要随云归城一起陪葬。
黑白仔又一次回头去,看了眼那些垂下后又上升的金线。
她看着那些魔物,金线似织网,线的末端坠着一个黑点,不断搅动着,却被迅速拖入了云层中。
那承载着天空之城的云层颜色越来越阴暗,即使是玩家都能感应到其中的诡异能量,浓黑的云像是大团凝固的墨汁,似乎随时会流淌起来,下起黑色的雨。
然后金光亮起。
穿透那黑暗的云层,照耀着云归城的废墟。
云归城就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自从斯凯比亚停在这里,云归城就陷入了没有止境的黑暗,毕竟那么大一座城市在云翳上漂浮,停留在这里后便遮挡住了所有光亮。
此时,那座城市正在发光,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又像是在阴云停留许久后,突然被撕开。
天光乍破。
242. 化光
在动手之前,林子月也是问了布鲁一句。
“这样合适吗?”
布鲁垂着头,轻声道:“于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而对这座城市来说,它早就该长眠了。”
布鲁望向杰克的结界外,那些废墟的影子,能完整地还原出它们应有的模样。
那座楼是出自哪个艺术家的设计,当时并没有人看好的年轻人凭着一座大楼成名,他却坚称自己的灵感来自于大地的世界;那边是一条特别繁华的小吃街,有一家炒茶店的生意特别好,那位带着只黄狗的老人总喜欢在过节的时候送织梦网给孩子们;那片巷子里经常有年幼的孩子玩捉迷藏或者躲避球,自己教导的公主和皇子也曾偷跑出去,他们换了一身布衣疯玩了一下午……
布鲁闭上眼睛,将这些思绪都赶出脑海。
他望向林子月:“斯凯比亚浑浑噩噩地飘荡了太久,它也累了。”
林子月点点头:“好,那么就看你的了。”
于是布鲁取出了三根铁棍,构成了那三角铁,然后唤起整座城市仍在断断续续流通的灵力源,他通过“神庙”本身的剩余力量,跟斯凯比亚城中的几颗灵珠取得了沟通。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是金线游走洒遍云归城,将那些试图逃离这里的魔物,统统都带回这座城市。
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随之而来的毁灭。
布鲁要埋葬这座城市,自然也包括这些魔物。
金线收拢,铺成的巨网中,尽是那些黑色的可怖魔物,但是它们却不复之前的凶狠,只余下本能的戚戚,那一声皆一声的悲鸣,回荡在云归城上方的金色大网里,就像是它们已然清楚自己的命运。
布鲁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他只觉得握在手中的三角铁越来越烫,那些金色的灵力流刺痛他的掌心,穿过他的皮肤,顺着他的血液往他的心脏与大脑流去。
如果不是其他另外六位无字使在身旁,布鲁知道自己恐怕早就在这样庞大的力量共鸣中粉身碎骨了。
天空之城似乎也发出了浑厚的悲鸣声,它像是那些来自腐朽的魔物一样,为自己的末路而哀嚎着。
却无力挣脱那金色的光芒,只因那光芒来自于它内部,这座天空之城赖以为生的灵力流开始暴走,陷入了疯狂的奔涌,多年未曾被动用的它们,正在一股脑地将所有的灵力倾泻出来。
而那些早已破烂不堪的管道与线路,自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
越来越多的金光亮起。
从街面上的裂缝、倒塌的楼房下面涌出,在震动越来越激烈的舞台上跳舞,炸裂出一朵朵绚烂而疯狂的金花,像是一场流动的烟花。
从这里到那里,越聚越多,刺眼而混乱地照亮了这座城市,仿佛要点燃藏在其中的所有黑暗。
那些魔物的悲鸣声越来越响,却又被这些灵力流连锁崩碎的声音所压低,爆竹般的破裂声此起彼伏,入眼的却是越来越多的金色。
这些灵力流越来越多,占据了这城市的每个角落,将它包裹起来,给斯凯比亚披上了金光煜煜的葬衣。
布鲁昂起头,随着那些魔物和这座城市,一起发出了悲鸣。
一本书出现在布鲁的头顶,自动翻开。
金色的符文从那些疯狂翻动的书页间飘起,汇聚在那三角铁上面,三角铁上便浮现出许多细小而繁复的纹路。
是字,是词,是句。
是一段辉煌的历史。
天空之城与云归城之间,本有一道黑暗的光柱连通两者。
此刻,那道黑暗的光柱里忽然散发出金光,然后黑暗被拉直,金光将它彻底绞碎,摇摇欲坠的天空之城彻底挣脱了它所有的束缚,往更高、更远的天空飞去。
它飞得很高,高到投在云归城的影子越来越小,将大地甩在身下。
然后金色的日轮升起。
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云归城外的玩家们也能感受到那灵力的爆发,光芒散发出灼热的温度,由内而外地膨胀开来,化为一个巨大的光团,将天地都染上金黄。
像是一轮微小的太阳。
由上而下,这座被光芒环绕、吞没的城市,像是天地之间另辟开一只眼睛,用那刺痛大地的光芒,凝视着幻世众生。
它最后一眼望向这个百花齐放的世界。
然后洒下无边的金芒。
斯凯比亚城的能量被引爆后,并没有向外膨胀,而是往内收缩起来,光芒先是黯淡了不少,然后又一次绽放出更加炽烈的金光。
像是它眨了眨眼。
一切都化为金光四溢的灵力流。
碎瓦满地的街道、布满积灰的屋檐、腐味盘踞的小巷……
统统都被金光吞没、摧毁,然后化为微小的灵力,化为点散发出光芒的碎末,或者更加细微的元素能量。
爆炸冲刷过整座城市,使其破碎后又分解,化为不留实体的纯粹灵力,那些灵力浓缩而成的光点,又被爆炸掀起的气流裹挟着,在极高的云层上方启程,飞向远方。
然后便会随着云走雨落,重新回到大地上,那时这些灵力便会自然而然融入地面,成为幻世本身的滋养,使这个世界的一切生物继续成长。
天空之城消散在天空之中,却依旧飘荡在幻世的天空之上,曾今它洒下了各种各样的种子在世间,如今它也化为雨露,继续滋养世间。
斯凯比亚死亡了。
亦重生了。
所有的魔物也都被分解成灵力流,随风而散,往更遥远的地方飞翔。
在这无比剧烈的爆炸中,一道用空间力量保护起来的小广场,仍然继续漂浮在天空里。
布鲁手中的三角铁黯淡下去。
就在他心中长叹,以为这东西要直接破损的时候,几道颜色各异的流光从斯凯比亚的灰烬中飞了出来,居然不受外部的空间结界阻拦,像是被呼唤着一样,直直地射向布鲁手中的三角铁。
林子月刚抬起月杖想拦截,却听到了布鲁的声音:“没事!”
那数颗散发着不同元素能量的灵珠,一瞬间在三角铁上撞出了色彩缤纷的炫纹,发出悦耳的嗡鸣声后,它们便消失在一阵空间波动里。
布鲁静静地凝视着三角铁,半晌后才叹了口气:“唉,灵珠复位……只差被他偷走那颗了。”
洛零望着那些随风而走的灵力流,心下很是唏嘘:“那或许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只有重新建起的天空之城?”
布鲁没有回答她,只报以一个微笑。
释怀却悲伤,解脱与希望。
他这个笑容里的意义太过深刻,让人难以看透他的心思。
“好了,那我们先走一步。”轩辕煜说道:“有两个家伙应该还在船上吧?”
草莓立刻反应过来:“啊,那个张什么的和九九都在船上,不过应该没有受伤吧……”
“大概?”贝拉不太确定地说道。
孟离晃了晃脑袋,他现在还是觉得昏昏沉沉的:“我们被侵占时候的记忆都很模糊,赶紧回去看看比较好。”
林子月听到他们这话,突然看向轩辕煜:“我后悔了。”
“什么?”轩辕煜一愣。
林子月咬牙切齿:“早知道应该痛揍一顿V再跟他说讲和这事儿的,我真心有点后悔了!”
轩辕煜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小雨凑到林子月身边,撒娇般地拽住了她的衣角:“大人,我可能该回去了。”
“也对,老板娘跟水滴子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吵疯了,还好大家都没事。阿煜!”林子月望向轩辕煜。
轩辕煜微微一笑:“走吧!我们回船上!”
这处小广场周围的空间护罩开始往外扩散,在一阵空间的扭曲后,斯凯比亚的最后一点遗迹,消失在天空里。
周围景象变换,出现在蔚蓝的大海上。
这座小广场落入水中的瞬间还溅起了不低的浪潮,摇摇晃晃地顺着海浪和轩辕煜的灵力推动,它不断往更靠近岸边的地方前进着。轩辕煜没有直接传送到船只停留的地方,生怕砸到人,特地选了有一定距离的位置,还事先感应了一下附近空间力量的流动,确认没有其他船只后,他才放心地将小广场连带着所有人一同传送过来。
林子月刚将手搭在地面上,便立刻被洛零拉了起来:“子月姐!你现在身体这个状况,就别做这些事情了!”
“那……好吧。”林子月没有倔强地否认洛零的话,任由洛零拽住了自己的胳膊,两人一同抬头,看向远方的海岸线,那里有海鸟在盘旋。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林子月却在瞥到夏洛特海湾那熙熙攘攘的港口时,充满了不真实的虚幻感。
一切都是昨日,一切都指向明天。
明天……
“子月姐,到时候你来六界帮我们好不好?”洛零的话打断了林子月的思绪。
林子月侧过头,望着洛零与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侧脸:“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吗?我可不觉得你比我差呀。”
洛零撇了撇嘴:“也不是不自信啊,就是担心……”
林子月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谁不是呢?我也总这样啊,担心很多事情。”
她顿了顿,才笑着道:“但是担心没有用,还是放手去做吧。”
天空上似乎有风吹过,风中卷起淡淡的金色碎末洒在大海上,又似乎只是两人眼花,错把那温暖的阳光看成了别物。
天空之下,海面波光粼粼,浪花彼此推搡着,又被这座移动的广场小岛挤开,它们吐出细小的泡沫,像是在嫌弃这不速之客惊扰了它们永无休止的游戏。
杰克安静地站在林子月身后几步,仰头享受着海风里带着腥咸的味道,与布鲁和古艺澜并肩而立。
布鲁仍然在捧着那三角铁发呆,眼中神情闪烁不定,却越来越明亮,充满了希望。
冷鬼王站在洛零身边,看着她跟林子月絮絮叨叨的快乐笑容,他悬了很久的心突然安宁下来,也随着两个女子一同望向大海对岸。于他而言,未来?什么未来都是跟洛零在一起的,那便无需思考或忧虑了。
雷邪坐在七宗罪众人身边,望着那站在小广场一侧的几人。
孟离用手在他肩头推了把,不过他用不上什么力气,看着就跟扭了一下一样:“想过去就去,你知道他们不介意。”
雷邪虽然仍然在笑,但是他眼底的光芒却黯淡下来:“不用了,我跟他们不太一样。”
炎鸦跟孟离喷累了之后,两人就是坐在一起的,他此时也因为被洛零痛揍一顿,所以显得满脸恹恹,没什么精神:“有什么不一样啊!你又不是恶魔又不是敌对,怎么不过去享受下美妙的群情?自尊心过不去啊还是单身狗受刺激啦?”
雷邪抬腿就踹了炎鸦一脚,挺狠的,差点没害炎鸦直接摔个狗啃泥:“就你话多!乌鸦嘴!”
炎鸦懒得动弹,干脆直接翻了个身躺在地上:“乌鸦嘴不是这么用的!你们骂本爷也尊重下俗语好吗?”
雷邪没有说话,换了个位置也学着炎鸦的姿势,大字型躺在地上:“这么躺着好像也不怎么舒服啊……”
“啧,那你起来啊!学本爷干嘛?告诉你,本爷这叫生性洒脱搁哪儿都能横着!就你可学不来!”
孟离望着那边几人,却轻轻叹了口气:“唉,他们似乎都各有去留的决定了,但是我们呢?”
炎鸦好像是嫌天空中的阳光有些刺眼,用胳膊挡上了眼睛:“本爷管他的呢!反正林子月是我契约对象,她又没死我哪好意思找下家!”
雷邪从地上坐了起来,觉得这样瘫地上实在不太符合自己一贯的形象:“大概回冥界吧,我还没履行好承诺,想要替我师父的因果弥补些事情。不过这样看来,以后也能常跟林子月他们见面也说不定呢,反正六合离冥界挺近的,总在那种死脑筋的地方待着人也会变木的。”
“是吗……”
“阿斯蒙你呢?”
孟离很久后,才缓缓开口:“大概是作为孟离回到幻世游戏部分所在的世界吧。或许我能想办法让多面体公司改改思路,把幻世做成全新的项目……”
炎鸦很惊讶:“就这样?你一个七大罪的——”
孟离很想再踹炎鸦一脚,但是苦于没什么力气只得放弃了这想法,他直接打断了炎鸦的话:“别提那个头衔,我从来都不稀罕。说实话,V没收回去这些力量让我挺头疼的。”
雷邪瞥了眼孟离:“不也挺好的吗?”
孟离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都说了,我不稀罕……”
炎鸦插嘴:“但是你有个留在我们身边的理由不是吗?反正我都留下来嘛,那两只小狐狸也都留下来嘛,你一起又没怎么样?难道说你跟这个二愣子一样,因为放不下自尊,就打算放下这个小群体带给你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吗?”
孟离登时就被噎得无话可说。
雷邪又踹了一脚炎鸦:“挺会说话啊你?给你出本书怎么样?就叫‘该闭嘴语录大全’。”
炎鸦自然不可能闭嘴:“决定吧,孟离。你知道的,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这点不论你是谁、你在哪,都很难改变的。”
孟离脸上有些绷不住了:“拜托,别说得像那些愚蠢的热血漫一样,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炎鸦不屑地嗤笑一声:“哈!说得好像这里有人是好人一样!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
“这话太偏激了吧你……”雷邪嘀咕着。
“反正我不是,谁爱是谁是!阿斯蒙也好,孟离也好,因为你是那个一路陪我们走过来的奇葩,所以我才认可你,说这一声‘朋友’。你要是不想当,我也不介意啊!与我又没关系咯!”
孟离叹了口气:“唉,我知道啦,真是败给你了。”
243. 经众生
众人离岸边更近了之后,古艺澜便主动站了出来,在这座在海面前行的小岛上施加了一层幻术,不然这样一座凭空出现的广场到处移动,肯定又会在夏洛特海湾引起不小的骚动。
林子月等人回到船边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在船头满脸焦虑、眼眶通红的苏九九。
苏九九更激动,直接一个纵身从船头跳了下来,不顾自己身后的张巳惊叫,她竟然直接跳在海面上,身后狐尾猛拍海面,掀起一身海水的同时,苏九九也被冲击力反托起来,然后不断冲着广场的方向冲来。
“九九!”林子月也跟张巳一样尖叫起来,她这样突然来这么一出,也太危险了吧!
轩辕煜见状,打了个响指,下一刻原本还往海面上落下的苏九九,就突然落在了小广场上,她一把将林子月搂在了怀里,但却死咬着牙没有真哭出来。
“九九,对不起啊,又让你担心了……”
“小月你个混蛋!不是说好带上我的嘛!”苏九九恨恨地捶了两下林子月的肩头,但以苏九九的敏感,她自然察觉到怀中的人力量层次跌落了不少,埋怨的话说尽,就只剩下了心疼,苏九九一下下摸着林子月的后脑勺,尽量不要露出自己的怜悯与悲伤。
可是林子月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不过她也没点明,而是用更大的力气抱了抱苏九九。
苏九九没多久,又主动放开林子月:“好啦,你们总算回来了,可算是安心了。走吧,接下来应该还有不少后续要处理吧?”
林子月点点头,望向身边的轩辕煜。
轩辕煜“哼”了一声,打了个响指。
所有身处这座小广场的人,被他一次性传到了那艘海船的甲板上。
张巳发现身边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也是被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就被洛零喊过去帮手了,无字使们在她的呼唤下,也只得去搭手,帮忙把七宗罪众人带回船舱里继续休养。
不过轩辕彦搭着布鲁的肩膀,让他扶自己去跟轩辕煜和林子月说两句,倒是孟离没有过来,板着个脸让炎鸦带自己去休息室,说是要多睡一会儿。
其实他也是想多思考一下。
见轩辕彦被扶了过来,轩辕煜赶紧凑了过去,接了布鲁的班,让轩辕彦靠在自己肩上,轩辕煜有些不解:“老哥,你身体还这么虚弱就别乱动了,跟他们一起下去好好休息啊。”
轩辕彦摇摇头:“我恐怕是没法继续陪你俩前进了,你俩接下来的目的地我大概也猜到了些,要跟那丫头一起去六合吧?”
轩辕煜没有否认,而是稍微回避了这话题:“我们能有什么事儿啊,老哥你放心吧!赶快去船里吧,布鲁你也是怎么能跟一个病人较真,扶他去休息才是正事儿啊!”
轩辕彦压在轩辕煜肩头的手加大了几分力气:“我知道你们又要去办挺重要的事儿,而且谁都不打算带,也不打算告诉。”
一时间,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苏九九下意识抓住了林子月的手:“小月?”
林子月笑着摇摇头:“九九你别听老烟瞎猜,我们只是有些事情要去解决。我保证跟现在一样,会好好回来的!洛零跟冷鬼王都在呢,不会遇到危险啦。”
虽然林子月这话颇有道理,但是苏九九还是皱紧了眉:“你依旧不能……”
“九九,没事的。”林子月拍了拍九九的脸,看到了她眼中的些许失落,但是这并没更改她的决定:“你要等着喝喜酒啊!我还准备让你给我当伴娘呢!”
苏九九柳眉倒竖:“别瞎说!别立FLAG!知道你会回来了,真是的!”
林子月又看向轩辕彦:“老烟,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真的不会再去冒险了,我拼赢了一次,但不敢保证永远都能拼赢下去,所以我会好好珍惜的……保证把你家小老弟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不用带回来,让他等着喝喜酒就行!”轩辕煜忽然精神一振,才反应过来林子月刚才那话里的意思,喜不自禁。
轩辕彦用拳头怼了怼轩辕煜的脑袋,不过因为他身上还提不起力气,轩辕彦下手特别轻:“喂,臭小子你压根儿还没跟人丫头求婚吧!嘚瑟什么呢!”
