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犰狳,黑水,宝芝林
46,
“他的眼睛?”
“什么眼睛?”
“拉齐镇长的眼睛,他虽然总是在笑,可他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而且看的人发慌。”
“是吗?那我的眼睛呢,你能看出什么?”
“痛苦,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痛苦。”
“痛苦?傻孩子。”
戴平安使劲揉了揉阿奇的脑袋,没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阿奇向戴平安介绍了他父亲向拉齐镇长租赁土地的事情,原来唐斯牧场所占的土地也归拉齐镇长所有。
戴平安这才知道,瓦伦丁附近包括很多森林在内,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都属于拉齐镇长,就连镇上没被烧毁的教堂都不例外。难怪拉齐镇长能让镇上那么多人乖乖听话,也难怪康沃尔会花一大笔钱,从他手里购买瓦伦丁。
傍晚,辛苦了一天的亚瑟回来了,就带回来几根人参。原来是远在隔壁西伊丽莎白州的草莓镇也收到了瓦伦丁的大火消息,为了防止奥德里斯科帮的流窜,警方和平克顿侦探增加了巡查的人手。亚瑟能从人家眼皮子地下挖回几根人参来,也实属不易。
看着有些狼狈的亚瑟,戴平安一脸苦笑的把白天收到的电报递了过去。
“犰狳镇?罗便臣?犰狳镇我知道,罗便臣是谁?”
“那是一个我非常想念的老朋友,不重要。重要的是犰狳镇,那里有家医院,可以治愈灵顿夫人身上的病,所以,我们要去犰狳镇。”
亚瑟沉默了。
犰狳镇,那是一个繁荣且富饶的小镇,它位于西伊丽莎白州西边的新奥斯丁州。那里气候干燥,遍地荒漠,原本人迹罕至,后来因为石油的发现才吸引了人潮的涌入。因为远离文明,那里三种人最多,工人,警察,还有匪徒。
范德林帮在做下黑水镇劫案之前,就在新奥斯丁州混饭吃,对于犰狳镇亚瑟自然也熟悉,他沉默不语,不是因为到犰狳镇的路途太远,而是发愁怎么去。
去犰狳镇,必然要经过西伊丽莎白州,如果说西伊丽莎白北部风声鹤唳的草莓镇只是搜捕严密的话,那南部戒备森严的黑水镇简直就是他们这些匪徒和强盗的地狱。
作为从西部荒野向现代文明的过渡,黑水镇不仅累积了大量的财富,其当地的警察更是拥有更现代、更强力的执法系统,更有效的执法能力。不同于一些其他州镇,黑水警察局拥有最多现代化的武器、配备大量的警备人员和防卫战术,执法效率仅次于圣丹尼警察,这也意味着任何敌对的攻击者或犯罪者都将面临严厉的打击,这一点,他们范德林帮深有体会。
到底是有多想不开,达奇他们当初才会在黑水镇干一票。
以黑水镇为代表的西伊丽莎白南部地区,已经成为范德林帮成员的禁地,别说经过了,只要踏上那块土地半天的功夫,闻讯赶来的警察和侦探们就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什么医院会在犰狳镇?”
“我们华人的医院,你们西医说没办法治疗肺结核,我也只能考虑我们的中医了。”
“中医?”
亚瑟第一次听说这种医学,但他知道新奥斯丁州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铁路修建,很多华工都靠修建铁路谋生,有华人医院在犰狳镇再正常不过。不过他还是对这个华人医院有些好奇。
“这个医院叫什么名字?”
“宝芝林!”
第二天,戴平安和亚瑟就带着莎迪和玛丽,不顾唐斯夫人的挽留,乘坐一辆马车离开了唐斯牧场。大家心里都清楚,此次犰狳镇的寻医之行,中途肯定会遇到不少的问题,但亚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玛丽咯血而死,只能把握着这最后的希望。
更何况戴平安也说了,他有通过西伊丽莎白的办法,这趟漫长的旅行就此开启。
戴平安他们走了,他这次留下的钱财不多,但也足够唐斯母子二人无忧无虑的生活两年。唐斯夫人准备养一些轻省的动物,而阿奇在干农活的同时,也开始读书学习和练习射击,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唐斯牧场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又过了两天,夜里。
唐斯母子的房间熄了灯,牧场也跟着安静下来,只有猪圈里新买来的几头巴克夏猪和斑点猪的幼崽还在哼哼唧唧吵个不停。在它们的视野中,两个奇怪的黑色身影正从牧场的背后,跨过围栏翻了进来。
在唐斯牧场东边树林的外头,靠近山谷的一块平地上,几个黑色的身影也冒了出来,还有一辆小型货运马车停在那里。他们同样穿着黑色长袍,带着黑色尖顶面罩,其中一人举着一盏提灯,剩下几个人拿着铁锹在地上挖掘着。
很快,地下埋藏的几个麻包被挖了出来,黑袍人把沉甸甸的麻包搬到了马车上,举着提灯的黑袍人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摘下面罩,兴奋的汗水从高耸的鹰钩鼻鼻尖上滴落。他从马车上掏出一瓶红酒和几个杯子表示要庆祝一下,下一刻,猩红的酒液在高脚杯中荡漾。
众人感觉有些突兀,但带头的鹰钩鼻已经先饮为敬,一口干掉了杯中的红酒,其他人也只好摘下面罩喝起来。当众人仰头喝酒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鹰钩鼻的食指沿着高脚杯的杯沿慢慢滑动起来。
从无到有,从低到高,一种诡异却蕴含着某种韵律的声音响起。放在平日,这种声音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却听得很清晰。
四个刚刚喝过酒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但是晚了,他们全身已经僵硬起来,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鹰钩鼻掏出匕首,飞快的划过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的身体马上恢复了正常,但脖子已经被割开,两只手都堵不住的液体从伤口喷涌而出,身子抽动几下后就不动弹了。
迎着剩下三人惊恐万分的目光,鹰钩鼻走向了第二个目标,就在他的匕首已经架上对方脖子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的树林响起:
“您在干什么,林帕尼神父?”
稚嫩的声音吓得鹰钩鼻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更吓人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小孩子别瞎看!”
47,死亡,巨款和选择
47,
“下个月我就十七岁了。”
阿奇犟着嘴,但还是让戴平安扯到了身后。
戴平安一个人走出了树林。
这真是一块好地方,树林里凸出来的一块空地,旁边就是山谷的悬崖。养殖空间不够,种植石块遍布,就连撒泡尿都会被山风吹回来淋自己一身,可就是一块这样的土地,埋藏着拉齐镇长出卖瓦伦丁的那笔财富。
难怪康沃尔在瓦伦丁大兴土木都没能找到这笔钱,谁能想到拉齐镇长会把钱藏在别人家的农场里。
在戴平安的身后,亚瑟和莎迪也走了出来,亚瑟手中还拖着两具黑袍人的尸体。
两天前,戴平安和亚瑟是带着玛丽走了,但陪着玛丽走的不是莎迪而是唐斯夫人。莎迪一直待在牧场里不出来,就连出去购买小猪仔靠的都是年幼的阿奇,谁会警惕一个连斑点猪和约克夏猪都分不清的十六岁少年呢。
拉齐镇长一事,戴平安心里一直有很多疑点想不明白。
钱藏在了哪里?
谁放火烧的瓦伦丁?
黑袍人真的都死干净了?
这些疑问在与阿奇的无意闲聊中找到了答案。原来瓦伦丁医术最好的,不是谢曼·麦金尼医生,而是瓦伦丁教堂的神父。
在瓦伦丁的大火中,离得大街很近的教堂和肯尼斯酒吧一样幸存了下来,令戴平安心惊的是,托马斯·唐斯还曾邀请对方来救治过昏迷中的戴平安,更可怕的是,这位神父的姓居然是林帕尼,跟之前被烧毁的废弃城镇一模一样。
山崖边,夜间的山风吹得神父的黑袍呼呼作响,满头白发在风中摇摆,他收起匕首,又拿起马车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戴平安?死亡先生?”神父举起酒杯,向戴平安敬了敬:“真不愧你的死亡之名,要来一杯吗?”
“谢谢,我不喜欢红酒。”戴平安黑着脸,抬起左手,一根钢针从尾指指甲缝里扎了进去:“都到这地步了,大家也别玩虚的了,之前是你在牧场救得我?”
“是啊,你身上的伤引起了我的兴趣,从没见过受那么多的伤,还能活下来的人,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就该让你死在床上。”
“所以,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对我进行催眠?”
“只是埋下颗种子,戴先生,每个可能对哈迪造成影响的人心里都会有一颗种子,没人可以例外。只不过,我们没想到你居然能挣脱出来,更没想到哈迪会死在你的手上。”
“种子?”
“戴先生,你已经赢了,何必再计较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神父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把酒瓶中剩余的都倒了出来:
“钱就在这里,我们剩下的人也都在这里,你赢得了一切。不过我要提醒你,会催眠的不仅仅是我们,‘他们’的人也可以,总有一天,‘他们’也会盯上你的。”
“‘他们’是谁?”
“是谁?当然是很多人了,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我知道伟大的利维提克斯·康沃尔先生,就是其中之一,难道戴先生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一边品尝着最后的美酒,神父一边踱着步,等戴平安察觉到不对劲,神父已经走到了山谷的边缘。
空空如也的高脚杯摔在了山边的岩石上,当神父迈出最后一步的同时,手里一直提着的提灯也被抡了起来,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人还没有坠落,火焰就开始蔓延了起来。
鹰钩鼻下,是神父翘起的嘴角,他得意的笑着,狰狞的笑着,他把戴平安想知道的秘密连同自己一起带进了地狱。在坠下去的那一刻,他想再看一眼戴平安震惊和气急败坏的神情。
可惜,他看到的只是黑着脸的戴平安。
“呯!”
神父的身体坠落山谷,几米高的山谷摔不死人,要人命的是燃烧起来的煤油。痛苦的喊叫声从山谷下方传来上来,黑暗中,一团火焰在下面微微颤抖着。戴平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直到喊声停止,下面的火焰渐渐熄灭,他的嘴里才轻轻的蹦出两个字:
“SB!”
神父死了,留下了三个活口,莎迪拽着阿奇离开了树林,接下来的事情儿童不宜。面对虎头刀明晃晃的刀口,三个黑袍人没有任何的保留,可惜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戴平安只能痛快的送走了他们。
戴平安没走,亚瑟也没走。
擦干净刀上的血渍,戴平安提着虎头刀,把目光放到了亚瑟身上,而在他们两人中间,是那辆拉着四个麻包的小马车。
“你觉得这里有多少钱?”
虎头刀在麻包的边缘滑了一下,里面拥挤的美元像水一样流淌出来,每一张都是面值1美元的现钞。山风凛冽,有美元被吹了起来,打着旋的从戴平安眼前掠过,戴平安眼睛一动不动,依旧看着亚瑟。
至于亚瑟,他的手已经垂到了枪边。
戴平安的问话其实是多余的,皎洁的月光下,麻包上印着的字母清清楚楚:$50000。
一包五万美元,价值一百块金砖,四包就是二十万,也就是五百块。这是康沃尔向拉齐镇长购买瓦伦丁的费用,也是一个正常人十辈子都吃喝不完的财富,如今,这笔巨款就摆在戴平安和亚瑟两人之间。
“二十万!这里有二十万,作为范德林帮的一员,按规矩我该上交一半,那就是十万美元,哇,好多的钱。”
似乎没看到亚瑟手部动作,戴平安的虎头刀依旧在美元上来回滑动着。
“达奇说过,在帮派的这一年内,无论你找到多少钱都是你的,无需上缴。”说这话的时候,亚瑟心里也在犹豫。
达奇是说过不让戴平安上交的话,但当时他们以为戴平安最多能拿出来的也就十块金砖的价值,五千美元,可现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四十倍的金钱。
达奇还会遵守原来的约定吗?亚瑟不敢保证。
“是吗,差点忘记了,哈哈。不过我好像也说过,加入范德林帮之后,我该上交的份额一分也不会少。”
戴平安笑也着松开了拿刀的手,他没有去碰枪,而是掏出一根香烟当着亚瑟的面抽了起来。烟雾缭绕间,戴平安笑的愈发不怀好意:
“摩根先生,请仔细考虑一下,这些钱哪怕我只上交一半,十万美元也足够实现达奇先生之前的许诺,买个小岛,让大家安度晚年。”
“我甚至可以一分不要,把所有的钱都交上去,这样,你们可以买个大一点的小岛,所有人哪怕不干活,也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赌一把。”
48,人心似海,麻烦不断
48,
亚瑟的食指离着枪柄的位置只有一厘米,他完全有信心一枪命中的戴平安的脑袋,带着这笔巨款回归营地。
二十万,说亚瑟不心动是假的。他们得抢多少银行,杀多少人才能赚到这笔钱,如今他要做的,只是掏出手枪,轻轻抠动一下扳机就可以。
但不知道怎么的,这短短的一厘米成了亚瑟心中最远的距离。
达奇,
玛丽,
何西亚,
三个人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悠来晃去,最终,亚瑟选择了放弃。
“赌什么?”
亚瑟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一口吸下去,往日熟悉的牌子红火箭,不知怎么今天抽起来有点辣嗓子。
“很简单,你把这十万美元带回去,告诉帮派的人,大家可以离开现在的生活,找个地方重新开始,过正常人的日子。这个时候,你再看看达奇的脸色,我就跟你赌那一刻,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什么意思?”
亚瑟停下了手中的烟。他忽然觉得在离开营地时,何西亚偷偷对他交代的话没错——眼前这个人的脑子有问题!
“没什么意思,就是玩一玩。跟了达奇这么久,他心里高兴不高兴,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只要他是真的高兴,就算是你亚瑟赢了,等到了犰狳镇,在救治玛丽的同时,也顺便治治你身上的病。”
“别这样看着我。在营地的时候,我是拦了你一下,你不会就真的以为是迈卡把病带进营地吧。好好想想,每天醒来的时候,是谁在咳嗽个不停。”
冷汗开始从亚瑟的后脊梁上渗了出来,他的脸色变了,但戴平安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弹飞了手里的烟头。
“你走吧。”
“现在?”
