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最好的老师
当日时候已晚,魅羽让鹤琅先回房休息,不要多想。
第二日午后,三人在密室隔壁的议事厅碰头,交换这几日所查到的情况。鹤琅的神色看着好多了,便先说了昨晚发生的事。
当天晚饭后,十一个新人陆陆续续结伴去湖边,只泉生一人留在住所。只见他磨好墨,拿出一本空白的簿子,开始在上面写字。
“诡异的是,”鹤琅说,“写了半天,簿子还是空白的。”
陌岩问:“是笔的问题,还是纸的问题?”
“应该是那本簿子。他用的便是大家平日写东西用的笔墨。”
魅羽点点头。“那你就算只看笔画,也该知道他写了些什么啊?”
“当时他写的时候,我确实是知道的。可是他把书合上的那一刹那,我就全忘了。”
“字你忘了,”陌岩说,“看他写字时的情绪还记得吗?比如疑惑、恐惧,还是吃惊什么的。”
鹤琅摇头。“全都被抹去了。”
三人静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大概快写完的时候,突然进来个下人,什么话也没说。泉生一看那人进来,就把簿子揣进怀里,跟那人走了。
“一直出了住所的大院,开始爬石阶登山。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以为下人是带他去取东西什么的也说不定。直到后来,二人离开大道,朝一处隐秘的庭院走去。也不知庭院那边是否设了排查附体的机制,反正泉生一步步走去,我就感到天顶穴有股威压,在不断加重。”
魅羽想起,鹤琅在醒来之前似乎十分痛苦,原来是这个原因。
“到了院门外,可以瞥见里面的花园中站着一个黄衣童子,像在等人。这个童子生得可真是……”
鹤琅的脸上浮起惊艳的神色:“面如冠玉这个词都被人用烂了,但对这个童子,我真是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
灵宝的客人……魅羽暗自琢磨,这又会是什么厉害人物呢?
“下人转身对泉生说,天尊的客人还没走呢,你先在门口等着吧。我一听,这才意识到泉生是来见灵宝的,赶紧吓得回来了。”
“这个泉生看来是灵宝的卧底,”陌岩对鹤琅说。“只怕几年前就埋好了。以后你尽量在早上上课的时候过去,他独处的时候就算了。”
鹤琅点点头。
“要不,你还是别再去了吧?”魅羽建议道。
她比陌岩更担心。陌岩毕竟没和灵宝打过交道。以魅羽对灵宝的了解,灵宝很可能已经察觉出事情的不对了。
“放心,我会万分小心的。”鹤琅冲她笑了笑。
陌岩又问魅羽:“你有什么要讲的吗?”
“有,还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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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说完,去屋外的走廊拿了纸笔回来,在桌上铺好。然后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阴阳鱼图。
“关于这个阴阳太极图,常见的理解是,阴阳生天地、阴阳生五行。二者互相转化,周而复始,使天地万物得以变化。按照这个图,世界中的阴阳成分应大致相当对吧?”
陌岩和鹤琅望着她,不知道她想讲什么。
“然而道门在六百年前,出了个敛化真人,据说是阴阳太极图的行家。他有一种探视法,可在入定时探知周围世界的阴阳平衡度。据说在鼎盛时期,可以将探索范围扩至整个六道甚至太虚与佛国。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甚至让人害怕的事。”
魅羽说着,自己都有些害怕起来。
“他发现,在我们能感知和想象的这个世界里,阳的成分只占了一成,而阴的成分竟占了九成!”
鹤琅吸了口冷气。
而陌岩则皱眉望着她。“为何我从来没读到过这方面的内容?”
魅羽冲他说:“正是因为他的这个发现太过离经叛道,所以被正统道门叱责,视为歪理邪说。他的著作被当做禁书,只有少数几个道门宗师偷偷保留了下来。”
陌岩想了想,说:“太极图说的是阴阳互补,同时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世界,其实只是半个世界。我们是黑色那条鱼,一成的阳也许是鱼的白眼睛。另外还应当有一个白色的世界存在,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魅羽的第一反应是给他跪下。怎么会有如此一点就透、举一反十的人呢?
她答道:“你的这个说法,我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的。起因,便是塬鉴在心法初步的讲解中,不经意提到的一句段话。当时这段话他只是顺理成章地讲了出来,没多做停留和解释,不知有多少人在意了。”
说到这里,提笔在纸上写道:“与万物抱阴,偷阳于彼岸。阴乃固本,阳未可知。于未知未觉之世界,成前人不可思议之大功德。”
鹤琅摇了摇摇头。“没有印象。”
陌岩说:“这段话是在‘新五行说’的后半部分讲的,我有点印象。当时还不知道敛化真人的事,不明觉厉。”
“我估计其他人也是类似,”魅羽说。
鹤琅想了想,问陌岩:“那这另半个世界,和师父你之前提到的曜武智菩萨去的那个地方,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陌岩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我还不敢确定。这些东西都太超乎我们所知的范畴。”
魅羽等了一下,见没人有疑问了,就接着说:“他还说了一段话,更加有意思。”
一边提笔写,眼角余光见陌岩若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
怎么了,以为我光玩儿去了?我可干了不少正经事儿呢。
放下笔,二人凑过来看,见她写的是:“微阳乃大阴之本源,肉眼不见洞天。倒行为根,宏微循环。人在山中看砂砾,不知砂砾却含山。”
见二人沉默不语,她解释道:“我觉得,刚刚说的是世界之大,而现在说的是世界之小。你们有没有想过,把世界不断细分,最小的东西是啥?”
鹤琅说:“《毗尼日用》中说,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这里的虫指生命,那至少要比这些看不见的生命还要小很多吧?”
陌岩点头。“应该还会小很多很多。”
“不管是什么,”魅羽说,“按照这段话的意思,在这些最小的事物里,却是阳占大多数,阴占极少数。”
然后又冲陌岩说:“我同意大师兄的推测。你上次讲的曜武智菩萨偈,开头两句是——大而简,细而繁;小生大,近含远。我们从灵宝的银珠里见识了这个细而繁。这个小生大,又是什么意思呢?我这两天在想,会不会……我、有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说道这里,她甚至有些后悔。别等说完了,大家今后都把她当疯子看了。包括她的爱人。
“我试着讲讲吧,”陌岩见她踯躅的样子,说,“你看对不对。我们已知的这个大的世界,是属阴的那半个世界。而我们这半个世界不断细分后,每一个最小的组成部分,属阳。所以呢,可能这每一个小东西,就是那另半个世界。
“以此类推,在那半个世界里,我们这个阴世界,也许是他们的基本构成物。但是由于他们的规则是反着的,‘小生大,近含远’,大物是小物的组建基础,所以我也很难想象。
“但总言之,所谓的阴生阳、阳生阴,前人的理解过于局限了。真的是阴上有阳、阳上有阴,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和阳并非并存的、可以清楚分开的两物。而是在不同的层面都紧紧纠缠在一起,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魅羽心说。
鹤琅双手捂头,像是听得十分痛苦。
“现在跟你们说说我的发现吧,”陌岩道,“你们知道灵宝的老家在六道中的何处吗?”
魅羽一个激灵。什么?这都被他查出来了。
他在椅中后仰,不无得意地说:“是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第十九层地狱。”
“啊?”另俩人差点儿把桌子掀了。
“所谓六道轮回,”陌岩解释道:“据说六道真的是建成了个轮子的样子。也就是说,最高的天道和最低的地狱道,其实是挨着的。这种和地狱道做邻居的想法,据说让很多天界人不满。
“于是,便在地狱的最底层,建了个十九层。原本就是打算空着的,用来隔离这两道。可后来,一些不喜欢被俗世烦扰、也不喜欢被任一道的规矩约束的人,就迁来了这个夹层。这里面既有灵宝这样的上位之人……”
还有那个黄衣童子的主子吧,魅羽想。
“也有些道行并不太高,但和各种掌权者沾亲带故的民众。泛泛来说,类似于京都里的权贵之家聚集居住在一起的地方。当然,他们也确实把这个夹层经营得很好。”
魅羽问他:“可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呢?”
“我们之前看到的星空,和天界至高的无色界天人看到的,应该是一样的。少光天的藏书阁里,就有无色界天的星空图,我多少有点印象。而无色界天里的人,却决不是我们见到的那些人的样子。”
魅羽咋舌。还能共用一个星空啊!
探讨完灵宝的家,时候也不早了。陌岩还有个长老会议要去西院参加。三人走出议事殿。其出口处较为隐秘,距离僧人来来往往的大路还有十几步。鹤琅识趣地快步走了,留下另二人慢慢踱步出去。
“关于泉生的问题,”陌岩冲她说,“要小心不被看出破绽。有外人在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操纵启娅。”
“那你也要少些影响无涧才好,”她说。
“我没怎么影响无涧,”他快速地暼了她一眼。“无涧本来就是个能力很强的人。只不过因为口吃,一直以来比较自卑。我也就是给了他一点信心而已。”
魅羽心说,你未必是我认识的修为最高的人,但无疑是个最好的老师。
“还有啊,”他停住了,问她,“我这里……是不是很无聊?”
她也停步,看了看他的脸。虽然他问这话时神色平静,但她知道这可是道送命题。要是自己简单答个“是”字,那就完蛋了。
“常言道,歌舞笙箫不断之户,不是好人家。大部分人的家里都很无聊,但也没见谁因此就搬去酒肆里住着啊?”
他被气笑了。“就属这张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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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鹤琅便只有每天早上过去一会儿。陌岩让他多担待一些寺院修复工作,所以鹤琅其余时间多半与专管此事的执事僧戊茗在一起。
目前来说,修复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了。看着一座座殿堂或重归旧貌或焕然一新,魅羽和其他僧众一样,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灵宝那边,三个班的年度第一次竞技赛快要到了。在那之前的几天,灵宝要接见人道班的十一个新生。接见那日龙螈寺的三人便没有过去。见完新人,灵宝据说要去参加三清主持的焰羲法会,就不来观看竞技赛了。
而因为陌岩的心里还惦记着赤缟地那个东西,不想夜长梦多,所以这个竞技赛将是三人近期内最后一次前去附体。结束后的第二天,他们便要再出发去鬼道一趟。
竞技赛的当天早上,魅羽第一个来到密室,坐好。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想到今后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启娅、无涧、四颍那帮朋友们,她倒有些失落起来。龙螈寺虽是她的家,很多人也和她相熟,可她毕竟是寺里唯一的女性。有时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寂寞……
正想着,门开了,陌岩走进来,今天他的目光似乎格外晶莹。手里拿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木盒。从盒子的木料和油漆上看,就知道里面装着的东西价值不菲。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他蹲在她面前,打开盒盖给她看。
她瞅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哪里来的?”
满盒子都是金器玉器和各式珠宝。魅羽从小在兮远处长大,对珠宝一眼便能大致分出真伪优劣。这个盒子即使在人间的富贵人家里,也算拿得出手的了。
“自然是那个霍员外让人送来的。这一盒是给我的,除此之外还捐了一千两白银用于寺庙的重建。”
“啊——”魅羽在蒲团中仰面倒地。
他抓住她胳膊,把她拽了起来。“据说雇了一大批人,没日没夜地赶。祠堂的墙才盖到一半,他卧床多年的太太就能下地走路了。他一听,连忙让人把门口那块碑先立起来。眼瞅着满脸菜色的儿子也变得红润起来。”
“嗯……”她咬着嘴唇点点头。
“总之,你这次给寺里挣钱了,功不可没。”他把盒子盖好,放到她面前的地上。
这算是正式下了聘礼了吗?她偷偷想。又有些邀功地说:“我的功劳可能还不止于此呢。那个方云层,好像就在罗眦王的地界里。我这么做,也多少算给他的见面礼吧。”
他怔怔地盯了她一会儿,小声说:“你这样是开了个坏头。以后本寺堪布,代代都要去鬼道找个老婆回来。”
她噗嗤一笑,正要回话,听到门有动静。二人于是坐好,见鹤琅进来,面上又有些恍恍惚惚的样子。
“你没事吧?”陌岩皱眉问道,“要不你就别去了。”
“我没事,”鹤琅边说边坐好。“最近和戊茗经常讨论到深夜,可能睡太晚了。”
戊茗……魅羽努力地回想这个人。她之前因为修缮的事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挺踏实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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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三人各自持咒、入定。等过去后,人道班的学徒们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站成两排了。他们站的地方好像是个悬崖上的巨大平台,大的可以跑马。平台的表面像是一层无色透明又平滑的琉璃,厚度有半尺吧。琉璃下面能看到淡蓝的清水从后方涌向前方。里面偶尔夹着几条金鱼,同水流一起奔向前方的悬崖,再倾落下去。
平台上还站着天道班的十二人,在左方;地狱饿鬼道十人,在右方。其他地方散落着包括塬鉴在内的教习、学长、童子、下人等等。背景里是群山,颜色不再是温馨养眼的彩色,而是如水墨山水般的若隐若现的浅青、深黛色。
耳中听一个陌生的教习裁判正在宣读规则。
“上午是文比。考的是领悟力、善变力,和智慧的延伸。你们每人抽签,每班会有四人抽中,做为两个双人组代表你们参赛。
“你们后方共有六个洞穴,抽中的依次去第一个洞里。这个洞会随机捕捉时空碎片呈现给你们看。注意,不见得是当下发生的事。也可能是过去的、未来的,甚至其他一些不为我们知晓的世界里的事。”
说着,手中举起一本簿子。
“在那个洞里,你们会看到簿子上自动出现针对那些场景的问题。你们的答案,也会被即时判定对错。等每个班出来后,按照两组总共的正确答案数算分。开始吧。”
话音刚落,便有三个手捧签盆的童子,分别朝三个队走去。学徒们挨个儿抽了签。人道组抽中的是育鹏、冰璇、启娅、无涧四人。启娅扭头四望。见天界班的两组里,认识的有公鸡和四颍的哥哥。另一边,轶隽也抽中了鬼道班的组。
接着,天界班的两个组依次进洞,又出来了。总共花了半个时辰的样子。每人脸上泛着红晕,有些气喘吁吁。看来题目挺难。
之后裁判看了看簿子,说:“十道题,共答对六道。”
其他两个班一阵嗡嗡声。六道!这下别人要赢他们可就有压力了。
接下来是地狱饿鬼道的二组,也花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对了五道。
最后轮到人道班了。育鹏和冰璇作为第一组先入内。等他俩出来后,无涧和启娅即刻进去。
这个洞倒并非魅羽预想的那样阴森神秘。事实上,里面有张摆好笔墨的木桌,桌上还有盏油灯,旁边放着一摞书。唯一特别的是正前方立着的那块大椭圆石面。
“我先试试,”启娅说。
无涧走到桌旁,把簿子在桌上摊开,拿起笔等着。
启娅在椭圆石面的前方站好。上面首先浮现出一片陌生的世界。天空是漆黑的,看不见星星。大地是灰白色,虽然地面有些凹凸不平,但视野中不见任何山脉、树木,或建筑物。就是一片灰白的大地。
当中一个人穿着一件厚重的白色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连脸都包了起来,背上还背着个沉重的包袱。此人正在步履蹒跚地艰难向前行走着。不远处的地上,插着一面红白蓝相间的旗。
应该说,这些影像不像画,就像有真人在石头里面一样,甚至还能听到些许声音。然后影像就消失了,石面恢复了空白。
“有、有字了,”无涧拿起簿子,读道:“问:这是什么地方?一,人间。二,月亮。三,鬼道。四,地狱。”
魅羽想了一下,让启娅说:“应该是鬼道,赤缟地。”
无涧似乎很感兴趣。“原来赤、赤缟地长这么个样?”
“这只是赤缟地的边缘,”启娅说,“那面红白蓝三色旗,代表的是里面的三个王。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是因为这个边缘地带有种很厉害的甜蜂。之所以叫甜蜂,因为被它蜇了的人,会首先感到浑身甜蜜蜜、懒洋洋地。然后就劲力尽失,软倒在地,再也无法活动。”
无涧吐了下舌头,按照启娅说的做了选择,果然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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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我了,”无涧说着,把簿子交给启娅。
启娅在桌上摊开簿子的第二页,有些紧张地握着笔。望向石面,只见影像中有两个人。当中一个明显是帝王的穿戴,威武庄严,跪坐在一张小桌旁。他身边有个蓝衣臣子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副卷着的地图,正在慢慢地把地图在皇帝面前摊开。
影像消失了。启娅低头看了看簿子,上面现出一些字。
“地图全部打开后,会——
“一,什么也没有。
“二,有把匕首。
“三,地图最后没有完全打开。
“四,里面是蓝衣送给帝王的礼物。”
启娅想了想,说:“送礼就直接送好了,有啥必要放在地图里呢?我想这是个刺客,里面藏着的是匕首。”
无涧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不可能是匕首。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蓝衣臣子打、打开卷轴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但帝王暼了他一眼,里面带着依恋和爱意。我想应该是、是件礼物。”
“那为啥藏在卷轴里呢?”
“可能有他人在场,不、不想给人知道。”
启娅翻了个白眼。
魅羽也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看上肥果?
“听、听我的,选四。”
启娅不情愿地在簿子上把选项四给圈了来。接着石面又亮了,是刚才场景的继续。只见卷轴打开后,居然是支玉簪!皇帝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笑容,等蓝衣臣子卷好卷轴,便接了过来自己收好。
又轮到启娅了。影像出现,是一片混乱的战争场景。里面有很多人,有的用兵器,有的用拳脚和法术。到处打得乱七八糟、血肉横飞。
正当魅羽认定里面没有她认识的人时,她突然便看到了陌岩。他并不在近处,而是从十几丈外的一个山崖上摔了下去。从他摔下时的形体来看,他当时不是昏迷就是已经死了。
“看、看到啥了?”无涧当时在翻桌上的书,随意地问到。
影像消失了。魅羽仿佛觉得面前立着的石块整个儿压在了自己的心上。
启娅没有回答。默默地走了过去,抱住了无涧。
(作者按:艾玛,这集成了sciencefiction了。作者是写科幻做科研出身的,没忍住。现在需要澄清的两点:
其一,《毗尼日用》中说,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这是真的。其余关于阴阳世界和曜武智菩萨那些,是作者杜撰的。
其二,虽然是作者杜撰,但宇宙中的暗能量和暗物质加起来占宇宙的95%,普通物质只占5%,这和作者杜撰的一成阳、九成阴,也算大致吻合。)
第62章 四个人
“出、出什么事了?”无涧吃惊地望着抱住他的启娅。
“我不知道,”启娅失神地说,声音有些发抖,“可能是刚才的战争场面中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让我有些恐惧。”
魅羽知道那并非真正的原因。她的心快要裂开来,恨不得现在就死了,也不想有一日真的去经历那个场面。
然后启娅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赶紧松了无涧。
“抱歉。我总觉得会失去身边一个至亲的人,而你恰好又站在我身边……”她有些窘迫地说。
无涧还未答话,但见刚刚已恢复平静的石面上,现出一个穿着打扮十分怪异的壮年男人。五大三粗,留着大胡子。头发及肩,但和胡子一样乱七八糟的。
“小祖宗们!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学过表演啊?”男人伸出双手,绝望地说道,“知不知道怎么拍战争场面?稍微走点儿心都不至于这样。完全是没有感觉、没有深度的一群行尸走肉。不用打,你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好伐?”
说着身子向后方坐去,一把宽大的椅子及时出现在他屁股下。
“哎呦呦,我这份工作真是好艰难哦……”
男人捂着心口,半躺在椅子里。旁边冲上来两三个服装同样怪异的青年男女,捶肩的捶肩,擦汗的擦汗。
无涧和启娅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低头看簿子,问题一早就出现了:“这些人是在:一,打仗。二,驱鬼。三,扮死人。四,排戏。”
由于二人未能在答案出现之前做出选择,这题零分。
现在是第四道题,轮到无涧。他在圆石前站好。画面展开,看着像人间某处的一个普通农家。一个十岁左右、胖嘟嘟的男孩在近处喂鸡。后方的背景里有个一身绿色衣衫的农妇在摘菜,多半是他母亲。
“娘,你来看新来的这只鸡是不是病了?”小男孩说,“它两天都没吃食儿了,还总想往外跑。”
农妇放下菜篮,站起身走了过来。魅羽的第一反应是——这女人真高大。等农妇走近了些,魅羽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实在是太漂亮了!风格有点儿像她见过的那些修罗界女子,但是轮廓更温和一些,而且带着股大师姐般的仙气。
美农妇蹲下,在地上摆弄了一番,说:“不是病了,这只鸡喜欢自由,不喜被终日禁锢在小圈里。放她去大院儿吧。”
“可是大院儿是牛羊们住的地方啊。”
“鸡和鸡不同,”农妇耐心地说。然后抬起头来,向头顶的云霄瞅了一眼。“有的只要锦衣玉食、吃饱喝足就行了。还有的,不愿意被约束,哪怕自由和未知意味着更多的风险。”
接着,她的声音放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愿她们六个也同我一样,一切安好。现在正与心爱的人在一起。”
画面消失了。启娅低下头,念着簿子上写的问题:“这个女子之前是生活在:一,天道。二,修罗道。三,人道。四,三恶道。”
“看、看她的身材,应该是修罗道吧?”无涧说。
魅羽可以感觉到,启娅是赞同无涧的。然而在启娅下笔的那一瞬间,魅羽发功,让笔画到了第一个选项上。
“哎呀,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画错选项了……等等,这个选项一才是正确答案!”
无涧望过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事实上,连魅羽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直觉告诉她第一个才是正确答案。也许是因为,画面中的女子和自己以及魇荒门的姐妹们,处境竟有些相似吗?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就是谣传中被杀死了的七仙女之一。而既然出身于修罗界,那她很可能就是涅道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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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由启娅来答最后一题。魅羽能感到她有些紧张,魅羽自己也有些紧张。
石面亮了,但不是太亮。这是一间房子里的小屋。不是外厅,而是比较密实的一间内屋。屋里最抢眼的摆设是靠着对面墙的一个橱柜,有点儿像普通人家的碗柜。但里面摆着的不是杯盘,而是形状大小各异的人头骨。
启娅和魅羽同时打了个冷颤。二女并非胆小之人,见不得人骨。尤其是魅羽,本来就出自鬼道,什么样的人体部件没见过?这十几个人头骨的诡异之处在于,眼睛处不是两个空洞,有两只活的眼睛嵌在里面。
此刻这十来对眼睛,大部分都在望着魅羽的右后方,那里可能有些什么人什么事在吸引它们注意力吧。还有一对在不间断地翻着白眼儿,一对在分眼儿、斗眼儿。最后一对则直直地盯着前方,仿佛看到了启娅和魅羽。
除此之外,倒是没啥稀奇之处了。只有一样事物引起了魅羽的注意,那就是从里屋半开着的门望出去,能看到厅里桌上摆着的一盆鬼梓花。
影像不见了。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刹那,魅羽似乎看到一双枯瘦的、沾着血迹的手闪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此时无涧已开始读题目。这时魅羽才意识到,无涧每次一读东西,就不结巴了。有意思。
“这是间位于鬼道的屋子,具体所在地是:一,壑丘。二,谟烬滩。三,赤缟地。四,梅魍谷。”
“谟烬滩,”启娅立刻说道。
鬼梓花是谟烬滩特有的一种花。谟烬滩的舞娘们身上穿的绸缎,就经常印着鬼梓花的图案。例如曾被魅羽在灵宝法会前夜烧掉的那块红布。
看无涧的神情,好像也一早料到了启娅会知道答案。这最后一题对他们来说,居然是最容易的一题。
而此时此刻,无论魅羽还是陌岩都没料到的是,这最后一题的出现,可能是他俩多少世以来行善积德才换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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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娅和无涧出洞后,将簿子交给裁判。裁判只看了一眼簿子的封面,那上面写着“五之四”,便朗声说道:“人道班共答对七题!”
人道班的学徒们一阵欢呼。天道鬼狱道的学徒们则议论纷纷,继而表示不信。
“不可能!一定是漏题了。”
“娑婆世界是最孤陋寡闻的地方,应该是出题者偏心了……”
裁判的神色严肃了下来。“这个洞是天尊用神术设的机制。为防事先泄漏题目,每道题都是由机制随机抓取的。连我们教习都不知道出的是什么题,也没有参与评判。愿赌服输吧。”
此时已近午时。各个班离开平台,到后面的草地上休息,吃了点儿干粮。人道班一帮人围着参赛的四人,询问他们都答了些什么题目。
育鹏有声有色地把他和冰璇答对的答错的都仔细讲了一遍。无涧和启娅默契地保持低调。启娅只是把令人捧腹大笑的地图藏玉簪的题讲了讲。大家知道无涧结巴,便也没怎么追问。
休息片刻后,三个班重振士气,参加武试。只听裁判说道:“从那几个洞口进去,你们会下到我们脚底下的山洞里。可以告诉你们,那是个迷宫,不同的洞口连接不同的路线。在当中某一处有个罗盘。把这个罗盘成功取回交给我的班,胜。”
当下有学徒问:“可以武力抢夺罗盘吗?”
“可以,要不怎么叫武试?交手的原则是只能一对一,不能重伤对方。不过这洞中可能有比人更危险的东西。天尊爱惜你们,已在洞中施了法,不会让你们真有性命之忧。没问题的话就开始吧。”
其他两个班听了,立刻朝几个洞口走去。每个班都尽量分散人员,将第二至第六个洞口都涵盖了。
人道班的刚要散开,却听无涧把他们叫住:“回、都给我回来!”
大家驻足,不解地望着他。
“还没搞清路、路线,走什么?”
说完,他单膝跪地,用一只手在地上画了起来。众人好奇地走过来围住他,见他手指划过之处,透明的琉璃面上便起了一道雾状的轨迹。
无涧画得很复杂,但速度并不慢,好像已烂熟于胸。画完后冲众人说:“有五条路通往中央。第、第二个洞,不用去,是死胡同。第一个洞,能最快到达。”
启娅蹙眉。“可第一个洞没有入口啊?”
“有。移开石面就看到了。”
缚元在一旁蹲下,看了看图,问无涧:“师兄,你怎么知道这里面的情况的?可靠吗?”
“用师父教的探、探视法呀。”
探视法……魅羽暗暗撇了下嘴。
无涧指着地图,对众人一一说道:“篆晋师兄、黎青师兄、育鹏师兄,你、你仨最厉害,走第一个洞。若沿路没有罗盘,尽早到达中央这处。
“何堑师兄,你轻功厉害,走最远的四号洞。若发现罗盘但抢不过,只需及早赶到中心,告知第一组来救援。
“四颍、缚元,三、三号洞。炎真师弟和泉生师兄五号,顺便保护冰璇师妹。前头的一号四号路线都、都无目标的话,便分头来三号、五号汇合。我负责六号。”
意思就是,六号路线如果有,无涧一人肯定能抢到?魅羽望着他,心里对陌岩说:真的没有施加多大影响吗?这架势一看就是个惯于拿主意、发号施令,并对自己信心爆棚的人,她才不信呢。
众人虽然将信将疑,但见无涧说得如此有板有眼,而自己也没有更好的计划,就分头依言执行了。
现在只剩启娅一个了,她疑惑地走到无涧面前。“那我呢?”
无涧站起身,冲她温柔一笑。“美、美人喜欢谁,就跟谁一组吧。”
魅羽要不是真身正在入定,非一头栽倒在地不可。
眼看着无涧朝六号洞口走去,启娅犹豫了一下,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过去。
这是表明对无涧动心了吗?魅羽叹了口气。黑瘦小的无涧刚刚打败了美男四颍,某人功不可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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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娅跟着无涧进了第六个洞口。出乎意料的是,原来不同洞口里面可以差别很大。这第六个洞里,大致是个湿热的园林。
一条鹅卵石路蜿蜒下行,路周围是生命力旺盛的各种大叶子植物。偶尔有水洼环绕着植物的根部,里面有游的有蹦的。鸟儿不多,又或者都藏起来了。一旦开口叫,在密闭的石洞里简直震耳欲聋。
二人没走一会儿就开始大汗淋漓,有些喘不过气。又走了一会儿,启娅说:“不对啊,我们确实是在一直下行。但刚刚在路旁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一个鸟窝,怎么又出现了?”
“我们脚下的路有问题,”无涧说着,将两眼微闭。睁开后,指着一片水洼说:“走这里。”
启娅将信将疑地踏入齐膝深的水里,跟着无涧艰难地朝着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趟着水而行。待到了树的近前,才发现右侧有条微微向上倾斜的通道。
通道刚好够一人走过,启娅的头顶都已经差不多擦着上方的石土了。比起这个通道,刚才的地界简直算凉爽干燥了!通道里到处都弥漫着热蒸汽,启娅只能模糊地看清前方那个背影。
啥时候才是个头啊?再走下去她都要窒息了。
不料无涧突然止步,启娅差点撞到他背上。
“怎么……啊!”
他侧身让她探头查看。二人前方的小路居然断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洞里并不黑,从底部不断涌上来一片深蓝色、微微摇动的亮光。他们此刻离洞的顶部有两丈左右,而底部的光源则不知有多深。
启娅和魅羽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怎么会这样?”无涧不能置信地说,“这么大的一个空洞,我之前竟会完全没测到?”
空洞……魅羽终于知道这个罗盘是个什么东西了。她想起了兮远在她小时候给几个姐妹们讲的一个故事。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启娅有些困扰地说,“但我不记得是怎么知道的了。也许是看了什么书吧。”
“讲来听听。”
“相传这个八卦罗盘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用的。当时一片混沌,盘古用它来确定方向和万物的属性。天地开好后,就弃置海底了。后来过了那么多年,罗盘自己也有了生命,成了活——”
无涧猛地转身,用一只手捂住启娅的嘴。魅羽凝神,通过启娅的耳朵听到后方传来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不是人的,不知是什么动物。
启娅慢慢扭头,见通道另一侧的白雾中似乎涌现了个黑影。渐渐地,黑影处开始传来一阵动物蹄脚在地下有规律锤击的声音。
还没等启娅反应过来,黑影便来势汹汹地向着自己这边冲过来。通道如此狭小,根本就无法闪躲。无涧抓住她的胳膊,纵身后跃,二人瞬间到了空洞的上空。与此同时见一头牛一样的野畜从刚才的通道里跃了出来,四肢僵硬地朝下方的蓝色深坑跌去。
启娅和魅羽惊得都出不了声了。无涧抓着启娅虽能在空中短暂停留一下,但二人跟着便也往下掉落。
“手印手印手印!”无涧大叫。
魅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凝神指挥启娅结了个虚空自在印。一股大力将启娅和无涧的身体摔回了通道处。
好险!虽说教习告诉大家灵宝施的法术会保护他们,但谁知道呢?魅羽无论如何不敢也不想把命——她的或者别人的——交到灵宝的手里。
******
启娅喘息着站起身。“哎呀、哎呀妈呀……刚刚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无涧没有回答她,只是拽着她一路往回赶。到了通道另端的出口处,闷热减轻,二人虚脱地靠在石壁上休息。等平复了些,无涧问她:“你刚才说、说那个罗盘活了,是怎么回事?”
启娅似乎还处在死里逃生的后怕中,过了会儿才答道:“那个罗盘在海底待了好多好多年,慢慢成了一个海中的一个生物。”
“哪种生物?”
“嗯,一种软体动物吧。据看到过的人说,有点儿像没腿的章鱼,或者丢了壳的海螺。不是固定待在某处,但它所在的地方,上方总会有一个空洞。”
无涧听了,愣了一会儿,然后喃喃地说:“可现在它在深坑里,怎么才能把它弄、弄上来?”
启娅突然脸红了,头低下来,一只手在粗糙的石壁上画圈儿。
无涧俯身查看她。“怎么,还真有办法?”
小丫头,勇敢点儿啊,魅羽冲启娅说。
“可能是因为此物恒古至今以来只有它一个吧,它、它挺寂寞的,对男女情爱尤其好奇。每次有船只路过它的顶部海面时,船上若有爱侣,它都会爬上来看看。”
无涧想都没想,握住启娅的手便往通道里走。再次来到空洞的边缘,二人又探身往下瞅了一眼。
“这、这么高,也不知它能不能上来。”
“这东西能上天入地,本事可大着呢。”
通道里原本就闷热,魅羽感觉启娅被握着的那只手都快点着了。无涧拉着她往回退了几步,离开边缘地带,然后事先毫无征兆地突然就把她按到墙上,冲着她的唇吻了过来。
天哪——魅羽如遭雷击!一时间头脑空白外加精神错乱,只觉三界六道大千世界被都炸成了身边这团湿热的迷雾。
这、这算是四个人亲到了一起吗?
