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徐宁的蜕变
大军后方,金枪手徐宁望着前方在叛军之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的背嵬营,眼神中山国一丝精光。
这位曾经御前金枪班的徐教师,在离开汴梁后,除了当年董平背反东平府时有过一战之外,今日却算是其加入独龙冈的头一遭。
徐宁狠狠一拽马缰,手中钩镰枪猛地扬起:“弟兄们,背嵬营的兄弟冲杀在前,咱也不能窝在后面,送上门的军功能不要么?咱们营如今还没番号,兄弟们可愿随某挣个番号回来!”
“杀!杀!杀!”身后的两千骑兵轰然吼道。
“那好,跟着某,杀!”
战马长嘶一声,刨动尘埃,徐宁捻动钩镰枪,率先向着山坡下冲去。
一骑当先。
“杀!”苏定大吼着挥动混铁裆,中军步军和他一起紧紧跟上前方骑兵的身影;足足万人的军队从山坡上倾泻而下,在火光之中,无数的刀光闪烁。
有若银河落九天。
徐宁策马狂奔,冲杀在千军万马之前。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独的徐宁,而是千千万万呐喊着向前冲杀的将士当中一员。
在山坡上滚滚而下的浪潮之中,分不出来谁是谁,但是缺一不可。
这一刻,徐宁只觉得心头那口压抑了数十年的郁郁之气喷薄而出,眉生杀气,眼露凶光,一头撞进了叛军之中。
大地在千千万万人整齐的奔跑和呐喊之中颤抖,不远处奔流的淮水甚至都感受到了这种实实在在的震撼,在这沉重的声音之中不断颤抖着、波动着。
转瞬之间,以徐宁为首的骑兵队伍就一头扎进了伪楚叛军仓促集结起来的右翼当中,马蹄践踏大地,右翼步卒大阵脆弱的防线,被这典型的骑兵突击三角阵轻而易举的撕裂。
无数的叛军将士惨叫着向后方退却,而步卒也在苏定的率领下从另外一侧抄近路杀到,正好堵住右翼步卒向中央大阵汇合的道路。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马勥牺牲中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右翼反击力量,就被徐宁与苏定带领的步骑彻底绞碎,这些刚才还能面前威胁到对方的叛军士卒,不是在哭喊着逃窜,就是已经变成了亡魂。
一改平日老好人的形象,徐宁展现出来他无与伦比的勇猛,而即使是马勥与马勥麾下的军队,也不可遏抑的崩溃。
面对这从地狱里重生的修罗夜叉,他们只有逃跑的份。
徐宁没有恋战,在击溃右翼之后,旋即调转马头,同时一道道命令在他挥动钩镰枪之间,已经有条不紊的传达下去。
显然跟在徐宁身边的亲卫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这些士卒自从在王进手下训练之时,再到进入独龙冈各营,都是接受这军令如山倒的绝对命令,即使是在乱军之中,依然能够将命令准确无误的传达到每一个将领耳朵中。
徐宁和他手下的这些骑兵,就像是轰然运转的杀人机器,只要运转起来,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平日里在独龙冈上,与自家主将徐宁一般同样低调的骑兵,今夜将自身最大的气力释放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敌人。
“全军调转马头,杀!”
就在徐宁与苏定率领大军横扫叛军右翼的时候,将叛军左翼冲杀崩溃后,林冲也朗声下令,旋即调转马头。
在伪楚乱兵之中冲杀的骑兵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在林冲身后脱离左翼的混乱战局,调转马头直扑向大火熊熊燃烧的伪楚叛军中军所在的位置。
伪楚叛军的中军和右翼都在勉力抵挡,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支骑兵竟然没有在意阵势,已经混乱不堪的左翼,而是直接向着中军杀来。
不得不说,作为王庆手下数得上号的大将,在林冲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马勥还是做得很不错的。
先是不惜以左右两翼的牺牲为代价,阻挡敌军的进攻,使得敌军原本引起的恐慌和崩溃终止,紧接着又调集右翼军队随时准备反击,同时下令左翼且战且退,尽最大可能将林冲率领的骑兵纠缠住。
只是马勥终究还是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的一点,那就是对面统军的并不是杜壆,而是林冲。
马勥摆出这样“丢车保帅”、扎住营盘步步反击的阵势,如果对上的是杜壆指挥的大军,恐怕会给杜壆带来很大的麻烦,并非因为杜壆不如林冲,只是因为杜壆如今已经在完成由将到帅的蜕变,统军作战更看重于大局。
更可惜的是马勥今夜的主要对手不是敌军的大队步卒,而是林冲与徐宁统率的两支轻骑。
正是因为背嵬营的勇猛与徐宁麾下骑兵的拼命,所以马勥布下的这个看似稳扎稳打的防御阵势,在有着完全不同进攻方式和进攻速度的骑兵面前,显得漏洞百出。
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哪怕是大半年来跟着王庆、刘敏屡战屡胜的马勥,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便是泰山君麾下的大军吗?仅仅是一个豹子头林冲便是这般的难对付!
敌军这变幻莫测的进攻方式超乎马勥的意料,可是偏偏麾下的士卒乃是占据光州后收拢的绿林喽啰与流民,指挥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
马勥霍然向左翼的方向看去,晃动的火光之中,一队骑兵猛地冲出,直接刺入左翼军队因为向中军靠拢而有些散乱的阵型之中。
刁钻、狠辣,并且一击致命!