被戳穿的轩辕煜难得厚着脸皮拼命点头,虽然耳根红了,但是他眼中明亮的笑意怎么都收敛不住:“没关系,迟早的事情!我、我现在就可以——”
苏九九清了清嗓子:“嗯咳!你休想!随便一个下跪就想打发我家小月嘛!”
结果谁都没想到的张巳插嘴了:“那要怎么样才成?”
“那当然是八抬大——”苏九九的声音戛然而止,发现张巳正在盯着自己,没好气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嗨呀,跟你这人说不清楚!”
这艘沉寂许久的海船上,第一次有了肆无忌惮的说笑声。
从船头落到船尾,温暖而和煦的阳光穿过走廊、游过海浪,映在众人心头,温和而平静的感觉随之而来,终于挥散了那些隐藏在他们心底的阴霾。
海风徐徐,直上琼宇。
卷起一抹金光。
把七宗罪数人安置好后,林子月便只喊上了小雨,然后跟洛零与冷鬼王一起来到船舱底下。大家都清楚他们要去做什么,但是没有人提出疑问,也没有人再主动提出一同前往,不过还是有几双带着忧虑的眼睛目送几人走出休息室。
林子月身后紧跟着轩辕煜,带着另外几人走到船舱底部,随便找了一扇门。
这是一扇很普通的舱房,说来也巧,里面那个空房间,就是当初林子月与草莓进行试炼的时候用的那间空屋。
不过在小雨将手掌从门板上挪开后,这里便通向另一个地方了。
轩辕煜推门而入,发现原本有些拥挤的木质小货架,有不少都倒在地上,整个店里一片凌乱,那些乱七八糟效果不明的杂货被丢得到处都是,有几把剪刀甚至被人狠狠刺进了正对面的柜台里,到处都是破损的货架或摆饰,地面更是一片狼藉,几乎无处落脚。
“果然如此,那俩人一吵架就没完!”小雨气鼓鼓地抱怨着,一脚踢开几包被货架压扁的零食袋:“然后又得我收拾了!”
林子月拍了拍他的头:“怪我,我该早点带你回来的,至少该想办法跟她说一声……我们赶紧进去吧。”
轩辕煜扬了扬手,地板上那些散乱的杂物被清空出一条通道,那些被传送走的东西叠在了边上倒塌的货架上边,似乎随时可能再掉下来,林子月赶紧护着小雨一路挪到了柜台边,冷鬼王也牵着洛零走了过来。
然后轩辕煜关上门,一个闪现便到了柜台后面,一道空间裂缝划过指尖,就将那柜台后面绑着的数把大锁统统断了个干净,众人这才能推开通往柜台后面的小路走进来。
“这是什么情况?”轩辕煜掰过其中一把比拳头还大的锁头,眼睛都直了。
小雨脸色更阴沉了:“她本来就有精神病史,水滴子常年备着这些,但是……我也是第一次见他用。”
林子月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小雨的肩膀催促他快走。
几人经过客厅的时候,看到了封住走廊的几个书柜,被人推倒在地,咖啡桌和沙发上到处都是水迹,但是都被大量散落的书籍或纸稿压着,整个客厅乱成一团。
“老板娘连心爱的手稿都撕了。”冷鬼王只是几眼过去,便看清了客厅里的细节,轻声道。
他跟洛零因为身处六合小队,也算是这里的“熟客”,因为水滴子有个人原因不怎么爱去六合,他们偶尔也会来这里帮忙老板娘给六合的出版社投稿,相对于林子月两人,他们反而跟老板娘更熟悉些。
洛零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冷鬼王这句话有点刺激到她了。她大步上前,手中冰柱延伸开来,将那挡着走廊的几个书柜统统提了起来。
走廊上似乎是争吵停息的地方,除了散落在地的纸张,并没有太多杂物,相比外面受过狂风暴雨般洗礼的环境,这里整洁了许多。
小雨率先往里跑去,没有上楼,而是顺着走廊绕过拐角,直接冲进了老板娘的房间。
几人赶紧跟在他身后。
房门没有关紧,是半掩着的。
走进屋内的瞬间,后进来的几人都是一阵死寂,洛零跟林子月都压抑得透不过气,就连一向对外物淡定的冷鬼王都露出了惊诧。
这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那张雪白的铁杆床和靠墙的一座衣柜,以及一副桌椅,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单调得令人发冷。墙壁都是略带柔软的软垫缝制而成,墙壁、地毯到家具都没有任何颜色,甚至衣柜和书桌的棱角部分都被人仔细地打磨成了钝角,四处都是纯净的雪白,简直就像是……精神病房一样。
水滴子正坐在床边,一向打理得极整齐的头发呈现海水般的蓝色,散乱得像是被人拔过,肩头落着不少碎发,他没有看向几人,而是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老板娘的手,满面寒霜。
老板娘躺在床上,身上白色的被子被仔细地掖好,她紧紧闭着双眼眉头拧在一起,像是在做噩梦,呼吸也很急促,时不时有急促的短音从她牙缝间冒出来,却根本听不清楚。
“小雨,你回来了。”水滴子的嗓音也很沙哑,他转头的时候,众人才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眶。
“嗯,水滴子,我回来了。”小雨走上前几步,坐到了水滴子身边。
水滴子顺势放开了老板娘的手,起身迎接众人,于是小雨便握住了老板娘的手,奇妙的是,老板娘的表情很快便缓和下来,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依旧没有醒来。
水滴子冲众人打了个手势,林子月四人只好随着他退出了这间屋子,洛零落在最后,正要替老板娘和小雨关上门的时候,水滴子赶紧把她拦了下来。
“不能关紧,她会害怕。”
只这一句话,就让四人再度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跟在水滴子身后,水滴子一路穿过走廊,直接将几人带进了众生行间的驾驶间。
他这才停下脚步,看向林子月:“先生他……看上去你们之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林子月点点头:“我很感激小雨,但是也很愧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抱歉让老板娘这样担心,你一定也……”
“不不,跟你没关系,她是有病,我又何尝不是。”水滴子打断了林子月的话:“道歉没什么用,你能把小雨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善意了。我甚至能察觉到,他的修为已经快赶上我了,不过我对你们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
洛零忍不住了,询问起来:“老板娘她真的没事吗?”
水滴子揉了揉鼻梁,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梦遁而已,她跟我以前一个病人学的,但是因为她眼睛的性质,可以由梦境窥世间态,她情绪平复了自然就醒了。”
林子月有些犹豫地道:“那你俩……”
“我俩没事,当年秋荻决定收养小雨的时候,我跟她闹得比现在厉害多了。”水滴子的语气很冷淡,不过林子月能察觉出来那并不是针对她的态度,而是水滴子对小雨有所不满。
洛零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水滴子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打断了:“不是要去六合嘛!你们谁自己来操作下!我每次传送落点都会出问题。”
“我来吧。”林子月上前两步,轻车熟路地控制起那屏幕上流动的色块。
水滴子看着她流畅的动作,眉头又紧了紧:“你能不能把小雨……留下。”
他声音挺低的,语气也更像是在抱怨,而不是在求人。
林子月神色不变,手下轻快地将一片红色铺在蓝色上方,屏幕上顿时闪过一道紫色的光流:“我从来都没要带走他。我本来也该早点带他回来的。”
水滴子的神色这才轻松了许多:“多谢。”
轩辕煜瞥了他一眼:“你也不要总是太固执己见,你总是太过渴望控制她的人生,反倒会起异常相反的效果。”
“你倒是清楚啊。”水滴子淡淡地反讽了一句。
轩辕煜坦然地承认了:“两个人相处本来就该多替对方考虑,这也是我跟一个心爱的傻子学到的道理。”
林子月回头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水滴子眉眼中满是疲惫:“我大概是做不到你们这样潇洒地谈恋爱了。我跟她似乎永远摆脱不了医患阴影……唔,是我多言了,你们权当没听到吧。”
冷鬼王下意识拽住了洛零的手,洛零当即疑惑地侧头望向他。
冷鬼王有些戚戚地笑起来,握得更紧了些,低声传音给洛零:“虽然轩辕煜是个六界难寻的幼稚白痴,但是我觉得他难得说句有道理的话。”
洛零撇了撇嘴,不做评价。
244. 六合
抵达六合的时候,众生行间出现在一条小巷子里,那是某间废弃民宅的门,由内而外突然被推开,露出里面古老却精致的装修、凌乱的货架与一地杂物。
水滴子没有说话,只是目送他们踏过门槛,没有说送别也没有道再见。
四人相继而出,林子月走在最后,回头望去的时候,正好迎上水滴子盯着她的目光,那双蔚蓝似深海的眸子里似乎有话要说,却随着水波流转,被冰冷强硬的伪装所淹没。
见林子月望过来,水滴子冲她点点头,便将那扇门在林子月身后关紧。
破旧的废屋恢复了寂静,里面不再是那间可能出现在任何门后的奇怪杂货店。
众生行间,或许真的应了你的心思,行于众生不与他人所交集,但是你也没问过老板娘的意见吧。
林子月希望这一次的事情落幕,别给两人留下太深的隔阂,但也希望轩辕煜的话能给水滴子留下些启示,让他重新审视和老板娘之间的关系。
她也有些好奇那两人之间的故事了。
“还在想他俩的事情?”轩辕煜很自然地牵过林子月的手,无视了林子月瞪他那一眼。
林子月无奈地笑笑:“很明显?”
“不,是我们心有灵犀。”
洛零不屑地插嘴道:“你搁这吹什么牛皮呢?我都能看出来子月姐心里堵得慌,因为我也是!”
轩辕煜倒是想还嘴:“那是因为你俩本来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个,肯定说不过你!”
“你知道就好。”洛零很骄傲地一昂头:“那么,我作为六合小队的副队长,现在正式欢迎两位类神冕下,来到我们六合!”
四人从巷子里迈出去,走上人流如潮的街头。
饶是林子月和轩辕煜在幻世待了一段时间,经过不少地方,也从炎鸦苏九九或者洛零两人口中听过了不少关于六合的描述,但此时两人亲眼看到眼前的繁荣景象,也不由得感到吃惊和震撼。
冷鬼王看到两人的表情,非常得意地道:“六界交汇之地是为六合啊!”
六界之中,界分人妖仙魔神冥,而六合自诞生依赖,就因为其周围流动的空间裂缝众多,随时可能连通任意一界,自然而然便成了众生汇集之地。
在很久之前,这里也是冷清且死寂的地方,其他世界诞生后,都是有稳定且强大的主世界作为引子,然后吸引其他小世界与其产生交集、不断汇聚成大世界。但是六合是纯粹在虚无中浮现的一颗星球,它不断从六界汲取能量后,越发膨胀起来,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结果便是六合扭曲了六界平衡,成为了字母马戏团内讧的导火索。
最终由一位马戏团成员的牺牲为代价,六合崩塌成表里六合,出现了收留六界破损游魂的深渊与里六合,表六合也停下了自身无止境的扩张,也渐渐有生命偶尔穿过那些随机的空间裂缝,来到这片荒凉无物,但是灵力与能量都异常旺盛的大地之上。
于是,六合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村庄与城市,但都处于极其混沌的状态,由于没有固定的统治者,那时候的六合随时随地可能爆发斗殴而演变成战争,几乎所有的众生都在苦难中挣扎求活,与魔界最混乱的地方有得一比。
但不久之后,在Z前来镇守六合与深渊,命运之书又藏匿在此的局面下,越来越多从小世界或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众生前往六合的中心,在荒芜中建起城市,他们搭起桥与路,修建了连通各个荒僻村庄的六合列车。
这些在六合落脚的众生们,通过自身研究与Z的点拨,居然成功稳定住几处空间裂缝,开辟出足以跨越空间的悬浮车轨,能长期与除神界和冥界外那四界的主世界进行沟通。
六合,是真正意义上的“众生云集”之地。
出现在林子月和轩辕煜眼前的景象,便是如此。
街头众生的喧嚣声不绝于耳,从长街这头进进出出的酒楼,到那头一户挤着一户的摊贩,不论是商人还是客人,什么种族都有:
甩着身后豹尾满面毛茸茸的高大兽人,正跟那一同坐在茶楼里巫师打扮的少年争论茶酒之差;锦衣玉袍满面红光的醉酒矮人坐在板凳上,冲引领着几个青面僵尸路过的狐族男子兜售自己的药材,满嘴跑火车吹嘘自己这药参能炼出多灵妙的丹药;有跟红皮长角恶魔勾肩搭背大声吆喝的人类青年,两人互相臭骂着挤进了一家素斋店,结果被一个光头带戒疤的奇怪大叔用扫把一同扫出了门……
用斗笠轻纱遮面的美艳精灵娇笑连连,成群结队地在几家唐装店进进出出,挑不好要带回去留念的裙子,倒是引得路人频频回首;全身笼罩在透明披风里的火精灵有些焦虑,从没见过这么多众生聚在一起,紧张得时不时拽拽衣领,站在他身旁同行的花妖赶紧踢了他一脚,警告他别又点着东西给人惹麻烦;甚至还有身体半透明的灵体偶尔飞过,它们面相灵动似生者,时不时故意穿过街边移动摊贩的小车再冒出来,吓那些面带紧张的游客一跳……
街道上的景象热闹繁荣,却并不混乱,类似柏油路的街道整洁没有杂物,两旁的建筑却各展异彩,古香古色的茶楼、富丽堂皇的尖顶方塔、风格粗犷的土窑、红砖褐瓦的平房,以及各种林子月从未见过的设计风格都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房屋挨在一块儿,却又似乎经过了严整的建筑规划,它们彼此之间都保持了点距离,留给屋后的小路又将各个大道串联在一起,既不会拥挤到无法过人,也不会杂乱到显得丑陋。
这座城市似乎从里到外都透着这样奇妙的感觉,众生混杂,却又井井有条,充满生气。
这样的景象,就算是最奇诡的小说里也很罕见,更何况是看到这些众生毫无隔阂、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让人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林子月和轩辕煜直到亲眼所见这刻,才真正明白了六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自然明白了洛零提起六合时,为何总有淡淡的骄傲与欣慰。
林子月笑了起来,眉眼弯如月:“真好啊,这样的地方……”
轩辕煜也是点点头:“难怪Z镇守之后,就再也不愿意离开了。”
他瞥了眼身边的林子月,其实,换了是你,大概也舍不得让这样众生皆能露出笑容的景象消失吧。
美得不似尘世间的和谐。
但是为了维持这样的六合存在,除了用监察使那种层次的力量直接镇守,没有其他办法,没有地方能再出现如此和谐的景象了。
想到这点,也是令人唏嘘。
洛零跟冷鬼王在一旁打量着两人,洛零忍不住了,笑嘻嘻地说:“嘿嘿,怎么样?跟你们的想象还是不太一样吧?”
林子月连连点头:“岂止不太一样,根本就是远超我的想象。六界大概根本没有另一个地方能跟这里一样。”
洛零笑得更开心了:“那是!我觉得幻世其实也不差,更何况那里目前也有系统态生……”
冷鬼王突然一个手快,捂住了洛零的嘴:“好了你,这些话别在大街上说,真是。”
洛零扒开冷鬼王的手:“怕什么?虽然六界类神不少,但是敢来这里又敢监听六合小队的人可一个都没有!他们来啊!我不信加上子月姐两人有谁打不过的!”
冷鬼王特别无奈:“我说你啊!怎么恢复了记忆和情感,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活泼了!还这么嘚瑟!学坏了啊!”
“我哪有!”洛零凶恶地瞪着冷鬼王。
不过半晌后,洛零便收敛了自己的小脾气,她看向林子月和轩辕煜:“那我们还有事,就不陪你俩去那边了。”
林子月点点头,最后在洛零头上拍了拍:“我知道你俩夹在中间左右不好相帮,我不介意的。我也答应你,不会真的伤害他,你就放心吧。”
洛零眼神闪动一下,黯然下去:“他毕竟只有我这个勉强算得上朋友的人了,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感情’这些东西,但是……曾经那段时间我也没有,但我现在有了。”
洛零看着林子月,望进那双与自己一样,却又很不一样的温柔眼眸:“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也能改变他。”
就此,两对人别过。
洛零跟冷鬼王这时候回到六合,当然要赶紧去六合小队的总部报道。Z突然之间离开,他们回来既能补全六合急需的人手力量,也能帮忙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尤其现在洛零也半步类神境界,六合小队面对可能出现的动荡自然更加有底气了,不然遇到各界的有心之人想要篡夺六合好几处城市建立驻地,六合小队可能会疲于奔命。
而林子月和轩辕煜,则往六合最边缘走去,在洛零和冷鬼王的指点下,两人顺着人流绕了几个弯,来到了六合的悬灵列车站。
人山人海。
“哇好多人!要不我还是直接传送吧……”轩辕煜苦着脸说道。
“来都来了!”林子月丢出了四字重磅谏言。
轩辕煜的脸更苦了:“又不是以后不会再来!”
“主要还是六合有些地方有禁令嘛,到时候传送到私人地盘惹上麻烦就不好啦。”
两人挤过那些拥挤且嘈杂的众生,不少人还是大包小包待着许多东西,也有人几乎什么都不带的,但是身上也有些首饰之类的散发出隐隐的空间波动,倒是比常人带特产方便了数倍。
不过当两人好不容易挤进车站坐到位子上时,还是有种赶春运火车的诡异幻觉。
幸好车票上的“座位号”是按照图案来的,不然不认识六合文字的两人可要陷入找不到座位的窘境了。
林子月坐在靠窗的位置,拽了拽轩辕煜的手:“你看你看!那边那个好像是鸡仔啊!”
“是……凤凰的幼崽吧?”
“啊还有那边!那边好像在叫卖什么吃的,早知道咱俩也买些东西好了。”
轩辕煜的脸又苦兮兮的:“小月,咱俩可没有六合通用的货币!你先收收心吧。”
林子月这才想起来:“对哦,这两张车票还是洛零给通行卷换的……”
轩辕煜好笑得戳了戳她脑门:“别失落,等之后事情安定,幻世也稳定下来,咱们再来六合玩嘛!到时候找那俩人蹭吃蹭喝呗!”
