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娃娃与神医
当晚,那个叫小羽的女孩一个人在陌生的大宅子里睡得可香了!因为晚饭吃得饱,鼓鼓的小脸蛋上还挂着笑呢。
约莫到了五更初刻,正是天亮之前阴气最盛之时。小羽只有六七岁,宽阔的四柱床上占不到一半的位置,这时却感觉身边拥挤起来,越来越挤。伸手一摸,什么东西细细长长冰冰凉凉的?嗯,大概是人的胳膊吧,这也没啥,只是……
“你们不许挤到我,”小羽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警告道,“否则把你们都踢下床去。”
说完继续睡。(坐在会议室听故事的圣章这时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结果没睡多久,又有什么东西在轻拂她的脸蛋。实在是太痒了,不理会不行啊,于是睁开眼睛。
借着窗外的灯笼射进来的暗光,小羽见自己左右两侧以及脚底堆着三座人墙。总共二十来人吧?大部分是男人,且中青年居多,看装束像府里的下人。为了不挤到她,这些人缠胳膊绕腿地从她身边的床上一直叠到屋顶。全都紧闭双目,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死了,好在没什么异味。
而小羽之所以脸蛋痒,是因为左侧的人墙里有个年轻姑娘的一缕长发垂到她脸上。此女姿色还不赖,只是肤色苍白,眼皮乌青,手指甲像才挖过泥巴。小羽先用左手扯了扯她的头发,见对方纹丝不动,便伸右手从枕头下面摸出鸿钧那把匕首,将头发一削两断,扔到一旁再接着睡。说来也怪,这把有灵性的匕首自从被她带进宅子后就再没闹腾过,浑如一块死铁。
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还没睁眼就听到宅子里那个热闹!烧水的、淘米的、炸油条的、扫院子的……小羽在床上坐起身,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游尸自是消失不见,而床头又摆了套小姑娘的外衣。不同于小羽来时穿的打补丁的乡下娃装束,面前这套是绸缎做的,衣服上还搁着朵珠花。
这日子过得,真是太爽了!小羽边换衣服边想,白捡一套大房子住,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唯一缺点就是夜里挤了点儿,不过自己反正用不着那么大的床,干嘛不让别人睡呢?凑合着吧,凑合着吧……
“你这故事什么时候讲完?”问这话的不是圣章,人家圣章听得可投入呢!是连打几个哈欠的祁哥,显然已经极不耐烦。“我只关心鸿钧上人后来怎么样了。”
“嗯,你每天一饿了,就直接进厕所了,”讲故事的大姑娘小羽冷冷地说道,“这件事同我父亲后来的遭遇息息相关,不能省略。你不想听可以走啊,这种千古机密多少人排着队呢!再奉送一句我小学老师常说的话——就你这种耐心烦儿,将来无论读什么专业、干什么工作注定一事无成。”
祁哥翻了翻他的三角眼,没再吭声。
故事里的小丫头小羽换上绸缎衣服后,走去梳妆台前坐好。桌上的牛角梳自动离案而起,替她把头发梳整齐,再在头顶中央分了道杠。
“往左边偏一点,”小羽指挥道,“人家城里的姑娘现在流行这么梳。”
梳好孖辫,美美地吃过早餐,小羽开始在宅子里大踏步地逛荡。昨晚来时天色已晚,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这儿的环境……嗯,凑合吧,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啥的都齐备了,多少有点儿俗,不过她小羽不是个挑剔的女孩。
来到后院,景色一变,前院里修剪艺术的花草变为成片的低矮植物,小羽都叫不上名来。院角处还分出个单独的小院,像是下人住的地方。小羽走过去,见院中央有口井,一侧停着辆运货的平板车。另一侧是间大平房,里头传出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从敞开的屋门里望进去,能看见烧得正旺的烘炉。宅子里到处都在工作,这倒不稀奇,然而小羽还是进屋瞧了一眼。嘿!终于逮着个活人了。
“老伯伯,你好啊,”小羽笑眯眯地打招呼,“你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吧?我昨晚没见到人,就擅自在你这儿住下了,还吃了你家的东西,你不会怪我吧?”
面前的老头一身黑袍,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支二尺长的棒槌,在一只大石钵里捣着什么植物。老头两只藏精纳锐的眼睛斜吊着,龅牙使得嘴部朝前微凸。奇怪的是袍子下摆中的双腿似乎异常纤细,说竹竿都侮辱人家竹子了,几乎就是两支加长型毛笔。
“我可不是这里的主人,”老头伸头瞅了眼石钵里被捣成糊糊的绿浆,放下手中的棒槌,走去一旁继续敲打铁器。就这几步走得!摇摇晃晃,让小羽担心他一头杵近烘炉里。“我只是名老仆。”
“不对,你看着就像主人啊,”小羽坚持地说,“穿得虽然朴素,可有大老板的派头,比我们县太爷还威武呢!”
“丫头真会说话,”老头咯咯地笑了,问小羽,“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
“我是孤儿,杀了人,还连杀三个。官府正在外头通缉我呢。”
“真的么?”老头饶有兴趣地望着小羽,“要说过去那些年间,我这里也时不时有游客光临,当中不乏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大部分人待不到傍晚就被吓跑了,剩下的半夜睁眼看到床上的僵尸,屁滚尿流地逃命去。小丫头就不怕么?”
“怕,别人就不害我了吗?”小羽反问道,“我反正无处可去,总不能一辈子流浪。就算真被害了,我一命抵人家三命,七八年后又是一条好娃!”
“你倒是想得开,”老头点头,“那我也跟你说实话吧。
“我呢,五百年前是这山谷中的一只乌鸦。在漫长的修道生涯中,对各种草药多少摸到些门道,并借奇药仙株助自己修行。于百年前修成人型,给自己起了个名号,叫‘靖莱’。闲来去山外学堂里听书,用草药给人治病。乡亲们淳朴,虽知我真身为飞禽,却也不以为意。渐渐地,神医的名声传了出去,方圆百里的疑难病症都来找我看。我于是盖起大房子,雇了一堆仆人啊,园丁,学徒什么的,帮我料理家务、研制药材。我此生无后,下人们倒也有结婚生子的,你身上这套衣服曾是一个小姑娘穿过的。”
“也因此得罪人了吧?”小羽快速插嘴道,“让同行们嫉妒眼红。”
“嘿呦!”靖莱抬手点着小羽,“丫头人不大,什么都明白。是啊,据此千里之处的亇盦山上有座烁云观,观主为道行深厚的章真人,与他师弟蛏真人……”
“喂,”会议桌对面的圣章抗议道,“怎么把我也给编排进去了?”
小羽瞅了他一眼,倒是没跟他理论,继续说道:“据此千里之外的道观里,有燃道长与熄道长二人,民众们遇上难题原本会重金聘请他俩出山帮忙的。两位道长某天找上门来,硬说我这只禽妖靠邪魔外道来蛊惑百姓,骗取钱财。我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被他们施了法,困在这座宅子中。还将我两条腿打回原形。”
靖莱一撩袍子下摆,露出两条细细的乌鸦腿给小羽看。
“所以家里来了客人,我一般不过去招呼,也实在是行动不便。道长们说顾念我修行不易,留我一条性命,条件是不许再私种草药,与人看病。可怜府中跟随我的那些仆人和学徒,被燃熄二人用魂舍分离术将魂灵引入宅子里的各种物件中。每日只有凌晨时分,这些人的灵魂能暂时回自己躯体内,爬到床上睡会儿觉。”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小羽觉得这位乌鸦先生和他的家里人真冤。“伯伯,你是个好人,以后我就留在这里给你作伴,好吗?”
靖莱伸手摸了摸小羽的头,“丫头,我与你虽投缘,却不能让你在此久留。三个月前山下流行瘟疫,家家户户抬死人。有村民上山找我求救,我于心不忍,又开始种草药。想来过不了多久风声就会传到烁云观,届时两位道长定会前来取我性命。虽知生还无望,这些日子我忙着打造武器,希望能将府中魂灵引入武器中,拼死一搏罢了。”
“伯伯不必担心。你等着,我找陌老师来帮你对付那俩妖道。我家陌老师修为天下第一、呃,跟他师父和师兄并列第一,人长得还好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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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小羽自打开讲这个故事以来首次卡壳。沉默半晌后自言自语地承认:“不对,故事里的小羽应当不认识什么陌老师,她哪有我小时候那么好的运气?唉,打回去重写。”
身边的陌岩只觉头重脚轻,从今早登山的那一刻,小羽就开始一只接一只地喂他蜜饯。此刻已不是喂蜜饯了,是把他整个人塞进蜜缸里,再往里倒入一袋袋的蔗糖、糖精、环己基氨基磺酸钠和天门冬酰苯丙氨酸甲酯。
话说故事里的小羽走上前去,望着炉旁地面上堆满的十来只刀枪,从自己腰中抽出鸿钧那把匕首,给靖莱看。“伯伯,你这些武器加起来也不及我这把小刀。”
靖莱接过手柄上缠着头发的匕首,端详片刻后大惊失色。将匕首平放于两手掌心,再用乌鸦腿跪地,冲匕首说:“不知大神光临寒舍,多有怠慢,还请赎罪。”
小羽见自己的匕首中果然藏着大神,喜笑颜开,得意地取回匕首,冲靖莱挥了挥。“伯伯别担心,哪个不识相的敢上门捣乱,我跟大神一齐把他打跑。嗯,我还有个主意,既然能把人的魂灵引入武器,一条铁片能做的毕竟有限。我看,不如打造一群铁人如何?”