甚至就连跟在马勥身后的马劲都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他已经能够很清楚的猜测到左翼那一支军队的结局,他们散乱的队形再加上刚刚集结起来并不高昂的斗志,在这一支骑兵马蹄与长枪之下,根本没有阻挡之力。
“妈了个巴子,中军骑兵随某出击!”马勥终于下定决心,大声吼道。
而这个时候站在马勥身旁的马勥却是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家哥子已经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箭矢破空的声音突兀响起。
“哥子!小心”马劲猛地大喊一声,纵身而出,将战马上的马勥扑倒在地,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下山坡。
来不及多想,当兄弟二人站起受,眼底便见着一队骑兵在闪烁的火光中飞身而出,直接突破外层大军的防卫,直直向着二人冲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回天无力
焦陂镇数里之外连绵的低矮山丘之间,尸体七横八竖,鲜血已经深深地浸入土地,如果不是这月色之下的山风尚且凛冽,恐怕这血腥气息已经浓烈的散不开了。
这些尸体都是伪楚军队的尸体,而且应该是不久之前刚刚战死的,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马家兄弟的溃兵。
大多数尸体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神情,瞪大眼睛、五官扭曲,显然在他们死前曾经惊慌的逃窜过,不过最后还是没有逃出死亡的领域。
而继续向杀声更密集的地方,谁都不知道还有多少尸体,但是已经可以想象之前的这一战有多么惨烈。
在袁朗的呵斥下,虽袁朗从汝阴县突围而来的百余名叛军,快速向前推进,不过当走过这些尸体的时候,每一个士卒都下意识的瞥一眼尸体。
不知道不久之后的自己会不会下场还比不上这些友军?
而袁朗快步走到这尸体旁边,打量一番,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道这战场上还要堆积多少尸体,而最后有成就的是谁的英名?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啊!”袁朗紧紧的握着钢挝,神情愈发凝重,“大家务必加倍小心,遇到敌人切不可惊慌,遇到敌人斥候切不可妄动!”
之前还跃跃欲试的叛军,此时看到眼前的情况已经神色凛然,急忙齐声应诺。
就在这时,前方火光骤然明亮,而咚咚的鼓声再一次响起。
袁朗微微眯眼,下意识的攥紧钢挝,心头务必沉重:“林冲又开始进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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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史进挺着朴刀大步上前,背嵬营将士如史进一般,变骑兵为步兵,快步跟在他的身后,无数的箭矢从黑暗之中窜出来,从杜齐等人的头顶上划过,转瞬之后黑暗里一声声惨叫响起。
“杀!”马劲提着刀跳出来,直接拦在史进面前,史进低吼一声,向前迈出一步,直接和马劲撞在一起。
在他们两个的身前身后,无数背嵬营将士与伪楚叛军怒吼着厮杀。
“兄弟们冲上去,地面上的肉身搏杀,咱步军岂能被骑兵比下去了!”苏定横着浑铁镋,振臂高呼。
伪楚叛军的刀盾手同样冲过来,一面面盾牌虽然零散,但是总归保持了稳定的阵线,苏定麾下的步军怒吼着扑上来,有如潮水重重拍打着礁石,一次又一次。
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后面的将士飞快的顶上来。
苏定虽然在祝彪麾下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就如此时在战场上纵马狂奔的徐宁一般,不争不抢,但苏定与徐宁不一样,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多年前在曾头市时,一直被史文恭压过一头;投靠祝彪后,又一直在石宝之下,苏定虽然心中佩服史文恭与石宝的本事,但这世间那个英雄人物是甘心久屈别人之下的。
如今独领一营,苏定自然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苏定心中明白如今的独龙冈早不是当初攻打曾头市那般,随着上冈的英雄好汉越来越多,若再不立功正名,以后想出头怕是越来越难了。
“砰!”一声巨响,一块石头顺着山坡滚落,很快就撞在当面的一名士卒身上,此时向旁边走不过是自寻死路,那士卒死死咬着牙想要支撑住,不过这迎面而来的冲力让他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眼看着石头又滚了一圈,就要将自己压在身下,那士卒咬紧牙关,只可惜自己不能再杀一个该死的叛军解恨,不过很快他就觉得手上千斤的重压缓和了一些,下意识的侧头看去。
一道身影就站在他的身边,双手向上支撑住石头,大吼道:“走!”
而士卒怔了一下,在跳动的火光之中,自家主将的脸颊棱角分明。
一名又一名的亲卫扑上来和苏定一起支撑住这石头,而汗水已经顺着苏定的脸颊流淌下来,他微微侧头看向刚才的那名士卒:“你小子还不快走,等着老子请你吃饭!”
那士卒几乎是下意识的飞快向旁边一闪身,而苏定大吼一声:“松手了,小心!”
所有人同时向旁边一退,石头继续“咕隆咕隆”向山坡下滚去,这一次再没有人会被石头碰撞到。
而苏定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笑骂道:“小兄弟,下一次反应快一点儿,可不是每一次身边都有这么多人。”
那士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恩德······”
“起来!”苏定眉毛一挑,伸手拖住他的手臂,“老子军中没有双膝下跪的规矩!”
周围的将士都下意识的看过来。
苏定士卒拽起来,伸手指了指头顶:“跪天跪地跪父母,某用不着你来跪,如果想要报答,就去把这山丘拿下来!你活着,某给你记功;你战死了,家人某自会知会冈上来照顾!”