“那怎么好意思啊!”林子月嘴上这样说着,却是满脸幸福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没有灿烂多久。
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女子坐到了两人对面的位子上。
她穿着一身很现代都市风格的衣服,白色的T恤衫上印着一个带墨痕的骷髅头,穿着比膝盖高一指节的卡其色背带裤,甚至林子月能看到那刻意压低的帽檐下,正有一个粉红色的泡泡被越吹越大,彻底挡住了她的脸。
“啪”一声,泡泡破了,然后在一阵咀嚼声中被卷回了那棒球帽底下。
这女子看上去像是个少年人,但是却有一种充满违和感的气质,给林子月感觉很熟悉,但是她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倒是轩辕煜仍然望着窗外热闹的街头,仿佛没有看见那女子一样。
女子从背带裤的口袋里摸了张纸巾出来,将泡泡糖吐掉后,这才抬了抬帽檐,露出那双有些清冷的眸子,不过很温柔地看向林子月:“好久不见哟!幻世的后辈!”
这种类似动漫宅的语气,让待在幻世好一段时日的林子月觉得犹如穿越,越发迷茫地回道:“你、你好啊前辈?”
“嗯嗯,虽然气势不足,但是反应不错嘛,后辈!”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女子调笑的神情不见了,正视着林子月,静静盯了半晌后,才摇摇头:“本来我还以为是你,看样子是她了……我想替六合小队那个傻瓜副队长谢谢你。”
“咦,替洛零?”林子月越发觉得这女子眼熟了。
女子从棒球帽底下摸了摸,取出一张正面朝上的塔罗牌,上面显示的布局近似“命运之轮”,中间的圆盘里却托着一本摊开的书,而本应该环绕在圆盘外的图案,也变成了大量散落的书页,四个角上分别是黑玫瑰、血眼蝙蝠、古铜钥匙与银色环带。
女子将那张塔罗牌递了过来,林子月只好接下它,仔细打量过上面的图案后,她又把塔罗牌翻到了背面。
那是一轮彼此辉映的太阳与月亮,中间却有一道细线,像是指针一样,随着林子月轻微挪动卡片而晃动着指引的方向。
林子月望着那指针有些恍神:“我记得你是罗狄,之前就帮……”
抬起头的时候,对面的位置已经是空无一人,轩辕煜仿佛这一刻才回过神来,疑惑地望向林子月:“怎么了?咦,这塔罗牌哪来的?你在座位上捡到的?”
林子月摇摇头。
“不,是一个奇怪的谢礼,我们大概能少走很多弯路了。”
林子月将塔罗牌翻回正面,看着这座命运之轮,里面静静躺着被固定住的那本书,四周环绕着四位监察使的代表物,简直就像是在隐喻什么一样。
而背面的指针,自然就指向被监察使所禁锢的命运之书。
这可真是份大礼啊。
245.命运、隐士与太阳
列车缓缓行进,从繁华忙碌的车站离开,穿过热闹的城市上空,行驶进大片空旷的荒野,但不论是城里还是城外,灵力的浓厚程度都足以甩开各界好几条街,但是却跟六合本身一样,太过混杂,所以其他几界的访客并不愿意长期停留,在六合待太久了,这里还是会给他们带来一种不适感。
林子月没有告诉轩辕煜这张塔罗牌来自谁,而是一边瞥着窗外飞速滑过的风景,一边躺在他肩头打着盹。
轩辕煜握着那张塔罗牌,看着命运之轮中的那本书,眼中掠过一丝寒意,然后又转向窗外。
六合的白天有三个太阳出现,两明一暗,非常别致,而据之前洛零闲聊时讲的,夜晚也是三个月亮,同样是两明一暗,但是并没有阴晴圆缺的变化,六合的日月都是六界在这里的能量投影,并不是真正的星球,没有人能找到它们的实体,但是它们出现的时候却会源源不绝地给六合提供日月般的能量,支持着六界的生命循环。
除了“得天独厚”,轩辕煜也想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六合这样的地方了,而且跟其他六界在监察室们有意的监控下不同,六合完全是自己凝聚后产生的汇集点。
是偶然吗,还是……
轩辕煜转了转手上的塔罗牌,感觉它在指间似乎微微发烫,不过他也明白是自己的心理错觉。
命运吗?
轩辕煜叹了口气,手腕一抖,那张塔罗牌便被灵力所牵引,在他掌心转动起来,仿佛一只颤抖的蝴蝶,随时准备展翅高飞。
指针也一直在转动,永远指往命运之书所在的地方,替这两个来自幻世的人指引一条路,通往一场面对面的答案。
“这可不是哪里都能捡到的东西啊。”轩辕煜嘀咕着。
“废话……”林子月轻声回了他一句。
“睡醒啦?”轩辕煜的手指一抖,轻巧地将那张塔罗牌抛起,又稳当地夹在食指和中指间。
林子月揉了揉眼睛,将头从轩辕煜肩膀上挪走:“睡不着啊。”
车身微微晃动,窗外掠过清净且荒凉的黄土,偶尔会飞快闪过一处村庄,还未等人将那景象刻在眼底,它便已经像是偶尔探出水面的游鱼,一瞬即过,淹没在飞快穿梭的色带中,不再停留在乘客们的视线内。
车内的灵力灯是常年运转的,通过灵力流线路可以用蓄能灵晶长期供给能量,丝毫不用担心光暗问题。
这里的独立车厢都带单独的灵力灯阀门,两人的车票是短途六合内坐票,但似乎也是高等包厢了,对面的位子一直是空着的,刚才见林子月犯困,轩辕煜都关了灯拉上了大部分的窗帘,想让她更好地休息片刻。
不过即使此时林子月醒了,打了个哈欠后她仍然一脸疲懒。
两人谁也没有拉开窗帘的举动,都在静静享受着这一刻微小的温馨,也都很欣喜能享受到这样的静谧。
奔波太久了,说不累才是假的。
那青竹材质的帘子在两人脸上投下条纹般的阴影,她和他都微笑着,望向那窗帘未合拢的缝隙。
光从其中穿过,轻抚过两人贴在一起的发丝,像是无声的祝福。
“阿煜。”
“嗯,我在。”
“谢谢你……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你还在我身边,所以我想……谢谢你。”
轩辕煜的笑意更浓了,他偏了偏头,唇梢滑过几缕细软的乌发,伸手替林子月顺着刘海:“该说谢谢的是我。如果不是你一直在坚持前进,我们俩也不会有一个安心在一起的机会。冷鬼王确实是个混蛋,但是他有句话我现在很理解了。”
林子月享受着轩辕煜一下又一下落在她头上的温暖触感,微微眯起眼睛:“什么啊?”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们有好久好久的以后,一起吃喝玩乐,一起忧愁烦恼,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轩辕煜将林子月的脑袋抱住,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肩头。
“我不会再冒险了,真的……”
轩辕煜一点都不打算松手:“你觉得我还会笨到信你这句话吗?”
林子月看着他眉间有些怨念,不好意思地在轩辕煜肩头蹭了两下:“不笨不笨,阿煜这么聪明哪里会不知道我的性子嘛。”
“你!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恨不得打我一顿?”
“恨不得吃了你。”轩辕煜自己耳根有点红了。
林子月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颚:“阿煜,等一切告一段落,我们一起回去吧。”
“当然要一起回去,你别再做傻事了。”
两人不再说话。
投在两对眼眸上的竹帘阴影,似乎更深沉了些,映照着轩辕煜和林子月眼底的爱意与依恋,还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那抚过两人眉眼的阳光渐渐散去,留下一抹红霞在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地探着头,因为羞红了脸正准备藏起来。
太阳隐遁,月色自出。
六合虽然各处灵力浓郁,但是因为没有任何本土生命,所以外来植被的繁殖也特别缓慢,若没有人为培育,则需要长期适应后才能大面积生长起来,所以窗外几乎没有多少绿意,大片大片空旷的黄土填满了视野,在幽深而轻柔的夜幕下,时不时会形成元素颗粒凝结成的小风暴,但没有多久那些风眼细小似灯柱的骤风便会自行散去。
月光笼罩下的六合跟白天没有太多区别,列车一路行驶过来偶尔经过的村庄里,会有远远的火光或者明亮的灯塔,给人以一种在大海上漂过的错觉。村庄附近的建筑物和田野便会繁茂不少,即使是夜晚昏光线渐暗的情况下,那些麦穗如玉米大的油绿色麦子,或者水田里密密麻麻的红色稻谷,也是相当惹眼的。
“小月,你相信命运吗?”
“我相信我们自己便是命运啊,我跟你之间虽然因千丝万缕的联系让我们走到一起,却并不是出于K和L的身份或过去,而是作为林子月与轩辕煜相遇后又相爱……”
轩辕煜握紧了林子月的手:“那我们现在,算不算是改变了那两人原本的命运?”
林子月低声笑了起来,又将脸埋在他肩头,轻声道:“不,我们现在,是要去书写自己的命运。”
轩辕煜眉眼中的淡淡愁云随着林子月这句话脱口,云散天晴:“如果命运在前面拦着我们,那我们便跨越它吧。”
林子月没有说什么。
她不会再去考虑“没能跨越命运”这样的事情。
因为他跟她在一起,命运便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门槛而已。
列车仍在微微的晃动中飞快前进,穿梭在六合的大地之上,奔往两人前进的方向。
塔罗牌上的指针突然微微颤抖起来,显得有些慌乱似的。
仿佛它所锁定的对象,正因为两人的到来而颇为紧张。
轩辕煜跟林子月却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一起,车厢里没有亮灯,窗外的三轮夕阳同时没入地平线,三轮颜色各异的圆月高高升起,俯瞰着六合众生。
又行驶了好一段时间,列车途中经停了三站,然后才抵达两人的目的地。
六合与神界的边境附近,这是被命名为“深渊”的一处站台。
原因无他,这里是整个六合离深渊最近的地方。
两人在不少奇怪目光的暗中注视下,一同走出了列车,不知道自己这样毫无防备措施就接近深渊附近的举动,让那些对此处极其敬畏的人们感到敬佩,又同时感到惊疑。
深渊在六合也算是一处极其特别的禁地了,是六合的立身之本,正是因为有它分割了表里六合,才让六界因填补六合而覆灭的命运被改写,也支撑了表六合仍旧存在的能量通道,让六合成为与世不同、灵力充足的上等世界。
另一方面,因为深渊很容易突然暴走卷入生物的魂灵,而让此处最接近它的地带,变成为了寸草不生、飞鸟皆尽的死地。
即使是监察使和镇守在六合好些年岁的Z,也不敢太过深入变动深渊的性质,生怕破坏六界的平衡,所以只能听之任之,让深渊与六合自己维持稳定,然后将居住在附近的众生尽可能给迁走,避免更大的损失。
所以这里既是六合灵力最充沛的地带,也是六合最荒凉的地方。
林子月站在站台上,伸了个懒腰后才环顾起四周的景象。
说实在,这里真的没什么景色可言,周边仍旧是空旷的黄色原野,跟一路列车行驶过来看到的大部分地方并无不同,甚至更加荒凉些。濒临干涸的河道仍有一点点溪流在固执地冲刷着内壁,偶尔除了石缝下几根杂草,几乎没有任何植物,就连这些杂草都一片蔫黄色,佝偻着身子瑟缩在石头下方。
相比起其他地方还有村庄和庄稼填满天地间的画布,这里就真真得没有什么色彩了,在夜晚的昏暗下,三轮颜色各异的月亮都无法完全照亮这里,有一些奇怪的枝丫从地面直直地伸出,却不似植物,上面没有任何生命力,仿佛枯瘦的骷髅手指一样冲天空伸展着,在地上留下稀疏而扭曲的阴影。
“看来这里真的很危险啊。”林子月感受着空气中异常浑厚的灵力,甚至有些隐隐的压迫感传来。
轩辕煜点点头:“这里原本好像是连接神界的地方,灵力更加浓郁是正常的。不过这里的生命力几乎截然相反,一点生机都没有就有些古怪了。”
“深渊大概也有活动期和休眠期,不是一直都爆发着湮灭力量,不然这里早都崩塌了,但是看洛零她又从不担心这里的样子……”
林子月摆弄着手中的塔罗牌,看准了指针指引的方向后,才带着轩辕煜走下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破旧标志的石头站台,两人往那个方向继续前进。
轩辕煜一边感受着空间的能量波动,一边微微皱眉,这里几乎无迹可寻,没有任何隐藏空间通道的痕迹,天空中却四处都有无形的空间乱流,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是因为命运之书吧?要说能抑制这种程度的力量爆发的人,除了就藏在这里的他,我也想不到更合适的家伙了。”
塔罗牌上面的指针微微偏移,林子月只好随之又改变方向,出于谨慎,她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轩辕煜:“小心点,这里大概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是啊,上面到处都是飞舞的空间力量,应该也是深渊逸散出来的能量来着。不过我暂时还没察觉到……嗯?”
轩辕煜的话说一半突然愣住了,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间,里面浮现出星芒,继而又隐没,他晃了晃头,那种诡异的眩晕感便不见了。
林子月握着轩辕煜的手立刻紧了紧:“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们应该很接近他了。”轩辕煜揉了揉前额:“他似乎不怎么欢迎我……你没事吧?”
林子月摇摇头,她没有任何感觉,不过她却放开了轩辕煜的手,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塔罗牌,上面的指针忽然猛地转向了相反的方向:“如果他只愿意见我,那么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去吧。”
“你知道不可能的。”
林子月笑了起来:“我倒是理解他为何怕你。只要被你抓到过一次,那么以你可能达到的空间跳跃能力,迟早有天不论命运之书在哪里都能抓到他,他当然怕得要死啊。”
听到林子月这样说,轩辕煜的脸色好看了些:“何必呢?我又不至于真得帮V来追杀他……”
“没事啦阿煜,我自己去吧。”
轩辕煜犹豫再三,看着那张塔罗牌上面的指针又一次疯狂转了起来,乱七八糟地几乎没有了方向,简直像是在催促他点头一样。
他伸手在那张塔罗牌上面点了点,太阳的纹路消失,只剩下一根弦月衬着疯狂转动的指针。明白自己确实别无选择,轩辕煜叹了口气,看来那家伙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抓到他的踪迹了。
“我知道了,那你千万要小心,我就在这里等你。”他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林子月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笑容如常温和,眼神闪动了一下。
那轮弦月上的指针静止下来,直接化为一个墨迹般的小点。
只是林子月这一个眼神,便让轩辕煜心里一跳,他伸出手想再抓住林子月,结果两人脚下的地面突然一震,一道幽寂的黑暗裂缝骤然浮现。
黑暗瞬间从中涌动出来,猛然将林子月吞没。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微萧瑟的寒风从地面刮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连林子月刚才踏过的沙砾都被抚平,脚印也消失不见。
轩辕煜望着那处直接合拢的地面,阴沉了一瞬间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真的是一个傻子……还有一个蠢货。”
轩辕煜这样说着,伸手在自己的袖口内侧捋了一把,另一张塔罗牌被他抽了出来。
牌面上,是一个戴着兜帽身穿长衫的隐士。
这隐士手提灯笼、拄着手杖,灯笼里面是一轮散发幽荧光芒的弦月,手杖也是与月杖极似的长法杖,脚下踏在一条黑河般的小径上,背景除了没有边际模糊不清的阴暗,便是无数散落的书页,仿佛在黑暗中窥伺隐士的眼睛。
图像定格在隐士抬脚淌进那黑河的瞬间。
虽然隐士的面貌模糊不清,身体也笼罩在袍衫下,但是那双透过淡淡迷雾直视前方的眼眸却异常明亮,与林子月刚才那一眼极其相似。
这是一张塔罗牌中的“隐士”牌。
轩辕煜将它翻过来,牌的背面空无一物。
但现在,轩辕煜刚才抹过命运之轮背面的手指,落在在隐士牌的背面。
于是一道刺眼的太阳从牌面上迸现,指针飞快转动了一圈,固定下来一个方向。
指针的尖端是一抹弦月的形状。
“我不找你,我找她还不成吗?”
轩辕煜淡淡一笑,将塔罗牌翻转过来,冲着身前空无一物的地方划过,一道空间裂缝出现。
他身影闪动,瞬间与那些空间力量融为一体。
塔罗牌上的指针转动起来,随着轩辕煜的前进不断改变方向。
始终引领着他前往她所在的地方。
246. 六合马戏团
“隐士走在前方,无惧朦胧的迷雾。”
“追随其后的太阳明亮刺眼,夺走黑暗的双目。”
“日月俯瞰尘世,注视着黑暗的深渊,又映出光明的道路。”
“六合兴,六界荣,这便是我对他们的占卜。”
纤细而白皙的手指穿过塔罗牌空空荡荡的牌面,但是当它离开牌面的时候上面什么都没显现出来,面前这人就算是境界有所跌落,似乎也不是自己能卜算出来的存在。
“多日不见,你的占卜似乎连命运之书都能算到里面了,值得钦佩,后生可畏。”
女子用指节一敲桌面,那张塔罗牌便消失不见,她望向咖啡桌对面那人:“托您的福,监察使先生。您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但是我的占卜结果,仍然是您不能得偿所愿,而命运之书亦锁链加身。那像您答应我的那样,我想知道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真相。”
V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这家简陋小店的拿铁一闻就是用茶包速冲的,在他有些嫌弃地尝了一口后,只能放回了那杯托里:“你自己现在也应当能占卜到真相的几分面貌才对。”
女子摇摇头,将脑袋上白色的棒球帽压低了些,回避着V窥伺她的尖锐视线:“我不知道。”
“是因为看到的东西太多了,你都对自己的占卜没什么自信了吧。”V一语落下,戳破了女子一直泰然自若的神情,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被叹息所掩盖。
“是啊,看得太多,看得太乱,于是就看不见了。”女子拿起自己那杯热可可,抿了一口,发现已经变冷了。
自己占卜了那么久?