“铁人?”
“嗯,就像那些木匠手工做的木偶,不过是用生铁打造,有胳膊有腿。人的魂灵住进里面,感觉和自己原来的身子差不多,那多舒服呀!到时就像有好多人在帮你打架,最妙的是,那些人无需闪避要害,反正怎么打也打不死——就跟圣章两兄弟那样,嘿嘿——你说好不好啊?”
靖莱挠了挠头,“也不知来不来得及,我试试看吧。”
接下来的几天,小羽早上醒来后就跑去后院帮忙。靖莱腿脚不方便,小羽就给他递这递那。靖莱这算是老年得子,总念叨哪怕即日被人杀掉,这一辈子也值了。还告诉小羽院中央那口井的井壁上有个藏身处,嘱咐她一旦发现敌人找上门,就赶紧躲进去,无论出啥事也别出来。
半个月后,铁人打造成功。为节省时间,身子是小羽去山下铁匠铺里订做的一只四四方方的铁盒。脑袋就是个铁球,眼睛鼻子全省了。胳膊则比普通人的要长,垂下来到膝盖,是小羽的意思——一寸长一寸强。
手嘛,太费劲了,干脆右手弄成刺刀,左手呢就是个容器,里面装满香灰。和敌人近距离交战时一边刺对方一边朝对方眼睛撒香灰,当然也是小羽的主意。
这,应当就是人类史上第一个具备灵机接口的机器人了吧?陌岩听到此处,暗自思忖。而鸿钧老祖是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才开始对机器人的研究领域产生兴趣的。
不幸的是,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小羽想得太简单了。前前后后换了七八个魂灵住进铁人里,有的没走几步就摔倒,有的一抬手必打到自己的眼睛,还有的你让他前进他后退、让他上东他上西。可怜了小羽这位“教练”,忙活了七天七夜也没能训练出一个中用的,敌人已经上门了。
事实上,远在山外的时候,两个道士就开始做法。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小羽和靖莱头顶却忽然飘来一朵浓密的乌云。乌云散去后,现出一只寺庙般大小的银铃铛,朝着下方宅子所在的山谷中洒下一片刺目的银光。靖莱见状,连忙将小羽拉到井口,让她进去躲避。
“好孩子,感谢你陪伴伯伯的这段日子,”靖莱抹了把眼泪,“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可惜我没什么回馈你的。我已经同府中的魂灵们说好,等敌人散去后,他们会护着你出宅。”
小羽紧咬着嘴唇,不吭声。忽然挣脱了靖莱,朝一旁地面上的铁人奔去,并抽出自己腰间的带发匕首,将匕首插进铁人头部与后背的接口缝隙处。
铁人腾地从地上跃起来,随后在院中走了几步。小羽不知这几步有什么名堂,像是踩着什么方位迈出的,每走一步,山谷中就刮一阵大风。随后,铁人朝上空的铃铛抬起末端为刺刀的右臂,双脚离地,箭一般冲天而去。
第377章 帝君的孩子
“那后来呢?”这回居然是祁哥主动发问,大概终于讲到他关心的问题。“两个道士肯定不是鸿钧老祖的对手,可以一笔带过了。之后鸿钧是不是一直留在靖莱打造的那副机器人躯体内?”
“瞧这关注点,”小羽喝着冰镇橙汁,语气比冰还镇人,“难道不该先问——鸿钧后来有没有和心上人沅茉重聚?怪不得没人喜欢你,嫁给你的也是冲着你的钱。”
“你……”
陌岩见小羽这话说得重了,岔开话题,“即便重逢,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恐怕很难接受恋人变成这副怪样子吧?”
小羽在座位里转身,目光扫过陌岩犀牛一般粗壮的躯体。“巴塞厉大人,你每过几年就要换一副形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可有认不出你来的时候?可有将你拒之门外?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玩够啊?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知道的说我专情,不知道的见我把大叔、鲜肉、街霸轮番领回家,还以为我口味多么飘忽不定呢!”
谁说不是呢?陌岩被问得哭笑不得。其实他只想在白鹅甸同小羽躲起来,每日靠卖字、给人看病为生。早餐买油条,晚上做一桌子菜,陪着她慢慢读书长大。又或者像半年前那样在莱瑞公学做同班同学,嬉笑打闹逗弄班主任常泽老师——他上一世的儿子。每次,都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的啊。
正欲解释,小羽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哈。只要心里有家,还记得回来就好。”
调教完男友,小羽继续讲她的故事。鸿钧原本将灵识附在一把匕首上,骤然间收获一副铁铸的躯体,虽没有眼耳口鼻,行动上比原先要自由、自然得多。他倒是没急去着找沅茉,才过去三年多,此时露面必然会被“那些人”重新盯上。此外,他也不希望强迫沅茉接受自己这堆丑陋的破铜烂铁,即便他相信她不会在乎。
鸿钧的计划是,去科技先进的世界里找一处三不管地带避下风头,这期间仔细研制一副精致些的机器人躯体。也不光是为了逃难和掩人耳目,他现在是真的对这个课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些帝王们、修道者们追求所谓的千年不坏之身,这不已经实现了吗?于是,鸿钧就带着故事中的女孩小羽,一齐去了那个三不管地带。一晃七年过去了,二人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又见沅茉母子。
“这个故事我讲完了,”陌岩身边的小羽说。
“啥?搞什么嘛!”祁哥像爸妈不给买游戏机的小孩子一样甩了下胳膊,“之前一堆无关紧要的讲那么详细,现在总算到了关键时刻,怎么说完就完?”
“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我也不清楚。确切地说,是告诉我故事的人,她只知道这么多。”
“我来接着讲吧,”一直站在小羽座椅旁边的小圆筒机器人用他的电子声说,“后面的事情,我知道。”
小羽、祁哥、圣章闻言,惊愕地望向小机器人,后者又说:“听小羽的,咱们就先讲沅茉那边的故事,完了再回过头去交代,鸿钧和小羽姑娘在三不管地带那些年的经历。”
果然,这个小机器人就是鸿钧。要问陌岩是怎么看出来的,整座元炁山被巨大的气场笼罩,陌岩登山时就像一块磁铁在磁场中移动,顺着磁线的时候不用费力,逆着磁线的时候每一步都迈得十分艰难。越是修为高的人,自身磁性越强,受到的这种作用力就强。普通人则像塑料那般,完全不被影响。
然而在检票口遇上小机器人的时候,气场却忽然消失了。或者说,小机器人身边存在着一个气场空洞。而既然这座博物馆是鸿钧建的,他到今天还是幕后老板,陌岩断定鸿钧的灵识很可能就藏在这只不起眼的圆筒内。
“等等,故事里那个女孩还真的叫小羽?”小羽惊奇地问。
“当然。”
按说小圆筒这种低配机器人不存在面部表情,可陌岩竟然从他那两只不对称的电子眼中捕捉到了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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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鸿钧手下那员老将护送着沅茉回到他的家乡。安顿下来之后,沅茉诞下一男孩,起名鸿宝。也不知是不是怀孕期间舟车劳顿,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小病不断。老将四处找名医来家为孩子调理,还请了附近道观里的道士来作法,以防有邪灵作祟。然而就是不见好转。
让人欣慰的是,鸿宝是个千年不遇的聪明孩子。什么东西教一遍就能印在脑海中,并举一反三。更为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精通人情世故,别人无需开口,只要搅动一下面部神色,起心动念就被这个小精灵摸到个八九不离十。母亲、老将爷爷、家里的佣人都被他哄得七荤八素不说,连外来给他看病的大夫们都把这孩子当成亲生的一样照料。
“这些嘛,俺家小羽五六岁时也能做到,”陌岩在心里头暗暗给故事加了个注。当然,要她低声下气地哄人,前提是以她当前的能力唬不住、制不住对方。
鸿宝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大夫们开的药不吃则已,越吃越糟。先是高烧,烧得连亲妈和老将都认不出来。随后吃什么吐什么,原本就不胖,现如今瘦得跟只风筝差不多。沅茉日日落泪,生怕风筝的线一断,她就再也追不回她的大宝。
这天,院门外忽然来了个陌生男人。年龄?年龄这种东西似乎与他不沾边,就像性别与锅碗瓢盆不沾边一样。按说鸿钧已具备远古战神的气质,这位却让人一见之下就有跪地膜拜的冲动。那一头乌发如凡人一生只可偷窥一次的仙山瀑布,青玉色的长袍似乎是在云端中隐现,面上的五官用“美”来形容是种亵渎。这个人的容颜让人想起日落后留在西方地平线上的一抹绛霞,白雪覆盖的松林里独立枝头的丹雀,绝壁上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
“暂停!”小羽打断小圆筒的故事,“在早些年流传的那些民间故事里,多媒体还不发达,很多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个长得好看的。哎,忽然间遇上个选美季军、三线城市男模什么的,就认为天上仅有、世间绝无,能想出来的好词儿都往他身上扣。要知现如今天界与道门公认,神仙里没人及得上我兮远伯伯好看,佛门里则数他们燃灯师徒……”
小羽抬手指了下陌岩。
“来的这位大神是谁,后文中肯定有揭示的吧?别到时候一听名头——嘿呦,原来说的是他呀!整容了么这是?那就尴尬了啊。”
小圆筒无法点头,发出两声叮咚表示附和,“好,好,听小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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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老将说,仙长今日碰巧路过此地,感应到某座府中有个孩儿身患怪疾,遂移仙驾来访。沅茉闻讯,急忙整理衣冠来到前厅,冲仙长恭敬地行了个万福。换作普通妇人,这种情况下恐怕会三跪九磕地哀求仙长为儿子治病。
沅茉毕竟是鸿钧的爱人,见过世面,也知尘世之上另有高端社会之间的争斗。当下礼貌镇定、不卑不亢地说:“仙长来访民女住处,令蓬荜生辉。睹仙长之气度,定是上界高爵显位的贵人。可否请教尊名,日后也好在自家祠堂里供奉牌位,叫子子孙孙都记得仙长的恩情。”
这话说得虽然客气,实则不无警诫之意。仙长您本事大,想要救我们家孩儿还是要灭我满门,均为抬手之劳。然而您既然是仙界有头脸的人物,做下的事迟早会传出去,给俺家鸿钧知道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男人眼中流光闪过,首次正视妇人,两个字从冰玉唇中轻吐:“东华。”
沅茉又躬身行了个万福,“原来是帝君。”
东华点了下头,“在下曾与夫人的夫君在玉清宫照过几次面。听闻他有难,今日恰好得闲,便来看望一下故人之子。”
“有劳帝君惦记。犬子两个月前得了怪病,请过的大夫均无能为力。”
东华帝君闻言后点了下头,倒也没有要求入内。抬起两臂上的宽袖在空中拂了两下,沅茉自己连同身边的房屋都变得半透明起来,可以一眼望到屋外的街道与鸿宝的寝室。令人不安的是,空气中多了几条暗黑气流,正由四面八方朝着鸿宝的寝室汇集。这、这是有人在加害鸿宝么?