“诺!”那士卒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转身大步向前冲。
每一个路过的将士看到眼前这一幕,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们的牙紧紧咬住,他们的步伐更加快速!
能够为这样的主将而战,唯死而已。
苏定重新拔起子云枪,抬头看向山坡上,冷声说道:“我们也上!”
亲卫们齐声应诺,哪怕这一夜他们连番奋战,但是刚才的那一幕又让他们的心跳动的更快,而热血管都管不住涌上头来!
而就在距离苏定不足二十丈的距离处,马勥的脸色阴沉如水,今夜的一切发生的太快,战局的变化已经让马勥彻底心灰意冷;更甚至于方才若非自家兄弟反应快,自己或许已经见阎王去了。
独龙冈的大军打过田虎,杀过契丹蛮子,乃是战场余生的精兵,马勥想过自家与祝彪麾下的军队有着差距,但没想过差距这般大。
随着徐宁的骑兵与苏定的步军彻底展现在战场上,马勥能清楚的认知到对方不过万余人马,但就是这万余人马,却将两倍于其的大军杀得七零八落。
甚至于一路纵马冲上山坡,如果不是自家兄弟当机立断,带着亲卫顶上来,恐怕这阵线已经彻底崩塌了。
马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深深的无力感充斥全身,原本自己还期待能率领大军解救汝阴县,没有想到到头来却是这么一个下场。
汝阴县怕是也难守住了!
明明看得见的希望,却被硬生生的掐灭,而对于马勥来说最难受和最残忍的并不是这些,而是......
这仅仅只是一个林冲啊!
不说那泰山君祝彪,便是其麾下的四位军师,高居一州兵马都总管之位的杜壆、卢俊义、孙安、卞祥都未曾露面。
仅仅是一个林冲,便将自家军师在颍州的这一盘棋屠了大龙。
鲁提辖、花知寨、杨制使、武都头......那泰山君麾下,如林冲这般人物,却还有何其多也!
第三百九十三章:林冲降二马
“哥子,还是抓紧走吧。”马劲好不容易撇开史进,撤道马勥身边一脸着急的说道。
马勥苦笑一声,微微抬头,自己的身后还有两三丈的地方就是山丘的顶端,自己那一面残破的将旗还在月色下舞动。
“走······上哪儿走,不过是换个地方死而已。”马勥低低叹息一声。
黑夜之中只有敌人的火把还能够指明方向,而现在整个山坡都在这点点火光的包围之下,无论是向那边突围都意味着遇到层层敌人的阻拦,凭借他们这越来越少的残兵败将,根本没有可能冲出去。
如果说之前马勥还想尝试一下的话,那么现在他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
马勥着急的上前一步:“哥子,我这就收拢敌人的尸体,咱们改换衣甲,在乱军之中突围,事不宜迟,哥子······”
马勥手撑着刀缓缓站起来,轻笑一声:“改换衣甲、狼狈逃窜,咱兄弟虽不算甚了不起的人物,却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么能做这么窝囊的事情?”
一边说着,马勥一边看向前方分开的人潮。
伪楚叛军士卒已经没有多少斗志,正缓缓退开,林冲端坐在战马上,出现在距离马氏兄弟不远的地方。
虽然未曾蒙面,但是马勥依旧借助微弱的火光认了出来,喃喃说道:“豹子头——林冲?”
身旁的马劲也是神情凛然,看着这个将自己兄弟二人轻易击败的对手。
林冲手中的丈八蛇矛还在滴血,他看了一眼只有模糊轮廓的马氏兄弟,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道:“林某见过马家二位兄弟。”
马勥哼了一声,他当然非常不乐意和林冲见面,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叛军将士缓缓的向后退却,聚拢在马家兄弟的身边,马勥环顾四周,之前他记得这山丘上还有千余人,可是现在身边恐怕只剩下百人都不到,而且将士们衣甲残破,显然已经无力再战。
“林教头,你赢了。”马勥喃喃说道,不管自己再怎样努力,现在这结果就明明确确摆在这里,马勥叹了口气,道:“都放下兵刃。”
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主将已经说了,这些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的叛军士卒都听话的将手中兵刃丢掉。
“林教头,但愿来生还能和你较量较量。”一边说着,马勥手一抬起,刀径直抹向自己的脖子,不过一旁的马劲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拽住马勥:
“哥子这是作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见得自家兄弟阻拦,马勥神色复杂的苦叹一口气,道:“你我如今战败,身陷重围,哪还有别的路可选?纵是侥幸逃脱,又有何面目去见王盟主!”
“还见他作甚?咱兄弟二人为他效力自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哥子,你心中的王盟主已经不是当初那人了!”马劲恨恨的说道。
见说此言,马勥微微愣神,王庆是一位枭雄不假,但却枭雄的极为有限,其性格与汉末时的袁绍类似,外宽内忌,好谋而无断,若非有李助、刘敏二人运筹帷幄,也难有如今京西与淮西的局面。
自王庆在庐州建立伪楚以来,多是任人唯亲,似袁朗、马勥、马劲这般武艺高强,却难以管束的将领,皆是划归到了京西刘敏麾下,远离权力中心;而如滕戣、滕戡这般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则是在庐州加官进爵,出入伪楚朝堂。
山坡下的林冲微微一笑,他并没有让身边的将士冲上去,而是朗声说道:“马勥将军,这一战可还没有结束呢,不想看看结果么?”