她的脑中满是各式各样的记忆碎片。有她自己的,有肥果的,还有她从未经历过、也不知是启娅无涧陌岩这三人中的谁的……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吧唧、吧唧”的声音。二人猛地分开,启娅大口喘着气,眼角瞥见通道靠近空洞那端的地上,出现了一个牙白色的、湿漉漉的扁平物体。
此物大概有大菜盘那么大,看不清是否有眼睛,但那东西明显很紧张。虽然紧张、害怕,可又似乎好奇得不行。中间拱了起来,一侧的软体像手臂一样抬在半空,指着启娅。
启娅冲它张开双臂,做了个抱抱的动作。罗盘姿势怪异地冲她走近几步,停住。
启娅又冲它嘟起嘴,做了个亲亲的样子。罗盘一跃便到了她怀里。她爱抚地拍了拍这个表面粘稠的东西,还真的亲了它一口。
然后就抱着罗盘,和无涧顺着原路返回了。
第63章 赤缟地
人道班被宣布在第一次竞技赛里大获全胜的时候,魅羽便依依不舍地在心里和这些原本没啥感情、甚至还有些龃龉的年轻道士道姑们告了个别。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曾有过三个佛门弟子和他们亲密地并肩奋斗过一阵子吧?
不管灵宝修的什么法术,魅羽心想,希望他能善待这群心地纯良的学徒们。
睁眼看身边,鹤琅还在入定。陌岩已经醒了,正单膝跪在鹤琅一侧,一只手搭在他百会穴处,脸上的神色惊疑不定。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陌岩摇摇头。“不清楚,他好像很虚弱的样子。我现在很后悔把他卷进这件事里来了。”
正说着,鹤琅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在那一刹那,魅羽觉得他有点陌生的感觉。但随即,他便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怎么,我去了很久吗?”他冲二人说,“没想到下午这场这么久。”
“你没事就好,”陌岩说。
“哎呀,我还约了戊茗,他可能都等得不耐烦了。”鹤琅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陌岩在他身后说:“别聊太晚了。明天一早启程,好好休息。”
鹤琅转身冲二人点了下头,便开门走了出去。
魅羽依旧盘腿坐在蒲团上。也没看陌岩,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傻乐。甚至觉得腿下的蒲团已经变成个莲花宝座,载着自己飞上半空了。
“也用不着……那么高兴吧?”他在一旁评论道。
她夸张地点了点头,现在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不对,你有事瞒着我?”他警惕地说。
这家伙怎么精得跟个猴儿似的?
她扭头冲他说:“关于那个软体罗盘,有件事我没告诉、也没必要告诉启娅的是——由于此罗盘参与了开天辟地,可以说,对世间万事万物的去向都了如指掌。”
陌岩望着她的神情严肃下来。
魅羽继续说:“当罗盘高兴或者喜欢你的时候,你想知道任何人或者物的所在地,它都能告诉你。它若是不想让你知道,便是神通如灵宝,也不能让它开口。”
“你问什么了?”
今天启娅抱着罗盘亲了一下的时候,魅羽趁机问了个问题。
“我问,涅道的姐姐目前在何处。”
他皱眉。“涅道的姐姐又是什么人物?”
“是上代七仙女。今天你答的那第四道题里,穿绿衣服的女人就是。”
“哦,”他恍然道,“之前到处谣传七仙女被杀了?”
“不算谣传。本来是灵宝教唆我兮远师父干的。现在才知道原来师父他老人家果真没那么狠心!不仅没杀她们,还让她们都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兮远对魅羽来说,多少年来都亲如生父。自从得知兮远协助普仞王叛乱、导致七仙女被杀之后,魅羽心里便多了个疙瘩。现如今发现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她实在是太开心了。
“无论如何,”陌岩说道,“上代七仙女既然不在天庭了,总得找接班人吧?”
“对啊,就是我!”她指指自己的鼻子,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们七个姐妹,刚好。”
“刚好?”他的脸色已经由严肃变得十分不悦了。“能不去吗?”
“大概不行,”因为心情太好,她的脸上还带着笑。“为了确保我们听话,兮远师父已经给我们每个人的灵力里下了毒。除非我嫁给乾筠,嫁给任何其他人都会毒发身亡,啊哈!”
她说这话的神态,就像特别期待着立刻毒发身亡一样。
“原来如此……”他冷冷地点了几下头。过了会儿,斜睨了她一眼。“贵姓?我认识你吗?”
她又咯咯笑了两声。“你别生气啦,先听我说正事儿。涅道姐姐被鬼道所杀这事,一定把他搞得很恼火。他和鬼道原本没有仇恨,我们只需找到他平安生活的姐姐,就能平息他的怒火,这场仗就不用打了。”
也就不会有和她很亲近的人做无谓的牺牲了。这,才是让她最高兴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你完全不了解修罗人。打斗是他们的天性,骨子里的,和吃饭睡觉是一样的需要。燃灯佛祖将涅道压了一万年,其实主要是为了让大家过几年和平日子。他们和人开战是不需要理由的。”
魅羽不那么认为。如果只是为了打着玩儿,那就没必要非来打她鬼道和人道的家了。能不能好好想个办法,让涅道也加入到他们对付灵宝的队伍里来?
嗯,这些以后再考虑吧,先说眼前的事。
“我们根本就不该去什么赤缟地,”她说,“如果那里真的有殁天枢的话,灵宝从元始天尊那里知道它的所在,肯定会布下天罗地网,防备任何闯入的人。更何况你我本来就是他的目标。”
“我倒不这么认为。假设知道殁天枢所在地的只有元始天尊和灵宝二人,灵宝是不敢公然在那里设防的。上次他在秘示里偷改了殁天枢的所在地,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我们这次去赤缟地找真的殁天枢,反而替他掩饰了谎言。”
也有道理,她点点头。“也就是说,他若要除掉我们,还是要暗地里行事。即便最终被发现了,也只能装作是和我有私仇。等新学徒们都修成另一世界的功法,便是他启动殁天枢的时候。但在那之前,他还不敢和六道公然为敌。”
“是的,不过他也绝不会眼看着我们把殁天枢封掉。”
“那怎么办?”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的石砖地面上,在思考着什么。“不是只有封、和不封两种结果。”
她皱眉。“你有什么计划?”
他扭过头来,抱歉地冲她笑了笑。
“连我都不能告诉?”她抬高了声音。
他没再答话。过了一会说道:“你灵力里带的毒,得尽早去除才行。”
“你有办法?”
他点点头。“把灵力废了就行。”
“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用紧张,”他一边站起身一边柔声说道,“很快的。”
说完伸出左手扣住她右臂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魅羽但觉自己的内力倏倏地由右臂神门穴离开自己,大惊失色。
“快住手!使不得啊使不得……”
他是松了她的手腕,但右手跟着搭上她右肩的肩髃穴,左手在她背部的至阳穴一拍。魅羽全身的筋骨便如散架了一般,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紧接着双脚被捉住,给头下脚上倒提了起来。
“手下留情!我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点儿可怜的灵力。救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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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三人备好行李,一同前往鹭灵上人的山庄。为了快些到达,三人骑马日行夜赶,只在快到达的前一晚住了店,休息了一番。
其间魅羽每次看到陌岩,心里都惴惴的。虽然那天他只是吓唬她玩儿,可着实把她吓得不轻。骑马都在中间隔了个鹤琅。
到了鹭灵上人处,虞兰师太虽然说话还是不大利索,其他方面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知道魅羽算她的救命恩人,好好款待了三人一番。鹭灵因为修为高,六十多岁的人看着和四十岁差不多。而虞兰这些年在灵宝处,大部分时间是棵树,衰老得也很慢。二人看着像是对中年夫妇。
饭后魅羽见鹭灵和陌岩、鹤琅说话,便也拉着虞兰去到一旁。
“师太,据我听闻,这个火玉道人其实没死。”
她不想费口舌在火玉是否是灵宝上面,所以就只拿火玉说事。
“为了能早日把他绳之以法,你能多透露点儿信息给我吗?”
“你都想知道什么?”
“比如,除了普仞王,还有些什么人来找过他?”
虞兰想了想。“不多。而且有些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不过,有一个女人……我记得她是因为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戴着斗笠和面纱。”
啊?魅羽差点儿叫出声来。不可能是大师姐吧,不可能!
“斗笠和面纱大致什么样?衣服什么颜色?”
“衣服不是粉色便是白色。样式嘛,有些怪异。直觉告诉我,那女的是某个天界的,说话行事都和我们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有些高傲。不过一定是个年轻的大美女,我有这种直觉。”
还好还好,魅羽松了口气。不过灵宝不是很憎恶女人吗?为何会有年轻的女人去找他?
“哦对了,还有一点比较奇怪,”虞兰补充说,“有次这个女人近距离经过我身边,我闻到她身上有股药味儿。闻着很清心舒畅,但无疑是药味儿,不是脂粉。”
嗯……魅羽斜着眼睛想了想。天界有啥出名的美女和药材有关的吗?她一时倒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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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次三人没有借身,只能请万疆尊者亲自来接。魅羽上次见万疆的时候,刚被梓溪毒哑了。这次能正常说话,那自然是要在鹭灵面前结结实实地把万疆功力多深、为人多好、在属下面前多受敬仰等夸赞一番。搞得万疆又欢喜又害羞。
行至谟烬滩,一路无话。由于赤缟地流放的都是厉鬼,一向没有河流同人间引渡,所以倒也不算绕路。不过临别前万疆说了,等他们离开赤缟地的时候,可以去谟烬滩和赤缟地交界的地方。那里有处渡船,应该更方便些。他还特意给那里的下属手书一封,盖了印,叫陌岩带在身上。
三人在快要离开谟烬滩的时候,添置了些干粮。又来到一家酒楼打算饱餐一顿,做好深入荒地的准备。这里的小二虽然也是一副惨白的鬼样,但五官还算周正了。
快吃完的时候,进来四个中年男客人,在他们隔壁桌坐下。看相貌穿戴,都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中一个瞥了一眼魅羽后,就时不时望过来,还和同桌的三人嘀嘀咕咕。
后来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朗声冲魅羽这边说道:“姑娘原先在雅宣阁干过吧?我还和你睡过,记得吗?”
他这一嗓子,连客人带老板店小二,都鸦雀无声了。
魅羽放下筷子,瞅了瞅他,说:“记不清了。要不你脱光了我瞧瞧?”
男人同桌的几人一阵爆笑。
魅羽又道:“实话和你说吧,来找我的客人进屋后都被点了穴,一壶酒灌醉,半个时辰后扔出去。当日要是得罪了,还请多包涵啊。”
“这样啊……”男人皱着眉像在极力回忆着。最终摇摇头,放弃了。
她拿起筷子正要吃,却见端着碗的陌岩砰地一声放下碗,不吃了。而一旁的鹤琅看了看她和陌岩,赶紧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什么嘛!魅羽心说,我那段经历你也知道。况且我灵力里有毒,贞洁不保会毒发身亡的。想到这里,就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没多久,三人结了账走出酒楼。跨出大门的那一刻,魅羽忽听身后一阵哗啦啦响。回头望去,见隔壁四人那桌的菜刚刚上齐,就整张桌子裂成碎片,盘子杯子全摔了个粉碎。四个人连同一旁的小二,都惊呆了。
魅羽吐了下舌头,屁滚尿流地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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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缟地的白天,天空是一片锈红色,所以叫赤缟地。
魅羽已事先告诉过二人,天空中有时会出现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并非如真人眼睛一般细节丰富,仅仅是具有眼睛的形状,里面是一片混沌的淡粉色。
然而很多人认为,这却是一只真的眼睛。它是鬼帝粉魄魄的眼睛。而鬼帝便是当下三个赤缟地鬼王在一千多年前的老祖宗。
“粉魄魄?”鹤琅皱了皱眉,“不像个老爷们的名字。”
“那是因为大家认为,”魅羽解释道,“他的魂魄便如粉尘一般多。比如这只眼睛,就是当中的一个。一直留了下来,照看着他的土地和子孙们。”
“我读过他的故事,”陌岩说了一句后,便不再说话,好像在独自回想那些故事。
过了好久才又自言自语道:“他跟我性格倒是挺像的。”
魅羽暗自摇了摇头。不可能有你那么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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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跨过边界的时候,陌岩在三人身边设了个滚动的结界。这样大家就不用像普通旅行者那样把自己包起来了。没走多远,魅羽便看到了传说中的甜蜂。这个甜蜂的样子比普通蜜蜂要可爱,愣头愣脑、圆滚滚的,刺也不明显。
可她知道要是普通人被这玩意儿蜇了,基本就判了死刑。躺在这荒地里动也动不了,直到干死饿死或被夜晚的厉鬼吸走魂魄抢走身体。对魅羽三人来说,自是要不了命,但被蜇了终究麻烦。
等过了赤缟地的边缘,甜蜂就消失了。陌岩撤了结界,一阵热浪立刻扑面而来。三人在渐渐降临的黑夜里继续赶路。
在赤缟地这种地方,黑夜是最危险的。然而如果不停地赶路,可以在明日午后赶到方云层。现在要是休息,赶到方云层就是晚上了。
“呐,我再说一遍,”魅羽这话主要是对鹤琅说的,“我们前面要穿过的地方,叫幻境沙漠。这里虽然肉眼看不到一具骷髅、一个鬼影,但却是厉鬼们最喜欢的地方。
“幻境中通常是怕什么、来什么,爱什么、就没了什么。不理它,自己就破了。若是因此迷了心性、生了恐怖,很可能魂魄就被吃掉,身子也被抢走。所以这一带看着才这么干净。”
说道后来,她自己都害怕起来。
“我牵着你俩,”陌岩说着,左右一手一个,握住两个徒弟的手。
魅羽的心定了些。现在天色已经漆黑了,鬼道里自是没有星星和月亮。赤缟地也不像谟烬滩那样,有亮晶晶的魂灵等着投胎。不过四周的空气里经常会划过一道道亮光。这些光是怎么产生的、有什么用,至今也没人知道。
走着走着,魅羽脚下干燥松软的沙地渐渐潮湿坚硬起来。沙漠干燥的微风里吹来一阵海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她能闻到海,却看不见。因为沿着海岸线,有一道两端蔓延至远处、看不到尽头的高墙。
高墙的正中央是两扇被铁链锁住的巨大铁门。铁门的底部攀附着各种贝壳海藻,让人怀疑这两扇门还能否被打开。但转眼就被谁打开了,后面果然是海,在漆黑的夜色里,铁水一样泛着波浪。
魅羽穿过铁门,脚下的沙越来越湿。刚刚绑大门的铁链现在到了她的手上和脚上,让她走得很不利索。岸边很干净,没有人骨没有血肉。但海水的气味越来越令人反胃,是蓦地打开箱子发现一箱死老鼠的味道。
魅羽伸出双手,灰色如枯枝的指头上是淤黑的指甲。她低头,见两鬓垂下长长的灰发。她张嘴要说话,口中喷出一团黑气,喉咙里发出黯哑的嘶鸣。一条长舌头耷拉下来,都到胸了。
下一刻,海水便到了她脖子的高度。一个小浪滚过,鼻子里呛得都是水,耳朵里嗡隆隆响着。
魅羽等鼻子里的水散去后,在水中站直,便张嘴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在这里装神弄鬼?找抽是不是?”
“大胆妖女!”前方的海水变成一条巨型的舌头,在翻卷着说话,“敢这么和鬼帝说话?你本来就是鬼道出身,罪恶滔天。如今福寿到头,灵力尽失,打回原形。别再抵抗了,乖乖领死吧。”
说着,巨舌中弹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厉鬼,嘶叫着朝魅羽这边扑来。
魅羽调动内力,果然发现内力调动不起来。也不慌张,右手握拳,迈开双腿向前冲去,一拳打在厉鬼的胸口,将他击飞出去。
“这招叫开山劈石,”她介绍说,“我还会横扫千军,都是最基本的招数。对付你们还用内力了?江湖卖艺的都行。”
巨舌一声怒吼,掀起滔天巨浪。
“还鬼帝呢?你个不要脸的吊死鬼!”魅羽就站在它面前骂,“这么喜欢摆弄舌头,怎么不去茅坑里给人舔屎?海边修墙这种荒唐事都想得出来。是你的牙吧?牙石都长了老厚,还好意思出来现?赶紧放了老娘,否则惹急了老娘身边的法师,待会儿一个‘镇魇伏伥咒’让你九世不得超升!”
海景瞬间消失,魅羽回到干燥的沙漠中,正被陌岩拖着手前行。还好,她松了口气。
不料这时陌岩扭头看了她一眼,大惊失色。甩开她的手,将鹤琅护在身后,冲她说:“哪来的魑魅魍魉,赶紧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魅羽低头,见自己依然是副吊死鬼的模样。也不说话,又是劈头盖脸一拳向前打去,陌岩和鹤琅的影像均不见了。
魅羽气得又破口大骂起来:“你还真了解我,啊?知道我第一恐惧的是自己的出身,第二害怕的是被情郎嫌弃。你错了!老娘已经彻底脱了鬼胎,临死都会如仙人一样,有天女散花菩萨洒露。至于和高僧的感情,那更是雷打不动。便是前脚进了地狱,他后脚都得巴巴地追过来。死心吧你!”
这次幻境才真的消失,她继续在沙漠中走路,然而却是孤身一人。
回身,见不远处的后方,陌岩半跪在沙地上。满面冷汗,一只手捂着腹部,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而一旁的鹤琅扶着他,不断地问:“师父你没事吧?”
这次,却不是幻境。
第64章 现学现卖
还真被幻境中的自己打到了吗?魅羽不解地往回走。
不可能,陌岩怎么会被自己打伤,不会是之前在酒楼吃坏肚子了吧?也不对啊,她和鹤琅都没事,按说陌岩比他俩更抗折腾才对。
“都是我不好,”鹤琅懊恼地说道,“刚刚我在幻境中走火入魔,见到鬼帝粉魄魄来追我,就闭着眼在沙地上乱跑了起来。师父为了救我,拉扯中不小心碰到了一棵仙人掌。”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褐色仙人掌。
“啊?”魅羽冲仙人掌跃过去,等确认之后心凉了。“这叫毒刺鬼人掌。被刺到后过十二个时辰就会毒素攻心,全身僵硬而亡。”
她把脸埋在双手中。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鹤琅说,“去谟烬滩找郎中。”
“没用的,再厉害的郎中也束手无策。还好临别前万疆尊者特意告诉了我,如何找解药。”
“还有解药?”鹤琅兴奋地叫道,“去哪儿找?”
“你等等、我好好想想啊,”魅羽回转身,仔细回忆着,生怕记错了。“万疆尊者说,我们万一被鬼人掌伤了,就去找个叫什么狼花的东西……对,我记起来了。他说在方云层一带,有种狼头花,可解这种鬼人掌的毒。”
鹤琅说:“那还等什么?彻夜赶路吧。”一边说,一边拿手中的帕子给陌岩擦着汗。“沙漠看着快结束了。前面好像是山地,至少你我二人不会再入幻境,应该能及时赶到。”
“你们不必着急,”陌岩宽慰地说,“我已用真气护住心肺,别人是十二个时辰,我兴许有二十四个呢。只不过在那之前暂时不能用内力了。反正这里是罗眦王的地盘,他还欠我们的情。除了粉魄魄这个鬼祖宗外,别的大鬼应该遇不着。小鬼你俩足够应付了。”
魅羽敷衍地点了点头。她可不能拿他的命来赌。一定要在十二个时辰内拿到这种狼头花,否则她也不想活了。
她快步走回蹲着的二人面前,却不经意瞥见鹤琅手中握着的青色帕子,一怔。随即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递给他。
“你那块都湿透了,用我的吧。”
“也好,”鹤琅说着,随意把手中那块湿透的帕子扔到一边。接过魅羽的,又给陌岩擦了擦。随即扶起陌岩,朝前方走去。
魅羽飞快地从地下拾起那块湿透的帕子,揣进怀里。然后走去另一侧扶着陌岩继续赶路,边走边冲鹤琅说:“对了,我得事先提醒你。万疆尊者还说了,那种狼头花的花朵虽然可以解毒,但叶子上也是有刺毒的,比这鬼人掌的毒性还重呢。咱们摘花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别碰着叶子。”
行了一阵,果然如鹤琅所说,沙漠已是尽头,山地开始成为主导。地上长着各种扎人的杂草和灌木,路旁还有些歪歪扭扭的树木。三人的步伐加快了,然而他们所期望的“尽快到达”却成了不切实际的空想。
姑且不说远远近近若隐若现的那些黑影,三人一进山地便被三个只有上半截身子的鬼给跟上了。这三个鬼都是横着在地上用上肢爬,却身法灵活、速度奇快。让人一看之下就联想起一些爬虫或蟹类,毛骨悚然。
“据说这叫俏天使,”魅羽向另二人介绍道,“专门服务于三个鬼王的。这几个应该是探子。因为鬼王们都有很多嫔妃,起先便同人间一样,招了些宦官在宫里服务。
“谁知后来,也许是有的嫔妃们不甘寂寞吧,发现还没净身就混进宫的越来越多。而既然是厉鬼嘛,只要不掉脑袋怎么都能活,所以就……”
她没再往下说,只是扭头望了望同行的二人。见二人均是一副惊惧的样子,便知道他们已经明白了。
一了百了,这下干净了。
******
俏天使们跟了一会儿,大致摸清了他们的情况便走了,应该是回去报信儿了。
麻烦的是三人目前似乎闯入了当地一个什么小头目的地盘。开始只是些零散的野鬼在他们前后左右不断出没。胳膊在脖子上绕三圈的,肠子吊在肚子外的,长什么样的都有。一个个望着三人直留口水,好像饿极了的样子。但许是因为三人周身散发着佛气,才不敢轻举妄动。
到后来草地上、山坡上、树顶上,到处都是披头散发的鬼。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腐臭和多少年没洗衣服的味道。又过了一会儿,正前方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银色长袍,双目如电的鬼头目。身后还跟着六七十个部下,各个手拿长枪和火把,长枪顶部的尖刃发着莹莹的绿光。一下子把前方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知道这是谁的地界吗?”头目身边一个血红眼睛的鬼冲他们吼道,“见了辟阎君,还不下跪礼拜?”
三人驻足。魅羽扭头瞅了一眼陌岩,他此刻似乎已经伏在鹤琅身上晕过去了。眼前这些麻烦,她和大师兄苦战到底是可以应付的,就是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了。她得想办法速战速决才行。
一边寻思着,一边散开自己的长发,在头顶扭啊扭,盘成一个歪到一侧的高髻。又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插到头上。这个发髻的名字,在鬼道叫“横刺”。意思是,凡是梳此发髻的人鬼,都已经横了心。无论谁来滋事,势必奋战到底,死而后已。
盘好头发,她便向前走了几步,看似悠闲地冲对方说道:“大概四年前的某日,谟烬滩的岚十七街上的集市,突然闯来八个手拿碧陨枪的厉鬼。从街边商铺里抢走东西和食物,并胡乱伤害路人。被当时正在闲逛的四个女人撞上,替天行了道。
“八鬼中的七个被砍掉脑袋,开肠破肚。剩下的一个被断掉一臂,怀里揣着另七个人的耳朵,回来见的,是不是我面前的这个辟阎君?”
辟阎君还未答话,但魅羽能明显感到他的手下们对自己的敬意和惧意都在增加。鬼道和人道不同,比的就是谁更狠。你把对手的人整得越惨,才能越让他们把你当回事儿。
“看来小丫头有两下子,”辟阎君也冲她走近几步。“本来以你们三人之力,尤其是中间那个和尚,我们未必拦得住。可惜他今日看样子是中了毒或者受了内伤,就凭你们剩下的二人?哼,今儿个算是给我的徒子徒孙们送美食来了。”
四周的家兵野鬼都放声大笑,什么刺耳怪异的声音都有。
魅羽点点头。“当年居然要四个人打你们八个,真是想都不敢想。前几天我刚学了个新功法,只是局部分散着学的,还没系统地练过一次。想拿辟阎君你这些部下和追随者试试手,看能不能一人打八十个,行吗?”
四周又是一阵哄笑。
“一人打八十个?”辟阎君撇着嘴,交叉双臂看热闹地说,“行,尽管试。”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给我师父弄张凳子坐。你也看出来他不舒服了,是吧?”
魅羽说完便开始向四周张望。见一处小土山上凸出来一块大圆石,便冲站在那座小山上的几个鬼说:“喂,你们都让开。待会儿伤着了我可不负责啊。”
说完便抬手指向西方的天空,手落下时一片金石之光便射到了小山上。这时那几个鬼才知道厉害,急忙飞身跃下小山。但听轰隆隆一阵响声过后,被劈下来的大圆石朝着这边滚过来,一直滚到辟阎君的身边才停住。
“这还没用新功法呢,”魅羽抱歉地冲众鬼解释道,“稍安勿躁。”
说完后,自己立定站好,并朗声宣布道:“新功法练习,正式开始!”
心里说,天尊,您最讨厌的妖女居然成了您的徒弟,想不到吧?搞不好还算新徒弟中比较有出息的一个呢,荣幸吧?
先是左脚往前踏了一步,想了想,又收了回来,自言自语道:“不对,这应该是中间的一招。”
重新站好,右脚又踏出去,同时双掌前推,接着右手回抽。两手一前一后转动着,在胸前画了个垂直于胸的圆,一个黑白阴阳鱼便在这圆中生成了。与此同时,周围天地之间刮起了一股旋转的大风,将这一堆人鬼包在中央。
此时魅羽已放下左手,右手将阴阳鱼拉成与胸平行。随着阴阳鱼的转动,站在魅羽左右两侧的几只鬼一个个被无形的气流抛上了半空。众鬼怪叫。
魅羽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右手将阴阳鱼按平,用掌力将之向着圆石推了过去。随着阴阳鱼的前行,一片金光从圆周处散开,便如一把锋利的圆刀一样,噼里啪啦将圆石的上半部分整个削掉,飞了起来,砸在远处的鬼群中。被惊扰的众鬼怪叫着跃开。
魅羽走到圆石前面,查看了一下凹凸不平的表面。叹了口气,回头冲陌岩和鹤琅说道:“就这水平,也出来收徒?”
陌岩靠着鹤琅,虚弱地睁开眼睛,脸上是一副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你这是典型的徒弟不成才、全赖师父不会教——你把人家的阴阳鱼转反了,你知道吗?”
“啊?”魅羽用手捏了捏鼻子,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每个人都有师父您那么好的记性。”
转过身来,又把刚刚的功法使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旋转的方向倒了过来。周遭的大卷风不见了。刚刚使的时候,还有好几个站在两侧的鬼被气流甩走,这次众人连衣角都没动。
阴阳鱼被推出去的时候,圆周也没冒金光,只有一层若隐若现的薄雾。然而削到圆石表面时,无声无息,便如切豆腐一样容易。一片光滑平整的石镜面随后呈现在众人面前。
魅羽贪婪地望了一眼石面,又把功法使了一次。这次将阴阳鱼向下方推,把底部也削平后,停也没停,伸手指向自己头顶,石块便飞到她头顶的半空中。她把手冲着半空中划了几个小圈,将石块侧面也修齐整,才让之缓缓降落到陌岩的身前。
收功,小碎步跑到他身侧,扶着他坐下。“你试试怎么样,坐着可还舒服?”
陌岩把屁股在石面上来回蹭了蹭,说:“你把表面搞这么滑,我又浑身是汗。待会儿一不留神呲溜跌到地下去,你就高兴了?”
魅羽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跑到鬼众面前喊道:“八十个,自愿报名。”
鬼众们摸了摸脖子,似乎在想象着圆刀切向自己颈部的场面。然后哄地四散而逃,连辟阎君和他的手下们也不见影儿了。
******
四周总算安静下来。三人找了处避风的山谷,生了堆火,稍做喘息。
陌岩在暗处打坐。魅羽坐在火前,能感到胸前的那块帕子还是湿的。她暼了一眼在一旁喝水的鹤琅,问:“大师兄,你估摸着飞卯目前在哪儿?”
“什么?”他像是没听明白她的话。
“我是说,涅道啊。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上次我和师父去梅魍谷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半魂。那人的魂魄曾经到此处神游,结果就被殁天枢给扣下了,一连扣了好多年。还是涅道回复法身那次引起的震动才让他得以逃脱的。”
“哦?”鹤琅说,“殁天枢还有这种法力?”
“是啊,只是不知道要距离多近才会被拘了魂。估计在殁天枢附近死去的生灵,灵魂都立刻被吸走了,想投胎也不行吧?……哎,你说这个殁天枢和粉魄魄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魅羽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同时也挪去一边黑暗的地方,开始打坐起来。她需要短暂的休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休息同样是战斗的一部分。
入定了一会儿,她便试着产生了个无识圈。将无识圈在周身扩大后,没有觉察到任何人的存在。既没有陌岩,也没有鹤琅,连一团模糊的身影也找不到。
在确认了这一点后,她便收了无识圈,起身督促二人继续赶路了。
******
当晚三人在山地中跋涉。陌岩休息后比之前看着好些了,至少可以不用人扶,自己走路。
这一行当中要翻过两个山头,无路可绕。从第二个陡峭的山坡下来时,天色已微微泛红亮。三人的面前陡然出现了一大片沼泽地。高低不一的沼泽植物穿插在大大小小的水洼间,有些地方还咕噜噜冒着泡泡。
魅羽长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躲不过!
“这叫留客沼泽,”她沮丧地说,“普通的沼泽,行人最多被泥潭流沙给吞没。住在留客沼泽里的,都是溺死鬼。会时不时从水洼中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你的脚踝,把你拽下去陪他。以咱们的修为,自然不会真的被拉下去。但要是这一路走过去,得大半天的功夫了。”
“真的吗?”鹤琅神情严肃地说,“我先来试试。”
他迈步踏进了沼泽,专门找看着比较硬实、有灌木生长的地方下脚。果然没走几步,水中便有一只惨白浮肿的胳膊伸出来,手指甲里都是乌黑的淤泥,死死抓住鹤琅的脚踝,使劲儿往水里拖。
鹤琅弯腰、伸指,嗤嗤声响,把手臂打回水里。但没走几步又是一个、又走又有。最后他绝望地长啸一声,一个倒空翻回到了魅羽面前。
“这可怎么办?”他长叹一口气。
“要不然,”陌岩说,“我念个驱鬼咒吧?”
“不行不行!”他的提议立刻被魅羽否决了。“念那个很耗内力的,万一导致毒素提前攻心就不好了。别担心,交给我。”
刚才鹤琅去探路的时候,魅羽已经扭头看了看他们刚刚翻过的山头。此刻她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把自己背上的包袱取下,交给陌岩拿着。想了想,又把他送自己的那串佛珠从手腕上摘下,戴到他手上。接着转身朝着山上跑去,不多时又回到了山顶。
站在山顶,她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始冲着山下的沼泽地跑。越跑越快,等速度足够高的时候,改为跳跃。
一跃,下了四丈。红色长裙在风中鼓成一朵喇叭花。
又一跃,六丈。她的脚尖在一块凸出的大青石上用力一点,身子便向着前方的半空极速弹了出去。跟着一边冲沼泽地中心俯身下落,一边运气于双掌,使了一招木灵掌的“木撞山河”。
轰——
这一掌几乎打到了沼泽地的底部,现出了满目疮痍的湖床。整片大地都跟着震了一下,接着从魅羽的周围泛起一圈圈泥浪,粗暴地扩散开来。把一个个常年不见天日的浮尸都给震出了水面,披头散发、挣扎嚎叫着四散而逃。
那副景象可真的是,有诗为证——
“千年鬼沼千浪涌,搅浑天地。万代赤缟万骨飞,只为红颜。”
这一掌击下,魅羽自己也是五脏欲裂、头晕目眩,在泥潭里翻了好几个跟头。等她终于站定,胡乱抹去贴在脸上的淤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已经不比那些狼狈的浮尸好看多少了。
她开心地笑了,冲站在岸边目瞪口呆的二人挥了挥胳膊。“愣着干啥?快走啊!得抓紧时间了。”
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去方云层找到解药,还不知道那个狼头花好不好找呢。
******
过了沼泽地,终于有一段正常的原野平路给他们走了。三人加快了步伐。快到正午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前方的大地被齐齐斩断,成了一个巨大的断崖。
站在断崖处,目力所及都看不到前方是否有另一边存在,三人便如站在世界尽头一般。下方深不见底,是一片片云彩在半空飘着。
看了好一会儿,魅羽意识到这些平行的云彩中间有些悬空的夹层。这些夹层应该都是石土做的,上面有草有树甚至有池塘,厚度估摸着在一两丈左右。有的极其宽敞平大,可以在上面跑马。还有的是细长条,也有只比一间屋子的占地大不了多少的。
这一片片石土层碎片也不知道为何能漂浮在半空,和白云层层交叠。大部分石土层都不是静止的,在极其缓慢地移动着。但层与层之间相对的距离却比较稳定,大约相距四五丈吧。最上面的一片比三人所站的地面也低不了多少。
“怪不得叫方云层,”鹤琅说,“只是不知道狼头花在哪一层上。”
魅羽说:“我也不知这狼头花长什么样儿,估计像个狼头吧?叶子上有毒刺。”
“找狼头花是次要的,”陌岩冲二人说,“我关心的是殁天枢在哪里。本以为会在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这么一来的话……”
大错特错,魅羽心道,她才不关心什么狗屁殁天枢呢。他要是出了意外,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才好。
“多说无益,”鹤琅冲她道,“咱们就分头下去找吧。”
魅羽点点头,二人移步向着崖边走去。
“老七,”她听陌岩在身后叫她。
“什么事?”她转身,又走了回去。
待走到他面前,他抬起手来,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污泥。
“狼头也没你的头脏。”
她笑了。然而与此同时,又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也许自己这一去,便再也不能回来见他了。但是她若回不来,他不也完了吗?