东华待沅茉看个真切后,将两手收回抱在胸前,手中像是虚虚地握着个圆球。一片耀眼的光亮从球中射出,瞬间将四周的黑流驱散。东华放低双手,周围的景物也恢复原状。
“公子性命暂时无碍,”东华说道,“只是,既然有人存心害他,一计不成恐会再生一计。不如让公子跟我走,鸿钧上人何时归来,请他去我那里把公子领回便是。”
“这……”沅茉犹豫了。鸿宝是她的命根子,便是分开一天也舍不得。可若是因为她的软弱让鸿宝丧命,那她可就罪无可赦了。
“娘!我好了我好了!”说话间,鸿宝自己从门外跑了进来。身子还很羸弱,可气色是从未见过的圆润。一把抱住母亲的腿,扭头见东华站在那里,冲东华热情地一笑。
“哎呦,我说我这病怎么忽然就好了呢,原来家里来了位贵客!敢情贵客这一进屋啊,就替我赶走了九成的晦气,可见是位大福大贵之人,出门有祥云绕顶。现在见到贵客的面儿,居然还长得那么好看!我这一高兴啊,余下的一成不适也无影无踪了呢。”
嗬,还真有这么会说话的小孩?陌岩听得莞尔,心道小羽若是有天碰上这位鸿宝,俩人不知谁说得过谁?
“不能跟那家伙走,”耳中听小羽语气不善地说,“这位帝君的事迹,我和我家大宝听一个叫歆茹的女鬼提过。人品着实不咋地,基本上可以用衣冠禽兽来形容。”
“这回,倒不一定,”陌岩对她说,“也许真是一片好心。”
陌岩的这个猜测当然是有依据的。有消息传,早些年东华对天庭的主事者玉帝张坚颇有不满,欲取而代之,后不知为何作罢。按说帝君的地位与名气远在玉帝之上,然而前者为“闲神”,后者掌实权,能动用的权力还是不一样的。至于张坚被灵宝抢走王母后主动退位、由小羽的兮远伯伯在选拔赛中使阴招获胜,那是很后来的事了。
陌岩的推测是,当时东华得知鸿钧出事,不知所踪,在凡间留下一个子嗣。东华坚信以鸿钧的能耐迟早会归来,所以他这时去照应一下,卖个人情,好为将来自己争夺玉帝之位铺路。鸿钧可不是轻易站队之人,且看民间传说神话故事里基本见不到这位远古大神的身影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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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事中,以东华如此尊贵的身份,听过的奉承话比东海的泥沙还多。然而这回出自一五岁娃儿之口,也不可能是谁提前教他的,东华心中亦是由衷的喜悦。当下向沅茉提议,“这样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派人送公子回家,与夫人团聚个十天半月的,如何?”
沅茉一想,看来她给鸿钧生孩子的事早已不是秘密。自己一个弱女子,鸿钧得罪的又都是些厉害人物,真把孩子留在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人算计死了。罢了,就让孩子跟着大神吧。鸿宝随他爹,能力与悟性远在普通人之上,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东华于是便领着这个人见人爱的小男孩回到自己的仙府。这之前,东华都是一个人住。陌岩记得那次同小羽在鬼屋里听歆茹说过,东华这千万年下来,有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子嗣上却十分吝惜。除了后来歆茹生的那对龙凤胎,就只有爇仑仙子七年前为他诞下的一个女儿。
东华很喜欢这个女儿,鸿宝到来之前,隔三差五就去爇仑府上看那对母女。渐渐地,东华来得不那么勤了,来了也待不了多久,爇仑本以为他又有新欢了。一打听,才知道帝君府上住进来个男孩。哎呦,那孩子的一张嘴,男女老少都没有不着他道的!而且聪明得举世罕见,据说帝君只要闲下来,就亲自教他文学、数理、法术。帝君原本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风格,现如今竟比凡间那些老来得子的宅男还宠这个孩子。
这下可把爇仑气得,饭都吃不下了。肯定是私生子无疑,这对她可是致命的打击。嗯,帝君有很多女人不假,可迄今为止只跟她爇仑生过一个女儿,这点上一直让爇仑自诩为他没有名分的正妻。现在不止同别人生了个儿子,还接到自己身边,日日悉心调教,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怎么办,除掉那个男孩吗?爇仑可没这个胆儿,帝君的手腕和心性她再熟悉不过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永久地离间这父子二人呢?好在平日与她交往的都不是凡人。很快,就给爇仑打听到一条毒咒。
第378章 替我教训熊孩子
妒忌让人心灵扭曲,让白鸽口中生出蛇的毒液。爇仑本是个品行淑良的大家闺秀,只因怀疑夫君与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子竟走上邪路。那年中秋节,爇仑借着去东华府上赴宴之际,偷偷对鸿宝施了个“父子离心咒”。据说被施咒之人在有生之年但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就会心生憎恨,端的恶毒无比。
爇仑随后回到自己跟女儿的家里,静待好戏。不料几个月过去了,那“父子俩”的关系依然亲密如初。爇仑这才意识到,鸿宝并非东华的私生子,东华是在替别人养孩子呢。这下糟了,自己因一时魔障犯下大错,只能暗暗希望鸿宝是个孤儿,生父永远不要找上门。
待到鸿宝十岁那年,鸿钧领着养女小羽从异乡归来。故事里的小羽已长成个十来岁的大姑娘,而鸿钧也换上一副他自己研制的银色机器身体,有鼻子有眼,仿生度固然不及当代先进的智能人,可比靖莱七年前打造的那副铁桶机器人强得多。一路上长衣长裤,头遮帽子面纱,以免吓到落后地区的民众。
与沅茉重逢,后者没费多少功夫就认出面前这位钢铁怪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夫妇二人于是去东华府上接孩子。谁承想,打小就有“甜嘴万人迷”之称的鸿宝一见鸿钧就黑下脸来,既不肯认他这位相貌奇怪的父亲,也拒绝离开东华的家。
“哪儿来的妖怪?我没这样的爹!”
夫妇俩头一回没接成。第二回上门的时候,鸿宝听说父亲来了就嚎啕大哭,而这之前的五年,东华都没见过他掉眼泪。第三回,还是小羽姐姐亲自去劝,鸿宝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父母回家了。
“我有些好奇,”圣章问讲故事的小圆筒,“那位小羽姑娘是怎么让鸿宝改变主意的?”
“小羽,”小圆筒问现实中的小羽,“换成你,会怎么说服这个熊孩子?”
小羽思索片刻后,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看不惯你爹是吧?正常,他这副样子没人喜欢。可你总不能一辈子赖在东华叔叔家里,白吃白住啊。瞧你这身衣服就不便宜,名牌货吧?大小伙子了,每顿都得吃肉,长此以往谁受得了?人家东华叔叔是你爹的朋友,出于客套,想着接你过来住上两天意思一下。你倒好,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将来娶媳妇是不是也要东华叔叔给你出彩礼、盖新房?人家该你的!”