马勥的手微微颤抖一下,而马劲直接将他手中的刀夺了下来,马勥有些疲惫的抬眼看向林冲,终究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林冲将手中蛇矛递给一旁的史进,就要上前,而史进急忙伸手拦住他:“兄长,何故以身犯险······”
林冲笑着伸手将他的手臂推开,快步走向山坡上,而马勥自失的一笑,同样摆了摆手让身旁的亲卫退下,冈上只剩下马家兄弟二人。
其余亲卫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也知道现在大家都是阶下囚,讲究这个也没有意思了。
上得山坡,伸手指了指山丘的北方,林冲淡淡说道:“你们的那位义兄袁朗就在那里,不过他没有继续向前。”
马氏兄弟脸色一变,急切道:“你,你说什么?”
林冲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袁将军聪慧,知道这是个陷阱,所以他没有走进来,而且在听到这边的杀声之后,他果断的下令停止前进了;但某刚刚收到的消息,袁将军正在探查地形,想要单人匹马决死突袭,将你兄弟二人救出去。”
自古忠义两难全,袁朗停止前进是为了保全麾下士卒性命,是为忠;而后想要单人匹马救马氏兄弟出险地,却是为了义。
马氏兄弟闻言,面面相觑,片刻后皆是一脸的沉重;不说此时千军万马围着,袁朗决计难突破,便是眼前的林冲,还有远处还在打扫战场的两名敌将,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良久之后,马勥方才低低的叹息一声,微微侧头,朝着林冲沉声道:“林教头孤身上前,不会就是想为了在我兄弟二人面前炫耀你的胜利吧?我兄弟二人如今已是无面,愿早赐一死。”
见说此言,林冲微微摇头,道:“何故发此言?二位将军若是想走,林冲不敢苦留,自请便是。”
马勥与马劲兄弟二人被林冲一句话说的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皆是满眼惊讶,却听得林冲继而说道:
“林某来时,我家公子曾言语,王庆之所以强于田虎,便是强在金剑先生与刘智伯,强在纪山五虎;而纪山五虎中的袁朗、马氏兄弟皆是义气中人,败之不可坏其性命,是以林某方才言语,绝未有半分虚假。”
说道此处,林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递向马勥,“这有我家公子手书一封,二位将军看后是去是留,林某绝无半点阻拦。”
望着林冲手中的书信,马勥一脸的凝重,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的马劲却是不管,径直接过书信,打开了递到自家哥子面前。
那书信上洋洋洒洒的写着百十来个字,却是将马氏兄弟二人看得胸膛起伏,一脸的胀红,良久之后,马劲看着自家哥子,率先开口:
“哥子,跟着王庆没甚盼头,就算是王庆坐了天下,也不过是第二个赵官家罢了;俺想跟着泰山君干!燕然勒石、封狼居胥,好男儿当如是也!”
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
哪个好男儿不想做卫霍呀!
听得自家兄弟言语,马勥也是意动,只将那书信攥在手中,朝着林冲郑重问道:“泰山君仁义之名,话不虚传,我兄弟愿在帐下为一小卒,只独有一问,我们那义兄袁朗,泰山君与林教头如何打算?”
“若二位能说服袁朗弃暗投明,我家公子必定欣然纳之;我家公子言语,书信上所言,王庆麾下但有忠义之士,皆一视同仁。”
林冲微微颔首,朝着马氏兄弟应道。
第三百九十四章:两败俱伤
汝阴县城零星的厮杀声回荡在耳边,夜幕下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瞄着发出厮杀声的方向。
夜幕已经掩盖住了他们的神情,伪楚叛军一支支早已准备就绪,就等着火烧汝阴县准备撤退。
诡异的是刘敏与酆泰率领着的兵马却一个个透着一股杀气。
“酆泰兄弟,其余兵马出城后,你我一同杀向城外宋江大营,切记不可恋战,只以破坏为主。”
再傻的人清楚知道其余人马已成为诱饵,酆泰有些担忧的看着刘敏,抱拳沉声道:“军师,还是俺做诱饵吧!”
还不待酆泰说完,刘敏挥手制止了对方的话,冷声道:“某亲率兵马引出宋江精锐,好叫你能顺利功成,兄弟你是猛将,得用在实处。”
说罢后,战马打了一个响鼻,刘敏骑着战马缓缓消失在了夜幕下。
三更时分,突然城内响起了震天的杀声,火光冒天令城外的宋江大军一时间更是惊慌一片。
“报~叛军突围了~”
该死的!听到斥候的禀报后,宋江怒吼一声,然后拔出腰间佩剑,怒吼道:“兄弟,追杀叛军!”
轰隆隆~
宋江一声令下,穆弘、孙立、李逵等将便率领着主力大军尾随叛军追杀而去,而城内一支支叛军疯狂的朝着后方撤退。
就在宋江兵马刚刚追过去时,突然城内又杀出了一支叛军,直直的朝着宋江的大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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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二天的太阳刚刚升起后,汝阴县城内已成废墟,到处都是冒着淡淡青烟早已燃烧殆尽的房屋。
城内的冠军士卒三五成群的扫荡,城外临时搭建的营帐却化为了废墟,一个个官军垂头丧气的望着这一幕。
宋江与戴宗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透着一股难言的复杂神色。
“公明哥哥,最起码咱们拿下了汝阴县。”
汝阴县!
看着这座已化为废墟的城池,宋江不禁攥着双手,青筋根根暴起,眼中充满了愤怒之色。
“汝阴县!可宋江却损失了数百的攻城器械!近万兵马”
不甘的宋江真的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正应征了那句话,兵无常势,谁也不清楚敌军的打算。
“咱们的损失有多大?”