“早去早回嘛,你早一点回去,帮派里人的就能早一点得知这个好消息,我们的赌约也就能早一点开始,不是吗?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带点人手,咱们要走的路可还长着呢。”
说着话,戴平安从马车上扯下两个麻包,就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亚瑟的面前。他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你不会是嫌弃这钱沉吧?”
世上哪有人会嫌钱沉,再多的钱也不压身。
尽管亚瑟的马在牵引进树林的时候,被刚刚杀过人的戴平安吓得连连嘶鸣,但在生拉硬拽之下,亚瑟还是把两个装满现金的麻包顺利的放到了马背之上。
在戴平安的目送下,亚瑟带着十万美元的巨款,踏着月光,一起绝尘而去。直到马跑的看不见,戴平安才松了一口气,他掏出两支烟,一支叼在了嘴上,另一支,屈指弹向一棵树茂密黑暗的树冠。
“他动了杀你的心思,枪都快摸上了。”树冠里的黑影伸出手接住了香烟,顺势翻身落地。
“我知道。这么多钱摆在眼前,谁的眼睛能不红,别说是我了,就是亲娘老子也不是不能杀的。”
“那你就这么放心这个洋鬼子?”黑影来到近前,戴平安划着了火柴,点烟的同时,照亮了黑暗中来人的八字胡。
“这不是还有您么,您在我自然放心了,黄爷。”
“黄爷?别,我可不敢当。戴爷您还是叫我老黄合适,叫黄爷,呵,我听着瘆得慌。”
“别介呀,黄爷,您大人有大量,以前我是真不知道,您居然也是位正五品的千总,不然我一定……”
受不了戴平安的虚情假意,老黄从身后掏出护臂递了过去:
“阎大人的袖剑我帮你修好了,但怀表就没办法了。那是先皇赐给阎大人父亲的,碎成那样,回头您自己跟阎大人解释吧,我帮不了你。”
见戴平安并没有就此死心,老黄又掏出一块令牌:
“这是我的令牌,您就凑活着用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宝芝林跟同乡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跟朝廷也一直不对付,万一识破你的身份,到时候我的这块令牌也未必管用。”
“多谢提醒。”拿到想要的东西,戴平安正经了不少:“不过我还是想多问一句,确定宝芝林能治好这个病,这可是肺结核。”
“当然确定。据我所知,宝芝林的林大夫确实用中药治好过华工的肺结核。只不过人们都把肺结核和咯血病混为一谈,加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所以才没有消息传出来。”
“看来这件事还真得多辛苦黄爷,黄大人了。”
“客气了,戴爷,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烟雾缭绕间,一根烟很快燃烧殆尽。临走,老黄向戴平安交了实底:
“那人的枪很快,刚刚我没把握救下你。”
“救不下?您会帮我报仇吧?”戴平安嬉皮笑脸的问道。
没再搭理他,老黄转身走了,留下一地的死尸和一车的美元,这时戴平安的笑容才难看起来。
他知道拉齐镇长藏起了很多钱,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多的钱。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
换个身份,这些钱都够他开设几个工厂玩实业救国,或是登高一呼,落草为寇,重新拉起一个奥德里斯科帮。
都说人的心是红的,眼是黑的,只有看见钱,才会让这两者掉个个。如今这二十万摆在眼前,恐怕是个人,眼睛都会红的滴出血来吧。
亚瑟的眼睛虽然不是黑的,但别忘了,他的职业是黑的。二十万的巨款摆在跟前,谁敢相信一个匪徒的人品和良心。
当戴平安看到麻包上标示数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麻烦了。什么催眠手段,什么“你们”“他们”,统统不重要了,能不能活过今晚才是最重要的。
树林里的亚瑟,树冠上的老黄,原本都是为了防止拉齐镇长余孽们狗急跳墙的最后手段,结果在几袋麻包出现的那一刻,成为了他戴平安作茧自缚的催命符。
还好,他挺过来了。
老黄没动心,说明接下来他要戴平安做的事情很麻烦,至少比二十万还要麻烦。至于亚瑟这边,达奇高不高兴他也不知道,但生气是肯定的了,明明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情,又让他戴平安给忽悠的复杂了。
一切的麻烦,明天再说吧,至少他今晚是没事了,呵呵,又是活下来的一天。
49,幻彩天空,老黄和清汤面
49,
收拾好尸体,情理干净痕迹,等戴平安架着马车带着莎迪和阿奇回到栖身之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这里同样是间小牧场,位于西伊丽莎白州南部,一座名为幻彩天空的森林里。戴平安又不是傻子,明知对方已经知道唐斯一家和他的关系,怎么可能还让唐斯夫人和阿奇继续待在瓦伦丁的唐斯牧场。
这间牧场的老板是一名叫罗贝尔的波兰裔,之前他用全部的积蓄买下这间牧场,想实现他的美国梦。奈何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几年下来牧场经营惨淡,老婆跑了不说,还欠下了范德林帮的高利贷。当亚瑟跟着戴平安找上门的时候,差点吓得要翻墙逃跑。
原本是租住几天,如今有了钱,戴平安干脆把牧场买了下来。面对一千五百美元的现金,罗贝尔也痛快,签好协议,当天早上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牧场。
当然,这跟凶神恶煞的亚瑟没有关系,也跟一直笑的让人心慌的戴平安没有关系。
看着镜子中脸色惨白的自己,戴平安努力让自己笑的不是那么难看。几天休息下来,被烧成秃瓢的脑袋又有了些许发碴,脸上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恢复成为淡淡的印记,但他的脸色却来却差,惨白的没有血色,像是刚死不久的尸体。
他试着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黑色的血珠就开始接连不断的从鼻孔中滴落,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去犰狳镇找宝芝林的原因。不仅是为了治疗亚瑟和玛丽的病症,弄清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也是此次寻医之旅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为有了飞鹰的其他草药,玛丽的病情虽没有好转,却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好的时候甚至可以下床走两步。这让戴平安安心了不少,因为又是几天过去,亚瑟还是没有回来。
就在戴平安担心亚瑟和达奇那边会出什么事的时候,老黄先来了。还没等他要说什么,他人就先被戴平安请进了牧场的厨房。
五品千总,放在国内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总归有几分权利。但到了国外,这点权利也就是在圣丹尼斯华人聚集的地方还值几个小钱,面对本地白人,他的官再大,也还是圣丹尼斯武器店和楼上赌场的一个连小费都没资格拥有的普通伙计
五品官老黄煮出来的清汤面就是香,老黄也挺无奈,一连被拽着煮了七八碗,才终于找机会说出了来意。
原来负责在新奥斯丁修建铁路的,是太平洋铁路公司。同样是一家私人企业,但管理范围却覆盖大半个美利坚,其规模更是远超康沃尔铁路公司的数倍。
原本双方是竞争关系,后来却逐步交流与合作起来,其中合作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将康沃尔公司所拥有的,多余的,技艺熟练却闲置无用,无路可修的华国工人交易给太平洋铁路公司。
这样一单简单的协议,看似是让康沃尔铁路公司多余的华国工人有了工作的机会,可实质上带来的,却是太平洋铁路公司原本华国工人,薪水的大幅缩减和工作岗位的大幅裁撤。
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华工数量比康沃尔铁路公司要多的多,也就意味着因此失业的华国工人会更多。失业不可怕,大不了重头再来,但连再来的机会都不给你,让你因为没有事情可干而吃不上饭,活活的逼得饿死你就很可怕了。
美利坚政府对华国工人所从事的职业有着严格的限制,不是最苦最危险的开山搭路,修建铁轨,就是最脏最低价的清洗衣服和打扫卫生。
戴平安上次大闹圣丹尼斯,烧毁了不少工业区,但由于美利坚法律的规定,那些工厂的老板只能选择继续安抚因为无工可而已经开始游行的白人工人们。至于华国工人,如果不是需要把工业区废弃的残骸清理干净,他们这辈子恐怕连工厂里面的机器长啥样都不知道。
就是这份只有白人工人四分之一都不到的微博薪水,已经足够让圣丹尼斯许多原本失业的华国工人活下来。但如果太平洋和康沃尔两家铁路公司这次合作成功,那就会有更多的华国工人失业,更多的人吃不起饭。
戴平安现在倒是有不少钱,但那又能养得起几个人,又能养多久。因此老黄这次要戴平安做的,就是在假扮康沃尔铁路公司的护卫,押送第一批华国工人前往犰狳镇附近,太平洋铁路公司基地的同时,找机会破坏双方的这次合作。
太平洋铁路公司是全国性质的大公司,可不是康沃尔这种地方土豪企业家可比拟的,如果这次戴平安办砸了,被太平洋铁路公司抓到痛脚,那可就不是贴张通缉令,几十个赏金猎人或是平克顿侦探追着跑的小打小闹。
当然,戴平安也没有别的选择。不仅因为这是穿越西伊丽莎白南部黑水镇严密封锁,到达宝芝林求医的唯一方式,更是因为他心中挂念的许久的罗便臣先生,就作为康沃尔铁路公司的代表,待在犰狳镇和太平洋铁路公司进行合作前的交流。
于公于私,戴平安都无法拒绝老黄的要求,为了心里能平衡点,他别的做不到,只能让大清朝廷的五品千总亲自下厨,多煮几碗清汤面。
就着面汤,吸溜着面条,戴平安吃的是满头大汗。交代完要交代事情,戴平安一扭身的功夫老黄就不见了,如果不是戴平安耳力好,根本没法注意到神出鬼没的老黄是何时离开的。
就在此时,牧场外由远到近传来了三匹马的马蹄声,戴平安放下吃完的碗筷出去一看,原来是许久未归的亚瑟终于从范德林帮的营地带着人回来了。
都是老熟人:
在马上也抱着胳膊,叼着烟卷的哈维尔·伊斯科拉;还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呼小叫的比尔·威廉姆森;当然,还有跟着最后面,脸色却阴晴不定的亚瑟·摩根。
戴平安笑了。
看来把钱带回去后,达奇并没有像亚瑟想象的那样高兴和开心。
他赢了。
50,改邪归正做生意,充当儿子面真香
50,
“嘿,伙计,听说你弄到很多钱?”
比尔是最直接的,一进屋就先询问戴平安钱的事情。戴平安也没多谦虚,直接掏出两千美元分给了二人,才开始介绍伪装成为护卫,抵达犰狳镇的办法。
有一千美元打底,哈维尔和比尔立刻答应这一趟寻医之旅,亚瑟这边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时,戴平安才有功夫询问范德林营地那边的事情。
“做生意!
靠十万美元和罗兹镇两大家族做生意?”
戴平安在心里捋了半天,才从两人的讲述中明白达奇要做什么,他的脑子有点懵:
“你们被通缉的身份怎么办?”
“达奇会想办法,他已经联系上罗兹镇格雷家族的一个警长。”
“你们的营地呢?”
“也跟着搬到了罗兹镇东边的湖边。达奇说那里离着罗兹近,生意好展开。”
“那带回去的十万美元?”
“这笔钱先不分,作为大家入股生意的本钱。达奇说本钱越多,生意才能做的越大,等将来生意做大了,挣了钱,再给大家发福利和分红。”
“达奇还说,大家还可以另外拿钱出来,拿的越多,将来的分红和福利也就越多。”
等亚瑟说完,比尔还帮忙补充了一句。
达奇=做生意?
这种强烈的反差听的戴平安是一愣一愣的。放着好好的匪徒不做,突然打算洗白做生意?这种冲击感就跟九世野鸡小玉昨晚还在丽春院接客,今天一早就改邪归正,跑到巷子口卖豆腐一样令人震惊。
更令戴平安不知所措的是达奇拿的越多,将来分的越多的言论,听起来那么熟悉,怎么越听越像先非法集资然后玩卷包会走人的黑心老板。等他们再从犰狳镇回来,是不是连达奇·范德林的人在哪都找不到了?
“达奇打算做什么生意?”定了定神,戴平安继续询问。
“不知道。”
“嗯?”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达奇,何西亚还有会计利奥波德还在商量。”
“何西亚也同意?”戴平安傻眼了。
“为什么不同意。何西亚说,既然有这么多钱,何必去找什么小岛归隐,直接洗白,换个身份做生意挣钱多好。”
“是啊,真好。”
戴平安站起来捏了捏眉心,他突然感觉有点头疼。
本以为自己带着亚瑟,山长水远的跑到犰狳镇就已经够扯淡的了,没想到帮派那边在收到巨款后,居然也会出现如此大的变数。
他扭头看了看说起来一脸眉飞色舞的比尔,和没怎么说话,但也有几分兴致勃勃的哈维尔,他忽然理解了何西亚的想法。
如果能活下去,谁会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出来当劫匪,同样的道理,如果钱足够,谁又愿意躲到什么小岛上归隐田园,当农夫种庄稼。戴平安甚至可以想象到,这会儿范德林帮营地里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已经陷入达奇为他们编织的做生意挣大钱的幻想之中。
可是达奇和做生意,这两件事戴平安怎么琢磨都琢磨不到一块。
“那就没人反对?”
“有啊,迈卡反对,但是没人听他的。”
“他回去了?怎么回去的?”