她狐疑地看了对面的V一眼,V的手指下方有一抹淡淡的寒霜,见到女子带着责备的视线从棒球帽底下瞟出来,V的手指稍微往后缩了缩。
女子的嘴角抽了两下,最终还是没笑出来:“我是真的没钱请你去好点的地方。你知道的,我不像洛零他俩在六合小队有固定薪资。”
V挑了挑眉毛,不过还是拿起自己桌上的杯子把咖啡全部喝了下去:“我这辈子跟人见面就没在这么穷酸的地方碰头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去我的私宅。”
“既然嫌它不好喝,你也可以不喝的。”女子无奈地看着他。
V拿起边上的纸巾擦干净嘴角的沫子:“如果她知道我浪费,一定又会……嗯,以前的事情我会让人整理好,到时候就按照我给你那个联络地址找他给你文本吧。”
“成,希望你说话算话。”
V的眼光有些不满:“我看上去像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
“你跟冷鬼王太像。你知道的,我挺讨厌他。”
V没有说话,目送着女子在桌上留下几块六合通用的灵币,转身走出了咖啡厅。
窗外的街上,众生熙熙攘攘,这只是六合很常见的一处小咖啡馆,店面穷酸、生意也不好。
那个打着盹的狼族兼职服务员摇摇欲坠,差点从柜台后的高脚凳上掉下来,他猛地一抬头,才止住了自己的身子跌倒,往刚才那唯一一桌客人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桌上留下了两个空杯子和一些灵币。
长夜漫漫,凌晨的月光落在街头,街上的灯光又穿过百叶窗,在那两个空位子上安静地坐下。
似乎无人曾进来过。
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也记不得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店里舒缓的钢琴曲还在播放着,服务员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与此同时,六合边缘。
深渊外侧,一道身影行走在黑色的雾霭中,前方始终有一道柔和的光亮指引出她脚下的路。
林子月被那温柔的光所吸引,下意识往那边迈去。
突然,她脚下绊了一下,林子月前进的脚步赫然停住。
她低下头,看到几根绿色的丝线顺着自己的鞋子缠在小腿上,正轻轻拉扯她的脚踝,不让林子月再往那个方向前进。
手中的塔罗牌也指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林子月方一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不太对劲,刚才自己好像是被那束光芒所吸引了,才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走去。
即使是现在,那道光芒也散发着温馨感,劝说着林子月本能中的某处,催促她赶紧过去。
但是那里不太对劲。
深渊是接纳所有破损灵魂去往另一个镜像界的地方。
而林子月为了让洛零重拾情感和回忆,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割裂开一部分,所以她现在也受到了那个镜像界的呼唤。
难怪命运之书非要把轩辕煜和我分开。
林子月心中明悟,却是无奈地笑笑。
如果不是因果之线仍然还在,我对世界有无尽留恋,大概也就会无意识间被它吸引,然后……忘掉自己为何而来,也忘记怎么离开。
想得美,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呢,我不会栽在这么蹩脚的把戏上。
林子月咬了咬牙,手中亮起月光,月杖豁然浮现,稍微驱散了些环绕在她周身的黑暗。
脚下原本好像踩着一条模糊的道路,在这样明亮的光芒下,林子月才发现自己脚下空无一物。
一切都笼罩在那温暖又没有边际的黑暗中,朦胧得将她跟一切都割裂开来,她看不见自己以外的东西,也观察不到任何能离开的方向。
不,还是有一个方向的,只有通往那道光芒彼岸的地方,没有被黑雾所遮挡。
林子月摇摇头,月杖上冒出了越来越多的绿线,轻轻推开她周身的黑雾,但是黑雾只是稍微退散,背后依然是无尽的虚空,什么也没有。
手中塔罗牌上,弦月衬托着的指针重新出现了,虽然它仍指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但是偶尔会有些轻微的颤抖,不规律地移动着角度。
“看来这里的空间也并不稳定啊。”
林子月最后望了一眼那通往光芒的捷径。
然后她回过头,坚定地迈进黑暗,无惧且无谓地穿过阴森且没有方向的迷雾。
无惧,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向着正确的地方前进,无谓,是因为她不在乎前方是黑暗亦或光明。
林子月穿行在没有尽头的黑暗迷雾中,又像是穿过浓郁得缠绕在肩头的水气,不过那些雾气只是稍微靠近她一些,便会被漂浮在林子月周身的因果之线推走,始终没能侵蚀到她的身体,并没有多少影响。
被这些雾气侵蚀的下场,林子月隐约有些猜测,如果破损的灵魂不能成功抵达那光明彼岸的话,大概……
就会被同化吧。
似乎听到了她的想法一般,那些黑雾讪讪地退避开来,虽然并未露出任何道路,但是留给林子月的空地变得宽阔了不少,让她心里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
深渊有意识吗?
林子月不太愿意往深处想,因为那个答案不论“是否”,都会让人心生悲悯。
据雷邪所说,深渊也是一位马戏团成员自愿牺牲所化成的界限,这样想想,林子月内心不由得越发惋惜,能有这样的牺牲精神,那位类神也一定非常了不起吧。
如果他还留有意识,在这里被禁锢千年无从自由,一定孤寂得很痛苦,但如果他就此失去意识,那样的结局也说不上好坏。
林子月漫步在黑暗里,这样的气氛也让她的心思沉重起来,有的没的都在脑海里划过,她的思绪转得很快,但是却没有固定的方向,跟眼前的黑暗一样。
没有多久,林子月便意识到周围的环境有些变了。
原本寂静到令人肩头沉重的世界,突然隐隐约约出现了声音,虽然有点遥远,但确实是热闹且匆忙的人声,像是某种集市或者聚会一般,虽然没有人异常大声地喧哗,却有许多低声私语来回飘荡,形成一种不同步的杂乱声音。
这样的感觉,让林子月突然有了更多勇气和信念,她提起脚步,用比刚才快了很多的步伐飞快往前。
即使前方还是黑暗,但是那声音却不断传来,与塔罗牌上的指针方向相同,这让林子月坚定了自己的前进方向。
随着声音越清晰、越嘈杂,林子月能分辨出其中一些异样的声音,似乎有一些乐器,诸如中号、大鼓之类的声音,穿杂在那些人**头接耳的嗡鸣声里,简直像是……
马戏团的乐队一样?
随着这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一抹笑容爬上林子月的嘴角,驱散了她心头的迷雾和阴霾。
看样子是这样没错了。
林子月稍微放慢了脚步,像是散步回家一样,往指针指引的方向走去。
不再忧虑,她抬着头穿过黑色的迷雾,迷雾自顾自地往两边退开。
那些声音越来越近,已经相隔不远,欢快的乐曲和连绵不断的低语彼此交缠,空气中飘来更加低沉模糊的笑声,有棉花糖和爆米花的甜腻飘散在空气里,又穿过那黑雾钻进鼻腔,还有揭开烤红薯皮那般滚烫又浓郁的香气,也有酥炸的肉条那般咸香的油味,让林子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揉了揉自己的嗓子,觉得喉咙和鼻腔仿佛有种被烫到的灼热感,紧接着,一道透明的月盾出现在林子月脸上,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将那些“气味”都挡在外侧。
马戏团传来的“声音”也随之减弱,但是林子月眼前却浮现一条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小路,从她脚下延伸开来穿透黑雾。
林子月顺着这条路继续前进。
黑雾变得稀薄起来,林子月能望到更远的地方了,自然看到有不少衣着各异的人同样穿行在黑暗里。其他人的装束打扮,古今皆具,也像是六合里的那些城市,没有种族的分别,甚至不少灵魂已经连面目的躯体形状都不再具备特征,却仍然一点点挪动着脚步往马戏团里面走去。
他们的眼神更加空洞迷茫,似乎并没有太多清明的理智,但是马戏团传出的音乐和香气,让他们偏离了走向光芒的道路,来到这一处让黑暗消解的偏远角落。
黑雾淡到不可捉摸,林子月终于能看到这个马戏团帐篷的全貌了,很难说它究竟占据了多大的位置,毕竟这里的空间没有太多现实意义,所看到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原本的模样。
红白相间帐篷的四面八方都撑起了小帘子,拱起一道堪堪能称为“门”的入口,那些香气也好、音乐也好,都不断地从里面飘出,像是吸引蜜蜂的花香一样勾引着迷茫地来到此处的灵魂。
马戏团的门帘时不时打开,甜美的铃铛声随着门帘掀动而响起,迎进它等候多时的客人们,然后再轻轻落下,只留下一阵惬意而轻柔的笑声回荡在门帘后,仿佛生怕惊醒这些梦游中的灵魂。
林子月听不到这些声音,她远远看着那些走进马戏团的人们,自然也看到帘幕掀起的时候,里面那人头攒动的拥挤景象。
乍一看,这里似乎真的就是个给人带来愉快和欢笑的马戏团。
但是这里可是六合的深渊,是破损不入轮回的灵魂们,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旅途,所以这个马戏团绝不是看上去这样简单。
林子月不打算跟其他的灵魂一样,顺着马戏团那些“门”的帘幕走进去,她对这样的行为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但因为之前在黑雾中遇到的光芒呼唤,所以她多留了些心。
绕着整个马戏团走了一圈,这里也同样没有时间的度量衡,林子月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脉搏也是停止的,要不是因为体内的灵力仍在流动而没有溃散,她也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了。
但是她并没有死去吧,只是在这里,“感受”本身已经不能作为自身存在的证明。
明明是只有灵魂的地方,灵魂却被物体产生的感官刺激所吸引,这种奇怪的反差让林子月有点迷惑。
那些香气、乐曲或喧闹都是假的。
但是这座马戏团本身呢?
绕了一大圈,除了那周围的帘幕,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进去。
似乎没得选择了。
林子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扇离自己最近的“门”,刚好她身边有另一个满眼空洞的人走了过来,顺着那门帘往里进,林子月便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踏进马戏团。
离得更近,里面的景象也越发清楚,那些人群不断走来走去,在甜美的味道与热闹的音乐中,他们的脸上露出笑容,摇头晃脑地互相交谈,嘴里发出的却只是些毫无韵律的只言片语,虽然他们都笑得极开心,却麻木得像是被贴上面具的木偶,只是单纯顺着人流而展现出同样的情绪。
看清楚帐篷里面这样的景象,让林子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一个甜美可人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你不该来这里的。”
林子月回头看去,那是一个穿着莲蓬裙的女孩子,手中夹着杂技常用的保龄球瓶,她看上去身形很稚嫩,脸上化着浓厚的小丑妆,可是那双眼睛里传来的神采,却又疏离冷漠得像是个不染喜怒哀乐的年老者。
这样的反差很奇怪,但是女孩子却冲林子月晃了晃头:“你不属于这里,还是跟我来吧。”
林子月跟在女孩子身后,这女孩子也给她一种隐约的熟悉感,但她能肯定自己绝对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
至少林子月是没有见过的。
所以她开口问了起来:“你应该……也是马戏团的人吧?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女孩子都没有用正眼多瞅林子月一下,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如果你是L,那你自然知道我就是B,如果你是别的什么人,那你就没必要知道我是谁。我没有跟你搞好关系的欲望,知道我的名字又能怎么样?”
林子月不动声色地应着:“至少我知道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可以喊你B。”
女孩子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没多久两人绕到了马戏团一处侧面,还没等林子月说什么,那女孩子突然转身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带着林子月往里一钻。
帘幕没有掀起,两人穿过一层荡开水波的结界,然后便消失在马戏团外面。
“这里是……”
林子月环顾起四周,这像是马戏团的后台,但是没有梳妆镜,只有一张极大的圆桌,长桌边上是没有靠背的高脚凳,那些华丽的丝绒座位上大多落着满满的灰尘,应该是很多年没人来过了,但是桌面和其他地方都很干净,似乎经常打扫。
林子月只是粗略地瞥了两眼,空位子大概也是二十多个,几乎没有落灰的就两个,其中有一个已经碎成了一堆木头片,另外有三个已经破败得随时可能垮掉,大部分的椅子也多多少少有些破损。
林子月几乎是下意识走到了其中一个位置边。
她一挥月杖,上面的灰尘一扫而空,原本到处都是创口的椅子,渐渐地变矮了些,但是总算恢复了完整的样子。
林子月坐在上面,深深叹了口气,面对着巨大的圆桌。
她闭上眼睛。
脑海中似乎浮现很模糊的景象,众人围桌而坐,表面上和谐且友好地探讨着,事实上在私底下分成四方的派别,大家心里都有数。
但是现在……
林子月睁开眼睛,桌边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坐在L的位置上。
一切已逝。
“欢迎回来,好久不见。”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桌边多了一个人,他在那几乎没怎么沾灰的其中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审视的眼神越过高脚帽下的单片眼镜,落到林子月身上。
“看来你是没什么记忆了,如果是L,一定不会乐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林子月点点头:“我猜也是。”
247. 追随命运的脚步
那个戴着单片眼镜的男子,将高脚帽摘了下来随手丢在桌上,露出一头棕褐色的杂乱短发,不过他的前额上却有两个小角般的鼓包:“那自我介绍下,A。”
“你好,我是林子月。”
“那L还在吗?”
“我想应该是不在了。”
A叹了口气:“这样啊。那其他人呢?”
林子月犹豫了下:“K的情况跟L类似,C也自碎神格了。Z离开了,V的境界跌落,不复监察使的巅峰。”
“看来真是过去了好久啊,久到连四位大人都……唉。”
A的话没有说完,又是叹了口气,沉默起来。
那个应该是代号B的女孩子坐在A边上的位置上,也不看林子月,只是跟发呆一样痴痴地盯着A的侧脸,那也是个几乎没有灰尘的座位,看来两个人还是经常一同坐在这圆桌边上。
林子月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打量起这间屋子:
除了中间这张褐色的厚重圆桌和边上一圈华丽的欧式座椅,没有其他家具,只是墙壁上有不少装饰。
整间屋子也是圆形的,四面墙壁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各种油画,画风大多不是写实派,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或者扭曲的面孔,似乎那些诡异的景象正穿过那些画布,凝视着圆桌边上的人。
除了这些奇怪的油画,还有太极图、八卦图,见所未见的大陆板块,以及一些极其奔放的草书,上面甚至都不是林子月熟知的文字,但是却只凭着笔走如刀斩,便给人以狂傲不羁的潇洒感。
眼角见瞥子月正在打量那些书法,原本看上去态度冷硬的B却突然望向了她,甚至主动离开座位,走到了林子月身边:“有兴趣?”
林子月也是有点惊讶:“嗯?啊有一些,我挺好奇是谁会写出这样充满风骨又不受束缚的字呢。”
B偏了偏头,似乎有些疑惑:“你没见过那人?”
没等林子月回答,B便自顾自地道:“也对,你已经不是L了。这里的作品都是出自马戏团成员之手的,不过你或许见过这人的新生代。”
“新生代?”
“嗯,新生代的他也被Z悉心教导过,好像保留了原名X作为邪字……”
林子月瞪大了眼睛:“雷邪?”
B点点头:“对,是叫这个。不过这幅字是X的作品,不是新生代的。像你跟他这样的人,我们称为新生代,你们已经被自动解除马戏团成员的权限了,但随时有继位的资格,只要你们想,便是马戏团的成员。”
林子月沉默了几秒,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B竟然笑了起来:“你真的跟L很不一样,我对你改观了。”
“为什么这么说?”林子月问,这次她是真的相当好奇了,两人这才说了几句话而已,自己似乎也没做什么特立独行的事情,怎么就吸引到了这个古怪少女的注意?
一直沉默思索着的A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两人身边,准确点说他是直接闪现过来的,跟轩辕煜穿过空间的传送手段如出一辙。他伸手在B头上拍了拍,本来有好一通话要跟林子月八卦的B烦闷地甩开A的手,扁着嘴往边上挪了挪。
A便回答了林子月的问题:“虽然音容相貌并无差别,但是L对于K和C以外的人,总是带着淡淡的怜悯与谦让,那就像是她的面具一样。”
“她或许只是温柔到不舍得以真心待人,生怕伤害到谁。但是太假惺惺了,怪恶心的!你不一样,你虽然还是那副和善的嘴脸,但却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随心行事的殆货,我很中意你!”
林子月的嘴角撇了撇,却总感觉开心不起来,感觉自己被一并骂了呢:“我、我该说谢谢吗?”
B笑得更开心了些:“看,这就是不同!如果是她肯定一脸温和地冲我抱歉说什么惹我不开心了之类的白痴——唔!”
A则是强行捂住了B的嘴,那镜片一反光,露出了他极阴险的眼神:“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林子月看着两人打闹有些发怔,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后大笑起来,笑得非常快意。在她的笑声中,A和B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了拉拉扯扯的动作,却也是不太理解地看向林子月。
A一把松开了揪着B后衣领的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不知道林子月阁下在笑些什么呢?有这么好笑么?”
林子月摇摇头,止住了笑声:“只是看到你们会想到很多人和事而已。六合马戏团以前的氛围也是这样吗?”
B推开了自己身边的A,走得更远了几步:“也不是,马戏团跟L一样,都挺没意思的。”
A叹了口气:“你不用在意,这孩子总是这样。”
林子月从桌边站起身,在帐篷里转了一圈,但是仍然没有注意到任何特别的空间通道。
A注意到她的神情,下意识往那几面油画前面退了退:“所以你来马戏团是为了什么?”
林子月看着他的脚,自然注意到了那举动:“让我猜猜,你俩应该是Z的追随者吧?”
A愣了愣,随即苦笑起来:“你这人怎么比L还敏锐……”
B却不太高兴地开口了:“他是我不是,我个人比较喜欢V。”
“看你俩关系这么好,却不是支持同一个人的观念呢。”
“那与我们的关系无关。”B斩钉截铁地道:“就像是我喜欢A,A不喜欢我,那便与A无关。”
林子月无奈地摇摇头:“换了谁面对你这样的性子,都会感到棘手吧,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难怪四位监察使虽然阵营分明,但是其中马戏团的关系却纠葛不清,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每个人彼此之间都有私交和喜恶,即使观念有别,大家却不愿意撕破脸,所以后来马戏团内部的分裂是悄无声息的。
正如四位监察使的退场,沉默之间一切便已划下结局。
“我来,是为了找命运之书。”
随着林子月这句话脱口而出,A的身体忽然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
B却面无表情地盯着A:“你看,我都跟你打赌她是有目的而来的,不然这里可不能随便混入未脱凡胎的灵魂,类神更不行。”
林子月敏锐地捕捉到B话里的某些信息:“深渊连类神都能吞噬?”
