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瓦伦丁的肯尼斯酒吧
16,
枪声终于停了,他们四人搜刮了一番后,返回了临时营地。
这一晚戴平安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早上,一夜未眠的何西亚带着他们再次通过巴克斯大桥,离开安巴里诺,返回到了新汉诺威。当他们路过巴克斯火车站的时候,还专门又停下来寻找了一番,直到确实找不到什么值钱或是有用的东西,才把尸体丢进了河里,把巴克斯车站付之一炬。
进入新汉诺威后,他们在坎伯兰森林的北部,巴克斯大桥正对面的峭壁上,找到了戴平安所说的黄金,还是五块。
中间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由于峭壁上的路径过于危险,戴平安一个不小心身子就滑了出去,如果不是哈维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戴平安的手把他拽了回来,那这部小说就可以提前完结了。
上去以后,戴平安被吓得心“呯呯”的直跳,何西亚则是大手一挥,确定了这批黄金的归属——这些黄金是戴平安和众人交易的代价,与之前戴平安和帮派的交易无关。最后,何西亚甚至还把自己的那份贡献出来,补上了比尔丢失的那一块。
不愧是团队的智囊!不愧是老谋深算的何西亚!
连消带打的几招下来,既安抚了浮动的人心,又加强了帮派的凝聚力,在突出自己顾全大局形象的同时,也悄悄的强调了一次戴平安的身份——他终究是个外人!
可惜,这些是没用的。
黄金面前,利益至上!没人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人性上,更何况是一帮匪徒的人性上。
戴平安也不奢望帮派里有人因为黄金而反水帮他,只要在达奇下次想杀他的时候,有人会看在黄金的份上犹豫一下,这就够了。
因为达奇也会犹豫,他不能确定帮派里有多少人会为黄金而犹豫,更不知道帮派里的人会为知道黄金下落的戴平安,犹豫到哪种程度。
这,就是戴平安目前能在范德林帮里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
沉甸甸的黄金背在了身上,却没人觉得重,反而感觉轻飘了不少。一天半的归程,在众人纵马疾驰的操作下,硬生生的缩减成了一天。
天黑的时候,众人回到了营地。
不提中途去瓦伦丁找达奇的何西亚,也不提经过一整天的奔波,精疲力尽,倒头就睡得戴平安,单说哈维尔,比尔和迈卡三人。他们手中那块金光闪闪的大金砖,让他们成为了营地里最闪亮,最受欢迎的明星。
又是一晚彻夜不眠的狂欢。
狂欢的场面睡着的戴平安没有见识到,反正当他醒来的时候营地又是一片狼藉。在管家苏珊大妈愤怒的斥责声中,哈维尔三人抱着黄金,扶着腰,衣衫不整的从营地里女士们休息的地方跑了出来。
苏珊大妈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她身边的莎迪·阿德勒则是一脸羡慕的,远远的看着戴平安,准确的来说,是看着戴平安身边摆放着那些枪。
从死去的修路人员身上,戴平安找到了几把保养的还算不错的武器,一把双动式左轮手枪,一把卡宾连发步枪,以及一把和比尔那把差不多的拉栓式步枪。
他把身上所有的武器都摆了出来,大叔正手把手的教他如何拆解,维修以及上油护理。
没错,戴平安刚一睁眼,大叔就带着温热的炖汤,香浓的咖啡还有卡林顿的牌白兰地来到了戴平安的身边。戴平安突然发现,如果大叔把自己收拾干净,换身笔挺的燕尾服,带个假发套,充当一个英国贵族的管家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整整一个上午,殷勤的大叔十分详尽的向戴平安传授了一些关于枪械、骑术以及在野外旅行和扎营的常识和小窍门,亲身示范的那种。
而戴平安也没有让他失望,在中午众人排队吃饭的时候,戴平安取出了一块金闪闪的大金砖,当着营地所有人的面,双手托着交给了大叔。
那一刻,戴平安仿佛听到了眼珠子掉进汤锅里的声音。
下午,戴平安拒绝了他人跟随的请求,一个人带着武器出去了,营地里没有人阻拦。
他先去了唐斯牧场,不过没有进去,而是远远的观察了一番。见牧场那边没有破败的迹象,反而多了几只动物,戴平安安心了不少。
然后他又回到了拉齐小屋的那个岔路口,他本想进去一枪把那个神经病解决掉。可当他把马停在岔路口时,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再次出现,他却找不到对方在哪。
戴平安从心了,他夹了夹马继续前行,直到走出好远,那种被窥探的感觉才慢慢散去。
经过戴平安这么一番折腾,当他返回瓦伦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按照之前的约定,戴平安来到了酒吧门口。
瓦伦丁有两个酒吧。
史密斯·菲尔德的酒吧,位于瓦伦丁大街的中心,里面美酒美食,理发牌局,姑娘住宿应有尽有,无论是有钱的畜牧客商,还是打工的牧场工人,但凡来到瓦伦丁,都不会错过远近闻名的史密斯·菲尔德酒吧。
而瓦伦丁的另一家酒吧,肯尼斯酒吧,就寒酸多了。
逼仄的环境,一家酒吧的大厅居然只能摆四张小桌子,昏暗的环境下,用来照明的是几根短小的蜡烛;懒惰的老板,从门头到吧台,永远呈现出一种灰蒙蒙黑乎乎的颜色,好像从来没人擦过一般;昂贵的食物和酒水,一碗燕麦粥,4美元,这个价格都可以在史密斯·菲尔德酒吧要一份羊肉大餐了。
可就是这样,来这里喝酒谈事的人依然是络绎不绝。因为哪怕是在前几天,警察和平克顿侦探因为瓦伦丁药店老板谋财害命的案件蜂拥而来的时候,肯尼斯酒店这里都在正常运营。
没有任何一个警察或是平克顿侦探敢走进这里。
即便真有大胆的赏金猎人敢走进这里,那他也是怎么进来,怎么出去,哪怕他要抓得人就坐在他的面前,洋洋得意的喝着这里的劣酒。
这就是肯尼斯酒吧,
通缉犯的天堂,
警察和赏金猎人的禁地,
瓦伦丁镇著名的肯尼斯的酒吧。
今天晚上,戴平安就是要在这里,
见达奇。
17,哈迪·史密斯·瓦伦丁
17,
戴平安迈步走进了肯尼斯酒吧。
昏暗的烛火下,酒吧里的客人三三两两的坐着,戴平安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达奇等人的踪迹,看来是自己来早了。懒得出去了,他坐到了吧台边,向酒吧的老板要了一杯酒。
酒吧的老板长得很有特色:三角形的脑袋,尖尖的头顶寸草不生,宽厚的下巴却胡须密布;又高又大的鹰钩鼻上面,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戴平安:
“要喝什么?”
“威士忌就行。”
“2美元!”
“真TM的黑!”看着端上来的那杯劣质威士忌,戴平安在心里暗骂着。在史密斯·菲尔德酒吧,0.5美元就能喝上一杯上好的“老血眼”牌波本威士忌,到这居然只能换四分之一杯,浑浊不堪的,鬼知道什么牌子的劣酒。
戴平安从来都喝不惯洋酒,别看他最近天天喝酒,那只是为了恢复身体,并没有什么酒瘾。更何况酒瘾得大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忍不住诱惑,喝下眼前这杯刷锅水。
戴平安没有碰那杯酒,酒吧老板似乎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只顾着低头擦着酒杯,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在早上得到兰尼传来的消息后,戴平安就向大叔打听过肯尼斯酒吧消息。得到的回复是:小心行事,不要惹事!因为就连大叔他本人也不敢随便来这喝酒。所以戴平安静静的在吧台前坐着,等着达奇他们的到来。
可惜……
只听“咄”的一声,
一把锋利的猎刀,狠狠地扎进了满是刀痕和血渍的桌面。酒吧里边的一个桌子上,一个挺着啤酒肚子,浑身上下邋遢不堪,牧场工人打扮的,一双小母狗眼一翻,看向了静静坐着的戴平安:
“什么时候黄皮肤的华国黄鬼居然也能进酒吧喝酒了?”壮汉调笑着说,酒吧里的其他人也跟着轰然大笑。
“你身上那把枪从哪偷来的,怎么跟我之前被偷的那把一模一样?”壮汉向戴平安问道,其他人则是兴致勃勃的准备看热闹。酒吧里只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坐着的戴平安,一个是擦杯子的酒吧老板。
“嘿!,黄皮肤的小崽子,尼诺叔叔问你话呢?”
戴平安没理他。
“嘿!难道你没听到尼诺叔叔的话吗?你是不是个聋子?”
戴平安还是没理他。
“揍他,尼诺,揍他!”
“人家压根看不起你,哈哈!”
“废物尼诺!果然是个废物!”
也许是戴平安的沉默不言助长了他的勇气,还是酒吧里众人的起哄声让他下不来台,名叫尼诺的壮汉终于生气了。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拔出桌上的刀子走向戴平安:
“该死的黄鬼,居然敢不尊重你尼诺叔叔,交出你的枪,尼诺叔叔让你……”
戴平安交出了枪。
他左手一抬,手里的双动式左轮顶在了壮汉的眼窝上,枪口正对着壮汉的右眼珠子。壮汉的眼珠子被顶的生疼,忍不住想后退,可戴平安搬动击锤的声音,让他后退的动作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咔哒!”
酒吧老板也搬动了击锤,一柄削短的双管猎枪,也顶住了戴平安的脑袋!
“放下枪!肯尼斯酒吧不允许有人动枪!”
粗糙的枪管同样戳的戴平安脑袋生疼,但是他没有躲,甚至连一眼都没看,依旧紧紧盯着自己枪口上的壮汉。
“是他先惹的事!”
酒吧里的其他人都不出声了,他们兴奋的看着这场对峙,因为好久没在肯尼斯酒吧见过这种场面了。上一个在酒吧动枪的人,好像还是在半年前,同样被这个老板拿枪指着脑袋,然后一枪下去,连脑袋都没有了。
至于那名叫尼诺的壮汉,手里的刀已经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也跟着抖成了筛糠,可不管他怎么抖,都没敢让自己的眼睛离开戴平安的枪口。
这会儿他挺后悔的,可再后悔,他的命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如今的他只能在心里乞求,乞求戴平安能在老板的威胁下,能先把戳着自己眼珠子的手枪放下来。
“我说了,放下枪!肯尼斯酒吧里不许动枪!”
酒吧老板的声音不容置疑,一双绿豆眼同样紧紧的盯着戴平安左手里的手枪。他没注意到,刚刚戴平安的右手轻轻一甩,一件事物从袖子里滑倒了手中,等酒吧老板察觉到不对,那件事物已经被戴平安伸到了吧台的蜡烛上,“呲呲”的冒着火星子。
那是一根炸药棒。
看到戴平安真的把黄金给了大叔,反应过来的比尔和迈卡也围到了戴平安的身边,那股热乎劲,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交给戴平安。于是当戴平安离开营地的时候,马鞍袋里自然而然的就多出了匕首,斧子,炸药棒之类的东西,
就跟炸了窝的母鸡一般,酒吧里的人们顿时跑了个精光。
一个不知被谁丢下的酒杯滚到了尼诺的脚下,然后滚出了一圈水渍。戴平安抽了抽鼻子,向后退了退,左轮手枪的枪口从眼睛挪到对方的心口上。
那个叫尼诺的壮汉,尿了。
炸药棒的捻子已经烧了一半,端着枪的酒吧老板手依旧很稳,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没能说出来,因为酒吧的门口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似乎没有看到吧台前发生的一切,径直来到了吧台里面。
他先推开酒吧老板的双管猎枪,然后从吧台下面的柜子里掏出一瓶卡林顿牌高档白兰地和两个干净的杯子。
他把两个杯子依次倒满,推出一杯到戴平安的面前,最后才伸出手,把快烧到头的捻子从炸药棒里拽出来,扔到了自己那杯白兰地中。
“干杯!”
说着话,来人把那杯白兰地一饮而尽,戴平安没有犹豫,左手放下枪,右手也端起自己的那杯酒一口干了。
放下酒杯,来人向戴平安伸出了手:
“你好,初次见面,有些冒昧,我叫瓦伦丁,哈迪·史密斯·瓦伦丁。”
“你好,我姓戴,我叫戴平安。”
说着话,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18镇长 规则和无能狂怒
18,
“我听说过你的事情,死亡先生,达奇说你总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这是真的么?”
对方问着,可很快又先自己笑了起来:“呵呵,其实我从来不相信这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你之后,内心中总有一种感觉,让我应该去相信你。很奇妙不是吗?好了,让我们先把枪收起来,坐下来好好谈谈。”
戴平安把左手里的枪插回了枪套,可能是端着有点久了,手有点抖。
旁边的尼诺也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他刚想说点什么,把场子找回来,却见酒吧老板手里的双管猎枪已经对准了他。
“轰!”
胸口炸开的尼诺撞飞了两张桌子,摔在地上不动了。
有人进来把尸体从后门抬了出去,酒吧老板拿着抹布开始擦拭喷散的血迹,对方则拿着卡林顿牌白兰地和杯子走向一张桌子,戴平安也端着杯子跟了过去。
对方洁白的衬衫和黑西裤都熨烫的很平整,没有一个褶的那种,简单而不失优雅,看着就很有品味。
其实戴平安不太懂这些服装搭配,平时觉着帮派里也就达奇的穿着很有范,可与眼前的人一对比,达奇就是个乡下来的暴发户。
“破坏了规则,就得有人受到惩罚。至于这个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让外面的人知道,有人因此受罚就够了。”对方给戴平安添满了酒,然后是自己杯子:
“就像死亡一样。”
“每一个人都会死,但却没有人真正在乎死亡的原因。外面的那些人,只会低着头庸庸碌碌的活着,就像牧场里的羊一样,只看中眼前的那一点稻草,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只有死亡,身边同伴的死亡,会对他们造成一点点的惊吓。不过不要紧,这个时候,就需要你走出来给他们找一个理由,无论这个理由多么的荒诞可笑,他们都会接受。
“因为他们要的就是一个让他们继续低下头活着的理由。只要他们接受了你给出的理由,你就会是他们的神,就可以为他们制定规则!”
“在瓦伦丁,我说的话就是规则!在肯尼斯酒吧动枪,就是在破坏我的规则!”
对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涌起的酒气让他苍白的脸色多了些许红润,他谈话的兴致更高了。
“马洛伊警长,虽然好色,还有点愚蠢,但他是个好警察。
谢曼·麦金尼医生是很聪明,可他聪明的有些过头了,以为依靠着某个不成气候的帮派,就可以不尊重我的规则,所以他不是个好医生。多可惜,那么聪明的一个医生,想不到他居然能做出谋财害命,携款私逃的事情。”
“听说了吗?昨天他的父母和妻子,被奥德里斯科帮的人带走了,在今天早上,有人在镇外的铁道桥下面,发现了他妻子残余的部分。”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幕!看来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帮一帮奥德里斯科帮的那些混蛋,重新了解下瓦伦丁的规则了。”
“达奇已经答应了帮忙,所以,你应该感谢达奇,这才是你在破坏我制定的规则后,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喝酒的原因。”
说着话,对方又为戴平安填了一杯酒:
“好了,好好享用这杯白兰地吧,戴平安先生。一会儿达奇来了,记得帮我问个好。”
对方走开了,却又马上扑了回来,两手撑着桌子,压到了戴平安的面前。
他的脸正对着戴平安的脸,两只小眼睛死死的盯着戴平安,就像盯着一块肥美多汁的牛排,仿佛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张开嘴一口啃上去。
戴平安没有动。酒吧老板不知什么时候端着枪出现在了旁边,只要戴平安动一下,他就会像刚刚的尼诺一样被喷出去。
对方盯了戴平安许久,也犹豫了许久,最后才带着一脸的怀疑慢慢向后撤去:
“人的感觉真的有些奇妙,看你现在的神情,感觉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一些事情,难道达奇说的是真的?呵呵,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对方笑着走了,酒吧老板也收起了双管猎枪,继续回到吧台里擦着杯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这种特有的感觉在戴平安身上一共出现过三次,抢劫药店的那晚出现一次,今天下午出现一次,刚刚,是第三次!
这是种很难去形容的危险信号,就像是牧场里的羊察觉到了身边披着羊皮的饿狼,那是猎物对天敌,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警惕与畏惧。
对方,已经不是个人!
戴平安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直到酒精落肚,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才又恢复过来。未知的恐惧是很可怕的,但更可怕是,你已经识破了对方的画皮,却还不得不与披着美人人皮的恶鬼,卿卿我我,举案齐眉,直至对方撕开伪装,把你一口吞下吃掉。
过了很久,当戴平安忍不住要了第二瓶酒的时候,达奇才带着亚瑟和何西亚匆匆赶来。
达奇的状态很不好,几天不见,消瘦了不少,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好像一直都没休息好。虽然他洗完了澡,还换了身衣服,但戴平安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慌乱与匆忙——袖子口没系住,露出的手腕上被捆绑的痕迹还是鲜艳的。
“不好意思,戴先生,刚刚遇到一个朋友,我们耽搁了……”达奇的声音有些急躁,这时他发现戴平安盯着他的袖口看,他笑了笑,赶紧把那个扣子系上。
“谢谢!”戴平安把杯中的残酒一口喝干。
“谢谢,为什么?”达奇有些诧异。
“我今天在这里惹了一些小麻烦,如果不是达奇你,我今天就死定了。”
一边说着,戴平安一边重新倒满了酒,举起杯向吧台的酒吧老板敬了敬。酒吧老板依然在默默的擦着杯子,看都没看这边一眼,但戴平安还是露出了一脸歉意的笑容。
见达奇三人有点糊涂,戴平安开始解释:
“我刚刚见到了瓦伦丁先生,哈迪·史密斯·瓦伦丁。”
“拉齐镇长?”
“拉齐镇长?没想到你们是这么称呼他的,看来你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合作?”
“是的,拉齐镇长邀请我们对周围的奥德里斯科帮进行驱逐,作为回报,范德林帮可以取代奥德里斯科帮留在这里。怎么,戴先生你对这个感兴趣,还是又知道了什么?”
“没有,就是随便问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听着达奇的话,戴平安感觉还是有些事回到了自己的把握中。他略微松了一口气,心情好了一些,右手忍不住摸上了脑袋,中指戒指上的红宝石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件事有亚瑟他们,我想就足够了。今天约你见面,我是想停止我们的交易。”说着话,达奇一摆手,亚瑟把一个沉甸甸的皮包放到了桌上,推到了戴平安的面前:“这是你带我们找到的东西,一共五件,全部还给你。”
“马修斯先生做错了事情,破坏了我们的交易,可他是我的长辈,而且他也是为了我,为了范德林帮的荣誉才这么做的,我不能说什么,请你原谅。”
达奇说的很真诚,而何西亚则是在一边一言不发。
“可交易就是交易,我必须做些什么。所以,戴先生,我有个主意!”
听到这,戴平安提起了兴趣,他想知道西部点子王又有什么好主意:
“戴先生,我希望你能加入范德林帮!”
戴平安看了看达奇,又看了看两边不说话的亚瑟和何西亚,又看了看桌上的皮包,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到了达奇身上。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一年!你只要加入范德林帮一年的时间就够了。在这一年之中,范德林帮会提供你衣食住行,保证你的安全,而且无论你想学什么,想知道什么,只要我们知道的,都可以教给你。”
“我可以让亚瑟亲自教你枪法,让查尔斯教你狩猎,让何西亚教你如何在野外生存。我看得出来,戴先生,这些都是你想知道的,只要你加入范德林帮,这些我们都可以教给你,不用你另外花一分钱!”