“小羽是个好姑娘,”小圆筒赞道。
一旁的陌岩憋笑又快憋出内伤。小羽这张嘴,没她治不好的毛病。
鸿宝好歹跟着父母回了家。等他离开后,东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帝君可是好糊弄的人?没过多久就查出自家有人捣了鬼,大怒,斥责爇仑妇德败坏,不配做他女儿的母亲。将女儿接到身边来住,从此再也不理睬爇仑,这是后话。要说东华本是一番好意,却弄得鸿钧父子终生不睦,心下歉疚。本想要鸿钧支持自己争夺玉帝之位来着,也只得作罢。
再说鸿钧那一家四口,落难夫妻终于团聚,又儿女双全,本该其乐融融。奈何父慈子不孝,家里每日里气氛紧张,要不是小羽姐姐管着,鸿宝指不定一早离家出走了。好在男孩正是十来岁的年纪,渐渐地对鸿钧这副机器身体萌生了兴趣。有时会在父亲午睡时,偷偷跑去床边查看。
鸿钧一合计,这也许是他们父子亲近的好机会。于是提议将儿子带去他和小羽住过七年的三不管地界。那里科技发达却民风彪悍,鸿钧上次离开之时,已掀起一股“机器人研究浪潮”。小羽则陪着养母留在家乡,闲来四处打抱不平,一年后跟守城的一位青年才俊情投意合,喜结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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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个三不管地界,”祁哥从座位里探起身,神情紧张地问小圆筒,“是不是叫铴城?”
小圆筒用他那两只不对称的眼睛打量祁哥,“你们这次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呆萌可爱的电子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威严四射。
“怎么?你、您就是鸿钧上人?”祁哥与圣章惊愕地交换眼神后,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刚才多有得罪,失敬、失敬!实在没想到您老会变成这么个……可爱的样子。”
那叫返璞归真,陌岩心说,作为远古大神兼机器人鼻祖,人家早就厌倦了那些五花八门的高科技配置,最终选择活在简单的形体中。
“我们这次是为铴城失踪案一事而来,”祁哥赔着小心地说,“我们老大的女儿希娜,她……那什么,在家乡一向自由惯了。去年夏天听说铴城好玩,一个人偷偷跑去旅游,之后人就找不见了。老大前后派人去过好多次,愣是连大小姐的影儿都没瞧见。后来听说您老是那儿出来的,熟悉当地的情况,这才想着来求您。不瞒您说,圣章是我们送给您的礼物。他是我们用最新科技研制出来的,您要是喜欢,连他的控制系统一并赠送。”
怪不得!陌岩心道,以祁哥的脾性,居然会耐心听人讲了这么老半天的故事。陌岩知道祁哥口中这位“老大”可不是普通人,很可能就是整个三界六道的设计者。他的女儿,不用问,真正意义上的无法无天,谁都管不着。
而铴城是个你斜路人一眼都有可能被捅刀子的丛林社会。这位大小姐指不定冲撞了谁,失踪这么久,人还活着就不错了。祁哥他们再厉害,强龙不压地头蛇,硬来也讨不了好去。
祁哥介绍情况的时候,他身边的圣章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放大的照片,摆到桌上。陌岩探头去瞧,见照片里是个背着双肩旅行包,头扎马尾的棕发女郎,个子大概比小羽高十公分,而小羽已然不矮。绿宝石色的眼睛与矫健的身姿让她看起来像只猫,只是相片里的神情颇不耐烦,与那些一照相就要摆半天姿势又修图的女生绝非同类。
想到此处,陌岩忽然意识到,小羽长这么大,他还没给她照过相。小羽也会表现得不耐烦吗?又或者故意把自己照成个傻白甜来迷惑人?
“我不会再回铴城了,”小机器人鸿钧说道,“对那里也不再熟悉。”
据鸿钧说,鸿宝原本就是个天赋秉异的聪明儿童,又由东华帝君亲自传授了五年法术。去到铴城之后,很快凭借武力与智慧成为年轻一代的偶像。只不过沅茉还在世的时候,鸿宝大部分时间待在家乡陪母亲,对父亲持忍耐态度。母亲天年之后,鸿宝便回铴城定居,成为“铴城四王”之一。然而咒语的魔力始终无法解除,熊孩子甚至放出话去——永世禁止父亲踏入他的地盘一步。
“哎呦,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祁哥急得直跺脚。“老大说了,再找不到大小姐我也不用回去了。鸿钧上人,您自己去不了,能否派个代表,您来指导?在座的诸位全都神通广大,谁能帮我们这个忙,提什么条件都可以考虑。”
嗯,这事儿倒确实有些棘手,陌岩心道。六道中每个世界里的人,在注册表里都有相应的记录。陌岩就曾经用三界儃地术进入到注册表寻找失踪的小魅羽,为此还荣登“六道危险人物名单”。然而祁哥这群人是从暗物质世界来的,注册表里应当没有他们的信息。
“我可以替你们去找人,”会议室中沉寂片刻后,小羽对祁哥说:“我的条件是,你们必须想办法让阿斯旺和塔拉姆这两个大族停止争斗。我们家大宝现如今陷在这么个鬼地方回不去,就是因为答应了他师兄,要替这两个族化解仇恨。”
“不行,”陌大宝一口否决,“我不放心。”
小羽六七岁的时候就一个人捣毁人贩子老窝,计谋是够用。然而这些年来只有小学期间受过陌岩和陇艮的指导,修为上远不及上一世的小魅羽。别到最后找不回来大小姐,把小羽也搞不见了。而陌岩身为阿斯旺族大统领,走不开。
“那里不适合女孩子单独去,”鸿钧说。
“女孩,才能找到女孩,”小羽反驳道。
“要不,我陪小羽姑娘一起去?”圣章问陌岩。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你对她不怀好意。”陌岩前几天才和圣蛏交过手,差点儿被对方弄死。这位圣章只要有他大哥一半的武力值,保护小羽绰绰有余。坏在圣章对小羽有意思。
“怎么会?”圣章诧异地说,“我对小羽姑娘绝对是好意啊,我很喜欢她的。哦,当然我也喜欢你,陌岩兄,你很酷。”
陌岩头更大了。
“你们先等等,”祁哥为难地说,“让两大族停止争斗?这我办不到啊。”
“改变环境你们总做得到吧?”小羽问,“这两族人互斗了那么多年,很大程度是因为所在的世界自然环境破坏严重。除了天上飘着的那些玻色城和地上封闭的费米城,以及咱们目前所在的旅游景点,其余地方都被污染了。这种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的生存方式最容易导致隔阂与偏见的产生。如果你们暗物质世界的人肯帮他们重建自然环境,我就帮你们去找人。世界是你们造的,把荒漠变绿洲,应该不难吧?”
“能做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祁哥揉着自己肥大的下巴说。
“慢慢准备,”小羽站起身,像是要回家的样子。“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让圣章来统帅府找我。我反正不急,每日里跟男友吃喝玩乐,呵呵。你们家希娜大小姐应该也快活着呢。”
“马上开始行动!”祁哥恨恨地说,“七日之内让你们见到初步成果,怎么样?一周后出发,咱们说定了啊!”
之后,几人商议了一下细节,鸿钧将记忆中铴城的地理结构与阶级统治讲给小羽听。铴城是一座建在深谷底部的巨型城市,常年不见太阳。深谷共有四个,铴城四王各管一个。到处是纵横交错的峡谷与山洞,其间出没的不是土匪,而是普通市民。当然,那里的市民和土匪本来就难以区分。
“鸿宝在南城,”鸿钧嘱咐小羽,“我好歹是他爹,你就说是我的养女,他会照顾你的。你……顺便帮我看看熊孩子是否一切安好,唉。”
小羽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我打算先去西城,到你提过的蜍釜王那间五金厂里找份工干着。干爹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父子俩和好的。人都是讲道理的嘛,我还就不信了。”
满肚子鬼心眼的丫头,陌岩心说。了解一个社会最快捷的方法是从底层开始,以一个一无所有的打工人身份,靠双手从本地挣到第一笔活命钱。只有那个时候,你才算真正突破、进入到这个地区,你才是这里的人。走亲访友旅游观光的,住多久也摸不着门道。
临别前,祁哥交给陌岩一个手掌大的定位显示屏,“他们智能人出厂的时候,身体里都装了量子定位装置,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唉,大小姐要是也装了这个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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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祁哥这回也是下了决心。陌岩和小羽回到统帅府的时候,就从电视上见到降雨飞行器在荒漠之上飞来飞去,随后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落到地上的自然不是普通的雨水,而是带有土壤净化、软化与再生功能的复合水。而陌岩也向本国国民发话,以后玻色城的废水只能排到指定地区,不能像婴儿一样随处大小便。
临行前这一个星期,陌岩和小羽也没闲着。鉴于时间有限而任务艰巨,陌岩教了她一项燃灯师门密室逃生绝技——金刚坠。凡间武术里,有一招叫千斤坠,腰腹发力时,双腿如同千斤巨石,纹丝不动。而这个金刚坠呢?你要是站在水泥建筑的二楼发力的话,你就掉一楼了。小羽小的时候曾获陇艮馈赠真气,普通钢铁建筑也不在话下。
一周后的那天早上,圣章如约出现在统帅府大门前。一个人来的,背后没有车也没有飞行器。
小羽还在屋里最后一次检查装备,陌岩首先迎出来。见圣章穿着套深蓝色远足装,防水的绸面布料,上衣和裤子上好多口袋。没带行李,智能人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头发上涂了摩斯,面容精干消瘦,乍看就是个大厂程序员,不怎么引人注意。然而怀里捧着的一大束鲜花让陌岩皱眉。
“陌岩兄,早上好啊!”圣章愉快地说,随即将鲜花塞给陌岩。“送给你的。”
嗯,好吧,你们智能人的情感俺们摸不透。
“你反正有我的方位,”圣章语气淡淡地说,“有空可以去找我们。”
陌岩想起他怀里的定位仪,忽然觉得圣章有些可怜。身为一个行为思想与其他人无二的智能人,在人格上却无法享受平等与尊重。自己就是人家造出来的礼物、工具,随时可以被送人、被更新换代,是种什么感觉?悲哀吗?