她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想到这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接着纵身一跃,便站到了那第一片方云层上。
第65章 狼头花
说起来真是奇怪。当魅羽双脚落到了这第一片、也是最顶层的方云层上时,周围的感觉瞬间变了。
之前她站在崖边看着这些缓缓移动的石土层,总觉得它们很不安全,像是随时都可能摔下去。然而一旦上来了,她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成了静止的了。周围的云雾和悬崖反而像时间那样,静静地在岁月的长河中流淌着。
她在草地和花丛中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仰头望着锈红色的天空。这片方云层,像是她幼年的家,也像兮远在鬼道的家。脚下的草地对她来说,就是坚实的大地,钻多深的洞也不会见底。虽然看不到屋子,可她觉得自己就住在这里,恒古以来都是如此。日子除了温馨便是美妙……
“老七——”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谁家在叫孩子呢?还老七,真能生。她一边想着,一边咧嘴笑了起来。
“肥果——”
魅羽蹭地从地上蹦起来,转身后望。不知不觉中这片土层已经飘出去老远了。她看着站在崖边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才意识到这个方云层竟是比幻境沙漠更强大的幻境。能让人不知不觉沉迷在里面,慢慢死去。
四处寻找鹤琅,他已经跳到下一层去了,看来他的定力比自己要强很多。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前方的地面,又有种温馨旖旎的感觉,赶紧闭眼。怎么办呢,这样子还怎么去仔细找狼头花?
依然闭着眼睛,她盘腿坐到地下,突然灵机一动。这个方云层能迷惑自己的五感,那如果摒弃五感,采用无识圈去探测,能否就不受幻境的影响?
于是排除杂念、入定,将无识圈慢慢扩大。很快,这片几十丈长宽的大土层便被自己一览无余。她甚至不需要挨个儿查看每株花草,便知道这片土层上开的花里没有狼头样子的。
于是站起来,走到层边,下跃穿过中间的云雾,到了第二片石土层上。
这一层比上面的要小。但她刚落下便有种恐惧不安的感觉,总觉得应当即刻离开,否则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一闭眼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可见又是幻觉。
于是她强迫自己坐下,平复心神,再一次将无识圈送出去。这一层上只有树木,没有花草,自然是没有狼头花了。
她起身四顾,已经看不到鹤琅去哪里了。忽然一阵惊慌,这种感觉却不是因为幻境引起的。
假如根本就找不到狼头花呢?假如花没开,或者被谁摘光了。就算那花开在几十层下面,以自己目前这种速度一层层去找,等找到也是明天了。他的命就在她手上,她这时的一个小失误就能酿成大错。
真是越急越不知道该做什么。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恐惧、绝望、悔恨,占领了她的心头。根本就不应该来赤缟地这个鬼地方!殁天枢封与不封,关她夫妇俩什么事儿?之前二人神游灵宝在十九层地狱仙境里的家,是多么轻松愉快,何必跑到这里……
等等,想到灵宝,她心里一动,脑海中浮现起曜武智菩萨的那首偈:“大而简,细而繁。小生大,近含远……”
不知为何,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假如灵宝的新功法真的是和曜武智菩萨的世界有关,“事事相反”,那么她将这种功法用到无识圈里,会不会也能产生类似的效果?
也就是说,如果她想要探测整个这大片方云层空间,在用了灵宝的功法后,产生的无识圈不应该是很大,反而是越小越好?
试试吧,反正也没坏处。她再一次坐下,默念着灵宝的内功心法开始入定,并在膻中穴处产生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无识圈。但这次她不是去“吹泡泡”,而是“挤泡泡”,把无识圈越挤越小。
越挤越小,越来越小……
不知过了多久,魅羽倏地睁开眼睛。眼前的这块土层已经不能让她产生幻觉了。她站起身,冲着右下方的某处伸出手指,自言自语地说:“狼头花就在第九层的那块三角片上,还剩下一朵。”
******
之后她便从第二层开始,依次往下跳。底下的光线越来越暗,只能大致辨别每层的轮廓和边缘。她从腰间解下长鞭,握在手里。在这种时候,长鞭就像盲人的拐杖一样,可以帮她探路。
说起这条鞭,这还是最近才置办的,之前那条因为借身的缘故无法携带,留在了少光天的陌川殿里。
到了第五层时,她落到一片长条层上,看到鹤琅手拿火折子,在另一片平行的长条上走动。这习惯真好,她想。今后她也应该和他一样,每次出远门都要记得把火折子带在身上。
“大师兄,”她叫他,“我看到狼头花了,就在那下面。”
鹤琅也没问她怎么看到的,只是说:“太好了,我跟你去取。”
二人又连落四层,来到第九层上时周遭便和黑夜差不多了。脚着地的时候二人都差点儿滑倒,因为这层是由一块块长满海藻的大石头组成的。虽然看不见海水,但能感到湿湿的海风拂面。
此时此刻,魅羽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想法——这些土层会不会是大千世界里真实地方的时空碎片呢?或者说,也许自己目前真的站在某处的海边,只是看不到也走不出被层土边缘限制的地方,所以才会感到脚下的大地是如此坚实?
“是不是那里?”鹤琅问道,手指着不远处两块石头中间的缝隙,“我去看看。”
他稳稳地踏着爬满海藻的石面,走到石缝前,俯身拿火折子照了照。
魅羽望过去,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毫无疑问那就是狼头花。共有七朵猩红的花瓣,每一片都有毛茸茸的黑边,就像狼的毛。有两片竖长的,像耳朵;两片一上一下平行的,是嘴巴;还有三片分别是两颊和后脑。
再看叶子,是和鬼人掌一模一样、长着尖刺的褐色厚叶。甚至让人怀疑,这狼头花会不会就是开了花的鬼人掌?
“我摘了啊,”鹤琅冲她说。
“可千万要小心!”魅羽叮嘱道,“别再给毒刺扎着了。”
鹤琅俯身,把那唯一一朵狼头花从花萼处折断,摘了下来。然后捧在手心,回到她身边。
“还是我来拿吧,”魅羽冲他伸出手去,“这种娇贵的东西,你们男人未必够仔细。”
鹤琅将花放到她手心。她站在层边向上瞅了瞅。视线望不了多远,但只过了这么一会儿,上方的层面即使有了些许不同的排列,二人要想一层层跃上去应该还是可行的。
“你先上去,”鹤琅说,“我给你照着。”
上一层距离这层大概四丈多一点儿。魅羽点点头,将长鞭随意搭在脖颈上,提气、纵跃。身子大概到了两层中间的时候,脚下的亮光突然熄灭了。在这一团漆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情形下,一股博大又凌厉的掌风向着她袭来。
******
从掌风的方向判断,鹤郎已经在与她齐平的半空了。照理说,魅羽当时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定是躲不过这一掌。好在她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事先单手捏了个印。单手结印威力较弱,但足够产生一股气流将她的身子猛地向一侧推开。
魅羽左手捧花,右手一把握住搭在颈部的长鞭,甩开来朝着掌风袭来处击去,却落了个空。
“你是谁?”她问。
事实上,在看到鹤琅随意扔掉大师姐那块帕子的时候,她就猜到此人极有可能就是福如来。真的鹤琅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被灵宝发现并扣住了魂魄,同时把福如来的魂塞进了鹤琅的身躯里。她此刻问,无非是想让对方说话,好在这漆黑之中得知对方所在。
对方却没出声。此时二人应该都已双双落回了第九层。魅羽的脚一碰地,便察觉到刀锋一样的寒气向她后背劈来。连忙扭身躲闪,还是被他的掌边擦中了左肩。当下便真的如中了刀一样,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魅羽大叫一声,疼得跪倒在地,随即使了个景萧传她的千手观音印。此印一出,无论对方从哪个方向袭来,都会对上自己的掌。
结果对方似乎看出来了,并未出招。
“你看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他的声音从她前方传来,“你比我预想的要聪明。不过故意引我说话是没用的。你该知道即使是看得见我,你也并非我的对手。”
说完冲她张开五指,她手中的花便被他的右掌吸了过去。
魅羽大惊,“把花还给我!”
他嗤笑了一声。“给了你,你也无法活着带回去。要来何用?”
话音未落,魅羽便见一团火光在他手心燃起,火里面的狼头花即刻化为青烟。尖叫一声:“我跟你拼了!”站起身疯了一样地向他扑过去。
事实上,魅羽的心里却冷静得很。火熄灭后,四周便一团漆黑。福如来修为比她高,对她的一举一动可能都了如指掌。而她即使用了无识圈,也探测不到他的存在,总不能时时刻刻拿千手观音印来防身。
所以她要边打斗边入定,使出陌岩教她的探测术。虽然无法直接感知到福如来,但她总能从他对周遭空气和云雾产生的影响中,获得他每次行为的蛛丝马迹。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在现今的情况下对她却是至关重要的。
待她一鞭甩过去的时候,他果然已不在原地了,前后左右都没有他的气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果然,她头顶的气流扰动了一下。
魅羽仰面向后倒去,同时右脚用上劲力向上踢。这一招只是虚招,待对方下落之时,她的长鞭便会缠上对方的脖子。
结果她还是低估了福如来。对方一掌击下来,先是她的右膝处脱臼。待长鞭碰到他的身体,魅羽只觉右臂一麻,长鞭松手,被他随意甩到了层的远处。
她重重地摔到地上,右腿疼得让她想叫出声来。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说和他交手。但她还可以说话。
“你最开始是扮作了戊茗,对吗?”她问,“否则不可能把鹤琅学得这么像。”
“拖延时间吗?”他轻蔑地笑了笑,走了两步到她近前。“有什么用?你难道指望身中剧毒、命在旦夕的情郎,会在这种时候动用内力下来救你?”
魅羽咬着牙,额头的冷汗在不断地滑到地下。“半炷香之内他肯定会下来,把你碎尸万段!”
“你现在就会死,”福如来冷冷地说,“半炷香之后,你二人的灵魂去殁天枢那里汇合吧。”
福如来言毕,双掌齐出向她袭来。魅羽可以感觉到,他这次是用了全力。而刚刚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她已暗暗运上了灵宝的心法。此时自己仰面躺在地上,右腿等于废掉,无处可避。只有双手在胸前结了个仁王经之印。
这个仁王经之印,上次她使的时候是在喇嘛国的殿试上,和五个师兄一起,用来对付蓝菁寺和印光寺共同演练的十二人大阵。仁王经之印可以将敌人的内力反弹并翻倍打回去,但此刻的她知道,福如来比她强太多,这一掌又用了全力。单是用这个印来抵挡是无法奏效的,自己不死也会重伤。
于是她决定,再次将灵宝那种稀奇古怪的“反之”功法用在这里。至于会产生什么效果她也不清楚,只能冒险一试了,看是否有奇迹发生……
结果就是,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的意思是,既没有对福如来的攻击产生反弹,也没有被他恐怖的掌力打到。这个原本用来反弹的手印,在用了灵宝的心法之后,演变为吸收化解的招数了。
此刻魅羽虽看不清福如来的表情,但也能感到他的震惊和不解。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她双手快速地在胸前转了一个阴阳鱼,向他推去。
福如来之前见识过这个阴阳鱼的厉害,不敢硬接,向一旁躲闪。他没料到的是,这阴阳鱼虽然看着只有个菜盘大小,其杀伤面积却有饭桌那么大。魅羽只听咚地一声,好像是福如来的左手被无声无息地齐腕切掉后,落到了地上。
他怒了,右手抓起魅羽的脚踝,将她大力地甩了出去。魅羽人在两个层中间向上飞去,头砰地撞到了上一层凸出的尖石后,跌回地面。额头流下来的血把她的左眼都糊住了。
躺在地上,她的头像裂开一样,却没见福如来再扑过来。
“不可能……”她听他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右手右臂很酸麻,头还有些晕?”她试探地问。
他没有回答。魅羽知道狼头花的毒已经开始发作,如果她再等等,形势只能对她越来越有利。但她心里想着上头中了毒的陌岩,便双掌在地上猛地一拍,身子弹起来,朝福如来刚才说话的地方扑过去。
这次他并未及时跃开,像是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魅羽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福如来终于醒过神来,黑暗中两只眼睛发出恐怖的亮光。现在他左臂断了,右臂不听使唤,但还有双腿能动。抬腿用上劲力朝魅羽狠狠踢了一脚,可能满以为她会就此松手。没料到她虽然痛得惨叫一声,却两臂青筋暴起,仍然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
之前陌岩请了外家功夫的老师,教每个徒弟硬功夫,在这时候起作用了。此刻魅羽将鹤琅的身体按在地下,又用自己的头狠狠地向对方的额头撞去。
福如来闷哼一声。“怎么、怎么会这样……”
魅羽咬紧牙,双手继续用尽全力去扼他的喉咙。他只能做个糊涂鬼了,在确定他死结实了之前,她是不能冒险告诉他事情真相的。
现在毒性想必已经扩散至他全身了。他的双腿又挣扎了几下,但已经没有什么力道了。接着魅羽能清晰地感觉到,福如来的魂离开了鹤琅的身体,快速地朝下方钻去。估计殁天枢是在下方某处的石土层上。
现在她终于可以松手了,疲倦地翻身躺在了一旁的地上。
是的,万疆告诉过她,狼头花就是鬼人掌开的花。只不过这种植物的奇妙之处在于,开花之前是叶子有刺毒,而一旦开了花,就变成花有毒。无论是把花吃了还是毁了,毒素就会发散。而此时的叶子反而是刺毒和花毒的解药。倘若不是这么鄙夷所思,估计狡猾的福如来也不会轻易中计。
而万疆还告诉过她,赤缟地只有两个地方有鬼人掌,幻境沙漠和方云层——当然现在魅羽知道了,方云层也是个产生幻境的地方。不过万疆说了,前者的鬼人掌因为缺水从不开花,只有方云层的才会开花。
所以魅羽从看到假鹤琅扔掉大师姐帕子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做这个计了。她故意告诉他殁天枢能吸走人的灵魂,便是想把他引到这里来,让他不要提前动手。因为她知道福如来和灵宝不仅想杀死自己,而且肯定不想自己的灵魂跑掉,以免夜长梦多。福如来只是借了鹤琅的身体,自是不可能随身带着能让她形神俱灭的法器……
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她还要给陌岩送解药。她从鹤琅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在地上爬着来到那个石缝前。被摘了花的鬼人掌还完好地立在那里。
她的两手又转起了阴阳鱼。先是削掉了鬼人掌周身的刺,又将之从底部铲下来,揣到怀里,用外衣扎好。这么大一条东西放在胸前自然是很不舒服,但她也只能放在这里,因为她还要把鹤琅的身体背回去。虽然不确定陌岩是否有办法把鹤琅被灵宝扣住的魂招回来,可她必须试试。
于是爬回鹤琅身边,先把他的衣服撕了条下来——她自己的身上都是淤泥——包住他左腕断手处的伤口。然后仰面平躺在他身上,双手将他的双臂绕到自己胸前。可怜的鹤琅,魅羽想,就算活过来也永远失去左手了。
在地上翻了个身,让鹤琅趴在她背上,还要小心别压坏了胸前的鬼人掌。随即双手在胸前结了个虚空自在印,默念一声:“起。”
之前的打斗已经让她精疲力竭,现在背上又驼了个比自己还重的人,这个印便使得非常勉强,刚刚够她飞上第八层的边缘。
趴在地下喘了口气,再次结印向上飞。上到第七层。
再结印,无奈这次她的力道已经不够了。身子还没挨到第六层的边儿,便和鹤琅直直地往下掉。她做好了摔到地上的准备,不料落下时身前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落地时便没有受到太大的撞击。
魅羽把脸贴在地上,有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钻了出来。
他还是来了。正如她说的,他冒死也一定会来。虽然对福如来说这话的时候,她只是在拖延时间。
******
据陌岩说,他见二人下去了很久,开始也没怀疑到是鹤琅有问题。只是担心二人如魅羽之前那般陷入幻境,或者遇到了其他的麻烦。于是他只得动了内力,用探视法来查看他俩。
这一看之下可吓了一跳!当时福如来刚被切断左手,将魅羽给扔了出去。陌岩虽然一时不明就里,但知道是出了大事,便自己也跳了下来。
若是换做平日,以他的功力转瞬间便该到了。可是刚刚才用过内力,之后已经感到毒素开始攻心了。只得如平常人那样,一层层挨个儿跳落下来。
那不是把腿都震坏了?魅羽想着,又取出火折子,借着光把去了花和刺的一大片鬼人掌取出,掰了一半给他。“赶紧吃了。”
“这么大的半条都要吃下?”他像一个孩子般问到。
“哪儿那么多废话!”她硬塞进他的嘴里。
他苦着脸才吃了一小块,就说:“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
“不行!必须把半条都吃光!”
要不是还得给鹤琅留半条,她会逼他吃完一整条的。
若干个时辰后,在他们离开赤缟地时,据他回忆说:当时在那种幽暗密闭的环境里,她满头是血瞪着狼一样的眼睛,监督他吃下一大片苦涩的鬼人掌,真的是他长这么大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一件事。
吃完鬼人掌,又帮她把脱臼的腿复位,陌岩还有两件迫切要做的事。一是要看看能不能把鹤琅的魂招回来,二是要封掉殁天枢——也就是他们这一趟千辛万苦来此的目的。
“我这个招魂咒应该是很强的,”他说,“只要鹤琅的魂还在,我就有信心把他弄回来。”
那就好,魅羽心说,和尚招魂也算老本行了。
“至于殁天枢,”他冲她说,“要不,你来封吧?”
“怎么封?离得这么远。”
“殁天枢就在这下面的话,应该没问题。我教你一个咒语,你心里想着下方的殁天枢,把这个咒语默念一边。然后默念你自己的名字,五遍。再把那个咒语念一遍,就行了。”
还要念自己的名字?这个咒语这么奇怪的……魅羽虽然心里犯嘀咕,可还是照着做了。
等她把该念的都念完后,陌岩也很高兴地和她说,鹤琅的魂成功招回来了,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醒来。
“我这算……封了殁天枢了吗?”她不确定地问。
他望着她额上的伤。“应该说,是封了五年。”
“为何只有五年?”难道是她的功力不够?
“我教你的这种念咒法,叫‘夹心咒’。也就是说,这五年内,你的命运已经和殁天枢紧密地连在一起了。”
“啊?”她大叫。怎么个连在一起法?
“如果你的性命出了问题,殁天枢便会被永久封死,”他转头,望着前方的黑暗说,“五年眨眼过,我想灵宝在这五年内应该不会再来伤害你了。要是把时间定得太长的话,我怕他破罐破摔。”
她怔住了。一直以来他如此上心地要来封殁天枢,她以为就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原来竟主要是为了维护她的周全吗?怪不得之前在密室里问他时,他不肯告诉自己呢。
“可是如果别人知道你——”
“谁有意见就叫他自己来封好了!”他没好气地说,“都有手有脚的,我又没拦着谁。”
这时鹤琅已经微微转醒,坐了起来。“我……我这是在哪里?”
“你先别问太多,”陌岩冲他说,“咱们得先离开这里。”
“咱们得先把解药吃了,”魅羽把另半条鬼人掌塞给他。
“解药?我中毒了?”鹤琅一头雾水地接过鬼人掌,又抬起胳膊来看了看左臂的断腕。倒也没再问什么,听话地把鬼人掌吃了。
“能回来真好,”吃完后他舒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在灵宝的葫芦里度过了。”
“你觉得你能走路吗?”陌岩说着,将他扶了起来。鹤琅踉踉跄跄走了两步,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一跃便上了第六层。
陌岩又把腿还在疼的魅羽搀了起来,也带她跳了上去。待三人回到崖边,魅羽听鹤琅惊惶地问:“我的帕子呢?我那块帕子呢?”
俺货真价实的大师兄终于回来了!魅羽激动地从怀里掏出那块青色的帕子,还给了他。
第66章 宠物的主人
出了赤缟地,按照万疆说的,到赤缟地和谟烬滩的交界处找了船渡。过河后从漳州的一处山口出来。因为三人身体都需要恢复,便雇了马车,于四天后进入喇嘛国境内。
马车驶到龙螈山下的小镇时,三人便发觉情况有异了。往常这个时候,街边应该摆着各种热腾腾的午饭摊点儿,便是吃饱了坐在马车里路过,也能让人有种又饿了的感觉。
此时魅羽从车窗向外望。天色较暗,但不是阴天那种均匀的暗。龙螈寺顶部的天空如同集结了暴风雨云层一样,一片低沉的深青色压下来。
民众们都从屋里走了出来,神色肃穆地聚集在街上,不时朝山顶的方向瞅一眼。身上背着的大包袱里估计是家里值钱的东西。
“哎我说,他那一脚下来,能踩死好几个人吧?”一人说道。
“谁跟着这个龙螈寺,可真是倒了大霉了。半年前才被别寺僧人一顿打砸抢。这眼瞅着修复得差不多了,怎么又惹上这么一个瘟神?”
“听说龙螈寺的堪布还有住寺媳妇儿。所以说啊,红颜祸水……”
哎——魅羽在马车里听着,几乎要跳下去跟他们理论了。扭头冲另俩人说:“这些人真是……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还没弄清楚就先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人家可能没冤枉我们,”陌岩说了这句之后,无论她再怎么追问,都像是没心情开口了。
三人在山脚下出了马车,还没走几步便听到山顶轰隆隆巨响。不是打雷,而是类似砖石碎裂倒塌的声音。魅羽和鹤琅急得撒腿要跑上山,陌岩拉住她,冲鹤琅说:“你上去后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来处理。”
魅羽不解地望着陌岩:“这谁呀?是珈宝梓溪他们来复仇了吗?看我这次不把他们——”
“是你的宠物回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飞卯、涅道?也好,自己正要找他。冲陌岩说道:“回来就回来吧。这个败家子,听这动静是要上房揭瓦吗?”
“待会儿你别又擅作主张,”他警告她。说完,才转身向山上走去。
此时是阳春三月,龙螈山上开满了紫红色的野花。去年这个时候,魅羽已经回鹤虚山了,这还是头一遭在这里过春天。
她望着遍地的野花怔了一会儿,快跑几步跟上陌岩:“话说当年压住他的是燃灯佛祖。咱们和他无冤无仇,还养了他这么些年。他干嘛要闹事儿?”
“所以人家民众都说红颜祸水,”他瞥了她一眼,“不给我点儿颜色看,他怕我不放人。”
又赖我,魅羽边走边噘起嘴。当初认识你俩的时候,我还是个肥秃和尚,哪来的红颜?这要是传出去,一个俊和尚和一只兔子,为了一个肥和尚打架,看有人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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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还没走到龙螈寺大门的时候,就远远望见乌云下方涅道那巨大的身躯了。他的样子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但此刻比龙螈寺之前碎掉的那座石佛还要高上一倍,估计是他的什么法身吧。
此刻他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面对山下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魅羽边走边抬头打量他。太高了望不清楚脸。能看到露在衣服外面棕色的双臂,肌肉如铁打般蒙着一层淡淡的光辉。
无袖战袍的式样简单贴身,以不阻碍行动为主要目的。胸前并非如她之前见过的神像那样绣着什么“涅”字。战袍下的躯干无疑潜伏着可怖的力量,但腰肢并不粗,是力量和轻盈的完美结合。
与他齐腰高的半空中,停浮着四个修罗人。应该就是她在紫午甸恹轮山上和乾筠遇到过的那四个护法。魅羽仆一走近,四人中和她相熟的鹰裘就低头斜了她一眼,但并未出声。
右方再远些的高空,静候着大约四五十人的护卫队,队伍中央有几辆专门在天上飞的车辇。让魅羽想起四颍曾经提到的修罗界空军。虽然人数不多,这队士兵无疑每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此刻站在半空一动不动,似乎对下方发生的任何事都毫无兴趣。
再看龙螈寺大门前,挤满了神情或肃穆或慌张的一二百个僧众。景萧和魅羽的五个师兄站在最前面,其后是两排拿着棍棒的武僧。在他们头顶,几个月来罩住龙螈寺上方的那朵巨大的粉白莲花,现在有一瓣已经被砸烂了,怪不得刚才听到轰隆隆的声音。
“我被压在这龙螈山下的一万年间,”涅道开口了,声音如惊雷一样在山中回荡。但语气还算柔和,甚至有些稚嫩。“每天都在想,有朝一日我自由了,一定要把这座山和山上的一切都毁掉。”
说完微微低头,冲陌岩的方向望过来。“事实上,从今后的战局考虑,我应当今天就杀了你,陌岩。不过看在过去这些年来,你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你只要把她交出来,我可以放过你和你的寺庙。”
涅道说完,转身冲着锦合莲的破口处伸过手去。再将手平摊,上面便出现了一个缩小了的大雄宝殿。魅羽在《藏遗录》里读到过,这叫“熄影法”,得是道行极高的人才能使的法术。倘若涅道此刻用另一只大手往大雄宝殿的影像上一拍,那寺里真的宝殿也会跟着废掉。
陌岩还未答话,魅羽便抢先几步跃了过去,站在涅道和龙螈寺僧众之间。
“涅道,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是燃灯佛祖把你压在这山下的,你不去找他算账,来霍霍我们干什么?你还是只野兔的时候,别人都不管你,甚至欲置你死地而后快。只有好心的岫劲师祖收留了你,管吃管住,白天还让你随便出去玩儿。说岫劲师祖就是你干爹,我陌岩师父算你兄长,不过分吧?”
涅道低垂的眼神转向她,但并没吭声。
魅羽又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龙螈寺是你的家,你没在我们的僧房住过吗?戒律堂里翻香烛,藏经阁的墙根处撒尿,这些你都不记得啦?
“现在倒好,长得这么人高马大,成了什么、什么‘法王’了。不想着回来帮忙搬砖头、修寺院,还要拆房子。你们修罗道的士兵们要是知道主帅是这么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还会在战场上替你卖命?”
魅羽知道修罗人最在乎的就是征战和士兵。果然,她最后这句话让涅道变色了。
“我们修罗人都是恩怨分明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才回来接你走。用不了多久就会开战了,六道中只有待在我那里才安全。”
魅羽不耐烦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已经嫁给他了,你死心吧。”
涅道的表情有些意外。“你说什么呢?我有很多老婆,并不差你一个。你是我的亲人,算是……”
他眨了几下眼睛,想了想。“算宠物的主人。”
一向伶牙俐齿的魅羽居然语塞了。
涅道又说:“我父母早不在了。被关押的这些年里,我姐姐被人害了,是我没保护好她。”
转而又冲陌岩说:“对你们我已经算很客气了,万年前我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魅羽想说,你姐姐活得好好的呢。可这件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提。
“她不会跟你走的,”陌岩说着,走到魅羽身边。“另外,我不喜欢别人站这么高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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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陌岩双掌在胸前合十,嘴里默念了个咒语。接着手掌伸向涅道,一道白光射过去,涅道的法身登时消失了。变回普通修罗人的大小,浮在半空四大护法的前面。
“好厉害的灭相咒,”涅道说,“不过你也该知道,我随便一个护法都能打过你,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陌岩冲着他走近了几步。“如此看来,你们修罗人但凡遇到比自己强的军队,都是立刻调头往回跑?”
涅道没有答话,周身一片耀眼的白光散开,跟着他身后的四大护法也分别现出青、黑、红、黄四色的光,五人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这当中最诡异的,要数一个矮个儿护法发出的“黑光”。按说黑色无光,也不会刺眼。但此人周身散发出的黑色,却会让人不敢直视。
魅羽被光刺得用胳膊挡住眼睛。于此同时感觉特别渴,好像几天没喝水。又像一块木头被放在火上烤,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点燃。扭头看身后,只剩景萧和五个师兄还守在门外,也是个个都在挡着眼睛。
片刻后又觉得光线暗了些。她放下手臂,见身前的陌岩侧转过身,手里不知何时从地上采了一朵紫色的野花。他以这朵紫花为圆心,在修罗人和龙螈寺之间,设了一道半透明的屏障。
她想起来了。他曾在某次早课上同大家说过:“世人只知释迦佛祖曾拈花微笑,却不知佛祖还曾拈花遮阳。据说某年大旱,日光也不知为何比往年要猛烈得多。土地皲裂、河流干涸、寸草不生,只有佛祖讲经处绿草依然、野花遍地。
“佛祖便拈花一朵,掷于半空。遂见日光大弱,凉风袭面,整片大地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魅羽当下也不及细想,借着机会赶紧跑回寺门口,冲五个师兄喊道:“仁王经之印,摆阵!”
这个仁王经之印,她才在赤缟地用过。当时用了灵宝的内功心法后,能消敌人攻击于无形。此刻也无暇解释,眼看着师兄们已按照惯例站好——鹤琅在拱尖,洛石、陆锦在底部,卧空、何杨在她两侧。
这时涅道五人骤然发力,突破陌岩设的屏障,一股狂暴的热浪卷着飞沙走石朝魅羽等人袭来。几人耳中听得巨浪咆哮、怪兽嘶鸣之声。脚下不稳,几欲跌到。
魅羽急忙调动灵宝心法,将胸前的仁王经之印推出。袭击的力量登时减弱了一些,但还是源源不绝。
“卧空、何杨,去右侧兑位!”魅羽耳中听身后的景霄叫道,“陌岩和我于左侧呼应。”
阵法在景霄的指挥下,做了这几个简单的变动。也不知是成了个什么新阵,反正功能发生了剧变。魅羽先是觉得双腿被紧紧地吸到了地面上。待她使出了灵宝心法后,天地突然间便倒转了过来。
具体说来就是,魅羽觉得自己是头下脚上倒挂着,而且天在下,地在上。也就是说,她的腿虽然被“上面的”地给吸着,但身子却有种要向“下面的”天空坠落的趋势。
再看其他师兄和两位长老,似乎也在经历着同样的怪异。而原本浮在半空的修罗人便不同了,他们因为没有吸附在地面上,便不由自主地朝着下方的天空坠落下去。
当然,以那几人的修为,没过多久便止住了下落之势,又停在了半空。可这一来,他们之前的攻击之势便暂缓了。陌岩见状,冲魅羽等人喊:“金刚龟印!”
这个金刚龟之印,师徒七人曾在云冉峰拦截夜摩天人时用过。此刻魅羽收了之前的仁王经之印,天地之感已回复正常。七人迅速摆了新阵,魅羽又使了灵宝心法。这个原本用作拦截的阵,朝着前方的修罗人射出一阵阵刀光剑影。虽然不是真的刀剑,但威力却和真刀真枪无二。
涅道和护法们依然双手背在身后站着。真刀也好假剑也罢,对他们都毫发无伤。谁知突然间刀剑的力度就变得凌厉起来,比之前猛了一倍不止。涅道虽然还无碍,但护法们已经不得不挥手抵挡了。
陌岩也用上灵宝心法了哎,魅羽心想。
涅道终于有些火了。抬手朝着莲花**的方向一挥。先是听得轰隆隆巨响,是大殿倒塌的声音。
白修了!魅羽快哭出来了,她的大雄宝殿又没了。
“你想拆楼就拆楼!”陌岩冲涅道喊道,“拆光了我可以重盖。”
涅道嗤笑了一声,又伸手冲着寺庙抓了一把。待他的手收回的时候,手心里似乎握着几百个摇摇欲坠的小人儿。“你的僧众也随便我杀吗?”
“你若伤我一人,我今天就会和你同归于尽。我向你保证!”
话音未落,只间一片猩红的光从陌岩周身散发出来。与此同时,魅羽和众人耳中似乎听到千万个厉鬼在嘶叫,大家齐齐捂住了耳朵。
不会吧?魅羽知道这种光有个名字,叫“焚世灵火”。这招只有超度过上千个亡灵的高僧才能使用。一用之下,过往被他超度过的亡灵无论此刻在六道的何处、是何身份,都会随他一起和敌人同归于尽……
“使不得啊!”魅羽尖叫着跑上前,一招“朽木可雕”打向他的后背。这招她曾用来在谟烬滩打过那个圆脸修罗人,让对方全身僵硬了片刻,但并无伤害。
现在她的功力和那时自是不能同日而语。陌岩被一击之下,红光尽散。
魅羽同时冲着涅道喊:“我跟你走!不过我要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她将陌岩拉到一边。“你真是疯了!”
这家伙怎么一到紧要关头就发疯?
后者慢慢醒过神来,挥手在周围设了个隔音结界。魅羽望着他,突然替他难过起来。
他一向是个要强的人,在同辈甚至前辈中都少有敌手。然而终究是个凡人,才活了不到三十年,是没法和涅道这种半神半魔抗衡的。这在他一开始向涅道宣战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确了。
虽然魅羽不认为涅道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可一旦再起冲突,谁也不敢保证会有多少伤亡。作为龙螈寺的堪布,他可以不在乎别人对他私生活的指摘,但如果为了她而造成僧众和过往被超度之人的伤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那些僧众也是她的家人。
“我知道,我又擅作主张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不过请你相信我这一次。我去修罗界有几件事要办,办完后我一定会回来。这些事不仅关系到你我和这次战争,也关系到兮远师父和其他姐妹。”
他叹了口气。“你给我个期限吧。”
“四个月。”
“四个月太久。三个月你若是没回来,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二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魅羽想起一事。
“对了,你给我的那盒珠宝,你猜我藏在哪儿了?在你禅院后方的茅厕里,从门口数第三块石砖底下。话说你平日打坐的时候,居然就没探测出来吗?”