“迈卡是因为在西伊丽莎白的大山谷,抢了那里奥德里斯科帮本来要抢的邮政马车,遭到两方人马的共同追缉,不得已躲避了好一阵子,才回到营地的。当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说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他确实是个惹事的好手。”亚瑟解释道。
“所有人当中,就那个混蛋反对做生意,但营地里根本没人理他,他又说不出有用的借口,现在连达奇也不听他的,呸,活该。”比尔补充了一下。
“对了,约西亚·特里劳尼也有消息了,他好像在罗兹惹了什么事,跟一个男孩躲住在大篷车里,躲在罗兹北边的吉普赛人营地。因为离得很近,所以他一直都没敢离开半步,连消息都没法递出来,我也是在无意中遇到的。”
听完哈维尔的消息,戴平安终于了解了营地那边的状况。他也想明白了,怎么说呢,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每天都有新发现,大家爱干嘛就干嘛,就是死的时候别把他捎上就行。
想到这,戴平安转身出去,开始安排去莎迪去为出发做准备,对于屋里三人提出的关于达奇此次生意成功与否的预测,他理都没理。
连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就让他猜能不能挣钱?
呵呵,谁爱猜谁猜。
看着戴平安一去不回的身影,哈维尔和比尔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叠钱,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傍晚,老黄又来了。
他驾驶着一辆大篷车来到了幻彩天空的牧场,里边除了专门空出一个位置供玛丽休息,其余空间装满了食物酒水等各种远行的物资。
四匹高大强健的比利时挽马拉着这辆大篷车,马车后面还拴着两匹可以作为战马的安达卢西亚马备用,连上面的马鞍都已经装好。
四个人,每个一条崭新的,价值200美元的卡尔卡诺步枪,再加上近千发其他各种口径的子弹,几十捆的炸药棒,以及一块十几斤重的厚铜板,足够把他们四人武装到牙齿。
这些都是他为戴平安此行准备的,可见老黄对这趟寻医之旅也是下了重本的。虽说这会儿戴平安不差钱,但要想准备这么多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除了物资装备,还有四件深蓝色防风风衣的套装和四顶深蓝色的骑兵帽子,这是康沃尔铁路公司护卫的标配。当然,少不了的还有四份精心伪造的身份证明文件。
这些文件在新汉诺威使用当然会被识破,但在康沃尔势力范围之外的西伊丽莎白南部和新奥斯丁,应该没什么问题。
众人都在整理和清点大篷车上的物资,只有戴平安拿着那份证明文件看傻了眼。
这名字改的也太省事了吧。
亚瑟直接改成阿奇,他理解,哈维尔和比尔改成哈里和比利,他也能接受,但是——
“黄四宝是谁?”
戴平安问老黄,老黄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端了一碗清汤面过来。
“我儿子,你要吃吗?”
艹!
面真香!
51,车站,张叔,大茬子粥
51,
西伊丽莎白的早上雾气浓重,当周围的雾气逐渐散去,里格斯车站依然被阵阵白色水雾所笼罩着,那是火车头蒸汽机释放出来的水蒸气。
在火车职员和康沃尔护卫的催促与呵斥声中,一个个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的华国工人从火车的货车车厢里爬了出来。
像驱赶羊群一般,总共有一百人的他们在一声声的呵斥中,在几个工头的带领下被聚集到一起,清点人数,检查证件。
长长的队伍很快排起来,一切都井然有序,他们麻木的神情中,只有两件事情被惦记着:一是身后背着单薄的行礼,那里面包裹着他们的全部身家;二是车站北边支起的一口大锅,白色的水蒸气翻滚着,玉米的香气想把钩子一样,搅动着他们的早已缠成一团的肠胃。
既然这几天没工开,也就没有必要吃那么饱,这是康沃尔公司的规矩,一向如此。这顿饭是他们今天的第一顿饭,下一顿就得等到晚上了。
站在里格斯火车站对面,和车站二楼齐平的山崖上,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戴平安仔细观察着下面的队伍。其实戴平安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来,就跟中国人看外国人感觉都长的都差不多一样,外国人看中国人也脸盲。更何况这又不是在莱莫恩州,而是一州之隔的西伊丽莎白。
再加上那通缉令上的照片是在他最瘦弱不堪的时候拍的,又拍的那么抽象。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和吃喝,如今的戴平安脸庞圆润了不少,之前突出的颧骨什么的都不明显了,和通缉令的照片相对照,很难再说是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戴平安这会儿跟其他护卫一样,戴着深蓝色的骑兵帽子,穿着康沃尔护卫统一的深蓝防风风衣套装。两条黑色水牛皮子弹带交叉着背在蓝色马甲外侧,密密麻麻排列的黄铜子弹下方,是一条同样布满子弹的黑水牛皮腰带和左中右三只黑色枪套。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武装的如此厚重,远超其他护卫,但斯科菲尔德左轮,削短的霰弹枪以及最新也是最贵的M1900手枪都向众人表达着一个问题——
这人要不是个狠手,要不就是个依靠武器才能让自己感觉到安全的白痴菜鸟。
好在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打算上来验一验戴平安的成色,所以他才有功夫一个人站在山崖边吹风。
早上的山风有点冷,戴平安叼了一根烟抽起来。
他试图从下面的队伍里寻找出曾经熟悉的面孔,但很可惜,每个人的面容都是那么陌生,那么麻木。他们窃窃私语着,戴平安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用一种警惕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山上这个衣着光鲜的二鬼子。
是的,就是给洋鬼子的当狗腿子的那种二鬼子。
为了几两碎银,给洋人卑躬屈膝,跪下当狗,转头就欺压同胞,数典忘祖的畜生,在哪里都免不了会有。华国工人里面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们一般也就混个工头,再牛一点也就混成同乡会的大爷那样,像戴平安这样混成康沃尔公司的护卫,明显还是个高层的,他们是第一次见。
上面寻找了一圈没有,戴平安干脆走下去,顺着队伍挨个找下去。
外国人认华国人不好认,华国人认华国人就太简单了。他可是杀了同乡会前任大爷的人,如果这些人里面有同乡会的,又是见过他能把认出来的人存在,万一路上跟其他护卫或是拦路检查的警探说点什么,这乐子可就大了。
顺着队伍一个个找下去,近距离接触,戴平安更能看清这些华工的样子。算不上衣衫褴褛,但破旧的衣服也是补了再扑。和圣丹尼斯平民窟面带菜色,羸弱不堪的华人不同,这些华国工人个个身强体壮,就是那股一直出汗却又许久没有得到清洗的味道萦绕在队伍中,久久不能散去。
被他瞧着的人,大部分都低下了头,也有几个壮着胆子迎着目光看过来的,却也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一个个的看下去,终于在队伍的尽头,戴平安停下了脚步。
支起的大锅已经沸腾,里面煮着的是用玉米颗粒熬成的大碴子粥,一碗玉米粥,一块黑面包,华工的早餐也算是中西结合了。熬粥的是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大叔,旁边还有个小伙子在发面包。
打饭的队伍有序的进行着。戴平安从地上捡起一个碗,用袖子擦了擦,光明正大的插进队伍,走到了大锅跟前。
打饭的队伍停下了。
小伙子下意识的递过来黑面包,戴平安没有去接,而是把碗伸到了大锅边上。
一大勺玉米粥被舀起来,却怎么也盛不满戴平安的碗,勺子里的煮的稀烂的大粒玉米,伴随着汤汁又被一点点的掉回了锅里。因为勺子在抖,抓着勺子的手也在抖,而手的主人更是已经抖成了筛糠。
“别抖啊,张叔,您这老毛病怎么还没改?”
“不是~我没抖~我~”
察觉到了情况不对,戴平安身后打饭的队伍后退了一大截子。
勺子抖得更厉害了,哪怕这个叫张叔的中年人两手都握住了勺子,还是没能稳定下来。旁边分发面包的年轻人想上来帮忙,却被他一膀子挤到了一边。
“金喜……不!戴爷!”
张叔憋了一脑门子的汗,他的勺子终于稳了下来。
“戴爷?看来张叔你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
“不敢不敢,叫我大志就行。”
“客气了,张叔,当初我也是在您的这口锅里舀饭吃的,这辈分可不能乱。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想问问,咱们同乡会出了个什么赏额?”
“一任香主。”
“这么低?我好歹也是杀过前任大爷的人,这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听完这话,张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对面的戴平安并没有就此结束:
“这一百人里还有咱们同乡会的人吗?”
“没~没有了。”
“是吗?”戴平安笑了笑,看向张叔身边面容相似,同样一脸紧张的年轻人:“这是你儿子?长得挺快。”
“还有两个,一个姓王,一个姓段,不过他们都不认识你。”
“高手?”
张叔点点头。
“怎么个高法?”
“不知道,没见过。”
“是吗?那我得找机会见见了。”
说着话,戴平安扭头向后面的队伍看了看,却发现后面的队伍又后撤了一大截子。戴平安转回身,让张叔把碗盛满:
“完了有机会帮忙介绍下,我黄四宝最喜欢结交朋友,所以,拜托了~张叔,以后还得托您的福,多~多~照顾。”
说完这些,勺子没再哆嗦,戴平安碗里的粥很快盛满了。
一边趁热吸溜着大茬子粥,戴平安一边掉头往回走,走的时候还不忘从张叔儿子手中拿过一块黑面包,递给了排在自己身后的那位华工。
插了人家的队,怎么也得意思一下。
大茬子粥里没放糖也没放盐,但就着那股热乎气和玉米原始的味道,让戴平安忍不住想起来这之前,东北朋友给做的那顿贴饼子,凉拌拉皮还有猪肉炖粉条子。
老香了。
戴平安记得很清楚,当时吃完饭菜之后,拿来溜缝儿的就是这种大茬子粥。
往事不堪回首,越想越上头,正当戴平安吸溜着碗里的粥回忆过去的时候,一块面包掉到了他的脚跟前。
他硌牙了……
52,硌牙,面包,卡恩队长
52,
硌牙是很难受的,异物的坚硬顺着牙齿,直接刺激到了戴平安的大脑,但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那一块面包。
不是华国工人们每人只能领一块的,又干又硬又硌牙的黑面包,而是一块松软的,香甜的,散发着牛奶气息的白面包。面包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染着尘土,正好滚在他的脚边。
顺着面包扔下来的轨迹看去,戴平安抬头,看到了站在里格斯车站二楼的两个年轻人。他们穿着和戴平安一样的深蓝色护卫制服,靠着栏杆,看着下方华人的队伍和戴平安。
他们是故意的。
因为见戴平安没有反应,他们又扔了一块面包下来。
戴平安没有躲,于是这块面包打在了他的胸前,然后才弹到了地上,滚进了地上的尘土里。
“嘿,伙计,你应该吃这个,而不是喝你碗里猪食。”
“捡起来吃吧,兄弟,这才是我们应该吃的食物,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从哪混来这身衣服,但你也不应该侮辱他。”
“哎?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有吗?我只是在帮助他早点摆脱野蛮的习惯,接受文明的洗礼而已。”
“是吗?”
“当然了。”
“哈哈哈……”
两人打闹着,玩笑着,乐成了一团。
热乎乎的大茬子粥还在手里端着,越来越烫,烫的戴平安都有点端不住了。伴随着手中粥碗滚烫的,还有周围人的目光,身后的张叔在看着他,排队打饭的华国工人也在看着他,近百双眼睛在后面盯着他的脊梁。
前方二楼上,除了那两个还在打闹的小年轻,还有其余五位同样装束的护卫,成熟老练的他们可不会在弄不清戴平安身份的情况下来找他的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叼着烟卷看笑话。
嘲讽的笑容毫不遮掩的挂在脸上,几人歪着头切切私语着,殊不知每句话的内容,都被戴平安听在耳里:
“布朗兄弟干的漂亮!我赌10美分,下一刻这个黄皮小子就会把手里的碗摔了。”
“我也跟,不过,他们俩这么做会不会有点过了,听说卡恩可是收了钱的。”
“那有如何,布朗兄弟可是卡恩队长的亲外甥,别说扔两个面包,就是打他一顿又能如何。”
“也对,不得不说,布朗兄弟这次干的真不错,还以为那黄皮小子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不想到也是怂包一个,一试就试出来了。”
“确实是怂包,所以我赌20美分。这个小子不仅不会把碗摔了,还会把地上的面包捡起来吃掉。”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以为布朗家那两个小崽子会就这么结束?”
他说对了,布朗家的一对兄弟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戴平安。见戴平安端着粥没有反应,他俩从楼上跑了下来,来到了戴平安的面前。
“你为什么不吃?”
“喂!我们跟你说话呢?”
说着话,年纪小的弟弟从地上捡起那块面包,放在了戴平安的面前。
“你是聋子吗?”
“你知不知道这面包有多贵,他比你们所有人吃的猪食加起来还贵,你为什么不吃?”
“你是嫌脏么?”
戴平安静静的看着两人,没有说话,但他的这种沉默让两人当成了一种软弱。而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更多了,火车站职员,等火车的乘客,路过的村民,他们都饶有兴致的围了过来观看这场大戏,这无疑更加刺激到了布朗兄弟的表演欲望。
哥哥拿过面包,扔在地上拿脚来回的碾了几下,这才重新捡起来砸进了戴平安的碗里。
“我说吃了它,你个黄皮猴子,听到没有!”