“而且,在此期间,无论你找到多少东西,都是你自己的,范德林帮无需你上缴什么。一年之后,如果你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到时候我们两不相欠!”
“这么好?这些东西也不要?”戴平安拍了拍桌上的皮包:“那你们想要什么,范德林先生,我该为你此付出些什么?”
“一切,戴先生,你所知道的一切!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有多危险,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你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你需要范德林帮。”
说到这,达奇的声音低了些:“但是如你所见,范德林帮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很乐观。我们需要你知道的知识,来帮范德林帮渡过眼前的困难,避开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危险。”
“我们需要彼此,不是吗,戴平安先生。”
看着达奇的邀请,戴平安想了想,最后还是装着黄金的皮包推了回去。
“好吧,我同意加入范德林帮。”
“目前范德林帮最麻烦的困难,就是资金问题,所以我们之前的交易,还是让它继续下去吧,过一段时间,我会把剩下的那一半带回来的。我不想搞特殊,既然我选择加入范德林帮,那我之后该交的份额也一分都不会少。至于我和马修斯先生之前的误会……”
戴平安拦住了想要说话的何西亚: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毕竟当时我们还不是很了解彼此,不是吗,何西亚·马修斯先生。如果你们感觉过意不去,想做些什么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你们帮我个忙,把这间酒吧一把火烧了怎么样,我不是很喜欢它的装修风格。呵呵~”
最后这句话,戴平安的声音很大,连一边的酒吧老板都听得很清楚。他停下擦酒杯的动作看过来,看到的却还是戴平安一脸歉意的笑容: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想哈迪·史密斯·瓦伦丁先生,也就是我们的拉齐镇长,是不会介意的,对吧,呵呵~哈哈~哈哈哈~”
戴平安的笑声越来越大。
酒吧老板又开始低头擦杯子。他懒得搭理眼前这个只会傻笑的疯子,镇长今天已经答应放过他,再加上这会儿的酒吧里也没有别人,就由得这个疯子在那傻笑吧。
达奇和亚瑟有些糊涂,不明白戴平安好好的人怎么突然癫狂了起来。不过既然酒吧老板都没说什么,他们自然也没有多想。
只有何西亚深深的看了眼前的这个人一眼,他跟戴平安接触的时间最长,知道这个人虽然性格怪异,时冷时热,但从来不会说一些不着调的话,难道他真的想要烧掉这间酒吧?
戴平安当然想着烧掉这间酒吧,不但如此,他还想把整个瓦伦丁连同那个神经病镇长一同烧掉!只有这样,才能消弭他心中因为无能为力而燃起的怒火。
无能狂怒!
就是这种感觉,这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却是他感觉最无能为力的一次。当拉齐镇长扑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害怕的连逃跑的念头都忘记了。
害怕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不能再害怕了,也不能再逃了,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笑了好一会儿,戴平安才缓过来,恢复了正常,继续和看得发蒙的三人谈起了范德林帮未来的计划。
既然戴平安拒绝了黄金,那接下来首要的事情,还继续找约西亚·特里劳尼去圣丹尼斯把黄金兑换出来。因为这次金额巨大,那么去的人便成了何西亚,哈维尔和比尔。
亚瑟继续陪着达奇养病,戴平安留在营地里,想做什么做什么,迈卡则要带着约翰,查尔斯等人去探查瓦伦丁周边奥德里斯科帮的准确信息,等到哈维尔他们回来再动手。
何西亚做的安排很调理,达奇很满意,只有一点戴平安不是很同意——他也要去圣丹尼斯。
“有个朋友在那,突然想他了!”
19,新装束,不再伪装
19,
约西亚·特里劳尼,他是一个花言巧语的骗子,在范德林帮里专门负责打探消息,也是唯一一个长年不在营地的帮派人员。
他今天穿着一身蓝黑色的燕尾服,高高的礼帽,锃亮的皮鞋,还带着一根精致的手杖。尽管他此时站在瓦伦丁火车站的门口,却不像是要搭乘火车,更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华贵的晚宴。
何西亚带着哈维尔和比尔站在一旁,虽然他们都换上了干净像样的衣服,但哈维尔和比尔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像圣丹尼斯街头的流氓。
约西亚有些着急,不停的摸着他那两撇精致的小胡子。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了,但还有一个人没有出现,正是一大早就不见了的戴平安。
他不明白这次圣丹尼斯之行怎么突然多出来一个戴平安,但就像达奇没有拒绝戴平安的请求一样,他也无法拒绝达奇的安排。为此他提前起购买了火车票不说,还专门按照戴平安的身材准备了一身仆人的服装。
以他的这身装扮,带着一个华国的仆人去圣丹尼斯,一点毛病没有!
然后他就看见了戴平安!
黑色庄园主帽戴在黑布包裹的头上;黑色的霰弹枪外套里面是黑色佩斯利的马甲,上面斜挎着一条黑皮铆钉子弹带,密密麻麻的黄铜色的子弹和银色的铆钉交相辉映;再里面打底的是黑色的立领衬衫,看材质就知道售价不菲;黑色的时髦长裤下是擦的锃亮的黑色骑行鞋,上面几乎能照出人影来;黑色的改良枪腰带,插满子弹的同时左右各有两个枪套,一边装着斯科菲尔德左轮,一边装着双动式左轮;还有一只牛仔左轮斜插在腰带左前方的副枪套里,枪套依旧还是黑色的!
“你这是要干吗?”约西亚惊奇的问着。
如果戴平安脖子上系着的不是一条银色的领带,而是一块黑色的蒙面巾的话,约西亚甚至以为戴平安把蒙面巾一提,就要在瓦伦丁火车站大开杀戒了。
“你是打算抢劫火车吗?”
约西亚又忍不住问道,但他立刻就明白自己是被气晕了。
现如今已不是在火车上把枪一掏就有钱收的年代了,随着火车上护卫和沿途警察的增加,火车抢劫越来越难。很多人不是穷得实在过不下去,根本不敢打火车的主意。而且就戴平安现在这一身装扮的价格来说,抢劫两个车厢的收获都未必能买的来。
“呦呵!这身不赖啊,戴平安。”因为之前一起寻金和学习枪法的关系,哈维尔和比尔对戴平安已经熟稔了许多。哈维尔站着不动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比尔则直接迎上来绕着戴平安转了两圈:
“看着就不便宜,多少钱买的?”
“一百五。”
“你哪来的钱?”
“问迈卡借的。”
“什么?!”
这下连一边的何西亚都惊了。花一百五十美元买身衣服,虽然觉着心疼他们却也能接受,但是从迈卡手中借钱而且能借出这么多钱的人,戴平安是第一个。
要知道,迈卡·贝尔在营地是出了名的毒舌,但比毒舌更出名的是迈卡的吝啬,那可真是一个玻璃耗子琉璃猫——一毛不拔的主。如今戴平安能从迈卡手里弄出这么多钱来,怎么能不令他们刮目相看。
“你好,我姓戴,戴平安。”
和比尔他们打完了招呼,戴平安转向一边约西亚。
看着约西亚身上那套,仿佛后世舞台上主持人或是魔术师穿着的燕尾服,戴平安就觉着对方不是什么正经人。当然他并不知道,此时的约西亚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日安,戴先生,我是约西亚·特里劳尼,叫我约西亚就好。”说着话,约西亚忍不住摘下礼帽,习惯性的行了个礼。直到行礼结束,反应过来的约西亚才走到戴平安的跟前,着急又小声的问道:
“你怎么穿这身过来了?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仆人衣服,赶紧找个地方换了,火车就要开了。”
“我又不是仆人,为什么要穿仆人的衣服。”
“你现在不要计较这个,上次达奇去圣丹尼斯,穿的也是这身,都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一样的呢?”戴平安拍了拍约西亚的肩膀,笑了笑:“我又不是通缉犯。”
说完话,戴平安就跟着何西亚他们一并走进了火车站,约西亚左右看了半天,最后也咬牙跟了上去。
这并不是说约西亚瞧不起戴平安或是歧视什么的,而是他在圣丹尼斯见多了其他人对华国人的莫名针对,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遮掩的法子。
谁能想到戴平安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可也是奇怪,从火车站候车到最后检票上车,人们对一身黑色系打扮的戴平安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小声的讨论而已,并没有发生什么幺蛾子。就连火车上带枪的护卫,也仅仅是多瞅了戴平安身上带着的武器几眼,就各自走开巡逻了。
随着几声汽笛声响起,火车出发了。
火车长途比马快,所以从瓦伦丁出发到圣丹尼斯,这一趟才用两天一夜的时间。这列火车是一列客车,除火车头外一共有七节半车厢,第一节是煤车,第二节是火车工作人员和护卫休息的车厢,第三节是乘客们的行礼车厢,第四五六节是搭载火车乘客的车厢,第七节则是存放各地来往信件和资金的车厢,也是防卫最严密的车厢。
至于最后那半截,是护卫们工作的地方。既可以射击后方追来的匪徒,也可以通过电报机通知最近城镇的警卫,这也是致使列车匪徒越来越少的原因。
戴平安他们是在中间的那节车厢上。
客车车厢里共有七排位置,每排位置左右两个座椅各能坐两个人。也许是去圣丹尼斯的人少,车厢里空位置多,戴平安就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做了下来,图个清净。
有位喜欢和四川厨子一起小解的郭师傅曾说过:话是拦路的虎,衣服是瘆人的毛!
如今戴平安身上的这身衣服不是一般的瘆人,这让许多想找他麻烦的人都望而却步,当然,如果真遇到那种不开眼的,戴平安腰间的三把手枪也不是吃干饭的!
火车不停的向前行驶着,咔嚓咔嚓的声响弄得戴平安昏昏欲睡。正当他准备要睡着的时候,何西亚拿着一支烟递了过来。
他指了指车厢尾部,向戴平安发出了邀请。
戴平安没有拒绝,看了看已然昏昏欲睡的哈维尔和比尔,跟了出去。
来到火车车厢的连接处,这里人少。何西亚划着火柴递了上来,戴平安赶紧双手拢过,一支红火箭牌的香烟被点燃了。
两人静静的抽着烟,自从巴克斯车站那档子事后,戴平安和何西亚就没怎么说过话,这种沉默终于被一支香烟打破了。
“我刚刚认识达奇的时候,他才二十岁,是我看着达奇一步步成长,从一个毛头小子成长为范德林帮的首领,这一看又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做了很多事情,好的坏的,简单的,困难的,而我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一个家。”
“范德林帮就是我的家,达奇就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看着我的家分崩离析,也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出事!戴平安先生,你能理解我的这种感受吗?”何西亚看着戴平安。
阳光从两节车厢的缝隙中穿了过来,晒的何西亚脸上的皱纹愈加深邃,两鬓苍白的头发在穿堂风的吹打中起伏着,那顶整洁却老旧的帽子怎么也遮掩不住。
这是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老人,看着他脸上岁月留下来的痕迹,戴平安内心挣扎着,犹豫着,可不管心里如何努力,他的那颗心却一点也软不起来。
“我理解你,所以你就可以害我!我就应该去死!?”
一股声音在戴平安的内心里咆哮着。
是的,戴平安并不恨何西亚,但这并不代表戴平安会原谅何西亚,甚至可怜对方。对于一个算计自己,差点弄死自己的人来说,戴平安还没有圣母到,被一个倚老卖老的老家伙,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让这事揭过去的地步。
戴平安没有说话,但何西亚已经从他的沉默中获得了想要的答案,这位睿智的老人笑了。
“呵呵,没错,戴平安先生,这才是你真实的样子,呵呵……”
“巴克斯车站那件事,是我临时自作主张决定的,达奇事先并不知情。当他知道这件事情后,他很生气,可他最后还是选择接纳你,邀请你加入范德林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戴平安忍不住问道。
“因为野心!因为欲望!因为你内心深处的仇恨!心中那股想要复仇的野心和欲望!”
“戴平安先生,你一直在隐藏着自己。不管是对黄金毫不在乎的态度,还是对帮里其他人的殷勤,这些都是你的伪装!达奇甚至因此还忌惮过你,可在瓦伦丁抢劫药店的那天晚上,我们发现了你的真实目的——你只想活着!你想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能力去复仇!”
“我说的对不对,戴平安先生?”
戴平安没有回答,何西亚继续笑着:
“达奇和我搞不清楚,戴平安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秘密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达奇在你身上发现了一种自信,一种能解决范德林帮眼前,甚至将来会遇到的所有困难的自信!”
“如你所见,范德林帮现在面临很严重的困难,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出问题。达奇也一直在努力想为范德林帮找条出路,甚至不得不冒险做出一些愚蠢的决定,而我只能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
“我老了,老的连出路都找不到了,这个时候,戴平安先生,你来了,带着你的自信来了。”
何西亚不说话了,沉默许久,戴平安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那你为什么还想杀我?就因为我知道了达奇的秘密?”
“并不是,戴平安先生。”何西亚摇摇头:“不管你信不信,一开始我没想杀你,只想找人抓住你,然后想办法问清楚你心中的秘密。”
“如果问不出来呢?”
戴平安追问道,可他很快就把这种无聊的问题抛到了一边:“既然你们知道我能解决范德林帮的困难,你为什么还想知道我的秘密?还背着达奇!因为我威胁到了达奇的地位?”
“不,戴平安先生,不是因为你威胁到了达奇的地位,是因为你威胁到了整个范德林!”
何西亚的脸上笑容不再,一脸警惕的盯着戴平安:
“我说过,我认识达奇已经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当中,我做过很多事,也见过很多人。“
“达奇看到了你身上的自信,他相信你有能力可以解决帮派的困难,为范德林找出一条新的出路。可除了自信,戴平安先生,我还在你身上看到了危险!为了你心中的复仇,你会用尽一切代价,不惜一切手段的,我害怕有一天,范德林帮也会沦为你复仇的工具!”
“达奇他也很自信,他相信他能感染其他人,让范德林帮的实力更加的强大,范德林帮也确实是这样日渐强大的。所以我并不反对他把迈卡带回来,哪怕那个人是个十足的混蛋。”
“可你和迈卡不一样。迈卡是一条被抛弃在路边的野狗,饥饿,贪婪,感觉不到安全,仇视身边的一切。对付他很简单,只要范德林帮一直强大下去就行,有亚瑟在,有我在,他会一直乖乖听从范德林的命令,跟随达奇的脚步。”
“可你不一样了,戴平安先生,你是一条受伤的饿狼!为了复仇,为了咬回去,你会坚强的活着,为了活着,你可以忍受一切,放弃一切!你不会向痛苦低头,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而你活着,就是为了复仇,不死不休的复仇!”
“啪啪啪……”
戴平安终于忍不住鼓起掌来,他笑了,像是饿狼露出了獠牙:
“不愧是范德林帮的智囊,不愧是老谋深算的何西亚,马修斯先生,想不到第一个看穿我的,居然是您!不过这番话,我想您已经跟达奇·范德林先生说过了吧,可能都说了不止一遍吧。那他又是怎么选的呢?”
“达奇最后还是邀请我加入了范德林,您知道为什么吗?”戴平安笑着给出了答案:
“呵呵,因为他没得选!”
看着何西亚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戴平安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昨晚我还是不加入范德林,达奇会不会让亚瑟一枪打死我呢?”
20,地下室的男孩,圣丹尼斯
20,
香烟已经燃烧完了,剩余的灰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颗烟头扔在地板上,随着火车的起伏晃动着。
戴平安看着何西亚,何西亚也盯着戴平安,两人对视着,如同一只年迈的牧羊犬在和一条凶猛的恶狼对峙着,然后,牧羊犬输了。
正如何西亚所说的那样,他已经老了,老的连羊群前方的路都寻找不到,只能依靠眼前的这只恶狼,哪怕他是一只恶狼。
“我会盯着你的。”
这是一个老人所能做的最后挣扎。
说完话,何西亚转身就要走,戴平安的声音在他后方响起:
“与其盯着我,不如多看看那位哈迪·史密斯·瓦伦丁吧,那位拉齐镇长,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拉齐镇长?什么意思?”
何西亚心里犹豫了一下,他还想再问问对方,可戴平安已经超过他,走进了车厢。
何西亚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皱纹更重了……
火车的节奏很单调,也很枯燥,就像车窗外的风景一般,开始还觉着有趣能多看两眼,可看着看着就随火车的节奏变得麻木了。
前世的时候,他曾经有幸坐过一趟由四川开往BJ的火车,四天三夜,硬座,那种酸爽让他至今记忆犹新。不过那是为了生活而奔波,无可奈何,而如今这一趟,则是为了他心中的意难平。有些事不做,会让你在睡不着的夜里辗转反侧,牵肠挂肚,而有些人不死,却会让你连觉都睡不着。
可人总是会睡觉的,于是那些事,那些人就会在梦里跟着你,缠着你,到你死为止。
火车停车的震动晃醒了不知何时睡着的戴平安,车窗外面已经黑了,原来火车已经离开新汉诺威州,到达了莱莫恩州的罗兹镇。
圣丹尼斯,位于莱莫恩州东部,而罗兹镇就位于莱莫恩州西部,是从瓦伦丁乘坐火车到圣丹尼斯的必经之地。这是一座表面上古板而正规,背地里却暗流涌动又充满腐败的南方小镇。火车会在这里停留两个小时,直到把前方的煤车装满,才会继续出发。
约西亚打算去罗兹镇的酒吧里喝一杯,顺便打探点消息,哈维尔和比尔也想跟着去,却被不想节外生枝的何西亚拦了下来。戴平安本来也不想下车,免得惹麻烦,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最后还是在何西亚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注视下,跟着约西亚下了火车。
虽然只是游戏中的一个随即触发的小彩蛋,但在这里却也意味着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既然路过,也就不能当做没看见,就当做为此次圣丹尼斯之行,积德行善了。
罗兹镇的酒吧位于小镇东边的另一头,要想到达那里得穿过整个小镇,很多旅客都会顺便在路上买些东西,这也是一种成功的销售手段。
戴平安没有跟着何西亚去什么酒吧,半路上往人群里一扎,就失去了踪迹。气的约西亚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最后也只能作罢。
罗兹镇的大街上,戴平安把帽子压低,在来往的人群中穿行着,很快他就看到一家店的招牌,这才转身拐进了它旁边的巷子里。
和大街上的灯火通明相比,巷子里黑得厉害。戴平安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他想找东西,他靠在旁边的墙上,点燃了一只烟,等待着。
“嘿!嘿!外边有人吗?能听见吗?”
声音从戴平安的脚下传来。那是旁边店铺地下室一扇用来透气的窗户,一双手正紧紧抓着窗户上的栏杆。
戴平安蹲下身子,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愤怒,焦急又无助的眼睛,看到外面有人,这双眼睛里多了一丝希望。
“求求你,救救我!救我出去,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那双眼睛焦急的向戴平安求助着。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我~我不知道,这个老板就是个疯子,求求你救我出去!”
戴平安静静的看着窗户里这双眼睛,没有说话,嘴上的香烟燃烧着,烟气上扬,在戴平安冷峻的面容前蔓延一番后,消逝于黑暗中。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犹豫一番后,眼睛的主人终于说出了实情。
“这间店铺的老板就是个疯子,他的儿子前段时间出了意外,他就~他就把我关了起来,他说我长得像他儿子。求求你,救救我,他就是一个疯子!”
“他把你关起来多长时间了?”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已经一个星期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没发现你的失踪,他们就没来找你?一个星期,这里来往过多少人?你向多少人求助过?镇上也有警局,难道就没有人报警?”
