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硬玉与蝴蝶
“你是说,想转去生物化学专业?”学科指导员是个满头卷发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女人。“你确定吗?”
乾筠点点头。他是一个月前来兜率天读大学的。梳了二十年发髻的他剪了短发,脱下齐姥观的道袍换上长裤衬衫。虽然不算眉目传情的美男,原先的他也常被人夸,说他是种“硬玉”般的长相——皮肤干净,五官轮廓不突出但很清晰,神色淡泊,目不斜视,被称作道门中最有君子气质的年轻人。
“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指导员劝道:“我知道你的文史功底很好,又是大家族出身,所以你师父为你报了管理专业。学数理化需要多年的基础,你没上过现代学堂,直接读高等生化会有难度。”
乾筠拿起搁在地上的书包,打开,里面是一摞书。“我会先把中学的基础内容补齐。作为道门修行者,丹药是很重要的一项内容。我们齐姥观历史上出过不少这方面的宗师,我也读过他们传下来的书籍。然而我想试试从现代生物化学及药学的角度来理解丹药。”
“哦,你有什么想法?”
“江湖上大部分炼丹术士们炼出来的成品,不仅不能长生,而且有毒。这并不是说,丹药一学都是骗术,有不同灵效的仙丹是真实存在的。我想从分子甚至原子、同位素的角度弄清楚他们的区别。”
指导员点点头,“想法倒是很好,只不过我听说你在这里只待一年。时间本来就有限,还要先补齐基础知识,这么艰深的课题没有三五年是摸不着头脑的。”
“活到老、学到老,”乾筠不为所动地说,“学堂只是打基础的地方,做学问是种毕生追求。”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这里面也多少带些赌气的成分。最近半年他潜心在道观里修行,可谓足不出户,偶尔听师叔师侄们提起魅羽。那丫头现如今可了不得,不仅上天入地哪里都去,还会用什么高维物理知识来解释法术现象。
他俩之前虽有过婚约,但总共没单独相处过几次。一次是在他家里——宜梅庄的一间三清祠,他俩用齐姥观的招数比试。第二次是在紫午甸洲,他代表师父去女王处赴约,曾与她一起去找殁天枢。第三次则是在鬼道的雅宣阁,她是个被毒哑了的舞妓。总之谈不上有感情,忌恨、吃醋什么的更无从说起。事实上,就凭性格和三观上的差异,若是硬凑在一起多半不会幸福。他就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当年她是为了龙螈寺的陌岩和尚同他悔婚的。陌岩是什么样的人?可不止是下凡的佛陀那么简单。论出身,是燃灯古佛的二徒弟、释迦牟尼的师弟。论才华,无论在佛国还是人间,都称得上震古烁今。论智慧,据说当年一个人闷头关在禅房里推公式,就已经走在了现代物理学的前端。败给这样的一个人,他乾筠心服口服。
让乾筠不太服的是魅羽自己的成就,当然这点他是不会对任何人承认的。张家作为玉帝在人间的旁支,地位显赫,历来娶进门的媳妇都不是一般女子。然而作为一个老式家庭里长大、受传统教育的修行者,乾筠在他的婚姻观里,始终认为女人是处于辅助地位的。
比如他的嫂嫂,也是魅羽的前二师姐,同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为什么人家就懂得相夫教子,把一个大家族搞得和和睦睦,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这难道不算一个女人的成就,而且是最值得赞赏的那种吗?
再看魅羽,当所有人都认为她走得太远、叫不回来的时候,她是个什么反应?走得更远。当年她跟着陌岩离开后,估计就再也没在脑海中想过他乾筠一回。陌岩转世后,她不仅没收敛,还去天庭做七仙女,去高阶天界里做特种兵,在修罗人的战场上叱咤风云。
真是个从来只会往前看、没心没肺的类型。遇上厉害角色就拜师学本领,或者舔着脸问人家要宝贝。同各处的皇族、权贵、宗师都能沾上点边儿。寒谷师父每次提起她,那叫一个赞不绝口。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她在追求什么,要得到什么才会满足?她的存在让认识她的男人们情何以堪呢?
总之,在婚姻大事上乾筠同父母及大伯看法是一致的。这两年长辈们按照他的“意愿”为他介绍了多个名门闺秀、道门闺英。有的比大嫂还贤惠,比魅羽漂亮,诗书棋画样样精通。也有识大体、明大理的道门正统或武学之家……然而不知为何,一个都没看上。无感。像被辛辣食物刺激得味觉丧失,再吃啥都品不出好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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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完专业的那天下午,乾筠没回宿舍,而是应约去宗先生家里吃晚饭。之前为了送他来读书,寒谷师父同乾筠父母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最终联系到兜率天内院的一位修道者宗先生,帮着办了各种身份和入学手续。
当然忙也不能让人家白帮。宗太太最近几年身体虚弱,终日口干舌燥、皮肤龟裂,不到五十岁的人干枯得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看了好多医生都没查出大病,怎么调理也不见起色。而宗先生因为修行的缘故,头发乌黑浓密,两眼炯炯有神,二人走在一起真有点儿母亲和儿子的感觉,让太太伤心不已。
寒谷给看过后,说是命犯源岁,加上先天五行极度缺水导致。什么叫源岁呢?世人只知有命犯太岁一说,这个太岁星,每十二年绕行六道一次。而源岁,是在这之上的更长时间的轮回,一个周期要三百六十年,每次历劫要十载。凡人寿命不过百年甚至更短,所以很多人在有生之年压根儿遇不上,遇上的也只能归结为运气不好。这个周期乃是修道有成、寿命千万年的神仙们发现的。不巧的是,宗太太这几年刚好就轮上了。
怎么治呢?齐姥观所在的符淼山上有条大瀑布,从山顶垂下来时是一条,到了半山腰左右一分为二变作两条,远看就让人想起这个“淼”字。此瀑布有“南阎灵水之冠”的称号。寒谷回去后,取了一罐符淼山的水,让乾筠来兜率天时捎给病人服用。一同带去的还有齐姥观的独门易行符。这个易行符具有转运的作用,等于将当前几年的运势快速翻过。宗太太已经在源岁中熬了几年了,现在用在她身上,刚好就结束了这个劫。
果然,这才过了一个月,宗太太眼瞅着就滋润起来。据她说,皮肤已经很久没这么光滑过了,一下子像是年轻了十几岁。今晚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招待乾筠。宗先生是旺滩一代知名的修道者,家里开的中药店生意也不错。即便如此,也只是在高层公寓楼中买了带露台的三室二厅。乾筠心道,兜率天的房价可真是鄙夷所思。
饭吃到一半,宗先生拿出张请帖,递给乾筠。“有人请我周五去参加宴会。年纪大了,不爱凑那个热闹了。你初来乍到,正该多认识些人。”
乾筠接过请帖。“是什么人?做什么的?”
“不清楚,据说也是内院会员。我想多半是个生意人吧?能在旺滩中心地带买得起一栋独立屋,那可不是一般地有钱。”
乾筠扫了眼请帖——百石先生的生日宴。乾筠酷爱书法,看到末尾的签名寻思,如果是这个百石亲手写的,也还算是个雅人吧。那就去看看。
况且临别前寒谷曾嘱咐他,一年后要参加玉帝竞选,多认识些人没有坏处。不要以为这里离天庭十万八千里,你做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当别人不在乎你的时候,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跳舞他们都视而不见。而众人一旦盯上你,就有办法对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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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乾筠头一次走进“大学化学一”的讲堂。同坐的三十来人都是新生,但在开学头两周一齐上过几次课了,貌似能互相叫出名。坐在第一排的某个年轻人还是本校某教授的儿子,消息灵通,回头瞅了乾筠几眼,低声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哇——”一片惊叹声,几个男生转过身来,问乾筠:“听说你要去天庭做玉帝?”
“什么什么?”坐在乾筠左前方的三个女生问,“什么玉帝?”
“玉皇大帝啊,”那几个男人回答道,同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乾筠。
“你们不要乱说,”乾筠纠正他们,“候选人很多,目前八字还没一撇。”
全班同学闻言一片寂静,随后哄堂大笑。坐在乾筠前排的一个女生回过头来,说:“玉皇大帝?以为都是神话,闹了半天还真有其人。这也太厉害了吧,”说着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这女孩的眼睛怎么能那么大?乾筠心道,嘴唇则小得不像话。长且密的眼睫毛忽闪着,发梢在肩部向外翻卷,让人联想到蝴蝶。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乾筠会不会飞、需不需要吃饭、能否预知考题之类的问题。乾筠毕竟比这帮大一孩子们年长五六岁,虽然被他们问得有些不自在,也没太当回事儿,一笑了之。来兜率天后才发现不同世界的人生活可以如此不同。曾坚信“祖宗之法不可破”,却原来有些地方连祖宗的概念都没有。现在的乾筠确实比原先豁达了。
另外,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天庭这次选玉帝倾向于从高阶天界里物色候选人。眼界和见识这些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是对自己熟悉的世界,也要跳出来才能一览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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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指导员昨天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今天的两节课乾筠都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而坐在他面前的蝴蝶——听人叫她乔依儿——是个精通数理化的理科女学霸,知识面广,反应也灵敏。
下课后全班新生约好了晚上包场打桌球联络感情。乾筠于是赶去图书馆,抓紧下午的几小时掏出中学化学课本,从头读起。仔细读倒是能大致弄明白意思,但望着这么厚厚的一本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到入门水平。
“补习呢?”一个女声问道。
乾筠抬头,见是乔依儿。她正低头望着他,眼睫毛扑腾扑腾地,像在犹豫她这只蝴蝶是否该降落到他的花枝上。
“你这样不行的,”她又说,“光看文字理解不够直观,也很难记住。”
记住倒是不难,乾筠暗道。比这再难的典籍他都能背下来,不过这倒没必要说出口。
此刻她已在他身边坐下,打开桌上的台式电脑,噼啪敲了一番键盘后,调出来一些视频。“这里有动画机理演示,还有实验录像。你的目的是快速上手,不为应付考试,把这一整套课程看下来就差不多了。有不清楚或者需要深究的地方,再去翻书。”
“谢谢你,”乾筠真诚地说,“你们这些高端教学方式真不错。”
想起他读过的那些修道、习武、炼丹类的书籍。文字再详细,时隔多年也很难完全领悟前辈们的意图。有图片的要好些,但画图太麻烦,也只能画个大概。要是有这种视频可以看,对道学的传承将会起到多大的推进作用?只不过他所属的世界连电还都没有呢,这些玩意儿更是别想了。
二人随后静静地自修。乾筠有不懂的地方问乔依儿,她都耐心解答。小小年纪却很善于讲解,乾筠认为她将来应该考虑做个讲师之类的职业。
到晚饭时间,二人离开图书馆一起去学校食堂。为感谢她的帮助,这顿由他来付钱。随后找了张僻静些的桌子坐下。虽然饭菜比较随意,乾筠按照多年养成的就餐习惯,依然正襟危坐。饮料别人都是对着嘴喝的,他却先倒入一次性纸杯中,冲乔依儿说了声“请”,才开始一板一眼地吃饭。
“你真有意思,”她笑着盯了他半天,“在家还跟父母住在一起吧?你们家大不大?”
乾筠等口中的食物咽下之后,才说:“大。”即使不算外乡的封地,单是宜梅庄内庄和外庄,加起来的面积就有两千五百亩。
乔依儿点点头。“我猜,家里都不用你妈妈亲自下厨,有个专门做饭的佣人对不对?”
这么说当然不准确。乾筠家里不仅有厨子,而且给他做饭的是单独的一个伙房。父母、哥嫂、大伯,都有各自的伙房。不过他只是点了点头。
乔依儿叹了口气。“我爸妈都是辛苦工作的上班族,原先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屋里。真的是只有一间!四四方方的,角落处是厨房,厨房和睡觉的床之间用隔板隔开。厕所浴室每层居民共用。”
乾筠听到这里摇摇头,无法想象那样一种生活方式。在南阎,就算是穷苦人家也不会住得那么寒碜。
“后来妈妈死了,后妈带进来两个哥哥。实在住不下了,换成一室一厅。爸妈住里屋,哥哥们在厅里上下铺。露天阳台密封起来,给我在那儿搭了张床。”
“至少他们花钱送你上大学了,”乾筠安慰道。他俩就读的这间大学的学费可不便宜。“你现在还和他们同住?”
乔依儿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摇摇头,随后看表。“不早了,我得先回家看看。晚上见。”
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要回家一趟,大概父母或者哥哥生病了,需要照顾吧?毕竟才认识不久,乾筠也不好多问。眼瞅着她站起身,原本红润的脸庞似乎少了些血色,把没吃完的食物胡乱一包,匆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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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乾筠准时来到同学们包下的桌球场。位于娱乐中心的第十七层楼,这个共有四张桌子的球场不算宽敞,但一侧都是大玻璃窗,适合看旺滩夜景。乔伊儿一直未出现,可能家里真的有事吧。两个热心的男同学则自告奋勇教乾筠打桌球。
“呐,规则我们都和你说了,”当中一人将球杆塞进乾筠手中,“你试试,我指挥你。他做你的对手。”
乾筠右手执球杆,像是握着把剑,绕着球桌走了一圈。左手时不时在排列整齐的二十几个球上方虚虚地划过。作为正统道门出身、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行家,又是习武修行者,乾筠的方位感自然是准确又敏锐。对于他来说,一个物体并不是只在看到的时候才存在于视野中。凡是在他的气场范围之内,他都能感受到其存在。
站定,开球。毕竟没有看过比赛,乾筠完全听指挥者的。然而无论提什么要求,比如这次的目的是把那个球打入袋,收杆后主球要停在什么地方,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做到。围观的同学们都看傻了眼。“你真的是第一次打?”
“真是个神人,”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
她来了,她最终还是赶来了。不知为何,场中原本昏暗的光线似乎变亮了,手脚也轻快起来。乾筠尽量低调地打完剩下的球,也没让对方输得太难看。
退场后,乔依儿出现在他面前,二人走去窗前看夜景。她今晚穿了一件轻纱质地的长裙,荷叶袖上印着彩色花纹,让她看起来更像只蝴蝶。只不过她的脖颈处怎么有块淤青?下午时还好好地。
“你和人打架了?”乾筠皱着眉问。
“哦,没有,”她慌张地说,“之前来得匆忙,不小心摔了一跤。”
乾筠生于武学世家,怎么可能连摔伤和击打伤都分不清?但她既然不想说,也不便追问。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我们齐姥观自己制的疗伤药,你试试。”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一时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但两人又都不想离开对方。
“这周五我要去参加个宴会,”他想起百石的请帖上说,可以带一个客人。“你愿意与我同去吗?”
“周五……”她的脸上写满遗憾,“周五我刚好也有事,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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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初四人上午离开警局后,先回酒店退房取行李,再找地方吃了午饭。为了安全得搬去别处住,但此刻入住还太早,四人决定随便逛逛。
去哪里好呢?两个男人心里暗暗希望大家能分头行动,然而他们低估了那对性格相似、心意相通的姐妹。
“都这个点儿了,就去附近的科学馆吧,”大魅羽对铮引说,“难得来科技发展程度高的地方,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回去后兴许能把灵感用到战场上。”
小魅羽则对境初说:“我记得百石曾和我说过,深翠湾科学馆是整个兜率天最大、最有名的,值得一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男人们也不好反对。逛完科学馆,傍晚时分住进酒店,这家虽然规模小些,设施还算不错。总共开了两套客房,饭后大家先去了铮引那边。两女在客厅一角说私房话,铮引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境初自己进卧室同陇艮联系。
原来陇艮此刻正在旺滩的百石家里。先前他帮百石从常树那里拿回了至关重要的说明书附图,百石为了答谢,特意请他来做客,用心款待。陇艮还告诉境初,明日是百石的生日,请他们几人都来赴宴,晚上正好一同坐船离开兜率天。
境初心里是一万个不想见那个夺了陌岩身体的情敌,但不去似乎也不好另行安排行程,只得答应了。从卧室里出来,陪铮引看了会儿电视,倦意上来了,走到两个魅羽跟前说:“不早了,跟我回房吧。”
两个仙女一同摇头。“不,过了明天就各奔东西了,今晚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
境初的忍耐终于到极限了。“我不管,跟我回房去,”说着伸手去拉女友的胳膊,却突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你俩谁大谁小?”
两女望着他,微笑不语。
“我的姑奶奶们,既然长得一样,就不要再弄同样的衣服和发型了好不好?”
“不好!”二女异口同声地说。
境初转身,求助地望向铮引。后者在沙发上笑了一会儿,关上电视,走过来拉住境初的胳膊。“走啦,你跟我去睡。”
境初被不情愿地拽走了。到门口时,回身指着二女说:“等着,有你们好看。”
第167章 贱人贱命
乾筠第二日下午来到百石住处。进院后是个泳池,旁边有个能坐六七十人的露台,此刻差不多坐了半满。冬日的池水应当是被加热了,在汩汩冒着热气,十几个女客在池中大方地展露着自己前凸后翘的身材。乾筠知道这在兜率天是正常的社交活动,但还是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尽量不望过去。
刚才在门口时,仆人看过他的请帖就放他进来了,既没领他去指定的座位,也没带他去拜见主人。乾筠在露台边站了一会儿,见新来的客人似乎都没有见主人的意思,进来就随便坐,同身边的陌生人攀谈。这当中究竟有多少人同他一样压根儿就不认识主人的?无从知晓,且没人在乎。
找了张最空的桌子坐下。桌边原本坐的一对男女聊得正欢,见他加进来,暂停谈话,礼貌地冲他点头致意,又接着聊。乾筠从仆人手中接过酒水和一碟坚果,慢慢地品着。这什么酒?度数也太低了些,和果汁差不多。
想起乔依儿,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她说周五也有活动,是和朋友或家人们一同外出吗?唉,将来如果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和大伯,恐怕要费些周折呢。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太早,毕竟认识没几天,但在乾筠的世界里,谈恋爱并非走向婚姻的必经阶段。男女见过一两面后互相有了好感,回去便找父母提亲是常有的事。很多夫妇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呢,听媒婆嘴里说两句就拍板了……
入口处一阵骚动。乾筠放眼望去,见两个身穿银灰色晚礼服、艳光四射的女人走进来。是美女无疑,难得的是从头到脚都一模一样,大概是双胞胎吧。个子中上,身材比例好,腿长,走起路来动感十足。头发应该是先烫过再挽了个发髻,两鬓有几根卷曲的发丝垂下来。上衣无袖,戴着高过肘部的蕾丝长手套。五官是种妩媚又喜庆的美,弯弯的双目顾盼生姿。
等等,这不是魅羽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还变成了两个?可能其中一个用了易容术或别的什么法术吧。二女身侧伴着两个男人。个子很高那个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身材健硕,神情温顺。五官乏善可陈,眼睛像高度近视般无神,但又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此人乾筠见过一次,是修罗将军铮引。
大概七八个月前乾筠曾带领一众女子,包括魅羽和她的姐妹们,去夜摩天参加七仙女预选赛。当时也不知修罗人起了什么内讧,这个铮引曾当众被人指控贪污、投敌,以及偷看索宇大将军的孙女洗澡等三项罪名,全靠魅羽不慌不忙地一一替他化解。当时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铮引是很喜欢魅羽的,最终能如愿以偿,真是可喜可贺。
至于另一个男人,比魅羽大十来岁的样子,目光深邃、气质高贵。来参加生日宴的绅士们大多仪表堂堂,此人依然算得上鹤立鸡群,连仆人同他说话时的神态都要比对其他客人恭敬。乾筠曾听说魅羽去到天庭后,便和一个空处天来的叫境初的公爵在一起了,多半就是此人。
人们还在小声议论着新来的四人,乾筠背后又一阵骚动。转身望去,见屋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年龄不大,身材干瘦,骨头很硬的样子。身上穿着休闲式样的衬衣和军裤,正望着入口处的四人呵呵傻笑,脸上堆满笑纹。乾筠府里颇有几个类似外貌的仆人,通常是从较为偏远闭塞的乡下来的,不知这个规律是否适用于外天。
一同出来的另一人穿戴舒适随便,看神态像是此处的主人。待看清此人长相时,乾筠又吃了一惊。这不是陌岩吗?转而想起曾听人说过,陌岩转世是因为身体被人霸占了,原来那个人就是百石啊。他跟魅羽不应当是死对头才对吗?怎么又成了朋友了?
正暗自疑惑,新来的四人已走上露台。干瘦青年快步迎过去,管境初叫了声“老板”后便不再理他。一手拉着一个魅羽,看完一个看另一个。
主人百石似乎也呆住了。直至两个魅羽分别同自己的男人入座,他才长叹一口气。“两个?都没我的份。”
说完,也没上前打招呼,沮丧地转身走回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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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筠虽然不会使什么探视法,作为习武修行者,听力比常人要灵敏得多。他一边低头吃着坚果,一边听二女叽叽喳喳地讲些无关紧要的事,大概是顾忌此处人多耳杂吧。至于那个青年,二女管他叫陇艮。
“两位仙女不是一直穿红的吗?”陇艮问。单听他那微微嘶哑的嗓音,乾筠就能判断出这是个有趣的人。“今日怎么改变风格了?”
“什么叫一直穿红的?”一个魅羽不以为然地反问。
“难道我穿过的军装也是红的?”另一个魅羽接茬,“你见过红色的军装吗?是生怕敌人找不到,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乾筠暗笑,这些日子不见,那副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脾性一点儿也没改。
正在琢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眼角瞥见自己这桌多了对男女。抬眼一望之下愣住了,女人竟然是乔依儿。还是微微向外卷的发型,脸上的妆要比平日浓。紫色低胸礼服裙不能说难看,只是把原本活泼知性的女学霸搞得有些艳俗。
而一同前来的男士看起来五十好几了。满脸春风得意、营养过剩,头发没剩下几根。衬衣领带手表单个来看应当都是名牌,凑在一起却有种浓浓的炫富味道,比起坐在那边的境初真是天上地下。一入座便将仆人们呼来唤去的,整个露台都是他的双臂在挥动。
乔依儿应该是一早发现乾筠了,僵直地坐在那里,浓妆之下的面孔血色全无。乾筠作为修行者,气息一向平稳绵长,此刻胸腔却似缩小了,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急促起来。当然他还抱着侥幸心理,也许男人是乔依儿的父亲、叔叔、干爹。也许只是个动了心思的有妇之夫,带年轻女人出来喝酒撑下门面……
“咦,这是怎么了?”男人这时才注意到乔依儿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今天下午在床上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嘛。”
周围坐着的客人有不少闻声转过身来,打量着这对男女,脸上尽是鄙视。
“你小声些,”面如死灰的乔依儿冲他央求道。
男人倒是稍稍压低了嗓门。“哦,你是在担心你儿子吧?没事啦,我说他就是感冒嘛。”
随后又向同桌的人解释道:“这丫头十五岁就生孩子了,是不是很厉害?呵呵,孩子爹都不知道是谁。还好遇上了我,一般哪有男人肯要二手货还带着拖油瓶的?我可是送了她一整套公寓——她的名字!”说到这里,好像自己都被自己的慷慨大度给感动了。
乾筠只觉血涌上头,两耳一阵嗡鸣。想不到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好老天爷给他一个机会看清真相……便欲即刻起身离开,两条腿又如失血过多般动都动不了。
坐在不远处的两个魅羽应当也是听到了什么,齐齐转身,射过来的目光如剑。随后一个魅羽冲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后者离开铮引,扭动着腰肢走过来,站到男人和乔依儿身后,在他俩中间弯腰探身。
“这张桌子,还能不能挤进我这个大胖子?”她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甜得像抹了蜜。问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的脸,像在看大帅哥。
男人侧脸望了望她,立刻两眼放光。“你、大胖子?哈哈,美人,这是要逼得别人都绝食才罢休吗?”
说着先将乔依儿的椅子推远一些,自己又往另一边挪了挪,冲侍者招手,“喂,再添把椅子。”
魅羽入座后,目光细细扫过在座的每个人。乾筠肯定她认出自己了,多半也猜出他和乔依儿的关系,因为他俩的面色都极为不正常。他还注意到那边厢的境初蹙眉望过来,似乎要对铮引说些什么。铮引则伸手制止了他,端起杯酒。“来,咱哥俩喝酒。”
“这位大老板贵姓?”魅羽又用那种令人起鸡皮的缓慢语调问,“做什么发大财的生意?”
“小美人猜猜呢?”男人脸上的每颗痘痘都在发光,“兜率天什么生意最赚钱我就做什么。哦对了,我姓赵。”
魅羽的眼睛在放光。“赵老板原来是做房地产的,那不是很有钱?不信,我不信,骗人的吧。”
赵老板急了。“我怎么会骗你呢?单是旺滩就有十几处物业。”
“真的?”魅羽眨眨眼,扭头指着百石那座三层楼顶部的一个用来种花的平台。院子里有楼梯直通平台,不需要进屋就能上去。“不如,赵老板带我去上面看看,给我指指你的物业都分布在何处?”
“没问题!”赵老板爽快地站起身,看都没看乔依儿一眼,就同魅羽双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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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筠知道魅羽是故意把赵老板引开的,但他已经没有兴趣同乔依儿说话了。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桌子,穿过人群朝院门口走去。百石这座独立屋虽坐落在旺滩中心,在院子里就能听到马路上的车声人声,但出门后还是有条僻静的小巷。除了百石这户只有公园后门,小巷尽头才是马路。
乾筠站在巷子里,胸膛起伏,大口地喘着气。随着黄昏的到来,街上贴着地面起了凉风。他想先冷静一下,让神态恢复正常,再去路口打车。不料身后的院门又开了,乔依儿从里面追出来。顶着那头卷毛却不再像蝴蝶,而是只还未破壳而出就被人提前抠出来的鸡仔,潮湿、惊慌、措手不及。
乾筠用沉默在身边筑了一道墙。可以感觉到她有一堆话要讲,不用问,定是自己从小有多苦、又多希望攒够学费上大学之类博人同情的套路。他为什么要听这些呢?跟她又不熟,连她的为人都没搞清楚,居然想到婚嫁的问题上了。要怪就怪自己阅历太浅吧。
转身便朝马路口走去,她在后面小跑追着他。“你听我说,你不要信他,孩子的父亲是谁并非不清楚……”
他还是不理她,只顾往前走。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这些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她泣不成声地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是不想你看贱我。”
他止步,倏地转身。“你如果不想别人看不起你,就不要做轻贱自己的事!”
长这么大,如此大声说话的次数都数得过来。
“君子固穷,乐天知命。一个人如果奢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东西,迟早会犯错。你有志于做学问是好事,兜率天的公共图书馆都是免费的,网上也有各种资源。有手有脚地找份工作,同时不断充实自己,怎么就不能活了?你那个男人我看着就反胃,你居然能……”
这话倒没有夸张,说到这里乾筠只觉胃里翻江倒海、酸水已经涌上喉咙,再待下去只怕会把刚刚吃进去的坚果都呕出来。从小到大接触的不是朝廷命官、巨商贵妇,就是道门同修、风雅之士。连下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过后,才能到他身边工作。今天见过那个赵老板,才了解到无耻可以没有下限。
当下甩下捂着脸痛哭的乔依儿,走到路口截了辆计程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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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板同大魅羽登上屋顶平台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的物业。
“看不见啊,都挡住了,”魅羽依然慢声细气地说。若是仔细听的话,语调中的蜜糖已荡然无存,只剩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然而赵老板正值意气风发,自然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要不然,你和我到那顶上去看?”她指了指附近一栋百层高的大厦。也不等赵老板同意,一把揪住他的后领腾空而起,朝大厦顶部疾速飞去。
眨眼间,二人落在大厦顶部的避雷针旁边。百石的住所同大厦所在地原本地势就高,整个旺滩都在脚底一览无余。魅羽松开赵老板,先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景色。随后才望向他。“赵老板不妨先和我说说,你仗着有房子有钱,已经糟蹋了多少黄花闺女了?”
赵老板如同一只刚刚被电击过的小肥鼠,瞪着面前的空气脸色煞白,冷汗直流。过了半晌才醒过神来,转身朝魅羽扑通一声跪下了。“仙姑姐姐饶命啊!可别吓唬小的,小的心脏一向不太好,会出人命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哦哦,没有糟蹋谁,都是她们自愿的。像乔依儿这样的贱货,带着个孩子都不知道跟过多少男人了。我不嫌她脏,给她吃给她住,几乎相当于做善事——”
“自愿的?”魅羽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向上举,将二百斤的身躯轻易举过头顶,又往平台边缘挪了挪。“你今天和我上来,也是自愿的对不对?到时我就告诉警察,你在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双腿一软,自己跌了下去。你觉得警察会不会定我的罪?”