热乎乎的大茬子粥溅到了戴平安的衣服上,脸上,眼镜上,但更恶心的,是布朗哥哥揪住戴平安的衣领朝着戴平安吼的时候,口水直接喷到了戴平安的脸上。
“你不吃,说明你们不饿,看来你们这顿饭也没必要吃了,对吧。”弟弟在旁边恶狠狠的威胁着:“如果你不把这块面包吃了,那你和你身后这帮黄皮猴子,今天就都不要吃饭了。”
说着话,弟弟掏出枪,对准了戴平安身后熬粥的大锅,正当他要开枪的时候,外面终于有人拦住了他。
“住手!你们两个混蛋又在干什么?”分开人群,第一个走进来正是同样一身深蓝制服的卡恩队长。他连打带踢的把布朗兄弟远远地轰到了一边,又把上面看热闹的五个护卫喊下来,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事情很快得到解决。
之后,他才一脸抱歉来到了戴平安的跟前。
“很抱歉,黄先生,我代表他们向您道歉,他们两个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稍后我会教训他们的。”
“没关系的,小事情。”
也许是看到卡恩队长为自己解了围,戴平安一直本着的脸终于有了笑容。
“真是很抱歉,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狠狠的批评他们的。”
看来戴平安今天早上额外贿赂卡恩队长的那一百美元还真没白花。卡恩队长连连道歉不说,还掏出手绢“小心翼翼”的为戴平安擦拭起身上的污渍,一边擦,还一边解释着:
“黄先生,请您谅解,康沃尔公司的护卫大多都是白人担任,很少有黑人,想您这样的就更少见了,所以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误会。”随便糊弄了几下,卡恩队长就停下来手里的动作:
“黄先生,您今天的表现的太显眼了,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这会给您带来麻烦,也会对您的安全造成威胁。”
“麻烦?你是说我身上这些武器。”
“当然,黄先生,我不知道您跟比利和哈里先生是什么关系,但收了您的钱,我们一定能保证您安全的到达目的地,所以您没必要把自己武装的像一个野蛮的匪徒一样。”说着话,卡恩队长瞟了戴平安左边的腰间一眼。
戴平安明白了。
“感谢你的指教,卡恩队长,我以后会注意的。”
卡恩队长走了,带着戴平安送给他的M1900手枪走了。很快,这把枪就出现在了布朗兄弟的手里,他们争抢着从戴平安的面前跑过,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早上的插曲过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在护卫们的呵斥下,华工打饭的队伍继续向前挪动起来,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谈论着刚刚的事情。也许是这件事情太精彩了,他们没有注意到,今天张叔舀粥的勺子抖的特别厉害。
戴平安站在角落,他的手里还端着那碗粥。粥已经凉了,碗里的面包也被他择了出去,但喝起来硌牙的小石子也就更多了。
他依然在小口小口的吸溜着,如果嚼到小石子,他就会混着浓粥咽下去。直到这碗大茬子粥被喝的干干净净,戴平安才看向身边的比尔。
作为范德林帮的二把手,亚瑟不宜过多露面,因此比尔成了他们名义上的领头人。比尔是跟着卡恩队长身后来的,但戴平安使了个眼神,没有让他说话。
“搞清楚了吗,他们有多少人?”
“十个,护卫算上卡恩队长有八个人,还有一个经理和他的助手。”
“人有点多啊。”
戴平安终于把碗放到了一边:
“今晚就动手吧。”
53,美梦,大坑,德林杰
53,
戴平安躲进了大篷车,再也没有出来。
吃完早饭,他们这只队伍终于收拾好行囊,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走在前面的是两名骑着马的护卫,中间是华国工人长长的队伍,后面跟着的则是几辆装着物资的马车和康沃尔公司经理的马车,玛丽他们的大篷车跟在最后面。
亚瑟就守在大篷车的旁边,但不知为何,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今天早上的插曲,卡恩队长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让手下人多盯着新来的亚瑟等人。结果一个白天下来,亚瑟三人很快熟悉了手头的工作,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说是护卫,就是护卫。
因为无处可逃,他们并不担心华国工人会在途中逃跑,他们要担心的,是路上遇到的其他问题。路上的劫匪强盗,森林里的灰熊恶狼,这年头能要人命的东西太多了,一路上没有他们的护卫,这些华国工人在野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因此,卡恩队长他们的工作很简单,就像运送货物一样把这些华工运到犰狳镇即可。既然是货物,那待遇自然也就高不到哪里去,经过一天漫长的跋涉,当他们傍晚来到废弃的里格斯营堡准备过夜的时候,卡恩队长也就没有下令让张叔他们起锅做饭。
都要睡觉了,还吃什么饭。
里格斯营堡位于草莓镇的最南边,只要跨过它南部的上蒙大拿河,就算进入了黑水镇的范围。营堡是原先西伊丽莎白的驻军留下的,废弃以后,就成为来往人员的安营扎寨之地。
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后,卡恩队长和手下的护卫们简单吃了一顿烤牛肉,就开始轮流休息。当然,卡恩队长是不需要轮流的,交代给其他人今晚要小心一点后,辛劳的一天的卡恩队长走进营地唯一完好的木屋,很快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梦里,他梦到了吊起来的戴平安,梦到了无数的美元,还梦到了数不尽的香车美女和美酒佳肴。美女是圣丹尼斯酒店的姑娘,美酒是卡林顿牌高档的白兰地,佳肴是散发着浓郁玉米香气的牛排……
玉米香气?
卡恩队长的美梦醒了,但浓郁的玉米香气还是萦绕在鼻尖,这不是梦!他起身拿着枪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营地中央架起的一口大锅,华工里的姓张的厨师拿着大勺正搅动着锅里的大茬子粥。
“谁允许你……”
卡恩队长愣住了,他把要斥责的话语生生的收了回来,近百名的华工围在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他看,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的面孔里没有一个他认识的。
他的手下,包括他的外甥布朗兄弟都不见了!
被上百双的眼睛盯着,卡恩队长有些心慌,下一刻,枪口就顶在了他的腰间。他被缴了械,动手的是那名叫哈里的墨西哥裔护卫,与此同时,他也听见了别的动静。
在他房门的脚下,蹲着一个人,正端着一碗刚出锅的大茬子粥喝着。因为粥太烫,戴平安喝的很小心,轻轻的吹半天,才敢小心翼翼的吸溜一口。
果然,大茬子粥就得趁热喝才有味道。
“早啊,卡恩队长。”
“早?”
在这乌云笼月,星斗全无的夜晚,戴平安的招呼让卡恩队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但他还是硬挺着强装镇定:
“早~早上好,黄先生,请问您这是要做什么?”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的队伍里有人打算杀了我,然后抢劫我的财物,所以麻烦您起来来看看。”戴平安表现的很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平凡不过的小事情。
“不可能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卡恩队长的脑门上见汗了,他再也无法维持今天早上颐指气使的傲慢:“请问,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戴平安挥了挥手,大锅方向围着的人群露出一个口子。后面是营地的中央,两个火堆中间,是一个新刨出来的大坑,卡恩队长五名被解除了武装的手下和公司手无寸铁的经理以及他的助手,都站在坑的周围。而在他们后方的小坡上,站着的是手持双枪的亚瑟和比尔两人。
两柄铁锹直直的插在大坑两边的土堆上,像祭奠死人的两柱清香。
卡恩队长是让手下盯着亚瑟等人,但他们怎么可能是亚瑟三人的对手。屋里卡恩队长还没睡熟,几人就被亚瑟他们悄无声息的控制住了,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大坑被挖出来。
“去看看吧。”戴平安一指大坑的方向。
尽管心里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但卡恩队长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了过去。借着火光他看的很清楚,如他所料,大坑里捆着的确实是他两个外甥,布朗兄弟。但幸运的是,两人都还活着,只不过是被捆住了手脚,堵住嘴巴而已。
看到坑外的卡恩队长,两兄弟拼了命的求着救命,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而见到他们还活着的卡恩队长,并没有高兴,反而是面容扭曲的难看起来。
“黄先生,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亚瑟的队伍里主事的是谁,又何尝看不出对方的险恶用心,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恳求最后的一线生机。
“没有误会,他们俩抢我的东西,还想杀我。”
“怎么可能,黄先生,您或许搞错了。”
“没有搞错,我有证据,”说着话,戴平安掏出来那把M1900:“这是我的枪,在他们身上找到的。”
卡恩队长的脸色无比的难堪。
“这~这是个误会,他们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二十岁的孩子?我们东方有句话:子不教,父之过!如果人到了二十岁都还不懂事,那一定是他的父母或是长辈教得不好,这里谁是他的长辈呢?”
看着戴平安有意无意指过来的枪口,卡恩队长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是他们错了,我会批评他们……不!我会教训他们……”
“卡恩队长!”戴平安打断了他的求饶:“这些话好像您今天早上已经说过了,看来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还是让你手下的人来帮你一把吧。”
说着话,戴平安拿枪指向了卡恩队长身边,空着手站着的一名护卫。
“动手吧。”
戴平安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来自地狱里恶魔号令的颂吟。
那名护卫正是今天早上赌戴平安会把粥碗摔了的人。此刻他早已忘记那10美分有没有输出去,只是觉得那柄插在土里的铁锹重似千斤,怎么也拔不出来。
他看向身边面如铁青的队长,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队长……”
“嘭!”
M1900沉闷的枪声震得所有人一惊,在卡恩队长惊诧的目光中,那名队员顶着脑门上的血洞,直直的栽进坑里。
大坑里,堵着嘴巴的布朗兄弟哼唧的更厉害了。
“你!”
卡恩队长想说什么,但戴平安的枪口已经指向了下一个队员。
“该你了,动手吧。”
“等一下!”
卡恩队长试图阻拦,但在死亡的威胁下,被戴平安拿枪指着的那名护卫已经拔出了铁锹。
“我说等一下!”
卡恩队长知道光靠自己是拦不住子弹的,他索性连滚带爬的回到了戴平安的跟前,学着往日里华国人的样子,双膝着地跪在了戴平安的面前。
“等一下,黄先生,请您听我解释。”
“好啊,那你解释吧,我在听。”戴平安嘴上说着,但指着的枪口却没有放下的意思:“你,还有你,你们两个,继续!”
身后响起了挖土填埋的声音,坑里的哼唧声叫的更加急切:
“黄先生,请求您,能不能先停下?”
“不急,有大把的时间,你慢慢说。”说着话,戴平安还不忘吸溜一口粥。
“好的,黄先生,请您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卡恩队长解释着,下一刻,一把德林杰袖珍手枪从他袖子里滑出来,顶在了戴平安的脑门上。
事情发生的很快,卡恩队长和戴平安的距离又太近,等身边的哈维尔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多半碗的浓粥洒了一地,身手敏捷的卡恩队长用袖珍手枪顶着戴平安的脑袋,转到了身后,用另一只手卡住了戴平安的脖子。至于戴平安,连丝毫反抗都没有,像个木偶一样被挟持在前方。
有趣的是,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M1900手枪和那只空碗。
“住手!全都住手!听见没有,让他们住手!你这个该死的黄皮猴子!”
经卡恩队长这么一喊,填土的两人也立刻停下,亚瑟他们也把枪口转了过来,然后,戴平安笑了。
“嘭!”
枪响了,M1900独有的枪声再度响起,子弹打在铁锹上火星四溅,吓的那名护卫松开了手,可一刻,他的骑兵帽子上就又随着“嘭”的一声,多了一个血窟窿。
又一具尸体栽进了坑里。
“我让你停下了吗,嗯?”戴平安的枪口冒着销烟。他丝毫不顾忌脑袋上的枪口,狞笑着,用枪对准了另外一名护卫的脑袋。
“住手!全都给我住手!”
铲土填埋的工作继续开始,任凭卡恩队长喊得再大声也没有用,因为他的枪口并不像戴平安那样,指着他们的脑袋。
54 ,死亡,报告,抚恤金
54,
每个人都有血性,也都有勇气,但能坚持多久就不好说了。生与死之间的煎熬,需要崇高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才能跨越,很明显,卡恩队长手下的这帮护卫们没有这些。
如果说第一个护卫的死亡击碎了他们的血性和勇气的话,那第二个的队友的死亡,就是把他们残余的最后一丝人性践踏在脚底碾个稀碎。朋友之间的交情,队友之间的情谊,统统顾不上了,坑里的哼唧声越来越大,但存在他们脑海中的只剩下挖的尘土飞扬的铁锹和那个疯子黑洞洞的枪口。
戴平安,就是那个疯子。
卡恩队长的枪口在颤抖,不是因为哈维尔同样用枪指着自己的脑袋,而是他刚刚发现,自己枪口下的戴平安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停下来!”
“求求你,停下来。”
“我错了,求求你,停下来。”
坑边的土越铲越少,哼唧声越来越弱,枪口下的戴平安无动于衷,倒是卡恩队长的语气越来越软,从命令到请求,到最后直接软化成了歇斯底里的乞求。
“没用的。”戴平安把身子转了过来,卡恩队长卡着他脖子的胳膊绵软的形同虚设:
“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不会停下,因为你的枪里只有两发子弹,而我们有好几把枪。杀人者,人恒杀之,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早就懂了,你也应该明白的。”
说着话,戴平安扔掉手中的空碗,扶着卡恩队长的德林杰袖珍手枪,稳稳的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感受着枪口带来的冰冷,看着卡恩队长挣扎的神情,戴平安的眼里多了几分色彩,他忽然有种希望得到解脱的冲动。因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的恶毒与堕落?还是自己习惯性的麻木不仁?还是因为某些事情的无能而愤怒?
戴平安不知道。
“动手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和兴奋。
“呯!”
子弹打飞了,在卡恩队长扣下扳机的时候,戴平安歪了歪头,恰好让这颗子弹擦着脑袋边缘飞出去。躲过了子弹,戴平安兴奋的晃了晃脑袋,顺手擦干净鼻血,再次把德林杰手枪的枪口掰了过来。
这次,枪口是热的。
“再来啊,你还有一次机会的。”
枪里还有一颗子弹的,卡恩队长却怎么也扣不下去,已经无法挽回的定局让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戴平安的声音更是像咒语一样,把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撕了个粉碎。
他瘫软的再次跪了下去,就连袖珍手枪落到了戴平安的手中都没有在意。他完了,也彻底崩溃了。
“杀人劫财是我们护卫队的计划,我们也仅仅只是打算而已,杀了我吧,放过他们,他们两个这次刚来,什么也不知道。”
卡恩队长坦白了,他现在只求一死,可听到这话,摆弄着那把袖珍手枪的戴平安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哈哈,听到了吗?哈里,他们居然想杀我们,哈哈,他们真的想杀我们。”
哈维尔的脸抽了抽,他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可笑的,也不知道戴平安今晚又是抽的什么疯,最后只能勉强跟着笑了笑。看见哈维尔这样,戴平安笑的更开心了,他一边笑着,一边从哈维尔的腰上拿过卡恩队长原来的手枪。
这是一把双动左轮手枪,看着枪柄上的包浆,说明他跟随卡恩队长有一定年头了。
“算了。”戴平安示意埋土的护卫停手,然后当着卡恩队长的面,打开左轮手枪的弹仓,退了四颗子弹出来,合好后把枪塞进了卡恩队长的手中。
“我以为你不是个好人,没想到你连坏人都不是,去吧,你可以试着帮帮他们。”
当那块白面包扔到戴平安的脚下时,布朗家那两个小崽子就死定了。懒得想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戴平安就是想让他们去死。
成人的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戴平安也不指望别人能对自己感同身受,他只需要让别人明白一件事就可以,谁都可以来惹他,玩他,挑衅他,只要做好承受报复的准备就行。
踉跄着,卡恩队长再次来到了坑边。
坑底已经被土埋了一小半,因为有两具死尸压着,布朗兄弟连扭动挣扎的空间都没有,身体大部分已经沉在土中。看到坑边卡恩队长和戴平安的身影,惊恐的两人挣扎着,哼唧着,做着最后的求饶。
咬着牙,卡恩队长扣下了扳机。
“呯!”“呯!”