这时小羽也已全副武装地出现,头上扎的马尾跟那位希娜大小姐一个风格。圣章倒是长眼色,接过她背上的背包,换到自己肩上。
“等等,”陌岩掏出手机,“给你俩照张相。”
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假装傻白甜,镜头里的两个年轻人很自然地站在那里。圣章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小羽没表情。
“要我派车吗?”陌岩收起手机时,问。
“不必,”圣章说着,挽起小羽的一只胳膊。在几秒钟的时间内以比火箭还快的速度带着小羽直冲云霄,消失不见。
第379章 五金厂的女工
“都会做些什么?”人力资源部一个高个子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问前来面试的两个年轻人。桌上除了电脑,还摆着只铭牌,上写“邑森”二字,应当是男人的名字。屋顶垂下的一只昏黄的罩灯离男人头顶不到二尺的距离,为他平添一层超凡入圣的光晕。
然而除此之外,邑森的样子与“圣”字毫不沾边。不知在多久以前曾因什么缘故丢失了下巴,嘴唇的下部换成不锈钢的。右眼窝里的那只义眼显然非装饰物,在小羽和圣章进门之后,就连续不断地为二人按着快门。
“我什么活都能干,”圣章淡淡地回答,肩上还扛着小羽的大行李包。
整个铴城只有这一间五金工厂。与其说是工厂,更像个小城镇,分区分片儿管理的。比如工具组,制造锤子、螺丝刀、扳手等,占一座独立的厂房。零件组生产各种型号的钉子、螺帽。还有成千上万的锁具,门窗,电子元器件,都分门别类。最庞大的部门要数机器人零部件中心,也是五金厂中设备最先进、卫生最达标、照明上最不怕交电费的所在。而走在其他地方,脚底随时能踩到细小的钢丝和钉头等垃圾,什么东西闻起来都是一股子柴油味,包括人。
“啥都能干?”邑森那只义眼中的表情比原生眼还要丰富。“对面楼有做梯子的车间,待会儿你去给我做一条出来。”
又转而问小羽:“这位姑娘也是十项全能么?就说你最擅长的?”
“打架,”小羽脱口而出。
“打架?”邑森的两只眉毛挤成不对称的“八”字,“在哪儿打,床上么?”
铴城的居民大致分两类,要么全机器或半机器身体,即便保留原生物身的也都是千锤百炼的滚刀肉。圣章和小羽看外貌像两个文明世界来的书生与淑女,站在本地人堆里如同菜市场上卖的珠宝,不伦不类。
“继续说,”小羽眯起眼睛,“你明天还得再装只假眼,换个下巴。”
面试官低头望着十指,像是对自己的指甲很感兴趣。“会打架?在铴城可算不上特长。这里没有善男信女。”
“我的特长不是用来谋生的,”小羽的语气开始不耐烦,“不过你们要是缺保安,我俩也能胜任……说说工资待遇吧,铴城不是只有你这一家在招工,待遇不好的话我们还不爱来呢。”
“吃住都包,月工资一百八。吃住自理的,四百。早八点到下午六点,每周工作六天。”
小羽扭头问圣章:“他说的准确吗?”
圣章摇了下头,“根据你电脑里的数据,吃住都包的,最低二百二。吃住自理的,五百。”
邑森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圣章,“你……原先在这里干过?”
小羽心道,你们这里的电脑不都连着无线网络吗?人家圣章直接用无线电波骇客你们的系统,什么信息查不到?
“我俩包吃住,”小羽不容置疑地说,“每个月你一共给我们六百。否则……”问圣章:“这家伙还有什么羞于见人的龌龊事没有?没王法的地方就管不了他了?咱们去告诉他老板,叫他没饭吃。”
五金厂的大老板是位列铴城四王的蜍釜王,不过肯定还有不少经理在管具体事务。小羽和圣章此次前来寻找那位失踪的大小姐希娜,暂时还不想去见这些统治者们。之所以来做女工不是因为她没钱,是要在打草惊蛇之前先把草下面的情况弄明白。话虽如此,该给的钱不能少了。
“这个,”圣章快速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电脑,有些难为情地说,“他上班时间打泡泡龙。”
邑森那只义眼差点儿从眼眶里滚出来,“唉,行行,工资就这么定了。不过按照规定,你们必须先通过测试。”
说完站起身,将蓝衬衣领口处解开的三个纽扣系上两个,领着圣章和小羽离开办公楼。屋外依旧如同黑夜,这座位于深峡谷中的城市常年见不到阳光。抬头,能隐约望见黑石穹顶上蜍釜王巨大的金色画像以及山壁上四处奔驰的高速列车。
邑森领着二人进了对面厂房里的车间。左边的墙处靠着一叠叠崭新的铝合金梯子,有不同长度和规格。还有同样材料的工具箱,一个摞一个堆老高,等着安装提手。右边的铁架子上搁着铝条、铝片等原材料。再往里走是十来具车床,当中有工人在穿梭。
“就做最短那种,”邑森抬手指了一下靠墙摆放的成品梯子。
圣章二话没说,走去架子前取来四根长长的铝条。先去切割车床那里将铝条裁成一定的长度,然后走到钻孔车床前,将一根铝条横放。伸脚到车床下方一个隐蔽的角落,去踩底下的踏板。“啪嗒”,车床像订书机一样,给铝条上钻了三个孔。移动铝条,又打三个孔。随后走到一只柜橱前,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取出四只梯脚帽。
“等等!”邑森叫道,去墙边取了只成品梯子过来,跟圣章手中的铝条对比。“你、你怎么知道是这么个长度,在何处打孔?你都没拿尺子量过。”
圣章没吭声,一旁的小羽嗤笑道,“你咋知道他没量过?他的眼睛只要瞄一眼成品,可以精确到纳米。你们该派他去做芯片,做梯子真是大材小用。”
邑森活见鬼般地摇了下头,又对小羽说:“那你去螺丝部吧?”
“这里没活了吗?”小羽不希望和战友分开。
邑森考虑了一下,“有是有,看到墙角堆的那些废料和次品没有?先送去十号车床压成平面,再搬到运输车上,开去东边的废品回收站。力气活,办得到吗?”
小羽转身走开,去架子上抽了一块钢板,扬手,扔到墙角那堆废品之上。再扭腰,整个人跳了上去。按说小羽这么个纤细的姑娘也就一百斤上下,脚底的力气却跟夯土机差不多,将那些个废合金物品齐刷刷地压扁。
“这样么?”她问邑森。后者咽了口唾沫,点了点那只不锈钢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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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收工后,小羽和圣章脱掉工作服和蓝色的围裙,先去职工宿舍安置好行李,再一同去食堂吃饭。厂大,人多,光饭堂就有六个。设施简陋,像寺庙或监狱那种长条桌椅,一个个挨着坐。圣章作为智能机器人,吃饭纯粹是入乡随俗,兼陪伴小羽。小羽吃东西不挑,糙米野菜也能把观望的人馋出哈喇子。
“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干嘛要选处理废品这种体力活?”吃到一半时,坐在对面的圣章问她。
小羽抬了下胳膊,“体力活才能练肌肉。法术、高科技都有失灵的时候,生死关头起决定作用的搞不好就是那点儿蛮力。”
这话好像不是出自她的脑海,是从上一世的小魅羽和肥果那里继承来的。
圣章摇了下头,“你跟陌岩兄都是奇人。你俩认识多久了?”
据祁哥说,圣章在出厂时被灌输了人类古今中外所有能搜集到的知识。他说奇人,那一定是奇人。
“这辈子,我是六岁时认识他的,”小羽因为右边的腮帮子里有坨面条,看起来比左边的腮帮子大一圈。“上一世、上上世,据说也认识?他是佛陀嘛,等这辈子我死了,下辈子他肯定还能找到我。很有安全感哈,也挺无聊的,呵呵。”
话是在抱怨,小羽的眼睛里满溢着幸福。
“我认识你俩之前,”圣章说这话时,右手把玩着一只不锈钢勺,像捏橡皮泥一样捏成各种形状。随后手一抖,勺子回复原状。“一直没想明白,都说佛陀们大慈大悲,然而都跳出三界六道、泯灭七情六欲了,怎么个慈悲法?见到陌岩兄之后我才恍然——佛,最有情,比世间其他人都要多情、博爱。”
小羽点头,“我们有个大家庭,养女叫允佳,比我大两岁。女婿已经给她物色好了,估计过几年就该出嫁了,唉。小川也算我们的养子,其实是陌岩佛国里的师父下凡,平时反正见不大着面……哦,陌岩上辈子还有个儿子,叫常泽,是我俩在学校的班主任。也不用我们管,等他结婚的时候我们还是得去。”
“一家子都不正常,”坐在小羽身边的黑皮肤大妈受不了了,端起饭盒换去别的桌。
“多好啊,”圣章艳羡地望着小羽,“几个月前,这世界上还没我。祁哥只要动动他的电脑,我就随时能被格式化,不再记得眼下发生的一切。当然了,无父无母无兄弟,也没人在乎我怎么样。”
一向胃口很好的小羽忽然有些食不下咽。想起同圣章一起“出厂”的那位圣蛏,不就是这么死在小羽手里的么?当时她趁祁哥上厕所,偷偷拿他的电脑修改了圣蛏的程序,以至于圣蛏在行刺陌岩的任务中当众自杀。其实,圣蛏又有什么错呢?他与陌岩无冤无仇,不过是因为程序让他这么做,无法违抗。
“谁还不是一样啊?”她安慰地说,“大白天走在马路上,身边的某层楼空调没装好,或者花盆被风吹了,掉下来把人砸死,你说招谁惹谁了?咱们活一天,就把这天过好。不过像你这种情况,找机会把祁哥那台手提电脑毁掉,应该不难吧?没了操作系统,你就永远这样了,是吧?”