说道这里,她自己也意识到,他肯定是一早就察觉了,只不过没说破。
“拿去修房子——省着点儿用啊,”她故作轻松地说,说完咧嘴笑了。
他只是望着她,却没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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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之后,魅羽同涅道坐在一辆飞辇中,在高空中向着东方飞去。飞辇很宽敞,里面的桌椅坐榻也很结实。但和舒适沾不上边,一看就是行军打仗用的。
涅道在上车之后,便拿着一摞地图在看。魅羽瞅了瞅窗外,外面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又回头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两个头的陌生修罗男人,想起那只经常被自己抱在怀里、还时不时同床而卧的毛茸茸的小兔子,暗自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她靠近些,看了看他手中的地图问:“哪里的地图?你们修罗界的吗?”
他没抬头,只是摇摇头。“他化天的。”
他化天……魅羽想起在谟烬滩的灵宝处,曾听普仞王和灵宝说,天界中只有他化天和福爱天是和涅道做对的。看来涅道还真要先打他俩。
“我不在的这万年,我们修罗人都快被他化天给欺负死了。”
“啊?”这倒是让她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欺负修罗人。
“都怪我皇叔,”他又说,“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和我争皇位,不惜投靠外敌,出卖自己的国家。”
原来如此,魅羽想。但无论如何,这些他化天人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这时她突然想起一事。“咱们是在往东走,会路过滨州吧?你待会儿跟我去下面见个人。”
涅道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跟你去见人?我要见人从来都是让对方来找我。你算个例外。”说完便低下头,继续看地图。
魅羽伸手夺过他手中的地图。
“这个人比起我来,更值得你亲自去见。”
(作者按:拈花遮阳是作者杜撰的典故。)
第67章 海的那方
魅羽让涅道的护卫队和四大护法都留在一处山谷中待命。她和涅道出了山谷,走上一条田间小路。反正以他的修为,无论是她还是六道中的其他什么人,都对他构不成威胁。
“说是在一个叫螺永村的地方,”魅羽一边走,一边毫无头绪地四处打量着。“看来不行啊,我还是得找人问问。”
小路的前方刚好有个柴夫在背着一捆柴火赶路。魅羽让涅道驻足,自己快走几步赶上前去。
“这位大叔,请问螺永村怎么走?”
柴夫驻足,转身瞄了她一眼。“这荒郊野外的,姑娘你一个人出门啊?不如我带你去吧。”
话音刚落,涅道便出现在二人面前。一把揪住柴夫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问你怎么走,啰嗦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柴夫望着眼前的三瓣唇金刚,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不……不是。先往东走、走两里地,再往北,半里就到了。”
涅道松开他。“要是说瞎话,我即刻回来找你算账。”说完改抓住魅羽的胳膊。
魅羽但觉双脚离地,耳边呼呼风声。什么都还没看清,脚就落了地。面前确实是一个稀疏的村落,户与户之间隔得很远。当二人查看到第五家的时候,魅羽便认出了那座在灵宝学徒竞技赛上看到过的房子和院落。
“那个大院是他们家牛羊住的地方,”她指着房子一侧介绍道,“不过目前还住了只母鸡。”
正说着,几只牛羊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冲他们警惕地望过来。扭头看涅道,却见他脸色苍白地站住了。
“你怎么了?”
“我、我有些害怕。”
好,涅道法王也有害怕的时候,魅羽心说。
他突然又抓住她的胳膊,这次用力很大,她都快叫起来了。“你真的——确定是她吗?”
“确定是谁?”一个柔和的声音从二人前方传来。
绿衣女人在屋门口出现了。她的眼睛原本就很大很美,此刻里面晃动着泪珠,让人又是倾慕又是怜惜。魅羽转身走到一边,不好意思看人家亲人相认的场面。
此刻日已偏西,乡间的暮色平静、旖旎。别人姐弟相认,她也想起了身在普仞王宫的兮远和众姐妹。
“魅羽姑娘,你也进来吧。”
之前魅羽已从涅道那里得知他姐姐名叫涅佩佩。见涅佩佩在和自己招手,她便也跟着走进小屋去。
里面还有个穿粗布衣的修罗男子,腼腆话不多的类型。冲二人笑笑后,就转身去厨房做饭了。魅羽之前看见过的那个十岁男孩望着两个生人,有些紧张地靠在母亲一侧。
“你是兮远道长的徒弟?”涅佩佩问她。
“是的。涅姐姐我想和你说,之前都是灵宝怂恿普仞王和我师父打上天庭的。他还逼我师父杀了你们姐妹,你不要怪我师父。”
涅佩佩笑了。“兮远道长是我的大恩人,我怎么会怪他?不瞒你说,我们姐妹之前在王母那里待得并不开心。王母不许我们有儿女私情,凡是被抓到的,后果都很严重。”
知道,魅羽心说。为了不让她们姐妹犯错,兮远还给她们的灵力里种了毒呢。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涅佩佩说,“她也无法一直监视我们。久而久之,姐妹们都有自己的相好了。所以当兮远道长偷偷告诉我们,大家终于可以和意中人静静过日子的时候,我们别提多高兴了!”
那就好那就好,魅羽暗暗欣喜。这样你弟弟总也不好意思对你的大恩人动手了吧?
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们作为干女儿跟了王母那么久,为何还不许你们有儿女私情?难道最终还要你们守她一辈子?”
“那倒不是,”涅佩佩望了一眼厨房,低下头。“王母平日对我们要求很严,诗书、器乐、歌舞、女红,样样都要勤加练习。她认为我们应该……呃、嫁得好一些。”
是吗?魅羽心说,王母可是以拆散有情人出了名的,比如神话故事里的牛郎织女。
“对了,涅姐姐你的姐妹里还真有个织女吗?”
涅佩佩愣了一下。“你是说民间传说里哪个?是有这么个人,很久以前了,算我们的前辈。喜欢上了一个贫贱的凡夫。其实那人不是放牛的,是养猪的。总之那位姐姐就没有我们这几人幸运了。”
魅羽稍一琢磨就明白了。王母玉帝虽掌管天庭多年,各个天界六道的王孙贵族掌权人们,未必就肯事事听她的。培养这么些干女儿,日后恐怕是用来和亲笼络这些势力的吧?
这么一想,虽然她魅羽已经铁了心不去做七仙女,就一辈子在龙螈寺当住寺媳妇儿了,但她的师姐妹们呢?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她们别重蹈涅佩佩的覆辙。
却见涅道站起身来。“要我现在就去打王母一顿吗?”
“别、别,”涅佩佩又气又笑地说,“你这才回来,先想着怎么把家里那些烂事儿收拾完吧。再说了,王母自己也是个可怜人。”
嗯,现在别去,魅羽心说。等把握更大的时候再去也不迟。
想到王母,又想到灵宝,以及虞兰说的那个浑身药味的大美女。便随口问涅佩佩:“你们天庭一带有啥女人是管药材的吗?”
她这话也没期望得到答案,谁知涅佩佩立刻说:“当然了,嫦娥呀!她和玉兔负责整个天庭的仙药,王母还要我们姐妹定时找她去拿药呢。”
魅羽大吃一惊!还待继续追问,涅道看了看天色说:“时候不早了,你们三人赶紧收拾下东西和我们离开吧。”
“是啊,”魅羽说,“待在这里还是不安全。哪天被灵宝或者王母的人找到就糟了。”
涅佩佩想了想,冲弟弟说:“你还是过两天多派些人来接我们吧。院子里那些牲畜,有些是兮远道长送来的灵畜保护我们的,得一同带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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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道将一半护卫队留下守护姐姐,同魅羽和四个法王继续朝东海赶去。
飞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天色将明的时候,魅羽便望见了大海。这期间她一直在思考着今后这段日子的计划。她有个大胆的想法,而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起因是在夜幕降临时,属下送来了两个食盒。
当时涅道放下手中的地图,接过装着晚饭的木盒后,二话没说就吃了起来。虽然不算狼吞虎咽但也没有挑食,将每一份食物都认真地吃干净,才放到一边。
而魅羽当时正在为自己讨厌的一种根球状植物发愁,便随口问他:“你们修罗人吃饭都和士兵一遵守纪律吗?”
“有问题吗?”他望着她说,“在我们那里,军人是最受人尊敬和有话语权的群体。没有当过兵便想让人听你的话,绝无可能。而且从小母后和姐姐就和我说了,挑食的人长不壮的。”
于是经过了一晚上的思考,在第二日到达东海上空之时,魅羽便下了决心。
“假如,我要是加入你们的军队,你会给我个什么军衔?”
她以为涅道会吃惊,谁知他的反应就像她理所当然会有这么一问一样。
“这我可不敢说,得看你的训练成果。”
过了会儿,又加了句:“会给你找个好教习。”
在东海上大概飞了一个半时辰,飞辇就减慢了速度。魅羽从车窗向下望去,见下方的海面上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洞。这个洞的直径有十几丈,里面黑漆漆望不到底。
盘旋了一会儿,涅道的飞辇车队就开始下降。先是像落入一口井里,眨眼间四周都是旋转的海水。继而光线忽地变暗,车里车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唰唰的水声。
飞辇越沉越低,到后来魅羽不由有些害怕起来。这种漆黑和普通的黑夜不同,有点像死后被埋在坟墓中,和她所熟悉的人世永远诀别了。
一旁的涅道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伸出一只手指来,指尖像蜡烛一样燃着火。她登时觉得好些了。
怎么修罗人原来是住在海底吗?她才这么想,周围的光线又渐渐亮了起来。同时感到呼吸困难、身体越来越轻。像是要飘离座位,一头撞到车顶上去。紧接着整个车辇翻转起来,上下调了个个儿,一跃便从漩涡海洞的另一头飞了出去。
魅羽从车窗里望向外面明亮的天空,同时大口地吸着气。这里的天似乎比人间的天看着要高。天上的云并不松散,而是更紧密地凑在一起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人道和修罗道原来是靠海洞相连的吗?
她从车窗往下看,却发现此时并非在海的上空。下方是一个碧蓝色的湖,大小同喇嘛国的萨月湖差不多。湖中央有个漩涡洞。
整个湖岸建了一圈城墙样的东西,上面隔一段距离便有个哨岗,有背着弓弩的士兵在放哨。墙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离湖一段距离处各有一个阵营在永久驻扎着。
魅羽想,也不知这个洞是只通往人间呢,还是也能去别的地方。总之既然是修罗界的出入口,重兵把守也是应该的。
在涅道的五辆飞辇跃出后的刹那,从每个营地上各升起一艘敞篷飞船。每个船上大概载着十来个修罗士兵,有男有女,盔甲庄严,手持银枪背挂弓弩。船的主体虽是木制,但船身有铜铁护体,还有供士兵们躲藏瞄准的各种屏障。每只船的船头都镶着一面五角怪兽的铜牌,不知是不是修罗军的标志。
因为不是外敌入侵,此刻四艘飞船都刻意保持着比飞辇稍低的高度。船上的士兵恭敬地站直,并无动作。但每艘飞船的船身微微前倾,算是和法王见礼了。再看车里的涅道也已起身,肃穆地站好。虽然外面的士兵并不能从车窗里看到他,但他的神情依然一丝不苟。
双方的车船停顿片刻后,涅道坐回座位,车辇便加速离开了此地。
一旁的魅羽暗暗吐了下舌头,想起陌岩曾经警告过她的话。不是闹着玩儿的啊。果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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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飞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建在一座大山脚下的皇城堑都。远远望见半山上有座巨石砌成的青色城堡,据说原先是寰焱大帝住的宫殿,已经空置了几千年了。目前涅道和已故帝王的弟弟崇辅,分别居住在皇城的东西两侧。城中央有一座议事殿,是二人共同接见朝臣和将领的地方。
飞辇队从城西入城。从上空望下去,这座皇城和喇嘛国的布巴城以及中原的袁淄城都不一样。前二者是方方正正的城区和笔直的街道。而堑都因为在山区,楼房街道都是紧密挨着依山而建。偶尔有大片的平地,看样子像士兵训练基地。
涅道的这个皇叔崇辅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车辇飞过议事殿时,魅羽暗想。涅道本来就不是个善男信女,又是法定的王位继承人。居然还给这个公然背叛帝国的叔叔牵制着,没有一回来就掀了崇辅家的房顶、把他绑起来丢进大牢。也不知是怎么一种情况。
这时却听涅道对她说:“我被关押期间,四大护法是父皇去世前才设立的,都曾发誓要效忠我。那之后,皇叔为了要对抗我,又弄了七个什么天旭官。你的训练便归他们当中的樊天旭总管。”
魅羽皱眉。“为啥要把我给他们的人带?知道我是谁,不肯定要欺负我吗?”
“目前所有的新兵训练都由樊天旭负责,”涅道悻悻地说,样子像个大孩子被人抢走了心爱的玩具。“欺负你倒不敢,我是怕他们故意不好好带你。我会额外给你找个私人教习。”
那可不妙啊,魅羽心道。新兵都给他们的人带,凡是有潜力升为将领的,不都给笼络过去了?看来涅道被关期间,大大小小的权利被崇辅撬走不少。
想了想又问:“你既然是皇位继承人,现在皇位又空置,你为何还不继位?”
“问题就出在他化天上。听说父皇最后那些年,身体一直很不好。同他化天的几次大的战役都败了,将士们已经没有信心再打下去。事实上我知道,这里面有崇辅在捣鬼。
“现在他化天明说了,要我把皇位让给皇叔,他们就和我们结万年友好联盟。而福爱天和他化天的皇室世代通婚、亲如一家,自是站在一起。鬼道是因为在上次攻打天庭的时候误杀了我姐姐——当然现在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大概觉得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不光是这样吧?”魅羽不以为然地说,“你提出的‘浊降日’之说,要把三恶道都灭了,其余的依据善行恶业来审判。”
“哎——”他双手抱头,“真是冤死我了!浊降日的说法是我被压在龙螈山下后才产生的。前九千多年我都是浑浑噩噩地,就像做了场梦一样。最后的五百年我是只兔子,而知道我是兔子的人很少,我又怎么跟人传法?你在人间见过的那些弘扬我主张的传道士,那都是我皇叔花钱雇的。”
“啊?”魅羽的下巴快掉到了地下。
怎么会是这样呢?原本是正义的人道鬼道、联合某些天界对付邪恶的修罗入侵者,看来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而对这些内幕,神通无敌的灵宝自然是清楚的。魅羽认为灵宝的目的就是要趁这场战争搅乱六道,让涅道最终打上天庭灭了玉帝,以报当年玉帝撬走王母之仇。
现在的情况是,在鬼道,灵宝笼络了普仞王和兮远。在人间,那些道士们自是唯天尊之命是从。反正除了喇嘛国里同龙螈寺为敌的那些和尚,大家一提起涅道都恨得牙根痒痒。上次魅羽还在谟烬滩听灵宝说过,他要去找阎王争取地狱道的支持。事实上,之前在灵宝老家遇到了鬼道地狱道那个学徒班,就证明他多半已经成功了。
“总之,”涅道收拾精神,“当前的头号敌人就是他化天。把他们收拾了,我皇叔就没了依靠,继位后我可以把他夺走的权都拿回来。只不过鬼道人道既已站在他化天那边,做起来也未必那么容易。原本还有四个天界是站我这边的,现在少光天已经倒戈了。”
说完斜睨了她一眼。
魅羽心下也略感歉然。嗯,少光天是被她和她家那位长老捣鼓的。不过那时候他们都是正义的啊,现在怎么听着倒成了坏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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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道分了一个偏殿给魅羽住,一应家具摆设都和帝王家眷的身份相称。然而当她走进睡房的时候,发现床是上中下三个摆放在一起的。若是在底下两个床上坐着,她的头刚好碰到上面的床板。也就是说,换成普通的修罗人,只能在床上躺着。
这、难道还有俩人和她合住吗?
后来才知道,修罗人的床都是这样的,不管几个人睡。连夫妻在自己家里也是睡上下铺。这是让他们时刻不要忘记军人的本分。
“而且夫妻首先就应该是亲密的战友,不是吗?”后来有次吃饭的时候,涅道这么和她说过。
从抵达修罗帝国的第二天开始,魅羽便每日大清早被侍女从床上拽起来。胡乱吃几口早饭后,便给塞到飞辇上送去城中央的新兵训练基地。
训练场地很大,被屏障隔成四块,新兵分东南西北四个班。魅羽在南班,和她分在一起的都是新兵里的老弱病残。比如当了一辈子农民到老了才来参军的,听力有问题的,高度近视的,个子和魅羽一样的,或者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为了嫁得更好些来这里增加阅历的……
虽然新兵训练只有一上午,然而第一天的训练结束,魅羽便暗自庆幸自己是被分到了老弱病残班。
训练的第一项是体力,分力量和耐力两种。虽然之前在龙螈寺已经有过一定基础了,但负重跑到了一半时她还是趴地下了。
第二项是格斗。据说整个皇城都由大法器设了禁制,身在皇城内便无法使用任何内力。所以格斗就是单纯的武术外家功夫和摔跤。
第三项则是武器操练。目前还只是刀剑棍棒等冷兵器,弓弩火箭要半月后才开始。
要说魅羽在人间女子中绝不算弱的了,但回到家时她几乎是被几个侍女从飞辇上抬下来的。之后被搁到床上是什么姿势,就保持那个姿势一直到傍晚涅道来找她吃饭。
他站在她床边盯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就转身出去了。边走边大声说:“来人,喂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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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过了七八天,魅羽中午回家后总算能正常走路吃东西了。这时涅道又派人通知她,以后下午还要去私人教习那里开小灶。
“啊?”魅羽午饭后被再一次塞进飞辇,自己在车里自言自语地叫苦,“有必要吗?早上的训练也没有人敷衍我啊。真的一点儿也没敷衍。”
这次飞辇去的是城东南角、涅道的私人训练基地。场地不算大,只按照性别分了男女两个组。
侍女将魅羽带到女子场地。此时场中已经整齐站了八个年轻修罗女兵,看身材个头肌肉都不是上午那些新兵可以比拟的。
场边有张太师椅,里面坐着个中年女教习。侍女在进来之前已经告诉过魅羽,此女名叫素辉。在整个皇城的女教官里,她若是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令魅羽意外的是,素辉并非她预想的那样五大三粗,比普通修罗女人还要精瘦些。当然修罗女人的五官都是很耐看的,这点儿自是不必多说。
“校尉,这是法王送来的女眷,”侍女对素辉说。
素辉冲魅羽点了点头。然后冲一旁的八个女兵说:“告诉她我们这里的口号是什么?”
八女齐声喊道:“不能弱得跟男人一样!”
“很好,”素辉又冲魅羽说,“不管你是谁的女眷,来到这里就得按这里的规矩来。倘若半个月后你都达不到最低标准,就不必再来了。能接受吗?”
魅羽望着说话的这个陌生中年女子,突然觉得这位大姐说话挺可爱、挺对脾气。
“倘若半个月后我不能和你的其他弟子一样,就在此地,我自杀谢罪。”
第68章 谁都看不上
素辉坐在椅子上,冲魅羽点了点头。“体格差了些,性格还可以。”
说完从身旁的小几上拿起一本书,扔给魅羽。“这是我写的。想省力的话,晚上回去读读。现在开始训练。”
魅羽快速翻了一下后,交给一旁的侍女拿着,然后走到八个女兵的末尾站好。
原来任何事情只要做到极致,都是有学问的,她想。包括看似与做学问离得最远的筋骨训练。
“今天我们先学格斗,”素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九个学员面前来回踱着步。“你们看样子也都是习武之人,有各自的门派和御敌之道,不一而同。或许你们认为,格斗之术和灵力修为比起来不值一提。”
说着询问式地扫了众人一眼。
“但那是在你能速战速决的时候。须知内力的消耗是越往后越迅速的。便如手中捧着的沙子,越到后来流失得越快。尤其是当对方的修为比你强的时候,战到最后,你能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就是依靠体力和近身格斗。”
这和陌岩曾经说过的差不多呢,魅羽想。而且不久前和福如来那一战也让她深切体会到,到了双方都弹尽粮绝、精疲力竭的生死关头,起决定性作用的也许就是人最原始的体能和求生欲了。
“但请你们不要误会我的意思,”素辉接着说,“都以为我们修罗人打斗靠的就是强健的筋骨。其实我们取胜的要诀,在于无数的经验让我们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说完后她双腿微分,上半身前倾。“谁能看出我接下来是要攻击你们的左边还是右边?”
包括魅羽在内,大家都摇了摇头。
“现在我分别向你们的左右出击,注意我在出击前那一刹那,体态上可有任何不同之处。”
说完后她猛地弹起,向左前方的空中打了一拳。虽然这一拳并未打向魅羽,可是所产生的威势也足以让魅羽后脑勺一紧。
接着素辉回到刚才的姿势,又向右前方击了一拳。
现在魅羽注意到了,在拳打出之前的那一刻,素辉双肩的倾斜角度和肩上的每块肌肉的松紧程度确实有些许不同。
“假如我们遇到一个顶级格斗高手,也许分开来看他的每一招每一式的威力,和受过足够训练的普通格斗手差别也并不是很大。你问他为何总是能取胜,他自己也还不一定能答上来。因为起决定性作用的东西,已经由经验演变成了一种本能。
“上面说的对招数的提前预知,不过是这些本能性反应的一种。还有很多方面,比如每次出击前对自己下一招攻击力度和方向的选择,对眼前的对手此刻的心态和身体状况的评估,各种各样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就做了的决策和判断。这些——而不是你每一拳有多大力量——才是让你在格斗中获胜的根本。”
场中沉寂了一会儿。站在魅羽一侧的一个女兵问到:“那就是说经验越多的就越厉害?”
“当然不是。实战经验虽然是必须的,但不同的人对个中奥妙的观察力和领悟力不同。你最终能达到的高度要看天分。不过对每个人来说,用心了,便比不用心要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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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几个晚上,魅羽都是一半时间读素辉的著作,一半时间向涅道要行军打仗的书籍、甚至修罗和他化天的军事布防图来看。
按理说,魅羽算是来自涅道的敌方,可他好似没有任何防着她的地方。对魅羽来说,这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还有些陌生。但对涅道来说,魅羽是和他曾亲密生活过好几个月、不能再知根知底的人。她的品性、喜好、优点缺点,都没有想过要在一只小兔子面前伪装。
虽然二人都很忙,但除了有几次涅道要外出赴宴,基本每天都是和魅羽一同用晚饭。这倒也没耽误她的功课,因为两个人都吃得很快,基本上屁股还没坐热就离席了。有时会说几句话,有时全程无交流,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偶尔有那么几个晚上,魅羽在灯下读书,他会变回小兔子来她屋里玩一会儿。有时翻箱倒柜,有时就是和从前一样,把鸡毛掸子从这里拿到那里。魅羽也不理他,估摸着就是白天压力太大了,变回动物才能释放一下。
另外,来之前涅道曾说过他有很多老婆,魅羽便以为这个宫殿里一定还住着他的正妃侧妃什么的。结果有天二人吃饭吃到一半时,侍女带进来一个女人。打扮像是普通的皇城女子,面容虽然放到人间算美女了,在修罗界也就是中等。
侍女对涅道说:“她想做你老婆。”
涅道放下碗筷,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番,摇摇头。“看不上。”
“唉,”女人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其他尴尬的表现,转身就出去了。
当时魅羽正大口咬着一只包醴子,打算把里面熟透的果肉吸出来。包醴子是种黄皮红心的长条形瓜果,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醒过神来时,果汁已经流到衣服前襟了。
“原来你们修罗界都是露水夫妻?”她问。
他摇摇头。“看情况。如果像我姐姐、姐夫那样决定生小孩了,就会安定下来。”
原来如此。
事实上,魅羽之后也时常遇到男人问她:“能不能做我老婆?”有时候还是在涅道来观摩她的训练时,当着他的面问的。
她刚来的时候因为是外族人,别人对她总有些保持距离。但没过多久就发现她性格外向、直爽、热情,爱笑好动,说话做事又有趣,某些方面和修罗人简直比同族人还同族。于是便有不少一起训练的学员甚至教官开始这么问她。
魅羽最初拒绝他们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日后被记恨,或者至少见面会比较尴尬。不久就发现绝无担心的必要,说一句“看不上”就和别人问你喜欢吃包醴子吗你说不喜欢差不多。被拒绝后没有怨恨更不会死缠烂打,对修罗人的这种民俗魅羽十分赞赏。
当然最让她咋舌的还是确定了恋爱关系后的男女。那天她和涅道步行去看灯会,刚出了宫殿不久就看到路旁一对男女在打架。男人揪着女人胳膊把她摔到街对面的墙上,呼啦啦落下墙皮一大片。女人一跃而起一拳重重地击在男人的胸口……
“这、这这,”她冲涅道说,“这俩人多大的仇?”
“调情呢,”他面无表情、司空见惯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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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修罗人的个性直来直去。然而由于魅羽在男人圈里渐受欢迎,不久后还是出了个小事故。
这天素辉的训练刚刚结束,魅羽擦了下汗正打算随其他八女离开场地,新兵东班的一个男人拦住了她。
“做我老婆好吗?”
她望也没望他。“看不上。”
“你都没抬头看。”
“看不需要眼睛。”
男人转身走了。
本来这是极为寻常的一件事,凑巧了八女中有个叫灿易的,昨天才问过这个男兵能不能做他老婆,被拒绝了。见此光景,自是把问题都归结到了魅羽身上。
此刻灿易也不多话,回过身来一腿踢中魅羽前胸,把她踢回训练场地,摔到地下。其他七女和素辉见打起来了,便掉头走回来观看。
魅羽瞬间便猜到了大致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恼火。在修罗界,动手打架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好朋友好夫妻之间还经常打着玩儿呢,更不用说情敌了。
还未站起身来,灿易又已经飞跃至她身前的地面,俯身一拳打下来。魅羽在她的拳头靠近自己的鼻子之前,右腿使足力气,右脚前勾,踢中灿易的侧脸。
灿易闷哼一声,拳头只是顿了顿,继续击落下来。魅羽早已就地一滚闪开了。砰地一声,灿易的拳头在地上打了个洞出来。
魅羽不等她站直,转到灿易的后方扑到她背上,双手扼住她脖颈。灿易大吼一声,挥拳向后要打魅羽的脑袋,却听魅羽大声问了句:“想不想跟我学?”
灿易暂时住手。“学什么?”
“自然是勾引男人了。”
身上还背着魅羽的灿易望了望其他几女,包括她的教官。大家都冲她点了点头。
于是魅羽被放到地上,平日素辉专座的太师椅被塞到了她的屁股底下。还有人递过来一个水壶。
魅羽优哉游哉地喝了口水,说:“撒娇卖萌、装痴卖傻、使性子玩心眼儿,甚至吟诗弹唱……这些都只能勾引层次较低的男人,反正我是不屑去做的。”
听众们互望了一眼,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魅羽在椅中翘起了二郎腿。“要让高层次的男人看上你,最重要的有两条。其一,你要和他同样出色。差一点儿可以,不能差太多。这并不是说他强的地方你也要强,或者样样都强。可以是智慧武功美貌或者才艺,但温柔乖巧性感等纯性格上的特色也包括在内。
“反正你至少要有一两样,在女人中得是出类拔萃的,才能让同样出色的男人觉得配你不冤。这没疑问吧?”
听众们又点点头。
事实上,魅羽没说出口的是:如果你能做到足够出色,即便一个高层次男人看不上你,肯定还能找到第二个。不过这点儿还是不说了,万一最终被她家那位神通广大的长老知道了就不好了。
“这第二条,就简单多了。”她的目光望着远方,也不知是想起了谁。“就是你、作为一个女人,一定不能太把男人当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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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兵训练南班里,魅羽和三男一女被分到同一个伍,经常一起锻炼、执行任务。在外人看来,这个伍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老弱病残组。
首先是一对中年夫妻——至少目前是。女的叫天琦,左臂曾受过伤,不能用力。男的叫毅斌,有先天咳疾。每次跑步跑得久了,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总让人担心他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暴毙而亡。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男人是易容高手,女人为轻功行家。有次毅斌扮作他们的教官出现,连魅羽在内都被糊弄了。
其次是五十来岁的九叔。身为修罗人,个子还不如魅羽高,肚子却和肥果的差不多大。衣服油腻邋遢,可魅羽很喜欢他。因为他的阅历广,曾去过多个天界生活。谈吐风趣,看人看事特别准。
最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叫铮引。很瘦,干黄的皮肤看着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是个高度近视,到了几乎和盲人差不多的地步。在陌生的地方走路,要用根棍子探路,或者由身边的人领着。除此之外,寡言温和,经常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奇怪的是,铮引是个百年难遇的弓弩手。修罗军有种特质的金刚强弩,射程极远,机簧复杂无比。普通士兵光是组装一支拆散了的金刚弩,都要一炷香的时间。
金刚弩到了铮引的手里,却熟悉得和自己的十指一样。连装带卸一支只要眨眼的功夫。而且每当他趴在战壕里,将高度近视的眼睛凑到金刚弩之后,魅羽便觉得他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敏锐、凌厉,甚至比手中的强弩还要可怕。
“你视力不好,到底是怎么瞄得这么准的呢?”等混熟了之后,魅羽有次问他。
她期待着他的回答是类似陌岩教她的探视法之类的东西。当然他们的探视法需要动用内力,在皇城里是使不出来的。
谁知他说:“不知道。”而且看样子不像在撒谎。“我小时候并不近视。有个叔叔是专门给军队做弩的,我经常拿来玩儿。后来长了一场大病,痊愈后眼睛就慢慢不好了。奇怪的是,一到了瞄准的时候,我就像又长了一对眼睛一样。”
天眼?魅羽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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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魅羽成功通过了素辉的考核。实话说她还是不如其他八个修罗女的水平,但她好学好问、聪慧又虚心,反而是素辉最喜欢的学生。而在素辉这里额外得到的训练,让她在新兵营里也渐渐开始崭露头角了。
由于她比修罗人娇小,话多又经常说得飞快,不久就落了个“小蹦豆”的外号。
又过了十来天,新兵基地的东南西北四个班、共三十几个伍一百六十人,要通过一次阶段小考。最多只有六个伍能通过考试,之后这些通过的新兵会被送去皇城外的空军二十四号营,参与到给前线士兵送补给的行列中。
新兵们都很兴奋。前线啊!虽然他们的差事多半就是帮忙搬下东西,可能连真刀真枪都用不着。自认为肯定能过的几个伍已经开始暗暗准备行李了。没有人看好魅羽他们。
考试在整个皇城里举行。新兵们先由训练基地出发,一直跑到位于城南的将御河。这时每组需运送重达一千斤的物资过河。据说河上只有一根独木桥。
其后要穿过有野兽出没的一片荒原,再去前方的树林里寻找一把斧头。总共有六把斧头藏在树林里,所以最多有六个伍能通过考试。
不过有一条规定,就是必须一个伍中的每个人都同时来到树林报道才能入内,否则没有资格寻找斧头。当然只是找到了也还不算赢,还得平平安安地将斧头送回基地才能通过。
开跑了。魅羽因为在龙螈寺时就训练过跑步,此刻又没有负重,自是不当回事儿。但跑到一半的时候,毅斌便开始喘不过气来。
“我背他,”铮引说。
“你一个人背很快就累了,”魅羽说。
扭头四顾,见附近刚好有片竹林。跑过去用掌力劈了两棵粗壮的竹子下来。叫毅斌仰面躺下,双臂双腿环绕着竹子,其余四人抬着他一齐跑。
这自然比一个人背着跑要快些,但没多久他们这组就成了殿后的了。不过到了下半段,已经能见到不少浑身湿漉漉的新兵在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终于到了将御河,等在那里的兵士给了他们一千斤放在麻袋里的火药。是个松散的大麻袋,类似于一大袋米,当然比米要沉好多。
“你们也知道,火药沾水就不能用在火箭上了,是吧?”兵士说。
五人点点头,望着河上那根光溜溜的圆木做的独木桥。再低头看河里,已经有不少人掉进水里了,正拖着湿透的大麻袋上岸。这些个伍就算淘汰了。
五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过独木桥是日常训练之一。要是能用真气,魅羽也有好几种办法一个人就给弄过去。可现在,一个人背不动,两个人在独木桥上抬着也不好走,一不留神儿就得跌下去。真不知道那些成功的组是怎么过去的……
“没说一定要走着过独木桥吧?”魅羽突然问。
“小蹦豆,你有啥主意?”天琦问。
魅羽指着两根竹子说:“这两根竹子的长度加起来,刚好超过河宽。你们中的两人,每人拿一根竹子站在两岸。把麻袋搭在独木桥上,由我扶着。开始时背后的人先拿一根竹子推我。等到了河中央,对面的把竹子伸过来,再把我拉过去。”
毅斌点点头。“滑动所需的力比抬动要小很多,此计可行。”
于是铮引先拿起一根竹子上桥,去到河对岸。毅斌和九叔将麻袋搬上桥,尽量平衡放好在圆木上。魅羽跟着趴在桥上的麻袋后,一手抓住背后的竹子,一手扶好前方的麻袋。先被推到了河中央,继而被铮引拉了过去。
五人过了河,将物资交给河对岸的兵士。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原。据说这里会有野兽出没,毅斌夫妇和九叔立刻抽出刀剑,铮引则取下背上的弓弩。
魅羽的腰上缠着涅道送她的长鞭,是用修罗特有的一种野牛的牛皮制成的,坚韧无比。不过她暂时没动。她在人间和天界时就能用眼神制服猛兽,现在和涅道朝夕相处,威慑力应当只增不减。
结果就是,魅羽连验证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自始至终都没见着个活物。而一路走来,地上到处是打斗的痕迹和其他新兵散落的物件。其余四人惊疑不定,不知猛兽都去了何处,魅羽也不便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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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结束后,便到了藏着斧头的小树林。守在森林口的兵士对五人说:“已经有五把斧头被找到了。”
此刻树林里大概还有二十几人在找剩下的那把。魅羽五人分散了一会儿,树上地下都看过了,回来集合后毫无收获。也是,如果这么容易找到,早就给先前来的那二十几人找到了。
这怎么办呢?魅羽心想,用她的探视法正常来说是能找到的,不过皇城内有禁止动用灵力的法器……
等等,这些法器所禁止的,应当是这个世界的功法。假如她用灵宝的异世功法呢?连殁天枢这种神器,都只能把人间的修为清零。这个皇城里的法器还能比殁天枢都厉害不成?