赵老板被扼得气都喘不过来,两手在胸前挥舞。魅羽将他放回原处后,他猛咳了几口,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大仙姑千万不要啊!我送你一套房,不不不,三套、五套!我真的没干什么伤天——”
“你之前说,这个乔什么住的房子你已送给她了,有这回事?”
“是是是,真的是送她了,只不过目前还是我俩共同的名字。”
“哼,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被你糟蹋了这么久,这套房子就算她的青春补偿费。以后你不要去找她,知道吗?我可是神出鬼没,随时都能找到你,要你的命。”说着将手伸进发髻里,拔出银蟾蜍的舌头。
“是是……哎,人呢?”赵老板愣在那里,东看西看。
魅羽把银蟾蜍的舌头塞回,显了形。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又忽地离开大厦朝下方飞去。
******
远去的计程车已经看不到影儿了,乔依儿才转身往回走。她记得十五岁时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儿子的父亲是两个继哥哥之一,有天晚上父亲和继母带着小的那个外出,她和另一个单独在家,被强奸了。这事她一直没敢对任何人说,只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有时半夜在被窝里哭醒过来,就告诉自己是场噩梦而已。等有天她强大了、独立了,再来审视这个梦对她造成的影响。
不幸的是,居然怀孕了。毫无经验的她去看医生时胎儿已经五个月大,无法打掉。还是同学们见她腹部变化太明显,好心提醒她,才想着要去医院检查的。回家后告诉继母,继母气疯了。没有责怪自己的儿子,反而骂她是个狐狸精,带坏有着大好前程的哥哥,当着她父亲的面要从阳台上跳下去。
她知道继母不会真跳的,但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当晚半夜收拾了些行李,带上可怜的一点零用钱离开了家。作为一个还未成年并有身孕的女孩,她的选择并不多。在认识赵老板之前还跟过一个男人,那人本是赵老板的朋友,房地产代理商。一年后被老婆发现自己包养女学生,本着相识一场的“情分”,将乔依儿转送给一直在外花天酒地的赵老板……
不知不觉已回到百石的庭院,客人们还在有说有笑地聚会,似乎比刚才更热闹了。但这些在她感知中都是些晃动的杂影和噪音,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三楼顶上那个花台,此刻空无一人。
抬步沿着楼梯走上去,站在平台边缘,脚下的噪音忽然都消失了,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其实这三年来她有过无数次寻死的念头,一是放不下儿子,二是总觉得只要把大学读下来,能自食其力了就可以重新做人。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幼稚了。有些污点是洗不掉的,会跟随你一辈子,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轻松地向前迈出一步。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只蝴蝶。
******
怎么还没回来?小魅羽瞅了眼三楼顶部空空的花台,心道。刚才大魅羽带着赵老板飞上一旁大厦的顶部时,除了她和铮引似乎没人注意到。境初一直在和陇艮说话。
“你去看看,”铮引突然低声对她说,“可别想不开。”
小魅羽愣了下。随即抬头望了花台一眼,发现上面多了个人,正是先前和赵老板同来的那个女人。于是悄悄离开座位,走到花台之下。正要上楼梯,就见乔依儿从上方坠下。此刻的小魅羽真气没有恢复,但救个把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身子腾空而起,将半空中的乔依儿拦腰搂住,一只脚踩在身边屋子的窗沿上暂缓了下降落之势,才稳稳落地。
一刻钟后,小魅羽带着乔依儿进屋找百石。
“客厅里那个女孩要在你这里暂住两日。你帮她把她的公寓卖掉,再租个地方给她住。她有个幼儿要照顾,还在大学念书,你多帮帮她。怎么样?”
魅羽说这话的时候,百石正坐在一只大鱼缸面前,手中端着杯酒,看鱼缸里各种奇形怪状的鱼游来游去。听到她的话后将椅子转过来,问:“你是以这间屋子女主人的身份命令我吗?”
魅羽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还有这么好的事?要是能自带男主人住进来,我没意见。”
百石翻了个白眼儿。“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啊,”她狡黠地笑了笑,“你今天的客人中有个叫乾筠的木头人,目前是下一届玉帝候选人之一,这个女生也有可能成为王母娘娘。你们高维人往后少不了要和天庭打交道的,王母娘娘你敢得罪吗?”
百石站起身走过来,到了她面前才停住。距离有点儿过近,以至于她的呼吸中满是他口中美酒的气味。
“现任王母我见过,没觉得有多可怕。倒是有些人——身上长刺的女人——比王母要恐怖多了。”
魅羽瞪了他一眼,离开他朝客厅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那我去叫她进来了。你好人做到底,有空再教她点儿防身的把式……真是的,看谁不顺眼打一顿就是了,何必要寻短见呢?”
第168章 归途、不归途
雨真大,夹在呼呼的风里,无孔不入地朝屋子里钻。小魅羽还在关窗,她已经记不得关了多少扇窗了。一个个破旧不堪的插销摸过去,有木头的,有铁的,松散歪扭,插好后也不知能挺多久。四面墙上全是一个挨一个的窗户,有的窗户比墙洞还小,盖不住的地方在畅通无阻地往里灌雨。也不知是哪个笨蛋设计的?
“境初怎么还不回来?”她忍不住嘀咕。一转身撞上一个僵直站立的男人。是境初,还好,原来他已经回来了。不对,这人不是他,只是借用了他的身子。泛着湖蓝色的双眸中藏着另一个灵魂,既熟悉又陌生……
睁开眼后,小魅羽有好一阵子不能动,坐在座位里大口地喘着气。呼呼的风声并未消失,船外的天空也在下雨。
当晚他们一行人坐上特种部队前来接应的装甲运输船。这种船载人的空间很小,就是一个密闭的大胶囊,舱壁上偶尔能见到个圆盘大小的玻璃舷窗。过道两侧各有七八个背靠着舱壁摆放的椅子,二女坐在一侧,对面坐着境初、铮引和陇艮。由于担心庆瞿二人报复,席宾和博杰少校也都带了兵来,此刻正在附近的两艘护卫舰内。
启程时已过午夜,舱里的几人很快睡着了。计划是先送铮引和大魅羽去前庭地,其余的人归途中绕道龙螈寺探望景萧长老,顺便取回枯玉禅。这倒并非不放心把宝物留在寺里,实是景萧年事已高,鹤琅又不在他身边,四人担心那帮基地人为抢枯玉禅再去生事。
“做噩梦了?”身旁的大魅羽轻声问,原来她也醒了。
小魅羽点点头,想告诉她梦的内容,又不敢说出口,生怕一旦说出来就会变成现实。
却听姐姐说:“我也做梦了,梦见铮引变成了另一个人。”
小魅羽心中一动,看来她们两姐妹还真是心意相通呢。
不知是不是被吵醒了,对面三个男人陆续睁开眼。当小魅羽同境初目光擦过的时候,心头一紧。刚刚在梦里看到的假扮境初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要我说呢,”陇艮抽出座椅把手附带的小桌板,从包里取出牛奶和饼干,边吃边冲众人道,“拿回枯玉禅后立即赶去无所有处天,把那些家伙给封起来。让他们自己关门过日子,省得到处祸害人。”
“就你机灵,”境初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儿子还不知被常树带去了什么地方,万一又回无所有处天了呢?用枯玉禅封天,一封就是一千年,我得再等十辈子才能见到他。”
境初这两日貌似脾气不太好,小魅羽能理解。二人之前那么久没见面,这次他是铁了心要带她出来好好玩几天的。住进豪华酒店,有私家厨师侍候,顺便求婚。谁承想意外一个接一个,连命都差点搭进去?
她原本以为,两情相悦的一对男女只要健康地活着,想在一起就能在一起。刚刚经历了乾筠和乔依儿的插曲,让她意识到人在恶意的命运面前可以是多么渺小无助。即便她魅羽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也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能用决心和武力解决。唉,缘分这东西,当它还捏在手里的时候就好好珍惜吧。
“突然觉得你很好,”她冲境初说。
境初原本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闻言当即精神了,喜笑颜开地问:“快说,我都怎么个好法?”
“你有钱,”小魅羽答道。
“噗——”旁边的陇艮一口奶喷到桌板上。
“这个嘛,”境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倒是、也不能算你说错,呵呵。”
“儿子可以再生的呀,”陇艮擦了擦嘴,继续游说境初,“那小家伙机灵着呢。你让他跟对面那位厉害的后妈一起过,他还未必肯哩。真的,你们大家听我一句劝,拿到枯玉禅就立刻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境初不理他。
“说得有道理,”大魅羽点点头,冲境初说,“喂,我可就这一个妹妹,现在把她交给你了。你将来要是敢欺负她,别怪我不客气。”
境初望着对面的“姐妹”二人,无奈地笑了。“能给我也配个大哥吗?一直以来也不知道谁欺负谁。”
陇艮见境初始终不接他的茬,只得作罢,问对面的两姐妹:“对了,小川怎么办?你们变成了两个,小川可只有一个,跟谁?”
这个话题两姐妹早就讨论过了。事实上,都不需要讨论。小川不知为何一向不喜欢铮引,见到境初却比亲爹还亲。等境初和小魅羽成亲后,从大师姐处接过来,自然是他二人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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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烎交给我们的任务,打算如何去完成?”铮引问大魅羽。
铮引醒来后神色平静,但总似有根神经在那里绷着,不知是不是在用天眼探查旅途中的安全隐患。还好行程并不长,从兜率天去前庭地算是很方便了。前庭地同六道原本有八个接口,那还是魅羽同陌岩、九叔在千年回归日时亲手打造的,分别通往修罗、少光天、大梵天、他化天、四天王天、兜率天和地狱,当中地狱占了两个接口。
最近前庭地回六道时,众人在前来接应的天官风杵君的帮助下重建了八个接口。大多数保持原样,只做了两处改动。先是将地狱的两个接口减为一个,仗总得打,少一个通道便于控制。这多出来的一个名额就给了空处天。
空处天原先一直不怎么和六道中的其他世界来往,对夭兹人入侵的事也不闻不问。最近经历了一系列的高维人事件,加之境初每次见皇帝都会见缝插针地游说一番,这个天界终于决定不再独善其身。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当初王母派魅羽去笼络境初,这步棋还真的奏效了。
另外,打通空处天通道的决定虽是风杵君代表天庭做的,现在看来,大魅羽和铮引以后在前庭地军中服役,境初和小魅羽自然是在空处天安家。有了这个通道二女见面会快捷很多,可谓皆大欢喜。
除了给空处天一个通道,四天王天的名额也被取消了。那里的基地人在庆老板的指挥下曾向前庭地扔过两枚核弹。名额给了人道,也就是南阎娑婆世界。目前修罗和其他五道的头号劲敌已由夭兹人换成了无所有处天人。这帮人与瑟塔寺联系密切,并占领了南阎的玄沼子世界。前庭地和南阎有了通道后,更方便修罗出兵保护那边的民众。
“成烎又是什么鬼?”境初问。
“他还真是个鬼,”大魅羽笑道,“此人本是鬼道的老祖宗粉魄魄。多年前想要夺回被天庭抢走的风水宝地梵焰湖,未果,被迫逃出六道。我答应过他,回来后会替他完成心愿。”
“那不等于同天庭反目了吗?”陇艮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境初眯着眼睛考虑了一会儿。“办法,也不是没有。眼下天庭正在挑选新一代玉帝,我们可以保举一人。只要此人答应当选后归还土地,就全力支持他。”
“这个主意好,”铮引赞道,“这是为鬼道谋福利的大事,现任普仞王必然会支持。再加上修罗和空处天的力量,此人的胜算会大大增强。”
“主意是不错,”陇艮说,“只不过呢,也不见得一定要保举外人。”
小魅羽正待询问他这句话的意思,陇艮的面色起了变化。不了解他的人可能觉得没什么,就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可魅羽不这么认为。陇艮一向是个无忧无虑、胡吃海睡、说话不经大脑的愣头青。即便面对高维生物和夭兹人,也没见他正经过。此刻神色凝重,像是一直在担心的某种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而正在同大魅羽讨论成烎的铮引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口中喃喃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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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窗外的夜空在起变化。先是如闪电般亮了几下,没有雷声。跟着整个天界彻如白昼,被一种诡异冰冷的光笼罩着。不似清晨的太阳在唤醒大地,更像手电筒突然射向一窝沉睡的地鼠,又像死神在动手灭掉这个世界前最后一次验明正身。
轰隆隆!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将船内没绑安全带的几人掀翻在地,杯盘、行李、电脑摔得到处都是。随即警报声四起,几人刚站起身,又听“轰”地一声,船身不知被什么巨物撞上,连翻几圈,将里面的人如骰盅里的骰子般摇来晃去。
“怎么回事?”大魅羽双脚凌空浮在船舱中心,随后朝一扇舷窗飘去,查看外部的景况。“刮龙卷风了吗?”
“我们是被席宾少校那艘护卫舰撞上了,”铮引爬起来,坐回椅子上,绑好安全带。“不是龙卷风,整个兜率天的气流都在激荡。”
“得赶紧离开这里,”陇艮起身后,双脚稳稳地粘在地上,对熟悉他的小魅羽来说看着像个陌生人。“最多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到底出什么事了?”大魅羽问,“兜率天这是怎么了?”
“兜率天就要被封了,”陇艮说,“唉,还是给敌人抢先了一步。”
“什么,封了?”小魅羽问,“拿什么封的?枯玉禅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周身打了个冷颤。景萧先前同基地人交手的时候,誓死不肯交出枯玉禅。若是敌人已拿到枯玉禅,景萧和其他龙螈寺的师兄会不会已遭遇了不测?
“来不及,”境初摇头,“五分钟飞一百里,不可能。”
“我现在送你们出去,”陇艮扫了一眼众人道,语气紧迫不容质疑。“你们都坐稳便是。至于能否解封,去南阎找鹭灵上人问问吧。”说完朝紧急出口走去。
“等等,你去哪儿?”境初走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你小子想干什么?降落伞都不拿就这么跳下去?”
“快回来吧,”小魅羽绝望地说,预感陇艮这一走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着了。
陇艮回头冲众人咧嘴一笑,瞬间又变回大家熟悉的那个人。“都保重。我死不了,后会有期。”
胳膊轻轻一抖就震开了境初的手,拉开紧急出口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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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初关上出口,回到座位里。舱内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感到船开始加速、再加速。大魅羽将脸贴到窗玻璃上向外看。“手,”她说,“有只好大的……金手。”
金手?作为一个会飞的人,还乘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舰,小魅羽从未感受过眼下这种疯狂的速度。飞船如出膛的子弹般射向通往前庭地的天洞,她自己则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压在座椅中。永别了,兜率天,她在心中默念。至于陇艮,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和他们这帮人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并肩作战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他们早已是过命的朋友。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他,心里酸酸的。
“两艘护卫舰如何?”听境初问铮引。船还在加速。后者摇摇头,“落在后面了。”
“那我回去怎么和他们的家人交待?”境初沮丧地说,“即便都活下来,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亲人了,让人情何以堪?还有陇艮,早知会这样我平时该对他好点儿。”
“别丧气啊,”大魅羽安慰道,“陇艮不是说让我们找鹭灵问吗?说不定有办法将封掉的天界解开。”
“我知道陇艮是谁了!”境初突然一拍大腿,“真是想不到啊。灵宝曾提示过我,只不过那时的我没在意。”
“是什么人?”小魅羽问。
“我也知道了,”大魅羽恍然大悟,“我曾靠紫幽格回到几年前的瑟塔寺。当时常树用无所有处天人给的仪器制造释迦佛祖的全息影像,被亲身赶来的释迦逮了个正着。所以陇艮上次见常树,只看了他一眼常树就乖乖就范。”
“啊?”小魅羽不敢相信她的耳朵。陇艮——释迦牟尼?这俩人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释迦牟尼那可是整个娑婆世界的教主,全体僧侣的启蒙老师。若只是大魅羽的猜测她定会嗤之以鼻,然而灵宝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
还在诧异,耳边砰地一声巨响。船飞出天洞后失去了控制,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开始呈自由落体之势下坠。
“现在怎么办?”小魅羽问,解开安全带。
“没办法,弃船吧,”大魅羽打开紧急出口,“都过来,我带你们飞出去。”
“你一个人带我们三个,行吗?”铮引问。
“不知道,没别的办法了,快!”大魅羽用左手挽住铮引的胳膊,右手挽住魅羽,魅羽的右胳膊则挽住境初。
“赶快弃船!”境初通过手中的对讲机冲船头驾驶室里的人说了声,那几人应当是随时背着降落伞的。四人跟着从疾速下降的飞船中跳了出去。
片刻后,飞船摔向脚下漆黑的大地,然而四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不、成、啊……”大魅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毕竟力量有限,如何在半空中托得住三个人?这么下去四人都免不了坠地而亡的命运。小魅羽真是后悔万分,若是先前不那么逞能,非要一个人去追踪常树而中毒,那此刻换成她俩带着两个男人飞,还不是轻而易举……
“来生再会了,”忽听境初在她耳边说。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境初已挣脱了她的胳膊,一个人向下坠落。小魅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怎么会这样?自己与身边二人的下降之势骤缓,而她的爱人正迅速消失在下方的黑暗中。
“不要——”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从这么高的空中摔到地上,必死无疑。他死了她也不想活了,于是使力要甩开大魅羽的胳膊跟着跳下去,被大魅羽死死箍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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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事小魅羽都记不大清了。大致是先被放落到地面,大魅羽和铮引又去寻找境初,最终带了个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人回来。还好兜率天天洞位于净砾河中上游附近,境初落入水中保住了命。然而以那种速度撞上水面,必然会带来不小的脑震荡,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把守天洞的棉族飞人自是通知了修罗军基地。不一会儿来了艘飞船,一降落便有一行人下船,抬着几副担架朝铮引等人奔过来。
“将军你没事吧?”打头的于副官擦着额头的汗说,“还好你赶回来了,刚刚我们接到消息,有几个天界与这里的通道不知何故被封了。”
小魅羽眼瞅着境初被抬上担架,几个大夫在一旁陪着上了船,稍稍松了口气。上次见这个腰臀硕大的于副官,还是去灵宝家寻找失踪的王母之前,当时于副官和她的兮远师父说过不少话。想起师父,虽然只是两三个月没见,当中却发生了这么多事,突然很思念他老人家。倘若她和大魅羽一齐出现在他面前,不知他会作何反应呢。
“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两个是想要我的命吗?”师父多半会如是说。
“都有哪些天界?”铮引问。先前在船上时他也慌张焦虑过,但一到下属面前,即刻恢复了惯有的镇定自若。
“已知的有兜率天、他化天和空处天。”
小魅羽心里咯噔一下。空处天是境初的家,即便其他人可以不顾,他最亲爱的祖母还在那儿呢。老人家若是在生命中的最后年月见不到从小带大的孙子,可就太凄惨了。
“修罗没事吗?”铮引问。
“还好,除了那三个天界,其他世界暂时安好。”
铮引点点头。“上船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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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修罗基地,鹰裘护法闻声而至,先同大夫聊了两句,又自己动手查探境初的状况。
“怎么样?”小魅羽紧张地问。
“不太妙啊,”鹰裘皱着眉说,“性命虽然无碍,但貌似进入了锁魂的状态。”
“什么是锁魂?”大魅羽问。
旁边的一个大夫插话道:“你们听说过某些天界中常说的‘植物人’吗?差不多的情形,但比那要糟。植物人还有希望醒过来,被锁了魂的人可就……”说着摇了摇头。
小魅羽双腿一软向后跌去,被姐姐扶住。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大魅羽问,“要不送去那些医疗设备先进的地方试试?”
“不,刚好相反,”鹰裘说,“科学发达的地方,人们对灵魂的探究反而落后。这个领域,当属你们佛门高僧最为精通。不是计划要去龙螈寺吗?把他带去,请寺里的长老给看看,兴许能有转机。”
“好、好,”小魅羽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流着泪拼命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大魅羽冲她说。
“那就劳烦鹰护法也跟着走一趟吧,”铮引说,“多带几艘船,现在那一带不安全。”
顿了顿又说:“我想不明白的是,无所有处天人要造反,修罗理应是他们的头号劲敌。既然有这个手段,没理由不第一个把修罗封了。”
大小魅羽忧虑地互望一眼,但没说出口。显然,敌人之所以没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枯玉禅只能用来封天道的世界,对其他五道是不起作用的。也就是说,敌人并没有其他手段,枯玉禅定然已落入他们手中。景萧和那些师兄们,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第169章 病榻前的挑战
“境初怎么样?”鹰裘边吃边问。杯中的酒让他的面色紫中泛红,两条剑眉不怒自威,乍看像天神降落凡间。
“看着挺好的,”大魅羽在桌边坐下,对鹰裘和小魅羽说,“先前是半夜掉进冷水中给冻着了。现在屋里生着炭火,脸色红润了许多,魂魄也都稳定下来。”
已是晚饭时分,前往南阎的诸人饿了一整天,为节省时间直到登上飞船才开始吃饭。大魅羽扭头瞅了眼妹妹,见她形容憔悴,两鬓边的发丝被打湿了又风干了,面前的杯盘显然没动过。身上穿的青花袄是大魅羽在自己前庭地的家里找出来给她的,按说二人身材一样,此刻穿在小魅羽身上却显得有些空荡。
“你累坏了吧,”大魅羽冲她说,“不想吃就回舱休息吧。境初有大夫们守着,不会有事的。”
“我不累,”小魅羽端起碗来往嘴里扒饭。每一口都嚼半天,似乎下咽是件困难的事。
大魅羽叹了口气,不再看她,替鹰裘的空杯里斟满酒。“护法,咱们修罗虽然能征善战,连夭兹人都没能讨了好去,然而要对付无所有处天人,实力差别太过悬殊。本以为有那么多科技发达的天界做后盾,现在看来,最后很可能又是我们孤军作战。这仗,该怎么打?”
“也不能说孤军作战,”鹰裘道,“南阎和鬼道还是有不少能人的,天庭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天庭还不好说,”大魅羽道,“玉帝先前是怎么和瞿先生混在一起的、他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这些都还不清楚。”
随后将如何撞破玉帝的秘密、又在瑶池中被水晶仪变出姐妹两个的经过讲给他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鹰裘笑了,“有意思,真是想不到。法王若是知道他又添了个妹妹,定会开心得合不拢嘴。”
笑了会儿,又正色道:“我想不明白的是,敌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封掉那些天界,显然是不想有人阻碍他们。那个所谓的‘集体越境’到底如何完成?就是把六道整个毁掉吗?”
大魅羽想了一会儿,说:“我有次用紫幽格回到几年前,看到庆老板,就是四天王天基地的负责人,问常树是否找到了天脉汇集处。我猜,不是把六道毁掉这么简单,可能与天脉有关。”
“我饱了,你们慢用。”小魅羽疲惫地站起身,离开饭厅。
鹰裘等她走远后,低声问大魅羽:“境初到底怎么样?”
大魅羽先前一直强颜欢笑,生怕妹妹看出端倪。此刻经鹰裘这一问,泪水倏地涌上眼角。“怕是不成啊。境初身为佛陀转世的一个分身,比常人多一个魂。四个魂的气息都很冰冷,还赶不上死人在投胎前的状态。”
“我也觉得希望不大,”鹰裘叹了口气,“不敢直说,怕你妹妹受不了。对了,你俩是鬼道出身,能直接探知人的魂灵,为何你妹妹没有起疑?”
“她最近中了常树的毒,”大魅羽解释道,“真气使不出来,只能看个大概。护法,你记得我曾去四天王天的通世谷给铮引取过续命水,还剩下一些。你觉得这续命水能否救境初的命?”
“没用的。续命水可以保他不死,却不能把锁住的灵魂唤醒。唉,多想无益,这方面我懂得不多。等见到景萧长老,看他有没有法子。”
“景萧长老若是没法子,我就去找鹭灵上人,”大魅羽负气地说,“找寒谷道长,找我师父。还有老君,他也算我师父,整天炼丹要是连这都治不了,我羞死他!至不济去求灵宝,他不是才收了境初为徒吗?他若救不活境初的话,让他找大哥元始天尊去。反正有娘娘在那里,他敢不从命?”
对面的鹰裘怔怔地望着她。“你认识的人可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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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一路向西。通往南阎的天洞位于净砾河中游一带,是八个天洞中离修罗基地第二近的。最近的当属少光天,许是敌人认为少光天科技落后也没有自己的空军,暂时还没把这个天界封掉。差不多情形的还有大梵天,听说那是个气候炎热、载歌载舞的世界。大梵天女王向来倚仗其他天界的军事力量来保护自己的臣民,敌人自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小魅羽离开饭厅后并没回房休息。来到境初的住处,见外间屋里坐着三个大夫。问了问境初的状况,大夫们只说一切稳定。走进里间屋,见境初平躺在床上,神色安详,脸色果然有些红润。就像正在睡午觉,一会儿就会起床同她有说有笑,问她想吃什么,他找人给她做。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俩有阵子夜夜同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哦,是她同高维生物和千面人第一次交手受伤、全身瘫痪那回。记得白天他要出去忙公事,就在她身边堆满娃娃,真是个调皮捣蛋鬼。
她这辈子应当是再也见不到活蹦乱跳的他了,对吧?他们都在骗她。今日距离常树下毒刚好一个月,她的真气已在逐渐恢复。吃饭前她来看境初的时候,曾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冷,真冷,不是体温。他的魂如同被冬雨浇灭的火石,残留的热力正在一丝丝散去。
这些都不是真的吧?昨天他们四人还在兜率天度假,闹了很多笑话。昨天的这个时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同百石商量如何帮助那个可怜的乔依儿。那时她觉得自己命真好,结果一夜之间,可怜人就轮到自己。
她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的戒指盒。要说境初这个人有什么好呢?慧根深厚,敏锐细心,有领导力。性格有些霸道,不过她也好不到哪儿去。画画应当是不错的,可惜她还没见过他的作品。昨晚在船上她是怎么对他说的?“有钱”。是啊,他是个世俗的有钱人,也一直在用世俗的方式爱着她。就像这次带她出来度假,吃好的,住好的,让她高兴,就是他的全部计划。
想当初在天庭初识的时候,自己是奉了王母之命去笼络他的,而他也没拒绝她的笼络。从来都没扮作一个正人君子,也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喜怒和弱点,快四十岁的人心思单纯。相比之下,才二十几岁的她要复杂多了。在认识后的这半年里,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揣着另一个人的身影。也就是最近这次在兜率天重遇,他俩才彻头彻尾地告别过去,尽弃前嫌,准备长相厮守。
她打开戒指盒,把那只璀璨晶莹的钻戒取出,戴到左手无名指上。她不是第一次被命运之神玩弄了。陌岩死后她曾追到地狱,向阎王打探他转世的下落,被告知“系统查无此人”。在她背着小川离开阎王殿后,她是怎么说的?她不信邪,她魅羽从来都不信邪。二十岁也好、二百岁也罢,她这一生都不会向谁低头、任谁摆布,即便对方是掌控着天下苍生的命运之神。
伸手给境初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回到外间屋,正要出门,见桌上摆着大夫们开药方用的笔纸。走过去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大夫们好奇,凑过来看,问:“这是什么?”
“挑战书。”
“向谁挑战?”
“命运之神。”
大夫们莞尔。“别人这时候都在求神拜佛,你不祈祷,还挑战?”细读纸上的字——
“别以为你是程序员,就可以瞎写代码。等我先摆平眼前的危机,将来出了这个模拟世界,我还会来摆平你。”
大夫们面面相觑,“没看懂,怎么个摆平法?”
“照惯例呗。先一巴掌扇过去,下面再补一脚,最后按住脑袋在池子里灌两升水。”
说完拿起桌上的纸,叠好揣进怀里,转身走了出去。身上穿的是件俏丽的青花袄,背影却像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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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飞船连同三艘护卫舰到达南阎喇嘛国。护卫舰停在龙螈山西北部的一片荒地上待命,两个魅羽同鹰裘在寺门口下了飞船,步行上山。
龙螈寺所在的这座山峰并不高,且山顶平坦,然而二女越走心越凉。梓溪两年前曾带人来砸寺,毁了山门和讲经堂。又过一年用火器把藏经阁给烧了,魅羽于是带人将他印光寺的经书都抢了过来。龙螈寺是千年古寺,磕磕绊绊一路走到今天不容易。此刻虽然还未上到山顶,单凭眼前焦枯折毁、满目疮痍的树林来判断,这里已经被敌人洗掠过了。
到了山顶,实际情况比预想的还糟。西院和中央的殿宇群几乎成了废墟,无处落脚。鹰裘见状腾空而起,朝废墟深处飞去。大魅羽也带着妹妹,飞过一座座倒塌的殿堂屋舍,里面埋的都是她俩最珍贵的回忆。铃铛型的宝华殿裂成两半。木鱼亭倒栽在一旁的池塘里。大雄宝殿内的金佛露天而立,佛祖那慈悲的目光仿佛在审视着众生犯下的罪孽……
“噗——”两个魅羽同时笑了出来。
前方的鹰裘在半空中驻足,回头不满地望向两姐妹。“服了你俩了,这时候还能笑出来?”