“不不,不可以,”圣章严肃地否决了这个提议,“智能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主动毁坏操作系统,也不能伤害制造商。这是违反code的。”
嗯,小羽心道,这也不能怪他。别人被“洗脑”都是可逆的,他这是永久的,没法修改。用电脑术语来说是种“只能读、不能写”的硬盘状态。
“要不我俩收养你?”小羽吃饱了饭,拿桌面上的褐色纸巾擦了擦嘴。“回去后我问问陌岩,收你做我们的养子,他应该会同意。你才几个月大,自然是排老末。”
“养子?”圣章笑了,“以后能跟你俩住在一起吗?”
“不能每天在一起,可以周末一起吃饭。”
圣章低头考虑了片刻,将头扭向一边,“还是算了。”
诶?不是很想要个家吗?小羽感到无法理解,其他人都争着做她和陌岩的孩子。
另外,认识圣章这个智能人还不到两周,小羽觉得他现在跟原先不太一样了呢,大概是超强的学习能力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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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职工宿舍是十个人一间,上下铺。同宿舍的女人有为了养活孩子来工作的粗实大妈,文明世界来的女逃犯,被丈夫家暴忍无可忍、宁愿离家自力更生的倒霉蛋。大家乍见小羽这么个光鲜水灵的十来岁女孩,多少有些排斥她,然而一个晚上后就见怪不怪了。这不仅是因为小羽能说、好问、不摆架子,更因她那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气场和走到哪里都跟回家一样的归属感。大家都是出来混社会的,早已训练出在短时间内判断谁好惹、谁不好惹的本能。
“喂,你们听说了吗?”周六晚上熄灯前,一名叫姊茶的室友兴奋地问其他人,“明晚四王子要举办盛大的舞会,挑选他下半年的女友。”
姊茶身材丰满,染着红头发,一口抽烟导致的大黄牙。她不在的时候小羽听室友们说过,原先是做皮肉生意的,现如今在过滤网部装箱子,白日里上班也穿长筒靴。晚上睡前脱下靴子,会露出两只合金脚。
“关咱们什么事呢?”一个中年室友在上铺翻了个身,说道,“咱们这副样子,进得去吗?新来那丫头就行,不过人家有男朋友了,每天腻在一起,不稀罕什么王孙公子。”
小羽闻言,倒是心中一动。那位希娜大小姐长得不赖,来这里后会不会也去参加舞会,被王孙公子哥们看上了?明天本来计划着和圣章去铴城的四个区逛一遍,不妨顺路去这个宴会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周日清晨吃过早饭,小羽换上自己带来的运动装,由圣章替她背着她的女士双肩包,来到崖壁下的地铁站。先坐升降机上至崖壁中央的等候台,站到悬空平台上。小羽出门前,姊茶警告过她,说经常有女乘客被人恶意推下悬崖,让她小心。小羽六岁时就学过腾空术,还是在观摩善渊小学年终考试上偷偷学的。即便不会飞,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把她推下去,不过还是感谢姊茶的提醒。谁说铴城只有坏人?好人哪儿都有。
列车到站,小羽和圣章排队上车。走在小羽前面的是个中老年妇女,再往前是个机器肌体壮汉。站台栏杆与车厢之间大概有一尺的空当,壮汉上车后忽然转过身,狞笑着,抡起锈迹斑斑的铁胳膊,将妇女从缝隙中扫了下去。
小羽见状一跃而下,在半空中捉住妇女的一条腿,将她提了上来。要知道自由落体的速度是越来越快的,也亏得小羽反应及时,否则就算会飞也未必能救得了人。
小羽将妇女带回站台,其实这时候列车已在准备启动。圣章一只脚踩在门框上,阻止自动门的关闭,另只手握着栏杆。只见列车猛地震了一下,圣章手中的栏杆发出吱嘎嘎的声响,列车楞是被他给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等小羽将妇女塞进地铁后,一把拉过目瞪口呆的壮汉。胳膊一挥,壮汉飞了出去,朝着下方大地跌落。最好摔成一堆五金零件,再也组装不起来,小羽忿忿地想着。
第380章 四王子的舞会
列车在崖壁上大约每两分钟停一站。下方深谷中是延绵不断的工厂和贫民窟,一盏盏昏黄的小灯如同原野上零星分布的野花,卑微又顽固地摇曳在无尽的黑暗中。十来分钟后,列车驶入明亮且规划齐整的高尚住宅区与商业区。毕竟哪里都有富人,便如哪里都少不了穷人一样,二者互为因果无法切割。
小羽和圣章到站下车,乘升降梯来到谷底,先去商业区转悠。路上的行人无论穿戴还是举止都更接近文明社会,只不过好多人身上毫不掩饰地佩戴武器,像是在警告其他人:“别打我的主意。”没办法,离危险社区太近,基本上每栋商业楼门口都站着保安,住宅楼设有秘钥与人脸识别等多重安全装置。
二人经过一栋门面上挑着粉紫色灯光的三层建筑时,小羽驻足观望。见敞开的大门处垂着的珠帘暗光流动,室内较暗,只能模糊辨别晃动的人影。二楼的某只窗户安有一面大显示屏,不断变幻着艳装女郎的照片。
“走,进去瞅瞅,”小羽朝同伴挥了下胳膊。想起在白鹅甸的时候,陌岩有次携带铮引给他的大笔现金去按摩店跟人接头。当时只有七岁的小羽假扮卖花女混了进去,有趣的经历。
圣章身形一闪就挡在她面前,“这种地方不适合好人家的姑娘进。”
“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羽不服气地说,“是每个城市最容易汇集失踪女性的所在。”
他叹了口气,“我已经探过了,里面的女人都跟我一样,是被造出来的,不可能……”
话没说完圣章的脸色就变了,因为头顶窗户屏幕中某位女郎的长相、发型和身材竟然跟希娜那张照片差不多。“我进去问问,”他说。
“别急,”这回轮到小羽拦住他,“别打草惊蛇。你再查查他们电脑里的资料,看谁是老板。”
圣章半眯起眼睛一动不动,过会儿说道:“老板是蓬特侯爵,年龄五十二岁,王后的弟弟。”
王室成员?那今晚搞不好会出现在舞会上。“今晚你要是发现他,记得提醒我一声。”
小羽嘴上说得若无其事,心里却暗道不妙。这位蓬特侯爷在自己开的“失足女机器人”店里公然复制希娜的形貌,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动机呢?总之这人不会是个好东西。同时能否推断——那位大小姐要么已然遇害,要么已离开了铴城?
“想吃点什么?”圣章问,不知不觉已到午饭时间。“中午吃饱些,晚上的舞会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这附近有咖喱鸡饭吗?”小羽问,眼睛却望向路旁的冰糖葫芦车。
他再次眯起眼睛。“过去两条街就有家不错的,不过客人挺多,上菜速度慢。你要是饿了,先来串冰糖葫芦垫垫?”