最后宋江有些颓废的揉揉眉头沉声询问道,戴宗听后一副犹豫的模样,最后叹气道:“伤亡万余,如今能战之士已不足两万。”
该死的!听到这么惨重的伤亡后,宋江不由懊恼的一拍城垛,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内的景象,眼眸透着狰狞的血丝。
宋江心里十分清楚,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在祝彪的心中,自己都是不讨喜的存在,之所以能安稳的坐在济州兵马都总管的位置上,不过是朝廷与那祝彪自家的平衡罢了。
而自己这个所谓的济州兵马都总管,能管辖的亦不过是自己原先手上的两三万人马,自己的头上还有一个张叔夜;便是那名义是那归自己管辖的兵马都总管张清,也是听调不听宣。
作为水浒厚黑学的集大成者,宋江敏锐的察觉到这次祝彪统率大军平叛王庆与方腊,大有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因此宋江也是在积极的谋划自己的后路。
朝廷方面,宋江在出征前将自己多年的积蓄交由自家兄弟宋清,秘密送往汴梁童贯府上;而在祝彪方面,宋江也是不遗余力的表现,希望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传令三军暂歇汝阴县修养,等着泰山君的命令吧。”
宋江气愤,而刘敏同样却是憋屈不已,等到天亮集合了各路兵马后,才发现此次伤亡同样不小。
昨夜为了吸引宋江的注意力,让酆泰那边能成功,亦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那穆弘、李逵倒是不足为虑,但那病尉迟——孙立却是叫刘敏吃了不少苦头。
这一次刘敏与宋江可谓是两败俱伤。
刘敏以汝阴县为饵,没想到最后还换来了这么大的伤亡,领着数千的残兵败将朝着寿春方向逃去。
同时刘敏也是庆幸,大军行到半道上时,酆泰带领着千余骑兵出现,一个个士气高昂的手中拎着一张张旌旗,耀武扬威的呐喊着。
“回禀军师,昨夜俺亲率两千轻骑纵火已焚毁河北大营,宋江大营已化为灰烬。”
酆泰下马后的大声禀报,听的刘敏终于露出了喜色,不过此时大军集结在一起,那两千得胜而归的骑兵却一个个怪叫着,炫耀着手中的战利品。
叛军诸将皆狼狈不已,只有酆泰这路兵马取了胜利,一时间诸将面面相觑,脸色有些不好看。
酆泰看到诸将的神情后,有些尴尬的刚想要转身喝止麾下这支骑兵的娇纵,但刘敏却是挥手喝止了。
眼中透着复杂的神采,刘敏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是该令将士们乐一乐了,告诉三军将士们,昨夜我军奇袭宋江大营,已焚毁了敌军的辎重粮草,杀敌无数。”
这!
酆泰听到这话后,有些迟疑的没明白过来,脸上透着一股尴尬,他哪有那么神啊,昨夜只不过冲进敌军大营,然后就是放火,接着就是逃跑。
哪是军师口中所说的奇功一件啊,可刘敏却指着狼狈的数千大军,一个个兴奋的欢呼着。
顿时诸将不满的情绪消散,一个个露出了佩服的神情望着他们的军师,此时已不在是计较功劳的时候,而是数千兵马士气大振。
整顿好军队,刘敏与酆泰二人不敢久留,只带着残军快速的往寿春方向而去。
望着头顶那初升的惨淡红日,酆泰终究是安奈不住心中言语,沉声道:“军师,末将这心头中总觉得慌得很!”
“却是应该慌啊!”听得此言,刘敏亦是惨笑一声,接着道:“酆泰兄弟却道我为何要昨夜舍命突围,只因为咱们后路已经断了,那泰山君麾下不知哪来的一支水军,已经攻克了寿春。”
“什么?寿春丢了?”酆泰闻言顿时一脸的惊惧,半晌后脸色晦暗道:“那危招德不是号称水军第一将么?怎地这般容易就败了。”
“危招德已经降了!”刘敏苦叹一口气,凝神振作道:
“昨夜某接到丞相的信报,如今大王已经下令,叫刘以敬为正先锋,刘以敬为副先锋,率领五万大军先一步赶往寿春,由某星夜赶往寿春统率大军,重新拿回寿春城。”
见说此言,酆泰重重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将胯下战马狠狠的抽了两鞭,冲到大军的最前头,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刘敏望着前方的残军,抬头看向那初升的朝阳,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这日头升的快,掉的也快,不过区区几个时辰罢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雨还在下着,淮西季节交替时节,雨任何时间都可能来,令人摸不到头绪。
而或许是因为最近连绵好几场大雨的缘故,因此雨中甚是寒冷,甚至已经堪比入冬时节,有时候雨水灌入衣甲和靴子之中,风一吹就会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不过这并没有阻挡将士们干活,风雨声中时不时传来整齐的号子,原本已经干涸成为一条壕沟的护城河,在这风雨声和号子声中逐渐向着淝水推进。
沿着护城河两岸,士卒们满身泥泞和雨水的挖掘着,他们不但需要将护城河重新和淝水连起来,更需要将护城河再拓宽一些,尤其是城门一带的护城河,毕竟在有护城河的情况下,将靠近城门的护城河填上直接进攻城门,一向是最好的选择。
“二位哥哥,你们怎么过来了?”出洞蛟童威干脆就没有披甲,赤膊扛着一把铁锹,看到出现在风雨中的人,甚是惊诧。
“老子又不是泥捏的,怎地不能出现在这里?”李俊笑骂一声,雨水遮挡了视线,让李俊看不清楚更远处的情况,“淝水那边怎么样了?”