“我……”
里边的人沉默了,戴平安也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等待着。
“这家店的老板是~是格雷家族的人,这里的警察局也是格雷家族的人,他们是一伙的,没人敢管这件事,至于我的家人,他们,他们……”里边的人犹豫着,终于咬着牙继续说下去:
“他们收了店老板的钱,也就不管我了。可我~可我真的受不了,他就是个疯子!”
“原来是这样,”戴平安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波澜:
“那你恨他们吗?你的家人,他们好像放弃了你。”
“我~我~我不知道!他们也不容易,我只是……”
里面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干脆听不清了。听到这样的回答,戴平安一点也不意外,他让里边的人往后退几步,他想看清楚一些。
里边的人后退了几步,黑漆漆的地下室里,戴平安只能看到一些轮廓。于是戴平安扔下烟头,划着一根火柴,弹了进去。
火柴在黑暗里划过一道流星,坠落在里边,然后火焰升腾了起来。
借着火柴微弱的光亮,戴平安看清了地下室的环境。这是一间被精心布置过的儿童房,墙上贴满了彩色的墙纸,角落里堆满了各种玩具,木马,铃铛,布娃娃,应有尽有,而这些东西的主人,确是一个身材瘦弱,面容娇好的成年男孩。
说着男孩,是因为里面的人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的样子。说是成年,是因为这年纪的应该已经懂事,开始挣钱干活,而不是穿着一身粉嘟嘟的儿童衣服,在这个房间里骑着木马和布娃娃过家家。
此时这个男孩正满脸乞求的看着戴平安,泪水冲坏了他脸上白色的妆容,一根铁链从墙角伸出来,死死的锁在他的脚踝上。
火柴灭了。
那一瞬间,戴平安的眼前出现了幻觉,这个被锁着的男孩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男孩,另外一个同样十七八岁,同样身材瘦弱不堪,却能跟大人们干同样的活,挣同样的钱,说要挣钱回去给母亲盖所大房子的男孩。
那个男孩也很无助。
那个男孩也在哭泣
那个男孩也叫戴平安。
“刺啦!”
戴平安又划着一根火柴,这次没有什么幻觉,于是他又点着了一根烟。红火箭牌的香烟有点冲,在烟雾辛辣的刺激下,戴平安语气冷静的吓人。
“你会用枪吗?”
“我会的!”男孩的语气透露着兴奋。
“好的。”
说着话,戴平安解下腰间的牛仔左轮,检查了下弹仓里的子弹和枪械的状况。
“枪里有六发子弹。你可以把老板叫下来,威胁他放了你;也可以在他下来后,一枪打死他,找到钥匙解开铁链;还可以直接打断铁链逃出来。去往圣丹尼斯的火车一会儿就要开了,如果你追上火车,我可以帮你付车票钱,当然,你也可以在今晚等大家都睡着了,再做这些事情。”
说着话,戴平安把手枪放在窗户口,对方能够得着的地方。
“枪我留在这里了,路怎么走,你自己选!”
戴平安站起了身,男孩有些诧异,他够到了枪,拿在手里,抻着脑袋想看看外面的人,结果却什么也没能看到。
黑暗中,远远的传来一句话:
“人,一定要靠自己!”
一个多小时以后,戴平安从黑暗的巷子里窜出来,跟着人流返回到了火车上。约西亚早就回去了,正跟其他人抱怨着什么。戴平安从约西亚带回来的酒里顺了两瓶,忽略过两双“哀怨”的眼神,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汽笛声响起,火车再次出发。
当火车离开车站,驶过罗兹小镇的时候,戴平安喝了一口酒。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动静也没有,顺顺利利。
也许打算今晚再动手吧,戴平安的心里这么想着。
就这样,戴平安一口一口喝着酒,在“轰隆轰隆”火车声的伴随下,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金喜哥,你知道的真多,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我就能挣更多的钱,回家给我妈盖个大房子!”
“大家帮帮忙,咱们都一样,都是大清的人啊!”
“求求你,救救他,他还没死,真的,他还没死呢!不要把他扔出去,他真的还活着呢!”
有人在哭泣,是谁?
哦,原来是戴平安。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冒着大雨,趟着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他来到跟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是两根还带着体温的煮玉米:
“哥,这是我帮你从厨房里偷来的,你赶紧吃,还热乎着呢。”
“你放心吃,你不是说过,只要有东西吃,你的病就会好吗,你赶紧吃啊。你别担心,厨房的阿广跟我关系不错,这些东西都是我跟他借出来的。”
戴平安兴奋的说着,毫不顾忌脸上伤口的疼痛,却没有注意,被人打破的鼻子又开始流血,一滴一滴的落在了玉米上。
“可惜我不能帮你弄到酒,酒只有洋大人护卫队那里才有,不过你放心,找机会我会帮你偷出来的。”
“哥你倒是快点吃啊,再不吃就凉了,不用担心,明天我还能给你弄来吃的。”
“我已经跟同乡会的大爷求情了,大爷说他已经也跟洋大人那边求情了,过几天就给你找大夫……”
朦胧间,戴平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没有一会儿,戴平安又来了,这次他小跑着,像个刚刚偷完油吃的小老鼠,那股高兴的劲怎么也遮掩不住。
“哥~哥~哥,你快看,跟着你说的地方,那里真的有黄金哎,是金戒指,有两个呢。”
“有了这些,我就可以帮你换吃的了,两个戒指,一个换吃的,一个还能跟洋大人换酒,你的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了。”
“刚刚阿广看见,还想要这戒指来着,我怎么可能给他。他还想抢,哼!别看他年纪大,他根本打不过我!”
戴平安抹了抹刚好没几天的鼻子,一脸的得意……
当第二天的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从梦里醒来的人们一脸的兴奋。列车的前方,也就是太阳升起的天边,出现了几条柱状的烟雾,那是从圣丹尼斯钢铁厂的烟囱里排出来的。
圣丹尼斯,终于到了。
下了火车,约西亚带他们先去找酒店住宿,中途还拐了弯,去当地的马厩租了几匹马过来代步。虽然城市里有有轨电车和出租马车提供服务,但骑惯了马的众人还是觉得有匹马更保险。
骑马走在街上,戴平安的造型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少人窃窃私语,对着他指指点点。为了避免把警察招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戴平安不得不在约西亚的提示下,把帽檐压低,下了马低头走路。果然,注意到他的人变少了许多。
戴平安一边牵着马,一边偷偷打量着圣丹尼斯这座城市。
圣丹尼斯是一座港口城市,作为前往北美洲的门户城市,圣丹尼斯的贸易航线已经运行了百年以上。同时他也是戴平安来此以后,所见到的最大,最繁华同时也是最现代的城市。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还是一个多元文化的熔炉。商人、社会名流、水手、工人、乞讨者和小偷在此比邻而居,但总体保持着一个原则——西贵东贱。
在圣丹尼斯的西部,不仅有修建有大剧院,大广场供市民娱乐,豪华的市政府,警察局也修建在这边。而沿海的东南部分,那就是工人和平民聚集的地方,那边环境比较差,龙蛇混杂,就连巡逻的警察也相应少了。
而约西亚带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圣丹尼斯东南边,一个正对着港口的小洋楼。
21,寄信 初遇高手
21,
进了酒店休息了一阵,何西亚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他和约西亚分别要去圣丹尼斯各大银行跑一趟,尽快的把黄金兑换出来,哈维尔和比尔也要分别跟着他们,保证兑换的安全,至于戴平安——
本来就没有他的事,是戴平安非要自己来的,你让何西亚怎么安排。
果然,和何西亚打了个招呼后,戴平安就在众人无奈的眼神中,自己溜溜达达的下楼了。
小酒店门口正对着南边的港口,中间是个棚子模样的菜市场,售卖一些粮食蔬菜肉类等杂物。一辆从北向南驶来的有轨电车在小酒店的门转了个弯向西驶去,行驶出一段距离后它又停了下来,让路边等车的人上车。
戴平安没有上车,而是转身向左边走了过去。他没有骑马,因为他要去的这个方向商店林立,招牌众多,环境也狭窄,小路也复杂,如果骑着马的话,以他的骑术跑得不快不说,还容易从马上摔下来受伤。
他一边走着,一边向周围的人问路。这里是圣丹尼斯城的东部,周边生活居民都是以华人,黑人和墨西哥人为主,他们虽然对戴平安这一身装束有些好奇和羡慕,但没出什么幺蛾子。很快,他就在几个华人的指点下,来到了一个大院子。
说是一个大院子,其实就是几栋房子之间多出来一块空地,附近的人们在这里支上几个摊子卖东西,弄得像个菜市场一般。据询问的路人说,菜市场西门那边有个猎人的皮货质量不错,可以买几件;如果着急缺钱,也可以从东边小门那进去,用值钱的物件换些现金救急。
戴平安来到菜市场的西门,他没有去看什么皮货,而是走进了猎人对面的小巷子当中。这条巷子比较狭窄,两边晾着的衣服不停地往下滴水,路中间还有人养着两头大白猪。戴平安避开了滴水的衣服和大猪,敲响了一扇红色的木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大褂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Goodmorning,sir,mayi……咦?你是华国人?”
戴平安这一身打扮让中年人有些奇怪,但在看清楚戴平安样貌过后,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在下肖正礼,别人都叫我肖掌柜,不知这位老板贵姓,怎么称呼?”
戴平安赶紧学着样子抱拳还礼:“肖掌柜你好,我姓戴,叫戴平安。”
“不知戴老板有什么关照?”
“我想往国内寄些钱。”
“嗨,吓我一条,原来是要寄钱呐,看你这身打扮,我还以为你想干嘛呢。来,请进,快请进。”
说着话,肖掌柜让开门,把戴平安迎了进去。里面是间小房间,一边堆着一些信件,一边是简单的桌椅。
原来肖掌柜是一名专门的带信人。美利坚和华国远隔大洋,在这里打工的华国工人和家乡的联系也只有托人带来带去的一封家书。可哪有那么多正好要回国的人给你带信,于是就产生了一种职业,专门往返两地给他人捎带信件和财物的带信人。(在某个资料上看过,历史上真有这种职业,只不过正确的称呼实在想不起来了,因此杜撰一个,望见谅。)
带信人千里迢迢,跨越大洋大海,跋山涉水,往返于两国之间,挣得也只是个辛苦钱。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十分讲信誉,一口唾沫一个钉的那种,人在信在。如果途中对所带的财物有所损失,他们也会做出赔偿,当然要是连人都不在了,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戴平安按照记忆中的地址,给戴平安的母亲寄了五十美元。他本来想多寄一些的,但考虑到戴平安乡下的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钱寄的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这才选择了这么个合适的金额。反正过段时间可以再来寄么。
寄完信件,戴平安就想告辞,谁知肖掌柜好像想到了什么,他让戴平安等一等,然后从旁边成堆的信件中找出了一封,交给了戴平安。
居然是一封从戴平安华国家乡寄出,山长水远托人捎过来的一封家信,收信人正是戴平安。
戴平安打开信看了看,担心有些繁体字认错,还让一边的肖掌柜帮忙念了两遍,这才离开了肖掌柜的店铺。
离开小巷子,回到菜市场,已经快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晒得戴平安有些脑袋发昏。他想回酒店休息一下,结果刚出菜市场的门口,一个黑影不知从哪跑出来,撞了他一下跑开了。
戴平安下意识的一摸兜,身上的信和钱都没了。
艹!是小偷!
小偷跑的飞快,戴平安反应也不慢,掏枪瞄准扳击锤一气呵成,枪管的准心对准了小偷的后背,正当他要扣下扳机的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硬生生的把戴平安拿枪的胳膊给摁了下去。
“这里不能开枪,会惹麻烦的!”留下这句话,说话的人就迈开腿朝前边的小偷追去。
等戴平安想再开枪,已经不行了。一是小偷跑的有点远,保证不了准度,二是前方多了一个追小偷的人,又高又大的身板正好把前方的小偷给堵了个严实。
“艹!”
戴平安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收起手枪,跟着前方的大身板追了下去。
前面的两个人跑的很快,一个是两条小短腿来回飞快的倒腾,一个是大长腿甩开,一步顶别人三步,把戴平安远远的甩在了后边。如果不是大身板还时不时的回身招手,让戴平安跑的快一点,他甚至都要以为前边的两人一个负责偷,一个负责掩护,是一伙的了。
街上的行人对此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纷纷躲到一边,就连路上巡逻的警察也都站在一边看戏。
难道是因为老子丢的钱不够九百五十美元么?
戴平安心里那个气啊,他是体制特殊,靠吃东西和饮酒能恢复体力,不但感觉敏锐还长了一双夜眼,可没人说他跑得快啊。
这一路上跑过来,戴平安在后边追得是头上冒汗,嗓子眼里发干,上气不接下气的,终于在追过一个路口的转角后,把人给追丢了。
扶着墙,戴平安缓了好一会儿才把胸中缺着的那口气给倒腾上来。起身打量了下四周,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跑回了火车站。
想想刚才的事情,憋闷的戴平安想抽根烟冷静冷静,结果一口烟吸进去差点没把他给呛死。狠狠的把烟头一甩,戴平安转身就想离开,结果就听到旁边好像有什么动静。
顺着动静找过去,在一个外边堆满货物的巷子里,他找到了大身板。
包括刚刚小短腿的小偷在内,十几个年轻的小混混正抄着榔头,斧子,还有匕首等家伙什,准备围殴被他们围在中央的大身板。
不对!
戴平安把刚掏出来的枪又插了回去。
是大身板在一个人单挑这群小混混!
戴平安都看呆了。
大身板没有什么华丽的动作,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招式,面对冲上来的小混混,不用招也不用架,不管谁来就是一下。
一举手,一个混混捂着脸退了下去;
一抬足,另一个混混抱着脚脖子跪那了;
还有一个混混想从背后偷袭,都摸到身后了,大身板猛地一回头,一条又黑又粗大辫子甩过来,正好抽中对方的腮帮子。那一刻,戴平安好像看到两颗牙齿从对方的嘴里飞出来。
眼见对方的包围已经不成样子,大身板索性冲进了对方的队伍。如同虎入羊群,狼进鸡窝一般,大身板每抬一下手,都有一个混混跟着受伤倒下。当大身板把小短腿的脖子一手掐着拎起来的时候,小巷子里已经没人了。
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被能跑的给拖走了。当他们从戴平安的身边经过的时候,那副凄惨不堪的样子看的戴平安都没忍心阻拦。大身板下手不轻,每个混混估计得修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人。
“别~别~别伤害我!”小短腿抖得跟个小鸡仔一样
“钱呢?”
大身板逼问着小短腿,见对方不想说,掐着小短腿脖子的手一用劲!
小短腿这下真的上不来气了。他两条小腿来回挣扎着,一边拍打着大身板的手,一边指着墙角的位置。
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戴平安挪开墙角松动的砖头,找到了他丢失的钱,可是那封信没了。
“我的信呢?”
“路上丢掉了。”见对方还不老实,大身板刚刚松开的手又一紧。
“别~别~别,在我身上,我身上,就在我怀里!”
“贱骨头!”
说完,大身板开始在对方身上摸索,小短腿的胸口鼓鼓囊囊的,找了一番,居然是几个空钱包,中间就夹着戴平安的那封信。
大身板转身把信还给了戴平安,戴平安也终于有机会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大身板个子比戴平安足足高了一头半,二十五六岁年纪,大眼睛,高鼻梁,容貌甚是雄伟,就如同天龙八部当中的乔帮主走出来一样。唯一的缺点就是两个眉骨有点高,顶的眉毛不怎么长,好像没有一样。
拿到了被偷的东西,大身板掐着小短腿的手也松了开来,就在此时,异变骤生!
被放开的小短腿落地后猛地往起一蹿,手中一道寒光直奔大身板的眼睛。
他想要废大身板的眼睛!
大身板把头一扭,躲了过去,但划出的血花还是在空中绽放起来。戴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小短腿已经趁机跑开了。
然后就见大身板身子一翻,一步跨出去老远,右拳旋转着轰出去,正中小短腿的后背。
只听喀嚓一声,中拳后的小短腿踉跄了一下,还继续往前跑了两步,第三步的时候整个身子直接软软的倒了下去。
戴平安把小短腿翻了过来,发现血正顺着那张满是烂牙的嘴里涌出来,他的右手指间夹着一块刀片,正是它刚刚差点划瞎了大身板的眼睛。
尽管已经不能动了,但小短腿那两只狡黠的眼珠子还是恶狠狠的瞪着戴平安两人。大身板此时也被激起了凶性,把脚踩在小短腿的脖子上,使劲一踩,小短腿的眼睛就再也瞪不了人。
一滴血滴在了小短腿的脸上,这时戴平安才发现大身板受伤了。
小短腿刚刚那一刀,虽然没有划着大身板的眼睛,却在大身板下巴上开了个大口子,从嘴唇正下方到左下巴,一个弯弯的,深可见骨的大口子。
大身板捂着嘴,但血还是止不住的从他手指缝里流出来:“不得金……”大身板一动嘴。下巴上流的血更多了。
戴平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果然,巷子口那边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听动静感觉来的人不少,而这里又是个死胡同。
他们被人给堵上了!
戴平安拔出了双枪,枪口对准了巷子口的那边,正当他要提醒大身板小心的时候,一回头就看见大身板已经骑在了巷子尽头的高墙上,正向他伸着手:
“商赖!”
戴平安有点愣神,对方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夸的尚赖!”大身板急了。
戴平安咬咬牙,又把枪收起来,先是往墙边一冲,到跟前使劲向上一跳,同时把手向上一探,结果将将能够到大身板的手指头。大身板一俯身,就抓到了戴平安的手腕子,然后一提一放,戴平安就落到了墙的另一头,接着大身板一片腿,也跟着过来了。
墙那边响起了众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但这边戴平安和大身板已经通过各种复杂的小路,回到了大街上。出来后,大身板就要告辞离开,戴平安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走,硬拉着他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用金钱开路的方式,大身板的伤口很快得到有效治疗。当然在此过程中,戴平安同样拒接了医生使用止疼药,而大身板也硬气,从清理伤口到缝合结束,硬是一声也不吭。
出了医馆,两个人这时才有时间开始彼此认识。
戴平安摘了帽子,对着大身板一抱拳:“在下戴平安。”
大身板的眼睛忍不住跳了跳,最后还是对戴平安抱了抱拳,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阎孝国!”
22,阿广与同乡会大爷
22,
“这次多谢阎大哥出手相助,我……”
阎孝国的声音有点冷,可惜戴平安并没有听出来,他想说些什么,却被阎孝国举手拦住了。
“不必多言!如果你真心想谢我,就老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阎孝国一脸铁青的盯着戴平安:
“你的辫子哪去了?!
是意外,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戴平安一下子就都明白了,此时他有一百多种借口去解释,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选择了说实话。
“是我自己割的!”
“好!是个男人。那帮混混经常欺负我们国人,帮你只是一个巧合,因此你无需介怀!也许你有你的苦衷,可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恕阎某无法和一个数典忘祖,崇洋媚外之辈同行,告辞!”