小羽点头并心下窃喜——带这么一位出街真是太方便了,比导游还好用啊!等接过圣章递过来的糖葫芦时想起,她小时候,陌岩也喜欢给她买糖葫芦。这两个男人似乎都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满足。
“你有点像我陇艮师伯,”小羽嘴里吃着,与圣章一同朝饭店的方向走去。
“陇艮?是说陌岩的师兄,释迦佛祖?我和他哪里像了?”圣章瘦瘦的面容上泛起兴奋的光。
“嗯,”小羽思索着,“你俩乍看都有些傻,轴,不谙世事。其实陇艮师伯是参透了世间一切法与生命的本质。你呢,整个人类文明装在脑中。骗人、耍心眼儿、抖机灵这些你俩不是不懂,是不屑去做。如此看来,修道与科技的极致也许是殊途同归?当然,我说的是登峰造极,半吊子那些不行。”
此外,还有一样共同处——这两个人都对她小羽特别好,是种发自诚心、无欲无求的善意。这点她不说,记在心里。
“是吗?我怎么敢跟佛祖比……那陌岩呢?”圣章好像一直对陌岩格外在意。
“他跟你和陇艮师伯还不一样。你俩能随遇而安,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介意听从别人的指挥安排,并非天生惹麻烦的体质。而陌岩特别抗拒外人将意志强加到他头上。在我看来,他修道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维护尊严,获得终极自由。要是有人像祁哥待你那样对他,他早反了。”
陌岩不能允许自己的命由别的人或机制来安排,这点小羽在六七岁的时候就看得很清楚。另外,“他这人遇上不平事很难置之不理,爱替弱者出头,这点同我一样。”
“那就危险了啊,”圣章双手揣在裤兜里走路,眼望着前方,“两人里面最好有个淡然些的,拖一下后腿。”
“嗯,你说话越来越像个人了,”小羽称赞道,知道圣章这么说是出于关心。可不是嘛?她和陌岩各自生死轮回了那么多次,不就是因为这条性格缺陷?相比之下,大魅羽和铮引的组合更为平衡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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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尚未打听到希娜的去向,事情总算有了点儿眉目。希望那位蓬特侯爵今晚在舞会上出现,否则小羽和圣章明晚就去他府邸。
计划定好,离晚宴还有三个多钟头,二人决定去游戏室里耗时间。相比电脑游戏,这里的青少年们更喜爱机器人擂台。拿栏杆围一圈空地,当中放俩一米来高的遥控机器人。两个玩家人手一台遥控器,分别指挥着自己那只机器人打架。
小羽看了会儿,发现有只白色兽头机器人已经连胜好几场,控制他的玩家身边堆满赢来的筹码。小羽不反对胜者为王,但这只机器人每次将对手击倒后,会扑过去将败者的颈骨扭断。
“你叫他输,”小羽小声对圣章说。
圣章的思维能无线侵入任何机器内部,要谁输太容易了。于是在接下来的那场比试中,对手只要出招,兽头就敞开怀抱主动凑过去被打。操纵他的玩家急得大喊大叫,最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机器人把自己的颈骨扭断。
到傍晚时分,二人步行去舞会。路过一座高层服装城门口,圣章停步,问小羽:“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应当喜欢漂亮衣服啊。”
“喜欢啊,”小羽说,“可买衣服太费时间了。咱们这次是来找失踪者,不是来旅游购物的。”
小羽平时就特烦逛街时没完没了地试衣服。为了省时省力,一般是去固定几家品牌店,尺寸风格稳定,挑起来容易些。
“原来如此。可你今晚要去舞会,穿成这样不合适吧?要不我来帮你选礼服和鞋子?你全程不必在场。”
舞会的首要目的是让四王子给自己选个新女友。凡是24岁以下、在铴城中有合法身份的女性都可报名参加,还能带一名同伴。
“你能帮我选?”小羽的好奇心被勾起。
“相信我的眼光。”
圣章说完,站到小羽对面,先用他那对褐色的眼睛将她从上到下3D扫描一遍。小羽知道这么一来,她的身高三维就不再是秘密。换成其他十来岁的女孩也许会感到难为情,小羽无所谓。你的人就长成这么个样,谁都能拿眼看,却不能知道你的数据,不合理。
随后,圣章站到服装城大门前,抬头,从顶层开始扫描,颈部不时地做细微的方向调整。见他这幅样子,守门的保安们严阵以待。
小羽可以想象得出,他这是把楼里摆着的和库存的成千上万件女士礼服一一扫描,并用他体内的程序给小羽进行“换装游戏”。这还不算。圣章既然存储了人类从古至今所有的信息,多半有个“时装封面女郎数据库”,名副其实的大数据。先给小羽虚拟换装,再同数据库里差不多类型的女人进行比对,最后选出最优化的结果。
“找到了,”在扫完某层之后,他宣布道,“跟我进去吧。”
二人走进商场,乘电梯上到第九层。圣章直接找到结账处的售货员,说:“我们想买你仓库里编号U-139那只箱子底部的一件绿色礼服,中码,标价3980元的那件。”
又是绿色?小羽记得上次在西蓬浮国咏徽家里,姚诚替她从缪王妃的箱子里挑了件礼服出来,也是绿色。她知道大魅羽姐姐最喜欢红色,小羽自己平日多为素色装扮,气质清新如兰花。莫非绿色才是她的本色?
女店员都听傻了,“我们、我们还没摆出来的衣服你都知道?前天才进的货。”
“就说卖还是不卖?”小羽不耐烦地问。
“卖,当然卖,我这就去拿!”
五分钟后,店员捧着一件琉璃绿色的礼服裙回到大堂,塑料袋包装还未拆开过。小羽将礼服取出,展开,粗略地检查一番。倒不是信不过圣章的判断,好看不好看她也不在乎,但必须确认礼服在设计上没有暴露的地方。否则穿去舞会让她浑身不自在倒还在其次,万一给远在统帅府的陌岩知道了,会大大地火光。
圣章于是掏出祁哥给他的信用卡付钱,女店员则试探地问:“真的不用穿上试试?”
“用不着,”两位顾客异口同声地说。
圣章又帮小羽挑了双银色的凉鞋,小羽也没试,只确认了鞋跟,不能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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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在一座湖心岛上举行,这还是二人来铴城后第一次见到湖。水面下装着无数蓝白光的灯盏,这里的天上没有星星,星星都在水中。岸和岛之间连着一座玻璃桥,上桥之前有安检,盛装打扮的客人们排大长队等候。轮到二人时才知,原来每对客人要提前在网站上注册。
“我们不是去舞会的,”小羽对保安说,“就是上岛借个厕所。”
“已经注册了,”圣章说,“确认号8W6245.”
能随时随地无线上网就是爽啊,小羽心道,同时出示五金厂发的职工证。铴城没有统一的政府部门,身份证件都由所在单位提供。
二人穿过玻璃桥,进舞会大厅之前小羽先去换衣服。大厅周遭有些小间的更衣室和休息室,小羽找到一间空着的,从购物袋里掏出短袖连衣裙,穿到身上。前胸后背是对称的V领,两只短袖微蓬,边缘处各被一颗珍珠扎成蝴蝶状。蕾丝的裙摆前部及膝,后部到脚踝,大小长短如同为小羽量身定做。
再穿上那双银色的凉鞋,将马尾在脑后散开,便出了更衣室。别说,这件绿色礼服裙静止时清新怡人,一旦动起来,裙摆如波浪般起伏,让那一团绿色朝着四面八方铺开,似乎整个宴会厅、整个铴城的空间都被小羽的款款细步搅起层叠的气浪。
“如同一大锅菠菜汤,”小羽自言自语道,走向等候她的圣章。后者望着她的目光里有股呼之欲出的情绪,被学术上的精益求精暂时压制。
“还差一样,”他抬起双手在她头顶扫过,他的手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精准为她从左到右编了条森系花辫,让前来参加选秀的少女看起来更像舞会主办方的皇家千金。
“小羽,你并非古今中外最美的女人,”被压制的情绪无疑是爱慕,“但却是最迷人的那个。”
小羽冲他肯定地点了下头,“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走吧,该进场啦!”
此时大厅里的舞曲声已响起,小羽在一众万紫千红中独树一帜,星光四射。然而每每有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来请她跳舞,她会随意地摆下手,“不会整那玩意儿。”径直走到自助餐桌前,抄起只盘子,给自己盛晚饭吃。
“你要是想学交谊舞,我可以教你,”圣章看着她吃东西时,说。
“我会,莱瑞公学有这门课,啊呜啊呜,”小羽嘴里嚼着,眼睛在人群中搜索,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位蓬特王舅长什么样。“就是觉得这种舞太不正经。除非是夫妻或者官宣过的男女朋友,面对面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你说是吧?还‘交谊舞’呢,应该叫乱搞舞。”
圣章笑着表示赞同,“说得对,我可以用大数据为你作证,历史上好多男女问题就是这种舞给跳出来的。”
言毕,场中舞曲声骤歇。舞池里的人们正不知所措,一阵婉转哀怨的小提琴声从正前方的舞台上传到众人耳朵里。
第381章 两个人的一生
小羽随众人抬头朝正前方的舞台望去。拉小提琴的是个银发、银胡须、肤色偏黑的男人,白色燕尾服的领口镶着一排黑钻石。悠扬的琴声似乎不是出自他肩头的琴箱,那把琴弓缓缓摩擦在每个人的心上,擦出一条属于自己或他人的记忆之河。
没多久,小羽的视野中已看不见演奏者,宴会厅以及所有盛装打扮的客人都跟着消失。她置身于一间温馨的小屋里,面前是靠窗摆放的一张床,一个苍老的男人躺在床上。窗外的万物在一片柔黄的春光里迎接循环往复的四季,男人的生命却已走到尽头。他的脸上没有悲戚,因为站在床边的老太是陪伴了他一生的爱人。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未来的岁月是白雾茫茫的未知,无法预料这一生将会认识什么人、遭遇什么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天像一张反扣在桌上的扑克牌被人翻起——哦,原来今天是这样的!待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未知的惶恐早被一张张吃掉,所有的牌都翻开摆在那里。自己经营了一场什么样的生命,荣耀、失败、痛苦与温馨已不再是悬念。这是小羽和其他人听到的小提琴乐曲的前半部分。
后半部讲的是老头离世后,老太独自一人度过残存的年月。两根筷子本以为彼此一样长,结果当其中的一支走到尽头时,另一只发现自己比对方长了一截、多出那么一段。单根的筷子其实已不能再称作筷子,二减一不等于一,是种超出修复能力的缺失。听着听着,只有十来岁年纪、极少伤春悲秋的小羽眼眶湿润了……
“这后半段,是后人补做的,”圣章在小羽耳边轻声解释道。
“嗯?”小羽被揪回现实,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首世界名曲,叫《黄昏的春色》,三百年前著名作曲家曼德罗斯所作。可惜后半部分遗失了,我们现在听到的是别人模仿他的风格补做的。”
“哦——”小羽恍然,伸手在圣章胳膊上锤了一拳,“瞧瞧,带着你出门多好啊!什么都能整明白……那原作的后半部分,你知道怎么演奏吗?”