童威皱着眉说道:“这护城河还真不是人为干涸的,这淝水河边的土比较松软,经年累月很容易就堵塞,现在又下着雨,那边基本上就是泥浆,很难挖,反倒是咱们这边,将河道拓宽一些比较轻松。”
“走,过去看看。”李俊抄起一把铁锹,径直沿着护城河向前走。
整个护城河想要有水,最关键还在淝水这个源头,淝水那边挖不通,这边再宽也终究只是一条壕沟。
“两位哥哥,风雨太大了,而且谁都不知道叛军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所以你们还是抓紧······”童威急忙想要拦住李俊与张顺。
张顺伸手挡开他,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叛军就算是真的来了,你们手里面的家伙什儿难道都是吃干饭的,更何况这护城河有多重要,你心里面也清楚,我二人身为一军主将,焉有坐视的道理,你小子就抓紧干自己的!”
童威郑重的点了点头,等到二人离开之后,他回头发现其余士卒们都在好奇的向这边张望,顿时一瞪眼睛大吼道:“你们几个,看什么看,都给老子干活,谁要是慢了,老子就把你们踹到沟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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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看到李俊手持铁锹在挖土,费保急忙跑过来。
而李俊头也不抬,只是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哥哥,您怎么在这儿,这里太危险了,某这就让老二、老四把您送回去!”费保顿时着急的说道。
虽然现在还没有看到伪楚叛军的身影,但是毕竟这也是在城外,保不齐会有什么意外。
而李俊与张顺无疑是军队的灵魂,若是他们两个出了什么差错,那这城就真的可以不用守了。
“废什么话,快点儿给老子干活!”李俊抬起头瞪了费保一眼,“老子给了你几千人,结果到现在这三十丈长的地方你都没有挖通,你是干什么吃的?!这护城河挖不通,这城又如何守得住?!”
费保顿时讷讷不敢回答,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费保也是了解了,自家这位水军主将平日虽是和和气气,但到了大战时,却是浑身上下都是钉子;费保急忙冲着身边几名士卒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在李俊身边。
而张顺也满身泥泞的跑过来:“哥哥,这样下去不行,这里的土太软了,咱们这一铲子下去都不知道有多少是水、多少是泥,刚刚挖下去的地方很快就被泥浆给填满了。”
雨水顺着斗笠哗哗的流淌下来,李俊一抹脸,径直将斗笠摘下来,朗声说道:“费保!”
费保急忙跑过来:“末将在!”
“去,城外码头上还有不少废弃的竹排和船只,全都搬过来沿着河道两边扔下去,尤其是竹排。然后把这些都固定在一起,最好没有缝隙,另外把咱们守城用的沙袋也都拿过来,抵住河道两侧!”李俊大声说道。
“诺!”费保不敢迟疑,急忙答应,不过旋即苦着脸回答,“可是哥哥,咱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要想把这一段河道都固定住,恐怕得费不少功夫。”
李俊皱了皱眉,挽起来袖子:“看到这河道了么,把竹排平摊在河道上,然后将要运送的东西放在竹排上,人拉着竹排走!”
“这······这能行么?”不光是费保,张顺也诧异地看过来。
李俊沉声说道:“试试吧。”
这河道底部实际上已经是泥浆了,若是单纯以人踩上去,很容易就会陷进去,虽然不至于将人吞噬,但是也未免会举步困难,而以竹排平摊在河道上,就会增大受力面积,进而减少单位面积上的力。自然就会进一步减少泥浆的下陷,从而加快移动速度。
而就当张顺狐疑的看向拖拽竹排的太湖四杰等人时候,雷炯快步跑过来:“二位哥哥,城北五里地处发现一队骑兵!”
也不知道是风雨凄冷的缘故,还是这一队骑兵出现的缘故,李俊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而张顺将铁锹一插,径直按住刀柄:“有多少人,向什么方向去的?!”
雷炯苦着脸说道:“这风雨太大了,而且弟兄们也不敢距离太近,万春哥哥一路跟着,只能看清楚他们是向西北方向走,人数大概有三四百人的样子,而且人人都是高头大马,应该是叛军的精锐斥候。”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张顺眉毛一挑,他并不是不相信自家兄弟,而是觉得这叛军的斥候骑兵不向北,而是向西北,属实有些不太对劲。
要知道这城的西面可是硖石山,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山,但是从寿春一路绵延到下蔡,山中道路盘旋崎岖,并不好走,尤其是这下雨天气,更是道路湿滑,恐怕得手脚并用才行。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寿春城的重要性方才凸显出来,李俊与张顺才有信心刘敏不会走硖石山绕过寿春,来个前后夹击。
李俊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这硖石山周围的舆图你我也已经看过了,山中小路纵横,固然多,但是大都为采樵之人方可行,想要通行大军自是不可能,不过既然刘敏没有直接将斥候派到寿春城下,而是着人西行,必然还是对硖石山有所企图。”
“哥哥的意思是他的目的不是咱们?”张顺隐约揣摩出来李俊的意思,“这刘敏如此着急,宁愿舍弃我们在身后,走硖石山,也不想向寿春城发动进攻?”