“是同化。”A低声道,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到一样:“你以为深渊本身不需要补充能量来源吗?这里是马戏团的遗址,我们搬过来的,不过后来……所有人走到只剩下我跟B了。”
“为什么你们要停留在这里?是为了祭奠那个人吗?”林子月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脚下却一步步逼近了A所在的位置,A的表情明显慌乱起来。
B上前一步,拽住了林子月的胳膊:“不是,是为了维持深渊的运转。既然发生的事情没办法改变,那么我们希望至少能让它稳定下来,免得产生更多恶劣红果。”
林子月侧头看了眼B:“你们不希望让我找到命运之书?”
B的眼神很诚挚,就像是她素来直白的话语一般:“没有监察使的力量,你再去对F施压,很可能会死的。我挺喜欢你的,不想看到那样的后果。”
“F啊……倒是个适合它的代号。”
A有些焦虑:“不论你是林子月也好L也好,我俩都不觉得你能跟他相抗衡,所以……”
林子月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拍了拍B的头:“没事的,放开我吧。”
B抓得更紧了:“我说过了,A也说过了,你的话根本没有胜——”
“我又不是去打架的,只是去谈谈而已。”
林子月温和的声音总有一种安抚感。
“他就是想,也不可能杀了我。”
月杖应声而现,浮现在林子月身前。
月杖传出来的威压,瞬间让B充满警惕得后退数步,她不得已松开了林子月的手,跟A并肩而立,面对着林子月。
A的神情复杂很多:“很久没见到C大人的神器了,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么?”
林子月伸手握住月杖,一道黑光在她眉心亮起,月杖上的满月瞬间彻底转化为银盘,其中浮现出一朵黑玫瑰含苞待放的姿态。林子月又是一挥月杖,一切恢复原样,只剩下刚才那一瞬间的神威在屋中盘踞着,让A和B都觉得背后发寒。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你们有点信心,放我过去找他。”
A沉默了半晌,下意识挡在B身前,拉着她往边上退开。
B不耐烦地瞪了A一眼,对林子月道:“其实还是不行,但是我俩拦不住你,所以也只能放你过去了。不然要是马戏团被毁了,深渊开始大量吞噬那些游离的灵魂补充自身,我们也要被你耽误了。”
林子月温和地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有对你们出手的意愿呀。”
A松开了拦住B的手,发现B似乎并没有平时那种冲动的样子,A心里这才安定不少:“你和他谁出事都不太好。要是你受伤,你的反噬必然会让他也受伤,到时候就没有人能阻拦V了。”
“我知道,所以我只打算谈谈。谈不拢,那我就不强求了。”
林子月冲两人点点头,月杖上面的满月一亮,隐隐浮现出钥匙的形状,她将月杖往那些扭曲的油画上一点,一道门突然出现。
看那门的连通构造,倒是与众生行间有些相似,却是被强行固定在此处,即使是现在被月杖锁定,那些空间力量也不断逸散出来,扭曲着周围肉眼可见的一切,几乎将那几幅油画都快撕裂开来。
它想要逃离月杖力量的束缚,想要摆脱这样被固定住的姿态。
林子月也不再拖延,直接一步踏进。
这道空间裂缝便瞬间崩裂。
一切恢复如常,那些油画仍然是扭曲且狰狞的姿态,虽然被打开的空间通道已经消失了,但是那扭曲的景象却是被保存在了油画上面。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啊。”A唏嘘着,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总算能安心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从林子月踏进六合马戏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但是在感应许久都无法探测清楚她的力量后,A自然而然意识到了她可能对马戏团甚至深渊产生不小的威胁,便让B将林子月带了进来。
但是更出乎A的预料,林子月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所以他根本无从看清她的心意,林子月坚定的意志像是竖起了一堵墙,隔断了A所有想要窥伺的念头,将他的意志勘察完全屏蔽住。
A最强大的天赋变得毫无用武之地,这让他越发郁闷。
所以A才不得已从正面来试探,结果林子月展现出的力量又远超他的预测。相比起命运之书,那自然是马戏团对A来说更加重要,守护这里本来就是Z交给他的职责,所以他只能拦住B继续试探的话语,放林子月直接过去。
正如A刚才自己所言,他和B联手也不一定能拦住林子月。
“命运之书会被搞死吗?”B仍然是这般直接的说话方式。
A无奈地看着她:“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林子月有机会活下来吧。”
“你这话到底哪里好听了?”
A耸了耸肩,将帽檐拉低了些,有些狡黠的目光透过单片眼镜环视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不过他俩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看戏就好。反正马戏团也要人看着,深渊也要人看着,不管他俩谁死谁活的,我们的职责必须得履行下去——”
A的话音还没落,一道带动整个空间颤抖的撕裂声,出现在这个马戏团中间。
“什么人!?”
A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根小臂长短的魔杖,对准了那道突兀出现空间裂缝的方向,B在自己的手腕上一抹,带着蕾丝边的腕带立刻化成两把重斧,长达一米的巨斧被个子矮矮的B稳稳地拎在手上,有种古怪的违和感。
轩辕煜的身影从那道裂缝中闪现出来,他怀中像是抱着一轮太阳似的,照得A心中更紧张,直以为这个人抱着一团能量浓缩弹就跑进来,是要到马戏团搞破坏来了。
结果轩辕煜搂在怀里的光芒稍微黯淡了些,让A几乎蹦出嗓子眼的心脏总算缓和下来。
“一个路人。”
轩辕煜头也没抬地回答着,将手掌中握着的光芒摊开些,塔罗牌背面的太阳光辉刺眼,在它上方,疯狂转动的指针总算不再跳动,指向了这个奇怪房间那一侧扭曲的壁画。
“K?”A面带惊奇地试探着,这个人虽然容貌相似,但是……“不对,你不可能是他。”
轩辕煜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人:“类神?六合……深渊马戏团?”
“你居然知道我们是谁。”A越发吃惊了。
轩辕煜冲两人摆了摆手:“知道又没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接着一道更加刺眼的光芒,以轩辕煜手上的塔罗牌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吞没了A和B的视线,待这光芒消散,轩辕煜本人也消失在那几幅扭曲的油画前。
只是那些混乱景象的上面,留下了一抹耀眼的太阳光辉。
像是劈散了那些纠缠成团的色彩,斩开一条道路。
直追某人而去。
B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真是跟那人一样乱七八糟!”
A苦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乱来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A突然心生期待。
命运之书啊,你终于也要被迫面对自己的命运了么?
248. 所爱即山海
林子月站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入目尽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墨色,仿佛她正站在一潭深浅难辨的墨水中。
然后黑暗里亮起了一点星芒,由远而近,一颗星星向她走来。
那应该是颗恒星,肆无忌惮地发散着光与热,离得近了后,它的光芒爬上林子月的手脚、抚过她的发梢,照亮了她神情淡漠的脸庞,似乎想要吹走她脸上那些阴影。
所以林子月脸上的黑暗褪去,隐没在她的眼底,她没有太激烈的动作或情绪,只是抬了抬手。
那星星离得很近,落在她的掌心里,竟然还没有林子月的拳头大,像是个偏大的鸡蛋,但是传出来的热量却已经超过了普通人能承受的氛围,却又没有伤害到林子月的意思,而是充满好奇似的,悬浮在她的手指间,那颗星星蹭过她的食指,仿佛在感受她的温度和柔软。
林子月自然也感受到了这颗小小的“星星”,并不是陨石那般冰冷的质感,而是跟羽毛般轻柔易碎的触感,这东西更像是种极度脆弱的生命体,而不是表面上的星体。
这样奇妙的真实,让林子月感到真假难分。
这里不是幻境。
林子月收回了手,那颗星星却没有离开,而是盘旋在她身边,像是环绕在母猫身边的幼崽似的充满依恋,却又不太敢太接近林子月。
黑暗里,越来越多的星芒亮了起来,林子月开始前进,往光芒最旺盛的地方走去。
她踏步在虚空中,脚下、头顶,都是那些更加细小,甚至连鹌鹑蛋大都没有的奇怪星体。
跟环绕在林子月身边的那颗“星星”类似,但是它们的光芒也好,能量也好,明显都比缠在林子月边上这颗弱势很多倍,似乎也没有自主意识,只是意识到有外来者,所以它们下意识从黑暗中被惊醒,懵懂地望向林子月的方向,冲着她发出光芒,宣告自身的存在。
林子月边往前走,边用视线扫过那些更加微小的星芒。
漫步在星海间,她似乎瞥到了那些光芒背后的芸芸众生。
林子月不敢妄下结论,但是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不断打转着,林子月又将目光转向自己身边这颗星星,再度伸出手来。星星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安静地落在林子月的掌心,它的光芒也像是在呼吸般,一明一暗。
林子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显得有些傻气,但还是轻声问了起来:“我见过你是不是?在幻世?”
星星的光暗亮度转变得更加频繁了,就像是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在林子月的掌心跳动了两下,林子月感觉自己捧着的不再是颗星星,而是饱含力量搏动着的心脏,那沸腾的热量冷却下来,竟然缓缓转化成跟她的体表温度近似的状态。
然后那颗星星似乎是放心下来,安静地躺在林子月的手心里,亮度起伏也变得稳定不少,但它并没有直接给出任何回应,只是一副赖着不愿意自己飞走的样子。
这让林子月很是无奈,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手托在胸口,继续捧着这颗星星前进。
星海变得密集起来,眼前的光芒却并不刺眼,只是让林子月的身形有些飘忽,她停顿片刻后,发觉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只是会被那些汇聚在一起、太过浓郁的星光而穿透,所以在视觉上显得透明而已。
既然没有大碍,林子月便放下心,继续往前迈步。
她掌心里的星星一直没有动静,像是归巢的疲倦小雀,懒懒地窝在林子月手心,动都懒得动弹一下。
“我肯定见过你呢,不然你怎么就这么对我放心?”林子月的声音也很低,像是怕惊醒这颗星星的小憩一样,但却是用调笑的语气对着它说话。
其实林子月也拿不准它究竟听不听得懂,不过至少语气和感情这东西,它一定能敏锐得察觉到,不然不会在林子月说完这句话后,这颗星星的光芒忽然明亮了一瞬,随即才恢复了那平静且有规律的变化。
林子月也在这样一句玩笑中,找到了自己的勇气,她之前有些迷惘的信念瞬间便汇聚起来,便如这漫天的星海,那些星光皆流淌向同一处。
命运之书,该称呼你为命运,还是一本书写众生起落的书卷呢?
林子月最终,站到了那光芒的中心,她面前是一颗半径约三米出头的光球,冲着林子月的方向,光球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那是一间内部四处都漂浮着书页的奇怪光球,白纸上与其说是黑色的文字,倒不如说是更加凌乱的图案,像是孩童般任性不拘的涂鸦,那些线条却又流动起来,拼凑成新的形状,根本没有固定的模样。
在光球中心,有一个个子不高的身影站在那些飞舞的书页间,他手心里捧着一本完整的书,似乎正细细品读。那个人转过身,正是林子月曾经见过的“允”,他也是穿着一身跟C毫无差异的同款西装,只是因为是儿童款,袖口什么的裁短了不少,看上去并没有那么严肃,反而有种小大人的可爱感。
那张与C一模一样的容颜,即使林子月见过一次,此时与他面对面,不知怎么她心里有些莫名忐忑。或许正是因为从容貌到气质都太相似,以至于林子月很容易就想到C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帮助和期待,有些移情到自己面前的命运之书身上,不免对他少了几分底气。
男孩先一步动了,走到林子月身前,由于身高差的关系,他不得不抬头仰望林子月,这样的对比似乎让他不太高兴,林子月注意到他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
“我该称呼你什么?”林子月问道,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
这个男孩子并没有笑容,那双纯粹被理智与星芒所填满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发散出来,像是玻璃珠一样毫无感情地倒映出林子月的身影:“允。”
“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呢?”
“选择。自己。”
这样干巴巴并且简短到极限的答案,让林子月觉得被噎了一下似的。
允完全没有了之前在船舱里进入幻境时展现出的那种单纯孩子心性,此时的他给林子月的感觉,更像是一座冷冰冰的机器,或者某种顶着类人外貌的机械生命,完全是围绕着利益与规划好的程序运转自身思维,并不需要任何“情绪化”或者“感觉”来干扰自己的思绪。
林子月倒是有些理解为何监察使们对“允”的存在产生如此分化的决定了。
“你究竟是什么?”
林子月试探着伸出手,出乎她预料,“允”的存在并不是虚像,而是真实如普通人类般的实体,她的手指划过他柔嫩似婴儿的脸颊,又绕过那小巧精致的鼻梁,抚过那温热的额头和柔顺的黑发。
林子月能感应到他体内一刻不歇流动着的能量,那不是血液,而是类似光芒般剔透纯粹的灵力流,他的经脉都是近似林子月因果之线的物质,可以说,他除了外貌,又没有一处与众生相似。
面前的男孩眼中的疏远冷漠,让林子月在内心长叹。
允没有躲开林子月触碰他的手,不过在林子月揉了揉他的脑袋时,那修长的睫毛抖动了下,垂在那双金黄色的眼眸前,似乎他想要压抑什么东西外显。
他轻声回答了林子月的话,声音也是那般缥缈,没有任何因情感而起伏的重音:“是命运。”
林子月将手从允头上收回,意识到自己这个亲密的动作似乎有些不妥。
允的眼神再次闪动了一下,里面的波澜像是滔天巨浪,却又重重地锤在细软的沙滩上,然后在这样剧烈的碰撞间,它把自己砸成泛着泡沫的浪花,消散无踪。
允上前了一步,夹带着那海浪收拢后的威压,像是不声不响酝酿着骤风,逼近林子月的身前。
他的声音不自然地变得高昂起来:“我是这个世界一切的一切,是超脱所有众生之存在!我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主人,应有的掌控者!是如你这样的生灵,诞生一切关系、产生生死联结的守护者!为什么我在你眼里看不到敬畏,亦看不到尊重!你凭什么——”
林子月的表情依旧淡然,甚至有些冰冷,她一步未退,低头看向身前这个面上露出怒容的男孩子,眼底带着几不可见的怜悯:“我何必要敬畏你?我为什么要尊重你?”
允眼中仍然是冰冷一片,但是那稚嫩的面孔却绷得很紧,连带着他的手都握成了拳头,他身上的威压越来越强盛,似乎随时都能将林子月彻底碾碎一般。
林子月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长剑挑破夜色,撕开了允所有的质问:“六界诞生在你之前,众生的魂衡皆在你之外,你为六界做了什么?就有这么大的脸自称掌控者!我告诉你,你不配!”
允的牙咬得更紧了,半天后才他又一次爆发出更可怕的威压,声声震耳,整个光球都晃动起来,似乎随时会破碎一般:“我便是六界的命运,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你,自然会有其他存在将你取代。”林子月话中的含义远比她的口吻冰冷:“你从一开始就彻底没能理解这件事,允,是你需要六界,而不是六界需要你!”
“你胡说——”
允身上的威压彻底爆发,将两人所在的光球彻底轰散,那些飘舞的书页瞬间往外落去,外面的星芒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怒火,颤抖着四下飞散,却又被那些卷起的书页所捕捉,被强行化成道道难以理解的字符或图案,强行收拢到允的身后。
一本书随着允的怒火爆发到极点而成形。
只是一眼,林子月便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本怎样令人惊异的书啊……
书中万字皆六界,一笔一画尽众生,饱含着让林子月都为之心悸的因果力量。
说实在的,即使是面对V的时候,她都没有感受过如此令人生畏的“注定感”,只是允这本体的存在,便已经是远超林子月的境界,那牢牢把握因果和命运的力量,完全与监察使不相上下。
但是林子月没有退缩,她始终捧着那颗星星,自它落到自己手心又不愿离开那一刻开始,林子月就小心地将它护在怀中。此时,受到了允的召唤,这颗星星也开始颤抖起来,但它却极不情愿地停在林子月的掌心里,强行抵挡着允的控制。
这让允一直压抑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震惊。
“为什么你还在犹豫不定!给我回来!”
林子月将手掌往外托了托,那颗星星却像是扎根的种子一般,死死地停在她掌心中,散发着跟林子月皮肤同样温度的光和热,和自己那些同族不一样,它在努力收敛着自己的光芒,拒绝跟命运之书汇合成一体。
林子月叹了口气:“为什么她会犹豫不定难道你不是最能理解这原因的么?她不正是跟你一样,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吗?命运之书?F?或者说你自己对自己的称呼……允?”
“它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允的声音趋近撕心裂肺。
林子月的声音却越发温和:“命运之书也是你的名字,是你的职责,F是你的本质,你一直都是六合马戏团的一员,而允……是你的渴望,你却只能抱有期待,却并没能成为这样一个独立的存在。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允咬死了牙不说话了,他眼底的滔天巨浪又一次出现,他周身的威亚也若巨浪般涌动着,一次又一次冲在林子月身上。
林子月便如一叶扁舟,身形轻晃,却丝毫不回避允的气势,由着风浪愈狂,自己仍旧坚定。她的衣服不断出现无声的裂口,却又瞬间会恢复原样,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这让允越发惊疑不定,他一抬手,自己整个人往后倒飞,也化为巨大的光团,直接融入了本体的那本书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丝毫不受影响!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刺眼的光芒从林子月掌间倾泻而出,流动的光流像是给林子月镀了层金边,让她整个人犹如光芒打造得一般。
林子月的眼神还是那样温和,像是掠过潭水的暖风,或者静谧夜色中的皎月。
“六界孕育出的每一个生灵,众生纠缠的每一丝命运,都可以是你。但是……”
林子月手中捧着的那颗星星,骤然碎了。
它化成细碎的光屑,飘落在林子月身上。
那光芒却越发灿烂。
“你不是众生。你只能看见我们,不能懂我们。”
月杖浮现在林子月手中,她的眉心浮现了两个相互重叠的图案,黑玫瑰与钥匙混杂在一起,同时爆发了无比强大的灵力,让林子月足以站稳身体,在那巨浪般的威亚中化成山石,伫立于天地。
“允,你不懂。”
“你没有活过!你不懂我们为何爱着这世间!我们从来不是因为诞生于世而爱它,而是因为爱它而坚定不移地活下去!”