想到这里,她暗暗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双眼微闭,入定。接着使了灵宝心法,将无识圈越挤越小,片刻后便探得了斧头的所在。
魅羽若无其事地朝那里走去,路上东看西看,还绕了两个小弯。到了那棵树下,她低头快速地拨弄了一下杂草,果然看到闪亮的金属一角。她又去旁边的草丛里拨弄了两下,摇摇头,就走回去找其他人了。她担心一旦挖出斧头,所有人都会一哄而上来抢,她一个人应付不了。
等暗暗集结了另外四人,魅羽低声告诉了他们斧头所在地。又说:“我假装在别处找到斧头,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你们四个拿上斧头赶紧往回跑,不必等我。”
“不能剩你一人,”铮引说,“这是最后一把斧头了,他们知道上当后报复你怎么办?我同你留下。”
“还是我留下吧,”毅斌说,“反正我也跑不久。”
“你们都太小瞧我了,”魅羽说。她既然知道能暗用灵宝心法,虽然不敢太夸张、让人看出她在使内力,但假装用蛮力取胜还是做得到的。
“我看这样,”九叔说,“天琦轻功好,就让她拿着斧头尽快赶回去。我们其余几人尽量把大队人马拖上一会儿。但树林太开阔,未必能拦住他们所有人。
“就让铮引和小蹦豆留在这里,打不过就跑。我和毅斌护着天琦到河边,让她先过去。其他人若是追来,我俩就拦在独木桥前。等天琦跑远了,再放他们过去也无所谓了。”
九叔的主意果然好,魅羽心说。于是她领着铮引往树林深处行去,其余三人则看似毫无章法地前往埋斧头的那棵树。
魅羽随便来到一棵树下,装模作样地挖了挖,突然冲一旁的铮引大叫:“我找——”又急忙捂住嘴。
铮引连忙冲她跃过来。与此同时,附近听到魅羽喊话的十几个人也冲这边跑来。
“不行,你们这是耍赖!”魅羽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到树底下,眼瞅着天琦三人偷偷摸摸地朝树林外溜走了。
铮引则站在她身前,双臂平伸做阻拦状。“是我们先找到的。斧头是我们的,你们不能抢!”
第69章 一品诰命
此时二人已被层层围住。
“不能抢,有这种规定吗?”一个壮如天神的男学员冲另一人说。
“没听说过呀,”另一人回答,“不过那个小不点儿是法王的亲戚,别伤了她就行。”
话音刚落,一人俯身抓住魅羽的胳膊,甩手就把她扔了出去。其实魅羽若是用了灵宝心法,自是不会这么容易被摆布。不过反正树下也没斧头。
她在远处的草地落下,立刻往回跑,去救正被三个人围攻的铮引。此时暗用灵宝心法,先是一拳打在其中一人的后背,那人痛得叫了一声。跟着又飞起一脚踢中另一人肩膀。
怕被人怀疑用了内力,嘴里还不断大叫:“不怕告诉你们,素辉校尉是我的私家教习,我是她的得意门生。见我矮小就觉得我好欺负了?真是狗眼看人低。身为法王的女眷,我怎么可能给殿下他丢脸……”
这时挖地的两人已确定树下没有斧头,大喝一声:“上当了!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大家听说斧头已被偷偷带走,自是无心恋战,一拥往回路上赶。魅羽和铮引跟在后面,穿过荒地,远远见河边的毅斌和九叔已经和人打成一团了。虽然离太远看不清楚,但她可以想象此刻已是鼻青脸肿、血迹斑斑的两人……
魅羽和铮引赶过去,但挤不进人堆,只得在外围乱打一气。与此同时,独木桥上已有三人跳上去了,到了河中央。
魅羽四顾,见路旁有棵苍天大树,冲铮引喊道:“上树,弹我出去。”
这是他们五人平日练熟了的一项常规。当下二人蹭蹭几下便上到树顶。铮引抱着一根枝干向后压去,在魅羽双脚跃上那根枝干的同时,铮引松手,自己落回地面。
与此同时魅羽借着树枝反弹的力量,飞过前方的众人。双脚落在独木桥上后又使劲儿一蹬,再次跃起。由于她是从半空降落,又故意在脚上使了劲儿,独木桥猛地一震,还未上岸的两人便失足跌入水中。
身子再次弹起后直接扑向河对岸,朝身前的新兵袭去。新兵转身一拳击来,魅羽侧身避过,同时用了素辉得意的一招分筋错骨拳打中新兵的胳膊。那人胳膊肘脱臼,还未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又被魅羽狠狠击中后腰,向前扑倒,沿着倾斜的河岸滚入水中。
众人怔了一下,又有人欲冲上独木桥。但见此时天琦早就不见了踪影,怎么也不可能追上了,便作罢。一众人等气哄哄地,不敢对魅羽过分,可铮引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几个人捉住手脚,噗通丢进河里。
魅羽隔着河瞪了那些人一眼,从河岸走下去,站在水边接应朝她游过来的铮引。
******
当浑身是泥土的魅羽凯旋归家的时候,受到了涅道在太子府门口的亲自迎接。
“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二人朝她住所走去时,她得意地说。
涅道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给她。是块白玉做的腰牌。在她伸手接过的时候,腰牌便亮了一下。
等魅羽看清上面写的字时,尖叫一声。“真的假的?不是糊弄我玩儿吧?”
“这种事怎么好开玩笑?”他不悦地说。
腰牌上写“一品诰命”四个字。据她所知,目前整个修罗界活着的女人中,只有涅佩佩是一品夫人。连崇辅的夫人都要比这低些。
“这个腰牌是天庭统一发放的,”他又说,“每个世界每五百年只有两个。终身的,给了就不会收回。而且只能自己拿着,谁也抢不走。”
“一品夫人……那我是不是还有封地?”她打趣地问。
他哼了一声。“等我把他化天打下来,一整个天界都封给你。”
那倒不必,魅羽心说。她只要老实在龙螈寺待着就很好了。不过呢,下次和陌岩回少光天省亲的时候,定要把腰牌拿出来在皇后娘娘面前晃上一晃。让她看看自己这个平民女子到底配不配得上她家的皇子们。
而且既然是五百年两个,少光天多半就是皇太后和陌岩的母亲才有,皇后娘娘自己估计都不是呢。
“你还有五天就要去前线,”他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若是不想去,我找人替下你。”
魅羽摇摇头。她之所以要决定加入修罗军,是因为她想在这场战争中力挽狂澜。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具体要做什么,但她相信等时机来了,她自然会看到并把握好。
而在河边站着、连鞋都不湿的,又怎么去力挽狂澜呢?
“要是情况危急,记住不要拼命,被俘就好了。把腰牌拿给他们看,他们自然会和我交涉。”
“这样啊,”她转了转眼珠,“那要是对方提的条件很苛刻,你也答应吗?”
“不会。所以你最好别给逮住。”
这人说话老是这么直吗?不知为何,魅羽想起聂驭来了。人家多会说话?话说她现在见过的天主也颇有几个了,有聂驭,有鬼道的普仞王,还有那个紫午甸女王……
“对了,你看我最近能不能去紫午甸洲一趟?十个月前在那里被盖了个紫章,再过两个月不去领解药的话就要毒发了。会死的!”
说完,她伸出手来给他看。最近随着时日将近,图章的颜色越来越深了。
他没看,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撇撇嘴,决定等两天看。反正还有五天就要奔赴前线了。在这之前他要是不给个准信儿,她就只能想办法从前线溜走了。不只是她,陌岩当时也给盖了紫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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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下午,魅羽正在屋里收拾衣服。侍女进来禀报,说有客人找她。
客人?魅羽想不出会是谁。难道又是什么来问做不做老婆的男人?通常他们倒不会来这里找自己。
来到客厅,发现正中央的地上跪着两个中年女人。看衣着打扮是极有身份地位、甚至官职不低的。等那俩人抬头望向她,魅羽差一点跳起来。跪在那儿的竟是紫午甸的女王和宰相!
“魅羽夫人,之前不知您身份尊贵,真是多有得罪啦,”女王说。
“解药已经带来了,”宰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等您服完,确保印章消除后,我们再离开。另外,还务必请您在法王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哎呀这可使不得!陛下快快请起。”
魅羽急忙上前把二人搀起来,让在一旁的椅子就座,同时吩咐侍女上茶。
心里虽然感激涅道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却也埋怨他太过霸道。这紫午甸女王好歹也是一介天主,这么粗暴地把人家捉来还让跪在这里,这不是把人都推到敌人那边去吗?
“说来都怪我没跟法王讲清楚,”她歉意地说,“才引发了这么大的误会。当初是我自己跑去贵国,去了又没遵守约定、不辞而别,还请陛下您多宽恕。”
双方又互相客气了一番。魅羽接过瓷瓶,说两粒就够了,宰相却坚持要她都收下。魅羽自是不好意思真的当着对方的面服下,便收入怀中。
想着总得聊几句才好,便问女王:“之前乾筠道长给陛下寻的那些卵鸠草,陛下吃着还好?”
“还好还好,难为魅羽夫人惦记。”
魅羽又想起乾筠说的、大家都误以为是藏着殁天枢的那个山洞。他说洞里藏的其实是寒谷发现的一棵黑夜灵芝,再过个十年左右就可以用来彻底治好女王的宿疾了。
又忆起灵宝曾对她说的话:“寒谷这个老家伙,道貌岸然,你们以为他就没有情人?只不过这家伙比较精,藏得深深地,连我都挖不出来。”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又问女王:“陛下您跟寒谷道长很熟吗?”
“呃,这……也不算熟。”有那么一刹那,女王的神色似是有些慌张,但随即便坦然了。“道长是大忙人,我们紫午甸的臣民自是盼望着他能常来传道解惑,只怕没那个福分呢。”
乖乖,魅羽心说,要真如自己所怀疑的那样,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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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界和人间是通过水洞相连,和他化天则是通过天洞。在南海有处巨大的岛屿,叫换天岛。据说从岛上方一直上升,最终就会由天洞里飞出去。
当然天洞外并非直接与他化天接壤,而是有个叫前庭地的地方。这个前庭地的大小和整个喇嘛国差不多,与修罗界和多个天界都有出入口。在千年前,前庭地一直是由一个九天王在管辖,以自由贸易和饮食业著称。同时也是打听和交换各个天界信息的便利地方。
其后他化天为了攻打修罗方便,先是派兵占领了前庭地,赶走了九天王。之后他化天的军队在崇辅的暗暗协助下,穿过天洞,一路打过来,占领了修罗的换天岛和附近一些小的岛屿。岛对面的大陆海岸上自是有修罗军的强大防线,一时半会儿攻不上来。
涅道回来后,得知敌人居然住到自己家里了,大怒。亲上战场,花了十天九夜的时间,几乎是掐着敌军的脖子,将入侵者从换天岛赶了出去不说,还占了前庭地一小半的疆土。这就是魅羽要去送物资的前线。
这天上午,魅羽和其他被选中的新兵共三十人,被皇城外二十四号营的小型载客飞船送去了换天岛。新兵们都是一身褐色战袍,因为只是参与运输,只在前胸罩了件软盔背心。魅羽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比刚离开龙螈寺那时要壮多了。
还未靠近岛屿,便已能看到岛屿四周水面上停泊着的密密麻麻的运输舰和战舰。也不知这些都能飞呢,还是有部分就是传统的海船。但所有的船只顶部都飘着一面“涅”字旗。
“咱家小兔子厉害啊,”魅羽小声嘀咕着。
在离岛屿较远的海域,能看到一艘巨型战舰。上面的船舱便如一座城堡,停泊在它身边的那些护卫舰,相比之下都成了山猫脚边的老鼠。
片刻之后,魅羽便和其他新兵一起,列队站到了岛上的操场上,听七个天旭官之一的樊天旭给他们训话。
“我不管你是谁的亲戚,也不管你的境遇有多么可怜,”樊天旭边说边踱着步。也许是常年穿盔戴甲的缘故,在别人身上多少看着有些行动不便的软盔甲,到了他身上却自然又轻盈,就如同多长了层皮痂一样。
“到了前线,因为自己老弱病残而给大家拖后腿的,绝不怜惜,知道吗?”
说到这里看了看魅羽那五个人。“我在和你说话呢,听见了吗?”他问魅羽。
“听见了!长官!”魅羽大声说道,用新兵应有的嗓门。“小蹦豆保证,去到前线绝不会怜惜长官您!”
站在她身后的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樊天旭歪了歪嘴。“在我的军中,只要你够本事,顶撞我也没问题。只会说好话的废物在哪儿都待不下去、也活不长。上舰!”
新兵们从一头开始,跑着成了一长队,最后来到一个伸向水面的跳台。此刻下方的水面上有艘敞篷运输舰正在一点点升空。最先上跳台的新兵都是往下跳。慢慢地变成平跳。等到了魅羽这殿后的五人,便成了往半空跳。
五人各自伸出双臂,互相抓紧,同时离地,稳稳地落上甲板。既然已出了皇城,魅羽便可以自由自在地使用自己的真气了。一身轻的感觉真好!真气护体的感觉更好!这一个半月来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自信过。
五人还没来得及四处看看,便被要求在座位里做好,双手抓住一旁的绳索。同时见头顶上的缆绳拉扯着,一个类似帐篷顶样的东西将船密封了。虽然客舱里看不到那些补给品货物,但估计也都绑结实了。
战舰升空骤然加速,魅羽一阵眩晕恶心,饶是她这种整天跳来跃去的都有些受不了这速度。之后匀速飞了一会儿,又慢慢减速,然后上下掉了个个儿。魅羽因为有经验了,知道这是到了前庭地的边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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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快速下沉。过了一会儿,先是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继而耳边能听到让人胆战心惊的雷电轰鸣,然后头顶的帆布噼里啪啦地和爆豆子一般。原来前庭地此刻正在下暴雨。
这怎么办?魅羽想。补给品虽然有防水布包着,可也不能在这么大的雨中淋着。不料船落入水面后,又平着行驶了一会儿,雨声便骤然消失了。再次打开舱顶的时候,魅羽发现他们已经驶入了一个巨大的山洞港口中。
樊天旭应当是乘坐其他飞船赶来的,新兵这艘船上目前是由两个参领在指挥。新兵们按吩咐将补给品搬离三艘飞船,装到二十几辆马车封闭的车厢内。
之后的任务便很明确了。等雨稍小一些,这六个新兵伍的每个组会在两个老兵的带领下,将四五辆马车运到六个营地中的一个。顺便参观一下当地的部署,再将空马车赶回来,任务便算完成。
新兵们在港口稍作歇息,吃了点儿随身携带的干粮,便赶着马车驶出了港口。两个老兵在最前面的马车上,其次是天琦夫妇、九叔、铮引,魅羽殿后。本来铮引要殿后,魅羽怕他眼神儿不好跟丢了,其他人不知道。
虽然申时还未到,厚厚的雷雨云让天色看着很暗。车队在荒野中行驶时,每辆车前方挂着盏灯笼照路。
雨比刚才小多了,但是湿漉漉地浇在身上,再被风一吹,让人禁不住上下牙打颤。每隔一会儿,魅羽还要暗用探视法,将附近路过的地方搜寻一遍。
他们目前应当是在修罗军领地的正中央。他化天和前庭地的入口处是在敌军领地的后方,所以敌人绝无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魅羽还是决定时刻保持警惕。按年龄,她和铮引是车队里最小的。可她到目前为止经历过的危险,估计比其他人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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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大概两个时辰,前方的车突然停下了。魅羽在马车上站起来探头望,也看不到什么建筑或灯光。估计离大营还有距离,这里只是路上的岗哨,用来检查过往行人和车队的。
果然,魅羽几人被叫到前方站好。虽然一起来的两个老兵看样子和三个哨兵认识,但对方还是一丝不苟地检视着五个新兵和他们的腰牌。
“你两个不是修罗人吧?”当中面色黝黑的一人冲着魅羽和九叔说。
“人道来的,”魅羽答道。
“哦?这还是第一次在我们修罗军中见到娑婆世界来的兵士,还是女兵。”
魅羽直视着他,不说话。我是你们最高统帅的主人这种话,没必要时还是不提了吧。
那人又望向九叔。
“我就是本地人。”
九叔的回答让魅羽暗吃了一惊。虽然他们几个都知道九叔不是修罗人,但居然就是前庭地的人,实在是出乎大家意料。
“有意思。银珠埠有几个菜市场,还记得吗?”那人问。
“银珠埠没有菜市场,”九叔淡淡地说,“那里只卖消息,不卖菜。”
对方盘问过人之后,又查了马车和货物,半晌后才放行。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大营。看来涅道在这里是打算常驻的,因为营地里并没有什么帐篷,而是一座座新建起来的屋舍和仓库。
再往远处望去,是开阔的训练和集合的场地。场地另一边停着几十辆大大小小的平地战车和飞船。每个上面都亮着灯,有执勤的兵士走来走去。也就是说,随时处在战备状态。
再远些,是几座巍峨的山峰,静静地立在夜空下,俯瞰着脚下的军营。
此刻驻地兵士们刚吃过晚饭。比起刚才的湿冷,魅羽的脸颊上能感到一阵阵暖意。几个新兵和当地驻军一起将物资装入仓库后,便被领着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当时铮引走在魅羽身边,突然捉住她的胳膊。“不对,非常不对……”
他的手在发抖。她扭头,见他那对无神的眼睛望着大山的方向。
“哪里不对?”
“你帮我看看,山的左侧。”
魅羽抬头望去,什么也没有啊?正要答话,却见山的背后悄无声息地现出一艘飞舰。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前线,但如何区分我军和敌军的各种服饰、武器和运输工具,是新兵培训的第一课。
“敌军来袭!”她大叫,手指着大山的左侧。
领头的老兵扭头望了一眼,撒腿就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旁边一间屋子里。也不知用的是什么通讯方式,片刻后整个营地几乎是同时进入了迎战状态。
五个新兵呆立在原地。身边到处都是兵将在不声不响地飞跑着,各就各位。远处有几艘飞船已经开始缓缓升空了。估计是等不及所有士兵上舰,飞船底部垂着一条长索,不断有人在顺着往上爬。
魅羽见修罗军反应如此迅速,暗暗松了口气。不料当她再次望向大山的左边,见一艘庞然大物在慢慢露出全貌。其规模和她之前在换天岛海域见过的那艘修罗巨舰差不多。
此刻在巨舰的甲板上,不断有小型飞船正在起飞。与此同时有密密麻麻如群鸟般的“化羽蝠兵”从舰上飞下来,朝基地俯冲。化羽蝠兵是他化天独有的一种飞将。他们并非是类似夜摩天棉族人那种依空而生、天生会飞的人,依靠的是一种类似蝙蝠的装束。
这种装束的厉害之处在于,飞行时并不需要飞行者自己伸开双臂。因此可以手拿强弩朝地面射击。此刻一片箭雨落向魅羽五人,天琦夫妇和九叔各自抽出兵器准备阻挡。
魅羽双手在胸前结了个金刚龟印,一道无形的拱墙便挡在了五人上空和四周。别处还在奔跑的士兵便没这么幸运了,有多人中箭倒地。
松了口气,魅羽自言自语地问:“敌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是怎么越过前方一道道封锁的?我们连预警都没收到。”
不料耳中听九叔答道:“是从少光天绕路过来的。少光天的入口便在山的背后。”
少光天……魅羽正想着,一个绿油油的大球突然飞到五人前方的上空,轰地一声炸开了。五人都被气浪掀飞出去,魅羽周身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耳中听天琦在撕心裂肺地喊:“毅斌——毅斌——”
少光天……魅羽双目紧闭躺在地上,心里绝望地对陌岩说:我的长老哥哥,今天终于要死在你手里了。
第70章 伤兵船
“你们几个,快上船!”
魅羽睁开眼睛,见头顶上空大概三四丈高的地方,停着一艘小艇。小艇本来是敞篷的,此刻拉上了篷盖,一条绳梯从船腹打开的小门里垂下来。
背向敌人的一侧,一个将士从顶篷和船沿的缝隙处伸出头来,举着火把,冲下面的几人喊话。而面向敌人那边,只见箭弩在不断射出,附近一代已有多个化羽蝠兵被射落,摔到地面上。
不远处有艘敌舰被击落,在地上燃着熊熊烈火。然而总得来说,修罗军的这个营地不是敌人的对手,力量相差太悬殊了。大部分修罗的军舰都在且战且退。
魅羽醒过神来,从地上一跃而起,这时才发现疼痛的主要根源是右肩上插着的一支箭。她用左手掐断箭身,也顾不得处理嵌在皮肉里的箭头,便急着去集合其他四人。
这才发现毅斌头部被重物击中,流了很多血,昏迷不醒。天琦正拿着布条给他包扎。九叔腿破了,除此之外还好。铮引则不见了。
“你俩抬毅斌上船,”魅羽说,“我去找铮引。”
九叔和天琦把毅斌绑在绳梯上,看着绳梯被拉上去后,二人施展轻功上了船。魅羽躲到一棵树下,借着周围的火光四顾。此时天色已全黑,完全不知道铮引去了什么地方。又不敢大叫,怕被敌人发现。
这家伙去哪儿了?她正打算使出探视法,突然见前方有只火箭从地面斜飞向半空,从一艘敌舰船侧往外射箭的小缝里钻了进去,敌舰内登时起火。火还未被扑灭,又有连续两只火箭钻了进去。
魅羽明白了。敌舰和我军战舰一样,上面的顶篷和下面的船身都是能挡箭防火的。唯一的漏洞便是留给自己士兵向外射箭的空隙。然而试问除了铮引这样的神箭手,谁还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刚好射中一艘正在飞行中的战舰船身上的小缝隙?
又想起之前那艘坠在地上着火的敌舰,可能也是被他搞下来的吧?
魅羽起身,朝火箭飞出的地方窜过去。
“别射了,快点走吧!你不可能一个人阻挡对方一个舰队。”
他化天的那艘巨舰已经在远处的草地上着陆。从上面跑下来一队队步兵,正冲着营地的方向赶来。魅羽拉起铮引就跑,对方倒也听话。
之前那艘小艇早就不见了踪影。前方还有一艘中大型的飞船,两侧跟着小护卫舰,看外观就知道是伤员救治船。此时刚刚接完地面上的兵士,已经起飞朝远处行驶了。
魅羽从背囊里掏出一根带着长绳子的箭。绳子再长也是够不到飞船的。她把绳箭交给铮引,问:“如果我带你飞上半空,你能不能射中前面的大船?”
“可以,”他说着,将绳箭在胸前的金刚弩上搭好。也没有问她如何能带他飞上半空。
魅羽左胳膊挽住他的右臂,两手在胸前结了个虚空自在印。这次她是使足了劲力,一只无形的天地之手将她二人从地面上托起,朝着飞船离去的方向推去。
待得劲力快要消失的时候,她轻声喊道:“放箭。”
绳箭飞了出去,刚好穿过飞船尾部上的箭弩口。二人随即在绷直的绳尾上猛地一拉,飞到绳子中央。再一拉,便到了船尾。早有士兵在望着他们,急忙将他俩拉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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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进了舱,坐在一堆伤员旁边,等着大夫来给自己取箭头。看了一圈没见到毅斌,不知他怎么样了。
铮引去了别处,不一会儿便和九叔一起回来。原来另外仨人早到了,但由于毅斌伤重,被移去了重伤员舱,万幸的是已脱离了生命危险。
待魅羽的箭头被取出后,三人喝了点水,疲倦地坐在地板上歇息。刚刚二人上船前回头望了一眼,没见到有追兵。然而正当船上的兵士们都以为成功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时候,船身剧烈一晃。一个左眼上插了支箭的士兵凄惨地嚎叫起来。当时大夫正在给他取箭,船这么一晃,箭插得更深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船身朝左侧大幅倾斜。同魅羽一起坐在地上的伤员们都朝一边滑去,挤在了一起。不用问,肯定是追兵到了。
魅羽扶着墙站起身,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回到船尾,朝后方望去。一艘比他们的船小,但攻击力一看就很强的敌舰正在从后方慢慢拉近距离。敌舰船头镶着支巨大的机簧弩,上面装好的箭便如银枪大小,箭身绑满火药。此刻正对准了伤兵船左侧的护卫舰。
箭光一闪,魅羽便听到轰轰两声响,脚底跟着抖动起来。第一声是护卫舰被击中,第二声是失控的护卫舰撞到伤兵船上。与此同时,机簧弩缓缓转动,对准了魅羽。又一支巨箭开始了自动装载。
“找死……”魅羽双眼眯成一条缝。“连伤兵都不放过,真以为姑奶奶治不了你们?这可是你们自找的,见了阎王莫喊冤。”
站直身子,魅羽调用灵宝心法,双手在胸前转了个阴阳鱼。此阴阳鱼的威力共有七级,每多转一圈,威力就上升一个层次。她这次转足了七圈,然后猛地平推出去。
阴阳鱼骤然扩大,便如一把扁平的大圆刀,直径有两三丈宽。从敌舰船头的下腹悄无声息地切入,如入虚空之境,毫不费力便纵穿了整个船身。
魅羽选择了船的下腹,没有把阴阳鱼直接推到甲板上,如果那样这座船上会有不少人被切掉双腿。虽然这些人终究会死,她还是避免了太过血腥的方式。
机簧弩的运动停止了。与此同时,敌舰的船腹裂开,各种各样的物件开始接连不断地下落。魅羽转过身去,从一堆望着外面目瞪口呆的士兵中穿过,去找铮引和九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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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伤兵船来到修罗军在他化天的医护营地上空。魅羽不知道这里离新兵们初来的那个港口有多远,看来他们下船后还要去找营地负责人,再想办法回港口。
受伤较轻、可以自己走动的兵士们先下了船,重伤员留在船上等着担架来抬。魅羽在一个角落里居然看到了灿易,她坐在地上,只穿了一只鞋。
“你还好吧?”魅羽走到她近前,问,“伤到哪里了?”
灿易抬起左腿给她看。原来是左脚被中度烧伤。
“没事,有他照顾我呢,”灿易伸手往旁边坐着的男人身上一指,笑得很开心。继而发现魅羽肩头的伤,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塞给魅羽。
“怎么你中箭了?我这瓶药治箭伤很灵的啊,疤都不会留。”
魅羽接过伤药收好,又扭头看了看男人,正是那日在训练场拒绝过灿易那个。看来她终于成功了。
“怎么样,我算好老师吧?”魅羽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灿易。
对方重重拍了她一下。“你小子厉害呢!刚才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回去等着领功吧。到时候我们几个给你办个庆功宴,让你好好风光风光。”
魅羽离开灿易后,回原处坐下。望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毅斌,又想着自己刚才毁掉的敌人战舰,问其他几人:“我们这场战争到底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
因为敌人之所以能突然出现,全赖少光天的支持。如果说他化天是邪恶的,那么和他化天站在一起的聂驭、陌岩,难道也算邪恶的吗?
此刻天琦的注意力都在毅斌身上。铮引像在凝神思索或倾听着什么。这二人都没理她。九叔笑了笑,冲她说:“什么正义邪恶的,只有你这种小娃儿才会问这种问题。打个比方,如果我现在突然打你一拳,你会有什么反应?”
魅羽想也没想地说:“我会首先一拳打回去,然后再问你为啥打我。”
“为何不先问清楚再打?”
“我怕等问明白时,又没有打回去的机会了。”
九叔哈哈大笑。“这就对了!我们现在就是别人打我们,我们打回去。什么正义邪恶的?先弄明白道理才决定是否打回去的,都是傻瓜。”
魅羽还在思索这个问题,铮引突然凑过来,低声对其他人说:“走、赶紧……逃!”
她怔了一下。“你说什么呢?逃去哪儿?”两军开战时私自逃跑可是重罪。
九叔立刻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听他的。我来背毅斌。”
铮引也没跟九叔客气,一只手握紧腰间的短剑把手,督促几人朝船舱的紧急出口走去。这时已经有担架被抬上船了,到处乱哄哄的,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几人打开应急出口的小门,见外面灯火通明,地上来来去去都是人。
“情况如何?”铮引问魅羽。
“走不了,”她摇摇头。“只能在飞船里找个地方藏起来。”
说完后偷偷伸头往下看。紧急出口处有一段木梯子,梯子最终通向外面。但下到一半时后面是个小储藏室的入口,装着绳子、帆布、麻袋等各种杂物。
“咱们去储藏室躲躲。”
******
直到进了储藏室,在一堆麻袋后隐藏好,魅羽还是不明白他们为啥要在自己的营地上藏起来。她将眼睛凑到门边,外面亮里面暗,所以不怕人发现她。
船身偏高,魅羽倒是可以看到整个营地的光景。
铮引坐在她旁边,面朝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我说,”她问他,“究竟哪里有问题?”
“假。”
他说了这个字后,沉默了半晌,又加了两个字:“杀气。”
魅羽再往外看,刚才的忙乱已经不见了。从飞船上下来的伤兵、大夫和船员们,都被要求在前方广场中心站好。重伤员的担架也被搁在了地上。周围是一圈圈手拿火把的修罗兵,虽是自己人,却让人觉得他们很陌生。
人们还在嘁嘁喳喳议论着,操场的正前方走来一个军官。虽然隔得远看不清长相,但魅羽听声音便知那人是樊天旭。
“我早说了,修罗军的前线容不得老弱病残。按照法王的指示,凡是被证明没用的,就不用回去了。”
听众们闻言静了一会儿,突然爆开了。“不可能!法王不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
“你把我们困在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
“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樊天旭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吵嚷,“一条是死路,反正在修罗军的名册上你们已经被除名了。还有一条,你们要感谢宅心仁厚的崇辅大人。大人说了,只要你们投降他化天,立刻将你们送去他们最好的军营疗伤——”
众人的叫嚷声再一次打断了他。“崇辅是个叛徒,卖国贼!”
“把崇辅叫来,我们要当面问话。”
“誓死效忠法王,决不投降……”
樊天旭往人群里走了几步,四处看了看。“可惜了,那几个家伙不在。”他的声音里透着失望。
魅羽直觉他是在找自己。
但见他手一挥,几个全副武装的手下走近人群里,把刚才给魅羽取箭头的那个大夫给揪了出来。
“降不降?”
“誓死效忠法——”
话还没说完,只见大刀一挥,大夫的头便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樊天旭气急败坏地冲众人叫到:“凡是不降的,都是他的下场!”