连着两声枪响,哼唧声停了,不等卡恩队长转过头,站在后面戴平安已经一铁锹横着拍到他头上。卡恩队长连同他的手枪一起,栽进了坑里,戴平安低头看了一眼,人还有气,于是把铁锹交给了剩下那个一直没动手的护卫。
“换人,继续埋。”
卡恩队长也进去了,戴平安这个疯子就站在跟前,五人轮流填埋的速度更快了。黄土就快没过卡恩队长还在抽动着的身子,这时,戴平安把注意力放到了随行的康沃尔公司经理身上。
这是一个瘦弱的小个子,花白的头发预示着他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在戴平安的威逼下,虽然他也在尽力的填着土,但长年的办公司工作和不小的年纪,让他实在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发现戴平安看过来,紧张让他连手里的铁锹也抓不住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想弯腰去捡,却发现那个恶魔般的疯子已经到了跟前。
“怎么称呼?”
“尼嘉德,莱斯特·尼嘉德。”
“原来是尼嘉德先生,累了吧?”
“不累,我还可以的。”面对不断靠近的戴平安,莱斯特想躲,却还是被戴平安给揽住了。戴平安笑的像一只盯上黄鼠狼的鸡,他把那只M1900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年纪大了,是该照顾一下,咱们换个方式也可以。”
说着话,戴平安抓着莱斯特拿枪的手,对准了坑底下的卡恩队长的身体。
“嘭!”“嘭!”“嘭!”“嘭!”“嘭!”
连着五枪,子弹打空了,卡恩队长抽动的身体彻底不动了,戴平安这才把枪拿回来。
“尼嘉德先生?尼嘉德先生……”
戴平安连着喊了好几声,被吓坏的莱斯特这才回过神来:
“别紧张,尼嘉德先生,我只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我~我~我只是公司一个小小的经理,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
“别担心,尼嘉德先生,这个问题很简单,”戴平安脸上带着笑容,在莱斯特眼里,却如同是地狱恶魔的召唤:
“卡恩队长,还有连同他两个外甥在内的四名护卫,今晚是怎么牺牲的?”
“牺牲?”
土坑里,刚刚填埋进去的黄土还向外渗着卡恩队长的血,土坑外,戴平安手枪的枪口还荡着缕缕销烟。莱斯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很快想出了正确的答案:
“是匪徒!”
“对,就是匪徒!是强盗!我们今晚在这里遇到了匪徒,是卡恩队长带着两名护卫勇敢的留下,为了掩护大家活着离开而牺牲的。”
“那布朗兄弟呢?”
“是~是~是内奸,对,没错,他们是队伍里的内奸,他们跟匪徒勾结,出卖了我们。”经理莱斯特越说越激动,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然后呢?”
“然后?然后大家就在卡恩队长的掩护下离开,剩下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是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戴平安笑的更开心了,莱斯特的回答完美的解释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连布朗兄弟为何死在卡恩队长枪下都能说得通了。环视一周,发现剩余的三个护卫和一个助手都一一点了头之后,他松开了莱斯特。
“请问咱们康沃尔公司对牺牲员工的抚恤是多少?”
“二十美元。”
戴平安掏出来一百美元递到了莱斯特的手里。
“记得给他们的家人发抚双倍恤金,你打报告,我出钱,不能让卡恩队长他们白白牺牲。”
莱斯特连声答应,然后戴平安又朝后边招了招手。
“今天早上,我给了卡恩队长一百美元,可惜他弄丢了,连他的命一起弄丢了,可惜了。”
说着话,亚瑟把钱拿了过来。
这次是五百美元,每个人都有一份,戴平安相信,这一次没人会把钱再弄丢了,戴平安也相信,这些钱会给这些人带来足够的安慰。
妥协了第一次之后,跟着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更何况他们已经亲手绝了回头路,死亡和美元之间怎么选已然再没有考虑的必要,哪怕脚下填平的坑里卡恩队长的血还没有凉的彻底。
现实如此,放弃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亚瑟把武器还给了他们,只不过每人的连发步枪里只留了五颗子弹。没有人有异议,这一晚能活下来就是幸运,更何况他们还拿了钱。经理莱斯特借着火光开始草拟报告,空白的报告上,证明人一栏里每个人都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搞定了护卫队,该这一百名华国工人了。
55,三餐,理想,好人
55,
支起的大锅里,浓稠的大茬子粥翻滚着,玉米浓郁的香气四处弥漫,却怎么也盖不住从土里透出来的血腥气。熊熊燃烧的火焰映亮了在场所有的华工,夜风的吹动下,他们的脸色时明时暗,时阴时晴。
即便他们当中有的人还听不懂英文,但也在戴平安这番血淋淋的操作下明白了一个事实:这条队伍里能做主的人——变了。
焦虑,紧张,担忧,畏惧,着急,
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汇成一种深深的不安表现在脸上。卡恩队长死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还能否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还能否继续前往犰狳镇做工,一切的答案都在火堆前方的这个男人身上。
“吃完饭,明天继续出发,目的地还是犰狳镇,一切不变。卡恩队长牺牲了,我会带着你们把剩下路的走完,而且,我保证你们两点:”这些话戴平安是用普通话说的,说着话,还举起两根手指:
“一,我保你们平平安安到达犰狳镇。二,我保证一日三餐,不会饿着你们。但是,路上你们也不许给我惹麻烦,不然,卡恩队长可以牺牲,你们也可以牺牲,我说到做到!”
听到这里,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但戴平安并没有结束: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听我的,去报警或是找人求救,都可以。不过在此之前,请先问问你们的自己,哼哼,”火焰的逆光下,众人看不清戴平安的面容,但他阴鸷的笑声听起来却如同森林中的恶枭:
“那些洋鬼子警察到时候是相信你们,还是相信我!”
一番威胁的话语说完,但却没有起到什么明显的效果,当众人得知还会继续前往犰狳镇之后,他们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的放到了那口熬着热粥的大锅上。
卡恩队长死了,布朗兄弟也死了,华工们高兴吗?当然高兴,因为杀他们的人已经答应了,不但继续前往犰狳镇去干活挣钱,而且还保证一日三餐,能多吃一顿饭呐!
是的,他们高兴的原因就是因为多了一顿饭。
出门在外,流落异乡,什么样的苦工没干过,什么样的屈辱没受过,他们早已习以为常。炕大炕小先睡好,饭多饭少先吃饱,华工们在乎的是今天能不能吃饱饭,明天能不能有活干,最后还能不能拿到养家糊口的工钱。
至于这份工钱是不是只有别人的一半或是三分之一,他们从来不在乎,因为他们也没有能力去在乎。
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连同那些平白无故的指责和斥骂,莫名其妙的侮辱和驱赶一样,因为长时间的发生在他们身上,已经让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的他们形成一种习惯,一种默默承受的习惯。
这也是戴平安和华工们一直格格不入的根本原因之一。
他之前也遭受过社会各种各样的毒打,但之前那种程度的教训和华工们一直所承受的相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甚至可以称之为走运!
所以他受不了。
他既受不了自己和自己的同胞被欺辱,也受不了自己同胞面对欺辱时默认的态度。他能理解,也能明白,他知道这些华工们为何会变成这样,可他就是看不下去,因为每当看到类似的情形,他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因为他而不低头最后死的惨不忍睹的男孩戴平安。
“张叔,开饭吧。”
戴平安结尾这句话说的有气无力。在众人向着大锅围过去的时候,他也悄悄的离开人群,离开了营地。
靠在营地外围的木桩上,戴平安点燃了一支烟,他需要冷静下,好让某些不想记起的回忆从脑海中抹去。可事与愿违,刚刚抽了第一口,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就朝这边跟了过来。
是比尔。
“嘿,伙计,刚刚那场表演真不错,你杀人的样子差一点就吓到我了。”
“是吗?那你是终于承认自己的胆子小了?”戴平安叼着烟轻轻笑着:“护卫们怎么样,还算听话吧?”
“那是当然的,有几个现在手还抖呢。”
“还是得小心一点。尤其是那名叫莱斯特的经理,他很重要。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路上很多事情都离不开他,你得盯紧一点,关键时刻就是让他死,也不能让他开口。”
“放心吧,我会盯着他的。”
比尔拍了拍戴平安的肩膀,走开了。
戴平安准备抽第二口,又听到了走过来的脚步声,这次的脚步不轻不重,是亚瑟。
“你该早一点开枪的。”
亚瑟阴着脸,从今天早上宣布计划开始,亚瑟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你的手段太残忍了,你应该给他们一个痛快,而不是折磨他们,让他们眼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埋掉。”
“不折磨他们,其他护卫怎么会老实听话,我们这一路很长,不把事情做绝,我不放心。”
“我们可以用别的方法……”
“什么别的方法,给钱吗?我给了,他们打算在路上洗劫我。”
“那也不该用活埋这种方式。”
“他们在被真正埋起来之前,已经被打死了,不是吗!”
“布朗兄弟年纪还小,两个孩子……”
亚瑟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戴平安摇了摇头,轻轻的弹飞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头,两手突然揪住亚瑟的衣领,把他推在了木桩上:
“不要在跟我提什么孩子,别说他们已经二十岁,就算是十岁,做错了事情也要受惩罚!还有,我不知道你这是从玛丽还是莎迪话里学到的仁慈,但在说这些话之前,请先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戴平安低吼着,声音如同一只嘶哑的野兽。亚瑟想挣开,却发现一向以瘦弱形象示人的戴平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力量已经可以和他抗衡,两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把他顶着身后的木桩上挣脱不开。
“你是范德林帮的二当家,是个匪徒,是个强盗,是个凶手,不是教堂的神父,死在你手上的人不比我杀的少,所以请你收起那份虚伪的仁慈,既然当了婊子就别再装什么纯洁!”
“我没有你那么残忍,我也没杀过无辜的人……”
“无辜?什么叫无辜?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就算的。告诉你,这个世界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只要活下来的,就没有什么无辜的人。你杀人,我也杀人,大家没有什么区别!你,还有我,手上的血是洗不干净的,我们也是回不了头的!所以,亚瑟·摩根先生,别再想什么善良和仁慈,那跟我们无关!”
“最后还请摩根先生不要忘记此行的目的,如果你觉得我手段残忍了,那没问题,明天一早我们就掉头回去!”
吼完话,戴平安放开了亚瑟,但经过这一番低声咆哮,亚瑟已经再没有了反抗的意思。他看了看戴平安,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能没说出来,只好静静的走开了。
看着亚瑟走远了,戴平安嘴上又叼上一支烟,但这次划着火柴为他点燃的,是已经来了一会儿的哈维尔。
“他跟那两个女人待的时间太久了,心变软了。”戴平安叹了一口气。
“是你让他守在玛丽的大篷车周围的,而且这跟女人没关系,他本来就是个好人。”哈维尔又把自己的烟点着。一瞬间,火柴映出了哈维尔面孔上的兴奋,戴平安就知道自己这根烟可能又抽不好了:
“亚瑟一直都是个好人,只不过是走错了路而已,他也不想杀人,不想抢劫,但作为范德林帮的二当家,他没有别的选择。你应该能理解他的。”
“这关我什么事?”戴平安有些诧异。
“因为你也是个好人,”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哈维尔静静的看着戴平安:“难道我说错了吗?”
戴平安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哈维尔,紧皱的眉头混合着上扬的嘴角,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我是个好人?好了,够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戴先生,如果你真想活埋一个人,请不要在他无法呼吸之前打死他,不但吓不着别人,还会显出自己内心的软弱。还有你的那些同胞,你应该对他们好一点的。”
“好一点?什么意思?”
“坚强,顺从,身体强壮,多好的品质,只要给他们人手一把枪,再稍加训练,他们就会是你最好的手下。你为什么不拉拢他们,反而要表现的自己很恶毒,把他们拒之门外呢?”
“你不是中国人,你不明白的,他们大都没什么野心,只要有份事情做,有钱挣,哪怕只是有口吃的饿不死,他们就不会去做冒险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吃饱呢?还一日三餐?就算他们顺利到达犰狳镇,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工作的,”哈维尔提醒着戴平安:
“老黄帮我们到犰狳镇可是有他的目的,与其等他们到了那里没工作饿肚子,我们为什么不抢先一步。”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们可以收编你的这些同胞,一百人,只要几个月的训练,我们就可以像奥德里斯科帮一样人强马壮。”
“然后呢?”戴平安明白了什么。
“然后,我们的帮派壮大,就可以~就可以……”突然间,哈维尔说不下去了,于是戴平安帮他接着说下去。
“帮派壮大后我们可以抢劫罗兹镇,抢劫城市圣丹尼斯,甚至抢劫康沃尔,警察和平克顿侦探都不是我们的对手,然后招来美利坚的军队出手,把我们一网打尽?”