“没法不乐,”小魅羽指着下方那座金佛,“那是陇艮。”
西院里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景萧长老的禅院倒是热热闹闹的,是山里的小动物们来吃他种的菜。二女脑海中想象着景萧和几个师兄们舍命护寺的最后一刻,心下黯然。他们去哪儿了?希望都还安好。
东院看着要好一些,三人最后来到位于尽头的堪布禅院,陌岩离开后一直没人住进来。奇怪的是整间禅院完好无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被什么人护住了。小魅羽脚一着地就冲进去四处查看,发现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
“你在找什么?”大魅羽跟进来,问。
“你记得那个竹箱子吗?里面装的是本寺历代堪布留下来的书。”
“你记得的我当然也记得。”
陌岩给她俩抄录的那三本书也是那个箱子里的,现在箱子已不见了。
“明白了,你是要找《窥灱集》吧?里面有些关于魂灵问题的解答。”
“是啊,”小魅羽颓然地坐到地上。“看样子是被人偷走了。”
“别急,蓝菁寺的藏书也不少,去那儿看看兴许有收获。”
两个魅羽离开前,去后山给陌岩的衣冠冢磕了几个头。已是中午时分,一行人转飞蓝菁寺。半个时辰后,蓝墙金顶、傍山而建的殿宇群出现在前方。飞船降落在山下,三人请门房僧人通报,对方却说堪布同景萧长老这两天都在等他们前来。
二女听闻景萧无事,大大松了口气。蓝菁山比龙螈山要高耸陡峭得多,大魅羽先行一步去见景萧,小魅羽同鹰裘护着担架上的境初,缓缓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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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你一个人?”景萧问,“境初呢?还有那个叫什么、陇艮的?”
大魅羽见到景萧的时候,他面前桌上的盘子里还剩半个馒头和几根咸菜。面容依旧——和蔼“蓬松”的长相,怡然闲适的神情,身上的僧袍倒是焕然一新。是了,敌人突然来袭,他那些破烂衣服和古董家具肯定来不及带走。现在穿的褐色休闲僧袍是蓝菁寺的式样,手里捏的佛珠串应当是价值不菲的珠宝。想来身为蓝菁寺堪布的鹤琅,总算找到机会来孝敬这位师叔祖了。
大魅羽叹了口气。“长老认错人了呢。我上次见你,是四个月前了。”遂将后来发生的事概述了一遍。
景萧听了后,半晌才说话:“佛有三身。法身即为生命本源、永不断灭的阿赖耶识。入轮回的是报身,而化身的产生需靠神通变化。凡人也有法身和报身,魂是依附于报身存在的。像你俩这种情况算怎么一回事儿,我还得想想。”
“鹤琅和其他师兄呢?”
“他们下山了,”景萧继续吃饭,“去找德醴王,看能不能让王室资助寺庙重建。”
大魅羽点点头。龙螈寺毁成这样,单靠民间的力量无力回天。
“敌人是大前天早上到的。我出来一瞅那架势,嘿!头顶上密密麻麻都是飞行器,就知道打不过。叫大伙儿都躲到后山谷去,你几个师兄每人拿箱子装了些寺里值钱的东西。没过多久被敌人的步兵搜到,枯玉禅给了他们才罢休。还好堪布禅院被我施术护住了,昨儿个派人把里面的东西都搬过来。”
大魅羽的牙咬得吱嘎响。“长老放心,这个仇一定会报。其他僧众呢?”
“其他人暂时分散到庄里干活了,蓝菁寺毕竟养不了这么多人。”
大魅羽知道他说的是龙螈寺在外面的田庄。现在她终于能体会到,为何成烎离开六道后还对收复梵焰湖念念不忘。当时他让她继承鬼道的事业,她不干,因为出身鬼道的她,对那里却并无归属感。龙螈寺和前庭地更像她的家园,为保护这两个地方她可以跟敌人同归于尽。
话说将来和铮引老了后,要不也搬来寺庙住吧?那时孩子们都离家了,他反正听她的。她喜欢寺庙里的木雕建筑,被岁月磨得高低不平的砖石地面,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背景声音里的晚课颂能让她那颗充斥着忧虑和愤怒的心迅速安定下来。相比之下,科技进步的那些高阶天界生活固然方便,却总让她缺少归属感。
对了,说起天界,得赶紧讨论正事。遂将兜率天被封的前因后果同景萧讲了一遍。“长老,你看鹭灵上人会知道如何把封掉的天界解开吗?”
“这我也不清楚。我能想到的是,封天的枯玉禅有个“禅”字,而鹭灵上人不仅是佛道双修,还是禅宗大德。或许这个问题,只能用禅宗的方式才能解决。”
正说着,小魅羽和鹰裘护送着境初的担架进了院门。景萧同鹰裘安顿好境初,并在他屋里待了一阵子。大魅羽心神不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小魅羽在厅里找到那个竹箱,翻出《窥灱集》,专注地读起书。
两炷香过后,景萧和鹰裘回到厅里坐下。
“境初的魂,想直接唤醒是没可能的,”景萧开门见山地说,“唯一的希望,是想办法激活他的阿赖耶识,让他先有意识地活过来。”
鹰裘问:“阿赖耶识就是法身吧?长老说的可是以法身控制报身?”
“可以这么说。活过来之后,再看能否想法恢复与报身相连的魂。至于具体该怎么操作,我就不清楚了。”
大魅羽能理解这件事的难处。有三个魂的凡人是很难接触到自己的阿赖耶识的,有时在修行或睡眠中能捕捉到零星的片段。只有修到罗汉或以上的境界、有四五个魂的时候才能完全驾驭自己的阿赖耶识。境初有四个魂,本来稍加引导便可与阿赖耶识相连。现在魂被锁住,想通过激活阿赖耶识反过来唤醒魂魄,有可能吗?
“啊,这个书里有讲,”小魅羽赶紧翻到《窥灱集》的某一页,“对魂魄微弱的将死之人,若要激活阿赖耶识需前往六道中的至阴之地,并以‘启命之血’养上两个月。只不过,这么做的后果便是今后都会成为半阴之人。长老,这是什么意思?至阴之地指的是鬼道吗?”
景萧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耷拉着他的大眼皮,过了半晌才说:“至阴之地,指的应当是西蓬浮国。然而那个地方嘛……”
两个魅羽听到西蓬浮国,脸微微一红。魅羽第一次见到鹰裘时,被他逼问殁天枢的所在,故意将紫午甸洲恹轮山说成西蓬浮国兰熔谷,把鹰裘给诓了去。
此刻的鹰裘自然不会旧事重提,只是说:“难怪了,西蓬浮国我去过,那里的人都面色苍白、昼伏夜出、半死不活的。时不时要互相在对方颈部咬上一口,据说可以起死回生什么的。原来这叫启命血。”
“那就有劳护法送我们姐妹和境初前往,”大魅羽说。
“不必了,”小魅羽道,“你和护法去找鹭灵上人,问问如何打开被封的天界。我自己带境初去,拿我的血养着他。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别耽误了大家的正事。”
“你……”大魅羽不忍地望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么一来,岂非要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
小魅羽嗤笑一声。“咱们姐妹本来就是鬼道出身嘛,还怕这个?先把他弄活过来,仙体什么的以后再重修就是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谁欺负得了我呀?多给我带些当归和红枣,回来后说不定还胖两斤呢,呵呵。”
第170章 嗜血列车
西蓬浮国在很西的西边。喇嘛国已是位于中原的西部,坐上飞船还要继续往西飞。
小魅羽老早就听说了:“这南阎大陆,又称娑婆世界,东部是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西部则有座南北跨度几千里的山脉。老高了!可谓高耸入云、直插天际。”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远远望见那座玄黄山时还是吃了一惊。所谓天玄地黄,玄黄山的意思就是将天地都连了起来,宛若一面大墙将世界割成东西两半。
按照鹰裘提供的地图,飞船在大山前面的半阳镇降落。离开蓝菁寺时是清晨,到镇上时应当是下午未时初。然而由于山太高太长,位于山脚下的小镇每天过了正午没多久,太阳就“落山”了,所以叫半阳镇。
下船之前,小魅羽先给境初批上一件狐裘大衣。自己套了件毛领的棉袄,背上个大行李包,扶着境初慢慢出了舱门。
此刻境初的怀里被塞了一块叫泵心石的东西,是蓝菁寺的宝物,出发前鹤琅送给她的。将泵心石放在睡梦中或者昏迷者心口处,便可指挥此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些机械的动作,比如走路、吞咽等。小魅羽十分感激,这玩意儿对他二人此行帮助太大了。大魅羽也把她的隐身银蟾蜍给了她,方便行事。
南阎去西蓬浮国只有一条通路——铁路。出了飞船,小魅羽雇了辆敞篷马车,告知车夫要去火车站。车夫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知听清楚了没有,就开始驾车。
镇上的人倒不算少,屋舍内、大街上过午便点了灯,然而基本上听不到人说话。这里的穿衣风格较为杂乱,有的类似于南阎其他地方,还有的带着异域风情。但每个人都戴着帽子,如车夫一般将阴沉的面孔藏在帽沿下。
境初坐在她身旁,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道路的颠簸微微摇晃。此情此景若是换做旁人,多半会感到毛骨悚然。然而魅羽生自鬼道,什么没见过?还稍嫌无聊。
“你饿坏了吧?”她问他,声音不大也不小,也不管他能否听懂,纯粹为解闷儿。“你看这帮人是不是生财无道?我记得你们空处天有那种以鬼怪为主题的公园,还很多人去。你看这里,一个个行尸走肉般,简直不用装扮啊,直接搞成旅游景点就来钱了,嘿嘿。”
车夫听到这里时回过头来,阴沉地扫了她一眼。
“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魅羽若无其事地问他。“要不要我回去后替你们宣传一下?”
对方依然不开口,继续驾车。穿过镇子,来到山脚下的一条隧道口。隧道上方有块长宽好几丈的石面被磨平,上面刻了道巨符。魅羽只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是道门的禁制。谁设的禁制这么大,天庭吗?是禁止西蓬浮国的人随便过来这边是吧?
一个硕大的凉亭建在铁轨一侧,应该就是火车站了。
“每天早中晚三趟车,”卖票的半死不活地说,“早上那趟去西蓬浮国北部,中午的去西部,晚上去南部。”
魅羽本来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地,自然是买了晚上那趟的票。顺便在柜台买了份西蓬浮国的地图,还给境初选了顶礼帽戴上。
坐在站台上,二人在瑟瑟冷风中等了大半个时辰。这期间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时不时输些内力给他。一个每天只有半个白天的地方,那种寒冷同阴霾的冬日还不一样。冬天只是温度低,太阳藏在云层之后,还是有不少光线可以透下来的。而此处的冷带着股萧索和遗忘感,像是整片地域已被老天爷打入冷宫。
没有旁人等车。直到火车声的隆隆声从隧道里传出,才出现了第三位乘客。是个佝偻老头,脸上手上皮肤黝黑,嘴边留了一圈短白胡茬。头上包着条脏围巾,肩上扛着个破麻袋,腰上还系着一个水袋和一个布袋。
“我是病入膏肓了,又不想死,”老头边咳便冲魅羽说,“想去那边儿碰碰运气。你俩年轻人来这儿,为的什么?”
魅羽叹了口气,“都是为生活所迫。大爷,待会儿上车后你跟着我走。”
魅羽虽也无处可去、无亲可投,但她至少有一样傍身之物——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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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火车地铁这种东西,魅羽在兜率天和空处天听说过,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见。如巨龙从隧道中缓缓探出头来,漆黑油亮的机车顶部冒着浓密的白烟。魅羽是见惯飞行战舰的人了,此刻站在火车头旁依然被震撼到。这些个比她头顶还高的大黑铁轮要是转起来,带动着整条列车飞驰,那气势就算法力再高强的修道者也不敢挑战吧?
列车停稳,共有七节车厢。魅羽的修为基本恢复,又能使探视法了,感觉像失明已久的眼睛重新视物。一扫之下,见七节车厢都是空的。就这还每天三趟车,有必要吗?想不通。扶着境初上了第二节,老头果真跟在后面。车厢虽有些陈旧,倒是布置得典雅舒适。墙上的雕花壁灯古香古色,座位上镶着软垫,座位之间的木桌上还铺着干净的桌布。
魅羽把境初安置在靠窗的座上,老头在她身后几排坐下。火车开动后,先缓缓退回隧道里,再逐渐加速。好长的隧道,好宽的山,不过也好无聊。上车的时候并不觉得困,然而车厢底部传来的“咔嗒——咔嗒”声太有规律了,睡意不可抗拒地袭来。她把头歪在境初胳膊上睡着了……
她的面前是夜色笼罩下的野外荒地。倒并非漆黑一片,有种飘忽不定的灰白色光萦绕在她周围,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也不知光源在哪里。
前方是湿漉漉的雾气,当中有个人影。这人披着件青灰色的斗篷,帽子与斗篷相连,看背影无法断定男女老少,却让她产生一种无法名状的畏惧。这个人很强大,不是一般地强大,至少是天神级别的人物。此人显然也察觉到后方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没有转身也没有离开,只是肩膀微动……
魅羽倏地睁开眼睛,右手前伸掐住一个女人细长的脖子。这个女人留着蓬松碎卷的长发,三角形的双目通红如充了血,半开的口中露出两只尖利的虎牙,看样子正准备绕过魅羽冲境初的脖子上咬下去。
“你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变成我们?”女人恶狠狠地说。被魅羽制住后戾气丝毫不减,像是很难抵制正常人鲜血的诱惑。“早晚的事!”
与此同时,有两只手从背后搭上魅羽的肩膀,她的耳边是湿冷腥臭又急切的呼吸。魅羽先不理背后二人,握着身前女人脖颈的手指头加劲儿,同时用上她的“自带火炉”功。
“我的男人,只有我能碰。”
女人颈部的皮肤被魅羽的手指灼得嗤嗤声响,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尖叫,却依然不退缩,还想探头去咬境初。魅羽胳膊一甩,把她扔到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上。随后一只拳头像长了眼睛般打在右后方一人的鼻梁上,那人闷哼一声,向后仰倒。另一人探头下来欲咬魅羽的脖颈,她微微起身,脑袋后仰,用后脑勺撞上那人前额,那人软倒在地。
这时想起还有个老头跟她一起上车。起身回望,不好!有一男一女正像蚂蟥一样将老头按倒在座位里,贪婪地吸他的血。老头身边的窗户是开着的。明白了,整趟列车先前确实是空的,这些人害怕禁制躲在隧道里,等列车开动之后从窗户里爬进来。
魅羽虽是第一次来这个国度,却也知道但凡嗜血者一旦吸上了血,你就是拿刀把他捅成蜂窝都不能让他停止。然而若是不立刻制止,老头很快就会变成干尸一具。只得念了几句老君的咒语,先把两人弄晕。随后走到老头身边,将两个嗜血者从敞开的窗户里一一扔出车外。先前袭击她和境初的三人见状,纷纷开窗跳车。
此刻列车已出了隧道,减速。窗外虽是黑夜,但能看到远近各种灯光闪过。低头查看浑身是血的老头,紧闭双目,皱着眉咬着嘴唇,因失血过多早昏过去了,先前估计很痛苦。一边点了老头的穴道止血,一边用探视法察觉到车厢顶部还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倒挂着,正从一扇窗户探头探脑地望进来。
魅羽不耐烦了,抬臂挥了几下,使出天星术中的参宿诀。一阵细碎的刀光剑影将那几人从车顶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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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站了,呼啦上来一堆人,把整节车厢坐了个半满。乘客们男女老少都有,虽然各个面色惨白,但比刚才那帮亡命之徒要文明得多。有拿着行李的长途旅客,还有的几乎空手,大概是日常通勤。
一对年轻夫妇坐到魅羽对面的座位里,二人的相貌和穿戴都相当体面。男人双目深陷,眉低压眼,西装式样古典。坐下后摘了礼帽,冲魅羽点头示意。女人戴着顶很小的白色蕾丝软帽,一身碎花连衣裙,蓬蓬袖。五官中除了鼻梁较高,轮廓较为甜美柔和。
女人怀中抱着个胖嘟嘟的女婴,大概和小川年纪差不多。先前一直是睡着的,火车开动后醒了,毛躁起来,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哼哼唧唧,怎么抱都不舒服的样子。女人从行李中取出个布娃娃样的玩意儿,往婴儿怀里塞。婴儿用手推开。
魅羽仔细瞅了瞅那个娃娃——哦,是“干血人”。
小时候在鬼道见过类似的东西,都是有钱人家才养得起的。简单说来就是将刚死的人放干血,然后泡进一种药水中,尸体会不断缩小。等缩到二尺长的时候取出,在日光下暴晒一个月。晒完后差不多就只有一尺长了,这时候重新浸在血缸中,让小干尸吸饱血,出去旅行可随身携带。据说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血的新鲜度。
“要不,我来抱抱?”魅羽朝婴儿伸出双臂。
女婴似乎对魅羽很感兴趣,也朝魅羽伸出滚圆的小胳膊。女人打量了下魅羽和境初,迟疑地问:“你确定吗?”
“确定,”魅羽冲这母女俩笑了。
“那就麻烦你了。”女人将婴儿递了过来。
魅羽接过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肉团,抱在怀里。婴儿鼓鼓的脸蛋贴着她的脖子,真的好像小川。只不过小川的呼吸是奶香味,而女婴的呼吸带着股腥甜。想来有两个半月没见小川了呢——当然这期间她因水晶仪的缘故少过了一个月——心下无比歉疚。
“你们是要去哪儿?”女人问。
“不知道,”魅羽无可奈何地笑笑说,“来这里待两个月,走到哪儿算哪儿。”
“姑娘你看着挺健康的,来这里是为了他吗?”女人拿眼神指了指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境初。
魅羽点点头。颈部左侧一疼,是婴儿的小口咬破了她的皮肤,开始汩汩地吸她的血。魅羽虽然没生过孩子,更没喂过奶,但想来初次喂奶的感觉就和这差不多吧?疼,但又打心眼儿里满足。
女人瞅了眼丈夫,后者正在闭目养神,冲魅羽说:“既然无处可去,不如跟我们去彻斯坦。这次家族中出了大事,将我们紧急召回……”
男人突然睁眼望了下妻子,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女人脸一红,接着冲魅羽说:“不能款待二位。不过我们在彻斯坦还有处空闲的庭院,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那里落脚。”
“这样啊,那太好了,”魅羽欣然说道,“那就打搅了。”
这倒不是说她就完全信任面前的这对夫妇。来这种鬼地方,去哪儿住也无法完全放心啊。既然有机会就先把握住,然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婴儿毕竟胃口小,没过多久就松开口,趴在魅羽肩膀睡着了。女人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过来,横在怀中抱着,给盖了条毯子。魅羽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指甲在刚才那会儿功夫已经长到寸长,嘴里有两颗牙齿似乎比平时大了。没镜子,不知眼睛变红了没有。
“记住,”女人压低声音,认真地对她说,“永远都不能被太阳直接晒到。在我们这里,正午一过就不要再出门。”
魅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是说这辈子她和境初都只能昼伏夜出了吗?好吧,只要能救活他,她认了。这要是换作别人,可能会因此抑郁,但魅羽一向想得开。面前就有整整一个国家的人都是这么生活的,矫情什么?没什么是她不能习惯的。
问女人:“还不知怎么称呼二位?”说着暗用探视法查看了下坐在后方的老头。老头居然已清醒过来,正在喝水袋里的水,状态看着还行。
“我们是朗顿家族的成员,我叫芙玲,他叫罗郡。”
芙玲说这话的时候,过道里有个胖妇人经过。听到朗顿家族的名字,驻足,朝芙玲和她丈夫微微屈膝。
看来是有名望的贵族啊,魅羽心想。为何要同平民一起挤火车?估计真的是有急事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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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火车到达位于南部的首府彻斯坦。这一路虽是黑夜,魅羽用探视法已对这个国家了解了个大概。原来火车就是西蓬浮国的主要交通工具,因为这里的城镇都是城堡样的建筑群。城堡群内部环境优雅,主要靠步行或马车。城镇之间相隔甚远,是大片的荒野和沼泽。
到站后,魅羽扶着境初站起身。扭头望向后方的老头,咦,人已经不见了,连同麻袋。是在中途下车了吗?无论如何,现在也管不着他了,希望平安无事。
出了火车站,来到彻斯坦这座大型城堡群的外围。夜幕下的街道上,行人正越来越多。嗯,既然正午后就不能出门,这里的人估计下午就上床了,午夜后起床上街。小道铺着鹅卵石,大路是砖石地,路灯多又亮。建筑物宏伟美观,雕刻繁复,只有朝东北方向的那一侧有窗户,且镶着墨色玻璃。
朗顿家族派来接芙玲夫妇的马车早就等在站台外。夫妇俩要赶往别处,替魅羽二人雇了辆马车,同车夫讲明地址。马车一路都在石砖路上左拐右绕、上坡下坡。偶尔惊鸿一瞥首府中心的一群如尖锥搬直插云霄的塔型建筑,比那些高阶天界的摩天大厦毫不逊色。
“两个月的假期,正式开始。”
马车在一处隐蔽的庭院门口停住,四周是苍天大树。魅羽掏出芙玲给她的钥匙,打开院门,沿着长廊进入一栋两层的砖屋。屋顶很高,家具豪华明灿,每件都像艺术品。屋里显然有人定期来打扫,摸不到灰尘。
替境初脱去外衣,扶着他沿楼梯一步步上到二楼的主卧室。大床看起来极其柔软舒适。桌上有蜡烛和油灯,但魅羽长途跋涉了这么久,眼皮都睁不开了,也顾不上点灯洗盥。把境初抱上床,盖上松软的被子,自己在他身边躺下。修为也好武功也罢,她现在就是个头脑昏沉、疲惫不堪的女人,只想着快点入睡。然而在这之前还有件事必须做。
强忍着困意,魅羽用一只手的长指甲将另只手腕处的血管划破,伸臂让血流入境初口中。他的嘴唇起初很干,慢慢红润饱满起来,变成一种不正常如发烧般的艳红。估摸着差不多了,从怀中取出蓝菁寺的止血药涂在伤口上,再抽出条纱布胡乱绑了两下。
“也不知有没有……”话没说完就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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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先后喂了一小一大两个活人,失血较多,魅羽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卧室的窗户朝东北,阳光射不进屋,但能看到天是明亮的。多可爱的天空,日光!屋里温度也跟着升高了不少,庭院四周却比夜晚要安静。
魅羽扭头去看枕边人,见境初睁着眼睛,正直愣愣地望着她。
“你醒了!”她兴奋地叫道。这才喂了一次“启命之血”,就醒过来了?
“你是谁?”他问她,声音很虚弱。
魅羽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境初。是他的身体,他的眼睛,泛着蓝色如萨月湖般清澈,但不是境初。这个人像是刚刚从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前的过去来到这里的。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却又有种什么都不畏惧的自信。
“关于我是谁、我和你是个什么关系,”魅羽往一旁挪了挪,离他远了些。面上嬉皮笑脸的,实则真气已暗暗汇集到两手掌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是谁,嗨嗨……对了,你是谁?”
“我是陌岩。”
第171章 旧情人
“得去烧点儿热水喝了。”
魅羽说这话的音调十分怪异,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旱鸭子。边说边从床上蹦下地,头也不回地奔出卧室。一身修为的她沿着木楼梯下楼,当中有几次差点儿一脚踏空滚下楼。
厨房宽敞明亮,碗柜里摆着成套的白色和彩色瓷器,还有琳琅满目她叫不上名更不知道用途的厨具。她漫无头绪地东摸西瞧,实则是在为自己争取平复心情的时间。刚才真担心自己的小心脏会当着那个人的面从胸腔里蹦出来。嗯,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扶着桌台在一张凳子上坐下。陌岩……这是真的吗?老天爷又是在一如既往地搞什么恶作剧吧?境初本是陌岩的分身和转世,阿赖耶识中应当存有陌岩无始劫以来的记忆。现在魂被锁住,阿赖耶识被激活了,没啥不合理的。可如果楼上醒来的果真是陌岩,怎么可能连她是谁都认不出来?
“要烧水,得先找烧水壶,”她装模作样地说给自己听。
明白了,醒来的人不是她今生结识的陌岩师父、龙螈寺堪布。这是前世的佛陀,是燃灯的弟子、释迦的师弟。百石曾告诉她,她那个陌岩在转世时,记录此生经历的命魂被他大哥瀚泽给撕扯成碎片,后来又被燃灯收集带走了。所以醒来的只能是佛国里的陌岩佛陀。
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找回她的恋人师父。不过这样也好,她不是已经心许境初了吗?此刻她的手上正戴着他送的订婚戒指。如果他醒来后发现她又同旧情人复合,该有多伤心?他跟陌岩理论上是同一个人,可从她的角度来说,他们每个都独一无二、泾渭分明。
当下决定将这些理不清的千头万绪先放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炉子前,望着四个大小不一的圆圈。
“这又是什么新玩意儿?”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怎么用?从哪儿点火?”
在她去过的世界中,兜率天、空处天用的是电炉或电磁炉,南阎、修罗、少光天是老式的烧火灶台。眼前这东西有点儿像电炉,但西蓬浮国显然是没有电的。那炉子里烧的会是什么燃料呢?胡乱捣鼓一气要是爆炸了怎么办?只得拿杯子从水龙头里接了些凉水,双手捂着杯子,用上她的“自带火炉”功。过了一会儿杯中便开始冒气泡,端水上楼。
“佛陀,让您久等了,”她捧着水杯在床边站住,恭敬地说。
陌岩原本双目望天,在静静地想事情。见她回来,问:“你知道我的身份?”
她点点头,“听说过一些。”
“能和我讲讲吗?我只记得自己要下凡渡劫,并且会分身成为两个人。其他的都是些模糊的片段。”
果然,魅羽心道,只有下凡前的阿赖耶识被激活了。
他又望了她一眼。“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这杯水,你先喝吧。”
确实,她接连失血后还没来得及补充水。于是将杯中的热水喝掉大半,放到一旁桌上,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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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从何说起呢?”她问自己,尽量显得云淡风轻。她天生是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主儿——难怪上辈子是只鸟呢——不巧的是,一旁那位心思缜密、明察秋毫。要在不说谎的情况下隐去他俩的恋人关系,并不容易。
说谎?那就更不行了。虽然她脸皮厚,也算是个有手腕的女人,经常凭着美貌与心机在男人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在他面前她有智商不够用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不敢。
“比如,你是谁?”他提示道,“此刻为何会同我在一起?”
魅羽指了指他的身子。
“明白了,你认识我在人间的这个分身。”看吧,身体和意识还很虚弱,但这不影响他的敏锐度。“我们这是在何处?”
“在西蓬浮国,嗜血者的王国。”
他扫了她一眼,应该已留意到她昨晚长出来的长指甲和小虎牙,她的脸色肯定也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我为何会在这里?你是本地人吗?”
“我是你这个分身的未婚妻,他叫境初,”说着,她左手拇指下意识地触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先把界限划清也好,免得她掌握不好分寸,做出对不起境初的事。“他几天前受了重伤,只有来这里才能救醒他。”
“哦,”陌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看到醒来的人是我,岂不是很失望?”
失望?她在心里苦笑。他可知道为了找他,她曾上天入地、几乎踏遍三界六道?然而她是个刚强的女人,同她的兮远师父一样,受伤后只会像孤狼一样躲起来舔伤口,绝不和人提起。
“失望嘛,肯定是有一点点的啦,”她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同佛陀您本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你在佛国见过我?”
“听人说,上一世我是你的鸟。”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鸟……你是说,是我养的宠物?”
“唔,差不多吧,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后来你下凡渡劫,我跟着投胎为人。首先认识的其实是你在人间的另一个分身,也叫陌岩。”
等回到南阎,这些事迟早瞒不住,所以不妨说实话。又道:“那时你是龙螈寺堪布,我是你徒弟。”
“是吗?”他显然没料到。“龙螈寺我是知道的,那里会允许收女弟子?”