场中一片寂静。但魅羽可以感觉到,寂静不代表惧怕,而是一种无言的反抗。
这时刚才那几个盔甲兵又到人群里,想将坐在担架上的灿易揪出来。灿易突然跃起,飞起没受伤的右腿将其中一人踢倒。另一人见状举着大刀砍来,被她一拳打在手臂上,刀飞了出去。眼看着第三个人就要扑过来,灿易已做好准备出招……
三只箭从半空中三个不同的方向飞来,全部射在了灿易的身上。
“灿易!”魅羽站起身,一只脚已经迈出储藏室,却被天琦从背后一把抱住腰,拉了回来。
“小蹦豆我求求你了!”天琦哭着说,“你要是暴露了,毅斌他就活不了了……”
魅羽本能地挣扎了两下,但天琦说的是实话。姑且不说她自己冲出去能否全身而退,以毅斌目前的情况,暴露后他和天琦定然要遇难。
眼见远方中箭后的灿易像是终于不支,单膝跪到了地上。这时九叔站起身,将仓库的木门迅速推上。在外面的视野消失的前一刻,魅羽看到一个兵士朝灿易举起了大刀。
我这瓶药治箭伤最灵了,疤都不会留……
灿易!刀像是砍在了魅羽心上,她在黑暗中一头栽倒,被一旁的铮引扶住。
崇辅,我若一天不能将你手刃,就一天不会离开修罗天,直到我死。
******
也不知过了多久,飞船又一次起飞了。五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都没有开口。谁也不清楚这次要飞去哪里,若是之前樊天旭说的话算数,现在应当是飞去他化天的阵营,只不过不知道船上目前载着几个降将。
过了一会儿,听九叔说:“刚刚飞过的那条河叫远征河。我们现在去的那个营地,应该离锦阳城不远。目前锦阳算是他化天在前庭地的首府,容祯王的府邸便设在那里。”
魅羽当然知道容祯王是谁。他化天上一任帝王年轻早逝,太子到现在还不到十一岁。一直都是由皇后的哥哥容祯王在辅佐朝政并掌控兵权。
耳中又听九叔说道:“这个容祯王据说有两位夫人,都是福爱天难得一遇的绝色。不过打仗时夫人不带出来,眼下陪他在前庭地的,是几个大梵天过来的女人,能歌善舞。”
哦?这倒有些出乎魅羽意料。
“因为这家伙最喜欢办宴会。虽然是身处前线,每月到了十五那日都要歌舞笙箫,请他化天甚至外天的贵族们来参加。刚好前庭地四通八达、交通便利。当然了,宴会是不是他笼络盟友的手段和掩护,再顺便商讨一下御敌计划,这就不知道了。”
一直昏迷不醒的毅斌突然开口了:“九叔,你为何对容祯王的情况如此熟悉?”
“你醒了!”天琦叫道,大大地舒了口气。
九叔开始像是没听到毅斌的问话。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研究他。”
“崇辅这个叛徒,”魅羽咬牙切齿地说,“他做的这些事,我回去后告诉法王,定饶不了他!”
“你以为法王不知道吗?”九叔说,“目前崇辅的人占据了军中和朝野大大小小的职位,法王暂时还不能动他。”
“不能动他?”魅羽嘲讽地说,“他要是某天早上去茅厕,不小心被屎噎死了,还能算到法王头上?”
虽然一片漆黑,但魅羽能感到九叔严肃地瞅了她一眼。“想让崇辅早上被屎噎死,不是一件容易事。”
当然不是容易的事。同为善战的修罗王室成员,崇辅就算打不过涅道,也不是随便一个修道者就能收拾的。更不用说他身边明里暗里的层层护卫。
只不过有些事,是明知困难甚至不可能也要去做的。说起来崇辅和魅羽并没有多大私仇,但他和她其他的敌人不同。灵宝和梓溪这些人虽然一直都想置魅羽于死地,但他们在其他方面也许是个好师长、好传道士。
崇辅则不一样。也许魅羽不理解什么是正义和邪恶,但她知道出卖自己族人的叛徒,尤其是残害为自己浴血奋战的士兵的人,放到哪里都必须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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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降落后,已过了午夜。外面吵嚷了一番后又寂静下来。当然五个人相信,如果他们此刻就这么出去,至少会有十几双眼睛盯上他们。
“现在的计划是什么?”天琦问。
魅羽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她刚刚用了下探视法,已经对周遭的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敌营的广场面积很大。目前这艘修罗来的伤兵船,和大概六七艘他化天的运输船停在广场的这边。附近有三个大型仓库和一些马匹、车厢、平板车,没有人看守。
广场另一边停着十几艘舰艇,有大有小。每艘舰艇上都有人在执勤。舰艇附近只有一个小型仓库,不过因为装的都是火药,所以有十几个身披盔甲的士兵把守着。
广场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哨塔。每个哨塔上都有几个手拿弓弩和号角的哨兵。大概怕影响到飞船的起飞和降落,哨塔并不高,不过其视野足以覆盖整个广场了。
除此之外,有个十五人的巡逻队,在附近到处走动着。
魅羽见没人答话,便说:“计划的第一步,由我来点燃火药库,引起混乱,我们好趁乱溜出来。”
天琦说:“你确定这附近有火药库?而且你自己一出门,就立刻被发现了,还怎么去点火药?”
“这我自有办法,”魅羽说,“不过需要铮引帮我。第二步,是抢一艘小型战舰离开。需要注意的是,等我们开到港口营地上方时,不能降落,得立刻由天洞回修罗。因为樊天旭很可能会在港口等我们。”
其实若说抢船,他们目前所在的伤兵船最容易了。可是这艘船目标太大,速度和战斗力都不行。五个人要是驾着这艘船逃跑,必死无疑。
“第一步可行,”九叔说,“假设你真的有办法炸掉火药库的话。第二步就难了。”
“我也听说了,”毅斌说,“他化天的舰艇为了安全,要开船得用一把特殊的令牌钥匙。这种令牌平日随处可见,每个船上可能都有好多把,能在前庭地内自由飞行。然而要想离开这里去到别的地界,必须由校尉或以上军衔的军官,在二十四个时辰内用手掌摸过才行。”
啊?魅羽犯愁了。他们若要成功逃离,自然是越少和敌人冲突越好,又去哪里找个校尉来?
天琦说:“那干脆不要抢什么战舰了。这里不是离锦阳城很近吗?先逃去城里,再找机会坐民用船离开。”
毅斌说:“傻婆娘,现在他化天在和修罗开战。但凡在城里遇见人高马大的修罗人,还不立刻给逮起来?”
魅羽听到锦阳城三个字,眼珠转了转。“校尉或以上军官,那若是被最高统领容祯王的手摸过的令牌,行吗?”
“那当然可以了,”九叔说。“之前你们见过的巨舰,就只有容祯王亲自摸过的令牌才能开启。”
“今日是十四号……”魅羽思索着,“不对,那是昨天了。现在已经是十五号的凌晨了。我们逃出这里后,先找个地方休整一番。不是说容祯王每月十五号都要举办宴会吗?我看我到时候能不能溜进他的——”
“不行,”铮引打断她。他向来话不多,也很听魅羽的,但这次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九叔想了想。“无论如何,先离开此地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
魅羽起身,将储藏室的小门拉开一条缝,向远处的火药库遥望了一下。普通的仓库通常是木头建的,可以考虑用天星术取火。但既然是用来存放火药的,肯定不能用木头,从屋顶到墙壁都得是金属。
还好火药库大门正对着自己的方向,而且周围有一堆人在把守。
她转头对铮引说:“待会儿那些人一开铁门,你立刻将一只火箭射进去,能做到吗?”
他点点头,便开始准备火箭。
魅羽等一切就绪后,抬手使了一招参宿诀。从西方天空中引了一些金石之利下来,砰砰打到火药库的铁屋顶。
守卫们自然是立刻察觉到了。一些人马上沿着火药库四周跑了起来,寻找事故的源头。另几人拿出钥匙,将锁着的大铁门打开……
“放箭!”
火箭嗖地离开飞船,以极快的速度从微开的门缝里钻进火药库。接着便是一震雷鸣般的巨响,大地都跟着剧烈一震。整个火药库的铁屋顶连同四壁被气浪掀飞了出去,砸到旁边的军舰上。刚刚在四周巡视的那些兵士,也断胳膊少腿地四散而飞。
四个哨塔上号角齐名,大火很快蔓延到了周边的军舰上。营地上乱作一团,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抢着去给军舰灭火了。
魅羽五人借着混乱离开了伤兵船,消失在一旁漆黑的荒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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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给大家指着方向,朝锦阳城行去。前方远远就能听到水声,应当是远征河的一条分支。过了河就是锦阳城了。
众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铮引却突然拦住了其余四人。“趴下。”
魅羽俯身。这才慢慢看清前方的河边设了个岗哨,共有四个手拿刀枪号角、背着弓弩执勤的士兵。有两个负责荒野这边的安全,并排着来回走动,一边向五人这边巡视。另两个则负责监视水面那边的动静。
再往河上游望去,似乎能看到一个小型的营地,至少有一个班在驻守的样子。
这可麻烦了,魅羽想。解决面前这四个士兵对她不成问题,但这些人特别警醒,死之前肯定会惊动附近的驻军。再打起来可能又会引来更多敌人。
由于新兵们这次出来只是帮忙运物资的,并没有带多少箭弩。魅羽身上唯一一支绳箭被用掉了,而铮引此刻也只剩了一支普通箭。
“怎么办……”魅羽还在想办法,却见铮引已经把箭搭在了弓弩上。
“不行,”她用手按住他的弓弩,“除非你能一箭干掉四个人。哪怕有一个死得晚些,就能通知到其他人。”
他无神的眼睛望向她,里面闪着她看不明白的东西。“总要试试才行。”
魅羽想了想,决定松开手。铮引将眼睛重新瞄准在弓弩后面,魅羽周遭的世界似乎突然肃穆起来。之前分别行走的两对士兵,此刻刚好各自走到了两端的尽头,开始往回走。
魅羽的心提起来了。这、这能行吗?她是不是也得准备点措施,以防万一。
两对士兵面对面越走越近。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铮引手中的箭弩无声但凌厉地飞了出去,同时从侧面对准了四个人的前胸。
然而没料到的是,当中有一人在此刻突然蹲下了。
第71章 豪门宴会
铮引手中一箭射出,本来计划着同时射穿四个人。不料当中有一人突然蹲下了,避开了利箭穿胸。
不过那人再也没有站起来,而是和其他三人一齐倒下了。刚刚魅羽担心有变故,已事先捏了个参宿诀,在一发现此人蹲下时便遥遥使了出来,用一道金光刺死了他。
“快走!”
五人猫着身子冲到河边,跳上一艘小木船。当经过地上躺着的四人身边时,铮引还快速从其中一人身上的背篓里抽了一把箭带走。
上船后先不敢过河,而是沿着岸边,在树木阴影的掩护下迅速朝下游驶了一会儿。待已望不到上游那个驻扎的军营后,才横穿过河朝着灯火通明的锦阳城行去。
等上岸时已是凌晨,弃船在丛林里走了一会儿。九叔物色了个隐蔽处,让大家坐下歇息。然后冲魅羽挤挤眼睛,说:“咱俩不是修罗人,去集市买点吃的应该不会被注意。只不过这身军服不行,得先去附近的民家偷两套衣服才行。”
二人正要离去,却听铮引在背后说:“魅羽不要去!”
很明显,买个早餐只要一个人就够了。九叔把魅羽单独叫出去,自然是与先前她提出的那个计划有关。
魅羽想了想,冲铮引说:“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九叔说:“先去逛逛。下午我们回来后,仔细商量了再做决定。”
偷衣服这种事自然难不倒二人。换了装束,走了不多久便来到集市上。锦阳是个人口密集的大城。虽然时候尚早,店里和街边的各种吃食已经都准备好了。应当说,前庭地因为不同天界的人往来频繁,当地人的穿着和发型可谓五花八门,方言口音更是不一而同。
二人在街边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随便要了点早餐。
“锦阳城卖衣服和首饰的地方虽然多,”九叔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魅羽,“但高尚人家的小姐,通常只去蓝卉街。钱带的够吗?”
魅羽知道,要从目前的状态摇身变成一个贵妇,自然是少不了花销的。不过涅道给她零用钱的时候也从不吝啬。
“我这边没问题,”她说,“钥匙呢?没钥匙我怎么去配?”
几人从营地逃出来那时候只想着活命了,当时若还去军舰上偷令牌,多半就死在里面了。然而若是没有令牌,又拿什么去找容祯王开启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九叔说,“我九……九叔我在前庭地混了那么些年,总有些铁关系,几把钥匙还是弄得到的。咱俩分头行动,天黑前我肯定能赶回去。”
魅羽望着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疑惑。这个九叔到底是什么人?他之前说自己是本地人,看情形也确实是熟门熟路。可仅仅就是个大腹便便又有些邋遢的普通老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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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吃完早饭,九叔又买了些食物好给另仨人送回去,便和魅羽分道扬镳了。
魅羽按照他指的路,走走逛逛地来到蓝卉街。进了蓝卉街没几步,她就惦记起六个师姐妹来。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结束后,她一定要带她们来这里转转!好家伙真是什么都有,既新奇又有品味。除了服饰珠宝店,还有各种刮脸、洗头、做发髻,甚至上妆容的服务业。
时候尚早,魅羽也不着急买衣服,先是暗暗观察了一下这条街上的女人们。果然如九叔所说,女顾客们都非富即贵,身后大都有几个男女跟班儿。便是店里的老板娘和侍女们,也并非如其他地方那般低声下气、俗里俗气。
只不过这里的衣服和发髻式样,连魅羽这种爱打扮、追时兴的女孩看了都咋舌。比如有家做头发的地方,出来的女人并没有盘头。头发都散着不说,好像还被滚烫的大铁棍给搞得乱七八糟,和羊毛一样。还有的把胭脂都涂到头发上去了,真是瞎搞!
快到中午时,魅羽一狠心,冲着店面最华丽的那家走了进去。站在门口的侍女见她一身平民打扮,又灰头土脸,连招呼都懒得打。
魅羽看也没看四处摆着的衣服,径直在一张桌旁坐下。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轻轻搁在桌上,冲坐在店里边一张柜台后的老板娘说:“从头到脚,全套装束,怎么个定价?”
老板娘看到金子,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不过也没有激动得失常。
“得看什么样的装束适合姑娘你了。先去后面洗个澡,咱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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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洗完澡时,手里紧紧攥着灿易给她的那瓶箭伤药。肩头的伤涂了药后,这才没多久,那股热辣撕裂的疼痛就已经平复了很多。
想起灿易,忽又想起之前在船上照顾灿易的那个男人。灿易被杀的时候,魅羽只顾着心痛去了,没意识到那个男人并没有跳出来保护灿易的意思。那个人后来呢?是死了还是降了?
摇摇头,现在还没空想这些。总之此刻即使是陌岩出现在她面前,要接她回龙螈寺,她也不走了。崇辅这个祸害一日不除,就会有更多的修罗士兵在他手下遭殃。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修罗兵才应该是她的敌人。
这家店不是只有面向街头的门面,里面还有多间装饰典雅的隔间,用来服务单个贵族女客的。此刻魅羽披散着长发,身上只穿了一件简短轻薄的内裙,坐在当中的一间。老板娘站在对面,神情严肃地打量着她。
“金色,”老板娘最后说了这么两个字。
“金色?”魅羽以为她听错了。难道一直以来,她最适合的颜色不是红色吗?
老板娘嗤笑了一声。“姑娘是在怀疑我的眼光吗?只需试下便知。”
没过多久,两个侍女便捧着一个大木盒进来。里面装着的衣服刚一拿出来,魅羽还以为自己那锭金子被打碎了,研成粉末,全部涂到了裙摆上。
“这……”她觉得眼睛都快被晃得睁不开了,“这合适吗?”
两个侍女不由分说,便张罗着给魅羽套上裙子。上身倒还好,淡黄色的弹性布料里掺着银线,式样简单、收身。可这个下摆是真叫大!魅羽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夸张的下摆,更不用说晃闪闪都是金粉了。
低头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臂,肌肉结实、饱满有力,起初她还担心自己看着异样。后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好像这里的女人们并没有弱柳扶风的类型,崇尚的就是她这种力量和健康的美。
裙子穿戴妥当就开始弄头发。魅羽果然没有逃脱被烫成绵羊的命运,烫完后还给她在头顶洒了些金粉。还没照过镜子的她真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了。
然而老板娘的眼睛里泛出了亮光,刚才她看到金子的时候也没这么兴奋过。仿佛她开这家店的目的不是挣钱,而是专门为了挖掘并打造各种不同类型的美女一样。
“我几十年的资历不是白长的吧?”等魅羽脸上的妆容也做完后,她得意地说,“姑娘和我见过的大多数客人不同。那些女人虽然矜贵、典雅,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姑娘你则有种罕见的……呃、生命力!这种鲜活感配以高贵的装束,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反差与震撼,让人无法抗拒。”
魅羽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客套。总之走出店门口的时候,倒也确实吸引了不少艳羡的路人目光。目前她穿成这样也不方便走着回河边了,便叫了辆马车。
上车前又检查了一遍手里拿着的镶满羽毛和珠片的小包——穿成这样,自是无法把东西再塞进袖里、怀里了。确认自己的东西都在,便随马车离开了。
马车刚一出城,她便下车,付了钱。等目送着马车走远后,才转身朝另外几人歇息的地方行去。
远远望去,九叔还没回来。另三人经过一番修整,看样子又在河里洗漱了一下,状态都好多了。毅斌正躺在天琦腿上睡觉。天琦一见魅羽这幅样子,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连忙用手捂住嘴。
“刚刚我还想这是谁呢?”她用手指小心戳了戳魅羽的裙摆。
铮引原本在低头擦着一堆拆卸了的金刚弩部件。魅羽出现后,他的动作暂停了。他没有抬头望她,只是轻声说了句:“你今天真漂亮。”
然后又继续手里的工作。
看,不需要眼睛。这话是魅羽之前自己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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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日头西斜,九叔还没回来。毅斌已经醒了,看来精神不错,魅羽就问他:“能不能帮我个忙?”
除了肩伤,魅羽的手臂和脖颈处还有好几处划痕,和她贵妇的身份极为不衬。
“这还不是小意思,”毅斌说道,从背包中取出几个瓶瓶罐罐。没过多久魅羽看着就“焕然一新”了。
天快黑时,一身酒气的九叔总算回来了,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兴奋和光采。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酱牛肉分给大家。
“真是对不住,两个多年不见的兄弟非要留我喝上几盅。”
魅羽问他:“令牌弄到了吗?”
“那是自然,”九叔擦干净手,掏出块一寸宽、三寸长的牌子给她。
魅羽接过,拿在手里摸了摸。是象牙一样的质地,冰凉光滑,上面什么文字图案也没有。假设自己能接近容祯王,该设个什么样的套,让他摸一下这块令牌呢?令牌的大小他应当熟悉得很,要是原样拿给他摸,估计立刻就被察觉了。
铮引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决定放弃说服她。“你的鞋子是什么样的?我刚听你走路,声音很大。”
魅羽掀开长裙露出双脚。“难受死了,这里的女人喜欢穿木鞋……”说道这里,她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脱下右脚那只给他看。
铮引把平直的木鞋底翻过来看了看,又接过令牌比了比。“嵌在这里应当没有问题。”
又冲毅斌说:“再借你的颜料用一下,把两只鞋底都涂成一样就可以了。”
铮引有双巧手,再说做这个的难度比装弓弩低多了,没多久便已完成。
“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马上溜。我们再想办法,”他把鞋还给她的时候,说。
“别担心,我本事大着呢,”魅羽安慰诸人道。穿好鞋,站起身来,看了看大家。
这几人要逃出生天就全靠自己了,而她连能否成功进入宴会都没有把握呢。进去后,又该如何找机会让容祯王给她拾鞋子呢?
多想无益,只能见步行步了。她打起精神,踩着木鞋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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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几人后,进了城,来到人多的地方叫了辆马车。按照九叔给的地址,马车行了好一会儿才到达容祯王举办宴会的那条大街。
由于街边已经排着长队停了几十辆马车,魅羽只能远远地下车,自己走了过去。不过这样更好,王府的人便注意不到她的车里没有跟班了。
宴会厅的建筑风格和魅羽熟悉的人间权贵人家很不一样。在人间,对着街的通常是一个大院,客人由朱红色的正门进去。容祯王的宴会厅却是直接坐落在街边的一座高大殿堂类建筑,面前有个小广场。从广场进厅,要爬二三十级的台阶。
宴会厅正中央有一扇紧闭的大门,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守卫。两侧各有一个略小的门。客人们虽然都是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此刻却安安静静地在小门面前的石阶上排着队。每人手里都拿着请柬,由守在小门口的仆人一一检查。
请柬?魅羽自然是没有的,所以她只能走不需要请柬的地方。
于是迈出穿着改装后的木鞋的双脚,踏上了通往正门的台阶。每走一步,金色的裙摆便在月光和灯光下散出一片梦一样的光辉。卷曲的长发发梢,在盈盈一握的后腰处来回摆动着、挑逗着。慵懒的眼神望着面前的石阶,似乎对周遭的其他人和事都没有兴趣。
周围排队的人已渐渐注意到了她,有不少开始窃窃私语,揣摩这是哪里来的贵妇。有人认为她就是容祯王那两个绝色夫人中的一个,理由是她迈向正门的那种妩媚和气势。
守在正门前面的四个守卫互相看了一眼,当中的一个立刻跑开了。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赶了过来,估计是管家一类的角色。来到魅羽前方一揖到地。
“夫人,正门是王爷自己专用的。还请夫人移驾到这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侧门。
魅羽自始至终都没正眼望他。“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
“这……”管家迟疑了。“无论如何,还请夫人务必——”
“你现在就去把容祯给我叫来,”她抬高了声音,“问问他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管家还未答话,一个低沉但悦耳的声音从魅羽背后传来:“容祯不知自己怠慢了夫人,还请夫人海涵。”
魅羽先是一怔,接着便转过身来。她这可不是普通的转身。可以说,这一转身用尽了她的毕生所学。在场的男男女女直到多年后,还有人记得这令人惊艳的一转身。
因为魅羽虽从未见过容祯王,但她知道像他这样地位尊贵,同时又喜爱歌舞美色的男人,只是一般的明艳妩媚、搔首弄姿,是没法产生足够的震慑力的。所以她这一转身,首先要尽显豪门的气势和傲慢,不能急迫,也不能露怯。
但若仅仅如此,她便和其他的贵妇无二了。所以她在这份目空一切中,又夹杂着些许顽皮和恶作剧。本来嘛,人家都不认识你,你还指名道姓地要人家来迎接,这里就有些小小的恶意在里面……当然,恶意的先决条件是你得是个美女。
试问世间能够同时做到这两点的年轻女子已经不多了。在这之上,她还恰到好处地透露出一丝智慧甚至挑衅的意味。容祯王敢和涅道法王正面为敌,胆识自非普通男人可比。面对一个陌生女人的挑衅,他难道会选择退却或忽略?
而当她的目光最终对上容祯王之后,停了片刻,便不再看他。抬脚开始顺着台阶往下走,但并非走向他那边。
“……不过如此,”她小声嘟哝了一句,似乎对宴会已完全失去了兴趣,现在只想着回自己在某个天界里尊贵的家了。
快走到容祯一侧的时候,他伸臂虚虚地阻住了她的路。“美人不可如此小气,总要给本王个机会弥补才行。”
魅羽站住,有些调皮地望着他。“给你三次机会,猜中我是谁,我就留下。”
容祯看容貌,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一头光亮柔滑的银发,却没有丝毫苍老的感觉,更像是种装饰品。没有盘发髻,只是在颈后随意地扎了个马尾。
五官长得很柔和,眼睛看人的力度适可而止,没有一丝霸气。不过这也许只是因为他目前处在一种友好状态的缘故。
“这不公平,”他蹙着眉说,“我的思绪一见到美人就转不动了,得喝几杯酒才能缓过来。”
说完,也不管魅羽是否同意,握住她的手便往台阶上走。
魅羽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心里叹道:多么宝贵的手啊!恨不得立刻把鞋从右脚脱下来,往他手上一按,便头也不回地跑掉,去找她的伙伴们偷战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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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大厅,本以为会有很多张大圆桌,就像她以前去过的宴会一样。谁知一张桌子也没看到,大厅一侧是一组组围成圈的长椅。上好的雕花木料上摆着用丝绸做的椅垫。
大厅另一侧是空着的。此时大部分进来的客人都没有入座,而是三三两两站在空地上说话。
厅的正前方摆着一组华贵的蓝丝绒软垫长椅,靠两侧的位置闲散地坐着四个盛装女子。她们的发型和魅羽的又有所不同,是乌黑长直油亮地垂在身后,头上一点装饰也没有。眼睛画得很浓黑,额前有齐齐的刘海。气质上有点像曾经在灵宝处和启娅对舞的那个女人。
这应该就是那四个大梵天来的能歌善舞的女子了。她们的这种扮相倒也挺有味道的,魅羽想,不知自己如果弄成这幅装束,会是个什么效果。
见容祯拖着魅羽的手走来,四女的眼光立刻像剑一样刺向她。好在魅羽从小便招蜂引蝶惯了,最不怕的就是嫉妒的目光。脸上带着优雅又优越的笑容和容祯在正中央坐下,那副神态就像她是王后而四女都是嫔妃一样。
“有意思,”容祯瞅了她一眼,说,“和我从前见过的女人都不同。”
那是因为她们在乎你,我不在乎,魅羽心说。不在乎,才能游刃有余。
“想喝什么?”他一挥手,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个仆人。手里端着个巨大的圆盘,上面摆着十几个水晶杯,里面有各种颜色的酒水。
魅羽既然是出来执行任务的,自然不能让自己有一丝不清醒的可能。但是什么都不喝也不好,想了一下,说:“晚上我向来只喝蜂蜜桂花茶。喝任何其他东西早上起来眼睛都会变得很难看。嗯,就像她们四个一样。”
四女脸色一沉。魅羽则捂起嘴,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
“是。”仆人微微躬身便退下了。不一会儿还真的端了杯蜂蜜桂花茶回来。
四女见魅羽如此公然挑衅,自是按捺不住了。“还未请教这位夫人如何称呼?”一女问道。
身旁的容祯也转过脸来,翘起眉毛,自是同样想知道。
魅羽心想,这四个女人是要先探知自己的身份,看惹得起惹不起,再决定对自己采取什么策略吧。在目前的情况下,关于身份这种东西,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全来假的很容易被戳破,但完全真实的身份当然是不能告诉他们的。
想到这里,用纤纤玉指打开白色羽毛珠片的小包,从里面拿出那块一品诰命的腰牌,冲几人晃了晃。当她刚刚取出牌子的时候,牌子在她手中发了一下光,表明她就是原主。
几女和容祯都露出吃惊的神色。
“每个天界才有两块,”他说,“恕本王孤陋寡闻,竟不知哪个天界何时出了个这么年轻美貌的一品夫人?”
魅羽冲他抿嘴一笑,没有答话,像是要保留一丝神秘感。当然了,她把这块牌子亮出来的另一个目的,也是要容祯不敢对她太过放肆。
四女互望了一眼,冲容祯说道:“难得王爷兴致这么好,我们愿为王爷跳舞助兴。”
又看了看魅羽:“这位夫人如此尊贵,自是不懂得舞蹈这种低贱的营生了?”
魅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舞蹈本身无所谓高贵还是低贱。靠舞蹈取悦别人,才叫低贱。”
四女的神色又是一僵。
“这么说,”容祯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不肯透露芳名夫人’也精通舞蹈?不过请夫人稍候,我得先去场中和几个熟人打声招呼。回来后再请夫人赏脸,让我们一睹风姿。”
魅羽喝着茶,与四女枯坐无话,眼睛随着容祯在他的贵客中搜索。她倒不怕这里面有熟人,因为以她此刻的装扮,除非是很熟的人又站得很近,否则不可能认出她就是魅羽。
“呵呵……”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两声,低下头去不再张望。
******
等容祯回来后,音乐声恰好在大厅中响起,多半是他安排的。四女当中的一个立刻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那就有请夫人赐教了。”
正合我意,魅羽心道。“既然是要给王爷助兴,也不必走远,就在这里如何?”
“就是站在屋顶也可以,”女人傲气地说。
二人没再啰嗦,就在容祯身前的一丈处面对面地舞动起来。果然如魅羽所料,这里的舞蹈和之前启娅在灵宝处跳的那种差不多。只不过魅羽在舞蹈上的造诣比启娅要高太多了。既优雅又有气势,尤其刻意地展示自己的腿功,看得容祯不断叫好。
魅羽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右腿甩得幅度大了些,刚好把鞋子甩到了容祯的腿上。
“哦!”她尴尬地叫了一声,双手掩面怔在原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真是太丢人了。”
“这又有什么?”容祯笑盈盈地托起鞋子,在手里捏了捏。
任务完成了!魅羽心里暗喜。
谁知他却没有还给她,一转手揣进了自己怀里。
“王爷,你这是……”
“美人都有提前溜走、让人再也找不到的习惯,”容祯的笑似乎带着醉意了。“宴会结束时,我自会还你。现在你想去哪里,我背你去就是。”
魅羽只得光着一只脚,坐回他身边。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早点把鞋弄回来,却见一旁走来一个黑胡子军官,后面还跟着三个全副武装的兵士。军官手里拿着一个卷轴。看军帽和军服,此人的品级应当不低。
容祯沉下脸来。“靳副将,有什么要紧事吗?”
军官冲容祯行了个礼后,说:“属下打扰王爷雅兴,罪该万死。不过……”
他指了指魅羽。“这位夫人,很像我们目前正在通缉的一个要犯。”
第72章 前庭旧主
要知在场的客人虽非各个都有修为神通,但副将刚才那句话还是有不少人听到了。其余的即使没听清,见到全副武装的兵士站在前方,也大概能猜出个一二。
之前大家只是隐约看到主人容祯王带了个美妇进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美妇竟然变成了军官们要缉拿的要犯,人们的好奇心自然是被勾了起来。不管站着的坐着的,齐齐转身,朝前方望去。连场中的音乐声都识趣地停了下来。
见此情形,坐在魅羽和容祯一旁的那四个大梵天女人更是幸灾乐祸地望过来。
只见容祯接过副将递过来的卷轴,打开来看了看。“这个老兵倒是有点儿眼熟……”
他摇了摇头,又瞅了瞅魅羽,将卷轴展开给她看。“夫人,你看呢?”
魅羽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凑过去看了一眼。上面画的确实是他们这五个穿修罗军服的三男二女。当中个子较矮的那个女兵,和她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吧。
按说她此次和他化天的敌人以及修罗军中的叛徒直接的接触并不多,对方请来的画手能把她的容貌复原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打眼望去,确实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她。
“你们说的是这个女兵?”她指着自己画像,“确实有点像我。我能问问,她都干啥了?”
容祯也望着军官。“为何要通缉这五人?”
“具体说来,”副将的黑眸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愤恨,“这五人先是割裂了我们一艘中艇,又射死了四名哨兵。在这期间,有个火药库被炸,并导致一旁的三艘飞狐艇被烧,很可能也与他们有关。”
还漏了刚开始时铮引射落的两艘舰艇呢,魅羽在心里补充道。
副将用手指着卷轴。“据说这个长得很像夫人的女兵,在当中起的作用还挺大。”
“嗬,我好厉害啊,”魅羽笑了下。“不过要是如你所说,干这些事的人就算不是遍体鳞伤,怎么也得落点儿彩吧?”
“那是自然,”副将想也没想地说,“这个女兵据说右肩上中了箭。”
连她右肩上中的箭都知道?魅羽突然想到一个人。
“那就请副将大人来检视一番吧。”她把右肩上的衣衫移开一些,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肤。
“这……”副将虽然有些失望,但明显还不甘心。“夫人您身份尊贵,但敌国中也不乏尊贵的美妇。还请夫人告知真实身份,我们好去验证。”
一旁的容祯看看副将,又看看魅羽,似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魅羽的脸沉了下来。“在查明我身份之前,是不是连我的人都要扣在这里?”
说完后叹了口气,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神色就像正在玩一场好玩的游戏,却被突然叫停了一样。
“我是你们的盟友——少光天的大皇子妃。”
“少光天大皇子妃……”副将的脸上露出一副眼看着耗子即将被猫逮住的神情。“太巧了,少光天的太子聂驭殿下,此刻刚好在这里。”
说完后请示地望着容祯。
容祯冲宴席中的某处问到:“聂驭殿下,此女自称是你的皇嫂,可有此事?”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男人已在人群中站了起来,快步走上前来,在容祯和魅羽面前停住。
说起来魅羽有半年没见聂驭了。眉眼还是如从前般俊美,但原先和同僚相处时那份精心维护的威严和谨慎,随着太子身份的日渐巩固,已被不需要掩饰的自信和随性所取代。
聂驭一上来并没有回答容祯的问话,而是不可置信地盯了魅羽一会儿,摊开双手。“我的天,还真的是你,魅羽!几个月不见,怎么又比原先好看了那么多?”
他这话不像一个小叔子应该对嫂子说的话,让魅羽脸上有些发烫。因为光着一只脚,不便起身问候,只得坐着冲他微笑点头。
在聂驭说话的功夫,一个身穿墨绿色纱裙的漂亮女人从后面追了上来。魅羽认出是坦芸郡主,二女也互相微笑致意。
魅羽知道因聂驭之前曾公开追求过自己,坦芸自是不会当她为朋友。然而魅羽既已是聂驭的皇嫂,坦芸若是想日后嫁给聂驭,基本的礼节还是得维持。
这时聂驭才扭头对容祯说:“唉,王爷,十分可惜的是,她确实是我皇嫂。”说完又连叹几口气。
“我也可以证明,”人群中一个中年女声突然说道:“这位魅羽夫人是我们的盟友。”
魅羽望过去,见是紫午甸女王。之前女王明明在涅道那里见过魅羽,但想是因为魅羽善待于她,此刻便主动替她隐瞒。魅羽心下感激,冲女王笑着遥遥点了个头。
“我也可以证明!”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魅羽望过去,见角落那里坐着个一身红袍、如天神般魁梧的男子。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只能辨出两只如夜明珠般散发着光芒的大眼睛。
刚开始她还奇怪,自己不认识此人啊?又过了一会儿她想明白了。这应该是赤缟地三个鬼王之一的罗眦王。鬼道有很多平民在家里供着他的神像,大致就是这么个模样。
之前自己曾建议那个霍员外为罗眦王已故的妹妹修了个嫣兰娘娘神殿。这个罗眦王神通广大,自然知道是她的主意。上次她和陌岩去赤缟地的时候他全程也没派人干涉,多半也是因了这个由头。
容祯有些诧异地望了魅羽一眼。“看来本王真是孤陋寡闻了!还以为自己身在前庭地,消息一直很灵通。大家都认识的夫人,我竟然初次见到。”
又问聂驭:“可是殿下,你的大皇兄又是谁?为何我毫无印象?”