哈维尔刚刚兴奋起来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哈维尔生在被迪亚斯独裁政府统治的墨西哥,年轻气盛的他也是个愤青,妄图推翻独裁统治,结果换来的却是家人遭到迫害,自己只身逃出墨西哥,来美国避难,这才遇到达奇加入范德林帮。
进入帮派之后,除了帮派日常事务,哈维尔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杀回故乡墨西哥去复仇,去推翻政府,去解放人民,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就当他以为这个梦想这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时候,戴平安出现了。
如果说达奇在戴平安身上看到范德林帮复兴的希望,是觉得戴平安能带来财富的话,那哈维尔也认为戴平安或许同样可以帮他实现复仇的愿望。
戴平安没有让达奇失望,先是几根金条解了燃眉之急,跟着便是高达十万美元的巨款。在收到钱的达奇欣喜若狂的时候,哈维尔对戴平安也是信息大增。
在范德林帮中,跟戴平安关系最好的也是哈维尔,不仅是因为在寻找金砖的过程中,哈维尔曾经救过他一命,更是因为他也很欣赏哈维尔的执着与忠诚。但面对哈维尔提出的问题,戴平安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让他回到墨西哥提前开展毒枭事业吧。
“当然,那个时候我们也可以翻越各种阻拦逃亡墨西哥,推翻你一直惦记的迪亚斯独裁政府,然后,美利坚出兵,还是把我们一网打尽?”
“我们可以号召别人加入,我们的帮派会越来越大,人会越来越多,这至少是个希望。”
“号召?以哪种身份去号召,范德林帮?还是喊着解放墨西哥口号的啸狼帮?哈维尔,哈维尔·伊斯科拉先生,想想前两天达奇焦头烂额的样子,你就该知道养一帮人不容易,需要一大笔……就算我们有这笔钱,也不可能靠帮派实现你的梦想。”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们是贼,是匪徒,是通缉犯,伊斯科拉先生。不要以为抢劫之后给穷人一点小恩小惠,就是劫富济贫的侠盗义贼,连替天行道的旗帜都没有,差着境界呢。”
“替天行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用管替天行道是什么东西,你只要知道仅靠帮派是无法推翻一个系统健全的政府。不管帮派还是强盗,注定只能游走于黑暗之间,我们对付不了警察,更对付不了军队,更别提去推翻一个有军队,有警察支持的完整政府。”
最后,哈维尔还是一脸落寞的离开了,戴平安知道他不会就此放弃的。有时候他甚至会羡慕哈维尔的这种执着,至少还在坚持自己的理想,不像自己,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
好人?
戴平安嗤笑了一声,点着了第三支烟。
56,出发,渡河,头皮
56,
清晨,戴平安又被大茬子粥香甜的气味所唤醒。
因为获得了他的允许,张叔父子在早上熬粥的时候,在加了糖块的同时,还煮进去别的东西,搞得一大早整个营地粥香扑鼻。等戴平安过去的时候,比尔和哈维尔已经端着粥碗吃的差不多了。
他俩学着昨晚戴平安的样子,喝粥之前先轻轻的吹一吹,然后小心的在边缘吸溜一小口,等粥里的大颗粒玉米嚼碎了咽下去,接着再吸溜第二口。
因为昨晚的谈话,哈维尔兴致恹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和身边兴致勃勃的比尔形成明显的对比。而比尔之所以兴奋,是因为从今天起,他就是这条队伍明面上的队长兼领队了,别说,比尔认真起来,还真有一副帮派老大的派头。
和他俩打完招呼,戴平安并没有急着吃饭,反而是先打量起华工们打饭的队伍。在张叔的偷偷示意下,戴平安果然在队伍中找到了两个别样的身影。
一个高大魁梧,个子比阎孝国还要高一头,两条胳膊碗口粗细,两只手围起来勉强能合拢;另一个身高比其他华工还要矮半头,但两条腿走起路来强劲有力,而且每一步都是脚尖先落地,好像随时准备着蹦起来一样。
这两人正是张叔所说,隶属于同乡会的王段二人。他们俩在华工的队伍里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张叔特意提醒,戴平安根本不会留意到两人的异常。
面对他的观察,两人神情自若的打着饭,但戴平安知道,经过昨晚的一番变动,他俩肯定已经察觉到什么。不过既然他们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那戴平安也愿意装作什么事业没发生,反正这条路才刚开始,路上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吃罢了早饭,队伍继续出发。虽然少了几个人,但队形没有变,比尔带着两个护卫前头开路,哈维尔居中来回策应,亚瑟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带着大篷车躲在队伍的最后方,没有必要不到前方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至于最清闲的戴平安,则是选择和经理莱斯特待在一起。经过一番深入交谈,他获得了经理莱斯特,助手以及其他护卫更详细的信息,加强了双方之间信任和联系。
因为伙食得到改善,队伍行进的速度也有了明显的提升,上午十点的时候,他们就到达了本该中午才能到的上蒙大拿河河岸。过了这条河,他们就到了西伊丽莎白的南部,即黑水镇管辖的区域,这也是他们这趟寻医之旅最麻烦也是最危险的部分。
西伊丽莎白的南部,由东边黑水镇所在的大平原地区和西边森林茂密的高树地区两部分组成,想通过这块区域,从东到西有四条路可以选择:
最东边的路经过黑水镇,那里亚瑟等范德林帮成员的通缉令贴的到处倒是,他们想都不要想;
位于大平原和高树两个地区交界的第二条路,虽然路程最短,但一路上哨卡重重,同样风险极高;
至于最西边的路,整条山路崎岖狭窄不说,野兽遍布,根本不适合大队伍行进,也只能放弃;
因此,他们只能选择第三条路:从中间穿过高树地区,途径石兰贸易站得到补给后,走完后半段崎岖的山路,从最西边跨过下蒙大拿河,从而走出西伊丽莎白州。
在河边休整的功夫,亚瑟三人对容貌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整理。比尔剃了个大光头,瞬间老了十几岁;哈维尔刮了胡子,果然显年轻不少;至于亚瑟,作为范德林帮的二把手,实在是太有名了,一般的处理混不过去,只能是咬着牙,忍着痛,被打的鼻青脸肿,躲进玛丽的大篷车里装病号了。
收拾一番后,队伍开始过河。前面都挺顺利,可是抡到最后的大篷车经过时,赶车的四匹比利时挽马嘶鸣不已,不论赶车的莎迪怎么驱赶,四条马腿像定在地上一般,就是不动弹。
“究竟发生了什么?”
已经过河的戴平安和比尔也返回来查看,这时,他们骑得战马也跟着四匹比利时挽马嘶鸣起来,而且蹄子不停的刨动着地面。
有埋伏?
平坦的河滩一眼望去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河对岸的缓坡哈维尔也已经带华工们停下来休息,更不可能藏着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比尔的鼻子动了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快把马车拽过去!”
两人下马,一人拽着一匹马的缰绳,亚瑟也从马车上下来,在后面驱赶着。在三人连拖带拽的情况下,四匹挽马终于动了,大篷车也跟着前行起来,可刚进入河中央,一具尸体就漂了过来。
顺着水流,这具印第安打扮,满头是血的尸体先是撞到了大篷车的车轮上,顿了顿,然后拐了个弯,从车底滑过,继续漂向了下游。
这具尸体仿佛是个信号,它漂走之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尸体从上游流了下来,有好几具尸体接二连三的撞到了马车车轮,然后才缓缓漂走,顺流而下。
马匹更加慌乱了,亚瑟上了马车帮莎迪稳住了方向,戴平安和比尔挺着一口气,终于把大篷车从河里拽了出来。
此时的上蒙大拿河已经彻底泛红,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几十具尸体漂了过去,而在鲜红泛滥的上游,还有更多的尸体随波逐流,一具一具的漂流下来。
已经过河的华工们骚动起来,他们惊诧的看着这副惨剧,然后被哈维尔带着护卫驱赶到了看不见的远处。比尔拔出了左轮手枪,戴平安却摇了摇头,把枪口摁了下去。
好一阵子过去了,尸体还在继续往下漂着,上蒙大拿河彻底变成了一条血海。戴平安简单数了一下,已经有近百具尸体从眼前经过了,但明显还不是全部。
这些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唯二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印第安人的打扮且都在死后被割走了头皮。
不知过了多久,上游的尸体终于没有了,但河里血水还没有清澈起来。血红飘荡间,几尾肥大的带纹狗鱼在河里上下游动着,捕食着河里残余的荤腥。
“那帮疯子!”
比尔嘴里嘀咕的骂着。
大篷车的车轮吱扭扭的转动起来,戴平安和比尔骑着马在后面跟着,等他们赶上前方的队伍时,远方的大平原上也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57,突袭,冲锋和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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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压压的骑兵从南部席卷而来,远看着像一条黑线,但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已然响彻整个车队。
“情况不对!”
有十几年从军经验的比尔最先反应过来,对方来势凶猛,根本不像是要过来检查,更像是要发动一场突袭。而面对这场突如其来且声势浩大的袭击,戴平安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慌乱的情绪还是在营地里蔓延,就连经理莱斯特和其他几名护卫也深深的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安。他们的职责是护卫运送,防御的目标是路上的盗匪,而理论上来说,以黑水镇为主的西伊丽莎白州南部是最安全的地区,因此才不需要太多的护卫人员。
如今面对前方这种攻势,除非骑马扭头就跑,不然再厉害也撑不过第一轮。
跑是不可能跑的,不提这一百多号华工,就是给大篷车掉头时间也来不及。和众人一样,戴平安拔出了M1900和别在后腰上的“二十响”,以防万一做好战斗的准备。
“不要慌,所有人都给我蹲下,不许乱跑!”
大平原上面对骑兵的袭击,这一百名华工如果四散开来就是一百头待宰的羔羊,而且还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戴平安只能先把他们控制住,在他的威胁下,众人大都老实的蹲了下去,但还有零星三四个人站着,王段二人就在其中。
“会用枪吗?”戴平安扫了一眼,确定他们几个确实不是因为害怕的腿哆嗦站不下去后,也不管答应没答应,直接让哈维尔把多余的武器发到了他们手中。
马蹄声更大了,迎面而来的骑兵们也压了上来,戴平安都能看清楚对面的穿着。
“是黑水镇的警察和平克顿侦探。”经理莱斯特凑到了戴平安的跟前。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问题是他们要袭击……”戴平安愣住了,看了看身后缩成一团的华工,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马背上冲锋而来的警探们已经举起了连发步枪,这时,一匹骏马从他们枪口下的目标营地里疾冲而出。他单枪匹马,朝着近百名警探们的冲锋迎了上去,他手中并没有拿什么武器,而是挥舞着一份白色的文件。
“呯!”“呯!”“呯!”……
对面开枪了,戴平安骑着马左支右绌着,终于在冲出来几步之后,跟着马匹一头栽倒在地,文件的纸张也如天女散花般飘落了一地。
“这是个误会,很抱歉,尼嘉德先生。”查看完完整的手续,一个留着中分头的警探长官满脸歉意的向经理莱斯特道着歉:
“这几天我们刚刚成功剿灭一个危险凶残的印第安部落,战斗很激烈也很危险,我的这些勇敢的小伙子还没从战斗中反应过来。你带着的这些人跟这些野兽实在是太像了,相信我,尼嘉德先生,他们真是太相似了,这才引起这场危险的误会,请你不要介意。”
戴平安异常的反向冲锋终于引起了警探们的兴趣,伴随着他的倒下,警探们终于放缓了冲锋的脚步,经理莱斯特他们也才获得了解释的机会。原来是警探们把华工们当成了武装反抗的印第安人,这才引起了这场不必要的误会。
既然是误会,人家都已经道歉了,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原谅了。
“当然,当然,该说抱歉的是我们,毕竟是我们的原因才引起的这一场小误会。大家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经理莱斯特陪着笑,不然还能怎么样,人家的队伍还在营地外等候着。
“非常感谢你的理解,康沃尔公司在黑水镇这边也有一些产业,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康沃尔公司和我们警方之间的关系。”
“不会的,当然不会的,这只是个小误会而已。”
“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这里有个忠告,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希望你们的队伍之后能选择西边高树的道路,请放心,我们刚刚清理过那里,干净的很。”
“明白,明白。”
“我也不想这样,但毕竟你带的这些人跟那些印第安野兽实在是……难免会造成一些恐慌。最不应该的是,你居然还给他们发了武器,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是,是,是,我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一边说着,经理莱斯特一边把一卷现金偷偷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见经理莱斯特这么明白事理,这位叫里德的长官也不好再多纠缠。这时候,他看到了一边被哈维尔扶着的脸色煞白的戴平安:
“不过你有一个勇敢的手下,看来你们康沃尔公司教育的不错,不过还是……”
里德长官还想说些什么,但狂躁的狗叫声打扰了他。扭头看去,原来是他一个警探手下牵着的两条猎犬,正对着大篷车的车轮地下狂叫着。
“这个是因为,我们今天渡过上蒙大拿河的时候,河里……”经理莱斯特赶紧上来解释。
“河里?那帮就知道偷懒的混蛋。”里德一想就想明白了关键:“但还是检查一下吧,大家都放心不是嘛。”
然后,警探们不顾卧床的玛丽,又车里车外的查了一遍,最后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现。搜查之后,里德队长又解释了一阵,才带着众多的警探离开了这里。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特别是戴平安,他倒是幸运的躲过了子弹,但他骑得马却连中十几枪,当场暴毙。而他本人,也因为连着强开死眼,头疼的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原本以为能靠着护送华工的队伍混过黑水镇,谁能想到掩护成功了,警探们也确实没注意亚瑟等人,却也是因为这一百名华工,所有人差点被当做印第安人给乱枪打死。
哈维尔在莱斯特的帮助下扶着戴平安坐下。他看了戴平安,又看了看刚从地上起来的华工们,有些纳闷:
“很相似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因为他在撒谎。”
莱斯特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脑袋上刚刚渗出来的汗水,很快手帕就湿透了:“我每天在公司,见多了这种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却满嘴胡说八道的混蛋。他刚刚伪装的很好,但我知道,他是在撒谎。”
戴平安的脸色阴了下来,他有些不敢置信,但一边的莱斯特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他不想听到的现实:
“是黄先生勇敢的冲出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让冲锋不得不停下来。否则,对方根本不会给我们解释的机会,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场误会!”