说完话,阎孝国一抱拳,转身离去。
戴平安伸手想拦,可留人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无奈的收回了手。阎孝国那句话说的很对,道不同,不相为谋!难怪今天遇到的华国人看自己眼神都怪怪的,原来根子在这呢,想到这,戴平安忍不住苦笑起来。
午时已过,戴平安却没有什么胃口,也省的吃了。他搭上一辆出租马车,按照那封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他记得戴平安曾经说过,他在圣丹尼斯待过一段时间,看来信上写着的就是当时的地址。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马车把他拉到圣丹尼斯最东边的一片棚户区就停下了。这里的房子都是自己私搭乱建的,有些路别说是马车了,就是推一辆小推车也过不去。下了马车的戴平安一脚踩进了一摊泥水里,但他并没有在意,瓦伦丁的街上也是这德性,他早就习惯了。
棚户区里居住的人很多,看着龙蛇混杂,但寻找起来并不难,因为华人,黑人还有墨西哥人都分别有各自的地方。在他的询问下,戴平安很快找到了信封上写着的地方,那是一间用木板简单搭着的小平房,有两个人正坐在门口洗着衣服。
华国工人在这里除了各种又累又危险的苦工以外,洗衣工算是其他为数不多允许从事的职业之一。但看着几个盆里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可想而知,这份工作也轻省不到哪里。
门口洗衣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戴平安走到跟前一抱拳:“打扰了,请问这位兄弟……”
戴平安问不下去了,因为门口抬起头的这个男人他居然认识。他忍不住笑了,折腾了一上午,终于有了回报。
“阿广?好久不见!呵呵。”戴平安忍不住笑出了声。
“金~金~金喜哥?”阿广也认出了戴平安,他也想笑,却笑的不是很开心。
“你不是在铁路上么。怎么回来了?”
“你~你,不,您,那档子事发生以后,洋人公司那边不满意,吴大爷就~就~就不管事了,就~就回来了,我也跟着一起回~回来了。”
阿广说话有些结巴,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以前说话不但不结巴,而且很好听,深得工地华工总管事吴大爷的心,不然他也不会被安排到厨房当管事了。
“别着急,慢点说,呵呵,你怎么还结巴了。”戴平安笑的很灿烂:“这么说吴大爷也回到圣丹尼斯了?住哪啊,我得上门拜访拜访。”
阿广没说话,但戴平安没有催他,因为他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跟着阿广一起洗衣服的居然是个墨西哥裔的女人,而木板搭成的房间里面,居然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
戴平安笑的更开心了。
“呦!原来你结婚了,恭喜恭喜,看来我还欠你一份贺礼。结了婚几天了?”
“十天。”
“原来才十天,看来我这份贺礼还不算太晚,这位就是嫂子吧,恭喜恭喜呀,”
说着话,戴平安开始掏东西,阿广下意识的想挡在那个女子前面,可挪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挪动。
至于那个墨西哥女人,压根听不懂中国话,见戴平安笑的很开心,她也跟着笑的很开心,当戴平安把钱掏出来的时候,她笑的更开心了。
“出来匆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话,戴平安把三十张一美元的现金递给了那名女子:“收下吧,顺便帮个忙,今天我们有点开心,能帮我去买瓶酒吗,一瓶威士忌就行,我们需要庆祝一下。”最后这句话,戴平安是用英语将的。
一瓶威士忌也就一美元。
墨西哥妇女高高兴兴的拿着钱走了,阿广也想走,却被戴平安拦下了:“你去哪呀,咱们兄弟好久不见,得好好庆祝庆祝。怎么不邀请我进屋呢,咱们先进屋。”
也许是因为自己老婆不在了,也许是因为进了屋别人就看不见了,一进屋,阿广就给戴平安跪下了。
“金喜哥,不关我的事,一切都是罗便臣那个家伙……”
“你知道罗便臣在哪吗?”戴平安的表情没有变,继续笑着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人家可是……”
“那你知道他的家人在哪吗?”
“我也不知道,一直都是我叔叔跟她们打交道的,我就是一个小人物,我哦……”
“那吴大爷在哪,你总知道了吧?”
“我也不大清楚,我叔叔好像住在圣丹尼斯北边,靠近海岸的房子里,好像跟他的弟子们住在一起。”
“这样啊,谢了,兄弟,还跪着干嘛,赶紧起来吧。”说着话,戴平安一拍阿广的肩膀,结果对方跪的更死了,而且还抱住了戴平安的大腿:
“求求你放过我吧,金喜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现在叫戴平安。”
“是是是!是我对不起戴平安小兄弟,我不该打他,也不该抢他东西,可我真不知道他是为了救你啊,求求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怎么证明?按照你们同乡会的规矩,欺辱同胞好像是要剁手指的吧,要不你剁个手指头证明一下呗。”
“手指头?那可是吃饭的家伙,不能剁啊,求求你了,金喜哥,放过我吧,我刚结婚,剁了指头,以后怎么活啊……”
看着脚下这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男人,戴平安心软了。
“那就算了吧,这样,戴平安在乡下还有个老母亲,要不你回去照顾照顾她?”
“好好,没问题,以后他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今年我挣够了钱,明年就回去,不,我这个月就回去照顾她老人家,我明天就收拾东西……”
逃过一劫的阿广有些兴奋,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戴平安扶起了他:“不用着急的,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她老人家。”
“什么?!”
“呯!”
戴平安出了屋子,转身把门关上了。
低头看了看,鞋好像有点脏了,好在就沾上了几点,不严重。
他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只能默默低着头走了。
棚户区的人们继续着他们的生活,好像没听见刚才的动静,就算是听见了又如何,没人在意别人的死活,也没人敢去在乎别人的死活。
出了圣丹尼斯,在东北方向,有几块小农场,人们在这里养养牛或是种种菜什么的,供应给圣丹尼斯。也有人选择住在这里,贪图这里宽敞,有个院子可以活动活动。
同乡会的前任大爷,吴海之,也住在这里。老爷子今年有六十九了,一条花白的辫子垂在脑后,雪白的眉毛和胡子耷拉的老长,因为长年在外打熬,浑身上下的皮肤皱巴巴。
别看老爷子显老,年轻的时候可不一般,一把六合大刀舞起来虎虎生风,八九个普通人进不了身。可现如今不行了,两条腿被风湿折磨的苦不堪言,家里一年四季都得生者火炉子。
海边的冷风吹来,灰色长衫外面套了一件马褂的吴海之忍不住又往炉子里加了两块煤。
其实以他的身份,找人说说情,不是不能搬到圣丹尼斯西边,离着海边远一些,可他不愿意。一是那点距离没什么用,二是他一辈子无儿无女,更愿意和他的同胞,他的徒子徒孙们才一起。
今天,他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酒菜,遣散一帮徒弟,等着一个人的到来。从中午等到傍晚,戴平安才终于来了。
“吴大爷,身体可好啊。”戴平安是走着过来的,隔着老远,他就开始打招呼。吴海之没起身,而是示意戴平安入座。
“还行,还能活几年。”
戴平安坐了下来,脸上笑意盈盈,像是个来探望老人的晚辈。吴海之正相反,他冷冰冰的坐着,好像就他一个人在此一般。
没有人动桌上的酒,也没有人举起筷子,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落日的余辉在吴海之的身上洒出一片金黄,却把笑着的戴平安陷入了黑暗之中。
许久,吴海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今天有人跟我说,有个死去的人跑来给家里边寄钱,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想当初,我们在树林子里捡到你,把你救回来,是看在大家都是华国人的份上。谁能想到你后来会突然把辫子剪了,谁又能想到,戴平安那个孩子会是那么倔呢,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我怎么就不信呢。我的记得当初,是戴平安一个人把我从林子里背回来的。后来您还给我起了个名字,金喜,惊喜,呵呵,多么惊喜的名字!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因为我身子虚,没干了几天活就干不动了,你们才又把我扔到路边等死的吧。”
“不过也正常,工地上不养闲人,也养不起闲人,你们也是没有办法,可这关戴平安什么事?”
“那个孩子就是倔,他舍不得你死,他说你只要有东西吃身体就会好,这才去食堂偷东西……”
“我不是说偷东西!戴平安去食堂偷东西,阿广教训他,没有毛病。我问的是,戴平安带着黄金戒指回来换食物,阿广抢他的戒指,你为什么不管?”
“你们同乡会不是有规矩,不许欺辱同胞,不许抢夺同胞财物的吗,你为什么当做没看见?”
“就因为他是你侄子!你死去大哥唯一的儿子!你就为了护着他,装作啥也没看见!然后你的好侄子挨了揍,不敢找你,居然找了护卫队长罗便臣那个王八蛋!两个人强买不成就硬抢?戴平安不愿意,就差点把他打死?”
“我~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已经责罚过他了,他不懂事,也挺后悔……”
“责罚?后悔?”
“所谓的责罚,就是给他找个外国娘们传宗接代?所谓的后悔,就是在戴平安死了不到一个月,就在他以前待过的地方洞房花烛?”
“你~你怎么知道?”吴海之惊了。
“我怎么知道?当然是我亲眼所见。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就是你的好侄子亲口告诉我的,他可是连一下都没犹豫,痛快的很呐!”
“你!”吴海之捂住了胸口:“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能把他怎么样,他自己也挺后悔的。”戴平安的声音缓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
“他为了赎罪,答应要替戴平安回去照顾他母亲,我吶,也就帮帮忙,送了他一程。”
吴海之站了起来,却没站稳,只能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指着戴平安,他的手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戴平安却是稳稳的把帽子摘下来,解开头上的包头巾,让憋了一天的头发感受下海风的清凉。
“看来您也知道戴平安的母亲已经过世的消息了。还有,您不会真的以为,把阿广逐出同乡会,让他在戴平安住过的房子里干着洗衣服的活,他就能真心悔过吧。况且戴平安能死,他为什么不能死呢,就因为他是您的侄子?”
“记住!不是我心狠,是你的侄子阿广把事情先做绝了的。”
吴海之的脸色变换着,一下白一下红,最后强行把嘴里涌出来的东西咽了下去,才踉跄着坐了下去。许久,才开始说话:
“那你呢,金喜仔,把事情做这么绝,就不想着给自己留条退路?”
“退路?”戴平安收起了笑容:“您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有退路可言么?还有,我不叫金喜仔,我叫戴平安!”
“好!好!好一个戴平安!”吴海之好像想通了,放松开来:“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杀了我?我的这条老命就在这里,拿去吧。”
“您的命我就不要了,这次来,我只想请问您一个问题,罗便臣那一家子现在在哪呢?”
“不可能!”
23,劝解 翻脸与选择
吴海之没有回答问题,他脸色严峻的指着戴平安,紧张的问道: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不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打听罗便臣先生的消息。难道你还想要杀美国人!你知道你之前逃跑时杀了一个洋人护卫以后,大家在工地上是怎么过的?”
“一个月啊,整整一个月的华国工人没能拿到一分工钱,工作量增加不说,那个月大家连饭都吃不饱!你知道那一个月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所以为了让大家吃饱饭,我就该死喽?”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人离乡贱!我们是在人家的土地上!你知道一个华国人想在这块土地上活下去有多难么?你知道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能干下来有多么的不容易?本来美国政府这两年就看我们不顺眼,出台了专门的法案排挤我们,日子已经不好过了,你还要去找美国人的麻烦,难道你想让我们都活不下去,跟着你一起为戴平安那个小子陪葬吗?”
“戴平安的死,是因为阿广而起,是我没有教育好阿广,是我的错!我们吴家断子绝孙,我认了!我的这条命你也拿去!我和阿广两条命赔给你!够了吧?别再搞事了,别再要报仇了,也别再想什么罗便臣了,给你自己留一条活路,给大家留一条活路,不好吗?就当我求你了!”
吴海之强撑着苍老的身躯站了起来,然后朝着戴平安的方向弯下了身子,他竟然给戴平安鞠了一躬!
多么的悲哀!多么的荒诞!多么的可笑!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向一个年轻人鞠躬,为的却是让他放弃报仇,不要伤害洋人。
戴平安没有躲,也没有让,他接受了吴海之的鞠躬,因为他忙着在笑,疯狂的笑,笑的连眼泪都流出来,笑的连嘴巴都合不拢,笑的浑身无力的摊软在椅子上,但诡异的是,无论戴平安怎么笑,他的嘴里由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终于,戴平安笑够了。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双手撑着椅子站了起来,先将老人家的身子扶起,让老人坐了回去。
“看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想不到我做的事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
想不到我只想讨一个公道,居然这么难;
更想不到吴大爷您,居然是这么的大公无私,舍己为人!”
“我服了!您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不服的,我戴平安心服口服!我什么都听您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
说着话,戴平安右手掏出了斯科菲尔德左轮手枪,扳开击锤,顶在了吴海之布满老年斑的额头上:
“那您是打算怎么做,才能向罗便臣先生保证,我是真的不会找他报仇了呢?
是挖了我眼睛!
还是打断我的手!
还是像逃出去以后,走投无路又不得不返回来,最后被你交给了罗便臣活活打死的戴平安,那样呢?!”
“呯!”
戴平安几乎是咬着牙扣下的扳机,灼热的子弹带着戴平安的怒火射出了枪口,直直的飞向了屋顶——
枪打空了。
戴平安心中一惊,汗毛直竖!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拿枪的右手被人拨开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就在这一刻,两根漆黑枯瘦的手指头正在戴平安的眼前逐渐放大。
二龙抢珠!
吴海之一手拨开顶着脑袋的枪,一手抓出去,两根手指要抢的正是戴平安的这对眼珠子!
电光石火之间,生死关头一刻!
这一瞬的时间突然好像停了。
不对!是慢了下来,慢的连他都能瞄到枪口火光的缓慢绽放,也能看清楚剜过来的两根手指上的硬茧和指甲里的黑泥。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太慢了,慢的连闭眼睛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根枯瘦的手指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笼罩了他的整个视野,杵在了他的眼珠子上!
先是左眼黑了下来,有种异物侵入的不适与酸涩,紧接着是右眼,黑下来的同时也跟着酸疼起来,这时左眼睛的酸涩才一下子浓缩成了剧烈的疼痛。
疼的钻心,痛的入肺,疼的他全身开始抽搐,疼的他左手终于拔出了手枪,疼的他右脚忍不住蹬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他整个身子向后退了一厘米,也正是这一厘米,让他右眼的视野有所恢复,虽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再次看到了那两根如同两条毒蛇一样的手指,以及手指之后一脸狰狞的吴海之!
此时戴平安左手的双动式左轮也终于抬起了枪口。
“啪!啪!啪!啪!啪!啪!”
连着六枪,空中飘起一朵血花。
这会儿时间已经恢复了正常,可当戴平安摆正右手的枪,强忍着泪水,用模糊的右眼找过去时,吴海之的人不见了。
房间外面传来动静,十几个吴海之的徒弟举着提灯,拿着枪朝这边冲了过来。
“哗啦”一声!
戴平安身前的桌子猛然翻起,兜头兜脸的向他砸了过来,同时一道黑影从桌子下面窜出,逃到了门外,正是吴海之。
“开枪!打死他!”
刚刚躲开桌子的戴平安迎来了十几发子弹,吓得他连滚带爬的扑进了房间里屋。扑进去以后,他立马翻身对准了进来的门口。
左眼火辣辣的疼得睁不开,右眼的视界被泪水洇的模糊一片,好在外面的枪声停了,也听不到有人冲进来的动静。
戴平安给双动式左轮换好了子弹,忍着眼睛的酸痛往外甩头一看,结果看到的却是从房间外面射向他的子弹和丢进来的提灯。
子弹打的门框周边的木板“啪啪”作响,还有几颗幸运的直接射穿木板,打了进来,但更要命的是那几只摔烂的提灯。
灯油四溅,火苗子一下子就蔓延开来。外国人盖房子用的都是木板,火势一下子就在屋子里烧开,堵住了戴平安出来的路。
这时戴平安才发现,自己所待着的里屋墙角,居然摆着几个木桶,打开一看全都是煤油。吴海之那个老东西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要戴平安活着离开,现在更要直接活活烧死他。
“金喜仔,放弃吧,别挣扎了,现在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吴海之在外面捂着自己右胳膊,躲在徒弟们的身后开始喊话。
刚刚那招二龙抢珠被戴平安侥幸躲过去之后,他立刻缩身闪到了桌子底下,但来不及收回来的右臂还是中了一枪,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逃出来,不朝戴平安继续下手的原因。
回应他的是里面射出来的一颗子弹,结果不知道打哪去了,吴海之看都没看一眼,他让众人停止射击。
“金喜仔!别怪大爷心狠,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杀阿广我可以原谅你,你让我断子绝孙我也认了,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罗便臣先生的身上。他是公司的人,出了事情,咱们几万华国工人怎么办!”
“金喜仔,你要识时务,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罗便臣先生的二公子就是圣丹尼斯警局的副警长,手里攥着多少城里华人的生计,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呯!”又是一枪。
“老子叫戴平安!不叫什么狗屁金喜仔!”
“呯!呯!呯!”戴平安在里面不停的开枪,虽然没有打中人,但还是逼着吴海之等人后退了几步。
“死不悔改!”
吴海之恶狠狠的盯着里面:
“戴平安最后是我交出去的,那又怎样!他不听话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咬伤罗便臣先生。你知道因为他那一口,我们多少华国工人差点没饭吃!他不死谁死?!”
“放屁!老东西,你是害怕自己没饭吃吧,同乡会每个工人的工资要扣三成,还放印子钱,你真当老子不~不知道,你勾结罗便臣,你~咳~咳~咳……”
躲着里边的戴平安被呛的说不下去,枪声也停了。
火势越来越大,戴平安躲着的里屋也开始烧了起来,剩下没起火的地方也被灌进来的浓烟所笼罩,戴平安呼吸不上来不说,受伤的两只眼睛更是被熏的疼痛难忍,眼泪直流。
看来今天得要玩命了!戴平安抓紧了手中的双枪。
夜色开始笼罩下来,黑暗降临大地。
冰冷的海风袭来,燃烧着的火焰更旺了,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烈焰很快吞噬了整间房子,四周的白地更是被燃烧着的熊熊烈火映的通红。
圣丹尼斯城里的警察也赶了过来,他们穿着蓝色的警服,骑着马,带着卡宾枪和吴海之他们站到了一起。这是早就打过招呼的,没有人为此感到奇怪,
和带队的警察打了个招呼后,吴海之站到了人群之前,继续看着自己的房子在烈火中燃烧。
多年的江湖经验教会了吴海之两个字——谨慎。所以他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拿一间老房子来解决一个寻仇的凶徒,多划算。
他也不着急。
华国人千辛万苦,漂洋过海来这块土地求生,多不容易,干嘛要拿人命去填。稳稳当当的站在外边等着里边的人自己做出选择,不好吗。
要不戴平安经受不住火焰的烧烤,冲出来拼一把,被他们乱枪打死,要不选择咬着牙继续忍下去,直到在房间里被活活烧死!如今看眼前的火势,留给戴平安选择的恐怕不多了。
“呯呯……呯呯……呯呯……”
爆豆般的枪声在屋里响起,隔着火焰他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这反常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吴海之的不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好,跟我来!”
说着话,吴海之立马带人和警察朝房子后面绕去,结果刚迈步就听到那边传来木板破裂的响动。他们加快了脚步,可紧赶慢赶,等他们绕过去时,烧得噼啪作响的木板后墙上已经多了一个洞,
一个被人从里到外撞出来一个大洞!
原来刚刚的枪声是戴平安在里面开枪,他用子弹在燃烧着的后墙木板上打出一圈孔洞,然后硬生生的撞破后墙逃了出来。
后墙的外面,是一小块院子,戴平安的霰弹枪外套还在院子的护栏上挂着,正呼呼的燃烧着。出了院子就是一片泥泞的树林,那里是一块泥地,平时根本没人去,这会儿看过去黑乎乎的,根本找不到什么人影。
“轰!”