“我大哥王爷你认识的啊,”聂驭说,“龙螈寺的陌岩长老。收到你的邀请后,今晚他也来了。”
******
魅羽的脑袋嗡地一声。怎么陌岩也来了?刚刚她扫了一遍来客,没看到他啊?
这可怎么办……一个半月没见了,她不知多想见他,但绝不是现在!回复女身后第一次跟他回龙螈寺的时候,他就警告过她不要再使什么“美人计”。结果自己其后是愈演愈烈。
在少光天碰面,她是聂驭的未婚妻,已经惹得他很火光了。
这次在前庭地,不仅成了容祯新交的情妇,还被怀疑帮着敌人来打他的盟友,他会不会直接把自己给撕了?
聂驭又低声说:“这次突袭让你们的舰队从少光天绕道,还是他的提议。”说完四处看了看。“刚刚他有事出去了一趟,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果然,魅羽心说,能想出这么阴损的计策的,除了她家长老外还能有谁?
容祯和副将互望一眼。“不会吧,陌岩长老?他不是出家人吗?”
魅羽快速地合计了一下,站起身来,冲坐在一旁的容祯小声说:“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人证实我的身份了,王爷能否把鞋子还给我?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副将冷冷地盯着她。“夫人不打算等自己的丈夫回来吗?”
看来他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的艳装女子会是一个高僧的老婆。
不料容祯却突然听话地从怀中掏出那只木鞋,快速又低调地放到地上,面上是一副“跟她不是很熟”的表情。
魅羽穿好鞋子,又从椅子上拎起小包,冲容祯和聂驭分别点头算是道别。转身快步从椅子的另一端离开,却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
她抬眼望了望站在近前的这个人。说实话,便是刚才副将带兵冲进来捉她的时候,她也没这么害怕过。是的,他很气。可以说从自己作为肥果认识他以来,从来也没见他如此愤怒过。
不过今天的这身银灰色僧袍倒是蛮好看的。魅羽有些走神儿……
“皇兄,这是怎么回事?”聂驭显然是在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嘛。”
有那么一瞬,魅羽认为陌岩下一刻就会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就像话本里常见的“师父一掌击毙了走上邪路的徒弟清理门户”,或者“被戴绿帽的丈夫手刃奸夫**”之类的故事一样。
不过好在他应该也明白,此刻并非和自己秋后算账的时候。
“还不是之前又说起要我还俗的事,”陌岩叹了口气,冲聂驭说,“我和她说,至少得等仗打完了才能考虑。她就恼了,自己跑了出来。”
“皇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聂驭说,“嫂子想让你还俗,这也是人之常情。换成我是你的话,我……”他望了望陌岩,又望了望魅羽,好像有什么很想说的话被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一旁的坦芸翻了个白眼。
魅羽虽知陌岩只是随意编了个借口,但还俗这件事她还真仔细考虑过。原先她觉得,如果两人最终要像普通夫妇一样过日子,还俗是免不了的事。而且她还是肥果的时候,他也说过这是可以考虑的。
可后来随着相处日久,她觉得和尚这个职业对他来说是真爱。一个人只有在做自己最喜欢、最拿手的事情时,才会自信满满、神采飞扬,不是吗?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做最好的自己呢?
容祯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光景,站起身来冲宴会厅中的客人们说:“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抱歉!我猜大家也都饿了,上菜吧。”
音乐声立刻响起。仆人们一个个端着大盘子,摆到大厅一侧靠墙的长桌上。客人都站起身,三三两两朝那边走去。魅羽则耸拉着脑袋,跟在陌岩身后出了大门。
吃饭?不吃板子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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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岩是在半月前接到容祯的请帖的,当时他决定不去。因为前庭地并不算独立的天界,用枯玉禅到不了,而他也不想麻烦别人。
几乎是与此同时,聂驭派人通知他,说皇祖母想他了。于是陌岩便提前四天到了少光天。刚好这期间听聂驭和他说,他化天在对修罗军计划一次大规模的突袭,希望少光天能派兵协助。
而少光天历来没有空军,还是最近几年聂驭年长后才开始发展起来的。也不过是从外天引进了十几艘战舰进来而已,远远谈不上作战能力,更不用说和修罗这样的强敌交手了。
当时聂驭正在犯愁,陌岩便说,不必派兵支援。少光天和前庭地的接口刚好在修罗军领地的中央,先放他化天的舰队来少光天,再绕道打过去就行。
放他化天的军队过去杀你老婆……魅羽心里嘀咕着,但这话可不敢说出来。此时她和陌岩已出了宴会厅,在街边载他前来的那辆马车里坐下。聂驭和坦芸还在宴会里,所以他俩只能在这里等着。
“你看看你的样子,”他用手揪起她一缕卷曲的头发,又嫌弃地甩了出去。“什么玩意儿。”
她老实坐着,不敢乱说话。
“还一品夫人。有封号吗?”
“韵武夫人。”
“难听。”
沉默。
“好好的不在你那只兔子身边待着,跑到前线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只能敷衍地说一句:“学点本事。”
“你还真好学。”
又一阵沉默。
最后他叹了口气,“也好,这次正好带你回家。”
“我还……暂时不能回去,”她硬着头皮说。
他咬了一下嘴唇。“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修罗人了?”
“修罗人怎么了?”她忍不住了,“修罗人大部分都是好人,你那些盟友才是坏蛋呢。”
他被气笑了。“战争中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敌人和自己人。之前他化天入侵修罗的时候,你可以说涅道是正义的。但之后涅道要是把对方的国土给占了呢?”
魅羽语塞了。想起涅道之前说的:“等我把他化天打下来,整个天界都封给你。”
是的,涅道虽然对她好,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她并不了解。
“所以说,战争里的正义邪恶只是暂时的,永久的只有利益。就目前来说,只要涅道不来惹我龙螈寺、不和人间作对,我也可以放过他。但是等他把其他国度的反对力量都灭掉后,他要是再来攻占人间,试问那时候还有谁能和我们并肩作战?”
这个问题,她更是答不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那么对于这场战争,你的目标是什么?或者说,你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是什么样?该不是真的要把修罗军灭了,把涅道再关个一万年吧?”
“那并不是最好的结果,”他说,“其实涅道也好容祯也罢,甚至连我四弟在内,他们的野心都差不多,全看有没有那个实力和条件。
“要想结束这场战争,忍让和示弱不行,过早提出和平的要求也是徒劳的。只有当几方最终达到一种平衡和制约,发现谁也不比谁强太多、再打下去只能徒增伤亡。到了那时候,和平的协议才有望产生。”
此刻的魅羽坐在车里,双手放在金闪闪的裙摆上,听他说这些话时,心里有种魔幻的感觉。外面的世人是否知道,决定六道众生命运的,也许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些个魔王霸主,而是坐在她身边的这个温和的男人。
呃、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温和。
“无论如何,”她鼓起勇气说,“此刻有几个人的性命握在我手里。是敌是友都罢,他们信任我,我就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而且我还要回修罗界杀了……那个、涅道的叔叔。等这些事办完了,我才能回去。”
他像看怪物一样盯了她一会儿。然后将身子转向一侧,不再理她。
这时聂驭和坦芸从宴会厅出来了。来这边打了个招呼,就进了他们自己的马车。车队启动了,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魅羽头顶的油灯随着车轮的滚动轻轻摇晃起来。她估摸着是要先驶到飞船停泊的地方。
耳中听着雨点打在车顶和四壁,也不知还在野外的四个伙伴有没有被淋到。在坐船离开前,她必须得说服陌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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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她把他的右手捉过来看了看。果然,手背上的紫色印章颜色已经很深了。
“看看,还得靠我吧。”
她说着松了他的手,把裙摆掀起来。右膝盖上方的大腿上,有块布包扎着的伤口。她把纱布掀开——里面有前天开刀时留下的深色血迹,以及昨天打斗拉扯时又渗出的更鲜红的血。
她把纱布随意扯下来扔到一边,看了看用针线缝得歪歪扭扭的伤口,以及伤口底下鼓起来的那个小肿块。因为不想涅道知道,她便只好自己动的手。
“早知道这么快就能见到你,我就不费这功夫了……”
她嘟哝着,从裙子下伸手至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手里便多了把带鞘的小刀。看了看似乎觉得有点儿大,又放回去,摸出一把更小的。这下满意了,摘掉刀鞘,正要切开伤口,又想到一个问题。
她一只手在空中把刀片平拿,另只手抓过他的食指,放到刀片下面。“借个火,”她望着他说。
他没有反应,整个人似是呆了。
“快呀,你不是自带火炉吗?上次那个绿火也行。”
见他还是没反应,她只得放弃了。站起身将刀片在头顶油灯的火上烤了烤。然后重新坐好,把伤口切开取出里面的解药。又流了一些血,她便拿裙摆胡乱擦了擦,整个过程就像切割的皮肉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然后将解药在裙子里面抹干血迹,递给他。“快,你要是不小心丢了,我可就白受罪了。”
他总算回过神来,接过解药吞了下去。然后叫停了马车,从聂驭的侍卫那里弄了些伤药和包扎物过来。一番折腾弄好伤口后,他问她那几个战友目前在哪里。然后叫聂驭二人先去飞船,自己和她再叫人带一辆空车,绕道前往河边。
在去河边的路上,他把她揽在怀里。也不再嫌弃她满头的绵羊毛搭在他胳膊上腿上到处都是。
还是苦肉计管用……魅羽微闭着双眼,满脸都是幸福的笑。
虽是答应了把她的几个朋友接来,但他还是说要把她带回龙螈寺,她也就没再坚持。回家本来就很好,现在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昨日的战火和仇恨好像已经离得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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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一众人都登上了聂驭的飞船。这是聂驭自己的座驾,其舒适程度和军舰比起来自是不能同日而语。
坦芸像是累坏了,一上船就回自己舱里休息。天琦也扶着毅斌进了另一间舱。目前的打算是把九叔、铮引和毅斌夫妇先带回少光天。之后再通知涅道派人来领走。
魅羽昨天激战了大半日,夜里也没合眼,早就精疲力竭了。然而她可不敢离开舰桥。此刻聂驭在和船长说话。九叔和铮引各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静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都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
陌岩则好似两眼放光,在走来走去到处看,像是在研究船的结构。魅羽记得刚刚他和铮引初次照面的时候,二人都是一怔。过了半晌才各自含糊地说了句:“久仰。”“幸会。”气氛委实怪异。
过了会儿,聂驭打了个哈欠,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和大家说了句:“失陪,”便离开了。
魅羽想起一事,走到九叔跟前。“九叔,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容祯王?为何他看到你画像的时候好像认出了你?”
九叔迟疑了一下,正要作答,一旁的铮引冲她说:“你帮我看看外面,好像四面八方都不对劲儿。”
“不需要她看,”陌岩快步走过来,在两人中间站住。“我知道。我们被他化天的舰队包围了。”
船长闻言,急忙派人出去查看,并将聂驭请了回来。过了一会儿,飞船便缓缓地在空中停了下来。
此处应该快要接近修罗军的领地了。一行人来到甲板上,见漆黑的夜空下有七八个亮光围在他们四周,那是军舰上的火炬。机簧弩和弓弩手都对准了他们。
当中较大的一艘船上现出了容祯和副将的身影。容祯冲聂驭和陌岩说道:“阻了二位殿下的归程,本王实在抱歉。不过贵船上有个人,我必须带走。”
陌岩说道:“船上是拙荆和她的几个朋友。王爷人数虽多,若是执意刁难,今日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魅羽不由想起话本中经常读到的“于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那个说法来,咧了下嘴。
“长老不要误会。她既然是你的夫人,无论之前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再计较。我要的那个人是前庭地的旧主——九天王。”
第73章 绝世腰牌
魅羽和铮引闻言,一同望向九叔。后者像是早就知道了容祯此次前来的目的,面无表情地走到甲板的最前面。
“容祯,亏你还有脸来见我。前庭地在千年前都是我在当家,你为了打修罗方便,弄得我无家可归。那时我知道崇辅和你里应外合,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直到涅道回来才入了修罗军。我就是想亲眼看着你把吞进去的都吐出来。”
原来如此,魅羽心想。以九叔今日的实力,对容祯毫无威胁可言。容祯却为何突然要来捉他?
只听容祯说道:“天王,你也知道我并非成心和你过不去。我之前曾多次请求你,给我的军队行个方便,是你执意不肯。给你送的礼也都被你退回来了。
“你走后,我也并非不知你都去了哪里,也没对你赶尽杀绝,是吧?现在急匆匆来找你,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是不会帮你的,”九叔说,“除非你承诺撤兵,并从此不再踏入我的地盘。”
“是吗?”容祯不以为然地说,“这里毕竟曾是你的家。你竟肯眼睁睁看着它从此跌出六道,永世沉沦在不知道是什么境况的虚空里?”
魅羽听得一头雾水,扭头问身边那位饱读诗书、经书和杂书的长老:“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陌岩当时正在东张西望,也不知漆黑的夜里有什么吸引他注意力的。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六道这个轮子,每千年转满一圈。好像再过一个月,就要经过起始点了,到时会有一些震荡。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是的,”九叔扭头对身边诸人解释道,“各个天界和其他五道在这个轮子中都有固定的位置。而前庭地能一直稳定地随六道转动,依赖的是同修罗和七个天界的接口。嗯,可以想象为一艘船有八个锚。
“到了回归日这一天,现有的接口会被清零,前庭地将在六道中飞速游荡。这时如果无人掌舵,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重新建立八个接口,前庭地就会被甩离六道。”
魅羽忽闪着大眼睛,听得入了神。很难想象这个大轮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轮子外面又是个什么境况。
另外,掌舵这件事很难吗?看来只有九叔九天王一个人会呢。
九叔解释完,又放声对容祯说道:“原先每次到了回归日掌舵时,我都很小心,生怕接不好发生意外。可现在我倒觉得,让我的子民们离开六道这个是非之地,兴许是件好事。不用终日受战火的纷扰,今天被谁占了明天被谁抢了的。所以你就算把我捉回去,我也不会替你掌舵的。”
“我也觉得,”魅羽说,“这样对大家都好。前庭地没了,天界之间来往没那么便利,这仗不就打不起来了吗?”
却听漆黑的夜里有个熟悉的声音回答她:“没有了前庭地,我也照样揍他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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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并不大,也不算低沉,但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将众人包围在其中。魅羽四顾了一会儿,这才察觉东方夜空的黑暗中,正在慢慢显现五艘黑色的战舰。
同其他木制的舰艇不同,这五艘黑船是用毫无光泽的金属做的。不仅不反光,停在空中时也悄无声息。魅羽虽是新兵,可一早听说过修罗军中独有的一种鬼影舰,估计就是这个了吧。
不易被发觉只是鬼影舰的独特处之一。由于一身金刚,这种舰非常难被击落,至今还没有过先例。据说最近一次战斗中,他化天有艘大型母舰是被鬼影舰给硬生生撞落的。再加上它的速度是六道所有能飞的军舰中最快的,当真是令敌人闻风丧胆。
正因为它的珍贵,整个修罗界才有十艘,普通战役中能有一艘出现就了不得了。现在居然一下子就来了一半,让魅羽不得不感到荣幸。
此时当中的一艘鬼影舰上渐渐明亮起来,现出一个高挑又健硕的身影。原来涅道居然亲自赶来了前庭地,估摸着是接到了昨日被偷袭的战报才来的。是不是也因为担心魅羽或者九天王的安危,这点儿她不愿意多想。
此刻法王所在的那艘船向前进了十几丈,和聂驭以及容祯的船成三足之势。
“没想到天王阁下居然肯屈居在我军中做个新兵。我那个皇叔多半是一早知道的了,故意瞒着我。”
说到这里望了望九叔。“如果我来请天王掌舵,天王肯吗?”
九叔没有望他。“请法王和我说说,你跟你的敌人们有什么差别?你们所在乎的,无非是本国的强盛和疆土的扩张。别国的民众是否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是你们所关心的。当然作为君主,这也无可厚非。
“要我掌舵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回归日那十二个时辰内,太阳不会升起。趁着天色大黑,谁也不敢保证你们两方的驻军都会干些什么事,我的臣民又会跟着遭什么殃。”
涅道没有接话,而是冲聂驭说:“殿下船上有五个人,是从我修罗界过来的。今日不管谁要阻拦,五个人都要回我的船上带走。”
然后又望向容祯。“至于前庭地,我刚刚说过。有没有这块地方,我都饶不了王爷你。我这人恩怨分明,昨日你毁了我一个营地,此刻你靠近雾陇山的基地,应该也没有了。”
魅羽望向容祯,那一头光亮的银发动都没动。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反应不比宴会上听到哪个客人砸烂一个杯子时的反应更大。
“我有个提议,”聂驭说道,“大家看看如何。前庭地呢,还是尽量留着。倘若我要你们双方都撤军,你们定是谁也不肯先行一步,怕被另一方追着打占了便宜。要是都照目前的状况按兵不动,天王又不放心。”
大家都望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所以我建议,到了回归日之前,双方各派一个新的驻军统领出来。王爷这边,就请我皇兄陌岩长老来坐镇。法王那边,由魅羽姑娘说了算。这两位都是我们双方能够信得过的人。而他们自己又是夫妇,没有理由要派兵去打对方。天王也就能放心去掌舵,如何?”
众人静了一会儿,似乎都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当然最高兴的是魅羽。之前涅道说要把她带走,她担心又激怒陌岩,再要使出那个同归于尽的焚世灵火就不好了。现在既然大家同意他俩一个月后汇合,那至少今日便能相安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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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道派了一艘小艇过来接五人走。天琦扶着毅斌上了艇后,九叔和铮引也跳了上去。魅羽正要离开,被陌岩揪住,挥手在周围设了个隔音结界。
“那个铮引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悦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她的眼光躲闪着,心虚地说。
铮引对她有意,这点估计连九叔他们都看出来了,魅羽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让她比较费解的是,作为一个修罗人,铮引应该一早就问过她,要不要做他老婆。如果是那样,她便可以清楚明白地拒绝他,这件事也就能早早划上一个句号。
而他没问,好像也从未打算要问,这就比较难办了。由于他对她的情意没有征求过她的同意,她也就无法控制。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段要征求过对方同意才能开始的感情,还算真的感情吗?
还好陌岩没有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只是问她:“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二十,还小。没玩够吧?”
还小?别的女人这时候都好几个孩子了,魅羽心说。
“你到底还打不打算做我老婆?”
魅羽因为来到修罗后经常被问到“做我老婆”这个问题,此刻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看不上。”
他的脸沉了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不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她拼命摆着两只手在他面前,“看得上看得上,绝对看得上!”
他的左手搭在船沿上,掰了一块木条下来。
哎,这又是要干啥?她的心提了起来。却见他提起右手的食指在木条上嗤嗤刻了几个字,然后扔给她。
“以后再有人问你的身份,把这个给他看。”说完便撤了结界,转身走进船舱里去了。
她低头一看,牌子上刻着“龙螈寺老板娘”六个字。
这真是三界六道中最厉害的身份,魅羽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之前的经历已经证明,便是天庭颁发的一品夫人腰牌也比不上这个管用。
她把这块粗糙的木牌小心装进白色羽毛的小包里,便跃上小艇和其余四人离开了。
******
魅羽回去后没几天,她和铮引在帝国军部各记二、三等功。因为新兵训练还未结束,不能升职和提军衔,魅羽获帝国五焱神——就是作为修罗标志的那个五角怪兽——银勋章一枚,铮引获铜勋章一枚。
素辉还要给魅羽庆功。魅羽想起灿易,便婉拒了。师徒几人来到皇城背后的山顶上,朝天洒了几杯酒,算是祭拜了灿易。
随后魅羽便开始暗自调查起和灿易一起被俘、但并未在她遇害时替她出头的那个男人。虽然修罗男女确定和更换恋爱关系看着很随意,但这里的风俗是二人一旦做出承诺,在相处期间无论对方生病还是穷困潦倒,都不能弃对方于不顾。像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若是传扬出去,会被万民唾弃,再也找不到女人愿意跟他好。
而且魅羽总隐隐觉得,这件事很蹊跷。甚至可能和她自己有一定关系,虽然目前还摸不到头绪。
那个樊天旭大概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尤其是逃了五个知情的新兵,涅道又亲临前线。所以他和他那一干涉案人等就此留在了他化天的军营,没有再回来。
至于崇辅,魅羽还在思量该如何下手,不料他倒先发了请帖过来。
“后日皇叔举办寿宴,”这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涅道说,“这是我回修罗后他第一次请我去他府邸。还顺道请了你。”
魅羽放下碗,怔住了。她这次在前庭地既目睹了崇辅手下人的恶行,又轰轰烈烈地与之对抗了一番。现在请自己和涅道一同赴宴,崇辅自是不敢动什么手脚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想亲眼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记仇、能否被收买之类的吗?
无论如何,这次去前庭地,魅羽的收获还是不小的。首先她弄明白了为何容祯要勾结崇辅。以修罗人的个性,不管是军人也好民众也罢,让他们臣服于外族人是不可能的,会一直反抗到底。所以容祯之前才提出,只要涅道将王位让给崇辅,他就愿和修罗结万年友好联盟。这已经是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的结局了。
其次,魅羽认为自己对六道正在面临的这场战争,有了更深层的理解。这一切的根源,除了如陌岩所说是霸主们想要各自扩张势力之外,魅羽自己认为还有一点也很关键,就是涅道带领下的修罗军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让其他界的统治者们连觉都睡不好的地步。
那些支持他化天的人,比如最近才加入的鬼道罗眦王和紫午甸女王,恐怕都和陌岩有同样的顾虑。就是当有一天修罗把它的强敌都灭了,难保不会欺负到他们头上,而那时他们就变成孤军作战了。所以现在趁着主要的反涅势力还在,大家都该上去帮下手,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即使涅道目前来说并没有直接威胁到他们的疆土和利益。
唉,她暗暗叹了口气。到底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像崇辅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不光是为了灿易,那日有那么多无辜的修罗士兵都遭了毒手。虽说战场本就是无情的,可死在敌人手里和死在自己人手里,性质还是不一样。
所以后日的寿宴她当然要去。他要探查她,她何尝就不能顺便探查一下他呢?其他的事情,先让别人去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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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寿宴这天,魅羽又犯了愁。她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面貌和姿态去崇辅府呢?若是之前没闹得这么众人皆知,那她肯定会扮得稚嫩无能一些。现在还去装,只能引起崇辅的警惕。
从另一方面来想,崇辅既然在军中根深蒂固,来给他贺寿的将官肯定不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扮白痴还能拿军功,大家定会认为涅道任人唯亲。所以她到时无需掩饰自己的锋芒。相反,还要让人相信法王身边能人众多,也知道识人用人。尤其是年轻新秀,跟着法王前途无量。这么做,才能最有效地削弱崇辅在军中的势力。
于是魅羽没有做贵妇打扮,而是穿上了日常穿的新兵服,胸前戴着擦得锃亮的银勋章。将时隔几日后还微微有些卷曲的长发如普通士兵一样,在脑后挽了个髻。没有施脂粉,但眼睛明亮,脸蛋红润,容光焕发。
当她以这幅装束走出自己的一品夫人庭院,来到涅道和他的马车前时,他脸上的神色便如雨后的天空挂上一轮清新的太阳。
“还是这样好看,”他冲她说,“比金绵羊好。”
好吧,她想。看来他和陌岩的品味是类似的。那为何聂驭和容祯都觉得金绵羊好看呢?
又或者是,因为陌岩和涅道当自己是他们的亲人,而不是一个用来观赏和娱乐的美姬?
二人上车后,照例无话,魅羽便开始考虑刺杀崇辅这件事该如何布局。首先需要确定的是,崇辅的修为到底比她高多少。这点她可以直接问涅道,也可以试着在今日的寿宴上暗暗使用探视术,便能有个大致的把握。
倘若崇辅的修为比她高很多,那么刺杀就必须在皇城内进行。因为皇城里有禁制内力的法器,但她因为修了灵宝的异世功法,可以不受影响,这就能大大加强她的胜算了。当然了,崇辅的外家功夫自然要强她很多,所以也不能轻敌。
但是灵宝功法的问题是,由于那个世界的规则基本是和这里反着的,很多她自己原有的招数用了灵宝内功后,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而类似于阴阳鱼那种照搬的招式,目前她只学了四个,另三个还没机会用过。最好能在刺杀崇辅之前,先到别处找个机会试试。
其次,关于帮手的问题。倘若她可以用帮手的话,那铮引的弓弩和毅斌的易容术兴许能帮上大忙。可她不想把这二人牵扯进来,虽然她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拒绝。她自己是迟早要离开修罗的,而那两人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一旦事情败露会给他们带来危险。所以这件事只能一个人完成。
“我那天晚上大概是晚饭时分回来的,”耳中忽听涅道说道。此刻他的脸正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所以她看不到他的神色。
“那日我在山上找到了一棵深红色的大叶蘑菇,不确定是不是灵芝,便拿回来给你看。一直在你门口等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确信你不会再回来了。”
魅羽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回忆她最后一天身为肥果时,离开龙螈寺的情形。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半,但一想到那日是冬至,瑟瑟的寒风中坐着一只小兔子一直等到天亮,还是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更不用说,与此同时在病榻上还躺着另一个人,随着时间一刻刻过去,言犹在耳的承诺也在一丝丝破碎。
“再告诉你个秘密。夜摩天的人和鹰裘不是我派去云冉峰的,虽然那时鹰裘已知道你的存在。他们出手可能重了些,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你家长老卧床二十多天都爬不起来——他那是在装病的啦!”说道这里,涅道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什么?装病?魅羽张大了嘴巴。仔细想了想,一切都了然了。当时在云冉峰受伤的可不止陌岩一人,但其他人除了外伤,一早都痊愈了。连她自己被火烧掉的眉毛都长回来了,他却连床都下不了。原来竟是装的?
“只可惜,装病也没能把你这个死胖子留下来。”涅道止住了笑。“他……人还算不错吧。这门亲事我允了。”
魅羽撇撇嘴。什么时候主人的婚姻大事还要宠物来批准了?
扭头又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年轻男子,一向表情严肃的古铜色面庞被窗外的夕阳染成了绯红色。虽然活了一万多年了,但大部分时间是被压在山下浑浑噩噩地度过的。在这期间,父母相继离世,姐姐也谣传被害了。即使到了今日,涅佩佩和她丈夫仍被他藏在修罗的某处,轻易不敢去见面。
所以说来说去,他确实在某段时间内只有自己这个“死胖子”唯一一个亲人。他现在能这样善待她,说明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想来也不会真的背弃收留过他的岫劲和陌岩二人。
只不过作为修罗界的继承人,要让万千好勇斗狠的修罗人臣服于他。内有大权独揽的皇叔在处处使坏,外有他化天强敌窥视他的疆土,他不得不时刻维持自己作为一个魔王霸主的尊严和形象。即使是邀请自己的亲戚来家里住一段这种平常人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都要大动干戈搞成两军作战一样。
马车停了。魅羽从车窗向前望去,见崇辅的大门口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但手拿礼物的军官和大臣,不管老的少的职位高低,在大街上排队都排到这儿来了。
又瞥了涅道一眼,他的脸色自是很不好看。
别急,她在心里暗暗对他说,你主人肥果我别的本事没有,拆台、砸场子、挑拨离间,那可是与生俱来的,学都不用学!
第74章 拉帮结派
无论如何,涅道是目前的王储,也就是一国之主。当守门人看到法王的马车排在后面时,立即派人急急入内通知崇辅出来迎接,同时让前方众人往两旁散开。文武官员各自在路旁站好,行应该行的礼。
在没见到涅道的这个皇叔之前,魅羽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和喜恶,把此人想象成了一个城府很深、说话字斟字酌不留痕迹的人。不料一见之下却让她大跌下巴。假如涅道长得像他父亲的话,那崇辅这兄弟俩就太不一样了。
涅道是长脸,五官虽然如其他修罗男子一样,不算好看,但轮廓鲜明,高低有序,皮肤紧致。崇辅则是一张大方脸,矮鼻梁,厚眼皮。不笑的时候像当铺里穿黑马褂的掌柜,笑起来有点儿老女人的样。
“哎呀殿下怎么才来?可急坏老臣哟——”崇辅行过礼后,便上前扶涅道下车。“之前老臣说要过生日,想请几个老朋友过来聚一聚、喝两盅。结果请帖送出去了后,这个说有事、那个说不来,搞得老臣脸上好难看。
“后来也不晓得是谁走漏的风声,大家一听说法王要来,法王要来!那个奔走相告啊,呼啦啦便来了一堆。连老臣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哟……”
魅羽跟在涅道身后进了大门,心里止不住冷笑。这么能说?好家伙,今儿个她还遇到对手了呢。
涅道父母的宫殿建在山上。万年前未被关押时,一直都是同父母住的。目前的太子府还是属下们得知法王快要回复自由时,匆忙间给建起来的。所以在山下的皇城中,崇辅的府邸无疑是最气派的一个了。
进了院子的大门后一眼望不到住宅。面前是一片广阔的绿地,但又不是光秃秃什么都没有。先是一条大理石铺的宽阔路面,路旁没有种花,而是清一色不开花的常青油绿植物,整齐典雅。
走一阵后,面前是个圆形人工湖。里面的水是碧蓝色一望见底的,没有生物。池子中央有座层层叠叠的圆石坛,顶部不断涌出清水,从石坛四周流下。
湖的后面乍一看是片巨型园林,里面错落有致地种着各种绿色植物。依然是没有杂色,也没有任何植物或建筑高过魅羽的膝盖。有鹅卵石小路蜿蜒其中,偶尔能看到泉水和小溪。在里面走了一会儿,魅羽便想明白了两个问题。
首先,崇辅的庭院中没有树木,也没有杂色,非常不利于行刺的人隐藏其中。即使是溪水,也细浅得藏不下人。如果他每日就是在这条路上来回走的话,周围完全找不到能让刺客容身的地方。更不用说目力所及之远方,自是没有小山或者高塔之类的建筑物能让弓弩手藏身偷袭的。
而比这种布局更让魅羽警惕的,是这背后体现出来的崇辅对自身安全的重视。他能在庭院设计上如此谨慎,在其他方面也不会大意。
其次,是目前他们走过的这片园林。对身在其中的人来说,这就是个清凉整洁、让人杂念全无的大植物园。可魅羽是道门出身,只消打眼一扫,便能看出这个园林以及之前的人工湖,是按照愣乙八卦阵法的原理来设计的。
对这个愣乙祖师,娑婆世界甚至鬼道的众生并不熟悉。因为愣乙的真身是只松鼠,只有畜生道的修道者们才知道几千年前曾出过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据兮远说,在愣乙还是松鼠的时候,有次无意中去到一座仙山。山中只有松树这一种树木,但不是随处种植的。而是稀稀落落,东一棵西一桩,看似无序却又隐藏着奥妙。愣乙看得入了迷,竟忘了寻找食物,当下就在这山中悟道。十年后修成人身,以愣乙八卦阵而闻名畜生道。
这个阵法的特点,是处在其中的生灵一旦动了杀机,阵法就会启动。集结天地中的戾气,将任何不善的因素斩草除根。据说在修成人形之前,愣乙曾在家门口的树林里摆了这个阵,杀死前来觅松鼠为食的紫貂不计其数。
这得做了多少亏心事,才会怕得在家里修这么个阵啊?魅羽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跟在崇辅和涅道后面走出园林,来到住宅区。又穿过几座拱门和亭台楼阁,最终来到举办寿宴的大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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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到布置得典雅又喜庆的宴会厅,魅羽便进一步确认了崇辅刚才那番话没有一个字是真实的。比如大厅正中央摆的这张五六丈长的木桌,一看就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而是由一整棵巨树做成。根据桌旁椅子的数目,这一桌就能坐四五十人。
按照修罗的风俗,主餐桌向来是给现役军官坐的。大厅两侧还各有一张稍小一点的餐桌,一张留给帝国朝廷中为数不多的纯文职官员,另一张给军衔较低的将士。
涅道自是被请到了大桌的主位,身旁一边坐了镇国大将军兼宰相崇辅,另一边坐了一品夫人魅羽。其后便严格按照军衔高低来排座。
由于大桌上都是军官,此刻也都身着军服,魅羽一眼望去,只见客人们坐姿齐整、仪容威严。酒菜虽已上齐,连个目光斜视的都找不到。大家都在等法王第一个举杯做开场白。
魅羽又瞅了一眼众人的军服,不要说军衔清一色地吓人,单是胸前如她般佩戴勋章的也有不少。想了想便站起身,冲对面的崇辅说道:“大人,我好像坐错地方了。能换个位置吗?”