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某件事。
正是因为活着,因为感受到了那份生命带来的欣喜与沉重,所以……
林子月身上的星芒收敛,眉心浮现一轮黑白各半的满月。
她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月杖。
我爱即山海,山海皆有情。
这便是我给你的答复。
也是主系统要像你证明的自我存在。
249.书尽
书页飞散,片片如刀,汇聚起强悍胜于雷暴般的灵力,封锁住林子月所有闪避可能的路线,那些书页顺着因果感应的禁锢力量,不断环绕着身在中间的林子月飞舞起来。
像是围在灯泡周围的飞蛾不断扑腾着翅膀,又像是盘旋的秋风卷过带起无数飞叶。
似乎只要书本一合,书页一聚,就能将站在这场风暴中心的人给绞碎。
林子月手中的月杖上,满月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像是不及那些书页上面落下的威压,被克制得难以面对允所释放出来的命运之书。
但是林子月始终昂着头,眉心的满月渐渐变形,化为弦月。
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尽管表情还是那般温和,但是林子月神情异常认真,她更像是在侧耳细听分辨着什么,而不是单纯透过那些书页观察它们运转的轨迹,好寻找一个突破封锁的破绽。
林子月在听什么,允不知道,但是潜意识中有种危机般的直觉,让他不由得开口刺激起她,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将她从那种半神游的状态中拖进眼前两人的对决。
“我怎么不懂!我看遍这命运跌宕!我看见所有生死存亡!六界怎么可能还有我不懂的东西!”
允声嘶力竭的怒吼从书页中传来,是一似万,不断回荡在这片奇异的独立空间中,汇聚成更加激烈的嗡鸣,那些怒气拧成一股恶意,似乎很快就要彻底淹没月杖上林子月肩头守护着她的星芒。
林子月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她的眼神似乎穿过那些书页,望见那个男孩子狰狞而委屈又与C相似的容颜。
允的焦虑,尽数融在他呐喊出每一个字的背后,他尖锐的情绪几乎要化成剑,狠狠地刺透林子月才罢休:“你口口声声说你爱这个世界!你又算什么东西!你连监察使都不是!不过是一个灵魂破损的试验品!就连你的生命、你的爱情、你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试验品——”
听到允这么说,林子月一直没有太多反应的眼中,终于浮现了一抹带着哀伤的怒意。
这是她的心结,是她不愿回想的虚幻界限,是她难以直面的过去。
直到现在,林子月都因为这些发生过的事情而对C心怀怨怼、感情复杂,正是因为她没办法放下。
而此时允提及这些,便是想用自己一直以来对林子月“命运”的了解来压垮她、击溃她,从而彻底断绝林子月对自己的挑战之心。
允知道,只要林子月现在这样坚定的信念消散,只要她后退一步!
便没有任何东西,再足以让林子月重新继续站在自己面前!
允绝对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一旦林子月露出任何动摇,迎接她的只要彻底被抹消命运的下场。
她会被遗忘,像是被擦干净的白板,她留在六界的任何痕迹、接触的人与事,都会在命运因果的彼此碰撞间一点点消亡,直至没有任何人记得她的存在,她留下的痕迹会被允一点点修复,然后通过各种手段拭去。
即使林子月本人那时候还活着,也会因为力量的崩溃,而能被允永远困在这里,在这六界与六合的夹缝中,非生非死地无尽与命运一同长存,却无力去帮助或改变任何残酷的未来。
那她自然会失去所有存在的意义。
允连她的下场、她未来的命运,都给林子月准备好了。
待她的心墙溃于一丝颤抖,他要邀她入座。
林子月眼中浮现的那抹怒意,让她身上的金光微微颤抖,随之重新化成碎屑,散落一地后,重新化为一颗星星。星星的光芒变淡了不少,却仍然死活不肯退走,只是盘绕在林子月脸前,似乎打算替她抵挡那随时将要落下的命运之书。
林子月的嘴唇再度动了动,一道气息从她舌尖逸出,瞬间化作清风,抬着那颗星星远去,直上千里,将慌张的它托离了这片书页风暴的中心。
于是,便只剩下林子月独自承受那无穷无尽的风暴。
她眼中怒意渐平,手中的月杖光芒不断颤动,逐渐黯淡下去。
便在此时,命运之书或者说允的本体,骤然合拢。
所有的书页飞速卷下,宛若扑向猎物的食人鱼群,要将身在其中的林子月蚕食殆尽。
一道剑光亮起,但是它太细,出现得又太晚,似乎根本无从抵挡那铺天盖地的书页,它们在林子月身上投下阴影,又发出光芒照亮她的面孔,将她整个人都衬得虚幻起来,几近透明。没有了那颗星星的回护,林子月身体的实质感越发淡薄,好像她真的要被那些书页中牵连的因果所擦拭去一般。
林子月拔出了细剑,但是她的剑并不能阻挡那些书页,本就并非实物而是灵力与因果凝聚的纸张,轻巧地从剑锋边上飘舞而去,甚至卷过剑身而穿透林子月的身体,简直就像是在嘲讽林子月的无用功。
飞舞的书页越缭乱,它们在林子月身上造成的伤害就越大,那并非痛苦,而是一种被抽离的感觉。林子月能看到那些书页从自己身体里卷走的绿色因果之线,能感受到自己回忆与灵魂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刻,能察觉到细剑上的剑光和月杖的力量正在越来越难掌控……
允更加不明白,为什么林子月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她的眼神温和且平静,令他心生不安,但却说不上来所以然。
明明已经处于劣势,她为什么还是这样?简直就像是在寻找什么、在聆听什么……
她究竟在等什么!?
忽然间,林子月手中的细剑舞起。
她交织出的剑网,却不能让那些飞舞着撕裂她灵魂、汲取她因果力量的书页,产生任何停滞。
但是随着细剑舞动,越来越多的剑光凝聚在一起。
瞬息之间,一道绚烂的弦月在那剑光中浮现。
允不屑的狂笑声回荡在那些书页间:“哈哈哈这就是你的挣扎?就是无字诀?你以为无字诀会对我有效果嘛!愚蠢至极!林子月!我告诉你!你不可能跳出六界!六界众生没有在我掌控之外的生灵!”
林子月终于开口了,却是叹了口气,即使自己身体里绿色的因果之线几乎被剥离干净,她的目光也没有任何动摇。
允的计划彻底落到了空处,这样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因为是命运,所以无所不知,但是又因为是命运,所以只会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进。
而林子月却是细剑前挑,将那轮汇聚剑光的弦月无字诀给推了出来。
月色轻柔,它却在一瞬间,压制得所有书页上的光芒都黯淡下去,仿佛这片空间里所有东西都被汲取了力量,只剩下那光芒温和得笼罩一切,比任何东西都接近实质。
这样一轮明月在林子月身前升了起来,拂散所有的星芒。
林子月的眼里闪过一丝追忆,那是C的背影,他所望见的道路,是不是自己现在所信仰的事情?
林子月无法求证,只能往自己的方向前进。
把命运归还于六界众生,而众生即命运。
“命运,是可以被斩断的。”
林子月抬起细剑,直指虚空中允的本体,那控制着书页不断试图抹消她命运的书本。
“正因为我们做出了选择,所以世间才有了命运。”
那些书页被逼开,无法再近林子月的身,她的身体越来越凝实,眉间的弦月光芒大放。
“若我们能直面自己一切行动的后果,便能直面你!无需畏惧!”
细剑挥落,它像是开天辟地的一把巨斧,掀起了巨大的力量乱流,瞬间掀飞了那些书页,这一刻它们似乎真的变成了书页,轻飘飘得不着力,被那狂乱的力量掀飞、吹走。
不少书页甚至与命运之书本体的联系都被割断,化为一粒粒细小而微弱的星芒,逃一般飞散在空中,往更黑暗的地方涌去,只为了离那爆发出力量的细剑更远一些。
“怎、怎么可能!你怎么——”允的声音在颤抖。
林子月声音如常温和,却带着一丝说不明的笑意:“我一直在感应着你的构成方式,只有理解了你的力量概念我才能通过效仿,彻底压制你……如果只是我自己当然做不到,但是现在嘛,C和K破损的小部分神格都在我这里,所以我才能做到这一步。”
林子月的细剑抬起,她将剑尖对准了允的本体:“V以为他是幕后黑手,但是在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也并非是全部的原因。”
那本书也在颤抖,抖掉的书页越来越多,却根本无法触碰到林子月的身体,便会被她周身分散的无色气流给吹走。
林子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对允来说却无比清晰。
“你怕了。”
允没有回答她,是不敢回答,也是无法回答。
一种难言的情绪从那本书上弥漫开。
林子月嘴角爬上一抹笑容,不是讽刺,而是有些唏嘘。
允居然有了情绪,这让她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落到了实处。
既然C是以人类为模板创造出了“命运”,那么允为何一直以来理智和冰冷得犹如机器?
直到此刻,林子月笃定了。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因为看透因果时间,所以从来没有体验过相应的“感觉”。
现在,他开始恐惧了。
一道剑光破开成千上万的书页。
那剑梢发出撕裂声,似乎刺透了一层衣服,事实上,是它刺破了那命运之书的封皮。
然后林子月伸出左手,冲着那道伤痕一个虚抓。
一道身影随之浮现。
细剑又是如燕掠檐,一下急转,挑中了那身影。
整个过程快到远胜眨眼间,林子月便已经将允的化身从命运之书中分离,把他直接挑飞出来,然后林子月一个拧身,便把细剑当成长棍似的用,把允整个儿甩在了自己身旁。
“你不可能——”
允还在怒吼,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应被林子月揪着衣领从虚空间拽了起来。
林子月揪着允的衣领,手中的细剑重新化为月杖,上面只剩下一轮皎洁的弦月不断吞吐出绿色的光芒。
允自然感受到了那种足以伤害到他的力量,那是林子月彻底融合的因果之线,只余星星般的光芒,不断发散着自身能量,再也没有具体的形态。
“我不可能什么?”林子月笑着问。
就在这时,一道绚烂得压过星月两色的光芒,忽然间从虚空中掠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直刺向允的方向。
这一次,死亡的恐惧清晰地涌上了允的心头。
他的意识被林子月抽离出来进行了压制,现在本体的命运之书只是一个空壳子,而他拥有“自我”的部分都被林子月紧紧禁锢在手中。若是这一刻受到的致命袭击,允会真得死去,而命运之书也会失去所有认知或理智,彻底化为“物”,成为简单而被人操纵的东西而已。
他会不复存在。
允只觉得身体一轻。
红色的血液顺着匕首的血槽,缓缓淌下。
“小月!”
轩辕煜的惊呼声响起,整把寸阳化为流光,瞬间被他收拢回去。
林子月握住匕首的掌心留下了极深的划痕,仍然不断在往外渗血,允被她护在怀中,倒是没有受伤,但是因为那一瞬间感受到的恐惧太过心惊肉跳,以至于他仍旧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条件反射下死死抓着林子月的衣角,浑身怕得打摆子。
轩辕煜心痛地握住她的手,发现里面的伤口久久没有自我愈合的现象,这个小细节让轩辕煜心里又是一紧,他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上面,灵力运转间抽离了那些空间之力,帮林子月愈合着伤口。
林子月面对轩辕煜焦虑而询问的眼神,只是轻轻摇摇头,待手上的痛感消退后,她便主动松开了手,然后林子月无奈地将怀里仍抱着自己的允给拉开。
允怔怔地看着她片刻,然后眼睛一转,落到了她还带着血迹的掌心。
他眼中露出了很奇异的痛苦:“为什么?你不是也要杀了我的么?”
林子月更加无奈了:“我到底哪里给了你们那种误会啊?我都说了好多次了,只是想找你谈谈。但是我一来你就充满敌意,根本没有给我机会啊。”
允后退了两步,结果一扭头,发现身后站着满脸寒霜的轩辕煜,吓得赶紧又往林子月身边钻去。
允站在林子月身边,轻轻拉过她受伤的手:“但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要替我……”
林子月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允平行:“如果说我爱着这个世界,那么那份爱,想必也会有一丝落在你的身上。既然你已经是众生的一员了,我当然也不能随意毁灭你。而且刚才我已经找到令我安心的证明了。”
允沾了一些血迹在自己的指腹,殷红色仍旧温暖,一如林子月的目光。
允望进那双从头至尾都充满宁静的眼睛:“我可以信任你吗?”
林子月摇摇头:“你不需要信任我,需要学会的,是信任六界,明白那些众生不论光暗,皆存在于此。”
林子月走到轩辕煜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允,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不如试着活一次。”
“活一次?”允一脸茫然。
“是啊,只有感受过众生的命运起伏,你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对这世界抱有善意。”
林子月没有再多言,她跟轩辕煜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原地。
允呆呆地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许久,周身的书页不断飞散,化作星芒重新飞入遥远的小世界边缘,照亮那些冷清的角落。
“活着去……感受吗?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啊。”
允低声念着,周身重新凝聚出了那个巨大的光球,将他环绕在里面。
光芒渐渐延伸,遮挡住那张与C一模一样的脸。
250. 许你余生 (大结局)
一年后。
W市,多面体集团名下某座大酒店今天被包场了,本来这座酒楼的声望还算不错,客流也不算少,但是为了这一次包场,居然直接停业了一周。
本来是没什么的,婚礼而已,这里都举行过不知多少场了。
但是从经理到服务人员统统“强行”放了假,而且是从一周前开始就放了带薪假,甚至就连后厨人员也一个没留,酒店经理不得不好言安慰了一番,真的不是要辞退大家,是上面有命令下来而已。
那这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哪来的人有这么大的排场?
一时间谣言纷纷,有说是黑帮嫁女儿怕有人来砸场子所以万分警惕的,有说是多面体公司总裁再婚娶新欢才搞兴师动众的,有说是请了不少明星来捧场但担心安保不好所以干脆换上自己人的……
当然,这些猜测也都是猜测而已。
一分真相九分假,大家就在嘴里翻来覆去嚼得津津有味,不过离真相都十万八千里远就是了。
宽阔而安静的大厅里,上方装饰着馥郁的吊盆鲜花与玫红色的流苏,都凝滞在空气里,在更上方的底色是浓郁的夜影,上面散布着时明时暗的星屑。大厅里并没有灯光,一轮巨大且明亮的太阳和优雅皎洁的弦月悬浮在空中,被那些星芒簇拥着,将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映照得一片明亮。
各个桌上都摆放着内容物不一的果盘,有包裹在花托中的喜糖也有可口的瓜果或坚果,供人们自行取用,不过那些悬浮着姓名牌的座位还都是空着的,暂时还没迎来它们的客人。
红色的地毯铺在正中间,装饰着榭寄生和白玫瑰的拱门立在那圆台上方。
大厅的前门忽然被推开了,林子云惊奇地往里探头,想要看看亲家那老哥吹嘘好久的婚礼现场到底长什么样,但是还没等他瞧个清楚里面的布置装潢,便被人一把拖了出去。
轩辕彦满是嫌弃地将林子云拖回了接待的前台:“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无聊啊!咱们得老老实实看着,一会儿就该来客人了……”
林子云十分郁闷,他根本啥都没看着呢,这亲家怎么就这么放心把这些准备事项交给那个看上去像是个外国人的“布鲁”!他看上去可一点不像是什么司仪或者婚庆公司的人,要说是个什么跨国公司的会计,林子云还觉得更靠谱点。
不过林子云也知道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老老实实陪着百无聊赖的轩辕彦坐在登记台后面:“不过为什么布鲁一个酒店的人手都没留下啊?老实说他能都准备好我倒是挺惊讶的,但是我好像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管那么多呢你?”轩辕彦这几天来被林子云问东问西,已经头大得不行了,这小子虽然相貌跟林子月相似,同样一脸秀气,但是却远没有妹妹那样安静沉稳的性格。
“我不管谁管啊?那是我妹!我唯一的亲妹妹诶!结果她就这么突然被一个网游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拐走了!”林子云这样念叨着,明显有些气不过。
他当时也在幻世里见过两人,这怎么一扭头都要参加两人的婚礼了?虽然说不上闪婚吧,但是他俩好像在一起有不少时间了。林子月又什么都没提前打招呼,直接就带个“快订婚的男朋友”回家,差点没把林子云气得闭过气去。
轩辕彦倒是挺能理解这心情的,他搓了搓手却强忍下烟瘾,不太好意思抽,毕竟待会儿还要接待人,嘴上叼着烟轩辕彦可就放不下了,但现在这样干等着,实在是闲得慌啊!
没有多久,几个一身正装的人走了过来,林子云满脸无措地站了起来,看得眼睛都直了。
倒不是因为几人中那个大美女,虽然她确实漂亮精致得像是流量明星,眼波流转中媚意自生,但是……这美女头上长毛的狐耳和身后的狐尾是什么情况!还在动啊!?
边上那几人倒是这几天也在帮忙筹备婚礼事项,似乎都跟布鲁、林子月和轩辕煜很熟稔的样子,今天也都是一身正经西装出席,但是这个美女什么情况?COSPLAY吗?
炎鸦看到林子云迷茫到怀疑人生的眼神后,瞪了眼走在边上的古艺澜:“都跟你说了你化人就得了!你非不听!”
古艺澜噘了噘嘴:“可是这一身红裙子就是要露出尾巴更漂亮啊!”
经过林子云身边的时候,古艺澜还冲他抛了个媚眼:“嗯哼,小哥哥别傻啦,这只是开胃菜而已,待会儿客人们来了你就这么招待人家呀?”
然后古艺澜自己娇笑着在桌面的登记表上一晃手指,一道名字便出现在“出席人员”一栏的下方,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来,伴随着她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一直进到大厅里去。
“不、不是,她,我……”林子云的手转来转去,指着大厅门的方向又指着自己的眼睛,有种去洗手间用凉水洗脸的冲动。
杰克拍了拍他的肩膀:“古艺澜说得有道理,你可以放宽点心,有什么疑问嘛……”
杰克瞥了眼边上脸色瞬间垮下来的轩辕彦。
林子云稍微回过神来,刚刚好看到了杰克手臂上坐着什么,他定睛一看,那是个白萝卜般的婴孩,居然也正经地穿着西服,见林子云望过来,这个“婴孩”头上的叶子还摆了摆,冲林子云挥了挥小手般的根须。
林子云感觉自己脑袋中有某种线绷断了,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杰克走进大厅都没有任何反应。
炎鸦倒是看向了轩辕彦:“我说你把这么个凡人拖来陪你合适吗?我看他已经三观尽碎了啊?待会儿草莓呀冷鬼王呀东升什么的人一来,你不怕他在门口被吓疯啊?”