房间里一个装油的木桶被烧炸了,一团大火球顺着墙上的大洞喷了出来,逼得人们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赶紧去追!全都去追!绝不能让他活着逃出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指着那片漆黑泥泞的树林,吴海之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没受伤的左臂:“他被我戳了眼睛,身上还有烧伤,跑不了多远,快去!”
十几个徒弟立马带着枪翻过院子,追了下去,跟着来的几个警察也返回去骑上马,朝林子的方向兜个圈子追了过去。
站在院子里,身后熊熊的火焰烤着吴海之的后背,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想不到算计成这样,居然还能让戴平安从火海里逃出去,吴海之有点恼羞成怒,但心底隐约还感觉到一丝不安和惋惜。
这又是一个硬种!
就像之前那个叫戴平安的小兔崽子一样,都快被打死了,仍然不愿意松开手里的戒指。
难道叫这个名字会让人的骨头变硬么?
可惜了……
他的眼睛有伤,在树林里黑灯瞎火的跑不了多远,就算真的让他不小心跑出去,侥幸活下来那也是个废人,一个活不了多久的废人!
唉,真是可惜了……
房子已经开始坍塌,炙热的火舌舔舐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特别是戴平安逃生的那个洞口,因为有空气的不断补充,烧的最旺!也就是在这最旺的洞口,一个快被烧焦的火人从里面慢慢的爬了出来。
他抬起燃烧着的手,手里紧紧抓着一把转轮手枪。
前面的吴海之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呯!”
一颗子弹从他的脑子里打了个对穿,
这次戴平安没有给他转身动手的机会。
死尸倒地,这时戴平安才踉跄的扑向了院子里饮马的水槽。
“滋……”
白色的水雾腾起。
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借着夜色,一条焦黑的身影踉踉跄跄的朝着圣丹尼斯的方向走去……
24,血色的眼睛,世界还有辫子
24,
夜晚,圣丹尼斯的巡警还在街上忙碌着,特别是城市的西部,经常有些衣衫褴褛的可疑人物被巡警押着去了警察局,但凡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黑暗的巷子角落,犄角旮旯等能藏人的地方都被这些巡警筛了一遍,圣丹尼斯北部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墓地,更是被仔细搜索了两次,一无所获的巡警们才悻悻的离开。
今晚的夜空没有云彩,挂在天空的大月亮给墓地的坟墓和石碑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夜风呼啸着,呜咽着,仿佛在为这里沉睡着的人们而哭泣。
一只猫头鹰飞了过来,落在墓地中央高高的十字架上,它用嘴梳了梳被风吹乱的羽毛,然后歪了歪头,脑袋诡异的朝着某个方向扭了过去。
那是一座隐藏在围墙阴影下的墓室,一只手从墓室里伸出来,轻轻拨开墓室的金属栅栏,被油润过的铰链像设想的那样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一个漆黑的身影从墓室里爬了出来。
他蹲在墓室门口,小心翼翼的左右观察着,在确定四周确实没有别的活人后,才向里面轻轻的摆了摆手。
于是,又有一个身影从墓室里爬了出来!
两人松了一口气,刚刚实在是太危险了,差一点就被搜查的巡警发现他们隐藏的行踪。
“好悬啊,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被那个巡警发现了,上帝保佑,盗墓贼这份工作实在是太危险了,咱们应该改天在来的?”
“危险?要糊口啊大哥,”另一个人借着月光清点着手里死人的财物,一边忿忿不平说着:
“明天是给勃朗特先生交钱的最后期限,没钱上交,难不成你想喂鳄鱼么。还有,如果上帝真的要保佑我们,那就该让圣丹尼斯里的有钱人多死几个,而不是让你在这唠叨个没完。”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反应那么大。对了,你是后来才进来的,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巡警?”
“我也不是太清楚,听说是在搜捕一个华国人吧,哎呀,这关你什么事,你怀里的酒呢,快掏出来让我喝一口,刚刚窝在坟墓里一动都不敢动,快把我给憋死了……”
“哎?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么,你盯着我后面看干什么……”
“喀嚓!”
这是手枪击锤被抠动的声音,他终于知道自己同伙在看什么了,缓缓的转过身——蓝色臃肿的双排扣大衣,高耸的黑色盔帽以及盔帽上代表‘正义与秩序’的镀铜帽徽,清清楚楚的说明了对方的身份。
虽然对方身处于阴影深处,看不清面容,但之前的动静还是能让他们能联想到,对方手里已经有一把手枪对准了两人。
“我们正在追捕一名穷凶极恶的华国盗匪,目前为止,已经至少有三名巡警为此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巡警的声音很低,但字字清晰:
“身为圣丹尼斯城的市民,每一个人都有协助警方抓捕盗匪的责任和义务,而不是在警方埋伏的地方出出进进,更不是打乱警方的计划,你们这两个该死的,肮脏的,卑鄙的,只知道在墓地里挖土吃的臭老鼠!”
“咕嘟!”两人咽了口口水,好久才反应过来:“我们是向勃朗特先生交过钱的,按照规矩,你不能逮捕我们……”
两人说的有点底气不足。
“我当然知道安吉洛·勃朗特先生的规矩,所以我刚刚并没有开枪,不是么。但我也不允许你们两个人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惊扰这些灵魂的安息!”
“那我们……”
“那什么那!留下你们枪里还有身上所有的子弹,然后马上滚出我的视线,马上!”说完巡警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你怀里的那瓶酒,这些可怜的灵魂需要得到安慰!”
没人去思考酒和安慰灵魂有什么关系,被震慑到的两人麻溜的留下身上所有的子弹,还有那瓶酒,带着他们今晚的收获一溜烟的滚出了墓地。
看到两人确实走远了,戴平安赶紧扑上去,抓起了地上的子弹,掰开左轮的弹仓,六个窟窿眼都是空的。
直到装好子弹,合上弹仓,把剩余的几十发子弹揣进兜里装好,戴平安才终于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在吴海之家的火海里,戴平安身上所有的装备都着火了,包括那身价值不菲的黑色套装。那两条插着二百多发子弹的腰带和子弹带更是被他扔出去老远。灼热的火焰他或许敢坚持下,但把两串二百多响,随时能炸响的“鞭炮”挂在身上,他还是不敢玩的。
于是当他一枪崩了吴海之以后,浑身上下就只有手中那把斯科菲尔德的左轮手枪和烧的只剩半截的时髦长裤留下来陪着他。不过以他当时皮肤的烧焦状态来说,穿不穿裤子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又摸回了圣丹尼斯,摆脱了吴海之那些闻声而来的徒弟们,但这并不意味着戴平安就安全了。正如吴海之生前所说,罗便臣的二儿子现如今是圣丹尼斯警局的副警长,他怎么可能放过戴平安。
当然,这跟戴平安逃跑时闹的动静太大有关。逃亡路上,时不时就被发现的他用光了枪里剩余的五发子弹,杀了三名巡警,才换回来身上的这身警服以及在墓地这里躲藏的机会。
街上来往的都是巡警,他出去没走两步就会被识破。
如今这几十发子弹入袋,戴平安的心里又多了几分逃出去的信心。将盗墓贼留下的那瓶酒一饮而尽,糊弄下自己饥饿万分的肚子,然后他的视野中就多了一柄大刀。
刀宽背厚刃儿飞薄,杀人不见血光豪,紫微微、蓝洼洼的一柄专门用来在菜市口砍人头的鬼头大刀!
“咕嘟!”
这次轮到戴平安咽口水了。
大刀刀柄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握在手中,顺着胳膊看上去,那副身板又高又大,整整超出戴平安一截子,光滑锃亮的脑门下,又黑又粗的辫子如同一条黑蟒绕在脖子上。
来人站在一座墓室之上,头顶着一轮明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戴平安,虽然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戴平安已然猜到来人是谁。
“举起手来!放下武器!”
这是戴平安最后的挣扎,可对方轻然一笑,挥刀指向了戴平安:“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何必做这无谓的挣扎!你的步态已经出卖了你,束手就擒吧,戴平安!”
步态?这TM还是不是美国西部,怎么串味到武侠了?
戴平安的内心崩溃了,想不到最后会被阎孝国堵在这里。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那我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戴平安的事情,我早有耳闻,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受得起阎某一礼!”说着话,阎孝国倒提着刀,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没想到今天白天遇到的就是你,我本想着放你一马,奈何你复仇一事,事关几万华国工人的生计,阎某不可大意……”
“行了,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古语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
“停,我他妈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呢!”戴平安再次打断了阎孝国,事到临头他也放开了:
“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眼里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狗屁朝廷,这些扯淡的君君臣臣废话你跟我少说!”
“难道你是反清复明的朱明余孽?”
“不是!老子没有那牛的祖宗!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就是不爽你们的鞑子狗皇帝,也看不惯那个老妖婆子,怎么着?”
“住口!”阎孝国彻底怒了,挥刀一指戴平安,就要说什么,但戴平安也不客气,拿枪指向阎孝国的同时,第三次打断了对方说话:
“住你大爷!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是主子,而且还TM的能当皇帝,而其他人生下来就得是奴才!老子就是不服怎么着!去你妈的!”
说着话,戴平安低头看了眼地下:
“咱们俩之间大概……就算它十步吧,我知道你功夫高,但我还要看看,十步之内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反正今天只有一个人能从这活着走出去,咱们两个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好!”
十字架上的猫头鹰被吓得呼扇着翅膀飞走了,呼啸的夜风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戴平安握着枪的手里渗出了汗,左轮手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气定神闲的阎孝国,但戴平安有种奇妙预感,那就是下一刻,那把鬼头大刀就会劈到他的头上。
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戴平安心里挣扎着,他想要找到眼睛快被吴海之剜出来时的那种感觉,那种生死之间的感觉,他想要时间慢下来,只有慢下来,他才有机会在阎孝国的刀下求得一线生机。
戴平安紧紧盯着阎孝国,他的左眼开始酸痛——
不对!
这是让那个老东西戳的还没好利索。
试试别的法子,戴平安咬了咬舌头,一股腥甜的味道开始在嘴里弥漫,
也不对!
老子舌头都咬了,你就给我来这个?
也许是看出了戴平安的犹豫,也许是等的不耐烦,想早点了结一切,阎孝国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那一刻,刀光雪亮,天地之间仿佛多了一弯明月,也就是这一刻,戴平安的感觉找到了!
跟着感觉,戴平安深吸一口气,就像大叔曾经教他的那样,一口气吸到底,当吸到不能再吸的时候,他眼前的世界烧着了。
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在他的视野中心烧了起来,并向四周蔓延,火焰所过之处,原来世界里缤纷的色彩都随着火焰燃烧与消融,烧到最后,烧的只剩下一种颜色,
血的颜色!
血色的眼睛!
血色的世界!
这团火焰烧的很快,快到与之相比,整个世界都跟着慢了下来,不对!火焰没有快,是在这个血色的世界里,本来的一切,包括时间,就都应该是慢的。
终于找到了!
戴平安兴奋的睁大了眼睛,阎孝国原本举刀的动作竟然真的慢了下来,虽然没有慢了多少,但已经足够戴平安预判他接下来的动作。
对应着,他只要把枪口挪一下,就轻轻得挪一下就可以了。这一点点的距离挪动,很吃力,吃力到戴平安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枪口一点一点的动了,终于按照戴平安的意愿,挪到了他想要的位置上。
食指开始用力,扳机被一点点的扣下,
这一颗子弹他阎孝国躲不开!
戴平安心中无比的坚信,谁也拦住,耶稣再世也拦不住,他说的!
然后,
时间恢复了正常。
戴平安眼前的世界也恢复了正常。
阎孝国已经把刀举过头顶,可戴平安却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了。更要命的是,阎孝国那边还有两个巡警举着枪不知道从哪跑了出来。
“举起手!放下武器!”
“把武器放下!”
戴平安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就像一条快要缺氧而死的鱼,汗水渗透他头上烧焦的皮肤,一滴跟着一滴从脸上滑下来。
但他还是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这不是他垂死挣扎的倔强,而是因为被那两个巡警用枪指着的人是阎孝国。
阎孝国放下了高举着的鬼头大刀,但他并没有松手,他从墓室上跳下来,想解释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两个巡警一跳。
“呯!”
子弹擦着阎孝国的耳朵射中了后面墓室的石墙,飞溅的碎石打的阎孝国后背生疼,但他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才是……”
“放下武器!”X2
阎孝国想解释,但两名巡警并没有打算听他的解释,他转头看向戴平安,可刚刚戴平安还待着的那片阴影里,哪里还有对方的踪迹!
阎孝国知道此时再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想先跟着巡警回去,回去之后就能解释清楚一切。至于戴平安
——算他走运!
“当啷”一声,跟随了阎孝国多年的那把大刀落在了地上。
弃械投降,这对一个军人来说是一种耻辱,但为了大局,眼下他也只能做出这个选择。
两名巡警到了他跟前,一个用枪指着他,另一个对准阎孝国青筋暴起的额头就是一枪托!
“啪!”
血顺着额头留了下来,阎孝国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巡警居然敢打自己!他瞪向了对方,于是这种眼神被当成了一种挑衅,他又多挨了两下。
“啪!”
“啪!”
血流的更多了,阎孝国的半张脸都被盖住了,但他还是没眨眼,身子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动手的巡警畏缩了,但却激怒了另一名巡警。
“他们当中有的人骨头很硬!不过不用着急,”
让同事拿好枪,这名巡警来到了阎孝国的身边,抓住辫子,向后一拽,扯得阎孝国的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你只要学会像牵狗一样牵着他们就行了。”
说着话,他把阎孝国的辫子在手上绕了几圈,又往地上狠狠的一扯,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阎孝国直直的拽倒在了地上。
“啊!”
一道不似人声的怒吼响彻圣丹尼斯的整个墓地,伴随着急促的枪声,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而不等那名巡警开第二枪,阎孝国右手的拳头已经在他面前挥过,又一颗头颅落了下来。
松开拳头,乌黑的袖剑收了回去,阎孝国转身回去,捡起地上的鬼头大刀对着之前的那具尸体就是一顿狂劈。
鲜血四溅!血肉横飞!
一名巡警听到枪声匆匆赶来,可当他转过弯,看到的却是一双已经杀的血红的眼睛,
血红的眼睛,血红的辫子。
大刀“呜”的一声抡起,把眼前的人一分为二。
于是这座墓地成了圣丹尼斯巡警们的修罗场,每个敢冲进去的巡警不是身首异处,就是被一刀劈的二一添作五。
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中了多少枪,在刀声与枪声的交错之间,回过神的阎孝国终于停了下来。
拄着刀单腿跪在在了墓地中央,他挥不动刀了,他的身体还有气力,可他心里的气力已经在刚刚的怒吼声中被熬榨的一干二净。
他发现自己手中的刀再锋利,挥舞的再快,仍然维护不了自己的尊严,也维护不了故土的尊严,更维护不了心中那份神圣的尊严。
四名巡警拿着卡宾连发枪小心翼翼的围了过来,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端着手枪的,但在阎孝国的眼中,这一切已经无所谓了。
“当啷”一声,那把不知在今晚砍了多少人的鬼头大刀,再一次落在了地上。阎孝国跪了下去,他面对着东方,重重的磕了下去。
“孝国无能啊,难报国恩!”
头紧紧贴着地,阎孝国嘶吼出最后的声音。
四名巡警举起了枪,对准了地上这个浑身浴血的华国人。
“呯!”
“呯!”
“呯!”
“呯!”
四声枪响,
四具尸体倒了下去。
阎孝国抬起头,正好看到第五个巡警倒提着一把卡宾连发枪,在他跟前抡了起来。
“啪!”
飞出去半截子枪托,阎孝国终于被砸晕了过去。
“报恩NM啊报恩。”
戴平安一口唾沫吐到了地上。
……
说个题外话,今天的内容灵感来自于昨晚刷到的一条抖音:一个叫谭锦镛的中国外交官的故事,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查下。
弱国无外交。
25,逃亡与钱币
25,
阎孝国的袖剑通体乌黑,宽三指,小臂长短,不像寻常袖剑从手腕下方刺出,而是顺着手背上方滑出,前方尖锐的同时两边开刃,异常锋利,既可以突刺,也可以用来劈砍,刚刚那两名巡警就是被阎孝国用它斩了脑袋。
好东西!
戴平安把袖剑装在了右手臂,扯出牵动机关的细线套在中指的红宝石戒指上,别说还挺贴合,外面套上衣服有一点也看不出来。
然后戴平安把阎孝国和他的鬼头大刀往马屁股上一扔,翻身上马赶紧离开了这块死亡之地。
在这圣丹尼斯的墓地中,阎孝国连砍带剁的劈了二十多名巡警,近乎一个排的警力。当戴平安收集好子弹枪械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却发现墓地外面连人都没有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改日再约!
逃过一劫的戴平安赶紧带着阎孝国开溜。
摸出一块不知主人是谁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就要到晚上十二点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阎孝国今晚在墓地的动静搞得太大,长长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之前的巡警也不见了。
戴平安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枪,越往何西亚他们住的酒店那边赶,就觉得的不对劲。在转过一个路口就能看见酒店招牌的时候,前方噼里啪啦的响起了枪声。
三匹快马从对面冲了出来,领头一人正是衣衫不整的哈维尔,后面跟着同样狼狈比尔和何西亚。
戴平安看见了哈维尔,哈维尔也看见了路前方的戴平安,抬手就是一枪。
“啪!”
戴平安戴着的警盔飞了出去。
“是我!戴平安!你TM看清楚再开枪!”
戴平安低头伏在马上骂道,结果哈维尔连停都不停敢,留下一句快跑,就带着两人从戴平安身边冲了过去,戴平安抬起头,才知道今晚街上的其他巡警到哪去了。
四五十个巡警在对面如狼似虎的追了过来,其中三分之一的人还骑着马,看到穿着同款警服的戴平安让他们犹豫了一下,可戴平安却不敢犹豫。
“啪!啪!啪!啪!啪!啪!”
连着六枪,对面冲过来的五匹骏马软了下去,马上的巡警也跟着被甩了出去,戴平安调转马头赶紧逃跑,他的身后,追缉的巡警们因为满地打滚的马匹,暂时被甩了开来。
枪声从后面连二连三的响起,子弹嗖嗖的从戴平安身边飞过,戴平安低着身子拼命的甩着鞭子,终于在转过一个路口后,看到了前方三人的背影。
“后面快追上来了,现在往哪跑?”
戴平安骑得是一匹安达卢西亚马,是当地警局配备的战马,根本不是哈维尔他们临时租借的乘骑马能相比的。他很快就追上了三人,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后面追来的巡警骑着的是跟他一样的战马,继续跑下去,他们根本跑不了多远。
“下马!钻巷子!”何西亚今晚的声音有些绝望:“大家分开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唯一熟悉圣丹尼斯的约西亚并不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能逃到哪里,目前何西亚能做的也只能是让大家各自奔逃,四散逃命了。
“什么叫能跑一个算一个,你们的枪哪,呃……”
戴平安正要问什么,一只大手掐着脖子就把他从马上扯了下来。阎孝国一手拽着戴平安的脖子,一手倒提着大刀快步走进了旁边黑咕隆咚的巷子里。
“不想被抓就跟我来……”
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反应过来的何西亚三人相互看了一下,立即翻身下马,赶走了马匹,然后跟了下去。
阎孝国的步伐很快,何西亚三人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在漆黑的小巷子里,三个人跟着阎孝国一路摸着黑爬高走低,终于在摸爬滚打了半个小时后,来到一座小楼二层的一个房间。
关上门,打开灯,何西亚三人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哆嗦。
一个从血池里泡出来的彪形大汉,脸上身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一边拎着一把手掌那么宽的鬼头大刀,另一边,他们的同伙戴平安,像条死狗一样被掐着脖子拽在手里。
“你是谁?”