“为什么?”
“因为相似!”回答哈维尔的是走过来的比尔,他的脸色同样阴沉,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印第安人和华人长相确实有明显的区别,但他们的皮肤颜色很相似,尤其是头皮。”
58,陷阱,灰狼,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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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下来之后再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就更加区分不出来了。”比尔语气沉重,却也听的另外几人心惊肉跳:
“我刚刚套近乎问了问,为了消灭高树地区残存的印第安部落,保证运输道路的安全,黑水镇的商人们联合起来出了大价钱。七十美元一张头皮,比之前的官方价提高了一半。”
“这么说,刚刚不是误会,可能是那位里德长官盯上了这里的一百张头皮?”
哈维尔有些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怀疑。一张头皮七十美元,这个价钱是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一百张就是七千美元,足够那位长官起杀心了。
而且就刚刚警探们冲锋的架势,真杀过来他们连喊冤的功夫都没有。就算最后找到了证明文件又有什么用,戴平安他们已经死了,还不是听长官的话将错就错,顺手推舟。
反正上蒙大拿河就在他们的身后,到时候把尸体的衣服一扒,往河里一扔,混在之前印第安人的尸体里,连毁尸灭迹的功夫都省了。轻轻松松有七千美元入账,谁还会计较那块头皮的颜色是黄一些还是红一些。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几人是冷汗直冒,特别是戴平安,原以为自己是化解了场误会,现在想来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如果自己一冲出去就被打死,如果那位叫里德的长官已经完全控制了所有的警探,如果对方心一横,直接杀人灭口,如果……每一个如果都让戴平安的心沉重了一分,现实就是如此,差一点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其实不止一百张。”
也许是见气氛有点沉闷,比尔想缓解一下,结果却惹来了哈维尔的白眼。戴平安就在这坐着呢,多一张少一张有那么重要么?谁知比尔却会错了意:
“我这可不算是歧视,墨西哥人的头皮也可以,刮干净头发就行。还有白人的也没问题,只不过处理的步骤多一些,只有那些黑奴隶的不行,太明显了。加上咱们这几个人,一共该有……”
“威廉姆森先生?”哈维尔打断了他。
“怎么(what)?”
“闭上你的臭嘴,然后滚一边去(shutup,andfuckoff)!”
戴平安当然不能让比尔就这么滚了,他让比尔骑着马跑远一点看看周边情况。
很快比尔就带回了消息,警探的大部队虽然走了,但还是留下几个人在远处盯着这里。不仅如此,警探们还在他们身后,几个能渡过上蒙大拿河,返回西伊丽莎白北部的地方设立了哨卡,每个哨卡有十几人在守着。
看来那位名叫里德的长官是打算咬住这七千美元不松口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变成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戴平安四人商议起来,这次他们把经理莱斯特也加入了讨论。比尔说的很清楚,莱斯特的脑瓜皮处理好了,也值七十美元,既然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路肯定不能继续往前走了,黑水镇和分界线这两条东边的路是没法走了,对方有太多的理由不给他们通过;
西边石兰贸易站的这条路就是个陷阱,山高林密,他们死在里面根本没人知道;
第四条路,也就是高树地区最西边的崎岖小路这么多人根本走不了。
“要不我们调头回去?”莱斯特弱弱的问道。
戴平安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先不说他们去犰狳镇的事情慢不得,就算他们想走,也未必走得了。
带着一百多人和大篷车调头渡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不引发动静根本不可能。而对方都还是骑兵,在大平原上一个冲锋,几分钟的功夫绝对能追上他们,赶尽杀绝。
犹豫一番,戴平安首先让这件事情别散出去,生死关头,谁知这一百多号人得知消息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其次,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从莱斯特经理口中得知,这位叫里德·希克森的长官仅是一名警长,一名警长手下最多也就领导几十名警察。里德·希克森带着一百多号人,其中有警察也有平克顿侦探,这说明一百多号人里有一些并不是他的人,这也是他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难看的原因。
既然人心不齐,那就说明他们还有空子可钻。就在此时,外边传来消息,说人已经醒了,伤口也包扎好了。
王段二人还有另外两名拿到枪的华工托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之所以是托着,是因为该人身体虚弱不堪,而且更是在警探们围过来的之前昏迷过去,从大篷车的车底滚了出来。如果不是他们四个人在华工的人堆里硬托着他,早就被里德·希克森的警探察觉了。
这个人穿戴着华工们给他硬套上的长袍和瓜皮帽,里面是包裹着伤口的白布,他手上和脸上黄棕色的皮肤表明了他的身份——是之前上蒙大拿河里漂浮着的尸体之一。
为他包扎伤口的是莎迪,幸好他们大篷车上带着的药物多。此时他很虚弱,不仅需要被人托着,脸色惨白的比戴平安还要惨,但在场的没人敢小瞧他。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先挨了一刀一枪,又被割了头皮,然后在河里随波逐流的漂了一大截,最后还能攀住大篷车的车底上了岸,直到伤势严重到实在撑不住才掉下来狠人。
进来以后,这人恶狠狠盯着众人,一句话也不说,直至戴平安拿出了飞鹰给他留下的那把手斧。飞鹰的手斧柄上有规律的缠着红蓝布条,见到手斧,这名叫灰狼的印第安人终于开了口,幸运的是,他还会说英文。
高树地区最西边的密林里,有个叫极光盆地的小湖,灰狼他们的部落就位于小湖西边的斯万巴斯山脉里。原本黑水镇广袤的大平原才是他们的地方,但形势逼人,面对洋枪与屠刀,也只能放弃土地,整个部落躲进山脉里求得生存。
山里的东西再丰富,也养活不了一个几百人的部落,因此以灰狼为首的部落猎人们开始收割动物的皮毛去最近的石兰贸易站更换物资,灰狼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英文。
开头前几年一切正常,可从今年开始,石兰贸易站收到皮毛后,就以各种理由拖延着不给物资了。一气之下,灰狼带人把物资抢了回来,当然,他们也只抢东西,没敢伤人。
可当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却是石兰贸易站被人劫掠一空,人死光了不说,贸易站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部落首领带着抢来的物资出去解释,结果在黑水镇被扣下,索要更多的皮毛和财物作为赔偿。当他们凑齐了交过去之后,送财物和皮毛的人跟着首领一起被吊死在了黑水镇的绞刑台上。
从此,事情的发展就开始不受控制了。
作为报复,灰狼带着人开始袭击过往商队,黑水镇的警探和平克顿侦探们也开始收割他们的头皮。你来我往,几番斗争之下,结果显而易见——灰狼他们锋利的手斧和弓箭还是输给了洋枪,他们的部落被端了,他和他的部族也成了上蒙大拿河里没有头皮的浮尸。
灰狼是幸运的,能从几百人中活了下来,但他又是不幸的,几百族人里面就活下来他一个。石兰贸易站的事情明显是个陷阱,而设下陷阱的人也很可能不是别人,正是里德·希克森警长。
不然,他也不会在短短几个月内,从一个帮石兰贸易站护送货物的小警探,在警方和印第安人的战争中屡立战功,逐步高升,最后取代死在战争中的前任上司,成为黑水镇警署的新任警长,并且在这次围剿印第安人的行动中,成功获得所有队伍的指挥权。
石兰贸易站里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相又是如何,从灰狼他们一头钻进这个陷阱开始就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已经违反了规则,而规则就是石兰贸易站可以压着他们的皮毛不给物资,哪怕这些物资关系到部落里印第安人的生死。就算是因为这些物资,部落里有人饿死了,灰狼他们也不能动手去抢。
这就是规则。
世道就是如此,别人可以打你骂你,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而你呢,别说反抗了,抬头多看别人一眼都是错误的。黑水镇的白人们制定了规则,因为他们手中有枪,而灰狼他们只能遵从规则,因为他们的弓箭打不过枪,而上蒙大拿河里的尸体就是违反规则的下场。
灰狼他们是这样,戴平安他们也是这样。
如果不想出解决的办法继续往下走,石兰贸易站旁边的大道上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到了那个时候哪还有什么真相,里德·希克森说他们是印第安人就是印第安人,无论是被割下来的血淋淋头皮还是露出来的白森森头骨,都无法翻案。
推翻或是对抗规则,戴平安现在还没有那个能力,但是他也可以顺应规则,毕竟规则又不是就那么一条。他要借助的规则,也正是美利坚的基本规则——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59,黑水,宴会,围魏救赵
59,
戴平安安排灰狼下去休息,他把王段二人和剩下两名华工留了下来。此时他也弄清了四人的名字:王大力,段小艺,黑二庆还有黑三德。
王段二人是同乡会的高手。而二庆三德两兄弟,以前在国内当过绿营兵勇,手上有功夫而且还见过血,因为得罪上司,犯下杀官造反的案子,这才不得不远渡重洋换条命。
他们四人的身手如何还不太清楚,胆子是够用了,而且有敢于拼命的勇气。面对警探们的冲锋没有蹲下认命,搜查时敢把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夹在身边,面不改色的藏起来,已经表明他们四人不凡的胆色。
戴平安习惯用金钱开路。
每人三十美元,这是他们在检查时藏匿灰狼的报酬。别看钱少,老老实实的工作起来他们一年之内未必能够挣到这个数字。等四人收了钱之后,戴平安才说出了他真实的目的。
“这是感谢四位的酬劳,四位请安心收着。接下来还有个忙,不知四位有没有兴趣帮一下,更危险也更麻烦,当然酬劳也会的更多。”戴平安点了一支烟,一边抽烟一边打量着四人神色:
“有兴趣的,可以留下来详谈,想老老实实挣钱,过太平日子的,也没问题,我不勉强,大家依然是朋友。”
四人都没有离开,王大力和段小艺看着戴平安不说话,倒是二庆三德两兄弟,摩挲着手里的美元,皱着眉头犹豫的互相看着。
“有多少钱?”二庆问。
“十倍!”
“有多危险?”三德问。
“玩命!”
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好,黄爷这忙我们兄弟帮了!”搞定了二庆三德两兄弟,戴平安又把目光移到了王段二人身上。见他看了过来,段小艺上前一步:
“你又要杀人?”
“呵,我也不想的。”
“杀洋人?”
“嗯,没错。”
“好,那我们俩就帮你这一把,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中午,一百人的队伍就在刚上岸的地方生火做饭,张叔还让他儿子采了一些花八角,也就是牛至回来,煮进肉汤里味道更香了。
吃罢了午饭,队伍里的人就地扎营,准备休息一晚再走,而这个时候,戴平安架着一辆马车,跟着几匹马,带着经理莱斯特和王段他们四人向黑水镇的方向进发了。
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巡逻的警探把他们拦了下来。莱斯特表示要去镇子里买点物资,戴平安他们都是去搬货的,警探也没多想,就让马车过去了。
广袤的大平原上,里德·希克森警长最大,因为他手下人多枪也多,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在美利坚,金钱有时候比枪还厉害,大平原地区,甚至说整个西伊丽莎白地区,有钱的人都在黑水镇待着。戴平安打算在黑水镇玩一招围魏救赵,里德·希克森警长的枪再多,也不信他敢不带着人回来。
在吱吱扭扭的车轮声中,下午四五点的功夫,他们终于来到了黑水镇。作为西伊丽莎白州的首府,黑水镇是一个新兴的港口城市,不像圣丹尼斯那样拥挤繁杂。黑水镇的建筑物密集紧凑,但整体布局方正,横平竖直,简单在镇里绕了两圈,戴平安他们就弄清了目标的布局和方位。
当马车离开黑水镇的时候,车上已经装满从杂货店采购的煤油和烈酒。这时候天也已经擦黑了,不过马车并没有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营地,而是在出了黑水镇后,找个没人的角落停了下来。
经理莱斯特当然干不了这种杀人放火的糙活,他负责在镇外接应。王段四人,除了手中斧子铁锤还有开山刀等冷兵器,每人一把削短的双管霰弹枪。不管枪法好不好,一喷子轰过去,短距离内根本没人能躲开。嚼着牛肉干,喝着白兰地,戴平安带着几人静静的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天很快就黑了。等到晚上八九点的功夫,黑水镇边缘的建筑虽然还亮着灯,但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镇中心的黑水镇酒吧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今晚在黑水镇的酒吧有场宴会,是为了里德·希克森警长而举行,祝贺他成功的一举消灭了盘踞在高树地区石兰贸易站附近的印第安部落。困扰了商队小半年的这颗毒瘤终于被连根拔起,今晚的宴会怎么可能不盛大。
众目睽睽之下,一张张还没完全晾干的头皮被换成了同样一张张的美元。绿油油的钞票混合着绿油油的苦艾酒,伴随着乐队的经典舞曲和女人们转动起来的裙子,把宴会的气氛推上一浪又一浪的高潮。
今夜没有云彩,皓月当空,月光洒亮了整个黑水镇。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既然月亮不黑,那就先放火吧,黑水镇紧靠港口,风是小不到哪里去的。
“准备动手!”
戴平安弹飞了手里的烟头。
他们脱掉衣服,换上了今天在服装店刚买的二手裤子和鞋。从车里掏出一只绑着嘴的活鸡,一刀抹了脖子,趁着鸡血的热乎劲,抹在了脸颊和赤裸的胸膛上。王段四人也已经把辫子散开,然后再薅几根鸡毛绑在脑袋上,简单这么一处理,五个似模似样的印第安人就新鲜出炉了。
戴平安抄着双枪赶着马车走在最前方,四个人牵着马在后面跟着,悄悄的摸到了黑水镇的边缘。在走进镇子之前,戴平安又郑重的强调了一句:
“不要说中文!”