“规矩都是可以破的嘛。”景萧长老现在几乎拿她当侄媳妇看了。“不过刚开始你并不知情,因为我来寺的时候是个大胖和尚,比你还大几岁,嘿嘿。”
“我口味这么重的吗?”他喃喃自语道。
嗯,当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魅羽心道。“你那时已经有五个徒弟了——鹤琅、洛石、陆锦、卧空、何杨,记起来了吗?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总之我是你的六徒弟,由男变女后又改为七徒弟。”
变为女弟子后又成了你的恋人,去你在少光天的老家见了你父皇和皇祖母,还有那个刻薄的继皇后。收下了你亲手刻的“龙螈寺老板娘”的木牌,以及霍员外送的那盒珠宝作为聘礼。然而这些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那我后来是怎么死的?”
“被高维人害死的,起因是他们误以为你身上带着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
“曜武智,”他在思索,“这个名字我有印象。”
嗯,那些都是佛国里发生的事吧?陌岩最先确实是带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下凡的。只不过在他十八岁的时候,被前来探望他的燃灯发现百石附在他身上,于是将曜武智的阿赖耶识转给了铮引……这些就说来话长了,他此刻还很虚弱,挑重要的说吧。
“作为佛陀,你应该是有五个魂的,转世时弄丢了一个。你带着两个魂转到境初身上,同他的两个魂合在一起。”
陌岩听到这里,抬眼望向她,灼灼的目光似乎直透她内心深处。“你说你原先是我徒弟,我转世后你又成了境初的未婚妻。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你一早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
魅羽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妈呀,这家伙总是那么犀利!可不是嘛,连阎王都不知道陌岩转世后去了哪里。她作为一个凡人,为了找答案不惜去天庭做七仙女。如果这么做还可以说是出于深厚的师徒情分,可找到境初后没多久就和他订婚,这里面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了。
“这个嘛,”她得想办法转移话题,“你圆寂后我上天去做七仙女,刚好玉帝书房后院有个叫牵引石的宝贝,能告知六道中任何人的下落。”
“七仙女?”他皱起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身上就算除去嗜血人的特征,也不像、那个……你是不是在军队中待过?”
一副军痞的样儿,对吧?“好眼力啊!”她一拍大腿,继续转移话题。“我做七仙女的同时在修罗军中任职,在空处天皇家特种部队也算是现役在伍。除此之外,是兜率天内院会员——会员费可不便宜呐。还是天庭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为了找他,她还在地狱的泥天军里当过游击队员、长云坊里做过姑娘,因缘际会收养了小川,这些自然略过不提。
“还有啊,我并非只有你这一个师父。我的道家授业师父是兮远真人,外家功夫老师是修罗人叫素辉。我还是太上老君的挂名弟子,惭愧惭愧,没学到多少东西。同景萧长老和鹭灵上人倒是学过一些功法和拳脚。”
说到最后二人时,她偷偷观察他的神情。这俩人和陌岩都有过密切的关系。景萧是他师叔,在岫劲死后是他身边唯一的长辈。陌岩十来岁时还在从不收徒的鹭灵那里听学过,鹭灵的家里现在还保留着他当年住过的房间和玩过的玩具。
然而此刻床上躺着的人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你挺忙的,”他说。
她的脸一红,心里暗暗庆幸转移话题成功,他不再纠结她和境初的关系。不过也难说,他这人有疑问向来喜欢一个人慢慢侦破,不见得会让外人知道。
“有劳你同我说这些事,”他说,“我现在有些倦了。”
“好,那你休息吧,”她站起身来。“我去弄点饭。对了,不知佛陀想吃点什么?”
“不是供品就行,”他说着,眼睛在慢慢合上。“我既然曾是你的老师,还是继续称呼我作师父吧。”
“是的,师父。”
这两个字一出口,魅羽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即便在他俩公开相恋的那两年,她对他也没有过多少非分之想。能一直维持师徒关系,在同一屋檐下时常见到他的音容笑貌,向他请教修行和武学方面的知识,对她来说人生就已圆满无憾。
而这次老天爷肯让她再见到他,无论打的什么算盘,也无论未来如何变化,眼下她会好好珍惜这段偷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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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下到厨房时,太阳已落山。正发愁该去何处买菜,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仆人,拿来几大包东西。是芙玲差来这里煮饭的。
“夫人说,这两天先请二位好好休息。”女仆虽是土生土长的嗜血人,和芙玲一样,看不出多少凶相。“后天夫人有空,请二位去府上做客。”
“替我谢谢夫人,想得真周到。”
先前芙玲说家族里出了大事,能是什么大事呢?魅羽心下疑惑,但又不便开口询问。当下只是仔细观察两个仆人做饭,记住每样东西放在哪里、该怎么用。同时问了日常用品去何处购买。银两并非西蓬浮国的常用货币,但多数商贩也是会收的。
“姑娘还是少上街,”女仆嘱咐道,“最近一段日子外面不太平,流窜到首府的荒人比平时要多。我们反正每天过来一次,姑娘需要什么东西请尽管吩咐,我们给带过来就是。”
荒人?魅羽想起先前在列车上袭击她和老头的那些人,光看外貌就知道和芙玲夫妇以及面前的仆人不是一类人。
饭做好后仆人便离开了。魅羽见陌岩还在睡,就自己先吃了些。饭后天已全黑,她时差还没倒过来,在屋里待得无聊,决定出门去街上走走。不太平,她的日子几时太平过?当然也不敢走远,陌岩还未恢复,就怕有嗜血者闯进屋,只敢在附近的两条街上逛荡。
院子周围都是小路。还未到午夜,居民们正在酣睡。魅羽穿着棉衣,在清冷的夜色中缓步经过一家家关着门的店铺,同时使出探视法,监视家附近的情况。见拐角处有家店铺是全天营业的,屋顶竖着面黑红相间的旗帜,信步走进去。便利店的门面不大,所有空间都被充分利用来摆放和悬挂各种书籍和日用品。
先选了一摞介绍西蓬浮国历史和民俗的书,倒不完全是给她自己读的。陌岩走到哪里都是书不离手,天文地理种花制药,正统典籍还是杂文野史,甭管有用没用都不嫌弃。
日用品中有不少类似胭脂的护肤品,大概能给皮肤增添红润。修指甲的工具也有不少,这个她改天再来买吧。咦,这些是什么?头盔、面罩、手套……每一样表面都涂着层珠光,还价格不菲。
瞎看了会儿,抱着书结账。一只脚踏出店门,见门外三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挡在她面前。这三人身上的黑衣似乎好多日子没洗过了,嘴角露出的虎牙比普通嗜血者要粗长锋利,呼吸中带着野兽的腥臭。腰上和肩上缠着粗铁链,右边那人的铁链还从左肩的肩胛骨下穿了过去。
不用问,这些也是荒人无疑,然而比列车上那些要难缠得多。这三人看得出是有一定修为的,真动起手来她当然不会落了下风,但要花些时间。家里的佛陀刚刚苏醒,实在不想沾一身腥臭回去。于是转身向右,打算贴着墙离开。
右边那人跨出一步,又一次挡在她面前。魅羽伸手握住他肩上的铁链,调动内力。铁链转眼间变得通红,那人捂着肩膀痛得大叫。魅羽趁他疼得无力抵抗,飞起一脚将他踢至半空,铁链勾在便利店屋顶的旗杆上。
另两人貌似要上前帮忙。魅羽将眼睛眯起来,挨个儿盯了二人一眼。她又想起兮远同她们姐妹说过的那句话:“恶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放过你——当你比他强的时候。”很不幸,现在她就是最强的那个。
“滚,”她很轻地说。
两个荒人听了,对视一眼,扶起从旗杆上跌落地的同伴,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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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书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前方大路上传来低沉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听着像重型车辆在石路上驶过,延绵不绝——好长的车队。更远处的空中还有直升机螺旋桨的嗡嗡声。与此同时,街两旁的居民楼里有些住户家里亮了灯,有的窗户开了,人们站在窗边细声议论。
“朗顿家族这次怕是有大麻烦了呢。”
“希望没事吧,他们要是倒了,恐怕乱世又要来了。”
“到底是些什么人在支持姓白的那帮人?”
“不知道。说是某个高阶天界里的势力。”
“他们想干什么?……”
已有越来越多的民众出了家门朝大路的方向走去。身为一名经常出入前线的军人,魅羽也好奇到底是哪个高阶天界会来西蓬浮国搞事,目的又是什么?然而想起刚才那几个荒人,她不能再往前走了,离家远了若是出事,来不及往回赶。
用探视法扫了一下那条各式军车和重装甲车排成的长龙,魅羽的心一沉。四天王天那个基地她虽未去过,但大魅羽同她描述过,在玄沼子世界和兜率天度假酒店她也多少见过无所有处天人的装备。正是那帮无所不在的讨厌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啊,躲到嗜血王国里都躲不开。
不过此刻不是复仇的时候,她要尽量安稳地度过这两个月。境初重伤、陇艮被困、龙螈寺被夷为平地这些账迟早要和他们算。
回到住处,见陌岩还在睡。他目前的状态也许不用吃饭,但按照书上说的,每天得拿启命之血喂他一次,连喂两个月,否则被激活的阿赖耶识随时有可能退回原先的冬眠状态。于是自己先烧水洗了个澡,站到他床边像昨天那样喂了血。现在他俩是师徒关系,自然不能再同床而眠。将买来的书搁到他床头,自己抽了本搬去隔壁客房。
睡前在床上看了会儿这本《西蓬浮谋生手册》。哦,原来嗜血王国的人不是不懂发电,他们是厌恶电这种东西。因为灯光太明太稳,会让他们联想到刺目灼热的日光。这里的人更喜欢火和蜡烛。
至于先前在店里看到的那些头盔面罩什么的,原来是可以防日光的。嗜血者之所以不能晒太阳,是因为皮肤遇到日光便会被灼伤。戴上这些特殊材料制成的衣物配件,短时间暴露于日光下是没问题的,时间久了也不行。改天她也去买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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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应当是清早。屋外虽然没有阳光,但天色微亮,街上听动静很热闹。楼下好像也有声响,是仆人们来了吗?她穿好衣服,起身下楼,见是陌岩在厨房里煮什么东西。可不,他好几天没进食,肯定饿坏了。身上的衣裤换了套干净的,嗯,她认识的那个陌岩也有点洁癖。只是他怎么会用这些炉子和厨具的?唉,无师自通的人什么都无师自通。
“师父早,”她走过去观望。“你在煮什么?”
有两个锅在同时烧,当中一个里面都是她从南阎带来的食物,什么当归、红枣、黑豆、干龙眼肉。偷偷查看他的气色,比昨天精神了许多。按说他也是名嗜血者了,除了微蓝的眼睛中略带红色,别的特征都不明显。
“你买的那本书很有意思,”他瞥了眼桌上一本打开的书。
“讲什么的?”
他一边用汤勺搅着锅里的食物,一边说:“原来西蓬浮国主要有三种嗜血者。最文明的要数米高贝人,多在市镇城堡中定居。除了定期饮少量人血、不能晒太阳,其他生活习惯和文化同我们差不多。”
魅羽心说,那芙玲夫妇和仆人应当就是米高贝人了。
“人数排第二的是荒人,西北一带是他们的地盘。因为生存条件恶劣,勇猛好斗、嗜血成性,除了人血,任何动物都不放过。最后一种是梦人,住在东北部的深谷中,常年不见日光、不点灯,生活在永恒的黑暗中。”
看,这就叫过目不忘!魅羽在心里赞道。
正想着,陌岩关了火,从锅里盛了碗粥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里坐月子,”他说着,把碗搁到她面前的桌上。
第172章 今生无缘
坐月子?魅羽坐在小圆桌旁,边喝粥边想,身为佛陀还会对月子有研究吗?
“还喜欢吃瓜子吗?”陌岩站在炉边背对着她,另一锅蔬菜粥还没煮好。
“什么?”她愣住了,这问题有点儿突兀。
“今早醒来想起一些事。你应当是我师父燃灯从天庭要去佛国的,那群鸟里属你最皮,也最不好惹。师父——”
“等等,”她打断他,“先说说我都是怎么个不好惹法?”原来她的野性是上辈子延续下来的。
“嗯,我想想。有了,那时药师佛家里养了只能说会道的鹦鹉,对你有意思。经常跟在你身后飞,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被你接连揍了几顿后,可怜的小鸟很长时间都发不出声来。搞得我有一阵儿远远望见药师佛,都得绕路走。”
性骚扰啊?魅羽心道,那活该吧。
他淡淡笑了会儿,又说:“我师父知道你喜欢吃瓜子,有次让人从夜摩天捎了些瓜子回来,每天抓一把放在后院的墙头。你从来都是自己吃,不分给其他的鸟,谁敢靠近就把谁轰走。”
夜摩天瓜子……魅羽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去夜摩天参加七仙女预赛,同铮引分别后回到住处,简媛曾给过她一把瓜子。果真是一吃起来就停不住嘴呢。
“瓜子我喜欢,”她说着,继续喝粥,“不过相比之下,更爱松子。”
他的身形僵了一下,但没说话。怎么,松子也有什么讲究吗?莫非燃灯喂她瓜子,而他则喂她松子?继而又想,也不知他的记忆恢复多少了。她有很多事瞒着他,他是不是也有想说、但不能开口的话?他们上一世的关系仅限于主人与宠物,还是曾有过更深层的发展?
关于她的前世,除了听寒谷道长提过一两句,她自己也曾在睡梦和幻境中见过零碎的片段,大致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那次在空处天的天荫湖边,境初带她参观过一个画展,当她第一眼看到那副红鸟图时就知道画的是她。
陌岩为什么要画她,那副画又是怎么从佛国流传到人间的?在空处天的酒店里为何一个老侍者会认出她,并说她在三十多年前曾跟一位佛陀来过?此刻望着他的背影,她想问,又意识到境初的灵魂还锁在面前这幅躯体中。这算偷情吗?还是算了吧。既然都过去了,就让那些旧事迷失在岁月中吧。
但是有件事她得弄清楚。“说起燃灯佛祖,我先前去旱舸寺的时候,应当是见过他老人家一面的。他是不是长得很帅?”
准确地说,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老头。记得当时她恭维燃灯,说他比她的心上人还好看十倍,燃灯是怎么回答的?“十倍没有,五倍差不多。”呵呵,真是个老顽童。
听她问起燃灯,陌岩的心情似乎轻快起来。关了火,端着碗粥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应当是他老人家,不过师父也挺过分的。你知道我师兄长得比较粗壮,你还给他起过一个外号叫四方汉。师父成天要师兄减肥,说,你要是能赶得上你师弟的一半,也就是我老的十分之一,现在也不至于没人看上你。”
陌岩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前方,像是在空气中捕捉到那两个被提到的人,或许还有她这只小红鸟的影子。收回目光,问她:“那之后你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这、我……”她搓了搓手。不确定的东西还是别讲了。“我就不清楚了。”
话出口后,见他一副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又心软了。燃灯是陌岩在佛国最亲的人,有三十多年没见了吧?肯定怪想念的。好吧,那她就豁出去了。
“你若是见到你师父的化身或者转世,能认出他来吗?”
“应该可以。”
“是这样的,高维人曾告诉我,你转世的时候你师父也跟着下凡了。我后来在第六层地狱收养了一个婴儿,叫小川。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我怀疑他有可能就是你师父。”
魅羽虽然从未问过小川的生辰八字,但知道同陌岩被害的时间差不多,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疑那就是陌岩的转世。
后来查到境初才是,又得知燃灯为了保存陌岩被撕碎的命魂,也一同下凡去了。小川会不会就是燃灯呢?上次去灵宝家的时候,王母同她暗示过小川的身份很不一般。要知以灵宝的修为,自然是可以洞悉的。
“那好,有空带我去见见你的养子,”陌岩望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你一个大活人去地狱做什么?”
******
“我……”
坏了,魅羽心中暗暗叫苦,在聪明人面前可真是说多错多。她去地狱当然是去查询他转世的下落。阎王殿每个月对十八层地狱中的一层开放,这点身为佛陀的陌岩肯定知道。真是名副其实的上刀山、下地狱啊。追他追成那样,二人还有可能是普通的师徒关系吗?
“我呢,是去那儿观光的。”话一出口就想扇自己两个嘴巴,有去地狱里游山玩水、逛街购物的吗?“呃,目的是体验众生疾苦,培养自己作为佛门弟子的慈悲心。有个词叫什么……忆苦思甜,啊,忆苦思甜。”
明知骗不过他,还是得找个蹩脚的理由先搪塞过去,再转移话题。对了,刚才陌岩提到他师兄释迦牟尼,那不就是陇艮吗?
“师父,你那个师兄我也认识,和他还挺熟,称兄道弟的。他人有点儿傻——当然也可能是装傻,嘿嘿。不过减肥就不至于了吧?瘦得跟猴儿似的。”
这下陌岩真的沉不住气了。“我师兄跟你也熟,你知道怎么找他吗?”
“可能暂时见不到了,”她沮丧地说,“他在兜率天,那个天界目前被一帮坏蛋封住了,进不去也出不来。”
关于敌人夺走枯玉禅用来封天这件事,魅羽觉得事关重大,迟早该给陌岩知道。然而若是将最近在兜率天发生的事细细道来,必须先解释她和大魅羽是怎么回事、玉帝王母灵宝那三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这拔出萝卜带出泥,得三天三夜才能说明白。
另外,枯玉禅这样宝贝算是她和陌岩的大媒人。在荷阳节法会上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是个大胖和尚。她的怀里揣着一半枯玉禅,他的手里拿着另一半。由于分开的两半宝物之间有吸引力,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从二楼被吸到楼下,落进他的怀里……得,这件事还是先放放吧。
正暗自寻思,听他问:“微积分学了吗?”
哈?她抬起头,委屈地望着他。这又玩的什么名堂?大清早吃个饭,怎么一棒子接一棒子的,虐待动物吗这是?
“我下凡之前的那段日子,每天教你数学。你的性子虽有些浮躁,还挺犟,数学方面却是一点就透。”
魅羽同其他魇荒门姐妹在年幼时,兮远为她们请过多个私塾先生。别的姐妹都是擅长诗词、历史、医道之类的学科,独魅羽在数学方面有天赋。原来这也跟前世的启蒙有关啊?
“没,才学到函数,”她说。在鬼道请不到能教中高等数学的老师。代数、函数、几何这些还是兮远从高阶天界弄了些书,让她自学的。
陌岩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去高阶天界读个学位吧。人,不能连动物都不如。”
以后……她放下勺子,碗里还剩几颗红枣,但她吃不下了。以后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但那时他肯定已不在她身边了,对吧?她或已嫁为人妇,或独身一人,总之是没有福分与造化同佛陀长相厮守的。人一定比动物强吗?她倒巴不得退回前世,继续做他的鸟,在他身旁一边吃松子,一边学数学,有什么不好?
“师父,我出去跑步了,”她站起身,离开饭桌。
“刚吃饱就跑步?”他蹙眉道,“而且太阳就快出来了。”
“先走一会儿。不会跑远,太阳出现之前一定赶回来,”她故作顽皮地说。“不赶回来能行吗?就给烧死了。”
出了厨房的门,想了想,又折回去。从怀里掏出银蟾蜍,搁到他面前的桌上。“这是灵宝天尊送给我的隐身法器。要是有恶人上门,你把蟾蜍的舌头拔出来,他们就看不到你了。”
******
出了院门,魅羽长吁了口气。天色比刚起床时亮多了,太阳还在玄黄山后面挡着,大概一个时辰后出现。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和马车,然而人们脚步匆匆,像是都在往回赶。有些店铺已经在准备打烊,不再放顾客入内了。平日也都是这般光景吗?
魅羽艺高人胆大,继续朝大路的方向走去。头天晚上军车驶过的时候,没能去看个端详。现在明知去了也剩不下什么,还是想瞅两眼。无所有处天的那帮家伙来这里,多半还是和“集体越境”这件事有关吧?到现在也不清楚敌人打算如何行事,只记得大魅羽曾推测,很可能与天脉有关。莫非西蓬浮国这里也有天脉汇集处?
途中又路过那家便利店。咦,这里不是全天营业的吗,怎么看着也要关门的样子?想起先前见过的那些防日光的面罩、手套、斗篷什么的,戴上后可以短暂暴露于日光之下,便进去给自己买了一套。以她对陌岩的了解,他是不会戴这些玩意儿的。刚好有遮阳伞卖——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遮阳伞”啊——便决定买一把。
“夫人,昨天还没多谢你呢,”女店主是个略胖的中年女人,感激地冲魅羽说,“这把伞就不收钱了。”
“谢?”
“你昨天替我赶走了三个荒人,他们买东西不给钱是常有的事,我可打不过他们。原先他们人少,警察还管管,最近这事儿闹得,没人敢出声了,等于白抢。这不就要戒严两天,我也准备打烊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魅羽问,“听人说跟朗顿家族有关?”
店主瞅了瞅店内和门口,见没有其他顾客,压低声音道:“夫人是才来本国的吧?这朗顿家和白家,是同皇室关系密切的两大家族。本来各据南北两端,虽然偶尔发生冲突,但大致上井水不犯河水。最近说是白家突然得到了某个天界的支持,要钱有钱,要枪有枪,连一向天高皇帝远的荒人都大老远赶来投奔。”
“妈呀,还有这种事!真是匪夷所思。那现在呢?”魅羽神情紧张地追问道。她是擅长从别人嘴里套八卦的能手,知道如何表现才能打开对方的话匣子。之前在天庭做七仙女的时候,终日无所事事,就给她收集了不少天神天官的糗事和秘密。
“据说白家最近到了皇帝面前,把朗顿家给告了,要他们带罪迁去西部。都是些明眼人一看就子虚乌有的罪状,但皇城目前都在白家的股掌中,能怎么办呢?”
“嘿呦呦!”魅羽一拍巴掌,“这不是明目张胆要造反吗?真是气死人了。皇城就没有禁卫军?”
老板娘正要答话,见门外的街上有人在跑来跑去,连忙住嘴。魅羽匆匆结了账,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握着遮阳伞,走出店门。见大家又一次在朝那条大路汇集,她使出轻功,看似在缓步行走,实则很快便甩下其他人,率先到达大路旁。
路面十分宽阔,一头朝着山上的城堡中心蜿蜒上行。路的一侧还铺着铁轨,可以听到不远处轻轨列车叮叮的铃声。魅羽细看路面上铺的砖石,像是都有些年月了,原本就高低不平的,但还是能辨出昨晚被重装甲车碾过的痕迹。
大路两边的人行道上站着看热闹的行人。有的穿着防日晒的衣帽,还有的拿着遮阳伞,显然都是有备而来。魅羽见状也将刚买的行头戴好,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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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等什么呢?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异样,正想用探视法查看远处,见两队身穿防护服、手执短棍的警察分别沿路两边的人行道行过。“戒严了,都回家吧,”警察们说,语气并不严厉。围观者权当没听见,有的还和警察窃窃私语,看来首府中的警民关系一向不错。
终于,通往皇宫那头的大路上传来动静,现出三辆马拉的囚车。驾驶囚车的有荒人也有士兵。荒人们披着又厚又大的黑色斗篷,面罩暂时褪在脖子处。士兵们穿着无所有处天的军服,军帽随意地搭在头上。因为不是嗜血人,不怕日光,所以不需要防护。囚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驾车的两伙人有说有笑,有的手中还握着酒瓶。不像急着押送犯人,更像是拉出来游街示众的。
“这些都是反抗白家的皇族和朗顿家族成员,”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
待囚车行驶到近前,魅羽才注意到囚犯男女老少都有,穿戴打扮整洁体面,当然有不少能看出被殴打过的痕迹。头一辆车里关的是健壮的男人,后两辆中是老人、妇女和小孩。这些人被关在类似大铁笼的囚车里,在魅羽看来再正常不过,然而身为嗜血人的围观者纷纷抗议起来。
“喂,太阳就快出来了,囚车没有车顶,会出人命的!”
“哎呦,太阳怎么了?”一个士兵故作迷惘地问,“怕晒黑吗?要不要给囚犯们涂点儿防晒霜?”
其他赶车的人哈哈大笑。
“给我停车!”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警察队伍中传出。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警察走了出来,站到车队前面。其余的警察先是一愣,跟着也蜂拥而至,将车队前行的路堵得死死的。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打头的一个荒人跳下车,朝警察走近几步。魅羽认出来,这人正是昨晚她赶走的三个人之一。
“放了后面的妇女儿童!”最先站出来的警察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算老几?”荒人阴沉地问,“你说放就放?皇帝老儿的命令,我们都爱听不听。”
“放了妇女儿童!”“反对谋杀政治犯!”人群喊声震天。
“砰——”
一声枪响,盖住了所有人声。众人仓皇四顾,见车上一个士兵手拿一支尺长的枪筒指着天空。魅羽皱眉,这可不是普通的手枪。她在特种部队见过,是散弹枪。要是拿这个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伤亡可就惨重了。
“放了他们可以,”士兵斜着眼说,“但有人要替他们赎罪。你,”他用枪指了指那个警察,“脱去防护服,自己爬进第一辆囚车,我就把后两辆车里的人都放了。”
警察们鸦雀无声,各个呆立不动。
“我说吧?”士兵摊开双手,冲身边的同伴道,“一个个都是满嘴仁义道德——”
他的话还没说完,年轻警察愤然将防护服丢到地上,迈开双腿朝囚车后方走去。囚车是锁着的,他也没要求开锁,蹭蹭几下攀到囚车顶部,在那里盘腿坐下,一动不动。
“呵呵,好样的。”士兵打了个手势,后面两辆囚车的看守果然把笼门打开。里面的妇孺老幼一个个从囚车中出来,投入围观者群,被好心的陌生人护送着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原地不动,大路上静得能听到马匹喘息的声音。天越来越亮,太阳正在一尺一寸地朝着直插天际的玄黄山西侧移动。魅羽虽然晒了二十多年的太阳,但此刻成了一名嗜血者,头顶的日光便给她一种不同的感觉。像是,那叫什么……核辐射?对。
一道金边出现在头顶。魅羽虽然斗篷面罩全副武装,却也感到全身的皮肤有种灼烧感。满载男人的第一辆囚车里随即爆发出各种惨叫声,男人们蜷伏在笼中,尽量将头脸藏在身下。而坐在车顶的那个警察紧闭双目、岿然不动。细看可以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地咬在一起,却一声也不吭。
魅羽扔下遮阳伞,在胸前划了个阴阳鱼,朝前方半空中抛出。她之前已观察好,大路对面有个简易小食铺,拿厚木板搭成的,现关着门。阴阳鱼如一把桌面大小的圆刀平平地削过去,将丈宽的屋顶整个削了下来,朝一侧滑落。
而魅羽赶在屋顶落地前已飞身而至,双手高举过头,将屋顶接住。随即托着屋顶飞至第一辆囚车顶部,两脚稳稳地站到盘坐的警察身旁,让屋顶投下的阴影将他和车里的囚犯罩住。
第173章 谁的女友
士兵们见变故陡生,一个个跃下马车,怀抱大小不一的激光枪、散弹枪、火箭炮,有的面向警察和民众,有的朝囚车顶部瞄准。随行的几个荒人被混乱场面搅得兽性大发,从黑斗篷下伸出粗壮的双臂,挥舞着各种威胁的手势。当中一个抓起面前的警察举过头顶,向人群密集的地方扔去。另一个张嘴露出尖牙要去咬人脖子,被士兵们喝止。
魅羽身披防晒斗篷,举着木屋顶站在囚车顶部,看似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实则内心举棋不定。倘若此刻只有她一人对敌,反倒没啥担心的,可以放开了打,情况不妙就逃。难在如何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市民。虽有警察挡在民众前面,论身手不及荒人,所带棍棒刀剑同士兵的先进武器比起来形同虚设。一旦开了火,她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控制局势,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把话放这儿!”她朗声说道,先来个虚张声势。“免得你们到了阎王面前做糊涂鬼。一旦动上手,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别怪本姑娘没出言警告。”心里在想,实在不行,先用老君的咒语把在场众人迷晕,然后能解决几个是几个。
“呦,原来是个大姑娘,”先前同意释放妇孺的那个士兵说着,将手中对准魅羽的枪放低了些。此人年纪不大,肤色黝黑,玩世不恭的神情下暗藏谨慎与阴狠,看派头应当是这个押送犯人小分队的头儿。“敢情这嗜血王国里还有仙女,飞来飞去的,专门解救众生疾苦?”
其他士兵也乐了,一个个跟着打趣,但依然保持着警惕。“小仙姑,举着那么个玩意儿不累吗?能不能先下来,解救一下我们这些人的疾苦?”
魅羽虽然一身修为,胳膊举了半天也酸麻无比。干脆在车顶那个警察身边坐下,将大木板顶在她和警察的头上,再用一只手托着。
“我扶着就行了,”警察说着,伸出一只手托住头顶的木板。
魅羽于是放低双臂,将面罩取下透口气。她这一露出脸,昨晚被她赶走的那个荒人很快认出了她,冲士兵们道:“这个女人有妖术,长官们还是小心为妙。”
“不必担心,”士兵头子从怀里取出一个扁平的小红盒。“囚车下装了遥控炸弹。有啥情况,动动手指就能送他们上西天,呵呵。”
魅羽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怎么办?这一车的囚犯被锁在铁笼子里,本来最快捷的方法便是将整辆囚车劫走,现在看来,得另谋他策了。
“中尉,”士兵头子身边的人低声道,“事情闹大了,要不要请示瞿少校?”