崇辅有些慌张地站起身,冲涅道说:“不知老臣何处安排不周,还请殿下和夫人指点。老臣是个俗人,只会照祖宗礼法按部就班。你们年轻人的新规矩、新玩法,老臣怕是跟不上早落伍了。”
魅羽冲他笑笑,没有答话,也没等涅道的指示,便转身搬起了身后的椅子。用于就餐的椅子虽然比正规的太师椅要小巧很多,但崇辅这些家具用的都是上乘原木,重量可不轻。
而且修罗人原本就身材高大,椅子自然也矮不了。此刻魅羽搬着椅子,眼睛都看不到前方。笨拙地从大长桌的一头一直走到另一头,弄得众人一头雾水。
直到把椅子放到了长桌末端的一个角落,她才松了口气,冲众人说:“大家既然是按军衔就座,那我这个新兵理应坐到外院侍卫大哥们那桌去。仗着最近的军功,才勉强挤到这张桌上,坐这里最是合适不过了。”
说完在椅子上坐下。这才发现大厅左侧那桌上还坐了铮引,二人遥遥点了下头。
又环顾四周,见身边几个年轻军官冲她笑着挤眼睛。再望向桌子上首坐着的几个资深女将官,原本表情严肃,大概觉得魅羽是靠女色或者撒娇卖萌才赢得法王欢心的。此刻见她谦逊又明理,脸上的神色也都柔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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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道行了寿宴祝酒令,大家正襟危坐地吃了一会儿。待到酒酣耳热,众人都和身边的人攀谈起来,气氛便活跃了很多。
魅羽一个从人道来的年轻女子,比别人矮一两个头,却以新兵的身份立了军功,成了最近的风云人物。再加上她天生能说会道,又善于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不多时便成了酒桌这头的焦点。
在众人的追问下,她先是把最近在前庭地两军交战的经历挑了一些出来讲给众人听。基本上就是照实说,没有添油加醋也没刻意隐瞒。她知道听众们都是经常上前线的,所以她的描述若是有任何不实的地方,很容易被察觉。
然而那些人在前线上的经历和她说的自是有很大不同。当他们听到铮引靠着一把带着火药的金刚弩便能只身射落敌舰时,都啧啧称奇。又听到二人如何远程弄爆了敌人一个火药库,都赞叹匪夷所思。当然,此时大桌上的人还不知道故事中的铮引就坐在一旁的小桌上。魅羽知道铮引为人较为害羞,也不说破。
至于她单枪匹马搞掉敌人一艘中型艇,更是让人对她另眼相看。有两个军官还一边抓住她的一只胳膊,要求她加入自己的舰队。
只有一个地方魅羽做了一点儿调整。当伤员们被叛徒出卖、带到灿易牺牲的那个广场上时,樊天旭冲伤员们说了一番话,里面提到了崇辅。而魅羽在刚叙述到开头时,便能察觉到崇辅从长长的餐桌那头射来的一道目光。她要是没有修过陌岩教她的探视术,是察觉不到这份警惕的。
而当她复述完毕,里面完全没有提到“崇辅大人”的名字时,便能感到那份威胁被撤掉了。至于后来她只身赴容祯王宴会的那段,也被省略了,直接跳到了法王亲自来前线迎接五人回修罗那里。
“哎,说起那个九天王,”隔壁桌一个身材消瘦、眉眼灵动的年轻校尉冲魅羽这伙人道,“你们知道他只有一个老婆吗?”
魅羽和其他人互望了几眼。“什么意思?那他应该有几个老婆?”
“不是!”校尉一拍巴掌。“这个九天王至少也有四五千年的岁数了吧?他的老婆却是个凡胎。据说老婆在第一世死了之后,他伤痛欲绝。跑到阎罗王那里赖着不走,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弄清楚投胎投去了哪儿。”
魅羽听到这里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可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气。九叔啊九叔,想不到你平日看起来不声不响的,竟然是、竟然……
“弄清楚后,他就找去看了。老婆投去了娑婆世界,那时候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他只得回去耐心等着,十五年后搬去老婆家附近住。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还真的把女人又娶回了前庭地。等这第二世完了后,他又带上了一堆金银珠宝,跑去贿赂阎王爷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怔了好一会儿。随后有人问道:“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下来一次都没漏过?”
“这我就不清楚了。”
不料一旁正襟危坐、五大三粗的一个中老年女将官冲他们笑了笑,说:“这故事我也听说过了。自然不是次次都能成功。据说有几世老婆就是看不上他,非要嫁给别人。头一次他把人家男人打了个半残废,后来看到老婆守在她男人床边,日日伤痛欲绝的样子,便发誓再也不这么干了。
“所以后世中,若是他不能成功把老婆娶回家,就只能时常去看两眼,偷偷摸摸送点儿东西啥的。不过据说大部分时候还是成功了,因为这个九天王原先一直是个美男子呢。”
好家伙!魅羽的腮帮子都快咧抽筋了。九叔啊九叔,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一个千年情种。
又问那个女将:“长官,那现在呢?目前他的老婆在哪里?”
“大约在几百年前吧,阎王终于给他搞得不厌其烦。索性把手里的轮回簿上交,由轮转菩萨来管理了。轮转菩萨那是什么样的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所以这个天王就只能百年孤独喽。”
哦,难怪九叔现在这么一副大腹便便的邋遢样呢,魅羽想。没了老婆,又被赶出家园。估计是活着缺少动力,所以自暴自弃了吧。
继而又想起自己和陌岩。他天资好、修为高,又在不断精进。倘若也修成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在她过世后,他也会想办法去找她的下一世吗?若是她的下一世真的“看不上”他了,这么霸道的人一定会把她的下世老公给活活打死吧?想到这里一个人低着头呵呵地笑了起来。
嗯,等等,随着他修为的不断提高,会不会对男女之情也越来越淡漠呢,就像其他那些高僧一样?她的笑容僵住了。想象着陌岩像大雄宝殿里的佛祖像一样“慈悲”地低眉望着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
不是不再爱她,而是与此同时也毫无分别地爱着世间一切别的生灵和万物。这样的爱,她能接受吗?
想到这里,有些丧气地摇摇头。还下一世呢,这一世怎么样都还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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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按照修罗人的风俗,客人们来到后院玩些小游戏和有趣的竞技。比如投壶掷飞镖、单手碎石、倒立走索、骑龙骥。当然了,普通人家通常只有巴掌大的地儿,能制备一两样就不错了。崇辅的后院占地一望无际,来贺寿的七八十个兵将和三十多个文官转眼便分散开来。
不过修罗人向来民风淳朴,没过多久连府上的侍卫和来贺寿的将官的下属们也都加入了进来,玩起来就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了。天色虽已全黑,四处点燃的火把倒也将整片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然而魅羽也很快发现,并非所有人都对她友好。这也不稀奇,她琢磨着,涅道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对修罗人来说都是一种神话式的虚幻存在。崇辅无论有多少优缺点,席上所有的人估计从出生起,看到的听到的就只有他这一个大统领,所以孰亲孰生就不用说了。
尤其是有那么二十来个军人,一看就是崇辅至死不渝的追随者和亲信。这当中包括那七个天旭官中还剩下的六个,看神情对魅羽恨之入骨。这些人是不能笼络,只能想办法除去的,她在心里暗暗对涅道说。
然而凡事有黑就有白。这几个天旭官既受崇辅恩惠重,便会过于维护他的利益,同时也难免有些骄奢跋扈。魅羽寻思着,其结果是使得军中对他们不满的人日益增多,反而自动站成了“法王党”……
“好哦!太厉害了!”
“殷天旭英勇神武,骑术无双!”
耳中听得众人呐喊,魅羽扭头望去。见跑马场上有一人正骑在一匹龙骥上,纵横驰骋。
龙骥是修罗特有的一种马,乍看之下,这种马丑陋又鬼祟,还不如驴子长得俊。一身褐色的毛刺棱着,怎么梳也不顺的样子。马蹄很大,像个婴儿头。脸上的表情像是时刻在转着鬼心眼儿。
关键是性格,极度欺软怕硬、见异思迁。骑手要是骑术高超、武艺强悍,它便老实听话甚至摇尾乞怜。一旦骑手落了难、受了伤,它便立刻自顾自逃命去也。
然而这种马在修罗陆军中还是很受欢迎,因为跑得实在太快了!在千军万马之中,那四只婴儿头般大小的蹄子一旦撂起来,但见一团尘土不见人,转眼就能把敌军我军都甩到身后。
而且这个龙骥的大蹄子还有另一种用处,就是用来踹敌军战马的马腿,一踹一个准儿,管教对方连人带马立刻趴下。当然了,前提是骑它的人当下也是个英勇无敌的强者才行。否则它可能立刻撇了骑手,投降敌军或者自己逍遥去。
魅羽听众人喝彩,便挤上前去。见殷天旭此刻正威风凛凛地手拿长枪,骑在一匹雄壮的龙骥背上。离看客较远的地方有条小河,大概六七丈宽,水看样子不深。河面上能看到竖直扎在河底的一根根木桩。此刻骑手们在比试谁能连人带马横跃最少的次数而过河。
要知道每根木桩的横截面比龙骥的蹄子还小,木桩之间的距离也不规则。跃到河上的马匹通常最多有两个蹄能踩上木桩。不掉进水里就不错了,再向前跃的力量便要大打折扣。当然骑手也可以用手中长枪扎到木桩上,助马跳跃。
一般人都至少要在河中落桩两次,殷天旭和他的龙骥只要停一次便能到达对面。刚一开始还有五六人和他并跃,但由于他的骑术过于精湛,使得其他的龙骥们对他崇拜不已,很快便都选择远远地站到一边。虽然还没把背上的骑手甩下来,但那副模样真是委屈之极。就像一群抢果子的小孩子中只有一个摸到了肉、其他摸到的都是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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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辅党们见此光景,自是越喝彩越开心。魅羽向更远处望去,见涅道和崇辅二人正缓步走在河上游的一座小桥上。那一带应当比较安静,也不知二人在聊些什么。
收回目光,凝神盯着殷天旭胯下的龙骥。开始龙骥并没注意到她,但片刻之后还是察觉了。愣在原地,任殷天旭如何驱赶,都不再移动分毫。
魅羽原先曾多次借涅道的余威,用眼光震慑住猛兽,但还从未尝试过和兽类精神交流过。现下刚好见场中有七匹龙骥,有公有母。灵机一动,便通过额前神庭穴发了条消息出去。
“都给我趴下。”
这个神庭穴她曾用过多次。先是用来和藤者的灵仆交流,又在灵宝老家和被她附体的启娅交流过。此刻用于和畜生通话,果然也成功了。
只见刚刚还在原地发愣的几匹龙骥,立刻四肢软倒在地,侧躺了下来。不消说,骑在他们身上的兵士们都被摔到了地上。
“起来!没用的畜生。”殷天旭气得用靴子直踢躺在地上的坐骑。但龙骥们皮糙肉厚,脸皮也厚,完全不理睬他。
此刻其他骑手们正好找了个台阶,嬉笑着涌出了跑马场。殷天旭见栏杆外的看客们一阵哄笑,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喃喃地说:“我看八成是累了……”
“不是累了,”魅羽说着跃入场中,“是嫌弃长官你骑术不行,不陪你玩了。”
“我骑术不好?”殷天旭此刻的样子真的可以用怒发冲冠来形容。“我若是骑术不好,崇辅大人又怎么会把骑兵的训练交由我负责?”
魅羽也不答话,在趴倒的龙骥群中走了几步,停在一匹看着较为娇小的母马面前。
“起来,”她在心里说。母马立刻一跃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像是一位等不及了立刻要上战场的王后。场中的一些公马看了,包括之前殷天旭骑的那匹,立刻站起身做谄媚之式。一个个将大前蹄子有规律地敲着地,鼻子里还发出奇怪的靡靡之音。
殷天旭的脸色更难看了。
魅羽翻身上马,拿上长枪一人一骑朝着河边冲去。倘若能自由使用内力,她随便结个手印就过河了。可目前决不能让崇辅知道自己有不受皇城禁制的方法,只能想法鼓励胯下的龙骥了。心里想着跟这匹母马说点什么好呢?
突然忆起了刚认识素辉时听到的那句训练口号:“不能弱得跟男人一样。”
转瞬间小河就在面前。魅羽用神庭穴对母马说:“咱不能弱得跟公马一样!”跟着手中长枪向下猛戳,在小母马即将跃起的那一刻狠狠地点了一下地面。
小母马一跃至半空,魅羽耳边风声呼呼不绝。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小母马,马就是她。仿佛她俩这一生到此刻为止,等的就是这纵身一跃。
呼——
马落下时,两只前蹄已搭在对面的岸边。马身后坠,眼看要把魅羽甩入水中。忽又前蹄用力一扒,背一挺,冲上河岸。马场外的观众们似乎都看呆了,过了好久才爆发出一阵惊叹声。连远处的涅道都在望向这边,朝着魅羽遥遥一笑。
实际上,魅羽这一跃也沾了自身体质的光。殷天旭比她高壮,体重至少是她三倍。驮他的龙骥要跳高跃远,自然比魅羽的母马要吃亏不少。但即使这样,能一跃便过了河,也不是随便一个身材娇小的骑手便能做得到的。
等她纵马从附近的木桥上回来后,殷天旭和他的崇辅党们已经离开了。其余的众人都问她从何处学的马术。
“当然是法王亲自教的了,”魅羽说。这也不能算说谎,没有涅道给她的震慑力,龙骥们也不会由她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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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客人们都玩尽兴了,已接近午夜。来时都是整齐的仪容,离开时则大汗淋漓,挽着袖子开着领口。
穿过那个巨大的愣乙八卦阵园林时,涅道走在前面,被十几个将官拥簇着,一人一句说着闲话。魅羽乐得被丢在后面,可以一边慢慢走,一边再一次感受这个阵的玄机。
刚刚在住宅处和后院时,她已经观察过了。到处都是人来人往,都是侍卫、仆人,和躲在暗处的眼睛。等到了大门口附近,有马厩、门房、外加一个驻扎在那里的守卫班。也就是说,崇辅每日进出家门,身边护卫最少的时候,便是他自己和一两个属下穿过这片低矮园林的时候。这也是他为何要在这里摆这么厉害的一个大阵的原因吧。
行刺的日期和时辰,魅羽已经都定好了。假如到时真的在这个阵中动手,她该如何应对呢?首先,这附近藏不了人。若是远距离飞跃过来,无论速度再快,也会导致崇辅提前产生警惕。在不能用易容术冒充他下属的情况下,她唯一的法宝便是摄心术了。
其次,身在皇城,内功只能用灵宝心法。想起仁王经之印,她曾在赤缟地和龙螈山用过两次。这两次配合了灵宝心法后,变成一个“消阵”。万一大阵被触动,集结了天地戾气来对付她,此印可作为防御手段之一。但除此之外,她还得多想几样出来……
一个人从后面出现在她身边,和她并肩走着。是铮引。二人穿过园林,一路无话,直到大门就在近前时,他才低声说了两个字:“不可。”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他加快了步伐,不久便消失在其他正在散去的客人中了。
第75章 情侣战书
十来天后,一品诰命韵武夫人魅羽被封为前锋营统领,护送九天王飞往前庭地。法王特意拨了一艘鬼影舰为统领座驾,外配两艘护航舰和一艘物资舰同行。按魅羽的要求,清一色都是女兵。
临行前涅道问她还有什么要求,她想了想说:“给我找个能绝对信得过的副官吧。”
“铮引行吗?”
“不行。”
魅羽的计划是,坐上鬼影舰大张旗鼓地去到前线,然后再偷偷摸摸找一天溜回来刺杀崇辅。铮引要是知道了她的计划,一定不会置身事外。所以这次出征她是不会带上他的。
然而外人均知他俩一直以来是搭档关系,不带上他看着又会奇怪。所以魅羽才特意要求这次随行的都是女兵,让大家只道她就是女儿心作祟,想这么玩玩而已。
于是涅道便给魅羽找了一个女副官,名叫乔喜。乔喜虽然年纪只比魅羽大两岁,却是素辉教官好几年前教过的徒弟。
魅羽初见这个小师姐便喜欢得不得了。皮肤是那种健康的白润光滑。身材结实但不粗壮。单眼皮小眼睛,在修罗女中算丑的了,却特别明亮。关键是说话乍一听直来直去,仔细一琢磨却又能让人捕捉到里面的通透和智慧。
“不知统领大人到了前线后,打算何时向敌军宣战啊?”
乔喜问魅羽这话的时候,二人正站在鬼影舰的舰桥内。二十多天前第一次见到鬼影舰时,魅羽觉得它特别神秘,不料这么快自己就坐了进来。
当然进来之后才发现它也有它的问题。整条船从外到内都是金属的,结果就是比一般的木船要闷热。今日偏又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大太阳把整条船都晒透了。此时还未到正午,船内的人便开始冒汗。魅羽估摸着,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天,里面的人恐怕又会手脚冰凉了。
“宣战?”她不明所以地问。这次几个方方面面都同意她和陌岩分别领兵对阵,不就是为了避免开战吗?
“打仗不见得都得流血啊,”乔喜冲她眨眨眼。“比如亲封战书,说不定敌军主将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呢?”
魅羽愣了一下就想明白了,哈哈笑了几声。对啊,这个主意妙!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到了前线后,这封战书自然是非写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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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刚去到前庭地时赶上暴雨。这次又是下雨,不过魅羽已经不需要在雨中赶马车了。舰队直接飞到了修罗在前庭地建在山谷里的总基地。
总基地如同一个小镇,房屋密集、人数众多。除了兵士还有一些从事建筑、铸造和运输业的平民。由于占地面积广,随处可见拴在路旁的军用马匹,供兵士们往来传递讯息用的。
魅羽先命人将九叔安顿好,自己也在房中休息了一下。快到晚饭时分,又请人将九叔接到自己房中一同用餐。
二人在小圆木桌旁坐下。菜很快上齐,都是传统又顶饱的家乡饭。来修罗这么久了,魅羽早已习惯了吃饭要快、要吃干净、吃完再说话。尤其是战地物资运输不易,更不能浪费。
等二人将桌上食物吃得差不多时,她才开口问:“九叔,你这个掌舵是要在什么固定地方进行吗?到时候还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九叔的样子还和原先一样,有些泰然又有些疲惫。“雾陇山上有座神殿,必须去那里掌舵。至于东西嘛,十二个时辰,给我准备些吃的就行。”
“雾陇山?”魅羽想了想,“那是在敌人的阵地里啊。我能跟去看看吗?”
她对这个“掌舵”有些好奇。
九叔莞尔。“只要你家那位‘敌人’同意,我自然没意见。”
魅羽笑了笑,脸微微一热。
接着见他的神色严肃起来,说:“我出发前,铮引让我跟你说——不可轻举妄动。”
她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描着木桌上的一道裂缝。“有些事,无论是否艰难,也不管后果如何,我们都是不得不去做的。倘若我从没来过修罗,没经历过就罢了。既然发生了,就不能当它没发生过。”
“我明白,”九叔说,“不过这件事你应当让铮引帮你。你是怕连累他,但假如你一个人死在了崇辅手里,你估摸着他的后半生还能安心过吗?”
既然提到了铮引,魅羽索性把话说开了。她对铮引一直有些愧疚,但找不到人听她说说。尤其是不能和陌岩说。
“九叔,你这次掌舵完后,我可能就要离开修罗了,连和大家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你要是再见到铮引,替我劝他也离开吧。到人间去生活,找个我们那里的女孩。他的性格不适合待在这里。”
铮引虽是修罗人,然而不知为什么和大部分修罗人都不一样。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魅羽都比他更像本地人一些。
比如这次从崇辅寿宴上回来后,由于魅羽把他的英勇事迹传扬了出去,几乎每天训练结束后都会有几个修罗女人堵在大门口,争着要做他的老婆。
“我都快被你害死了,”他一边跑开一边对她说。其后便不再走正门,天天改由别处翻墙离开。
魅羽当时笑得前仰后合。可事后想起来,是吧?确实算是她害了他。
“遇上我,算他的不幸吧?”她对九叔说。
本来人家过得好好的。她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莫名其妙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把好多陌生人的命运改变了,然后又不声不响地溜掉。他和她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正是因为从开始便清楚这一点,他才从未问过自己要不要做他老婆。
不料九叔却对她说:“铮引的父亲便是人间来的。”
“啊?”魅羽从未听铮引提过。只隐约记得他有个叔叔是给军队做弓弩的。
“修罗人原本造弓弩的水平一般。后来从人间请了两个工匠来,就是他父亲兄弟俩。由于当时负责弓弩制作的镇南将军很欣赏两人,就想办法把他们留下了,每人给物色了个中意的本地老婆。
“可惜啊,铮引父母在他年幼时相继患病过世。他一直是叔叔带大的。”
原来如此,魅羽暗叹。铮引本来就算半个人间的血脉,再加上经历了这等家庭变故,性格如此便不难理解了。
九叔的手转着桌子上的茶杯,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那些事儿你想必也听说了。天王的封号是玉帝给的,其后那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最近我终于想通了,没有谁能真的把握自己的命运,能如自己所愿随意掌控未来。神仙、佛菩萨都不行,更何况你我。”
说到这里他望着她的眼睛。“丫头,你和陌岩长老情投意合,我希望你们二人能修成正果。不过你终归还太年轻,有一点目前也许还体会不深的是——没有什么,比做一个坚强独立的人更为重要。”
她怔住了。没想到九叔会说到这里。
他拿起茶壶,将自己的杯子添满。“六道中有太多你我无法掌控的东西,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掉坑里去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命运的无法预料,各种意外和奇迹才有可能产生,我们活着才更加有趣。所以不必为铮引担心,他未必是个可怜虫。”
魅羽点点头,她认为她听懂了。事实上,如果她此刻真的明白九叔这番话套到他们这些人的未来上,将会意味着什么,她一定会滋溜一声,直接滑到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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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九叔离开后,整个基地已安静下来。漆黑湿润的夜里四处点缀着昏黄的灯光,虽是战地,却很温馨。魅羽将桌上的油灯挑亮,摆好纸笔,开始写战书。
她先是字斟句酌地写了一封。放下笔读了读,十分不满意,便撕掉重写。第二次一气呵成,但还是不满意。干脆不写了,改为在屋里走来走去。
走了一会儿,突然站住,望着前方的空气放声大笑。跟着回到桌旁,边笑边完成了战书。
“告敌军统领:昔寰焱大帝治下,四海升平。尔等他化天、少光天部众,皆为我大修罗之臣民。年年上供,低眉顺目,不敢稍有造次。今逆贼乱上,跳梁小丑竟为虎作伥……”
想到陌岩读到“跳梁小丑”四个字时可能有的反应,不由得又捧腹大笑了一阵儿。
“……欲螳臂当车,窥帝国之疆土,阻法王之霸业。实乃猪油蒙心,自寻死路,终必为天下万人所耻笑。念昔日之师徒情分,现指生路一条。速携降书一封、黄金千两、粮草火药十车前来,自缚于本统领帐前阶下。他日是发配远疆或纳入本统领后宫,再行定夺。”
写完后盖上自己“韵武夫人”的大印,折好,塞入信封。上写“招降书”三字,让兵士连夜送去敌军前锋营。
然后洗漱,熄灯歇下。梦里还忍不住干笑上两声。
******
第二天一早,魅羽便拿出自己崭新的统领大人金色盔甲,穿戴整齐。留九叔和物资船在基地,带上几个亲信坐鬼影舰去前线巡视。
来到离敌军最近的十一号营地。这里因为是涅道最近才夺过来的地盘,还没来得及建住宅。魅羽在中军帐篷里坐下,等着看敌营的反应。一上午过去了也没动静。
食不知味地吃了简单的午饭。等到太阳开始往西斜,乔喜冲进来报告:“统领大人,敌人自前方打过来了!”
“迎战。”
魅羽等乔喜出去后,便从随身携带物品中找出铜镜和胭脂,开始补妆。
堪堪补完妆,乔喜又冲了进来,嬉笑着说:“大人,擒到敌军主帅一名。要不要立刻送到您帐篷里来?”
魅羽若无其事地说:“先关入鬼影舰天牢中,回基地再说……哦,注意了,此人武功高强,诡计多端。一定要五花大绑,严加看守。”
“是,”乔喜出去了。
魅羽心里说,做做样子而已。他要是不想被你们关住,再五花大绑也没用。
得知要犯被关好后,魅羽登上了座驾。也没去舰桥,自己一人找了间空舱,静静地坐着。今晚她就要连夜赶回修罗皇城,明早去崇辅府中行刺。整个计划中还有什么漏洞,还能添置些什么备用方案,趁现在头脑还算清醒,再仔细捋一遍。
这第一个环节,就是把陌岩擒来,并搞得人尽皆知。因为她基本上可以确定,随自己前来的这些女兵中肯定会有崇辅的耳目。所以今晚留陌岩在自己中军帐,当中时不时让他出来露个面。
当然,不能总是以他的面目,也要间或用下自己的面目。既然摄心术来自他为自己手录的三本书里,他肯定会用。
至于回去的细节她都计划好了,就坐那艘物资船。她昨晚已让乔喜在基地清点储备,列一张重要物资紧缺单。今晚再装模作样地把船派回去取,自己则偷偷摸摸藏在船里混过去。明早杀掉崇辅后,刚好跟船回来。
不多时,船回到了基地。魅羽命乔喜将要犯送去格斗场。然后先回自己的屋,卸下盔甲,换上平日在素辉处训练时穿的格斗服。这才带上十几个女兵,步行来到格斗场。
远远见她的敌将长老站在场中,身穿一件较为正式的深红色僧袍,外罩一件银色软盔甲。本来应该不伦不类的装束,却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不禁心下赞叹:便是五花大绑也还是如此玉树临风,让人倾倒!
待走近些,见他面色严肃,又有些担心:自己这次不会玩儿大了吧?
眼见十几个女兵已在场子周围站成一圈。只得硬着头皮,站到中央去。故意大大咧咧地问:“对面所绑何人?”
“跳梁小丑,”他答道。那副表情就像一个不得不耐心陪自己孩子玩过家家的父母一样。
“照我修罗的规矩,被俘敌将若是能靠格斗击败我军主将,可直接放归。你可愿一试?”
陌岩还未回答,乔喜冲魅羽说道:“还打什么?快领回去生孩子吧。”
能不能就别这么直?魅羽心里无奈地说。
“可以一试,”他说。
随即有个女兵从一旁走上前去给陌岩松绑。手还没碰到他,他身上的绳索已自行滑落。
“噢——”其他女兵都做双手捧心状。其中一个望了望魅羽,冲陌岩说:“统领大人若是不肯做你老婆,我肯。”
“我也肯,”又有人说。
魅羽环视四周,瞪了这帮人一眼。心说你们都矜持点儿行不行,别给我丢人。
乔喜吹了一声口哨,格斗开始。魅羽微微躬身,眼睛紧盯着陌岩的肩膀。既然格斗的规矩是不能使内力,她知道他是不会让着自己的。
果然,比眨眼都快的瞬间内他已跃起出拳。还好魅羽之前在素辉处专门训练过,见他身形将动未动之时便已下意识地判断出他要攻击自己左肩。于是自己几乎在他发难的同时朝右前方跃去,避开他的一击并横向出拳,重重地打在他左脸上。
一个回合后,二人重又拉开距离。他的左脸微红,眯着眼睛盯着她。
魅羽心下有些愧疚,暗暗对陌岩说,刚来修罗时,涅道便告诉她修罗男女是靠打架来调情的。咱俩就算入乡随俗好不好?
谁知念头还未散去,他已第二次出招。这次她完全没看清他身体的动作,他就不见了踪影。随即一把寒冷的匕首已从后方绕上前来,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会吧……魅羽心里叫苦。你们这些女兵捉拿俘虏时也不把兵器都收走吗?基本训练都忘了?
却听一旁某女叫道:“哎,我的匕首怎么到他那里了?”
“把船备好,”他在她脑后冲乔喜说道,“我要带人质离开。另外告诉九天王,后日正午我在雾陇山等他。”
乔喜冲魅羽挤了挤眼。“他应该不会真的伤你吧,大人?”
魅羽尖着嗓子回答:“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听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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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后,魅羽被五花大绑地搁在一艘小型运输舰舰桥的地板上。整个船上除了陌岩外,只有几个修罗兵船员。船长在舰桥前部掌舵,陌岩在他一旁的不远处坐着看书,顺便监视他。
魅羽很好奇他看的是什么书。无论是出来打仗还是出来约会情人的,居然随身带本书,这种事也只有她家长老才干得出来。
等船降落在他化天的营地时,已接近午夜。魅羽像只狗一样被陌岩牵着下了船,眼看着自己麾下的运输舰和船员撇下自己扬尘而去,心下一阵懊恼。
这下好了,之前所有刺杀崇辅的计划都被这家伙打乱了!看样子等九叔掌舵完毕,他就要把她带回龙螈寺。到时再想偷偷潜回修罗,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在掌舵那日,找机会私下和九叔说上几句,让他帮自己想想办法。
又想起自己此刻连晚饭还没吃呢。她本已命人准备好了晚餐,还刻意嘱咐了都得是素菜。此时此刻自己本应已吃饱喝足,正坐在前往修罗的物资船上……越想越气,走着走着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刻二人已来到敌营深处,四周都是临时搭建的房屋。夜深了无人四处走动,但东一处西一边都有站岗放哨的士兵在偷偷斜眼望着主帅和他牵着的一个俘虏。
陌岩见手里的绳子拉不动,站住。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见她坐在地上,一脸黑。
“这么喜欢这块地儿?”他的手一甩,绳子末端飞到一旁的树干上,系住。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好、好,魅羽心说,什么都得听他的。别人的计划都不算数,全得按他的来。不由想起那次圆轮节,她和大师姐、兰馨本来已订好了章程,来对付元识天的勒御。结果他来了后全不按套路出牌。
既然这样,哼,那也不要怪她无礼了。望着他刚刚进去的那间屋子,她双手使了内力,挣断绳索,又抬手指了下天空。紧接着一个大火球便从天而降,直直地砸在了主帅的屋顶上。
“走水了!走水了!”当值的兵士们叫了起来,四处奔跑着去担水救火。
魅羽幸灾乐祸地望着屋门,等着看他从里面狼狈地跑出来。结果火势越来越大,也还没见他的踪影。
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以他的修为不至于连这点儿火都逃不掉啊?
越想越紧张,忍不住从地上一跃而起,箭一般冲向火焰。眼看着要到门口了,她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正欲冲进屋,却腰部忽然一紧,瞬间便被拉离了火场。
“我不过去上了个厕所,你就把我房子给点了,”他在她身后贴着她站定,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右臂依然紧箍着她的腰。“我屋里的敌军布防图,你重新画给我吗?”
她咬着嘴唇,决定不和他说话。
眼瞅着火被迅速扑灭,又听他在身后和士兵说了些话。过了一会儿她被他拉去新收拾出来的屋子,一进门还能闻到上一个住客留下的烘热气息。陌岩皱着眉在屋里走了几步。他是个多少有些洁癖的人,似乎对不得不住别人刚住过的房间感到不悦。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都是些很简单的稀粥干粮,比她在修罗基地那边的伙食差远了。不过再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而且照例不能剩。当年被困于灵宝处、随时可能送命的时候,她也没少吃一口。
“出息了你,”他在桌对面坐着,胡乱吃了两口东西。“现在动辄杀人放火,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要不要我帮你分析一下你的计划?”
她只是吃,不理他。
“你把我弄去替你打掩护,然后打算偷偷溜回去,对不对?连我都能看出你的动机,你估摸着要被你杀的那个人会不知道?你的船刚一过天洞,那边早就汇报上去了。你根本就没机会,搞不好还要自投罗网。”
她的筷子停住。是吗?怪不得铮引也要自己放弃行动,原来她的计划竟然这么幼稚吗?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她忍不住开口了。
“怎么办?先放放,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下你和九叔都在万众瞩目的当口,先把掌舵的事对付过去,然后和我回寺。等你的人消失一阵子,大家渐渐忘了你了。天长日久,他还能日防夜防不睡觉了?”
她暗自点头。嗯,要说阴险狡诈,还是他强些。
吃完饭,她连打了两个哈欠。忍着困在屋里走了一会儿,算是消化了一下。然后打开里间屋的门,进去瞅了瞅。床还没来得及收拾,看样子上个将官是被匆忙间叫出去的。床单皱皱的,被子滚成了一个球。想象着此人有可能在床上打嗝放屁流口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睡到上面去。
“我打坐去了,”她说完,转身要往外走。却见他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给她通过的意思。
怎么了?她突然一阵紧张。此刻他背对着外间的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到他的呼吸似乎比平日要粗重一些。
我可是灵力中被种了毒的哦,她在心里对他说。低着头,耐心等着他移开。
“可恶,”他恨恨地骂了句。然后转身走到外间一个漆黑的角落里,开始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