他们是从黑水镇西北边的路口进来的,他们的第一站,就是位于黑水镇东北边的警察局。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不能从镇子的北边直接穿过去,而是需要先绕过北部的教堂兜个圈子再返回来。
马车的轱辘吱扭扭的转着,教堂这会儿也没人了,只有门口两盏灯孤独的亮着,连带着教堂西边的临时营地都安静了下来。
海风吹着营地里的帐篷呼呼的响,当马车就要转弯的时候,戴平安忽然勒住了缰绳。后面牵马的四人不知什么意思,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们想说什么,却让戴平安抬手拦住了。
戴平安没有说话,也没有下马,就在马车上静静的坐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就连拉车的马的喘气声也渐渐的平息下去,远处的酒吧还在喧闹,阵阵海风也还在呼啸,戴平安身边的空气却终于安静了下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安静的气氛会让人紧张,紧张就会害怕,害怕就会犯错,终于,有人犯错了。
在呼呼作响的帐篷里,在若有似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的呼吸声里,戴平安终于听到了掰开枪械击锤的动静。
60,埋伏,本钱,内出血
60,
戴平安翻身下车,同时毛瑟“二十响”的枪把子重重的敲在了拉车挽马屁股上,等他双脚落地,“二十响”的枪口已经对最近的几个帐篷喷出了灿烂的火花。
“啪啪啪……”
连着十枪,灼热的子弹撕裂了帐篷的布料,给躲在里面的几名警探身上穿出好些个血窟窿,一个警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死了,直直倒下的尸体扯烂帐篷,抱着连发步枪从里面摔了出来。
这时打疼了的挽马也带着马车朝正前方冲了过去,正好遇到从东边警局周围巷子里冲出来的众多警探,跟着他们身后出来的,正是黑水镇的警长——里德·希克森!
这明显是一个早已埋伏好的陷阱。
东面,也就是正前方,希克森带着警探们已经冲了出来;
西边,源源不断的警探们也正从镇子口两侧藏身的屋子里涌出来;
南面,远处是一家木材厂,同样有警探从那边冲出来,而且他们后面就是黑水镇的邮局和驿站。
北面,临时营地帐篷里藏着的警探已经死在戴平安的枪下,看似没有别的埋伏,但那里连个掩护都没有,过去之后更是一大块平地,往那跑就是当活靶子。
“别管马了,走这边!”
这会哪还能顾得上马,恐怕这边刚骑上马,那边的子弹就到了。戴平安深吸一口气,强开死眼,对准南边冲出来的四名警探,毛瑟“二十响”的枪口再度绽开死亡之花。
伴随着连续的枪声,南边的警探应声倒地,王段四人也借这个机会,在戴平安的掩护下冲向了南边木材厂。
东西两边的警探开始还击,戴平安没有躲,趁着他们的子弹没有准头的时候,他用毛瑟手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对准了里德·希克森的方向。
冰凉的液体流到嘴唇上,血色的世界也仅是一闪而过,但就是这一瞬间,便已经足够了。
“啪!”
在火药的刺激下,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冲出枪口,旋转着射向了平板马车的尾部。那里是装着炸药棒的位置,而马车此时也已经冲到了警探们的中央。
“轰!”的一声,炸药棒响了。
炸药的威力不大,奈何车上装着的都是易燃易爆的煤油和酒精。如同火山爆发时喷出来的一团岩浆,离得近被炸飞的,还没落地就烧成了一个火人,离得远的也免不了被溅一身带着火焰的热油,最惨的是拉车的挽马,直接被烧成了一个火麒麟,在爆炸的冲击下,直直的顶向正前方躲在人堆里的警长里德·希克森。
此时戴平安也已经向南边跑出一大截,然后跟着冲进了木材厂的院子,他来不及装子弹,直接把“二十响”别在了后腰,然后换上左轮手枪来代替。
“跟着我,往东走!”
木材厂是一个用两人高的厚木板做墙围起来的院子,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各种木材。穿过高高的木材堆来到东面,却发现东边的木墙并没有门,而身后已经响起了追来的脚步声。
戴平安提了口气,想一步借力翻过去,却因为脚下一软,没蹿起来不说,身子直接撞到了木墙上。可不等他起身再来一遍,后面又有一人也撞到了墙上。
“咔嚓!”木墙中间的两块木板折了。
王大力后退一步,吸了口气,脚下向前一跺,横着身子再次撞了过去。这次由“咔嚓”变成了“哗啦”,木片横飞间,一个一人高的破洞出现在了木墙上。破洞的街对面,同样有一个门洞,穿过门洞向右一拐,便是黑水镇酒吧的大门口。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和枪声打破了宴会载歌载舞的气氛,有些人走出酒吧开始四处查看,但大部分人还留在里面。他们是戴平安选择冲进来的原因,也是他们离开黑水镇的最后本钱。
“冲过去抓人质,全部带进酒吧里,能不能活着就靠他们了。记住!先抓胖子和衣服贵的,这种人最重要!”戴平安下了命令,所有人点头表示清楚。
木墙的破裂声引来了警探的注意,街角探出一个脑袋来查看,被戴平安一枪毙命。戴平安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站在大街的中央,用两只枪分别压着两边的路口,让后面的四人赶紧冲过街道。
最先过去的是身手轻盈的段小艺,门洞那边有人听到枪声探头观望,被段小艺一斧子甩过去,正劈中脑门。看到这一幕的一位贵妇人刚要尖叫起来,却被捅进嘴里的霰弹枪硬生生的打断了。
此时王大力也跟了过来,手中打铁用的普通铁锤一轮,直接砸倒两个想要掏枪的护卫,跟着反手一甩,飞出去的锤子直接把一个想跑的胖子腿给砸的变了形。
就这会儿功夫,大街的两边也冲出来警探们的身影。戴平安凭借死眼,一夫当关,两边开火,接连不断的枪声中,出来一个死一个,一把M1900,一把斯科菲尔德左轮,硬是压着两边的警探不敢抬头。
“冲上去!冲上去!不能放他们过去,他们只有五个人,你们这帮没用的蠢货!”警探身后,传来警长希克森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他没被火马撞死,但此时他心中的怒火不比那匹还在熊熊燃烧的挽马小多少。就像戴平安没有料到黑水镇会有埋伏一样,他也没有料到戴平安会在那么早就发现埋伏,而且之后不但不后退,反而朝着镇中央的方向逃去。他马上就想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可这时马已经先冲了过来。
另一边,戴平安也终于打光了两把手枪的子弹,他转身想走,却脚下一软单腿跪在了地上,而此时大街两边的警探又探出了头。
“轰!”“轰!”
已经跑过去的二庆三德两兄弟又返了回来,对着街口左右各是一枪。远距离的霰弹打不死人,但在墙角被打的噼啪作响间,还是有个倒霉蛋抱着脚丫子倒了下去。
一下子又没人敢往探脑袋了,趁此机会,两人一左一右,拖着戴平安躲进了门洞。
“黄爷,你可不能死啊,钱还没给呢。”丧气的二庆把戴平安都给气笑了。
“放心,我就是死了也会把钱烧给你的。”
“多谢黄爷~唉?”
等他们穿过门洞,到了酒馆跟前,戴平安已经可以自己走了。这时希克森警长也带人绕了个圈子围了过来,可是没人敢上前更别说开枪了。
王大力已经挥舞着霰弹枪和铁锤把能抓到的人都赶进了酒吧,段小艺用枪顶着一位衣装华丽的贵妇人,挡在了戴平安几人的身前。
那是黑水镇镇长的夫人,希克森警长因此之能眼睁睁看着戴平安他们大摇大摆的退进了黑水镇的酒吧。
酒吧里,三十多号人包括腿被打折的那个胖子脑袋都是懵的。
刚刚他们还在为消灭高树区的印第安人而庆祝,割下来的那堆头皮还堆在铁盘子里,放置在酒吧吧台上向众人展示着。下一刻爆炸声和枪声就从镇子北面的响起,紧接着几个印第安打人就把他们抓了进来。而他们的祝贺的目标,也是他们安全的守护者,黑水镇的里德·希克森警长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了身影。
他们身上也都带着武器,可在四只削短的霰弹枪,八个黑洞洞的枪口下,他们没把握自己的反抗不会伤着别人,更没把握不会伤着自己。不反抗,自己可能会没事,反抗,自己肯定会有事,在权衡利弊之后,他们认命的交出了身上的武器。
收走他们武器的印第安人个个凶神恶煞,但最令他们感到恐惧的还是最后被人搀扶进来的那一个,哪怕没有看到他动手杀人,但光是他的面容,已经足够让众人心惊胆战了。
血色油彩的涂抹下,是一张惨白到如同死尸的脸庞,口鼻间还不停有黑色液体渗出来,更令人胆寒的是,此人还带着一脸兴奋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之间残留着黑色的黏液,如同传说中,从地狱里逃出来,以腐肉残肢为食的食尸恶鬼。
戴平安没有理会众人怪异的目光,他先开始给手枪装填子弹,一边装填,一边招呼四人开始布置。
黑水镇的酒吧没有后门,只有两正一侧三道门,而且正面设计的是落地窗户,硕大的玻璃让外边看里面看的清清楚楚。他先让王大力把厚实的实木赌桌推倒,加上别的家具把视野不好的侧门彻底堵死。然后把一部分人赶到落地窗户和正门前面站着,充当人体窗帘,外面的警探既然想看,那就先看看这些惊恐的脸庞吧。
外面的警探已经把酒馆围死了,而且距离越来越近。这时戴平安也装填好了子弹,俯身拽起离那盘头皮最近的一个男人,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
“他是谁?”
戴平安看向众人。众人惊讶的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人更是吓得说不清楚,于是枪响了。尖叫声和惊呼声随之乍起,但在戴平安飘着白烟的枪口下,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把他丢出去,告诉外面的警探,退后十米,但凡有人敢靠近,那就再杀一个扔出去。”
尸体扔了出去,警探们也跟着退后了,戴平安让二庆三德兄弟分别在一楼二楼盯着外面,同时让王段二人用这个方法搞清楚酒吧里其他人的身份。既然这些人是他们活着离开的本钱,那他总该先弄清楚这些人值多少钱才行。
一切安排妥当,戴平安才松了一口气。他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来,也不管桌上的大半只草原松鸡是谁剩下的,就着旁边的白兰地就吃喝起来。
一连吃了两只鸡,喝了四瓶酒,戴平安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快速恢复,两条腿还是软绵绵的。正当他心中纳闷的时候,二庆递过来一条白布。
“黄爷,要不先包扎吧,血快止不住了。”
“什么?嗯!”
顺着二庆的目光,戴平安低头一看,在自己腹部中央的右边偏上部位,一个枪眼正在汩汩的往外冒着黑血。
中枪了?
“谢了,小伤口不要紧。”
戴平安定了定神,接过白布捂在了伤口上,装作没什么大碍。他端着酒瓶上了楼,把上面守着的三德换了下去,直到二楼就剩下他一个人,才敢仔细的打量起伤口。
平时有阎孝国的铜板马甲在,戴平安很少关心胸腹间中弹的事情,想不到这次没穿,就中了一枪。中枪不可怕,他又不是没有中过,可这一枪是什么时候打中的,他一点都没察觉,伤口不痛不痒没感觉,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察觉。
戴平安试着把手指摁上去,除了伤口黑血留的更快之外,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用手揉搓了一下,发现只有弹孔附近一巴掌的范围内没有感觉,其他位置都很正常。他忽然想起,这个位置,正是在拉齐小屋爆炸的时候,飞起来被树桩顶到的位置。
他用匕首在肚皮上轻轻一划,鲜红的血丝渗了出来,而中弹的位置上,黑色的血液还是止不住往外流着。总算找到病根了,不过还是先止血吧,戴平安用匕首把弹孔豁开,把两根手指伸了进去。
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奇妙。两根手指在自己的伤口内搅动着,感受着指间传来的熟悉又陌生的温热,很快,他就摸到一颗坚硬的异物。弹头好像卡在了什么位置,不能轻易取出来,戴平安两根手指头夹紧弹头,使劲往外一拽——
“扑通”一声,二楼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黄爷,怎么了?”二庆在楼下问。
“没事,不小心绊了一跤。”
没事么?当然不可能。
就在他把弹头拽动的一瞬间,似乎拉断了某根脆弱的神经,一股剜心掏肺的剧痛从伤口处传来,疼的他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来。不同于强开死眼,那种把脑袋疼抽抽的头疼,这一下,纯粹属于肉体上的摧残。
就疼了那么一下,但这一下疼的戴平安好一阵子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从地上慢慢的爬起来,身上因为疼痛而飚出来汗水直接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洇出个人形。
戴平安两指松开,一颗黄铜弹头“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而这个时候,他豁开的伤口及弹孔已经不在流血,两条腿还有点软,却也不像上楼前那样酸软无力。戴平安把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调整了下呼吸,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的毛病不小,更知道这会儿也绝对不是探索人体奥秘的时刻。
外面的警探们还没有什么动静,王段二人的工作却卓有成效,在铁锤和斧子的逼问下,楼下所有人的身份很快被区分出来。
除了酒吧服务员和乐队的演奏者,今晚能在这里出现都是黑水镇上的有钱人。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就是钱多钱少的区别,也正是他们联合出高价,悬赏灰狼他们整个部落的头皮。如今头皮已经收回来摆在酒吧的中央,他们却在王段四人的枪口下瑟瑟发抖。
这个样子怎么行,会让本钱的价值缩减的。
戴平安笑吟吟的走下楼梯,在他的示意下,一首欢乐轻快的乡村民谣《哦,苏珊娜》在酒吧里响起。伴随着“我爱你,你爱我”的节奏,踏着轻快的舞步,戴平安来到了黑水镇镇长——萨林·钱皮先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