“瞿少校……”中尉在犹豫,“严格说来不算我们上司。不过问问也好,有什么意外让他担着便是。”
魅羽心头一动。二人口中的瞿少校不会就是和玉帝勾结、又在玄沼子世界探她监的那个瞿先生吧?他来这里做什么?不管了,就拿他来说事,拖延时间,等太阳落山她就动手。反正猜错了也没啥损失嘛,她魅羽向来脸皮厚,还会在乎谎言被敌人拆穿的那点儿尴尬?
“你们说的可是主管玄沼子世界的那个姓瞿的家伙?”她问下方二人,“赶紧叫他跪着来见我。”
士兵们一愣。“你认识瞿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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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故作不耐烦地说:“何止认识?你们去问问他,我是他什么人?明明说好了两周前带我去兜率天深翠湾度假的,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也不知是不是有新欢了?这老没良心的……”
先前大小魅羽和她们的两个男人在兜率天酒店相遇时,庆老板和瞿先生刚好也约在那里会面。庆老板带的显然是老婆孩子,这个瞿老先生也不知道结婚没有,同个年轻女人一同来度假。魅羽打的如意算盘是,甭管那女人是不是他太太,既然他有喜欢吃嫩草的前科,把自己说成他女友或情妇都算合理。关于上司的这种绯闻,下属们一向是宁可信其有的。
“你既然是瞿少校的人,”见过她的那个荒人质问道,“为何还跟长官们对着干?”
“废话,”魅羽说着,指了指身侧的警察,“这人是我哥哥,我岂有不管之理?”
魅羽离家时穿的是外来人的衣裳,但外面套了防日晒的行头,显然也是嗜血一族。这么说,倒也一时让人找不出破绽。身边坐着的那个警察闻言扭头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魅羽见他眉清目秀,鼻子和嘴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却听下方站着的一个中年胖警察冲魅羽喊:“小翠,快下来吧!你哥哥的事交给我们来处理。”
“对啊,别闹了丫头,”又一人说道,“你哥办公室里还煮着粥,你跟我回警局看看糊了没有。”
魅羽心中一阵感动。十天前若是有人说,她会跟嗜血王国里的一帮警察称兄道弟,打死她都不信。
士兵们看样子已经信了八成,有人骑上马要去请示瞿少校,被荒人拦住。“长官们真的不要信这个女人,她就是在拖延时间。我昨晚见过她,我敢以荒神的名义起誓,她绝无可能是本地人!”
“就你机灵,”魅羽冲他道,“昨晚你和两个同伴在便利店门口拦住我,见我孤身一个姑娘家,以为能占到便宜。后来被我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地求饶。说什么只要我放过你们,以后每天早上起来对着南边磕三个响头,念一遍大慈大悲貌美如花小仙姑在上,请受小的一拜。日后若是再有冒犯,愿自断双腿、自挖双目——”
“胡说!全是胡说!”荒人气得暴跳如雷,“都是瞎编的!”
“怎么又成了编的了?”魅羽忍住笑,继续逗他,“你刚刚不是还以荒神的名义起誓了吗?”
“我、我是说,遇见你是真的。”
“那你们被我打是不是真的?”
“这个、被你……”荒人憋得满脸通红,有火无处发,一拳打到囚车底座上。这一拳确实有开山劈石之威,魅羽浑身一震,头顶的木板差点儿掉落下来。
一旁的士兵头子哈哈笑了,拍了拍荒人的肩膀。“老兄省省吧,你打不过她,耍嘴皮子更不是她的对手。”
说完又打量了魅羽几眼,城府满满地说:“无论这位姑娘是不是瞿少校的女友,我想他都会乐意见上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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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士兵们守着囚车,原地等候瞿少校的回音。民众们见一时半会儿无热闹可瞧,在警察的劝说下散去了。魅羽瞅着继续西斜的日头,心里在犯嘀咕。她现在必须保护囚车里的犯人不被晒到,一旦日头被西边的两座山峰挡住,就可以放手行动。但是在这之前,怎生想个办法将囚车底部的炸弹解决掉才好呢?
又想起出门时答应陌岩在太阳出来之前赶回去。现在耽搁了这么久,他在家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大路一头传来几辆汽车的声音。驶在最前面的是辆迷彩色敞篷军车,司机旁坐着个削瘦的军官。五十多岁的样子,没戴军帽,粗直的短发已有一半灰白,但依然茂密。鹰钩鼻,目光犀利,嘴唇棱角分明。不妙啊,这个瞿少校来得可真快。
车队停住,瞿少校锁着眉下车,来到囚车前面站住。待认出魅羽时先是一愣,严肃的面容上继而绽放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呵呵,还真的是我女友。想不到啊,居然在这里碰面了。”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士兵、荒人与警察都吃了一惊。魅羽计划被打乱,不过她向来是个临危不惧、打蛇随棍上的类型,既然瞿少校都亲口承认与她的“关系”了,那她还扭捏什么?
“他们都欺负我!”她拖着哭腔泛泛地指了指士兵和荒人们,“你替我打他们屁股。还有啊,为啥捉我哥哥?你把他和这群囚犯放了,否则咱俩新账旧账一起算!”
说到最后这句的时候,仔细听的话能从娇嗔里听出一丝威胁之意。陇艮被封、境初锁魂、龙螈寺被夷为平地,都可以说是拜姓瞿庆二人所赐。真把她魅羽惹火了,她就算逃不脱也要拉他垫背。
瞿少校叹了口气,摇摇头。“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家,怎么火气这么大?”扫了一眼囚车里的犯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角色,放了就放了。不过和女友难得见次面,得好好聚聚。”
说完冲士兵们摆了下手,有人上前将囚车门打开。里面的犯人一涌而出,穿过被阳光照射的大路,在民众掩护下找阴蔽处躲藏。瞿少校随后抬手指了下他的座驾,又冲魅羽坐了个“请”的手势。魅羽只得重新戴好面罩,准备从囚车顶部跃下。
“别去,”身边的警察“哥哥”紧紧拽住她的胳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本来就想找他呢,”魅羽无所谓地说,挣脱了警察的手。“哥,你就放心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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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同瞿少校一同上了敞篷军车。共有三排座,第一排只有司机,魅羽坐第二排中间,瞿少校坐第二排右边。第三排坐着两个抱着枪的士兵,虽然不至于拿枪顶在魅羽后脑勺上,但也能在眨眼间将她解决掉。
车子沿着平缓上升的大路朝首府中央行进。两旁的楼房越来越密集,高低不平的石路很快被平整的柏油路取代。不知是因为头顶的太阳还是因为戒严令,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而居民楼里的窗帘后人影憧憧,也不知有多少对眼睛在望下来,冲魅羽下了一场“目光雨”。
不知这家伙要带她去哪里、做什么呢?如果她还有利用价值,在兜率天的时候为何又毫不留情地要把他们四人弄死?走到这步,魅羽不能说全然不后悔。今天要是不出门就好了。先前她挺身而出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陌岩在家见她迟迟不归,肯定担心死了。他二人生死相隔了那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才重聚。还不到两天,别又给自己搞成永别才好。
“有时我真是想不明白,”瞿少校语带感慨地说,“这都能让你们四个给逃了,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先问问你自己算人吗?”魅羽冷嘲热讽道,“从头到尾我们也没招惹过你们。是你们非要东跑西颠、无处不在,有多惹人憎自己不知道吗?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瞿少校侧头看着她。“我们要的,其实和你们一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魅羽点点头。“那就都来龙螈寺出家好了。集体越境这种噱头一听就不靠谱,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祸害人的?”
“咦,你不是无所不知吗?”现在轮到对方嘲笑她了,“是曜武智菩萨。”
“啊?”魅羽大吃一惊。
关于曜武智这个人,魅羽最早是从陌岩那里听闻的。之后从印光寺藏经阁弄来一本《曜武智菩萨传》,又有了更深的了解。据说曜武智出生那时候,夜摩天的人口还很稀疏。所以此人悟道之早尚在世人皆知的燃灯与释迦之前。
后来曜武智由夜摩天海底深洞进入高维世界,一去好多年。中间回来过一趟,同燃灯和灵宝见过面,之后又去了高维世界,连好奇心被勾起的灵宝也跟去了。须知法术原本就是种高维现象,灵宝在异世或许悟到了什么,回低维世界后修为有了长足的进步。代价是王母在这期间被玉帝撬走,双双去天庭入职了,这是题外话。
“关于曜武智与铮引的关系,”听瞿少校又说,“我是这几天才知晓的。上司得知我差点儿害死铮引,大发雷霆。不怕跟你说,我们对集体越境的理论也只知道个大概,还有好些细节方面的难关一直未能突破。”
原来如此,魅羽心中恍然,这是又在打铮引的主意了。“所以你把我绑了,是想拿我来要挟铮引?”
瞿少校点点头。
“我说你们那个天界不是自称古往今来科技第一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候,跟高维人一样,净会使些绑架附体之类的下三滥手段?人家曜武智万年前一个人瞎捣鼓一气想出来的东西,你们这都忙活了多少年了,还没弄明白,智商真让人捉急啊!”
“丫头少废话,”瞿少校阴阴地说,“不要以为在玄沼基地我们对你手下留情,是我们不敢动你。那时候你的作用只是帮我们弄到枯玉禅,就算封不了那些天界,我们也不怕谁。而曜武智的阿赖耶识我们是志在必得,现在铮引回了前庭地,已是纵虎归山,再想拿他没那么容易。眼下你是否合作直接关系到我们整项计划的成败,不想受罪就放聪明点儿。”
说到这里,他伸出左臂揽住魅羽的肩膀,低声道:“就算你真的是我女友,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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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突然间被这么个恶心的家伙搂住,照常说来不仅会一把将他推开,少不得还得将他鼻子打烂。只不过她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逃走呢?若要逃就不妨出手重些,最好能一拳将这家伙干掉。虽说身后就有持枪的士兵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自己手脚能动,还有咒语可用。若是随这帮人去到目的地,必然失去自由,逃跑就更难了……
她这么一分神儿,忽觉左手小臂被什么人掐了一下,好疼!下意识地将瞿少校推开,偷偷查看自己左方——明明空无一人啊?手是搁在大腿上的,瞿少校从右边够不着,后方的两个士兵也不可能。难道自己左边的空位里还坐着个隐形人?
一想到隐形人,立刻记起在离开住处时,把灵宝那个隐身银蟾蜍交给了陌岩。莫非他见太阳出现还等不到她,就溜出来找她了?想到这里,装作不经意地往左方靠了靠。灵宝这个法器是障眼法的一种,隐身的人虽不能被看到,还是能被触摸到。
果然,她的左边有个温热强健的存在。原来陌岩一直在她身边!看来他早就出门来找她了。虽然还不知他的修为恢复了多少,但先前的忧虑与恐慌顷刻间一扫而空。像出门在外被人欺负的孩子突然发现大人就在身后,说狗仗人势不太好听,说狐假虎威可没冤枉了她。
“咳咳,我说,”她侧身冲瞿少校道,“给我放老实点儿哈,还真当我是你女友了?要是敢再动手动脚的话……”
举目四顾,见路旁有个遮阳亭,大概是给来不及回家的民众躲避日光用的。于是抬臂朝南方天空一指,打算用翼宿决的金石之利打在亭子顶部,噼噼啪啪造点儿声势出来吓唬敌人一下。谁知就在她出招的前一刻,腰眼处忽然灼热无比,一股浑厚的内力涌入她的丹田,再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两手掌心。
只听一声巨响,凉亭炸成碎片不说,所在的地面被硬生生轰出一个大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上掉了颗流星或炸弹下来。前后几辆军车嗤啦啦地刹住了,后座的两杆枪分别抵在魅羽脖颈和后脑勺上。
瞿少校先是呆望了她一阵儿,随后冲属下挥了挥手,表示一切正常。车队继续前行。
“唉,”魅羽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想不到吧?我还如此年轻,内功修为就已臻化境。而你那么大岁数了,却一事无成。上天啊,为何对世人如此不公平?”
瞿少校横了她一眼。“看在曜武智的份上,我再忍你几天。”
曜武智……魅羽自认为是这世上对这位菩萨了解得比较多的一个,倒并非是她对他有什么兴趣。实则是因为陌岩就是因他而转世,后来铮引也先后两次差点儿因携带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命赴黄泉。所以她对曜武智本就无比厌恶,现在又得知这个祸害人的“集体越境”理论也是这家伙发明的,真想把他复活了揍一顿。
“这个曜武智,有手有脚干点儿什么不行?”她咬牙切齿地说,“非要捣鼓一些毁灭世界的理论出来,我看就是活太长、活腻歪了吧?既然是菩萨,为啥不去捐献器官呢?嫌麻烦还可以找个粪坑把自己淹死。非拉上全六道的人给他陪葬,这叫什么菩萨?”
“说起物理理论,”瞿少校道,“据说佛国里还有一位高手,和你也有些关系的——陌岩佛陀。”
“住口!”魅羽及时打断了他,“你刷牙了吗?”
“什么?”瞿少校不解地问。
魅羽暗暗后悔,差点儿忘了陌岩也喜欢推公式来着。“没听说过吗?有谁要去佛国里参拜陌岩佛陀的话,都得沐浴斋戒三天,长得寒碜的最好先去整整容。你牙都没刷,就用那张大臭嘴提佛陀的名号,要遭天谴的知道吗?”
瞿少校翻了个白眼儿,脸上一副遇到神经病的表情,闭上嘴不再搭理她。
第174章 看不见的客人
军车继续沿着缓坡上行。身边骤然多了个隐形保护神,魅羽的牢狱之灾变为旅游观光,心情大好。
“喂,你带照相机了吗?”她问身旁板着脸的瞿少校,说话的口气就像对方是她的俘虏一样。“难得栽在我手里一回,拍照留个念,也好教育子孙后代们不忘前耻、踏实做人,嘿嘿。”
代表死神的太阳终于西沉。时不时能看到停在路旁的军车,和踏着长靴四处走动的军人。离皇宫渐近,士兵的数目也越多。一部分身着蓝黑色军服,式样简洁新潮,佩戴先进的武器,显然是同瞿少校前来的无所有处天人。
另一拨穿着设计繁琐的白色军服,刚刚才摘掉防护面罩,应当是本国嗜血人,但整体比南部首府的民众要高大彪悍得多。腰间挂着刀,胸前一排金灿灿的扣子。两拨友军之间保持着距离与警惕。
魅羽想起上午在便利店老板娘那里打听到的情况,说朗顿家族和白家是西蓬浮国的两大势力。既然被她救走的犯人是朗顿家的,那这些白色军服的本国兵应当就是白家的兵了。然而皇城原本没有禁卫军吗?
一行人到了皇宫入口处,前方是一群高耸入夜空的尖塔型建筑群。青色的大块砖石为墙,黑色的屋顶镶着华丽的金边。细看这些金边,原来是一排排倒挂着的金蝙蝠装饰物,被地面上晃动的灯火忽映得要飞起来一样。殿宇的窗户比民居的要大,不过西南一侧的墙壁上照例没有窗。城堡中央有座黑石峰。山并不算高,寸草不生,一条血色瀑布从半山腰倾泄而下,像巨人吐出来的舌头。
望见驶来的军车,一队穿白制服的警卫将皇宫入口挡住,当中有三人朝瞿少校的敞篷车走来。司机出示了一行人的通行证。
“这位姑娘是……”一个警卫问。
瞿少校道:“她是个对陛下十分重要的人,来这里——”
“白吃,白喝,又白住,”魅羽插话道,“外加看大灰狼如何装小白兔。”
瞿少校瞪了她一眼。警卫显然也听得出她话里那么多“白”字的讽刺之意,然而毕竟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事,只得挥手放行。车子在皇宫里东拐西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这里应当是瞿少校的下榻之处,门口的大铁门前有他的亲兵守着。
“带我来皇宫做什么?”魅羽边下车边问,“我说了,想拿我来换铮引不可能。”
“丫头,不要着急。先看看我手中都有什么牌,再决定你是否玩得起也不迟。”
魅羽跟着他入院,见大铁门在身后关上,一阵不安夹在夜风中袭来。陌岩也进来了吗?先前在车上她怕人看出异样,一直没敢再去触碰他。会不会他并没跟来,一早在中途下车了?也可能车上那个隐身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又或许他压根儿就没醒来过,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陌岩佛陀。他的躯体和灵魂现在还在芙玲的住处昏睡,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这么想着,环顾夜色下空荡的庭院,突然间有些记不起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为什么要来这里。
就如同还在鹤虚山、兮远门下的那些日子。白天她是她,同师姐妹们一起修道习武、嬉笑打闹。但在夜晚刚刚睡去的时候,或者清晨将醒未醒之际,她会觉得自己变小了,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一双柔软的手捧着。偶尔会有只指头很轻、很轻地抚过她的羽毛。如果她那时睁眼的话,定然能看到桌上静静燃着的油灯,和灯旁的书卷、纸笔。只是她总是睁不开眼……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站在房门口的瞿少校转身,遥遥冲她问。
“啊?”魅羽瞪眼望着他,“你……是谁?”
瞿少校一副要被她气炸了的样子。
就在这时,她的左手心里突然多了样东西。用手指搓了搓,像是颗石子儿,滑溜溜的,带着不属于她的体温。她侧头望了眼身边的空气,脸上绽放出孩子的笑容,冲瞿少校说:“少校你好啊!我来了,我这就来。”
“有病要治,”瞿少校嘟哝了一句,转身进屋。
魅羽一边朝屋里走去,一边偷偷将石子儿收入袖中。等将来有一天,她再也找不见他的时候,就拿出来瞅两眼,至少能确定他曾经存在过。
******
“你看看这个,”在一张圆桌边坐下,瞿少校将一块扁平的长方形事物搁在她面前。
魅羽知道这是电脑的一种。端起来细看,屏幕被分割成上下左右四块,每块显示的影像应当是位于某处的实时监控。当中两个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某军事基地,有载着巨型弹头的发射车在夜色中缓缓驶过。另两幅画面她熟悉得很——那一座座傍山而建、金顶蓝墙的殿宇在夜色下酣睡,是蓝菁寺。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答应帮忙,你就把蓝菁寺也夷为平地?”
他点点头。“你有个师兄在那里做堪布,我听说景萧目前也带着徒孙们去投奔了。”
哼,还好意思说?魅羽正打算将电脑还给他,忽然注意到影像下方的任务栏,心中一动。这是瞿少校的私人电脑,对吧?里面说不定藏了不少军事机密。既然落入自己手中,岂有不翻翻就还给他之理?
“想轰就轰呗,随便,”她嘴上说着,用眼睛锁定一个文件夹,暗调天地之气点开。早在半年前她就可以用天地之气操控剪刀,点几下电脑屏幕自是不在话下。
“你以为我下不去手?”瞿少校显然没料到她的回答。
“别误会,我相信你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啊,这是张基地分布图。除了在四天王天和玄沼那两个基地,这些坏蛋们还有五个基地在六道中的其他地方。每个基地旁边有小字标着兵力和重要武器装备……妈呀!
瞿少校的双目中射出两束奇特的光,像是要把魅羽从里到外看个透亮。“我们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多,”魅羽说,同时在心里补充道,不过此刻正在增多。
她对那个“集体越境”了解得虽然不多,但若要拖延时间,就得虚张声势唬住对方。不过也不能老盯着屏幕看,于是放低电脑,望回他。“我只知道,我们龙螈寺是千古名寺,却被蓝菁寺给后来居上了。说完全和风水无关,很难让人置信吧?”
“你是担心,我们轰坏了那里的风水?”瞿少校的神色还很镇定,但语气已经有些动摇了。
“地上的风水你们自然不关心,这天上的风水嘛……”
大魅羽在紫幽格的幻境中见过几年前的瑟塔寺,知道这帮人在寻找天脉汇集地。境初也曾告诉过她,蓝菁寺是五条天脉汇集处,而空处天的天荫湖则是七条天脉汇集处,难怪那个湖在危难时刻救了整个天界。
“天上的风水怎么了?”现在瞿少校已经不掩饰他的紧张了。
魅羽话锋一转,下面这番话倒是要费费脑子。“须知天与地都是由混沌所生,如光与影,又如硬币之两面,不可分割。蓝菁寺的天脉在空中汇集,直转而下,消失于寺庙下的土地。你把寺炸了,会不会打乱天脉?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试试看。”
说着又低头看屏幕,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哇,这份名单记录的应当是六道中被收买了的名人政要,当中有个“张坚”,那不是玉帝的俗家名吗?果然。可惜了,其余的人名她既然不认识,也就很难记住。
******
瞿少校长长地呼了口气。“不需要动天脉,那间庙里的几个人我还是动得了的。”
“难怪你们忙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毫无进展,”魅羽轻蔑地说,“只会感情用事,抓不住重点。”
“女侠有何指教?洗耳恭听。”
“以我对你们这个集体越境理念的了解与推测,你们是想推翻六道与六道之上的高维世界,让所有人一起‘飞升’。先不说这个理念是否行得通,到底是谁创造的这一切,你们知道吗?即便这个问题不重要,世界是怎么被创造的,你们弄明白了吗?”
说着,她拿手敲了敲电脑屏幕,顺便又打开一个文件夹。“假设你用这部电脑造了个虚拟世界,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你是如何向这个世界输入指令,并查知它当前的状态的?需要输入输出的接口与通道,对吧?也许天脉的作用,便在于此。”
魅羽的这个理论,完全是即兴编造的。然而话一出口,瞿少校就露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让她心中忍不住暗笑。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接着编,“要想离开这个虚拟世界,是不是只能顺着天脉这些通道?蓝菁寺建寺以来,出过不少悟道的高僧,会不会就是顺着这些通道跳出六道的?”
说到这里,胸中忽然起了个疑问。天庭在六道这个大轮子的中心,这她不仅知道,而且去过。佛国呢?佛国的位置在何处?嘿嘿,这个问题看似玄妙,然而此刻自己的身边不就有一位隐身的佛陀吗?明天问问他吧,她得意地想。
等等,这个文件夹里都是照片,而且看日期是二十年前了。好奇心起,便随意打开了几张。照片有的是一男一女,但多数拍的是女人自己。男的自然是瞿少校,那时的他估摸着三十岁左右,比现在多了些阳光气,爱笑,爱做鬼脸,还挺讨人喜欢的。女人是那种健康活力的美,扎着马尾,不施粉黛,似乎特别喜欢户外运动。
这就奇怪了。这俩人年轻的时候不仅是情侣,还特别恩爱又相称的样子。为何上次在兜率天同五十来岁的瞿少校度假的,却是个年轻女子?照片里的女人呢?后来分手了,还是因为什么缘故去世了?
灵机一动,她将日期最近的一张照片打开。是座坟墓,建在阳光灿烂、鲜花盛开的原野上,碑旁还有棵树。周围没有别的坟墓,这里不是墓地。墓碑上只有四个字,“爱妻倩倩”。
魅羽把电脑搁回桌上,向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问:“倩倩是怎么死的?”
瞿少校整个人僵住了。随后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电脑举过头顶,眼珠子瞪得老圆,像是要将电脑摔到魅羽头上。
魅羽看都没看他,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所以你参与这项计划,也不仅仅是为执行任务,是吧?为什么那么一个鲜活的生命,眨眼间就可以像桌上的一粒灰尘般被人抹去?博学多才也好,机智奸猾也罢,碌碌无为抑或权倾天下,但凡生而为人,就可以被命运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瞿少校的双臂慢慢放低了,他的肩膀在颤抖,面容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但魅羽依然没有看他,她想起陌岩转世的那夜,又想起不久前境初昏迷,她在他床前写的挑战书。
“所以你是想去见见那个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你想去质问他——凭什么?他算什么东西?他有什么权利来决定你和身边人的命运?和古往今来的一切修道者一样,你要的不是长生不老,也不是法力无边,其实就是那么一点点……”
说到这里,她咬了下嘴唇,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同一个片刻前还想着互相干掉对方的人说这种话。
“生而为人的尊严。”
会客厅里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瞿少校将电脑夹在腋下,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你现在同我去参加陛下为我们举办的接风宴。不要瞎说话,我就放过蓝菁寺的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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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虽然年纪不大,参加过的豪门宴会却不少。远的有乾筠的旧式家宴,容祯王在前庭地举办的舞会宴,涅道的皇叔崇辅搞的军人生日宴。近的有天庭中的蟠桃盛会、空处天皇帝为他们特种兵举办的庆功宴……
所以在参加嗜血王国举办的这个宴会前,她不认为会有什么让她惊艳的地方。本来嘛,她只想快点儿回到首府郊区那栋小楼,同陌岩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两个月。
“环境,还算是不错的啦,”来到宴会厅门口的大喷水池前,她对瞿少校如是说。
何止是不错?从来没在夜色中见过这么美的喷水池。圆池占地很大,水上方有各种天鹅和女神的雕塑,天鹅口中有水流喷出。水流喷不到的水面上摆着一盏盏银盘烛灯,将雕塑从不同方向照亮。
男人们的服饰可真有意思,非黑即白,领口袖口有繁琐的花边。女人的裙摆很大,颜色鲜艳、质地闪亮,胸口则开得很低。
魅羽来时穿的还是南阎姑娘家那种绣花褂子,刚才有宫人送了套本地礼服过来,宝蓝色的。话说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蓝色的裙子,然而她从来都不是个怕出风头的女人。
头发先前在兜率天烫过,现在还是卷的,正好披散下来。用天星术将一对眼睛变得水汪汪的,拖着珠光宝气的大裙摆,昂首挺胸地走在瞿少校身旁,那气度绝不输于在场的任何一名贵妇。引得不少本地客人暗中指指点点。
只是,陌岩跟来了吗?她又不确定起来。
“真是服了你,”瞿少校在进入宴会厅门口时低声说,“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存在?”
宴会厅不许携武器入内,所以厅门口有仆人牵着两只训练良好的大狼狗,有人前来就上去嗅上一嗅。魅羽身上有涅道留下的气息,等闲猛兽见了她都不敢造次。果然,狼狗一见她出现,任仆人怎么拉绳子都不敢上前,乖乖地伏在原地,甚至有行礼的意味。只不过,等她看清楚狼狗那敬畏的目光后,发现注视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空间。
魅羽咧嘴一笑,欢快地同瞿少校进了大厅。
大厅豪华明亮,头顶是一个个点着数不清多少支蜡烛的大吊灯,圆桌上的金器银器烁烁生辉。柔和轻松的舞曲声在厅中萦绕,让人心情愉快。侍者领着瞿少校和魅羽在一张桌旁坐下。除了他俩的座位,还有四张空椅子。
“给我这边也摆一套杯盘,”魅羽冲侍者说。她坐在瞿少校的右边,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边。“这里也有我们的人。”
“这……”侍者不确定地望着二人。
“不怕告诉你,”她得意地说,“我有个师父,修为可高了,会隐身。他今天也随我一同前来,就坐我这边。”
侍者扯了下嘴角,望着瞿少校。后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冲侍者说:“行行,就按她说的办吧。”
余下的三个空位被三个白制服军官坐了。酒水上来后,魅羽先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又给身边的空杯子斟满,再从桌中央的圆盘中抓了串葡萄,放进陌岩的盘中。“师父,你饿了吧,赶快吃吧。”
说完后,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杯盘,果然见葡萄少了一个、又少了一个。兴奋地转身去拽瞿少校的胳膊。“快看快看,我师父在吃东西!”