圣章腼腆地点了下头。
哎呀!一向好事的小羽这下来劲儿了。全世界人都没听过的世界名曲后半段,她家圣小宝会拉!不行不行,这么好玩的资源一定不能浪费了。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捱到台上的演奏家放低小提琴,冲听众们鞠躬,宴会厅里掌声雷动。小羽微调真气,载着她的话语穿过久久不息的掌声,送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嗯,演奏的水平还算不错的啦,表扬一下!可惜啊,只有前半部分是原作,后面东施效颦,想象力和感染力要逊色不少。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们,谁叫你们没听过原作呢?嘿嘿。”
这话说完,大厅里自然是鸦雀无声,台上台下几百道目光汇集到小羽身上。咱小羽怕被人看吗?转身抄起只新盘子,又给自己盛了半盘子的脆炸墨鱼仔和两个蟹肉饼。铴城位于深谷底部,海鲜都是天价,五金厂的饭堂里不可能见得到。
小提琴表演家还未开口,一个卷头发的中青年男人出现在舞台中央。男人穿着宽松的绸缎衬衣长裤,五官与身材较为骨感,只是神色中带着种习惯性的疲倦。或者说,厌倦更为合适。
“那位姑娘要是这么说的话,莫非听过《黄昏的春色》后半部分的原作?”
“不是听过,”小羽纠正他,“是什么时候气不顺了,就叫我小弟拉一遍来给我顺顺气。除了这首,还有好多失传的曲目他都会。”
又扭头对圣章道:“小宝,你去台上从头到尾来个完整的,给他们开开眼。”
圣章是不会怯场的,虽然在他短短几个月的生命中,也许还未有机会摸过小提琴这样乐器。只是在上台前有些放心不下小羽,像大人嘱咐孩子一样对她说:“有什么情况就出声叫我。”
圣章登上舞台,接过演奏家递过来的小提琴往肩上一架,小羽登时听身边的客人们低声议论,“瞧那拿琴的姿势,就跟曼德罗斯画像上一模一样啊。”
先重拉前半部,曲调上大致与先前的演奏相同,只在少数几个细节上有出入,有种不合乐法的原始意味。音乐虽非小羽的爱好,可她也能听得出来——圣章的版本是原作。谁说“机器演奏的乐曲是没有灵魂的”?人类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到了后半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音乐并没有转入离别后的孤单与思念。首先描绘的是二人识于微时,出生在同一个宁静的乡村。她穿的裙子有些臃肿,让她看起来像个布娃娃。他瘦,但有力气,可以帮她把不听话的牛羊赶进圈里。四处是开阔的草地,旋转着水车和风车。远处地平线那里,有高耸的城堡和塔尖上飘着的旗帜。
一晃眼,他俩都长大了。他还是很瘦,面色逡红,个子高得有些突兀。没有一件衣服是合身的,让他看起来像田间被风吹拂着的稻草人。她比他要结实,淡蓝色的大眼睛因为爱笑和鼓起的脸蛋变得细长。
两家人都各自为他们安排了相亲对象。“我要嫁给布兰迪,”她说。“我要娶菲比,”他说。家人们点点头,于是他们就成亲了,在野外燃烧着篝火的夜晚,与邻居们一起转着圈跳舞,喝光几个木桶里装的葡萄酒。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是个胖乎乎的男孩。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浆洗、浆洗,院子里挂满幼儿衣服和尿布。宝宝却成天脏兮兮的,和父母一样卷曲的头发中总是少不了草屑。
宝宝得了严重的病。宝宝没能挺过来,被葬在离家不远的一棵赤松下,那里是他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其后的一年,年轻的父母看起来骤然老了十岁,也不如原先那样爱说话、爱笑了。直到他们的女儿出生,女儿之后又有了个儿子,这个家才又热闹起来。
他们给木房后盖了间小屋,喜欢画画和木匠活的儿子能在里面待一整天。他们驾着马车去看望孩子们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车上放着自家制的大块奶酪。有次回程的时候赶上暴雨,马车从陡坡上滑下来,男人摔伤了腿,那之后便很少出远门了。
两个孩子各自成家,祖辈们也相继离世。日子一下子清闲下来,男人开始在儿子的木匠屋里做活,家里于是多了好多板凳。高高低低的板凳无处堆放,只能拿去送人。妇人不停地给子女和孙辈们做着织物,直到有一天,眼睛在油灯下无法视物,放毛衣针的篮子被男人搁到衣橱的顶上。
那之后的夜晚,他俩各自坐在摇椅中,共同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不怎么开口说话,但偶尔蹦出的只言片语证明,回忆是同步的。
最后,画面回到那个春日的黄昏。老太太小羽穿着臃肿的裙子站在床边,看着即将离世的老伴儿。哦,对了,这个男人就是圣章。不是一生下来就已成年、有着永世不坏之躯、内存里囊括了整个人类文明的智能机器人圣章。是个像她一样自然老去的普通人,但眉眼保留着年轻圣章的特色。
“这样过完一生,才是最好的选择,”躺在床上的他用苍老但依然温热的声音对她说,“虽然只是大千世界里一个凡人短短几十年的体验,一辈子的脚步局限在同一片狭小的土地上,却足以让我理解生命,让我从更深的层面来感受这个世界。”
幻境中的老圣章说完这番话之后,闭上眼睛,大厅里的乐曲声也恰好结束。台上的年轻人朝听众们鞠了个躬,放下乐器,在一片寂静中走下台。
小羽手中还捧着个盘子,嘴里含着只嚼了一半的炸墨鱼仔。在场的其他听众们也都像她一样呆住了,小羽不知道他们是否也看到她和圣章所经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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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章还没走到小羽面前,就被一群男女围住。有的称赞他琴艺好。有的问他从哪里得来的原谱,问他肯不肯写下来卖给自己。有的问他是哪里人,父母做什么的,结婚了没有。小羽见他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自己去倒了杯果汁,吭哧吭哧地把盘子里的食物解决掉。
在她吃东西的时候注意到,大厅的某个角落射来一双让人极不舒服的目光。小羽脸上维持着无辜的表情,看似漫无目的地往目光的方向扫了一眼。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油量的黑发偏分,两撇胡子的末端微微上翘。这些还好。那对眼眶中的白眼球过于明亮,包在一圈黑眼线中让人不寒而栗,让人想起偷小孩的人贩子,物色冤大头的骗子,和看中你肾脏的蛇头。
此人会是那位夜总会老板、皇舅蓬特侯爵吗?小羽心道,这么膈应的人如果不是皇舅,得找机会揍他一顿。如果是皇舅,先查出他和希娜小姐失踪案有无关联,再揍他一顿。
还在胡思乱想,圣章终于摆脱了他的崇拜者们,回到她身边。
“你……”他小心翼翼地问,“看到了吗?”
小羽知道他问的是小提琴乐曲的幻境。将手里的刀叉放回桌上,拿餐巾纸擦净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看到了,你刚才的演奏称得上完美!故事感人,非要挑毛病的话,有点过于乐观了。”
“乐观?”
一向皮打皮闹、没心没肺的小羽脸上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你所描绘的这二人的经历,看似平凡,实则为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好多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遇上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愿意携手走到老的伴侣。还有的遇上了,对方却早早离去,比如我父母,比如陌岩……和我的前世。”
其实这些话小羽没必要说出口。圣章既然通古晓今,应当清楚有多少人毕生最大的愿望是生存下去,最期望得到的东西是健康,奋斗的目的不过是与其他人站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所以,要我说呢,”她伸出双臂,朝着他从头到脚比划了一下,“长生不老、无所不能,你这是多少帝王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境界啊!还可以一次接一次地谈恋爱、娶老婆,多好。”
小羽笑了。圣章没笑,眼神和幻境中弥留之际的老头子一样,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多好的姑娘。”
小羽面上笑容还在,凑近了问他,“喂,帮我看看,那家伙是不是皇舅?”
圣章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冲她肯定地点了下头。小羽正打算实施她的计划,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是刚才在台上问她话的四王子。王子先称赞了圣章的琴艺,说希望明晚赏脸去他家,为父王和母后再演奏一遍这首旷世难寻的名曲。圣章不答,征求意见地望着小羽。
王子这才转向小羽,惯有的厌倦之色一扫而空,“请教姑娘芳名?是才搬来铴城的么?否则我应当有所耳闻。”
“卫小羽,”小羽冲王子伸出右手,“幸会幸会。我在五金厂上班。”
“五金厂?”王子错愕地同她握了下手。“怎么会想到去那种地方工作?”
“五金厂不好么?”小羽反问道,“殿下您在哪里上班?”
“我……”王子阅女无数,但显然没见过小羽这种类型的。笑了,“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喂,那位大叔是你舅舅吧?”小羽大方地指了一下蓬特所在的角落,“你舅舅盯了我老半天了,他是不是看上我了?你舅母呢,舅母还健在吗?老实说,我也觉得你舅舅挺可爱的。”
“皇舅他……”王子略微变色,但显然不方便多说。
小羽觉得今晚可以到此为止了。童话故事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公主永远是最早离场的那个。
“我俩得回去了,明早还要上班。殿下若是诚心邀请我们,明晚六点派车去五金厂接,好吧?小宝,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