比尔警惕的拔出了猎刀,虽然跟对方手里的大刀比起来,他的猎刀就是个笑话,但这已经是他们此时能拿出来的最后武力。
阎孝国瞅都没瞅比尔一眼,一把将手里的戴平安掼在地上,然后抬起腿,一脚把终于能咳嗽的戴平安踢到了三人的面前:
“自己问他!”
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往起爬的戴平安,何西亚觉得达奇看错了人。这哪是什么帮派的希望,他简直就是个惹祸的祖宗,受过地狱诅咒的魔鬼!
来了圣丹尼斯还不到一天,就折腾成这副德性,看样子这次惹得事情绝对小不到哪里去。他本想说些什么,可再想想同样狼狈不堪的自己,所有想说的话都凝成了一声苦笑。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还有什么能比一碗热汤面更能安慰饥肠辘辘的熬夜者,如果真有,那就是两碗。
戴平安吃了六碗。
忧心忡忡的何西亚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碗就放下了,哈维尔吃了两碗,比尔端着第三碗,正拿着叉子往嘴里扒拉。除了戴平安之外,数他最能吃,吃相也最难看。
会使筷子的戴平安就斯文多了,喝完了第六碗的汤,他把筷子往碗边一放:“老黄,面不错,再来两,不,三碗!”
穿着一身大褂,带着一顶瓜皮帽,留着八字胡的老黄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端走了桌上的空碗。
不得不说,老黄的阳春面就是地道。
一碗清汤面,两根菜叶子,硬生生的让老黄做出了火腿的味道,许久没吃过中国饭菜的戴平安吃的是胃口大开,虽然肚子已经开始发撑,但为了碗里的那口汤,戴平安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一下。
趁着老黄在楼下下面的功夫,戴平安一边剔着牙,一边幸灾乐祸的望向愁眉不展的何西亚:
“这么说,咱们兑换黄金的事情被安吉洛·勃朗特给盯上了,人家要求二八分,并且警告明天,不对,是今天之前就得给出答复。你们还以为的期限是今天天亮,结果刚过十二点,警察就来了?”
昨晚十二点,也就是戴平安刚离开墓地的时候,何西亚和哈维尔正在酒店商议该如何应付安吉洛·勃朗特,圣丹尼斯的巡警们就冲进了酒店,三个做贼心虚的通缉犯连东西都没敢收拾,套了几件衣服就匆匆跳楼跑路了。
关键的是,他们连子弹带都没来得及拿,一番枪战过后,那颗差点把戴平安脑门掀了的就是三人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一想到范德林帮两大战力因为没带子弹,被圣丹尼斯的巡警追得慌不择路满街跑,戴平安就有种想笑的冲动。
强忍着这种冲动,戴平安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二八分也不是不行,在人家地盘上,收个百分之二十的手续也说的过去。何西亚你为什么……”
“嘭!”何西亚黑着脸没说话,倒是喝完汤的比尔把碗重重的放在了桌上:“二八分!百分之二十是咱们的,安吉洛·勃朗特要的是百分之八十!”
这么个二八分!真他娘的黑!
戴平安半天没说话,他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那你们为什么不跑呢?兑换完现金之后你们可以先走啊,难道是因为我没回去……”
戴平安问不下去了,因为对面何西亚的脸色越来越黑,黑得比尔都不敢说话,只有哈维尔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币洒在了桌上,苦笑着说道:
“这就是我们兑换回来的钱。”
这是一堆大小不一,面额不同的钱币。
有重达二三十克,面值一美元的银币,也有只重六七克,仅价值一美分的钢镚子,中间还有五美分的,二十五美分的,各式各样,总之这一堆钱币加起来,还不到五美元。
原来在当时的美国,日常消费的货币单位不是美元,而是以硬币为主的美分。平时吃个饭,喝个酒,买点水果之类的,几十或是十几美分就够了,只有一些杂货店出售的高档烟酒或是精选过的水果和农作物,单价才是以美元为单位。
而约西亚带着达奇在圣丹尼斯第一次兑换黄金成功之后,他们就被安吉洛·勃朗特给盯上了。
这次何西亚和约西亚两人分别来到不同的银行,银行也给他们兑换了,而且分文不少,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兑换出来的都是沉甸甸的钱币。等安吉洛·勃朗特的人找上门,他们才发现九根黄灿灿的大金砖已经全部变成了一堆价值不菲的重物。
戴平安抹了抹额头的汗。
“一共有多少?”
“一共装了五大麻袋,差不多五百多斤。都在火车站的货站里藏着,现在应该还没事,但天亮以后就会被安吉洛·勃朗特的人发现。”
五百多斤,想想戴平安就头大,要是搁在平时,这些东西四个人分分,每人一匹马驮上百来斤也能带回去,可现在?
还不如接受安吉洛·勃朗特的二八分呢,手里能留下一些不说,至少手里还有武器,身后也没有警察追,说不定还可以想想办法再抢回来。
似乎察觉到戴平安的小心思,哈维尔又告诉他另外一件糟心的事:
“代表安吉洛·勃朗特先生,跟我们的谈判的是圣丹尼斯的一名副警长鲍勃·罗宾逊,他也提出要分一成。“哈维尔摇着头说:
“最后我们手里能剩下的,有百分之十就不错了。”
“哎?你高兴什么?”
26 别无选择和咬手的毒蛇
戴平安知道,一些英文单词在翻译成中文的时候,因为音译的缘故,意思尽管一样,但不同的人会写出不一样的文字。
Robinson也是一个英文单词。
翻译之后,它可以是罗宾森,也可以是漂流的鲁宾逊,还可以是圣丹尼斯的副警长罗宾逊,当然,也可以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罗便臣。
所以戴平安笑了,笑的还有些诡异。
他脸上的伤疤刚刚剥落,粉嫩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每一部分单独拎出来,看起来都笑的很开心,但把它们搭配在一起,再加上那颗满是烧伤的秃脑袋,怎么看怎么狰狞的像一只要吃人的老虎。
哈维尔和比尔看着有点心慌,只有何西亚硬撑着老骨头,坚强的和戴平安对视着:
“我不知道你今晚发什么了,但你刚刚一定没想什么好事情。”
一下子戴平安的笑容就变得人畜无害起来,仿佛刚刚那只想要择人而噬的饿虎并没有出现过一样,但何西亚心里清楚,自己刚刚并没有眼花。
“马修斯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好像我戴平安是个坏人似的,”戴平安挠了挠脑袋,结果抓下来的是一块带血的焦皮,被他不动声色的揣进了口袋里: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九块大金砖兑换出来的钱币,样子变了,但金额却没有变,你们就真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安吉洛·勃朗特给白白拿走?”
“六千七百五十美元的钱币,你们得冒多少风险,抢多少邮政马车才能抢回来。你们之前都敢去抢康沃尔的私人列车了,怎么到安吉洛·勃朗特这里就怂了?范德林帮什么时候堕落到被人抢劫的地步。”
说到这,戴平安抬起头,结果发现何西亚三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自己。
“范德林帮是没有堕落到被人抢劫却不敢报复的地步,但我们也不是傻到被人忽悠两句,就去送死的蠢货。”何西亚摇了摇头:
“我们也想把钱抢回来,可我们拿什么抢,现在所有的子弹每个人分下来也就几十发,外面又都是巡警,恐怕还没冲到火车站,子弹就打没了。”
“戴平安,我知道你做事都有你自己的目的,但你自己找死是你的事情,别想带我们跟你一起疯!”
“马修斯先生你当然不着急了,不见了的又不是你的钱,但你别忘了,那可不单单是帮派的钱,里面还有大叔的钱,迈卡的钱,还有哈维尔和比尔你们俩的钱。”
“至于子弹,我知道圣丹尼斯有家武器店,老板也是个华国人,我们可以先去那里借一些武器和子弹。我们手里有枪,相信他不会拒绝我们的。”
哈维尔和比尔两人犹豫了。
他们抢劫抢的多了,但反过来被人抢而且抢的这么狠,还是头次。何西亚说的话很有道理,这时候不应该冒险,但戴平安说的也没错,要是真能抢到武器和子弹的话,未必不能搏一搏,正好出一出今晚的这口恶气。
何西亚和戴平安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个时候,老黄敲门进来了。他没有端来阳春面,而是说阎孝国邀请他们去看些东西。
四人跟着老黄穿过阴暗的院子,来到一家店铺的后门,进去后是一家武器店,各类武器子弹,长枪短枪,应有尽有,门口的挂钩上还挂着一顶圆顶小礼帽。
戴平安有些尴尬,因为如果把老黄头上的那顶瓜皮帽子换成圆顶小礼帽的话,这里好像正是他原本计划要拿枪“借”子弹的地方。
老黄似乎没有发现戴平安脸上的尴尬,他向四人伸了伸手:“请自便。”
尽管一头雾水,但何西亚三人还是走进店铺挑选起来。
何西亚和哈维尔一人拿了一把兰卡斯特连发步枪,比尔背起一把拉栓式步枪,也许是之前没有子弹的困境影响太深,他们每个人都背了两条子弹带。
戴平安也厚着脸皮跟了进去,除了枪腰带和两条子弹带,又多加一条插着霰弹枪子弹的腰带,然后又挑了一把削短的双管霰弹枪插进了副手枪套里,取代了之前的牛仔左轮。
肯尼斯酒吧老板的那一枪,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拿完了手枪,戴平安把一条刚上市没多久的卡尔卡诺步枪背在了身上,虽然他远距离射击还不怎么样,但并不妨碍他先弄条枪背着。
身上装了四把枪,分量沉了不少,就在戴平安考虑要不要像哈维尔那样,再背一把连发步枪的时候,他在柜台里看到了令人愤怒的一幕。
乌黑笔直的枪管,有棱有角的枪身,熟悉的木质握把贴片,以及一旁令人咂舌的价格标签。
“二百五十美元!你们抢钱呐?”戴平安吃惊的看向老黄。
“戴先生,这种德意志的手枪枪身重,后坐力也大,人们都接受不了,必须另外经过改装,减小威力后才能卖的出去,价格高一些很正常”
“不用!我要的就是原来那个劲,给我来两把原装的,子弹越多越好。等等……”戴平安又想到了什么:“既然你们这里能改装,那给我把它装子弹的空间加大,对,这里拉长一倍。”
老黄看了戴平安一眼,没说话,点头答应了。
这时候何西亚他们也都装备好了,老黄又领着他们从后门离开,顺着旁边的台阶上到了顶楼,然后翻过顶楼的护栏来隔壁那栋楼的楼顶。就这样,老黄带着他们一路翻护栏,走楼顶,奔波了一炷香后,终于来到了阎孝国所在的地方。
阎孝国穿着一身清朝官员的官服,头上带着顶戴花翎,正站在一座临街高楼楼顶的阴影处,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
顺着高楼旁边的梯子爬下去,正是昨天白天阎孝国一脚踩死小偷的那条巷子。而出了这条巷子口,街对面就是圣丹尼斯的火车站,也是何西亚他们藏钱的地方。
此时好几个巡警正拿着枪围绕着下边的火车站来来回回的巡逻着。
“你想让我们抢劫火车站?”
看到这一切,何西亚也就明白了阎孝国的目的,他警惕的回头看了看戴平安,又转向了阎孝国:“如果我们拒绝呢?”
“你们别无选择。”阎孝国没回头,说话的是带着他们一路过来的老黄:
“马修斯先生,伊斯科拉先生,还有威廉姆森先生,你们三个的通缉令已经发了下来,今晚出城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你们已经走不了。”
“而在今天早上,驻扎在对面的恶魔岛,守卫西西卡监狱的水兵们就会乘船过来,挨家挨户的搜寻你们,我们这里也不能例外。为了撇清关系,今天天亮以后,我就得去警局报案,说今晚我的武器店遭到了偷窃。”
看着何西亚三人难看的脸色,老黄并没有畏惧。
“因此一列从安尼斯堡开出,目的地是康沃尔炼油厂运煤火车,便是你们离开这里的唯一途径。今天早上五点,这列火车要在火车站的南边停靠,卸下一半的煤炭,那是你们登上那列火车的唯一机会。”
“而且……”
“而且据我们的人回报,火车站货站里还多了两个邮包。”阎孝国没有回身,但他终于说话了:
“那是康沃尔铁路公司要拨给炼油厂要发放的工资,小面额的纸币,总共一万美元,也许现在就跟你们藏的那些钱堆在一起。”
阎孝国顶戴上的羽毛随着夜风飘荡,不停挠动着何西亚三人慌乱的内心,在确定阎孝国还会给他们别的帮助之后,三个人答应了。
正如老黄说的那样,他们别无选择。
三个人在老黄的带领下回去休息了,留下戴平安和阎孝国两人继续站在楼顶吹风。
“我乃朝廷从三品的一等带刀护卫,包衣扩军参领兼指挥同知。”阎孝国向左上方抱了抱拳:“我阎家世代忠良,为报国恩,我十七岁就跟随留美幼童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任职指挥同知一职,专门为朝廷收集洋人科技和武器的信息,传回国内,至今已有八年。”
戴平安撇了撇嘴,阎孝国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下去。
“人离乡贱,免不了需要一个当地的势力作为依靠的靠山。罗便臣家族势力雄厚,罗便臣先生是几万华国工人和同乡会在康沃尔铁路公司的靠山,而他的二儿子副警长鲍勃·罗便臣,就是我在圣丹尼斯的靠山。”
“我在这里的武器店和赌场,都是为了方便收集信息而设立,这些都离不开罗便臣警长的关照,我之前去擒拿你,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说着话,阎孝国看向了戴平安。
“怎么?你不会以为拿出官员的架子,就能让我放过罗便臣吧。”戴平安怀疑阎孝国的脑子是不是被自己那一枪托给抡傻了。
“不!我是想让你杀了罗便臣一家,先从他二儿子,鲍勃·罗便臣开始!”
戴平安懵了。
“罗便臣家族虽然是我们华国人的靠山,可对方何尝不是在我们身上不停的吸血。罗便臣勾结同乡会压榨工人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就连他的二儿子鲍勃警长,也在不停地增加保护费的份额。从一开始时的三成到现在六成,如果抓不住你,这个价格还可能会涨到七成,甚至八成。”
“就算杀了你,这个份额也会在某一天涨上去,索性不如让你杀了他们,另外再换个便宜点的靠山。”
“人是贪婪的,便宜点的靠山将来也会涨价的。”
“那就再杀!再换!”
“……”
戴平安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所以这就是你后来选择帮我们的原因?”
阎孝国摇了摇头:
“其一,你虽然是华国人,但跟我们明显不一样,就算哪天真的落在洋人手里,我们也好找借口撇清关系;其二,你多少还念一些华国的旧情,只是打晕我,没有让我死在巡警的枪下;至于其三……”
“其三,你做事情够谨慎,也够狠毒,那些被我砍倒的巡警,就算当下死不了,也活不了多久,可你在收集子弹的时候,连同那些中枪的警察,你都不忘又补上一刀,生怕留下一个活口。”
“只有你这种谨慎小心,阴狠毒辣的人,再加上你身边那帮匪徒,才有可能帮我解决罗便臣的家人。”
“你没有晕过去?”戴平安有些奇怪,他明明看见阎孝国中了好几枪,而且脑袋上还挨了自己一枪托,怎么现在看来生龙活虎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你那一下是够狠的,可惜还差点力道。”
阎孝国笑了笑,摘下顶戴放在一边,解开了身上的官服,一件黄灿灿的马甲露了出来。
不是康熙御赐给韦小宝的金丝软甲,而一件用几块一指后的铜板,用铰链拼接而成的金属马甲,上面有几个浅浅的印子,正是阎孝国之前中枪的位置。
阎孝国把马甲脱下来交给了戴平安,戴平安差点没接住,随后阎孝国又掏出一块纯金的怀表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信物,以后再来圣丹尼斯,只要你向华人的店铺出示这块表,他们就会带你来见我。在其他地方,认出这块怀表的华人也会给你帮助,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分。”
“之前帮你们,是为了让你除掉罗便臣警长,这三件东西,是我个人所有,我个人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说着话,他拍了拍戴平安的右臂。戴平安也有点不好意思,当着失主的面扒人家东西,确实有些尴尬。
“你放心,墓地的巡警都死光了,明天给我准备把大刀,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呵,你也太小看我阎孝国了。杀人这种事情还用不着别人替我遮遮掩掩。”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活的更久一些,事情做的更绝一些,影响闹得更大一些!”
戴平安有点不明白阎孝国的意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疯了?”
“我没疯!”阎孝国的脸色狰狞起来:
“没有人敢去随便摸一条蛇,那是因为众多的蛇里面有些蛇是有毒的,会毒死人的。只要这些毒蛇越毒,死的人越多,其他无毒的蛇也就跟着越安全。我要你帮的忙,就是在这个世界当一条越毒越狠的毒蛇!”
“至少让每一个想拽华国人辫子的洋人在动手之前,多想一想,这根辫子会不会咬掉他们的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人害怕了,要把所有的蛇不分好赖,全部打死怎么办?”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阎孝国的声音风中渗着一股寒意:
“那就是你这条蛇还不够毒!”