“就不能安静会儿,”瞿少校低声呵斥道。同桌的那三个军人和侍者也无人表露出半点儿兴趣,大概认为魅羽是在变魔术。
魅羽心中冷笑。人性不就是这样吗?你越想让别人相信的,别人越不信。于是再不理会旁人,只是专注于身边的盘子,不时从桌中央取些点心蔬果添上。
过了会儿,皇室还未出现,人们的交谈声却越来越大。于是陌岩自打隐身后,终于开口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虽然很轻,但她听得明白无误。
“真顽皮。”
第175章 被焚的公式
这次的皇家宴会所打的旗号是为瞿少校的援军接风,可明眼人一看场面就知道,这首先是白家和荒人联手压制朗顿家族的结盟宴。恐怕整个宴席的客人中都没有朗顿家的人被邀请前来。
魅羽这个“包打听”在安顿好陌岩之后,就开始跟同席的一个白家军官套近乎。她原本就是副妩媚又喜相的模样,再加上嘴甜,阅历丰富,没多久就跟对方混熟了。
“哦,夫人居然在修罗军中任过职?”圆脸军官不可置信地问她。此人皮肤白嫩,五官轮廓较为柔和,看着比同坐的另两个军官好说话,所以被魅羽挑中。
“是啊,两年前入伍的。后来在抗击夭兹人的战役中立了点儿小功,弄了个芝麻大的军衔。”
修罗军一向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天下,魅羽官封中将,那可不是小官,前前后后收获的特等功、一等功更是不胜枚举。只不过如实道来怕吓到对方,不利于套近乎。
“说起从六道外来的那些夭兹巨人,”她边说边给陌岩的盘子里添了块豆糕,“我们打得可真是辛苦,修罗军在历史上都没有打过如此艰难的仗。我来贵国虽然没几天,可也多少目睹了你们白家军的风采,可谓个顶个地一表人才,在整个六道中算数一数二的了吧?我心里就想啊,要是能请贵军去前庭地助战,那肯定是所向披靡,不出几天就能把那帮小崽子给轰出去,是不是?”
她这番话说完,不仅圆脸军官的脸上露出笑容,他那两个一直板着脸的同伴也放松了神色。魅羽猜,这几日瞿少校的兵从无所有处天带来了先进的武器装备,白家军定然相形见绌。叫魅羽这一夸,白家人在瞿少校面前算是多少挽回了一些颜面。
“真够没品的,”瞿少校在她左耳边小声嘀咕道。
“确实没品,”陌岩在她右耳边轻声附和。他修为高,估计在场任何人的话想听都能听见,瞿少校则听不到他说的。
魅羽一向脸皮厚,别人夸她还是损她都不当回事儿,别人骂她会被她当场骂回。当下也不理会身边二人,自顾自地问对面:“我看这首府中到处是你们白家兵,禁卫军就是你们的人,对吧?为何我听别人说,你们一直在北方居住?”
“我们不是禁卫军。先前曾有大批乌管兽包围首府,禁卫军为保护皇室和民众牺牲了大半。我们这才应陛下之邀,前来替换他们,维持秩序。”
原来如此,魅羽心道,这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来了猛兽?多半是那些荒人在捣鬼,让白家军借机占领皇城。
“却不知,这乌管兽是何种生灵?”
“别问,”陌岩轻声阻止,然而魅羽话已出口。怎么,这乌管兽还问不得吗?
“是种……”圆脸军官一副被恶心到了的神情,“有点像乌龟,但比乌龟跑得快多了。背上背的不是硬壳,而是几十条密密麻麻竖起来的管子。每只管口中藏有一圈细小的毒牙,只要沾上人的皮肤就咬破了吸血。人被毒得没有反抗力后,会被它背在身上四处跑,所有的管子一齐吸,直到吸成一幅破麻袋后才扔掉。”
哎呀妈呀,魅羽听得起了一身鸡皮,不愧是嗜血国的猛兽啊。大概陌岩已经在她买的那几本书里读过了,所以才不让问。然而既然禁卫军对付不了这东西,同为米高贝人种的白家军又是怎么制伏的呢?多半是被第一批随瞿少校前来的高科技军队灭掉的吧?再厉害的猛兽也敌不过那些激光炮、散弹枪啊。不过这种长盟军威风灭自己锐气的事就不提了。
只是瞿少校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帮忙?他们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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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整个大厅安静下来,人们纷纷站起身。魅羽随人们的目光朝入口处望去。
首先入内的是一对夫妇,男人应当是西蓬浮国的皇帝了。与南阎不同的是,皇帝身上的袍子不是金黄色,而是深红色为底,领口袖口有黑色条纹,肩膀处镶有铜色软甲。皇帝大概六十多岁年纪,有着深邃的双目和修剪得很艺术的胡须。短发,没戴王冠。原本魁梧的身材被罩上繁琐的衣饰,让他用魅羽的话说就是——所占空间极大。
陪在皇帝身边的是个一身白色礼服的贵妇。年龄藏在常年的精心保养与浓妆之下,还真不好说。也未佩戴任何王冠,发髻高高地盘在脑后,嵌着闪亮的珠饰。笑容则比珠饰还要明媚,将女主人的优雅与尊贵发散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皇帝身后跟着的那个人,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畏惧,连魅羽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都不例外。此人从夜色中步入大厅,似乎将天地间所有的漆黑与肃杀都凝于一身,带进这杯盏交错的欢乐场。以至于半晌过后,魅羽脑海中对此人也只有一种模糊的敬畏,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又或者眼睛看时知道是什么样,眼神一移开就记不住,你说奇怪不奇怪?
“哎,那人是荒人的国王吗?”魅羽悄声问圆脸军官。
“荒神。”
啊?还真有荒神啊?先前在大路上那个荒人以荒神的名义起誓时,魅羽还以为就是个宗教信仰中的神灵。
这三人入内后,魅羽随着众人一齐朝入口的方向行礼。在座的原本有一部分是荒人中的重要人物,早已离开座位,朝着荒神跪地叩首。魅羽不知为何总觉得荒神对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了如指掌,包括她在内。她曾听兮远说过,一个人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就能让身边的修行者产生类似的感觉。
至于此人能否感知到陌岩的存在,她就不确定了。陌岩作为佛陀,原本有五个魂。现在当中一个被燃灯带走了,修为应当不及佛陀那时,但比魅羽熟悉的那个龙螈寺堪布貌似要厉害得多。
皇帝夫妇同荒神入座后,侍者给每桌的客人添满酒。皇帝随后起身致欢迎辞,先是感谢了外来客瞿少校和他的部队,同白家军一起剿灭乌管兽群,保护了首府民众的安危。瞿少校起身回礼。
“敝国请少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皇帝又用一种解释的口吻向众人说,“我西蓬浮国历来居于玄黄山以西,受昼伏夜出的限制,不能如其他世界的民众那般来去自由。外人视我为吸血恶魔,诸多鄙夷。然而我族天生如此,无从选择,何罪之有?”
明白了,魅羽在心中暗道,怪不得皇帝肯和无所有处天人结盟呢,八成是被那个“集体越境”的理念给忽悠了。
耳中听着皇帝的话,眼睛盯着瞿少校酒杯里血红的葡萄酒,突然想起一件事。糟糕,已经超过一整天没有给陌岩喂血了。当下不敢再耽搁,问侍者要了只空酒杯搁在身前,用大汤碗挡着。抬着头,貌似在神情专注地听皇帝讲话,实则悄悄将手腕上缠着伤口的布条解开,往杯中注血。
又听皇帝说道:“然而只要身居六道,就世世代代被这肉身所限。佛祖说过,众生无始劫以前便已成佛,只因迷失了本性,误入六道,以假做真,才无法找回原先那个圆满的自己……”
在座众人听得频频点头。魅羽心道,身为嗜血王国的君王,居然还懂佛教,真是出乎意料啊。眼瞅着血已流了小半杯,自以为做得隐秘,可她忽略了一件事。嗜血人若是嗅到鲜血,便如猫嗅到鱼腥味,但凡周遭空气中混入了丁点儿鲜血的气息,他们便能知觉。
只见同席的三个军官齐刷刷地望向魅羽的酒杯,目光中带着难以压制的贪婪。连附近几桌的客人都纷纷转身,有一桌荒人望着魅羽的眼睛都红了,尖牙从口中露出,像是随时会一跃而起,朝她扑过来。
不至于吧?魅羽望着这些蠢蠢欲动的嗜血者,心中叫苦。她倒不是怕和人打架,只是这样一来皇室举办的这次宴席就被她搅合了,还怎么安安静静在这里度过余下的两个月?更不用说有可能给正在经历困境的朗顿家族雪上添霜。
却见陌岩面前的大半杯果汁自己离桌而起,呼啦一下倒进她手中的杯子里。这么一来,鲜血被两倍多的果汁稀释,气味立刻减弱了许多,四周的嗜血者也相继回复了平静。
魅羽松了口气,将杯子推到陌岩面前,重新扎好腕上的伤口。记得在鬼道雅宣阁的时候,自己就曾做过“血雅”,专职喂客人喝血酒,当时还把乾筠那帮道士们给吓了个半死,呵呵。
“恶心,”陌岩在她耳边轻声道。
魅羽低头,见杯子被推回来了。怎么她的血很恶心吗?这黄澄澄的果汁里掺了些红颜色,鬼道出身的她倒不觉得如何,但像陌岩这种有洁癖的人可能确实受不了。然而在这里的两个月她必须每天给他喂一次血,否则被唤醒的阿赖耶识随时都有可能重入沉睡的状态。真要那样的话,她也不想活了。
于是从桌上抓起一把餐刀,对准自己的喉咙。
“干什么呢你?”另一侧的瞿少校低声斥道,“有完没完?真是没有一刻安生。”
瞿少校话音刚落,那杯果汁就被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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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凝神倾听皇帝的致辞。果然不出所料,皇帝为了臣民们永久摆脱困境,重新做“人”,愿意协助无所有处天人推翻六道,集体越境。
“陛下,”一个浑厚的声音不知从大厅何处传来,就像苍穹背后的上帝在开口说话,又像每个人在自己心中做灵魂发问。然而魅羽不用看也知道,必是荒神无疑。抬头望向那个漆黑高大的身影,依然是如梦如雾、看不真切。
“不知荒神大人有何指教?”皇帝客气地问。
“毁掉六道并非难事……”
这口气!魅羽心道,果然是神祇。
“然而集体越境是否可行,还需真凭实据。不知瞿少校那个天界的人,在这方面已有多少进展?”
瞿少校像是早有准备,站起身道:“进展嘛,多少有一些了,说来话长。在下不欲过多妨碍陛下的宴席,可否散席后告知?”
魅羽心说,这应当就涉及到瞿少校来西蓬浮国的真实目的了吧?景萧说过,西蓬浮国是至阴之地,难道集体越境也和这个有关吗?瞿少校显然是碍于太多人在场,要私下告知缘由,到时也不知会不会允许她旁听。
荒神闻言,便坐下不再开口。仆人们上了菜,宴席上的客人开始随意聊天、大快朵颐。西蓬浮国离海很远,席上没有海鲜,以飞禽走兽居多。魅羽并非纯素食者,然而有陌岩在旁,她也就只捡些蔬菜和谷物来吃。好在这里的素菜做得也比较香浓。
“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席上响起。
众人安静下来,看来今天的宴席吃不囫囵。魅羽循声望去,见一个身上挂满奖章的白发老臣站起身,颤悠悠地冲皇帝说:“往日这宴席上,少不了朗顿家族的身影。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还请陛下给个说法。”
他这一开口,大厅里嗡声四起。这种多少年来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家族,自然有不少朋友。
皇帝未答话,一身白色礼服的皇后站起身,和蔼地冲老臣说:“莫逸侯爵,朗顿家族多年来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皇室成员无不感激。这干实事的人嘛,难免会时不时犯些小错,陛下宽仁大度,也从不与之计较。然而最近两年,许是杂务繁多,漏洞频出。别的倒也罢了,皇家图书馆一向由朗顿家管理,最近却毁之一炬,委实让人心痛。”
皇后说到这里,手捧心窝,的确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魅羽心中暗笑,心道你平日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来美容护肤,还有空读书?
“这失火一案,还未查出罪魁祸首,”先前发问的老臣又道,“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些书就抹去一个大家族多年来的贡献。”
“这事儿要是搁往常,也许无足轻重,”坐在皇后身边的一个白家军官站起身,说道。此人与皇室同桌,看眉眼又与皇后有几分相似,搞不好还是亲兄弟,那应该是个亲王吧?
“然而瞿少校此次前来,正是要借当中的一本书。须知我西蓬浮国历史上曾出过一位物理奇人,炎旭,其著作不仅让当世同行们望洋兴叹,连后世甚至其他天界的学者们都推崇备至。”
魅羽能感觉到,身边的陌岩在全神贯注地听。
亲王接着说:“目前已知炎旭有三本文集被广为流传,然而还有一本绝本,只保存于皇家图书馆内。因内容太过高深,借阅的人一向不多。据说里面有一条公式,刚好同瞿少校的集体越境有密切关系。现绝本被焚,我等因而不能早日脱离苦海,说朗顿家是民族罪人,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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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坐下后,大厅中又是一片嗡嗡声。
“问,”陌岩在魅羽耳边轻声道。
魅羽于是抬高嗓门,“到底是什么公式这么厉害啊?”见包括身边的瞿少校在内,无人作答,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速度与加速度的关系吧?呵呵,果然高深。”
亲王闻言坐不住了,又起身道:“那位夫人莫要说笑。不怕告知你听,是临近的不同粒子之间超弦共振频率的计算公式。”
什么?关于这个超弦理论,魅羽读过一些极为浅显的科普文。知道那些叫弦的小东西都是在不停振动的,怎么临近的弦还能共振吗?
“我会,”陌岩在她耳边说。
“原来是这个公式啊,”魅羽冲亲王点点头,“巧得很,我就知道。”
瞿少校转过脸来,横了她一眼。
“怎么了?”魅羽冲他说,“少校请我来吃酒,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亲王将信将疑地说:“那可否请夫人写出来,让我们观摩一下?那个公式虽然没人记得真切,可大致辨别一下真伪,敝国中还是有人办得到的。”
于是亲王一面吩咐人给魅羽送来纸笔,一面派人去请专家。魅羽手握钢笔,望着桌上的白纸,忽然一阵紧张。她没会错意吧?要是陌岩不帮她写,那可就糗大了,她连频率的通用符号都不知道。
正瞎想着,一只看不见但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了她拿笔的右手。令人酥麻的电流随即从她的右臂散布开来,让她的右半边身子动也不能动,如同得了半身不遂。可千万别出汗啊,她祈祷着。然而手背上的皮肤像是被火烤着一样,越来越湿热。当然,也可能是他在出汗,她没脸没皮地想……
待那只手移开后,她才注意到纸上多的那行字,都是些奇怪的符号。想了想,将最后一个符号框起来,小心地涂成全黑。随后递给在桌旁等候的专家,同时发表声明:“呐,我先说下啊,关于这个公式为什么是这样、这些符号都代表了什么意思,我是不会做解释的。都白纸黑字写给你们了,还看不明白的话,趁早出局,这不是你们玩得起的游戏。”
专家望着手中的纸张,先是皱了皱眉。跟着眼珠向外凸,不可置信地望望魅羽,再低头细看公式。“不可能!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你这么小的年纪,不可能自己想出来。”
魅羽不做声,向外平摊双手,一副“自己笨,别不认”的神态。
“不对,”专家又说,“这最后应当还有个符号,怎么被涂黑了?”
魅羽神色严肃地望着面前的空气。“如果陛下承诺不再问罪朗顿家族,两个月后我离开贵国的时候,自会告知这最后一个符号。”
第176章 保持距离
魅羽同陌岩回到住处时,已是第二日凌晨。芙玲派来的那两个做饭洒扫的仆人正在厅里焦急地等候。
“夫人你们可回来了!”女仆松了口气,迎上前来。先带着赞叹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一番魅羽,又好奇地瞅了瞅陌岩。魅羽身上穿的还是那条大裙摆蓝礼服,先前在皇家宴会上招摇过市时毫不怯场,这时被女仆盯着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陌岩在进屋前已显了形,这之前同女仆还没照过面,二人互相点头致意。
女仆又冲魅羽道:“这些日子外头不太平,还以为夫人和先生出什么事了呢。芙玲夫人请二位今晚过去吃饭,到时会派车来接。”
仆人们走后,魅羽上楼胡乱洗漱了两下,就回自己屋睡觉。她已经一天一夜没阖眼了,困得嘴眼歪斜,满以为一沾枕头就会昏睡过去。不料心烦意乱、口干舌燥,就是睡不着,想是宴席上的食物滋味过重。于是起身出屋,去楼下喝水。
经过书房的时候,见里面亮着灯,陌岩不知在桌边做什么。在龙螈寺的时候他就有睡前读书或写字的习惯,无论多困多累,似乎不摆弄两下就无法入睡。他此刻穿的是境初在兜率天度假时买的灰蓝色衬衣和褐色长裤,质地绵软。短发比那时长了不少,该剪了。
先前陌岩隐身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脑海中的他还是龙螈寺那个和尚。现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境初,忆起境初对她的种种好,以及她在他病榻前许下的承诺,心窝处便如被锥子钻了一下,严肃警告自己要同陌岩保持距离。
来到楼下厨房,从保温瓶里倒了杯热水喝了。顺手又拿起只杯子,装满热水。眼睛瞥见一旁的茶叶罐,伸手抓了把茶叶正要放入杯中,一想不对,这么做会不会显得太过关心了?于是将手中的茶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把热水倒掉,端起凉水壶重新灌满水杯,捧着上了楼。
“师父,这里有杯凉开水,爱喝不喝,”她边说边走进书房,将水杯搁到桌上,也没看他,转身出门。
“小红,回来一下,”他叫她,“我有事问你。”
魅羽站住。小红?哦,莫非他在佛国的时候给他的小红鸟,也就是她的前世,起名叫小红?好吧,既然她是七仙女中的红衣仙女,这辈子大部分时间也穿的红衣服,那叫这个名字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回到书房,在靠门的一张椅子里坐下,不带感情地望着他。俊俏鲜明的五官同记忆中的境初一个样,然而那双泛蓝的眼睛却是另一个人的。境初虽然比她大十几岁,经历并不复杂,他看她的眼神向来是种纯净的温柔。而陌岩的眼睛乍一看是淡泊,如同水面上凝的一层冰。至于冰层下方有什么、有多深,就不好说了。
“师父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知道你累了,只问几个简短的问题,不会太久。我惯于在睡梦中想事情,这几个问题不弄清楚,思绪会越理越乱。”
睡梦中还要想事情?那还睡个什么觉啊?魅羽替他抱不平。
“魅羽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啊?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是我兮远师父给起的,他当时还做了首诗。”
“诗?”陌岩的神态专注起来,“还记得是什么诗吗?”
“这个嘛,”她略带歉意地说,“原先一直在嘴边的,最近这些日子杂事太多,让我想想啊……凌霄有奇鸟,巧兮魅兮,姹羽芬兮。佛光四沐,合云而居。”
陌岩听后,点点头。“看来,你的兮远师父了解你的前世?”
对哦,魅羽心道,凌霄指的应当是玉帝办公所在的凌霄宝殿,代表天庭,而佛光四沐自然说的是佛国。魅羽鸟正是从天庭被燃灯要去佛国的,兮远居然连这都知道?不过,这有什么紧要吗?
这时第二个问题又来了。“关于我这次下凡渡劫,据说佛国和道门打了个赌,你可有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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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个赌,魅羽记得寒谷道长曾对她说过,佛国和道门每千年做一次决定,由谁来掌管六道。陌岩下凡那时候,距下一个千年回归日只有三十来年。于是燃灯同元始天尊打了个赌,只要陌岩在这次下凡中能找到老婆,下一个千年就由佛门话事。
为何会打这么个赌?据说别的神佛每次下凡时,都会借机体验凡人的生活。独独陌岩佛陀在过去的二十三次渡劫中,二十三次还选择当和尚。用燃灯的话来说,“对和尚这个职业是真爱”。所以元始天尊不认为这第二十四次会有何不同。
现在魅羽也明白,为何燃灯肯接这个赌了。那是因为当时当日的陌岩已与往昔不同——他和他养的小红鸟好上了。陌岩下凡后过了十几年,燃灯把魅羽也送了下去。
这番手脚自然瞒不过道门,于是才会出现寒谷到兮远那里求亲,希望将魅羽嫁给徒弟乾筠一事。天尊们认为乾筠出身名门,和魅羽同为道门新秀,兮远和寒谷又是过命的交情,可谓门当户对。更不用说乾筠是内定的下一代玉帝接班人,这步棋走得可谓万无一失。
谁承想来自鬼道贫民人家的魅羽,对“未来的王母娘娘”这个人设丝毫不感兴趣,宁愿留在破庙里给和尚当老婆?真是气坏了道门上下,以至于灵宝天尊还将魅羽捉去,欲置她于死地……
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陌岩还在等她回复,忙说:“听人说起过,知道个大概吧。”
陌岩并没有追问,转而说出他的第三个问题:“当年你兮远师父送你去龙螈寺,目的是什么?”
魅羽头大,这家伙为何思维总是如此跳跃?便如实回答:“是去帮龙螈寺赢得殿试和曼珠沙华,再把宝花偷回来。”
“偷到了吗?”
她一怔,这怎么说好呢?她离开龙螈寺的时候陌岩正病着——哦对,是在装病。反正她是计划着空手离开的,回到鹤虚山才发现行囊里被人塞了那朵曼珠沙华,是他送给她的,不算偷。
“嗯,任务完成了。”
此话一出口,魅羽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当时兮远曾向她解释过,这件任务难度大,七个姐妹中交给她来办最合适。然而现在回头细查,尤其是结合陌岩的头两个问题,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兮远既然知道她上一世同陌岩的关系,也应当知道元始天尊和燃灯打的那个赌——因为寒谷知道——为何还要将她送去陌岩的身边?都道姻缘前定,这不是存心要拆道门的台吗?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问陌岩:“师父,你是在怀疑我兮远师父?”
“怀疑谈不上,”他平和地说,“我不过是不喜欢凡事被人蒙在鼓里。”
得,魅羽心道,她瞒着他的事还多着呢,还是少说两句为妙。“师父,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
却见陌岩端起桌上那杯凉开水,叹了口气。“水冷点儿热点儿无所谓,好好的茶叶干嘛扔掉呢?”
这个问题魅羽只能装没听见,快步走回自己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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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大半日。快到午夜的时候,芙玲果然派了马车过来。魅羽起床洗脸,从随身携带的衣物中挑了件最低调、最老气的青花裤褂,换上。故意不施脂粉,将长卷发在脑后挽了个老太太髻,插上根木簪。脚蹬布鞋,来到院子里。
芙玲派来的敞篷马车有两排客座,每排都能坐两三个人。然而魅羽心意已决,要跟陌岩保持距离分开坐,便请他先上车。
“师父,你坐前面,”她恭敬地说。
陌岩斜了她一眼,没吱声,轻步跃上车,在后排坐下。“还是你坐前面吧,”他似笑非笑地说,“你看起来更德高望重一些。”
马车上坡又下坡,穿过各种新老街道,最后来到一大片静谧的城区。这里的楼房与首府其他地方的建筑有所不同,四面都有窗户,只不过朝西南方向的窗外支着棚子,将直射的日光挡住。建筑结构宏伟坚固,楼与楼之间相距甚远,被重重植被和院墙隔开。由于日晒时间短,植被都是针形叶。路灯照耀下的马路宽敞明亮,虽然基本上见不到行人。
世界真大呀,魅羽暗叹。原先住在龙螈寺的时候,知道很西的西边儿有这么个国家,但在她的意识中就是一个模糊的小点。来了之后才发现竟如此广阔,也住着这么多居民,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文化历史、社会结构、恩怨情仇。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回身问后排的陌岩:“师父,佛国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吗?是在六道中的某处吗?”
听她问起佛国,陌岩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怎么,你想回家了吗?”
家……回家?
她的目光望向漆黑的远方。在不知位于何处的一片土地上,她同他有个“家”,是吗?那定然是处干净温馨的所在。她每天只管吃喝玩乐,晚上也不知是睡在窝里还是笼子里。他则要喂她吃的,教她数学,还得清理她的屎。
然而对他来说,她终究只是用来解闷的宠物,离男女之情还差得远吧?没了她这只鸟,再养只新的就是了。身为佛陀,他应当有化身千千万,寿命无穷尽。随时都可以在境初的身体外再变个人身出来,回他在佛国的家里一只接一只、没完没了地养各种宠物,办个动物园收门票都行,她酸酸地想。
“佛国不在六道之中,”耳中听他说道。
“有动物园吗?”她问。
“什么?”他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怪怪的。”
魅羽意识到自己失态,收拾心神,咧嘴一笑。“没什么,我是想到居然同佛陀们一起生活过,倍感荣幸。”
正说着,夜空中飘起毛毛细雨。车夫停车,走到马车后方,为二人将座位上的布篷支起来。等马车再次启动后,陌岩忽然轻笑了一声。
“荣幸?记得你刚来佛国不久,每个月初会有一位佛陀在银花树下说法。别的鸟停在那棵树上都是为了听课,独独你专门对准了人家的光脑袋,看谁不顺眼就往下掉鸟粪。佛陀们自是不会和你这只小鸟计较,还是我师父在树下支了把遮阳伞,众人才得以免受你的污染。”
啊?魅羽脸红到耳朵根儿。自己原先有那么皮吗?若是有天她以大姑娘的身份回去,可没脸见那些曾被她污染过的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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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顿家族在首府有座一眼望不到边的庄园,园内分散地盖了大大小小十几栋楼。马车进入庄园后,绕过几个修剪齐整的花园,来到芙玲夫妇在东南角的一座青灰色三层楼前。正门口是个游泳池,二楼有个丈宽的露台,一条滑梯将露台与下方的泳池斜斜地连在一起。
从湿冷的午夜步入四处燃着炉火的室内,魅羽心中有种不真实的温暖之意。可以说,她先前待过的大部分地方都是群居性质的,包括同师姐妹们一起长大的鹤虚山,成年后住过的龙螈寺、修罗军营、天庭。像这种独门独户的民居,也只有境初和百石那两处,虽然豪华,但没有女主人,更谈不上小孩,同眼下的芙玲夫妇家感觉便很不一样。
长椅上随处可见奇巧的织物和带着婴儿牙印的玩具,橱柜中、桌台上摆着精良的瓷器银器、糖果糕点。墙上挂着一幅幅颇有年代的油画,偶尔会探出个顶着长角的鹿头。一只形态逼真的玩具棕熊趴在客厅楼梯的一侧。
芙玲原本就是副白皙柔和的长相,现在经过了几天的修整,看着比在旅途劳顿中初见时要年轻。怀里抱着的女婴允佳也似乎胖了些,看到魅羽就伸出双臂要她抱。魅羽欢快地将她接过来。女婴显然已被母亲喂饱了,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咬魅羽的脖颈吸血。戴着小白软帽,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东看西看,口中呼出的热气把魅羽的肩头弄得有些痒痒。
芙玲虽在火车上见过陌岩的面,他那时还处在昏迷状态。此刻互通姓名后,芙玲笑着说:“先前魅羽告诉我,你是她未婚夫,那时你还病着。想不到这么快就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你俩可有计划何时办婚礼吗?”
啊,魅羽面上一阵窘迫。陌岩倒是神色如常,快速扫了她一眼,语带双关地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芙玲家的主餐厅很大,能坐三四十人。因为今晚只有两位客人,便在一侧半圆形的小餐室里摆了桌酒席。菜都上齐后,芙玲的神色中却添了些许不安。据她说罗郡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出门的,照理早就该回来了。魅羽知道,他们这样的家庭最注重待客之道,既然晚上约了客人,断没有逾时不归之理。
三个大人吃了会儿菜后,允佳变得不耐烦起来,被奶妈抱走了。等仆人都退下,芙玲冲魅羽说:“昨晚在皇宫宴会上的事,我已听闻。真的要感谢魅羽姑娘替我们家族出头!”
魅羽笑笑,没答话,却听陌岩道:“当前的形势,夫人万不可掉以轻心。依我看,陛下虽然一心为民众谋福祉,白家人却是只在乎眼前的利益。好不容易给他们逮住这次机会,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所言极是。”
又聊了几句,听到允佳在隔壁屋的哭声。芙玲离席去查看婴儿,陌岩方才压低声音同魅羽解释:“昨晚你将公式的最后一个字符隐去了,我知你是一片好意。不过恐怕他们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公式补全。”
“啊?”魅羽心一沉,“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等式两边的单位必须相符。”
“单位?”
“是的。等式左边既然是频率,右边各项消消减减,最终得出的单位必须是某段时间之内的次数。现有的选项其实并不多,他们不难一一排除,找出那个符号。你当时若是把等式右边开头的数字系数涂黑的话,倒是能让他们费一番功夫。”
数字系数,说的是那个82吗?她问:“是因为系数本身没有单位,只能代表大小?”