轩辕彦极敷衍地拽了拽林子云的袖口:“别傻了,都是道具和仿真,林子月他俩请了好多网友,所以让大家随着自己的喜好穿戴来参加婚礼,不少人都按着自己游戏里的角色订制了外观。你也玩游戏来着,又不是不知道幻世里的角色各种都有嘛,对吧?”
这番话下来,也不得不让人佩服轩辕彦吹水的能力,乍一听居然异常合乎情理,毕竟以现在全息游戏遍地爬的时代,有不少人穿着全息或者精心订制的仿真道具出门,也不算什么惊为天人的事情。
听到这番解释,林子云可算是回过神来,这样的说法倒是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而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林子云下意识便忽略掉那两人空手签名的举动了。
炎鸦规规矩矩地拿起桌面上的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可不敢效仿前面两位那般随意,万一一个不小心把纸烧了,面前这俩负责接待的人肯定要找他麻烦。
签完名,炎鸦重重地拍了拍林子云的肩膀:“辛苦你了,可怜的凡人。”
林子云看着炎鸦走向大厅前门的背影,低声问轩辕彦:“这人是不是也中二病啊?就是老在游戏里大喊招式名的那种?”
炎鸦走在前面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强忍住回头揍人的冲动,他开始在心里臭骂林子云不识好人心。
轩辕彦也不得不强忍笑意,板着脸点头:“没错没错,超级中二病的那种,嘴还臭,可欠打了。”
“欠打还不至于,看着挺友善的,就是太中二了,还凡人……”林子云一边嘀咕一边摇头,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而轩辕彦感觉自己憋笑快憋到内伤了。
没有多久,又是几个人走了进来,这一次林子云虽然也是很吃惊,但是好歹有了古艺澜那一剂防疫针和轩辕彦之前给他打的一剂强心针,尽管十分惊奇,但是林子云至少很快接受了眼前这些奇怪的人……等等,那个看着就一副黑帮大佬做派的家伙腰间好像别着左轮枪?
注意到林子云的眼神,维托不动声色地提了提腰带,翻了翻西裤口袋,本就是幻化出来的枪械瞬间化为虚影,加上一点魔力发散出心理暗示,这才让林子云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以至于把别人外翻的口袋形状看错了。
这一次倒是轩辕彦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地将七宗罪几人请了进去,贝拉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靠在草莓肩头,塞洛特脸上蒙着一层纱布,勉强挡上了他狰狞的疤痕。
轩辕彦不得不顶着草莓一路挑剔的白眼,也就他的厚脸皮足以对她好一番的冷嘲热讽应对自如了。本来草莓计划是由她来操办两人的婚事,谁料布鲁死活不答应,而林子月又不想太过铺张,所以最后只好选了这么个没什么特色的现代酒店,让草莓很是不高兴,她本来打算直接在六合给两人包场来着的,毕竟洛零和冷鬼王在六合小队的架子不用白不用。
但是新人自己不乐意,草莓也没办法强求了,所以现在对这举办婚礼的地方是挑挑拣拣,抱怨得不行。
孟离倒是不在七宗罪这几人中间,毕竟他是伴郎,而苏九九是伴娘,两人也要在后面好好打扮一番,到时候可得陪着新人一起上台的。
没有多久之后,林子云发现,自己之前见到的这些人实在是……太、正、常、了。
前面这几位真是中规中矩太过正常了啊!
洛零出现的时候,林子云是发自内心感到恍惚:“小妹?你怎么……”
“认错人啦嘻嘻!你就是子月姐的哥哥吧?您好!”洛零友善地伸出手跟林子云握了握。
林子云恍惚的目光转到边上的冷鬼王身上,这个满头银发、寒气缠身的男子,一身令人不适的诡异气息,虽然看着气质还算优雅,但是他瞪着林子云的目光不怎么和善,林子云赶紧放开了洛零的手。
这男人背后披风里缭绕的鬼影……一定是是全息投影技术吧?是民用全息娱乐影像吧,啊?
林子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苦笑着说:“两位里边请,在这里签名就好……”
没有多久,数个身穿古典道袍,道袍款式颜色还各有不同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面目英俊的中年男子,却又有着青年般的肤质和气度,跟在他身旁的倒是个年纪轻轻的红衣女子和另一个戴着蓝色海纹的包子头少女,红衣女子与为首的男人眉目相仿,不过一路絮絮叨叨似乎争执着什么。
轩辕彦这次倒是主动接见了这几人,指引他们签了名后,轩辕彦半催半迎地把那对面目相似的男女和后面几人都赶进了大厅。
不过林子云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听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诸如“你看破界就这么无聊而已”、“飞升有毛用六界都一样”、“修道没有前途不如我们去做旅游观光”之类的话题……
林子云觉得这帮人倒不太像是中二病,看他们连衣服款式都那样复古得一致,这些人大概是在讲什么接头暗号的黑话吧?
诡异,太诡异了,这群宾客一群比一群奇怪!
在一群又一群奇装异服的客人间,林子云突然看到了穿得很普通又很正经的几人,似乎也是刚刚在大厅外面碰面似的,正在很热切地聊着天。
突然看到了不少穿着普通礼服来参加婚礼的正常人,让林子云有种分外亲切的感觉。
“签名……咱、咱们签网名也可以吧?”三千烦恼风理了理胸口的领带,有些不安地道,他虽然也去过朋友的婚礼,但那也就是在小酒楼摆个宴而已,可没有这样大酒店奢华的排场,让三千总觉得自己该租一身高级西服的,现在这身刚毕业买的老西装有点太寒酸了。
一笼肉包子穿着暖橙色的修身及膝裙,戴着金色的圆环耳坠,黑白仔则是身素雅的白色百褶连衣裙,用玉色的簪子盘了长发,还别了些碎花发饰,两人都是化了淡妆。
至于包子嘛……倒是黑白仔刚刚拖着她进洗手间去补的。
走在三人身边但没怎么跟三人说话的,还有另一个穿着普通燕尾服的男子,他英朗的容貌自带一分邪气,尤其是那双邪魅的紫色的眼眸十分引人注目,眨眼间似乎蕴含电光。
待三个闹哄哄的玩家走了,雷邪这才上来签下自己的名字,顺便扫了眼来宾的名单,发现人还真的不少。
“你就是林子月的哥哥吧?您好。”雷邪注意到满面感动的林子云,虽然心里纳闷,但是还是很客气地跟他握了握手,希望这位仁兄不要再用那诡异的眼神瞪着自己了。
“对、对,不知道您是……”
“哦哦,我算是新人的朋友吧,偶然认识的。”雷邪笑着说道,他松开了林子云的手,实在搞不懂这人为什么看着那么激动。
雷邪扭头瞥了眼边上满脸无聊的轩辕彦:“老烟你就在这坐着不去帮忙?布鲁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他怎么忙不过来?他还带着那个漂流城的徒弟弥星呢,你是没见到他们……唔,他们没问题的,赶紧进去你还能跟洛零叙叙旧啊?自从他们回了六合听说你就再也没跟两人打过照面,明明你这些日子大半时间都在六合,干点事情都非得用书信往来,你也不嫌麻烦!”
雷邪尴尬地笑笑:“这不还是为了避嫌嘛……你们忙你们忙,我先进去啦。”
林子云望着这个难得正经的正常人,不过这份微妙的感动没有持续多久,他反应过来:“你们似乎都认识啊?看上去他跟那什么布鲁和弥星也认识?”
轩辕彦耸耸肩:“我们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但是你肯定不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轩辕彦这话让林子云有些备受打击:“我是不是错过了好多东西……”
“嘛,那肯定啦,不过别担心,在小屁孩成长的过程中,我们这些哥哥辈不知不觉就被抛下啦。”
“我知道你也是单身了,不要再讲了。”
“能不能别这么扎心啊你!”
越来越多奇怪的宾客入场,让林子云觉得这根本不是婚礼,简直就是漫展,别的不说,最开始那个狐尾狐耳的女子已经很古怪了,但是后面来的这几位根本就是狐狸吧!这些家伙是幻世里的狐族兽人吗?他们戴着外套难道不热嘛!
不过他们动作倒是十分流利,一举一动都很普通,为首的那个长者甚至很和蔼地拉着林子云念叨了好几句,让林子云有些迷茫,而且他们自称是伴娘苏九九的族人……
不是,族人这个说法哪里都怪怪的啊,家人好像更准确点吧!
过了片刻,一对男女带着个男孩子走了过来,那个女子穿了一身暖红色的连衣裙,戴着眼镜却又在镜片下戴了眼罩遮住一只眼睛,那个男子蓝色的发色看着有些非主流,蓝黑色的燕尾服剪裁得体,但是他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与淡漠气质,又让他显得非常拘谨,不敢跟那女子靠得太近,一旦他接近了,就会被那女子的眼刀狠狠划在脸上。
但是三人始终又没有离得太远,看上去像是很亲密的人闹矛盾冷战似的。
女子的手上牵着那个穿了儿童西装的男孩子,男孩子也是蓝色的眼睛,但是跟那对男女的外貌上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看上去并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啊,你们来啦。”轩辕彦懒洋洋地冲众生行间的三人打着招呼。
小雨蹦蹦跳跳挣脱了老板娘的手,扑到桌子前,上上下下好奇地打量起林子云片刻,又抿着嘴冲他摇摇头:“果然你跟大人没有太大关系呢。”
“大人?我不是大人难道跟你一样是孩子吗?”林子云满头问号,不明白这个孩子在说什么。
小雨拿起笔,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你明明比我小好不好!”
林子云越发不解:“喂喂,我十岁的时候都比你高了,你应该比我小才对吧?”
小雨抬了抬脑袋:“我已经一百多岁了!没有可比性!”
林子云不说话了,他看向了疑似是这位小弟弟的监护人,那个女子当即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哈哈抱歉,他就这样,死活不服小,您别在意啊。”
林子云无语地挠了挠头,看着几人签名后进了大厅。
轩辕彦指了指水滴子的背影,低声跟林子云道:“看到那家伙没?以前是心理医生,你懂我意思吧?”
这话里暗指的就是……
林子云笑着摇摇头:“你在人背后这样八卦不太好吧。不过你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
后来陆陆续续又接待了不少人,奇装异服有之,西装礼裙也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的人越多,林子云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待时间差不多了,轩辕彦拿过名单飞快瞄了两下:“人到得应该差不多了,跟预想中的人数一样,基本发了多少请柬就来了多少人,倒是多预备的那两桌酒席可能用不上……”
突然有人敲了敲台面,清了清嗓子。
轩辕彦抬起头,结果下意识手一抖脚一滑,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连带着那本给来宾签名的名册都掉到地上去了。
林子云皱了皱眉,将地上那签名册捡起来拍了拍,递给那位客人后,才疑惑地看向面色苍白的轩辕彦:“亲家你没事儿吧?”
轩辕彦没有搭理他,用手指着那个正在看着签名册皱眉的中年男子:“你你你你怎么会来!?”
V还是那身跟C同款制式的燕尾服,不过他今天倒没有拄着蝙蝠手杖,肩头的披风也没有外显都收了起来,肩头甚至坠着红色绣纹的肩带,头上还戴着一顶带白玫瑰装点的爵士帽,说实在的,这样有些娇气的花朵装饰,一点都不适合他。
帽檐被拉得极低,挡住了V的大半张脸,不然他本人出现在大厅里,恐怕很容易引起巨大的慌乱,魔界之主的恶名倒是六界都有耳闻,只是向来神龙不见尾,从没有人正面对上过他,不过跟林子月有交集的人,对于V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不少心理阴影。
听到轩辕彦的话,V冷漠地挑了挑眉,一边嫌弃地将刚刚被轩辕彦翻乱的名册理了理,翻到后面几页的空白处,这才写下自己的名字:“我为什么不会来?”
林子云虽然觉得这人装扮有点奇怪,但看上去还挺正经的,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至少不像之前那些穿着动物装或者游戏打扮直接来参加婚庆的家伙,一想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林子云就觉得偏头痛,拿不准林子月这两年到底是交了些什么朋友。
V瞥了眼林子云,似乎很想说什么,不过最终只是摇摇头:“辛苦你们了。”
然后他整个身影直接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桌子前,直接传送至大厅最角落的一张空桌边上了。
林子云看着桌前空无一人的空气,盯了半晌,突然用手掌拍了一下大腿,发出极响亮的声音,伴随着恍然大悟的口吻:“他是布鲁特邀的海外魔术师吧!真够厉害这位先生!大变活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异功能呢!”
轩辕彦的嘴角扯了扯,没有拆穿林子云的自我催眠,别到时候林子月跟轩辕彦婚礼一结束,看到自己负责接待的亲哥哥失心疯了,到时候少不了要找轩辕彦算账的。
林子云嘴里的絮絮叨叨断了,有些委屈的样子瞬间让轩辕彦打起精神:“亲家?亲家你没事吧!你别放空啊?再坚持下,这下子应该真没什么人了!”
林子云摇摇头:“我只是有些感慨。”
他拿起那本名册,散乱没有目的地从头翻到尾,看着那些能辨认出的文字、鬼画符般的记号甚至涂鸦似的诡异语言留下草书,心里越发唏嘘。
“小妹她,似乎真的交到了不少朋友啊。”
轩辕彦见林子云没有特别崩溃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既然没人了,他当即手指一抖,幻化了一根烟放到嘴边叼住:“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不是我家小老弟的朋友噻?”
林子云拍了拍自己手上的名册,像是捧着让他充满炫耀欲的宝贝一样:“都一样!我高兴是因为她走出了自己的圈子,跨出自己的小世界,然后拥抱了更广阔的天空……虽然都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人,但是他们似乎是真心为这对新人感到欣慰而祝福他们啊。”
“哈哈哈,这样啊。”轩辕彦的笑声里也多了些同感,明显是林子云的话也让他很触动。
“我曾经以为她真的会跟苏九九一起单身,孤独终老,我妹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永远给人以温和的感觉,但却在内心酝酿着异常强烈的情绪,所以她以前的经历,让我挺担心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轩辕彦将嘴边的烟放下来,吐出一抹没有气味的淡雾:“小老弟其实也是那样,我家的情况你也有了解了……我觉得他俩现在就挺好的。他们在一起开心,能互相扶持着走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林子云笑了笑,放下了手上的名册:“走吧,我们也进去。”
轩辕彦摆了摆手:“别啊,让我再抽会儿,今天我可是受到不少惊吓了……”
拖了数分钟后,有些古怪的钟声在大厅里响起,传进了两人耳中,那一声声略带沉重的庄严嗡鸣,却夹杂着圣歌般优雅高昂的曲调,仿佛来自远古,明明是陌生的调子,却又令人心生熟悉感。
林子云开始磨叨了,轩辕彦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手上的烟往边上的垃圾桶里一抖,趁着林子云扭头的瞬间,那烟头化作了白眼重新融入轩辕彦的指尖,两人赶紧走进了大厅,坐在最靠近仪式平台的一桌边,这是专门给家属准备的座位。
平台另一侧的最尽头,大厅的后门在钟声中缓缓敞开,新人携手而出。
钟声渐歇,歌声愈盛,那圣洁又欢快的调子回荡在大厅里,令人沉醉其中。
轩辕煜穿着笔挺的珍珠色礼服西装,袖口和衣襟都有金丝绣出的光纹,随着他的每一步而散发出带暖意的微光。有人用发胶将轩辕煜平时散下来的刘海统统抹到了头顶,露出他本就坚毅饱满的额角,此时的他少了平时那温和中略带阴郁的秀气模样,意气风发的眉目间显出锋芒,像是寸阳般耀眼。
新郎胸口别着鲜红欲滴的玫瑰,手上挽着他的新娘。
林子月的眼帘微垂,露出暖粉色的浅层眼影,很难说是她暖金橘红的唇膏还是耳根更红一些,她当然能感应到厅里的众多来客,此时更是紧张得不行,抓着捧花的手都在发抖。
林子月穿得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雪白的西式婚纱,而是一身趋于欧式复古宫廷的礼裙,鹅黄色的底色衬着红线镶边,杏色的蕾丝边又像是流动的金阳,随着她往前迈步而轻曳。
林子月头上戴着一圈用各种花朵编成的花环,半透明的银红色头纱从花环边缘垂下,盖住她微卷的黑色披肩散发,和那双娇羞却发着光的眼眸,她的头纱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兀自飘动着,像是海浪般起伏不定。
新娘搭着新郎的手,虽然手里的捧花在颤抖,但是她的嘴角扬得很高,笑中带着孩子气与骄傲,却又格外娇羞得红了脸。
林子月抬起头,与轩辕煜目光相会,他们一起往前走去。
新人们的身后,便是紧随他们的伴郎和伴娘,伴郎伴娘两人手里各自托着一个软垫,上面放着拳头大小的精致礼盒。
孟离是一身很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底,领口系着红色的蝴蝶结,戴着死板的黑框眼镜,虽然他打心眼里觉得有点郁闷麻烦,不乐意当这个伴郎,但是在轩辕煜的软磨硬泡下,孟离还是勉强地接过了这间差事,毕竟冷鬼王更加死活不肯来了。不过今天孟离腰间自然也不会露出他珍重的佩剑,这可不是个适合带武器上台的场合。
苏九九倒是眼中含泪,看着林子月的背影直想哭,却又替她高兴得脑海里恍恍惚惚,跟踩着棉花一样走路都不是特别自在,深一脚浅一脚的。今天她是一身绯红色的长裙,因为知道草莓肯定会穿平时那身红色旗袍,所以苏九九咬咬牙选了现代风的斜边剪裁,加上一双细长的银色亮片高跟鞋,她的气势反而将边上脸部紧绷的孟离压了一头,与平常的温婉不一样,今天的苏九九尽显狐族妩媚,又带着大妖的桀骜气质,相当美艳惊人。
不过她更开心的是,今天自己是配角,而主角是前面那对携手往前迈步的两位佳人。
布鲁站在仪式平台上,一身斯凯比亚传统神官袍,望着缓缓走来的林子月与轩辕煜,他眼中的笑意总是压不下去,虽然在进行准备和排练的时候,轩辕煜被他喷了不知多少次,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
布鲁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只是缓缓走来的路上,偶尔互相对视的一眼,那其中的缱绻与爱慕,互相之间的亲昵和依恋,便是告诉了在场所有人他们本就应该在一起。
台下,冷鬼王扁着嘴,非常委屈地扭头瞪着自己身边的洛零,洛零却咬着自己的袖子,为台上那对修成正果的新人哭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注意到冷鬼王郁闷的眼神……冷鬼王还能怎么办,只好抽了几张纸巾出来替洛零擦脸。
坐在两人边上隔了三个椅子的雷邪,眼中也是泪光闪动,都是酸的,他有种被人狂塞柠檬味狗粮还不能放声痛哭的悲哀徘徊心头。
草莓总算是停止抱怨这个婚礼不够格调了,安静得像是喉咙被堵了,看着那对新人连连叹气,坐在她边上的几人也不敢安慰,更加不敢问,生怕到时候自己知道得太多了,被草莓秋后算账。
望海观的商观主转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亲女儿,商娇当即打了个寒颤,虽然一字未说,但是从她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来看,商观主大概也只能白日发发梦了,商娇可不打算随随便便因为自己老爹一个眼神就去跟人成亲!