27,一切才刚刚开始
27,
那一晚,阎孝国在楼顶上说了很多,戴平安也听了很多,一个人不停的说着,一个人静静的听着。
一个军人,一个甘愿死于边野,杀身报国的军人,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仅做不到保家卫国,最后还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一名匪徒身上。真不知道这是阎孝国的悲哀,还是整个朝廷,整个华国的悲哀。
为了躲避太平天国的战乱,大批的华工来到这块美丽富饶的地方,恰好当时的美国掀起西进运动,在通过屠杀驱赶走印第安人之后,大块的土地需要开发和建设。一方只求一份工作可以填饱肚子,安身立命;一方需要大量能吃苦耐劳又价格低廉的下层苦力,双方一拍即合。
可危险的矿洞总有挖好的时候,穿山越岭的铁路也总有修成的那一天,从那个时候起,华工吃苦耐劳的价值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底层的白人觉得华工抢占了他们原有的工作机会,拉低了整体的工资水平,而政府的高层,则为了转移经济衰败带来的压力,需要给人数众多的底层白人找一个出气的靶子。
于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华人就成了这个靶子。
一张薄薄的法案出台,换来的是华人身份和地位的孤立。许多在美国辛劳一生的华国人却得不到美国的承认,只能和众多同样境遇的同胞蜷缩的生存在几个大城市的黑暗角落。
因为他们没有身份,是个一辈子的黑户。
所以他们可以被欺凌,被辱骂,被赋予各种丑陋,肮脏,邪恶的形象,他们无从辩解,也没人听他们的辩解。
阿广的老婆为什么是个墨西哥女人,不是因为他要开洋荤,而是他在整个华人区根本娶不到,甚至见不到华国女人。
禁止华国女人进入美利坚,这也是白人们孤立华国人的一种方式,他们希望生存在美利坚的华国人实现种族断绝。
至于当时华国的政府,大清的朝廷,哪能顾的上这个。就连华国当时的外交官都被美国的警察像栓狗一样,把辫子拴在篱笆上当街示众,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连奴才身份都不是的华国工人。
当然,也不是没有白人反对排华,那些企业家和工厂主们,就十分明确的站到了华国工人的这一边。因为他们实在是太便宜了,拿着一半或是三分之一的工钱,干着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活,这样的工人也就是当初的黑奴可以媲美。
但就是这份苛刻的工作,也在众多白人的反抗声中越来越少。
工作没了,肚子就该挨饿了,肚子吃不饱,面黄肌瘦的身板更容易受人欺凌,可朝廷不管,他小小的一个阎孝国又能奈何。
这时候戴平安出现了。
阎孝国不指望戴平安一个人能让众多在美的华国工人吃上饭,但他可以以华国人的身份出名。
恶名也是名。
踢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
为何成为四大缺德之事,因为他们欺凌的都是无法还手之人。普通人欺负的也都是那些老人儿童,乞丐流浪汉,谁见过普通人找恶人的麻烦。
人性如此。
阎孝国要戴平安做的,就是一条比恶人还恶人的毒蛇。
这是在饮鸩止渴,阎孝国心里清楚,可多坚持一会儿,就有一会儿的希望,这是阎孝国对自己的希望,也是对朝廷的希望。
戴平安也知道这是个治标不治本的蠢主意,但他拒绝不了阎孝国,因为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比如后来的国富民强,后来的平安盛世,但又一想阎孝国那份死忠的性子,最后还是放弃了。
都说人开心的时候,时间过得最快,这一夜,戴平安等了很久。当圣丹尼斯的夜晚浓的黑成一团墨的时候,当阎孝国的《李陵碑》哼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车站的东边终于响起了火车的鸣笛声。
五点时分,最是熬人。
躲进火车站偷懒的巡警们扔掉手中的烟头,昏黄的灯光下,四张刚刚连夜印刷出来的通缉令再次被翻了出来。前面三张的人像是手绘的,绘的跟小儿涂鸦似的,可以直接忽略,只有第四张,印的是一张黑白照片。
那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华国人,有人薅着他杂乱不堪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固定在了镜头前面,尽管他在不停的挣扎着,躲避着,最后脸部还是被人拽起来摁在镜头前,于是那双充满愤怒和不甘的眼睛就被相机分毫不差的捕捉了下来。
照片下面是黑体加粗的几个字:
戴平安,
华国人,
极度危险,
曾经残忍的杀死多名警探并分尸,
赏金1000美元,
生死不论。
再次确认过通缉的对象后,五名巡警提着枪走出火车站,开始对进站的火车进行检查。
进站的火车速度逐渐减慢,火车头里的蒸汽机随着压力增大,越来越多的水蒸气从车头两侧涌出,混合着烟灰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时间,整个车站被团团白雾所笼罩,就连一边的路灯都朦胧起来。
滚滚白雾里,他们没有找到火车信号员的身影,火车头里的司机也没有动静,反倒是一阵哼唱着的戏曲声,由远到近,从白雾的深处弥漫过来。
“不得时某在江湖闯,
驾一座小舟儿度时光。
自那日摆渡在江上,
唐营里来了个十三郎。”
戏曲的曲调很悠扬,有韵味,有格调,只是哼唱的人没有掌握发声的精髓,有些不协调。
巡警们当然听不出这种不协调,但在圣丹尼斯多年的他们还是一下就听出这首戏曲的歌词,是用中文哼唱的。与此同时,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也从白雾的那头渐渐的浮现出来。
戴平安?
众人心中警铃大作,一起端着枪一边顺着火车,朝白雾深处的黑影搜寻过去。歌声越来越近,白雾中的黑影也越发清晰,当他们终于看清黑影的相貌时,落在最后的那个巡警也终于走出了车站的候车棚。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候车棚的顶上正蹲着一个人,居高临下,如同一只老鹰一般,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呜!”
人在跳下来的时候,大刀已经抡起,人落地的时候,最后那名巡警的半边身子也斜斜的滑在了地上。人随刀走,顺着虎头大刀舞动的惯性,不到二尺的刀锋又抡了起来,还没转过身的两名巡警也随之身首异处。
当最前面的巡警反应过来,转回身时,紧跟着他的那名同事已经被砍翻在地,不等他扣动扳机,一抹黑光从他眼前划过,步枪落地,人也捂着脖子软了下去。
捡起地上的通缉令,擦干剑刃上的血渍,收回了袖中。戴平安这才接过阎孝国递来的大刀,给地上那位还在挣扎的巡警来个痛快。
阎孝国的鬼头大刀刀身长三尺二,这一柄虎头刀把的大刀刀身不到一尺七,却已经是戴平安能正常发挥的极限。昨晚老黄说过,很多时候三尺二的大刀因为不易舞动,很多时候都是拿出来摆样子的,刽子手真正砍人头的时候,靠的还是这些不到二尺的家伙什。
雾气笼罩之中,阎孝国和戴平安的穿着一模一样,都戴着黑色庄园帽,穿着黑色的霰弹枪大衣和时髦长裤,脸上戴着黑色的蒙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按照之前的计划,两人擦肩而过,仿佛一对灵魂完成了交换。阎孝国的身形没入到白色的雾气之中,黑与白的交融之间,留下一句淡淡的问号:
“铁枪,王彦章?”
“秦腔《苟家滩》。我唱的怎么样?”
戴平安没有得到回答,回过头,阎孝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浓白雾里。
“切!不懂得欣赏。”
把虎头大刀背在背后,戴平安晃荡着手里的枪,从白色的雾气当中走了出来,黑色的戴平安出现在站台的灯光之下,荒凉嘶哑的秦腔声再度响起——
“船到江心把话讲,
某家与他讲比方,
有钱的人儿常来往,
无钱的人儿打下江。”
“轰!”
火车站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一重两轻三个人闯了进来,昏黄的灯光下,空荡荡的火车站里空无一人。
“那少年听言怒火上,
一刀将某打下江,”
两个脚步轻的人撬开了货站的铁门,而那个脚步重的,则一步一步的向售卖车票的地方走了过来。
“我二人争战多半晌,
不分输来不分强,
一时间大意未准备,
乌雁爪打在某胸膛。
李存孝压定彦章将,
某许下,他在世,永不敢反大唐!”
那两人开始向外搬东西,脚步重的那个人也终于停了下来。躲在柜台下面瑟瑟发抖的售票员因为害怕闭上了眼睛,戏曲声就在柜台的另一边哼唱着,对方一边哼唱,还一边轻轻敲打着柜台当节拍。
售票员在心里向上帝发誓,只要这次能活下去,以后卖票时再也不会刁难那些华国人,也不会多收他们的一分钱。
“李克用酒后把德丧,
可怜把打虎将军丧无常。
五牛分尸存孝将,
王彦章从此保大梁。”
戴平安把秦腔《苟家滩》快唱完了,哈维尔两人也把所有的财物搬了出去,看两人高兴的样子,就知道一切顺利。
戴平安冲他们点点头,划着了一根火柴。
嘶哑的戏曲声停了,售票员下意识的睁开眼,一根长长的引线从售票口垂了下来,正呲呲的冒着火星子。
“咔哒!”
手枪击锤搬动的声音同时在头顶响起:“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售票员不得不走出来了,他看了一眼之后就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虽然对方带着蒙面巾,但想不猜到对方是谁都难。
“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售票员的声音在颤抖,今天早上他刚刚把通缉令贴在了墙上。更可怕的是,一捆炸药正摆在售票口上,按照那根引线的长度,用不了多久就这里就会被炸飞。
“知道就好。”戴平安丝毫不在意身边的炸药,他掏出两枚一美分的硬币丢了过去:
“一个留给你,做个纪念。另一个交给副警长鲍勃·罗宾逊,这是他的东西,刚刚有些匆忙,忘记给了。相信我,他不会拒绝的。
我的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售票员接住了那两枚硬币,紧紧的抓在手里。
“那你还不走?”
售票员转身就跑,戴平安掏出了手枪。
“呯!”
售票员跑动着的身体一震,身后传来戴平安的声音:
“快一点,罗宾逊警长还在等着呢。”
见售票员连滚带爬的跑不见了,戴平安才把那捆炸药的引线拔了下来,换了一根更长的。
突兀的枪声打破了圣丹尼斯早晨的安静,几个街口骑马巡逻的巡警都朝火车站这边冲了过来。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失魂落魄的售票员,也发现了那列正在逐渐加速的火车。
“绕过去!”巡警的队长命令道。
从火车站直接穿过去是最快的选择,但售票员带来的消息让他们只能选择多跑一截,绕过车站前方的电报局截住火车。
“轰!”
电报局炸了,爆炸的冲击让里面精密仪器的零件和窗户的玻璃混在一起,顺着两边的窗户喷了出来。碎片噼里啪啦的打在追逐的众人身上,虽然人没什么大碍,但骑着的马都惊了,有几匹倒在地上死活起不来,还有几匹直接甩飞了巡警,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条路堵死了,圣丹尼斯一半的通讯也报废了。
剩下的巡警当中,有马骑的继续在前边绕路追截,而没有马的则冲向了火车站。那列火车的载重多,起步慢,虽然他的车头刚刚驶过炸毁的电报局,但后面满载煤炭的车厢还在火车站这边拖着。
只要能爬上车厢,这节火车就跑不掉了,至于售票员说的里面有炸弹,呵,如果真有早就该炸了。
“轰!”
火车站也炸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这列火车的速度终于提了上来。
这是一列有着七节的货运火车,除了火车头后面的煤车和一节用来装货的平板车厢外,后面五节都是满载煤炭的厢车。
“彦章打马上北坡,
新坟更比旧坟多。”
此时的戴平安正坐在一节厢车的煤堆上,一边躲着子弹,一边回击着追上来的漏网之鱼。
“嘭!”
“嘭!”
连着两枪,两蓬灼热的钢珠像暴雨般朝着想靠近的巡警迎面打来,三名巡警立刻和他们胯下的骏马滚成了一团。
“新坟埋的汉光武,
旧坟又埋汉萧何。”
火车头已经驶出圣丹尼斯的市区,前方就是大批工厂的所在地,他预估了下距离,开始向后面的哈维尔挥了挥手。哈维尔收到信号后,解开最后一辆厢车的连接勾,顺手把一个油灯甩了上去。
油灯破碎,已经被洒过煤油的煤堆瞬间燃烧了起来,而且越烧越旺,与之相反,失去牵引的厢车虽然借着惯性继续前行着,但速度却在不停的下降。哈维尔如法炮制,将五节装满煤炭的厢车一一点燃,然后解开连接勾,任其自己滑行。
失去了五节厢车的牵制,火车头的速度猛增一大截,终于彻底的离开了圣丹尼斯,行驶上修建在黑沼泽泥地里的铁路桥上。只要驶过这一段,圣丹尼斯的巡警也就彻底追不上他们了。
可惜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之前选择绕路的几十名巡警从左后方抄了上来,他们冲上了科马萨河的大桥,所处的位置正好火车平行。
马匹冲刺的速度比火车快,巡警们一步步的追了上来,他们抬起里手中的连发步枪。领头的正是那名巡警队长,哈维尔甚至已经能看到对面狰狞的面容。
“青龙背上埋韩信,
五丈原前埋诸葛。”
伴随着安荒腔走板,近乎嘶吼的秦腔声,戴平安掀开了平板车厢上的苫布,露出了下面那架,终结了一个时代的恐怖武器。
阳光下,看着那黄灿灿,近乎金条颜色的黄铜套筒,队长脸上的狰狞变成了在一瞬间化为恐惧,可一切都太迟了。
“哒哒哒……”
一朵朵绚烂的鲜花在马克沁的枪口绽放,一颗颗子弹以每分钟六百发的速度向着对面的桥上飞射而去。子弹打在钢铁栅栏上溅起点点火星,而没有被栅栏所阻挡的,则是一颗连着一颗钻入血肉当中,在血肉横飞中,打出一个又一个血洞。
几十名骑马的巡警冲出来的气势有多么不可阻挡,那这几十名巡警被一发发连续不断的子弹射倒时的情形就有多么的惨烈。
马克沁的子弹把桥上的巡警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有的人被射中要害,当场死去;也有的被打断手脚,被死亡的马匹压在身下哭嚎求救;还有个别人特别的幸运,仗着骑术好,使了个镫里藏身躲了过去,结果架不住戴平安从尾到头又来了一遍。
这次他的枪口压得更低了。
圣丹尼斯骑马的巡警,
废了。
“人生一世莫轻过,
纵然一死怕什么?”
戴平安的秦腔也终于画上了个句号。
无论是现在的马克沁机枪,还是之前成捆的炸药,包括煤堆上浇着的煤油,这些都是阎孝国为戴平安提供的,为的就是能让他们今天这一单能够做大做强。
而戴平安也没有让他失望,当科马萨河的桥上成了一片血肉地狱的时候,戴平安之前留在圣丹尼斯工业区的那些厢车也开始有了反应。
烈火熊熊的厢车里,满载着的煤炭越烧越旺,终于烧到了深埋在其中的炸药。伴随着“轰”的一声,成千上万带着火苗和高温的煤块被炸的冲天而起,接着四散落下,砸的到处都是。
然后是第二辆,第三辆……
五辆厢车炸完,整个工业区已经被无数燃烧着的煤块所遍布,还有几块个头大的煤块,被炸得镶进了一面写着“严禁烟火”标语的墙上,呼呼的冒着火苗子。
幸运的是,天还没亮,工人们没有上工,也就没有什么人身损伤,但不幸的是,正因为没有人上班,也就没有足够的人力能同时扑灭这么多的起火点。
很快,无数的起火点连成一片火海,圣丹尼斯的工业区烧了起来,扑不灭的那种。
当无数被爆炸声从睡梦中惊醒的的市民,震惊于工业区的滚滚浓烟时,一个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头赶着一辆马车出了城。
他是一名来自黑沼泽哈根果园的农民,车上装着的是用来维修房屋的工具和铁钉。马车后面还拴着三匹驮马,那是他为三个不孝顺,不听话,却又不能一枪打死的儿子准备的。
就在何西亚出城的时候,一列客车也刚刚驶出罗兹站,一名当地的武器店老板被人打死了,因此对车上的乘客的检查严格了一些。
约西亚掏出一张手绢不停的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他是昨天下午乘火车回瓦伦丁找救兵的。在他的身旁,坐着一个裹着大衣的瘦弱男子,他的袖口一直对着约西亚,里边有把牛仔左轮手枪。
而在此之前,在圣丹尼斯某个无人的小巷里,已经等的不耐烦的副警长鲍勃·罗宾逊,终于见到了约他到此的阎孝国。奇怪的是,阎孝国并没有带来戴平安的人头,也没有带来这个月涨到七成的保护费,他带来的只有一把三尺多长,刀宽背厚的鬼头大刀。
一切才刚刚开始……
28,蚊子,水兵和果园
28,
几十名巡警骑着骏马呼啸而过,急促的马蹄声,吓得路边的鳄鱼都统统躲藏进了湖里,这已经是今天以来出现在这里的第六波人。
虽然戴平安等人临走的时候炸毁了圣丹尼斯的电报局,但他们抢劫车站,炸毁工厂的信息还是以各种各样的传了出去。
特别是当圣丹尼斯的市长得知警局的骑警主力损失惨重的消息后,直接用专线电报通知了周边的警察赶来支援,之后就把主犯戴平安的悬赏金额直接提升到了4000美元。
新的悬赏一公布,所有带枪的人都为之疯狂。不单单是警察,赏金猎人,平克顿侦探,许多城镇居民,牧场工人都参与进来,就连圣丹尼斯那些无工可开的工厂工人也纷纷组团,骑着马带着枪的来找戴平安“复仇”。
于是,莱莫恩北部这块人迹罕至,鳄鱼丛生的黑沼泽,也就成了那帮顺着铁路追踪而来的警察和侦探们的必经之路。
此时,戴平安,哈维尔还有比尔三个人已经躲藏在了黑沼泽中哈根果园的附近。
看着一队队搜寻他们的人马呼啸而过,戴平安的脸色很难看。这不是因为搜寻他们的人员越来越多了,也不是因为躲藏的草丛里蚊虫肆虐,而是因为何西亚那个老家伙不见了。
按照计划,戴平安他们三人在摆脱追兵之后,会让火车继续向前匀速行驶,他们的人则半路跳车来到哈根果园西部的树林中躲藏,等待和何西亚汇合后,一起转道罗兹,再通过边境回到马掌望台。
至于为什么不带着钱财直接驾驶火车回瓦伦丁,原因很简单,火车再快也快不过电报去,圣丹尼斯一封电报发出去,别说瓦伦丁或康沃尔焦煤厂了,人家直接在翡翠车站重兵集结,到时候玩一个自投罗网或是瓮中捉鳖,他们四个死的比谁都难看。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在中午就会等到赶着车来的何西亚,可这会儿都下午三点了,东边的路口还是没有对方的身影,反倒是追缉他们的警察,平克顿侦探和赏金猎人经过的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就算是何西亚来了,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混出去了。
那个老东西不会又在算计自己吧?
戴平安心里嘀咕到。
他从来不怀疑何西亚对范德林帮的忠诚,但他也不相信,如果有机会的话,何西亚会放过自己。如果老家伙心狠一点,让他们三个在这里死等着,自己带着财物回范德林帮也不是做不来。
看看叼着烟不说话,装作一脸深沉的哈维尔,再看看一边傻笑,一边擦拭着马克沁的比尔,戴平安打消了这个怀疑。
何西亚不是达奇,老东西的性子虽然执拗多疑,但还做不出出卖兄弟这种行为。更合何西亚如果真的出卖他们,收到消息的警察早就来了,不会留给他们几个钟头的时间喂蚊子。
说道蚊子,黑沼泽里的蚊子简直就是为了吸鳄鱼的血而生的,个头大不说,口器又粗又长。有几次因为林子外面有警察路过不敢动弹,该死的蚊子趁机在他脖子留了好几个核桃大小的包。脖子又疼又痒,天气又闷又热,说不出的难受。
“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
戴平安嘴里呢喃着。
“哗……”
没有雷声和闪电,但瓢泼的大雨还是以雷阵雨来临速度的降了下来。在哗哗大雨之中,蚊子不知道躲到了哪片树叶下避雨,鳄鱼也沉入池底,只有树林里戴平安三人抱着枪在暴雨中瑟瑟发抖。
哈维尔和比尔用种哀怨的目光看着戴平安,他们刚刚都听到了他的“抱怨”,这让戴平安很是难受。正当他要抱怨什么的时候,东边的路口晃晃悠悠驶来一辆马车。
是何西亚的马车。
不单单是他,后面还跟着几十号人,整整一个排的骑兵。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小队行军的阵型,他们加快速度冲向了路边的哈根果园去避雨,领头的一个军官临走之前还向何西亚打了个招呼,何西亚摇着手拒绝了,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晃晃悠悠,马车继续不紧不慢的向前行驶着了几百米,直到向右拐过一个大弯,确定果园那边的骑兵看不见后,何西亚才拉紧缰绳,把马车停在了路边。
三个身影一溜烟的溜了上去。
何西亚赶着的马车是那种带车棚的货车,有点像西进运动时大篷车的改良版,车斗里面可以装货,货上还可以另外坐五六个人,把车棚的帘子一拉,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最先上车的是抱着马克沁的比尔,刚一上车就找出一块布来擦拭机枪上的水渍。当后上来的哈维尔伸手把戴平安拽上来的时候,何西亚也从前边钻了进来。
“那帮人是恶魔岛上守卫西西卡监狱的水兵。”
何西亚没有顾上擦拭脸上的雨水,而是把后面的帘子掀开一个小缝,警惕的向后望着:“为了追捕你们,他们‘征用’了那三匹驮马,如果我不是说这些工具是为了修缮罗兹警署而准备的,这辆马车也保不住。”
“追捕我们跟驮马有什么关系,那不是更追不上了。”
戴平安一边擦抹着脸上的泥水一边问,不小心碰到了脖子上的包,痒的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等反应过来,却发现三人看他就在像看一个幼稚儿童。
“他们是驻守在圣丹尼斯西边,恶魔岛上的水兵,专门看守西西卡监狱的。”
何西亚为戴平安一字一句的解释着,见还是不明白,他放弃了。倒是一边有从军经历的比尔解释了起来。
“这是军队的传统。他们需要放松,或者说要发泄,你明白吗?”比尔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擦拭枪支的手慢了起来:
“军营是很苦闷的地方,即使有钱你也没地方去花。在陆地上驻扎还好,可以去周边城镇上放松一下,但在恶魔岛上,那里只有那些罪行累累或是已经发疯的犯人。”
“其实大家都困在一个岛上,有时候你很难分清谁是守卫,谁是犯人。”
“能有机会回到大陆,他们自然要放松一下,回去之前,还要带一些岛上没有的东西,这时就需要驮马了。”
“那他们刚刚……会不会……”
戴平安突然想到那些水兵刚刚冲进了哈根果园。
“不会的,他们就是避避雨,再说哪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就是几个橙子,还能怎么样。”
何西亚的话音刚落,果园那边传来了枪声。
“呯!”