“恐怕正是如此,”李俊点了点头,沉声道:“恐怕是卢员外的大军已经不远了,刘敏如如此大费周章的派遣斥候,必定是为了封锁消息,想要埋伏于硖石山中,如同林教头伏击马氏兄弟一般,打卢员外一个措手不及。”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周围凝神说道:“如果某是刘敏的话,肯定也不会孤注一掷,将大军云集寿春城下,毕竟寿春城不过万余水军,刘敏的重点还在卢员外的援军上,否则就算他打下了寿春城,等卢员外大军到了,局面依旧僵持不下。”
四周众将微微颔首,按照李俊这样解释,便说的通了,估计在刘敏的心中,一座不过是由万余水军兵马守卫的城池,也应该不至于多么难打。
“准备吧,这一场大战咱们是跑不过去了,”李俊轻笑一声,看着风雨之中忙碌的士卒,“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我们就能够看到叛军真正的主力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一将功成万骨枯
金乌坠地,溅起漫天金黄,寿春城头如火烧一般颜色。
夕阳的余晖中,刘敏的脸色在一片金黄里明暗不定。
前方城下已经响起伪楚叛军士卒震天动地的杀声,可是此时此刻刘敏的思绪却不在这寿春城。
如今这大江两岸,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个名满天下、携带着千军万马前来平叛的泰山君;与泰山君想对立的自家在庐州的王盟主;与伪楚达成攻守同盟的方腊,还有那些各怀心思的大小势力······
自己若能拿下寿春城,那三方势力还能勉强维持在一个平衡上。
但是若此番拿不下寿春城?甚至战败!
刘敏不敢想象,自己会面对什么,新生的楚国将会面临什么。
听着风中回荡着的杀声,刘敏有些恍惚。
当自家盟主在庐州建立伪楚朝廷的时候,当浮光山大败童贯、蔡攸的时候,当那位年轻的泰山君南下的时候,自己与这夕阳余辉中的每一个将士,甚至整个伪楚,都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
哪一个方向,都是未知!
毕竟......直到如今,自己所面对到的,不过区区一个宋江和林冲,以及寿春城这一支奇兵,连那位玉麒麟卢俊义都尚未露面。
那位泰山君,与其麾下的第一大将杜壆,还率领着大军不紧不慢的南下,丝毫没有将淮西的战事放在心上一般。
......
“砰!”尖锐的石头重重的砸在盾牌上,而这只是第一块,后面紧跟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如从天而降的巨大冰雹一般砸下来,噼里啪啦作响。
伪楚叛军一路急行军前来,主力同样也没有携带大型攻城器械,而现在打造显然也来不及了,不过他们倒是携带了一些小型的投石机,这种投石机是抛射一网兜的小石头。
这些小石头相比于大型投石机抛射的巨石当然在威力上无法相比,但是胜在数量够多,数百台小投石机一字排开,石头暴雨冰雹一般向着城头倾泻,虽然被石头砸中不至于直接丧命,但是鼻青脸肿还是少不了的。
“哥哥,你抓紧下去吧,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童氏兄弟奋力举起盾牌,艰难的说道。
兄弟俩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盾牌到底被石头砸了多少下,更不清楚这一场石头雨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李俊透过盾牌的缝隙向下看去,大队的叛军将士正举起云梯呐喊着向城墙冲过来,而由庞万春率领的弓箭手,除了小养由基依靠着惊人的箭术射杀对方低级校官,其他从盾牌缝隙之中零零落落射出去的箭矢,根本没有办法阻挡叛军的千金。
这些魏春叛军甚至连盾牌都不用,直接向前疯狂的跑动,千军万马奔腾,甚至整个寿春城都为之颤抖。
夜幕笼罩大地,而无数的火把光芒在他们之中跳动闪烁着,有如流淌着的火焰海洋,从天边倾泻、翻滚、咆哮,想要将前面自不量力的敌人硬生生的拍成齑粉。
刹那之间,狂澜呼啸!
庞万春手中射出的箭矢不断的将奔跑的叛军掀翻在地,但是很快他们的位置就被后面跟上来的叛军顶上,一支火把熄灭了,便被更明亮的火把所取代。
整个天空,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敌人的强大,让李俊不由的屏住了呼吸,李俊很难想象城下的那位中年文士,到底是如何让这些良莠不齐的叛军,爆发出这般大的能将;但是此时此刻的他,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李俊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咬着牙带着所有人站在这城墙上,阻挡这奔腾翻滚的狂澜,直到所有人都倒下。
“当!”又是一声轻响,一块石头砸在盾牌上,但是片刻之后,再无声响,除了城下那翻江倒海的呼喊声。
“撤盾,架弩!”李俊一把推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童猛,竭尽全力大声吼道。
而张顺、庞万春等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吼道:“快,弓箭手顶上来,盾牌撤下去,注意交替掩护!”
“雷炯,带着你的人给老子顶上去!”
“快快快,再慢老子先把你们扔下去!”
“计稷,带一百人去那边,射住阵脚!”