“对。”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82也算物理学中较为不寻常的一个数字,迟早会被试出来。”
这样啊,魅羽沮丧地想,文盲真可怕。
这时芙玲抱着允佳回席,一只手揉着女儿的额头,大概先前摔着了。小允佳嘟着嘴,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显然心情不好,当然也不排除是被母亲的焦虑感染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紧锣密鼓的雷声如命运的车轮般由远及近朝这边驶来。罗郡还没回家,在当前这个节骨眼儿上,魅羽不难想象芙玲有多担心。
“让我抱抱小公主,如何?”陌岩突然提议。
芙玲怔了一下,小允佳也像是明白他的意思,呆呆地隔着桌子望过来,像是发现了一样新奇的事物。直到陌岩把她接过来搁到腿上,依然仰着头,鼓着脸蛋望着他,口水在嘴角汇成一条小溪。半晌后终于咧开嘴笑了,两只棒槌般的腿欢快地踢起来。同桌的两个女人也跟着笑了。
是吧?有他在身边,无论谁都会感到很安全。
“不知陌岩先生在家乡是做什么的?”芙玲问。
陌岩考虑了一下,答:“先前在寺庙里做和尚。”
“哦?”芙玲像是吃了一惊,随后轮番看了看二人,释然道:“是了,魅羽姑娘人美又仗义,就是佛陀遇上她,都值得为她还俗。不知今后二位是打算在这里定居呢,还是回家乡……”
魅羽的心乱成一团麻。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余下来的这两个月她又该如何同他相处呢?她这辈子大概只剩这段时光能同他再续前缘了,还要时刻警告自己不能逾越。再这么下去都快精神分裂了……
“小红,你说呢?”突听陌岩问她话。
“啊?什么?”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张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我是问,你觉得在当前的形势下,什么最紧要?”
“保持距离!”
四个字不经大脑、清脆滑溜地脱口而出。
第177章 大厦将倾
陌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一副“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你是哪里不对头”的神色。就连坐在他腿上的小允佳也跟着抬起头来,用婴儿那天真无邪的目光将口是心非的魅羽看了个通透。饶是魅羽脸皮厚,此刻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来,尝尝我做的蛋糕,”芙玲识趣地打断二人。
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陌岩也不好节外生枝。接过一盘切好的蛋糕,用叉子吃了口,赞道:“真不错。我曾照着菜谱在自家灶里试着做松子蛋糕,结果一败涂地。”
是吗?魅羽边吃边暗忖,那时候他身边有她在吗?她有没有偷吃他的松子?
陌岩随后继续刚才的话题,冲芙玲说:“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要有军队在手。夫人的家族除了掌管禁卫军之外,应当有其他兵力在附近吧?”
芙玲目光低垂,叹了口气。“我们西蓬浮国的军队,向来由旗鼓相当的白军和蓝军组成。他们白军镇守北部,我们蓝军驻扎在南方。先前忽然在南方的军营中,搜查出几个重要将官意图谋反的书信往来。现在那几人还扣在宫里,只要稍加核查便能发现是被栽赃的。可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蓝军只要稍有动作,便会被扣以谋反之名。”
哦,魅羽心道,怪不得便利店老板娘说,白家人拿些子虚乌有的指控,要朗顿家迁去西部。蓝军是否衷心,民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怎么可能说反就反了呢?
遂问芙玲:“所以几天前乌管兽袭击首府,重创禁卫军,蓝军都不敢来帮忙,只能眼巴巴地让白军捡了便宜?一步步显然都是计划好了的。”
“可不是嘛,”芙玲道,“罗郡今早进宫看望他叔父,也是因为——”
“夫人,”陌岩打断了她的话,“别怪我多事,你们现在可有办法同外面的部队联络上?不要理会什么犯上的名头,让他们即刻启程来首府,做好接应的准备。”
“这……”芙玲放下手中的叉子,一直在精心掩饰的忧虑终于浮现在面上,“首府中倒是有处联络点,是我已故的公公设立的。只不过,形势真的有这么危急吗?”
陌岩不答,只是说:“我昨晚在宴席上听人说,白军来了一个团,比较棘手的是瞿少校带来的两个营。再加上荒人帮忙,做些明面上不能做的勾当,所以这次务必请蓝军全军出动。”
昨晚宴席上?魅羽心道,她怎么没听见?陌岩吃这么一顿饭的功夫,也不知搜罗了多少情报。
三人正说着,忽听大门外一阵骚乱。芙玲显然一直在留神屋外的动静,此时也顾不上礼数,站起身朝门口奔去。
魅羽同陌岩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她的探视法还是他教的,知道是男主人罗郡回来了,然而情况似乎极为不妙。在火车上见过的那个彬彬有礼、气定神闲的绅士,此刻神色慌张,说话时东张西望,声音压得很低。
“他或许不该回来,”陌岩咕哝了一句,抱着允佳站起身,走出餐厅。
******
魅羽跟在陌岩身后来到大厅,见浑身被雨水湿透的罗郡坐在厅中央的环形沙发上,深嵌的双目中有种大限来临时的凝重,正在吩咐仆人挨个儿去通知庄里其他人。芙玲坐在他身侧,挽着他的胳膊,轻声细语地安慰:“先不要急,我想事情定会水落石出的,再想想办法吧。”
“不行,你们都得走,”罗郡语气坚决地说,用手拂掉前鬓上的雨水。
“罗先生,出什么事了?”陌岩边问边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他怀里的允佳抬臂指着罗郡的方向叫了声“爸爸”,被站立一旁的奶妈抱走了。
魅羽在陌岩身边坐下,听罗郡快速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罗郡上午是去宫中探望叔父罗轩。这次皇家图书馆失火,几十万册珍贵的藏书毁于一炬,罗轩不幸便是图书馆的主要负责人。派来调查此案的大臣是皇帝的侄儿廉亲王。这位亲王为人还算正直,并未将罗轩入狱,只是软禁在宫中,方便查问。
当时罗郡正同叔父说话,见廉亲王差人来传罗轩过去问案,只得将随身带来的补品和衣物留在罗轩处,先行离开了。出了皇宫后,又去拜访了两个同朗顿家交好的大臣,请他们想办法帮叔父脱罪。
傍晚时分,在归家的路上罗郡命车夫绕道去附近的集市。马车在一家杂货铺前停住,罗郡让车夫在外等候,自己进店,照芙玲的嘱托去买两瓶婴儿爽身粉,却被告知已售完。街角还有一家杂货铺,他认为没必要坐车,就步行前往。
结果拿着爽身粉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一队白家士兵在皇宫侍卫的指引下,将他的马车连同车夫团团围住。
“罗郡在哪里?居然敢毒杀廉亲王,罪不可赦!”
“长官们搞错了吧?”车夫被人按住肩膀,后背贴在车厢上,“我家主人决不会干这种事的,定是误会了。”
“少废话!毒是罗轩下的,得手后人已逃匿。余下的毒药藏在罗郡送来的食物包里,怎会有错?快说,罗郡去了哪家店?”
车夫倒也是个伶俐人,指着与罗郡相反的方向说:“主人刚刚碰上了个熟人,一起去那边喝茶去了。”
这个消息对罗郡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廉亲王死了?这事可非同小可。白家为了栽赃居然敢对皇室成员下手,等于已经和朗顿家宣战了,这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至于叔父罗轩,身在警卫重重的皇宫,怎么可能轻易逃出?只怕此刻已遭了毒手,尸体被暗地里处理掉了。
叹了会儿气,不敢耽搁,离开集市后先潜往家族联络处,让通知驻扎在延家堡的蓝家军火速赶来首府,别处的部队作为后续接应。其后又托人买通了首府的警卫部门,叫明早再签署搜查令。他现在回庄,白家定然会来拿人。然而像朗顿这样的家族,没有搜查令便是死了皇亲国戚也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的。
听到这里,魅羽已明白陌岩为何认为罗郡不该回来。罗郡看样子是已经做好准备牺牲自己一个,让家族其他人赶在搜查令到来之前尽快出城。一旦同城外的接应部队会合,就不用再怕白军了。
耳中听陌岩问道:“援军大概还有多久赶到?”
“估计上午能到首府附近,”罗郡说。
“贵府中有密道可以离开吗?”陌岩问,“没有搜查令,白家不敢公然动手,但那些荒人若是半路突袭,谁也管不了他们。”
“还有瞿少校的部队,”魅羽提醒他。
“他们暂时不会参与,”陌岩语气肯定地说,“廉亲王上午出的事,白家来这里的借口只能是捉拿要犯。只有当援军赶到首府后,外来人方可打着协助平息暴乱的旗号出兵。”
罗郡点点头,冲陌岩说:“先生对局势的分析,罗某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旦全面开战,伤亡在所难免,只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了。请二位尽快离开吧,这次不能尽地主之谊实为遗憾,也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我送你的家人出去,”陌岩淡淡地说。
“这……”芙玲夫妇望着陌岩和魅羽,难为情地说,“你俩本是客人,无端端被卷进这场祸事,多让人过意不去啊?”
“二位莫要客气,”陌岩已站起身,“学佛本就是为众生服务。路见不平而置身事外的修行者,还不如尘世中一介凡夫。”
芙玲冲陌岩致谢,从奶妈手中要回允佳,命屋里的下人同家族里其他人一起离开。
“你俩也走吧,”罗郡望着妻子和女儿,眼中满是不舍,语气却很坚决。“白家人虽然守在大门外,但只要有我在这里,他们没理由抓你们。”
“一家人,无论何时都要守在一起,”芙玲抱着孩子,温柔的她比丈夫还要坚决。
“送完其他人我会回来的,”陌岩冲二人说。
下人们陆续出了门,魅羽同陌岩走在最后。来到门外时,暴雨已接近尾声,她问他:“如果一路上碰不到援军,你打算送他们去哪儿?”
“东南方有个吴橘镇。蓝军从延家堡过来的话,那里是必经之地。”
吴橘镇?魅羽心道,这家伙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醒来才四五天,怎么就跟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似的?国事、家事、地理、人文,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遂同他说:“敌人无论兵力和装备,都在援兵之上。不如我去城里转转,在你们出城之前找几处紧要的所在放把火,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如果走散了,今晚我在吴橘镇同你会合。”
“刚下完雨就放火?”他质疑道。
她没回答,她的计划当然不是放火。无论白军蓝军,主要武器是刀枪棍棒,最多有那么几门土炮。而瞿少校带来的高科技装备,便是修罗军都扛不住,朗顿家人遇到援军后能否逃脱都不好说。擒贼先擒王,既然知道瞿少校的所在,不如干脆将他绑了,用来要挟白家人。等朗顿一家连同芙玲夫妇平安撤离后,她再放了瞿少校。
然而初来乍到,不得不提防身边有白家人的眼线,这个计划不方便明说。于是冲陌岩一笑,“放心吧,你知道的,我别的本事没有,调皮捣蛋的水平可是一流。”
“不行,”他板着脸说,“你不能丢下我。”
嗯?魅羽不解,什么叫不能丢下他?“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他面不改色地说。
什么?魅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修为高自己十倍、刚在众人面前做大义凛然状的英雄人物,此刻居然如小孩子般拿这种恬不知耻的理由来挽留她?
“你不是把银蟾蜍还给我了吗?”她拍了拍口袋。“我就在天上绕两圈,谁也看不见。搞完破坏会立即回庄。”
说完也不再理他,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离地而起,朝皇宫的方向飞去。
*****
此时离凌晨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高空中风疾雾重,下方的居民区、商业区都黑漆漆的。只有一片区域灯火通明,探照灯轮番扫着夜空,估计是白军和瞿少校的部队驻扎处。
不一会儿来到首府中央的皇宫殿宇群,魅羽忽然犯了愁。先前坐军车来的时候,她还特意记了下瞿少校的住宅如何走。此刻从高空望下,却是毫无头绪。虽然心里急着回去保护芙玲一家人,也只得在皇宫入口处落下,步行前往,边走边回忆。刚刚死了皇室成员,宫中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还好魅羽有隐身法器,否则真是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来到那间小院外,魅羽在墙边驻足,将灵识投入屋内,很快便锁定了瞿少校。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前天与她交谈的那张桌旁,自言自语。听了两句后,魅羽意识到屋里还有其他人。陌岩教她的探视法只能探到比自己修为低的人,比她稍微强一些的,是团模糊的影子。而这第二个人她完全感知不到,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会是谁呢?
“荒神大人所言极是,”瞿少校又说,“除了高维人,我们顾虑的还有暗物质人。在四天王天我们有个基地,多少年来一直在探寻与六道并存的暗物质世界,所获零星。到时候就算能如愿冲破六道,这个暗物质世界会作何反应,还不好说。”
瞿少校说完便开始凝神倾听。魅羽什么也听不到,寻思要不要进院,拿耳朵听。又担心离太近了,会被荒神感知到。她这个银蟾蜍是灵宝所制,连玉帝都瞒过了。然而荒神的修为貌似比玉帝强得多,想了想,还是作罢。
“什么?反客为主?”瞿少校突然瞪大双目望着桌对面,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这、这我们可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反客为主,什么反客为主?魅羽心道,等见着陌岩后问问他,说不定他明白。
荒神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瞿少校的脸上不断变换着迷惘和惊讶的神色,最后说:“怪不得那丫头前晚不断说,她身边有个隐形师父什么的,原来还真有此人。我还纳闷呢,丫头连大学都没读过,怎么可能知道如此前沿的物理公式?依大人之见,此人会是谁?”
糟了,魅羽心道,原来那晚的宴席上,荒神知道隐身陌岩的存在,那此刻岂非也已感知到了她?当下不敢做片刻停留,离地腾空而起。既有荒神在内,挟持瞿少校的事想都不用想……
一道柔和的光芒从屋里散开,在附近的地面和半空中造了个半径几十丈的黄褐色半球。魅羽登时觉得浑身僵硬,如同被人点了穴,又如被埋于荒野的黄土之下,除了呼吸浑身上下均不受控制。
眼角瞥见下方的庭院中,一身黑袍的荒神已同瞿少校走出了屋,他的相貌对魅羽来说依然是一团模糊,看不真切。瞿少校肉眼凡胎,找不到隐身的魅羽,在那里东张西望。荒神则抬起一只手臂,冲着魅羽手掌一拧,立在半空中的她便头下脚上调了个个儿。
魅羽在心里快速规划着。她倒不是完全丧失了移动能力,若使出手印功法调天地之气,可以将她朝任何方向做短距离推动。然而这个禁制范围如此之大,想要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心一横,刚好自己头朝下,眯着眼睛瞄了一下荒神的位置,便僵直地朝着他冲过去,她的额头正对荒神的额头。
砰!魅羽的脑门被撞出了血,在头晕眼花中察觉到周围的禁制已不复存在。荒神似是愣在那里了。以他的修为这一撞之力自然伤不了他,然而在他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岁月中,别人对他除了敬畏还是敬畏,估计还从未有人敢以这种头对头的方式袭击他,更不用说是个女人。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事。
在那一刻魅羽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不由得吃了一惊——居然是副邻家男孩的模样。眉眼弯弯小小的,目光清澈,鼻子轮廓柔和,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莫非是因为觉得自己的长相不够威慑,才施法让人看不清楚?
然而此刻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魅羽趁他分神,一飞冲天,消失在夜空中。
******
挟持敌将不成,脑袋上还挂了彩,魅羽也有些恼了。飞到刚刚经过的敌军基地上空,见成百上千的敌人正在操场上集合,估计已得知蓝军先锋部队逼近的消息,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操场另一侧停着各式各样的军车、导弹车三十余辆。
魅羽立在半空,使出参宿诀从西方天空中取金石之利,噼噼啪啪尽数打在车轮上。只见那些大轮胎一个个瘪了,小轮胎直接爆掉。西蓬浮国还没有汽车,虽然这些军车上多半都带有一两个备用轮胎,可全部换掉显然是不够用的,这一来就等于军车大部分报废了。操场上的兵士见状,还以为敌军来袭,抱着武器大呼小叫、东奔西跑。
魅羽趁乱朝一辆满载武器的军用卡车俯冲而下,捡了支重机枪,再拎起一旁的子弹包,朝朗顿庄园的方向飞去。能听到下方的士兵冲她的方向指指点点,还有子弹朝她飞过来,不过眨眼间她已将基地抛在身后。刚才在皇宫里耽搁了那么久,天色已在迅速转亮,不知陌岩护着众人出城了没有。虽然挂念他,但更担心芙玲夫妇和小允佳。
来到庄园上空,刚好望见几队白兵从大门口冲入庄内,朝不同的方向分散前进。芙玲夫妇三人穿戴整齐,站在自家门口的泳池旁,连同抱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婴,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平静,如同一幅油画。魅羽也不顾上什么隐身不隐身了,找了个视野开阔的楼层顶部落下,架好机枪。
她知道修罗军中流传着“魅羽中将一人顶一支舰队”的说法,今天到了检验这个说法的时候了。
第178章 喋喋不休
“丫头这摆弄机枪的本事,哪儿学的?”
魅羽耳中听到这个低沉声音的时候,正趴在屋顶,一只眼从机枪筒上方的红外瞄准镜里跟踪朝这边跑来的白军小分队。这个声音让她汗毛倒竖,居然能有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身后不到二尺的地方,而她丝毫未察觉。这要是想要她的命,她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转过身去,果然见一身黑袍的荒神坐在她身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被她看到了真面目,此刻的荒神也没有再施障眼法,而是以那副纯净秀丽的少年面容出现在她面前,一头及腰的乌发披散在背后。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魅羽边问,边寻思该如何拖延时间,让她先处理完芙玲一家的危机。
“没错,”荒神说着,摸了摸额头上被她撞过的地方,“不过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魅羽细看他的头发和袍子,同周围空间的界限不是很分明,整个人像是随时能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怪不得没察觉到身后突然多了个人,他大概就是从空气中冒出来的吧?
“既然这样,别妨碍我救人,趴下。”
“什么?”
魅羽没好气地说:“你黑漆麻乌这么一大坨,别人想看不见都难,我还怎么发冷枪?趴下!”
荒神用那对小巧精致的双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一向都是别人朝我膜拜……行行,放心吧,他们看不见我。”
下方的目标小分队越行越近了。既然他说了不会立即动手,魅羽便不再搭理他,俯身专心地瞄准起来。耳中却又听他说道:“我跟来这里,主要是想会会你家那位佛陀。早听人说过释迦有位师弟,不知除了会推物理公式之外,还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当今世上,能同我说上话来的已经不多了。”
“我们村东头有个刘麻子,”魅羽边瞄准边说。
“刘麻子是什么人?”
“刘麻子是个哑巴,当今世上能同他说得上话来的也不多。不过他至少不会在别人需要安静的时候喋喋不休。”
荒神被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此时下方的白军小队已来到游泳池旁,领先一人冲站在门口的芙玲一家人喝道:“罗郡,算你有种,快快束手就擒吧!”
魅羽正要开枪,忽然心生一计。刚下过雨,地面上的建筑物点不着,但这队军人的白色军服都是干的。于是抬臂从南方天空中取火,让火种遥遥落在那八九个兵士身上。几人立刻遭了秧,有的头发着了,有的衣服上窜起火苗。见一旁是个游泳池,一个个大呼小叫地跳入水中灭火。
正中魅羽下怀。她从机枪后一跃而起,朝泳池俯冲下去。同时调动真气,使出一招凝水成冰,将一池子的水连同那些兵士冻成个大冰块。她能感觉到芙玲夫妇投来的惊诧的目光,身子未着地又原路飞回,重在屋顶的机枪后落下。
“啧啧,女人可真是阴险毒辣的物种,”荒神在她背后自言自语地说,“倘若一上来就开枪,势必惊动其他分队。白军虽没有造枪的能力,但枪支的厉害还是晓得的,那就打草惊蛇了。现在其他分队先是听到呼叫,又突然一片寂静,肯定会跑来救援,被你一网打尽,最后再慢慢收拾池子里的人。唉,一个姑娘家却如此擅长血腥杀戮,不好,不好。”
此刻的魅羽正在紧张地观察局势,听荒神还在那里唠唠叨叨,恨不得抱起枪筒来抡他脑袋上。按说她自己也算话痨一个,背后这家伙是真的因为“能同他说上话的人已然不多”,在荒野中憋出毛病来了吗?
果然如荒神所料,庄内其余的三支小队中有两支迅速赶来。魅羽眼都不眨,扣动扳机,冲手执刀枪棍棒的白军一顿扫射,院子里顷刻间血流成河。她的目的只是要救芙玲一家三口,无暇理会还冻在池子中的那些兵士。扔了机枪,便要从屋顶跃下。身在半空时,右脚却突然被只看不见的手捉住。此刻头朝下,眼睛刚好看到荒神立在屋顶,脸上带着猫捉老鼠、不怀好意的笑。
“你要是不赶紧把我的脚放开,”吊在半空中的魅羽大喊,“就证明你暗恋我!每天晚上做梦跪在我面前,舔我的脚,自扇耳光,磕头如捣蒜……”
荒神一愣,随即变色,挥挥手将禁制撤掉。扫兴地说:“什么人呢这是?”
******
魅羽双脚落地,一把从芙玲怀里抱过允佳,让夫妇二人跟在她身后朝庄子大门口跑去。一路上遇到白家兵,单手出掌便可应付,这些凡人既无修为,也没有先进的武器。只不过跑几步就得放慢速度,芙玲体力较弱,虽有罗郡拉着也跑不快,后来还把脚崴了,得罗郡背着她走。
陌岩他们怎么样了?魅羽心中忧虑。会不会被瞿少校的军队追上了?就算没追上,基地那些被她打爆胎的军车上有远程发射装置,可以将导弹直接扔到首府之外。希望这最坏的情形不要发生……
“怎么,你的佛陀师父不要你喽?”快到大门的时候,荒神忽地出现在她身旁,幸灾乐祸地说,“唉,我说什么了?佛陀们连只蚂蚁都不忍心杀死,像你这样成日打打杀杀的泼妇,怕是老远闻见都要捏着鼻子绕道走。”
这番话戳到了魅羽的痛处。先前那个龙螈寺陌岩和尚与她心意相通,而现在这个陌岩是上一世的佛陀,是她这只宠物的主人。他到底如何看她,还不好说。
“废话!”她大叫一声,怀里的小允佳吓得打了个哆嗦。“拜托你也绕道走,你想见我家佛陀,我还想见你堂弟呢!要么现在就取我性命,要么有多远走多远,别在这儿碍事!”
“取你性命……”荒神抬眼望了望越来越明亮的天空,“无需我亲自动手,好自为之吧。”
话音未落,荒神已消失不见。魅羽心一沉,她成为嗜血者还没几天,差点儿忘了这茬了——再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从玄黄山后冒出来,她自己可以施展轻功专挑阴凉地走,但芙玲一家怎么办呢?
“有马车没有?”她问后方赶过来的芙玲夫妇。
“有,我去拿。”罗郡跑开,一会儿驾着辆带封闭车厢的马车回来,把车夫座位上的防护斗篷递给魅羽。
魅羽心稍定,披上斗篷,让一家三口坐进车厢,自己驾着马车穿越市区的大街小巷,朝南飞奔而去。这一路上若是遇到白家兵,她都置之不理,快马加鞭而过。看到持枪瞄准她的外天兵,便用天星术和阴阳鱼远距离袭击敌人,或者用咒语将对方暂时迷晕。
前方隆隆的枪炮声在逼近,她又开始为陌岩和朗顿家人担心起来。无论修为高低,陌岩终究是血肉之躯,紧要处若是中弹照样会死……
“砰!”
拉车的马前蹄上扬,一声嘶鸣,随后倒地而亡。魅羽这时才注意到前方半空中停着个圆盘状的装置,直径大概三尺左右,厚一尺。圆盘边缘有闪烁的小红灯、摄像头及多种武器发射装置,估计有人在远程操控。
“快下车!”她冲后方车厢大叫,同时在心里叫苦。她的阴阳鱼能消灭手拿枪炮的肉人,而眼前这玩意儿貌似刀枪不入,朝她射击则一瞄一个准。这时候真后悔自己学艺不精啊,一天到晚都在瞎忙些什么?要是能像景萧那样将手印使到极致,物理空间都能扭曲,还用怕眼前这鬼玩意儿?
多想无益,只能有什么食材做什么饭吧。心道这东西既然小巧轻便,又浮在半空,多半不耐撞吧?于是在胸口划了个阴阳鱼抛出,同时朝圆盘飞过去。果然,圆盘被阴阳鱼一撞之下在空中向后翻了几个跟头。魅羽趁机飞上前去,使出移山术,横绕圆盘一圈,又纵绕一圈,手臂朝脚下大地的方向一指。
“移!”
空中的圆盘消失了,瞬间被移到了铺着砖石的地底下。这东西虽然携带厉害的杀人武器,但毕竟没有足够的动力,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
******
没了马,马车便等于作废。魅羽接过允佳,继续护送一家三口步行前进。然而没走多久,太阳已升至玄黄山之顶,一缕缕死亡之光就要降临这片嗜血王国的土地。
“不能再走了,”魅羽脱下防护斗篷,给芙玲披上。“咱们去旁边的楼里躲躲。”
话音刚落,忽听背后的街道传来低沉的“咚咚”声,像是有个巨人在走路。几人回头,果然见一栋高层建筑后闪出一个庞然大物。
是个机器人,一身蓝黑油亮的流线型外壳,走起路来带着人的灵动与魔鬼的粗野。紫色的双目并非两盏灯,有翻滚着欲望与决心的瞳孔。钢铁的躯干倒没什么特别,两只胳膊似乎呈折叠状态,倘若完全伸展,方圆十几丈都在它的掌控之内。机器人身后还有几个士兵在探头探脑地望过来,不敢上前。
魅羽还待细看,头顶的日光忽地遍洒大地,毫无防护的她如置身火海,每寸肌肤都在燃烧。怀里的允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魅羽连忙飞身跃入一旁建筑物的阴影中。
罗郡也拉着芙玲朝阴影中跑,不料机器人的铁手已伸到芙玲身后,将她拦腰锁住,举到半空。芙玲穿了防护斗篷,但想是机器人抓她的铁手太过用力,她疼得在半空中大叫。
罗郡眼看就要步入阴影中,见状转身朝机器人奔去,来到机器人脚下,周身如筛糠般颤抖,口中大喊:“放下她,捉我吧!放下她……”机器人的另只手一把捉住罗郡,将他也抬了起来。
魅羽自己才被日光灼烧过,能想象得出罗郡此刻有多痛苦。她怀中的允佳像是知道爸妈身在死亡的边缘,张大嘴巴哭,却因为悲伤过度发不出声。只能绝望地朝爸妈的方向伸出一只胳膊,小手在空气中不断地抓一下、又抓一下。
魅羽将允佳放到地上,飞身朝机器人握着芙玲的右手飞去。她能感到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脸皮肤正在火中融化,为了保护眼睛紧闭双目,用探视法感知机器人的方位,掌上凝聚内力准备袭击机器人手腕。
机器人比她想的要灵活,手臂瞬间撤回,紫目中一道电光射向魅羽,被她闪身躲开。不行,得先毁掉机器人的双目。忍着周身的疼痛朝机器人的另一只臂膀飞去,却在中途突然转向,一掌打在机器人左眼上。听到哗啦一声,她知道自己成功了。然而紧接着感到腰间一紧,被一只铁手扣住。
好吧,既然一只手捉住了她,至少夫妇二人中已有一人被释放。她用灵识在四周搜寻,却发现芙玲和罗郡双双趴在一旁建筑物的墙根下,在烈日曝晒下一动不动。
魅羽的心沉入无底深渊。这二人被愤怒的机器人摔向建筑物一侧,此刻似已双双毙命。心痛甚至盖过了周身的疼痛,魅羽仰天长啸,双掌用力,却怎么也掰不开铁手的禁锢。
机器人举着她在烈日下挥舞,她就要被烧死了。想不到啊,原以为会有两个月的好日子过。她死后,陌岩会记得她吗?
大魅羽,希望你同铮引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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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说什么了?”一个温和但略带责备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药师佛后院的那个药炉非同小可。你别看它小,有人说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火力差不了多少。你以为在它上方飞过,只要离得够远就没事了?要不是佛祖及时赶到把你救下,你现在就是只烤熟的鸟,可以上桌了……”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魅羽躺在一只疼痛编织成的壳里,摇来晃去、一路颠簸地行进着。等她清醒时,从空气的温度和湿度可以判断又是晚上了。她在一间小屋的床上,看周围摆设似乎是家客栈。头脸和胳膊上缠着绷带,疼痛感倒是已减轻了许多,一片凉意,估计是给上了药。然而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已经毁了。
门开了,陌岩走进来。穿着身本地平民的粗布衣裤,左上臂的袖子里鼓鼓囊囊的,应当是受了枪伤,寻常刀剑伤不了他。眼睛有些红,面色疲惫,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他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问:“你怎么样?”
“允佳呢?芙玲夫妇还活着吗?”
听她提起那一家三口,他的脸色阴沉下去。“夫妇俩我已找人埋了,没有立碑。等叛乱告一段落,再回来处理吧。他们家族应当有祖坟。”
“允佳呢?”