29,果园,狙击和骂人的何西亚
29,
哈根果园种的不仅有橙子,还有橘子。
这个月份,正是晚熟的橘子成熟的时候,一颗颗金黄色的小果子点缀在绿叶之间,享受着雨水的洗礼。黑沼泽湿热的气候让这里的橘子一个个长得又大又甜,只要等到雨停之后,他们就可以被采摘下来,拉去市场上换钱。
然而在此时此刻,这些即将丰收的橘子却成了士兵们练习枪法的靶子。
“啪!”“啪!”
随着枪声的不断响起,一个又一个甜美多汁,个大饱满的橘子在暴雨中不断的炸裂,这成了那些在屋檐下躲雨的骑兵们打发无聊时间的一个乐趣。
哈根果园的主人是一家子黑人,不然他们也不会冒着时刻被鳄鱼袭击的风险,躲在这个人迹罕至的黑沼泽里种水果。
作为果园的主人,一对老夫妻正带着自己的儿子跪在自己的房前,顶着瓢泼大雨忍受着责骂。他们静静的跪着,不敢抬头,也不敢辩驳。而骂他们的人,正是这些骑兵的领队,刚刚和何西亚打招呼的那个军官。
一件件不值钱的家具被士兵们从屋子里不停的扔出来,因为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军官更生气了,责骂声也更大了。
一个吃到一半的橘子狠狠地砸在黑人老妇人的脸上。老妇人的儿子受不了,愤怒的他站起来,大声的辩解着什么,吓得旁边的老妇人赶紧把他拦住,但还是晚了。
枪托和拳脚劈头盖脸的打下来,直到三人奄奄一息才停手。军官站在屋檐下,一口唾沫吐到了动弹不得的三人身上。
“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混蛋!
是我们把你们这帮黑鬼从那些南方佬的皮鞭下救出来,是我们解放了你们!想不到你们居然这么不知感恩,连一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你们这帮……”
军官继续责骂着,东边树林里的戴平安也解下来背上的卡尔卡诺步枪,他把瞄准镜的准星对准了军官的脑袋,正当他要扣下扳机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他。
“你想干吗?”
看见戴平安突然跳车,何西亚就知道要出问题,还好在最后一刻拦下了对方。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么多骑兵是你一个人几把枪就能解决的吗?你知道咱们后边都有多少人在跟着,难道你想让我们跟你一起去送死吗?!”
“你以为你真的是在帮他们吗?现在他们损失的只是几颗橘子,挨一顿打,把伤养好就没事了。可要是你的枪一响,除非你能一下子把骑兵全部杀死,然后毁尸灭迹,不然他们还会被当做凶手的同伙吊死在这里。”
“你帮不了他们的,也没人能帮他们。想做英雄的孩子,我们是匪徒,不是英雄。”
“欢迎来到美国。”
车轮滚滚,马车继续向前行驶着,戴平安已经被何西亚拽回马车好一阵了,但他耳边还是回想着何西亚刚刚教训自己的那几句话。
他觉得自己真是飘了,在阎孝国的大力支持下,在何西亚他们的筹划和行动下,才惊险万分的从圣丹尼斯杀出来。这种惊险刺激着他,居然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可以不顾身陷重围的事实,一个人对抗几十名训练有素的士兵。
正如何西亚说的,他戴平安不是个英雄,也没有能力成为英雄。
那自己这么辛苦的活着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复仇?
还是为了能在将来享受连城乡结合部水平都达不到锦衣玉食?
都不是,
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不那么不爽,不那么不开心。
命运的作弄让他不爽,所以他咬着牙也要活着;同样是命运的安排让他不开心,所以他要改变范德林;至于戴平安的死,则让罗便臣那一家成为了多呼吸一秒,都让他感觉到不爽不开心的存在,所以他才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选择复仇。
刚刚那名军官的行为,也让他感觉到了不爽和不开心,可他无能为力,这让戴平安感觉到更加的不爽,更加的不开心。
随着雨势的缓解,车顶上的噼啪声小了起来,后面很快传来了接连不断的枪声和马蹄声,那帮骑兵追上来了。
他们并没有发现戴平安一行,而是刚刚那场劫掠释放出他们的野性。他们一边朝天开枪,一边纵马疾驰,就像一帮刚刚做完劫案,回归山寨的土匪一般。他们很快超过了何西亚的马车,那名军官还因为停下来同何西亚打招呼,而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他一脸的笑意,仿佛在果园踩着别人脑袋,威胁交出财物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骑兵的队伍很快冲过桥梁,转身向北疾驰,奔着翡翠车站的方向去了。何西亚则把比尔换出来,让他驾驶着马车过桥后向南边的罗兹进发。
进入后边的车棚,何西亚开始脱衣服,刚刚那场暴雨把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浇的不轻,他已经不再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了。一边擦拭着身上的雨水,一边寻找着干燥的换洗衣服,何西亚突然发现戴平安坐起了身,把后边的帘子掀开一个小缝,将那只卡尔卡诺步枪探了出去。
这小子要干吗?
此时马车已经向南行驶,马车尾部对着的正是越来越远的骑兵队伍。
何西亚顺着缝隙向后瞅了一眼,接着便松了一口气,那只还在不停放枪的混蛋队伍离他们已经有五百多米远。五百米的距离,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在视野里也就相当于一米以外的火柴头那么高,比枪口的准心高不到哪里去。
即便卡尔卡诺的步枪上带着瞄准镜,他也不信戴平安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能打中。
不止五百米。
戴平安心里计算着,哪怕这只枪上装着的是长筒瞄准镜,但在瞄准镜的视野里,那名落在最后面的军官的高度也就比火柴头多了半截火柴棍,而且还随着马的奔跑不停起伏着,但这对戴平安来说已经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直到吸得不能再吸的时候,那团火焰开始燃烧,烧出一个血色的世界。
血色的视野中,军官起伏不定的身子稳了起来,就连前面士兵枪口带出的火星也变成一朵朵缓慢绽放的花苞。
戴平安没有着急,他在等着,等着对方的身子更加稳定,等着下一朵花苞绽放,等着他万无一失的感觉到来。
他等到了。
“呯!”
子弹从枪口呼啸而出。
瞄准镜里,那名军官的身子晃了一晃,倒了下去。军官骑着的马慢慢靠边停下了,但他前边的那些士兵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继续朝天开着枪,继续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没有瞄准镜,但何西亚还是远远的目睹了军官堕马的一幕。他先转过身,对着因为听到枪声而停下来的比尔劈头盖脸一阵骂,让他快马加鞭赶紧跑。然后才转回来,恶狠狠的盯着已经软成一团的戴平安。
“你这个该死的疯子!
你这个没脑子的混蛋!
你这个……”
何西亚一声声的咒骂着,但软下来的戴平安已经乐的不能在乐了,刚刚的不爽和不开心,统统一扫而空。
这个世界真是美丽,空气多么清新。
一边的哈维尔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着唯一一根没有被雨水打湿的香烟,塞进了戴平安的嘴里。
哈维尔的家乡墨西哥一直被一个叫迪亚斯的独裁者统治着,像之前哈根果园的情形每天都在他的家乡上演着。哈维尔试图反抗,但换来的却是更残暴的迫害,逼得他不得不远走美国。
他来美国是想寻找一种改变这种情形的方法,但令他失望的是,在美国这种情形也是屡见不鲜,而他想寻找的东西却杳无音讯。在哈根果园旁边的森林中,他也对军官的行为义愤填膺,但却连摸枪的冲动都没有,因为他跟何西亚一样,已经过于成熟了。
骂了一阵,何西亚终于停歇了,幸运的是那帮骑兵终究没有追上来,他们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顺顺利利的到达了罗兹北部的一个营地。在这里他们短暂的休息了一下,找人购买了两匹马后,连夜向北方的新汉诺威州赶去。
夜晚赶路是很危险的,但何西亚已经顾不上了,越早离开莱莫恩州,他们就能越早摆脱警察和平克顿侦探的包围圈。此时他们离莱莫恩和新汉诺威的边界还有一大段距离,因此必须连夜赶路,把白天损失的时间赶回来。
马车换成了哈维尔驾驶,后面跟着骑马的比尔和戴平安,而何西亚则留在马车上休息,这一整天的折腾对他这副老骨头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需要好好休息恢复精力。
从罗兹回瓦伦丁的这条道路跟他们来时的铁路交错着,因此哈维尔驾驶的很小心,生怕经过哪一段铁轨时把马车车轮给震下来。就这样一路小心翼翼的前行中,他们终于远远的看到了老格林班克磨坊。
这是一条修建在露梅溪河滩口的老磨坊,只要在渡过这条河滩,就意味着他们就离开莱莫恩州,回到新汉诺威了。
哈维尔兴奋了起来,他加快了马车的速度,可还没等他高兴几分钟,突然隐隐约约的发现前方的铁路上居然停着一辆油罐马车。
这是要抢劫火车啊。
哈维尔拦停众人,唤醒何西亚,把前边的情况交代了一番。何西亚有些纳闷,这么熟悉的套路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他抄起从戴平安手里没收来的卡尔卡诺步枪,通过瞄准镜向那边看去。
前方的铁路上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还站着一个人。虽然黑麻麻的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但熟悉的身形还是让何西亚认了出来。
“SOB!”
戴平安第一次听到何西亚骂人。
30,何西亚和戴平安的选择
30,
何西亚看见了站在了油罐马车上的约翰,对面驶来的火车同样也看见了。火车开始减速,这时候想拦已经拦不住了。
何西亚把戴平安叫上了马车,让哈维尔和比尔赶紧骑着马去准备冲过去:
“拦住他们!一定要拦住他们!千万不要开枪,寻找我们的警察和平克顿侦探就跟在我们后面,如果枪声把他们招过来,咱们谁也跑不掉!”
“还有,万一枪真的响了,也要拦住他们,不管车上有多少钱都不要去碰,带他们赶紧往北走!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管,关键是把他们的人活着带回去,明白吗!”
何西亚的严肃让两人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把蒙面巾一提,一边喊着一边向停下来的火车冲了过去。他们想拦下这场行动,可还是太迟了,他们这边人刚冲出去,那边的枪声就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何西亚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登上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内正摆弄着两把“二十响”的戴平安,使劲的甩起了缰绳。
马车再次出发,这次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是被何西亚赶得横冲直撞,快要飞起来的似的。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火车交火的现场旁边,那里已经打成一团乱麻。
在哈维尔和比尔的带领下,范德林帮的那些年轻人正和严阵以待的火车护卫们打的激烈,抢劫的枪声已经响起,不击溃这些护卫们,约翰,查尔斯还有西恩他们就是想放弃抢劫,转身逃跑都不可能。
马车没有停下,何西亚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个劲的驱赶着马车,不停的加速,把马车赶到快要散架的程度。就这样,马车在何西亚的疯狂驱赶下,驶过了停下来的火车,也驶过了露梅溪河滩的老格林班克磨坊,最后驶出了莱莫恩州的边界。
进入新汉诺威,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面积又大,海拔又高,被称为大地之心的大山包。何西亚一扯缰绳,将马车赶出道路,驶上了大地之心的山坡,当拉车的马匹终于不堪重负,无论怎么驱赶都不再前行时候,他们已经来到大地之心的半山腰。
向后望去,山坡下的情形一览无余。
火车周围的枪声依旧猛烈,但里边的枪声已经稀疏了许多,看来哈维尔他们进展不错,再压制一两伦就可以撤退了。
但就在这时候,火车西南边的树林里,已经多出几条点点红光组成的队伍,向着这边游动过来。在大地之心的东方,更是突然冲出来一条队伍,顺着露梅溪的河滩,朝着火车交火方向直直的杀下来。
透过瞄准镜,戴平安看的很清楚,那些红光都是挂在马鞍后边的提灯,看来一路寻找他们未果的警察和平克顿侦探已经察觉到这边的枪声,从后方围了上来。
何西亚熄灭了马车上的提灯,拎着一杆兰卡斯特连发步枪来到了后边,同时顺手把一捆炸药扔进了马车里。炸药正好掉在戴平安的身前,看了看举着连发步枪瞄准的何西亚,又看了看身边的那捆炸药,戴平安有些无语。
“别瞄了,连发步枪射不了那么远。你就别装样子了。”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何西亚举着枪没有回头。
露梅溪河滩里的那条队伍已经冲到了老格林班克磨坊的位置,前方就是停滞的火车。而火车里的枪声虽然稀少,但察觉到已经有支援赶来的剩余火车护卫们,仍然死死的拖着着哈维尔等人,不让他们离开。
“当然知道,不就是用哈维尔他们的命,拖住一直跟在咱们身后的警察和平克顿侦探,好让咱们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完了买个小岛吃香的喝辣的呗。”
“你!”
何西亚想要辩解着说些什么,却听到了马车上戴平安的呼吸声,或者说是深深的吸气声。
“呯!”
一名冲在前方的平克顿侦探好像听到西北方向的远处有枪声,但他并没有多想,因为他就要跟着前方的同伴冲出河滩,冲到铁轨上,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一个太阳,一个朝他迎面烧来的太阳。
领头的平克顿侦探被身下突然软了的战马甩出去老远,生死不知,而与此同时,马鞍旁边挂着的提灯已经“轰”的一声,炸成一团火球,燃烧着的煤油一滴不剩的浇到了后边紧跟着冲上来的侦探身上,可怜的家伙顿时连人带马烧了起来。
黑暗中突然爆发的火灾惊了冲在前头的几匹马,马上的侦探不是被当场甩了出去,就是被受惊不听指挥的战马带着冲撞到了路边,最后人和马摔到了一起。
后面赶来的侦探纷纷拉住了缰绳,这条眼看就要冲到火车跟前的队伍,硬生生的在河滩上刹停了下来。
“呯!”“呯!”“呯!”“呯!”“呯!”
其他侦探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西北边山坡上接连的五声枪响已经宣告了答案——至少有四名侦探从受惊的马上被掀了下去。
对方为了保证精准,只打马,不伤人,而他们这只停留在河滩的队伍,成了对方居高临下的最好的靶子。
“熄灯啊!”
平克顿侦探的队长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了这一句话。此时他们已经顾不上火车那边了,露梅溪的河滩上没遮没挡,光秃秃的一片,马鞍边再挂上提灯,就跟挂上个找死的标志差不多。
“呯!”“轰!”
又一个提灯被打爆了,浑身是火的战马连声哀鸣都没有便倒了下去,把不停呼救的侦探死死的压在身下。马死了的几名侦探赶紧冲过去救援,而剩下的几十人,则在把提灯扔掉后,调头朝着大地之心的山坡上冲过来。
“呯!”“呯!”“呯!”“呯!”“呯!”
尽管是上坡,平克顿侦探冲的还是很快,当戴平安打光步枪里的子弹再次装填好时,一名侦探已经冲到了跟前。
他是戴平安故意放过来的,削短的霰弹枪微微抬高半寸,一枪过去,马上的平克顿侦探上半身朝后,整个身子打着旋的飞了出去。
他骑着的战马有些受惊,速度略微停了一下,就这一下,戴平安已经翻身骑了上去。
火车那边,哈维尔他们已经打死最后一名反抗的火车护卫,开始撤离,而远处灯火的队伍,也改变方向,跟着平克顿侦探一起朝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戴平安扬了扬手中的炸药,冲何西亚微微一笑,调转马头,沿着大地之心的山腰向北方疾驰而去。
人生一世莫轻过,
纵然一死怕什么!
是的,他戴平安害怕了,不知道是从何西亚想杀他开始,还是从瓦伦丁镇长的出现开始,戴平安开始害怕了。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的超出他的预估,新的问题,新的人物让他之前的预定好的安排废了一大半。
这种恐惧感让他一直以来慌乱的不知所措,但今天白天的那一枪,瞄准镜里军官倒下的那一幕,让他的恐惧画上了终结。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只能逃亡,没有还手之力的戴平安!
冲出去一段距离,戴平安猛地一拽缰绳,胯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他大喝一声:
“爷爷戴平安在此,谁敢过来决死一战!”
戴平安的喊声传出去老远,但不知是因为喊得是中文的缘故,还是因为没听见,后面赶上来的平克顿侦探依旧朝着何西亚和马车的地方冲过去,压根没朝这边看一眼。
“艹!”
恼羞成怒的戴平安深吸了一口气,
“呯!”“呯!”“呯!”“呯!”“呯!”“呯!”
连着六声枪响,几名冲在最前面的平克顿侦探被掀下了马,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山坡上的枪手不知何时换了位置,立刻调转马头追了上来。山下的其他队伍也注意到了戴平安的位置,向他席卷而来。
见此情景,戴平安来不及装填子弹,把步枪往身后一背,掉头就跑。
在新汉诺威州一块名为大地之心的土地上,一场一个人跑,近百号人追的竞速比赛就此拉开序幕!
戴平安单人一骑,遥遥领先。
不是因为他的马好,也不是因为他的骑术高,而是因为他能看得见。
哪里崎岖走哪里,哪里坎坷走哪里,后面追来的人虽然多,但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某些石块或是木桩连人带马栽进地里,更何况戴平安还在前边时不时的甩下一两根点着的炸药棒。
伴随着一声声的爆炸声,后面的人追击的速度更慢了,但人数也越来越多了。
戴平安已经一路跑到了大地之心的中央,而在他的东边,正是翡翠车站,也就是他们那辆火车被截停的地方。更多的警察,平克顿侦探还有赏金猎人在那边搜寻着戴平安三人的踪迹,得知这边抢劫发生的他们这个时候也终于赶了过来,汇入了追缉的队伍。
而在这个时候,戴平安胯下骑着的战马却开始喘起了粗气,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连带着戴平安也跟着进入了身后那些人的射程。
子弹嗖嗖的从戴平安脑袋边飞过,其实他已经中了好几枪,如果不是阎孝国的铜板马甲,已然身死当场。
大地之心的中央是一块大平原,逃无可逃,戴平安也拔出了别在腰后面的两把改装“二十响”,玩命的时刻又来了。
就在此时,呼吸沉重的战马爬上了一个小坡,戴平安的眼前,一片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