坐在边上的汤灵灵捧着脸,满眼都是小星星,无比兴奋又期待地看着台上两人,不用说,已经是开始幻想以后跟心上人方固的婚礼了,唔,当然,用不着这么大的排场,也不要这种奇奇怪怪的礼服,但是这样的裙子也好好看啊,好想穿一次试试……
而坐在汤灵灵身边的鱼倾蓉,满眼都是粉红色的桃心,她正望着身穿正装的孟离发花痴,有着跟汤灵灵一模一样的幻想,至于鱼倾蓉脑内小剧场的主角,当然是她自己和孟离了。还在台上的孟离顿时感到一阵恶寒,不过他用脚想都知道是谁在惦记自己的。
黑白仔和包子一个捧着脸一个捂着嘴,都是充满惊叹,眼中泛起涟漪。
不过三千倒是一脸郁闷地看着轩辕煜骚包的样子,嫌弃地鄙视他没出息,结个婚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嘛?但是就算是有些扫兴的三千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今天确实有着远远超乎常人的灿烂光彩。
水滴子看着台上的两人,心里有种苦涩涌出,他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老板娘的手。老板娘这一次也没有再躲着他了,她只是扁着嘴扭头瞪了他一眼,又眼中带泪地望向那对笑容明媚的新人,她眼角泪珠滚落,不过嘴角却噙着笑意。
V坐在最角落的地方,面前放着一个满载红酒的高脚酒杯,和一本封皮上带着极深剑痕的旧书。
他的目光落在台上那两人身上,布鲁正在念着祝词,替两位即将步入婚姻的新人结下相许的誓言。
V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旧书:“你真的不出来跟那两个傻子见一面?拜托B给我传话又让我带你来的可是你自己啊,难道不是因为你很惦记他们的事情?”
V一将手移开,那本书就自动翻了开来,V拿起红酒捧起那本书,一边小口啜饮着,一边看着书页上浮现出的文字,很简短的讯息,但是越是简短,说明发出这个讯息的人越是隐藏了不少情绪。
“没必要。”
“明明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对他们可……”V这样念叨着,话语声却越来越低,后面的内容则彻底化成了含糊不清的呓语,当然不是因为醉酒,而是因为他不可能承认自己对人产生了“牵挂”这样的情绪。
祝福新人?V在心底不屑地嗤笑,自己没有在他们的婚礼上吓走一大群客人都已经够给面子了!
真是的……
书页上浮现出新的句子:“我能看到,我也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需要出现,但是既然我来了,我觉得便足够了。”
V的脸上浮起不自然的潮红,这样的神态放在他身上,自然是因为他挺激动的,平时的气度全然不复存在:“我呸!婚礼是什么地方?是向天地人宣布他俩相携手共余生的场合啊!你既然都来了,不亲自送出祝福你来干嘛的?喝酒吗?我可不会分你的,我可是被迫戒酒好多天了,靠……这酒味道居然还不错,那小子从哪搞来的。”
允沉默了十几秒,命运之书上才又一次浮现出新的回复:“但即使没有我的祝福,他们也会很幸福。没有这一场,他们也依然会彼此依偎共度余生,我并不能理解婚礼的任何意义,所以也不知道送上什么祝福合适。”
“你好歹也是本书,自己查查自己不会啊?傻比……”V今天明显不太对,他太情绪化了,眼中总是浮现燥郁的神情。
“类神之间的结合,这还是有我以来第一次,我真的查不到什么适合他们的祝福语。”允如是回答道。
V也沉默了。
台上的新人正在替对方戴上戒指。
V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刚想伸手把命运之书合上的时候,上面多出了一句文字。
“你似乎也并不知道怎么祝福他们。”
V只好又放下手,咬牙启齿地道:“废话!祝福个P,你不都看过多少六界变换了,难道还不懂吗?结婚可是爱情的坟墓,而爱情是类神的折戟沙场……”
允飞快又展现了新的一行句子:“但是你没有借机趁现在除掉我,说明你还是很在乎那两人的婚礼。”
V又是沉默。
良久,他直接伸手合拢了命运之书。
“我有什么办法,新婚上又不能杀人,太冲喜。”
V抬起头,看着那对新人紧紧相拥,继而亲吻在一起。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就祝你们将这一刻的幸福,延续到六界的尽头得了。”
番外 1
产房外的走廊上,轩辕煜焦虑得根本坐不下来,在门口不断转悠着,那块医院的地面已经被他磨得异常平整,都在反光了,拿水洗一遍也能当镜子照了。要不是这附近有草莓给加持的结界,恐怕光是因为轩辕煜情绪紧张而时而流溢出的空间能量,都能将那扇紧闭的门给撕个粉碎,整栋楼都会遭殃。
轩辕彦看着小老弟焦急的样子,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安慰,他也没有经历过这阵仗啊,只是轩辕彦一想到自己家小老弟居然比自己还早有孩子,心里五味陈杂。
轩辕煜还在继续磨地板,两眼无神望着虚空,他嘴里一边碎碎念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轩辕彦心里叹息,草莓也真是够猛的,她拖着那几个医生和护士进去之后,就用结界彻底封锁了那间屋子甚至整栋大楼的灵力流通,普通人倒是不受影响,但是连轩辕煜的能量都能屏蔽,看来这一手恐怕是她跟命运之书学的吧?
不然没办法解释草莓哪来这么厉害的布阵手法,能阻断类神感应的那可不是一般结界啊。
轩辕彦看那块地板要被轩辕煜踩穿了,有些于心不忍,这样破坏人家医院可算是毁坏公物……
“好了小老弟,你别再转悠了,丫头怎么说也曾经是类神境界,即使境界有所跌落,但你这些年也一直给她输送灵力甚至把监察使神器的力量都过渡给她大半,就算丫头身体虚弱也绝不可能有事,你这样操心也没什么用,坐过来等着得了。”
轩辕煜摇着头:“三年啊三年!老哥,三年了我俩第一个孩子!我哪里能不紧张!我现在脑子一团乱根本坐不下来!真是的……烦死了!早知道就打定主意不要孩子算了,省得她受这个罪啊!”
轩辕彦咂了咂嘴:“啧啧,我可记得当时她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时候,你特么大早上的连环夺命call了我整整一小时把我弄醒啊?当时你就应该清楚有这天的嘛,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啊臭小子……”
轩辕煜的脸红了又白:“那我当时真得高兴来着啊,本来这种事情我俩的意思就是随缘,真来了这一想到我要当爸爸了,我我……哎呀,现在小月还在里面受苦呢!说这些干什么啊!”
轩辕彦受不了了,站起来一把拽住轩辕煜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按在走廊边的座椅上:“你可就放心吧!说实在的,丫头的底子摆在那里,再怎么也不至于有事!我知道你是因为关心她焦急,但这可是两个类神层次的孩子,我还真不信能出什么问题——”
好一句FLAG。
产房的门里忽然传出来一阵诡异的波动,草莓设立在医院之上的结界,瞬息间便无声得破碎了。
那股无形的力量冲出了医院,虽然很短暂便散去,并且没有表现出任何特性,但是也让门口等待的这对兄弟心生不安。
轩辕煜眼中寒光一现,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轩辕彦眼前。
轩辕彦倒是也想进去看看情况,但是……算了,反正小老弟进去了,轩辕彦虽然心中纳闷,不过还是强忍住跑进产房的冲动,他开始跟先前的轩辕煜一样,原地来回转圈子,用鞋底打磨地板了。
不过轩辕彦倒是没有忘记加上一层防护,他没有草莓那般精通阵法或结界,但是临时撑起一道能隔绝普通人的障眼法还是没问题的,白色的烟雾从轩辕彦的指尖流淌而出,幻化成一面墙壁隔断了另一头的走廊,使外面的人感受不到这边的任何动静。
保险起见,轩辕彦还在这堵幻化的墙壁上施加了情绪抵触,让路过的人们下意识觉得内心有厌烦,都绕着这边走,免得有人不小心靠在烟雾幻化的墙壁边然后栽进来,那就很烦人了。
做完这些保证措施,轩辕彦继续用鞋底磨地板,不知道为什么,从轩辕煜进去后,里面更是一点声音都没再传出来,这让他感到情况不太正常,再怎么说如果生产还没结束的话……
林子月不会真出事了吧?
轩辕彦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叫你多嘴,叫你瞎BB!自己一定是被炎鸦那张该死的乌鸦嘴传染了!
就在这时,迷雾外忽然有人一路小跑过来,看也不看那设下的迷雾,手中微光一划,她便钻进了轩辕彦临时设下的障眼法。
“老烟!情况怎么样了?”苏九九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气息,赶紧问了起来,她直接用了千里符,是一路飞奔到医院的。
轩辕彦冲产房的大门抬了抬下巴:“就那样,但是刚才突然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力量出现,轩辕煜直接传送进去了,我也不清楚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哎!你这就直接往里进嘛!?”
苏九九连轩辕彦的话都没听完,听到说轩辕煜进去了的时候,她就直接扑到了产房那门边,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不论苏九九怎么推,那扇门都纹丝不动。
“不对劲!老烟你赶紧过来帮我一把,我们直接把这门——”
苏九九话里最后那“炸开”两字还没说出口,那扇门忽然开了一道缝隙,接着一阵肆虐的能量乱流涌了出来,瞬间将门边的两人甩飞出去,苏九九在半空中敏捷得一个转身,巨大的白色狐尾出现抽了一下地面,她便双脚稳稳当当地在墙上蹬了一下,然后安然落到了地面。
轩辕彦化解的方式更直接了,他直接化成一团烟雾,然后飞远了些才在苏九九身边重新凝聚成人形:“搞毛!这什么玩意儿!”
苏九九感应着里面狂乱外溢的灵气,又是迷茫又是焦急,但是她也对这诡异的情况都手足无措:“我哪里会知道!小月小月你个傻瓜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下一秒,一个人影从产房里面飞了出来,重重地撞在墙壁上,震得似乎整栋医院楼都晃了晃。
“小老弟!”轩辕彦赶紧上前将轩辕煜从墙上扒了下来,轩辕煜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冲老哥摆摆手示意自己没大碍,但是他的脸色却异常难看,正用一种充满杀气的可怕眼光瞪着产房门里。
一个披着斗篷的中年男子从产房里走了出来,光是他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色西装,便在洁白的医院里异常显眼了,他一只手里抱着团黑色的包裹,另一只手上握着蝙蝠手杖,手杖杖尖对着轩辕煜的位置,那只蝙蝠血红色眼睛望过来,正紧紧锁定着轩辕煜。
“V!你在这里做什么!”苏九九跟轩辕彦都是极其吃惊地看着这个不该出现在此的男子。
轩辕煜手中一亮,寸阳入掌,上面的锋芒虽然相比巅峰时期黯淡了不少,但是却因为他的怒气而愈发明亮:“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放开我的孩子!”
V偏了偏头,皱眉瞟了眼寸阳:“你的能量过渡给林子月太多了吧?现在还能拿什么跟我对抗?真是痴人说梦!”
轩辕煜连人带着手上的匕首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扑向V,V一个侧身,身后乌黑的披风便脱离了他的肩膀,化成一团黑雾将轩辕煜笼罩在内:“反正这是一对双胞胎,让我带走一个又如何!我可留了另一个给你们!你这人怎么这么执拗!”
轩辕煜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因为恼火而绷出了青筋,他的身影在黑雾中翻腾着,寸阳的金光时而会穿透那层黑雾,像是在如墨的云翳里捅开几道天光,但是两人都有注意留手压制着能量的外泄,不然这整座医院都会直接在两人的交手中垮掉。
V控制着那黑雾想要制服轩辕煜的时候,他手中抱着的包裹忽然扭动了下,但是由于幅度很小,V并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施加在那刚出生婴孩身上的催眠术,竟然直接被冲破了。
嘹亮的啼哭声从V怀中传出,竟然伴随着令他惊悸的灵压,这样的意外导致V的手一抖,那道裹成一团的黑布往地面坠去。
结果还未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那被V包裹在黑布中的婴儿已经化为一道流光,自己飞回了产房里。
紧接着,产房里又传来另一道微弱很多的啼哭声,那婴儿的嚎哭声断断续续的还带着咳嗽的声音,似乎是身体虚弱的模样。
但是这样的声音却让轩辕煜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一个闪现,从那团黑雾的纠缠中后退出来。
V见状,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不耐烦地一甩手,将自己的披风收回了肩头,他冷冷地瞪着轩辕煜:“我会再回来看他们的,要是你们无力抚养那孩子或者你们的教育出了问题,我自然会带走他!”
轩辕煜也是恶狠狠地回瞪着这个捣乱的:“好!走!不!送!”
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实在是又有一时半会儿留不下对方的无奈,又有打不过对方低人一头的气结。
但是V哪里会在意这个,留下一声冷哼,他整个身体便化成一道黑烟,凭空消散在医院的走廊上。
轩辕彦和苏九九这才松了口气,苏九九下意识从地上蹦了起来,跟轩辕煜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冲进了病房。
林子月刚刚被那几个护士搬到屋内准备的移动病床上,要将她送往医院的住院部,不过她们和那个妇科医生都是眼神无光,并没有焦点,说明他们的自我意识仍然是在草莓的幻境,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并没有被刚才V带来的意外所影响到。
而V也没有冲这些凡人动手,事实上,在他压制草莓的瞬间这些凡人仍旧处于恍惚状态,V直接抱着婴儿就想出去,结果刚好碰上轩辕煜进来,两人对峙的时候V便重复了自己的目的,但是轩辕煜自然死活不肯。
就在僵持的时候,林子月从浑浑噩噩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看到V的瞬间便因为心焦而慌乱出手,直接引起了灵力乱流,轩辕煜趁势偷袭结果被V狠狠地摔出了产房的门,这才有了苏九九和轩辕彦看到的那幕和后来发生的事情。
林子月盖着被单,她怀里紧紧抱着两个男孩子,眼神明亮中带着愠怒。
两个面容相似的男孩子,一个在医院的白色襁褓中,另一个也是刚刚被重新包了起来,哭哭啼啼的抽泣声已经停歇了,倒是那个更加虚弱的孩子一直在边哭边咳嗽,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轩辕煜过去的时候,先是好好将林子月打量了一遍,用精神力飞快扫描了一下她身体的状况,发现是单纯气血虚弱后,这才转头看着那襁褓中的两个婴儿。
“两个男孩儿啊……”轩辕煜看上去兴致不是特别高,他一直想要女儿来着,不过看着两个白白嫩嫩瓷器般的孩子,他还是傻笑着伸出手指去,轻轻地刮了刮那仍在哭泣的婴孩。
说来也奇怪,轩辕煜的指节掠过那婴儿脸蛋的时候,他指尖冒出一丝阳光般的璀璨,那道灵力就直接被那小婴儿吸到了体内,那孩子咳嗽的声音小了下去,只是眯着眼睛抽着鼻子,竟然不再哭了。
轩辕煜和林子月互望一眼,都感到有些迷幻,这么小就能吸收类神层次的灵力,虽然轩辕煜现在境界跌落,但是他体内积攒的灵力能量都是实打实的,这孩子……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这孩子以后大概都得靠灵力来支撑,他身子骨特别虚,是双胞胎里的弟弟呢。”林子月微笑着说,将那襁褓搂得更紧了些,生怕自己的小儿子受凉。
轩辕煜当即将手伸了伸,想要去摸摸另一个不再哭闹的哥哥,结果他的手指刚凑到脸前,还没触碰到那个婴儿,那个孩子就已经拧着眉头叫喊了起来,他小小的肉手攒成拳头,挥舞在空气里,想把接近的轩辕煜给赶走。
轩辕煜赶紧收回了手,林子月低声安慰着,轻轻摇晃着手臂,那孩子才又一次安静下来,在襁褓里扭了扭后,伸手轻轻握住了林子月垂到他头上的发丝,安静地享受着林子月的安抚。
轩辕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草莓走了过来,神情特别古怪:“那个,在去病房之前,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俩说一声,刚才你俩一个在外面,一个半昏迷没有意识,所以不知道……”
草莓指了指林子月怀里那一对双胞胎:“他俩出生的时候,一个眉心带黑玫瑰胎记,一个带锁孔胎记,你俩自己看着办吧。”
接着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打定主意以后不要再掺和这两人的事情,尤其是“家事”。
她可掺和不起!
轩辕煜直到这一刻,思维才回到了正常运转的敏捷上,他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孩子,心里只觉得有苦无甜。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两个孩子的问题不小了……
到底是谁出说儿子是父亲上辈子情敌这句话的?
靠!!!
林子月看着轩辕煜吃瘪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疲惫让她的笑容看上去不那么欢喜,仿佛被骤雨浇打过的康乃馨,虽然散落几片花瓣,却仍然满载暖香盛开着。
她的眼睛没了平时的温和,虽然眼眶仍因痛楚而哭得通红,但那双眸子却像是暴雨洗过的天空,似阳光下的宝石般闪闪发亮:“但是他们是我们的孩子。”
轩辕煜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浸了汗水挡在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郑重地道:“是的,这是我们的孩子。”
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不论你们从何而来,不论你们记得过去与否。
我们都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