“没见到啊。我赶到的时候见你被机器人捉住,我就……等等,想起来了,我同机器人交战的时候,好像有个白军士兵跑到一旁的楼底下,抱起什么东西又走了。”
允佳被敌人捉走了。魅羽在心中暗暗发誓,不把她救出来决不离开这个国度。
“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很吓人?”她单刀直入地问。虽然对她来说,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强,但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平日里长粒痘都要紧张半天的,毁容不是件小事。
“是很吓人,”他淡淡地说,“不过人活一世,谁还不毁几次容?我曾经读过一本兜率天的杂志,那里有家医院专治皮肤烧伤,说是能用什么干细胞再生皮肤,最后会修复得同原先一模一样。”
“真的?”希望被燃起。“真能同原来一模一样?”
他犹豫了,目光有些躲闪。
“有话不妨明说。”她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
“我觉得吧,还可以顺便把眼角再开大些。”
他这话说完,俩人都呵呵笑了。他就是这样,别人天大的难题都能被他轻松化解。
“怪我,”过一会儿,他说,“回来晚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左臂的枪伤上。只要再往中心挪几寸,他就压根儿回不来了。他经历的并不比她好多少。
“朗顿家逃出去多少人?”
“一半吧,”他站起身,“这里是吴橘镇,你在这儿安心休息,我出去一趟。凌晨前回来,好不好?”
她冲他点点头。“你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她知道他是要返回首府救允佳。小女婴此刻不知身在何处,如果他找不到的话,多半会闯入皇宫、挟持皇室成员。因为如果换成她的话,她定会这样做。
待他走出屋子后,她便闭上眼睛开始休息。他不会让她跟在身后的,一个时辰后她再行动。
第179章 玉树临风
陌岩在午夜时分来到皇宫院墙外一处僻静的角落。最初的计划还真如魅羽推测的那样——找个重要的皇室成员绑了,借以要挟白军交出被抱走的小允佳。
躲在暗处,用灵识在宫内外查探,却见陆续有乘坐皇家马车的家眷出宫。原来今日是皇后父亲七十岁的生日。皇帝的侄儿廉亲王昨日才遇难,纵然西蓬浮国不像南阎那些地方摆灵堂、披麻戴孝,这节骨眼上总不能在宫中大摆宴席、载歌载舞。
然而父亲的七十岁大寿,不办吧,皇后又心有不甘。一番商议后,将生日舞会改在皇后最小的弟弟缪亲王的府邸中,尽量低调进行。皇后留在宫中陪伴伤心的丈夫,不能赴宴,但心意总归是尽到了。
这个缪亲王,陌岩在几天前的皇家宴会上见过。当时亲王坐在皇后身边,五官如姐姐般明媚突出。此人既是皇亲国戚,还在白军中任职,选他做人质再合适不过。
于是远远地跟在一辆马车后。没走多久,下起毛毛雨。照常说,嗜血国民众在午夜过后就应当出来活动了。只不过首府白天才激战过,此刻的街道上还散落着弹壳,没几个行人。
“朗顿家还真的倒了呢,唉,”他听住宅楼里的居民站在敞开的窗户后说。
“等着看吧,明年第一件事就是加税。那帮贪得无厌的白家人……”
缪亲王的府邸在皇宫北部,陌岩来首府后还没到过这一带。坐落在半山上一片小树林中,与林外有条蜿蜒的马路相连,此刻整条路的右侧停着条马车的长龙。偶尔能看到一两辆军用汽车,不知瞿少校本人有没有来。缪亲王原本就身份尊贵,现在白家又刚铲除了头号劲敌,风头一时无人能及。识时务为俊杰的大臣们但凡接到邀请的,要么亲自赴宴,要么派了家眷为代表,送上寿礼。
陌岩自然不能走马路,从树林里绕道至亲王府后方。是座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城堡式建筑,窗户很小,墙壁坚固异常,庭院周围有巡逻的卫兵在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雨比刚才大了些,陌岩躲到一棵树下,将灵识投入室内,打算先确定缪亲王的所在。
先是看到一楼的宴会大厅里灯火通明、音乐声四起,身着华丽礼服的对对男女搂在一起在厅中央转圈跳舞,还有的捧着酒杯在周边说话。每人脸上戴着个半大不小的面具,通常只罩着眼眶和前额,也有的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这种舞会他曾在书上读到过,叫化妆舞会。面罩个个精致华丽,配以嗜血者原有的白肤红唇,有种暗夜梦幻的美。
二楼三楼是一间间的客房,供客人休息用的。他粗略看了下就把灵识抽走了,倒不是因为里面的人在做那种事。嗜血王国的男女表示亲热的方式与其他世界不同,或半躺在沙发上,或倚墙而立,不是男人咬着女人耳朵就是女人把脸贴在男人脖颈处。估计对他们来说,让对方品尝自己的鲜血就是最亲密的示爱方式了吧?
这个想法让他耳红心跳,因为来到这里后他每天都要从魅羽那里接受少量的血液。虽然他二人还没有过直接接触,但终究……他摇摇头,把这些杂念驱赶出脑海,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将灵识继续在楼中上移,发现缪亲王正同一个老头坐在四楼一间办公室里。
缪亲王三十多岁的样子,高鼻大眼弯眉,有点女性化的长相。此刻正兴高采烈地冲老头说:“爸,我这几日派人去朗顿家收拾屋子和庭院。那家人别的不行,对建筑啊,花花草草啊,倒是很在行。您不是最喜欢鳄菊吗?听说他们有个花园里开着三种不同颜色的鳄菊。到时候您挑一栋喜欢的房子,搬过去。”
老头长得不像缪亲王和他姐姐。方脸粗眉,固执的双唇。听了儿子的话,放低手中茶杯,面带不悦地说:“我不搬,你们这次做得太过分了。罗英还在世的时候,我和他也算有些交情。”
缪亲王翻了个白眼。“爸!您老是这样。您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坑咱们的时候手下留情了吗?”
查知了缪亲王和他父亲的所在,陌岩不敢多做耽搁。不过顶上还有两层,就快速扫了下,熟悉地形便于逃跑。不料一看之下打了个激灵,居然在西南方向一间没窗户的屋子里发现了小允佳!
一岁多的女婴此刻安静地坐在地板上,小腿前伸,低垂的目光望着地面。衣服不再是昨晚穿的那套,估计是在逃跑中弄脏了,被关押她的人换了身布娃娃一样漂亮的淡粉色绸缎衣裤帽。两只眼睛本来就很大,一路上不知哭了多久,现在肿得有些瘆人。身边的地上堆着几个布偶和玩具,婴儿看都不看,两只小手攥着根白色的布条,在轻轻揉搓。
陌岩先前处理过芙玲夫妇的遗体,那布条看起来像是芙玲衣领上的花边。想起昨晚还在那家人布置温馨的饭厅里吃蛋糕,眼前的婴儿有父母爱着,一大堆奶妈佣人围绕。这么点儿的小孩,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吗?能明白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在她未来的成长岁月中,有没有人能替代她的父母,给她每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得到的关怀?
想到这些,饶是一个大男人,陌岩也感到双目刺痛。收回灵识,以手掩面,手指按着两眼的晴明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难怪佛经里说,人生皆苦。这个“苦”并非否定快乐的存在,而是说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长久,如白驹过隙,如空中聚散无常的烟云。
“允佳,再忍一会儿,”他在心中默念,“很快就带你离开这里。”
救走允佳之后呢?都说菩萨的称号是“觉悟有情”的意思,虽然悟道了,对众生依然有眷恋。相比之下,佛陀则是彻底跳出六道、了无牵挂。真是这样吗?那为何他师兄释迦牟尼在成佛后还要降生人间?事实上,陌岩在佛国认识的那些佛陀,没有一个不是心系众生。在漫长的岁月中,大家都会时不时回六道,尽应尽的义务。或者为不幸者解除疾苦,或者为有心求道者指明道路。
那若是在这期间重堕轮回了怎么办?六道运行的规则是前因生后果、果又化作因。允佳的存在等于在他和六道之间绑上一条绳,魅羽则是另一条绳。他先前作为龙螈寺堪布的那些年,还搅动过多少因果?佛陀们在下凡时若是入戏太深、因果相叠,再也无法抽身了呢?
怎么办?他的嘴角牵动一丝笑意,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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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探得缪亲王的方位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正门闯入,武力绑人。单论修为的话,西蓬浮国他只忌惮荒神一个。也不知是否收到了邀请,荒神此刻并不在亲王府。
然而得知小允佳就在楼上,怎敢再莽撞?允佳的屋子没有窗,城堡式的石墙厚重坚固,他若是硬生生砸开,允佳必会受伤。若是从前门闯入的话,就怕敌人赶在他得手前拿允佳来威胁。也就是说,能智取最好。
悄无声息地离开宅院,来到树林中的那条马路。客人们都已入内,既是下雨,车夫们也被招呼进了府中专门给下人歇脚的地方,整条路寂静无人声。陌岩正寻思大概不会有人来了,从林外驶来一辆马车,停在队伍的最后方。
陌岩探得车厢内只有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中年男士,便走上前去隔空挥手,车夫哼也没哼就趴倒在座位里。随后跃进车厢,也是抬手便放倒了里面的男主人。再将车夫塞进马车,剥了主人的一身礼服,把座位上的毯子盖到他身上。
陌岩望了望车厢地上的礼服,该怎么穿合适呢?里面是一件暗青色有细条纹的绸面衬衫,打着领带,外罩深灰色西装马甲及全套西装。衣服上不知喷了什么,有淡淡的香味。陌岩依样穿好后,想了想,把西装上衣脱掉,只在衬衣外套了马甲。没有这件上衣,站在湿冷的夜里会寒气入骨,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关于领带,他曾在书上见过不同的打法,虽然是第一次实践,凭着过目不忘与无师自通的天分,相信不会弄错。然而还是决定不戴,并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两个。太滴水不漏的装扮,容易给人距离感。今晚他不是进入宴会厅就完了,还要想办法上楼,而实现这第一步目标靠的是示弱而不是逞强。想到这里,他将左臂上包扎枪伤的纱布全部取下,给自己点了个穴,暂时止住流血。
最后摘下男主人的面具,戴在自己眼眶和前额上。又瞥见车夫脖子上有条链子,取下来随意地套在自己脖子上。这条链子非金非银,挂在车夫脖子上时一看就是便宜货。然而到了陌岩这里,配以布料上乘、剪裁得当的礼服,却能凸显主人在优雅外表包裹下的那份叛逆不羁与我行我素。
拿起搁在一旁精良的礼物盒与请柬,出了马车,沿着马路朝亲王府走去。步伐并不快,像是有心事,其间还回头朝树林入口处望了眼。走完这段路,雨刚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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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正门口是一溜宽阔的石阶,对着个圆形的大喷水池,酒酣耳热的客人们时不时从宴会厅里出来,三三两两绕着大喷水池走上几圈。陌岩扫了眼屋外的人,目光锁定站在阶梯一侧的五个艳装贵妇。几个女人不知在聊什么隐秘的事,面具已被摘下,脸凑得很近,小声说上几句又大声哄笑。
陌岩将礼物和请柬交给迎上前来的仆人,没有入内。先踱步到喷水池旁,再朝台阶的方向移近些,让自己轮廓清晰的侧面对着那群女人,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玉树临风地那么一站。原本泛蓝的瞳孔在一天一夜的战斗和奔波后还有些充血,这倒没什么,今晚的客人中累坏了的又不止他一个。三七开的短发该剪了,被雨打湿后有几缕贴在额头和太阳穴上,憔悴惹人怜。雨虽已停住,但由于先前被淋湿,一串不怀好意的水珠顺着脖颈钻进他敞开的领口里。
果然,没过多久就从眼角余光中看到那几个女人朝他这边望过来,指指点点,有的捂嘴而笑,还有的互相推搡。又过了会儿,一个身穿粉色礼服裙的妇人将面具戴好,手提裙摆下了台阶,朝陌岩这边走来。
陌岩记得此女在上次皇家宴席上也出现过。当时缪亲王右边坐着皇后,左边坐的便是这个女人。长相嘛,虽然与皇后有些相近,但气质上的差别还是蛮大的。皇后在美艳之外透着股精明与狠辣,而这个多半是她妹妹的女人,眼波流转,像个花痴。虽然也应该有三十好几了,微胖,举手投足还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娇羞。
发髻是还没出阁的款式,陌岩不相信身为郡主会嫁不出去。想来是男友太多,还没玩够吧?
“这位客人为何不进屋,是在等什么人吗?”郡主以女主人的身份礼貌热情地问。
神情专注的陌岩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左边多了个人,侧身朝郡主点头行礼。“是的,夫人。”说完后又回复到先前的站姿,眼神幽怨地望着入口处。
郡主叹了口气,“我猜,是在等女伴?都这个点儿了,我看她多半不会来了。”
陌岩的神情像被刺痛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常色,语气中带着信心地说:“应该会来的,可能被什么事耽搁了。”
正说着,夜空中又飘起凌乱的细雨。郡主望了望林中那条停满马车、毫无动静的小路,又是遗憾又是心疼地说:“这……她要是一晚上都不来,你莫非就不进屋了?”
陌岩咬了下嘴唇,用沉默透露出他的倔强。心下暗道,身为郡主,冲她大献殷勤的不会少,为她抛弃旧爱也不稀奇。所以他才要扮演这么一个不为富贵所动的专情角色,希望不要押错了赌注。
“哎呦呦,如此痴情的种子,现在这年头可不多见了呢。”郡主的神色像是恨不得要拉起他的胳膊,将他拽进屋里。
陌岩左手臂暗用力,枪伤处立即开始小范围流血,很快将被雨湿透的衬衫袖子洇出一片浅红。
“怎么,你受伤了?”郡主大惊失色,“这还在雨里站着的?赶快进屋吧,我找人给你包扎。”
“没什么大碍,”他浅浅地笑了下,然而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以一副抵挡不住对方好意不得不妥协的样子向郡主道歉:“今晚我不该来的。让夫人受惊了,实在过意不去。”
郡主试着挽了下他的胳膊,见他没有抗拒,就大方地挽着他朝台阶走去,边走边有些凄婉地说:“其实我最近也在经历情伤……唉,你最珍贵的东西交到别人手里,却被打烂在地。”
这下陌岩是真的有些抱歉了。心道,只怕你这回还得再碎一地。
第180章 情敌斗花
“丫头又在鬼鬼祟祟地打什么坏主意?”
魅羽听到背后这个声音的时候,正躲在皇宫外一处隐蔽的角落,打算用探视法了解宫里的情形。说话的人是谁,她当然知道,只觉本来就缠满绷带的脑袋顷刻间又大了一圈。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自从认识他之后,她的运气就不能再糟。
魅羽是在陌岩离开一个时辰后起床下地的。被日光烧伤的皮肤不动还好,一动就撕裂地疼。客房中没有镜子,但她清楚自己此刻是副什么尊容。还好桌上摆着一套防护斗篷和面罩,是陌岩为她准备的。嗜血国里日夜兼程的行人经常这么打扮,所以她穿在户外倒也不会惹眼。
出了客栈,用银蟾蜍隐身,不多时便离开吴橘镇进入首府,在宫外落地。她本想先探探陌岩是否在宫中,不在的话就绑人质,逼对方拿允佳交换。此刻得知荒神出现在自己身后,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既然隐身术瞒不过他,干脆收起银蟾蜍,显了形。
“荒神大人似乎闲得很呐。我要是您,每天挨个去自己那些庙堂上吃供品不好吗?顺便听听信众们都有些什么愿望,求财的帮着发财,求子的帮着生孩子。这样才能香火不断、万古流芳,是不是?”
荒神已换下他那套黑袍,今晚是一身当地平民的装束——褐色麻布套头装,藏青色宽松裤。也不知有否听到她的话,望向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脸上的面罩和纱布,将她那被太阳毁掉的容貌尽收眼底。跟着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都提醒过你了,怎么还这么冒失?看到太阳出来就赶紧躲躲嘛。本来就是个泼妇了,再弄成这么副鬼样子,哼,这辈子恐怕是嫁不出去喽。”
魅羽心道,我有给你上供,让你包办婚姻了吗?转念一想,何必跟他斗嘴呢?他能耐这么大,兴许能帮上她的忙。于是假装不解地问:“我也是奇了,怎么我去哪儿都能被你找到?是不是首府中每个人在何处你都了如指掌?”
“你想让我帮你找谁?”他面无表情地问。
嘿,这家伙不笨啊,魅羽心道。于是嬉笑着说:“瞧我这脑子,莫说首府了,便是整个西蓬浮国,还不都是荒神大人家的后花园?张三养的老鼠偷吃了王二家的米,做饭的厨子哪根菜没仔细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呵呵。”
他皱眉望着她,“真够没品的。你到底想找谁?”
“我今早抱着的那个小女孩,大人也见到了。不知大人平日爱吃什么?我现在就去买回来给你做供品,再点柱香、磕上几个头也行。你带我去找小女娃,好不好?”
“你家佛陀才整日吃供品呢!”他瞪了她一眼,“不怕告诉你,女娃在某个亲王府中,陌岩也在那里。要说这家伙胆儿也是真大,现在城门口贴着他的悬赏缉拿头像,居然就敢往敌军司令部里钻。”
听闻陌岩已探知允佳的下落,魅羽心中稍定。想到他孤身一人闯敌窝,又有些担心。
荒神接着说:“现在白家和瞿少校两方已经恨透他了。今天他为了保护朗顿一家人,可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死伤在他手里的本地和外天将士不计其数。不是说佛最慈悲了吗?为了几十人的逃亡而伤害成百上千个,值得吗?那些将士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本身又不见得是坏人。”
“糊涂!”魅羽斥道。想起两年前陌岩曾在去梅魍谷的路上同她说过,对前来取你性命之人,不做好坏善恶等判定。不过她目前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看法:“一个人的本心是善是恶,该如何断定呢?别人只能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倘若助纣为虐,无论是出于愚蠢还是懦弱,也只能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
“行了行了,说不过你。我今天倒也收到了请柬,你若是想我带你进宴会,得老实听话,别整幺蛾子出来。”
魅羽双手一摊。“这我就很难保证啦。这几年但凡有我参加的宴会,没出过幺蛾子的基本不存在,嘿嘿,怎么荒神大人害怕了吗?况且我现在这么副模样,参加宴会也不合适。你告诉我亲王府怎么走,我自己隐身溜进去。”
荒神盯着她看了会儿,叹了口气。“我怎么会遇上你这种人?”抬臂在她面前的空气中虚虚地一抹,“不用担心,别人眼中的你会是另一副模样。跟我走吧。”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却又眯了起来,像是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什么想不通的事。“你说我洞察一切,其实并不准确。在这个国度里就有那么一个人——原先并不存在,最近才出现的。我始终无法查知此人的具体方位,甚至不敢确定他是不是个人。如果是的话,此人的修为只怕已达到连我都感到恐惧的地步。”
啊?真的假的?魅羽心道,来之前只听说西蓬浮国没什么人修道,居然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不过这与她无关,心下挂念陌岩和允佳,敷衍地说:“荒神大人太谦虚了,我看那人正是因为怕了你,才刻意隐藏行踪的……且说这王府离这儿远吗?飞过去要多长时间?”
“飞?”荒神轻蔑地哼了一声,一只手搭上她肩头。魅羽只觉身子一晃,四周的景色就从皇宫院墙外的空地换成一片小树林。
******
先前的荒神总是一身黑袍,脸上施了障眼法任谁都看不清他的相貌。此刻穿了平民的衣服,露出原貌,领着魅羽来到缪王府门前的大喷水池附近,手里也没拿寿礼。负责接待客人的仆人见状,沉着脸走过来,将二人拦下。“不知两位客人可有请柬?”
荒神掏出请柬递给他。仆人接过来打开,抬头看看荒神,又低头看看请柬,噗通跪倒在地,肩头颤抖,嘴里呜呜地说不出话来。荒神也不介意,携魅羽入内。二人沿着台阶一路上去,扑面而来的舞曲声越来越响亮。那些身着华服出来透气的男女,脸上戴着精美的面具,已经喝得酒酣耳热。大家显然没认出荒神,但无论谁的眼神一落到魅羽身上,就像被烫到辣到了,慌忙移开,或用扇子遮脸偷笑。
荒神这是把她变成什么样了呢?在通往宴会厅的过道里有面落地大镜子,魅羽驻足,这一看之下差点儿背过气去!按说她曾经冒充过肥秃男,对别人的嘲笑早已习惯了,可那至少是正常人的样子。此刻镜子里显示的,是个身穿翠绿色绣花衫和百褶裙的大丫头。脑袋比平常人要大一号,两个圆脸蛋子上涂了彤红的胭脂,让人有种扇一巴掌的冲动。眉眼轮廓倒是不错,只是眼神中总带着种“哎哎哎哎”的劲头。
最可气的是脑袋两侧翘着的那对又黑又粗的麻花辫,辫梢还系着红头绳。这是来出席宴会还是砸场子的?扭头看荒神,他已经笑得浑身抖如筛糠了。可恶,还以为这家伙肯带她来是发善心,原来只是为了戏弄她。
无奈,随荒神步入令人眼花缭乱的宴会大厅,在一张小圆桌旁坐下。望着四处镶金带银的灯饰和壁画,魅羽心道,这要是放在南阎,一个大不敬之罪就能把这家人给抄了。比皇家宴会厅还要豪华,皇帝老儿也不介意吗?
不知陌岩是否在厅中,暂时顾不上找他,用探视法搜寻允佳的下落。先大致扫了下整栋楼的结构,不经意看到个穿白色军装的士兵,正匆匆忙忙上楼。来到第四层一间房屋的门口,守门的两个卫兵问他有什么事。
“奉少殿下之命,把通缉犯的画像带来了。”
守卫让他进屋。“放到桌上好了,我这就去报告殿下。”
士兵进屋,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海报,摊开,小心地铺在一张靠窗的桌上,才转身离开。
通缉犯?魅羽心道不妙,之前荒神不是说,外面正在通缉陌岩吗?缪亲王会不会已怀疑到今天的客人中有他要拿的人,所以才让属下去取通缉犯的画像?
这可怎么办,眼瞅着缪亲王在走廊中朝这间屋子走来,怎生想个办法将画像毁掉?桌后的窗户是朝东的,桌上有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墨水,还插着支羽毛笔。魅羽琢磨,现在屋外可不正在刮东风吗?这么做应该不会惹人怀疑吧?于是抬手指了下夜空,用心宿诀取来一股劲风,打在四楼那间办公室的窗上。
同一时刻,缪亲王推门进屋,刚好撞见窗户被风冲开,墨水瓶也倒了。他起先并未意识到画像就在那张桌上。等走过去之后,才发现墨水已经将画像浸染了大半,通缉犯的脸反正是看不清了。
“混账!”缪亲王一拳锤在桌子上。
魅羽噗嗤一声笑出来,收回神识。一旁的荒神盯着她,面带讽刺地说:“真够忙的。”
魅羽不理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口酒。虽然解决了画像,主要任务还没完成呢。又暗用灵识在府中查探,很快在五楼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找到了允佳。小女婴坐在地板上,对面站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目光清澈,嘴唇粉嫩,一身剪裁得体的小号白色礼服,手中攥着个飞机模型。
“这叫飞机,”男孩把玩具在允佳面前晃了晃,“你没见过,对不对?我也没见过,不过有一天我会去开飞机,飞老高老高。呜——呜——”
允佳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低头摆弄手中的一根白布条。
男孩放低飞机,问:“你不高兴吗?你妈妈呢?你是不是想妈妈了?我要是一天见不到妈妈,会哭。”
小允佳终于抬起头,放声大哭。郁积在心中多时的悲痛与无助从小火山口喷发出来,把她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孩怔住了,有些害怕的样子,身子晃了晃,像是要跑开。离开前将手中的飞机搁到允佳面前的地上。“你要是想妈妈,可以坐飞机去找她……”
******
魅羽察觉自己眼泪上涌,强行将灵识收回。此刻大厅中的音乐声正在减弱,原本在厅中央翩翩起舞的对对男女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她胡乱扫了一圈,没发现陌岩。有几个外天军官也被邀请了,但瞿少校不在其中。
这时一个裙摆上银光闪闪的美妇人走到大厅中央,手里提着一篮子鲜花。“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今日为昭亲王殿下祝寿。殿下刚刚决定将楼顶的藏酒阁向在座的某对客人开放。至于谁会是幸运儿,我们来做个小游戏,胜出的客人可去藏酒阁任取血酒一瓶。”
在座的本地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露出兴奋的神色。魅羽听不少人在讨论老亲王珍藏的“千年血酒”,暗忖,人血这玩意儿不是越新鲜越好吗?一瓶陈年老血能有什么金贵之处,不会放坏吗?当然对她而言,这个奖品也是有价值的——能让她光明正大地上到楼顶,借机救走允佳。
只听主持人又说:“殿下他老人家最喜欢花,所以初赛便与花有关。请每组的参赛女士坐在原处,由身边的男伴往身上摆花。一分钟后,身上花朵最多的两个组将进入决赛。”
话音未落,已有十多个女仆手提花篮,在酒桌中穿梭,给每对报名参加的客人桌上发一个篮子。参加的基本上是年轻人,上了年纪的都选择看热闹。女仆来到魅羽这桌时,荒神摆了下手,意思是不需要。魅羽虽然很想上楼,但同伴既然不配合,她也没办法。
“开始!”厅中央的主持人拿出一块怀表,宣布道。
一时间无人开口,只听到簌簌的取花摆花的声音。共有十二组参赛,男士们都是双手齐上,往身边女士的头上肩上衣裙上撒花,能留在身上的是少数,大部分花最终滚落到地上。
大概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众人的目光被靠上首的一张桌子吸引过去了。那里坐着个粉衣微胖的贵妇,她身旁的男士虽然戴着面具,也能看出长相颇为英俊。此男举止优雅,摆花的动作并不快。然而只要他把手伸进篮中,手心手背就会吸满花朵,如同磁石落入铁钉堆里。更奇的是当他把吸满花朵的手靠近身旁的贵妇,花朵就像受到了更强的引力,一朵朵争先恐后地贴到妇人身上。这还没到一分钟,妇人身上的花已经是其他女人的好多倍了。妇人自己显然没料想到这种状况,脸上满是惊讶与陶醉的神色。
这个男人是陌岩吗?魅羽蹙眉寻思,身材和发型都吻合,但脖子上居然戴了串项链,真让人难以置信。至于他身边的妇人,好像上次宴会的时候同皇后和缪亲王坐一桌来的,多半是某位郡主。
“哦呦,某人不要你了,”耳中听荒神说道,“这可怎么办?”
魅羽横了他一眼。连荒神都说那人是陌岩,应当是没有疑问了。
“十、九、八……”主持人念道,比赛已进入倒计时。还剩最后三秒的时候,魅羽察觉到荒神搁在桌上的左手小指动了一下。随后便听到耳边风声四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漫天花雨朝着她扑落过来。只一瞬间,她的头上、眼睛鼻子耳朵上、前胸后背都贴满一层又一层的花,整个人变成一只直径四尺的大花球。
只不过,人家亲王府发放的鲜花都是自家花园里种的玫瑰、百合、月季等名贵品种。荒神则不知是从哪片山坡上搬来的这些野花,琳琅满目万紫千红,当中还夹杂着几根狗尾巴草。魅羽的视线虽被这成百上千的花朵遮住了,可也能感受到众人投过来的惊诧目光。这家伙,还有脸告诫她要老实听话,别出幺蛾子?
“行了,快撤了吧,”她冲身旁央求道。
花球这才轰然落下,散落的野花堆了一地。魅羽这组虽未使用会场提供的花,但游戏规则里既没规定不能自带鲜花,也没禁止法术的使用,成功进入决赛。她望向陌岩,他也隔着老远目光炯炯地望过来,也不知他认出自己没有。她的障眼法是荒神施的,荒神的修为比下凡的陌岩要高不少,只怕是看不出端倪。
“至于决赛的内容,”主持人手里捧着个签筒,说,“我这里有三十个项目,请亲王殿下抽一个,”说着转身向后走去。
魅羽这才注意到,靠墙处有张小桌坐着个浓眉阔脸的老头。原来他就是皇后的父亲昭亲王?身为寿星的老人似乎并不怎么开心,面无表情地从递到面前的签筒中抽出一支。
“决赛的内容是对对联,”主持人念道,“请两组各派一个代表出来。”
陌岩那组自然是他走了出来。魅羽看了眼荒神,对方冲她耸耸肩,她只得自己走上前去。她的文学功底还算不错,反应灵敏,嘴皮子快,平日和人对对联从来也没输过。只是一想到自己对手的脑子里不知装了多少家图书馆,她就有点打怵。
还未站定,陌岩上句已到。
“假面舞会,假情假意假较量。”
魅羽心中一动,莫非他已认出她了?当下尽量做到心无旁骛,想了想,下联有了。
“真枪实战,真佛真神真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