原本极其安静的城墙,在刹那间就沸腾起来,庞万春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无数的士卒在来往奔跑,虽然看上去混乱,但是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做着自己的一份事,城墙上的守军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在疯狂的运转。
箭矢如雨,呼啸着扑向城下那黑压压的身影,而此时伪楚叛军也冲到了护城河边——如果不是距离太近、害怕误伤自己人,投石机肯定不会停下来的。
箭矢刺入最前面一排士卒的胸膛,他们甚至来不及呼喊和挣扎,就跌落在已经被渲染成血色的护城河中。而后面第二排人难免有些混乱,乱糟糟的向着几处被之前攻城的前锋士卒填平的地方集中。
而城上射下来的箭矢也集中在了那几处可以渡河的地方,不断有士卒中箭倒地,更或者直接摔落入河中。
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摞在上一次攻城的那些伙伴的尸体上,这几处阻断河水的血肉堤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展。
城上李俊死死抿着唇,之前他还有些好奇敌人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阵型,而现在他已经明白,那些士卒肩上扛着的沙袋和石头并不是刘敏真正想利用的。
刘敏就是用最简单直接的人海战术,用最前排士卒的血肉来扩充原本比较狭窄的通道,而一旦护城河被填平多处,那整个寿春城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外围屏障。
到时候城上守军唯一能够依仗的,也就真的只剩下单薄的城墙了。
这是最残忍,也是此时此刻想要快速突破城池,最好用的办法,毕竟面对守军,进攻的伪楚叛军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
刘敏不担心牺牲,或者说,刘敏现在正在用牺牲换取对于他和伪楚朝廷来说,更为宝贵的时间!
李俊这段时间来仔细的研究过刘敏过往的经历,之前就知道对方用兵喜欢出奇制胜,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文弱的中年先生,在正面相抗上,竟然也是如此的狠辣决绝、一往无前。
这位伪楚的军士,当真是对得起自己的名号和这数万叛军将士的信任与尊敬。
看着那些前赴后继涌上来的叛军士卒,李俊不由得苦笑一声。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寿春城......自己却是半步不能相让!!!
第三百九十八章:一寸城头一寸血
“动作利索点,注意叛军飞石,檑木滚石用不着节省,全都扔下去!”
张顺急促的声音从耳畔回响,将李俊从虚幻的想象和感慨之中拉了回来。
一架架简易的攻城云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架在了寿春城头上,叛军士卒在拼命的向上攀爬。
在缺少冲车、云梯车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密密麻麻的伪楚叛军,只能通过这种最简单的方法来发动进攻。
而几乎每一个城垛都被搭上了云梯,如果站在叛军的角度来看,会震惊于这云梯的数量和云梯上下士卒的密集程度。
当进攻者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坚固的城池都不会成为他们前进的阻碍,哪怕是最后直接用尸体堆出来一条通往城上的道路。
很显然,刘敏下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寿春。
而除了用这种简易的云梯之外,不少叛军士卒还肩负着沙包将其集中扔在一起,显然他们也想要通过堆土的方式,搭造一个可以通到城池顶端的斜坡。
毕竟寿春城虽是雄城,可城墙远远算不上高,只要时间和人力充足,这完全是可行的。
大多数背着沙袋冲上来的叛军士卒都被箭矢射中,或者被城上丢下来的檑木和滚石砸中,很快就和他们的沙袋一样,变成这斜坡上的一部分。
而整个斜坡却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扩大。
“万春兄弟,不惜一切代价压制敌人两翼。”李俊紧皱眉头,他很清楚对于城池最大的威胁在哪里,通过云梯冲上来的士卒终究在少数,就算是真的造成了和上一次那样十多个人冲上来的险境,李俊至少也可以用手中的预备队将他们逼下去。
可是一旦叛军搭成了延伸到城池顶端的斜坡,那到时候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士卒,可就不是自己手下这一万水军能够挡得住的了。
如今城下叛军虽然只有三四万人,但在刘敏调教下所爆发出的能量,真要正面的短兵相接,却是李俊不想尝试的。
城头上的箭矢再一次密集,呼啸而来的箭羽没入叛军士卒的胸膛,那些妄图向这已经不知不觉搭建了有城墙三分之一高度的土坡靠近的士卒,尽皆都被庞万春与其手下的弓箭手射倒。
而很快叛军也发现了城上守军的意图,放出的箭矢也看是有所目标;双方的弓箭手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没有人后退,反而大多数人都在咬着牙向前,想要将手中的箭矢送入更远的敌人胸膛。
“举盾!”雷炯手中提着一面沉重的盾牌,朝着城头嘶吼道。
一面面盾牌在城墙上下移动,手持盾牌的士卒竭尽全力想要为同伴挡住更多的箭矢,当弓箭手已经红了眼睛时候,他们又何尝不是咬紧牙关?
“杀!”
一声暴喝从一处城垛传来,身影晃动,一名体型魁梧的叛军跃上女墙,手中的大刀直接劈开上前阻拦的一名士卒,不过还不等他紧接着挥出第二刀,三四支长矛与朴刀已经同时迎面而来,径直刺穿了他的胸膛。
这叛军士卒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没入胸膛的枪杆,而对面的费保狰狞一笑,猛的抽出卡在那叛军脖颈上的朴刀,然后上前就是一脚,径直把那叛军士卒踹下城墙。
“让开!”费保低吼一声,之前冲上前的长矛手们急忙后退,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个人被随后而来的箭矢射中了手臂,不过那士卒咬着牙一句话都没有说,径直推开同伴退到后面,自会有人帮他包扎。
“檑木,滚石!”
费保无暇顾及自己的手下有多少人受伤或者战死,狰狞的喊道。
这个时候总有人会扑上来执行他的命令,每一名守城的士卒都前赴后继,决不后退,直到他们所有人都倒下。
几名盾牌手当先顶上去,挡住箭矢,而紧跟在盾牌手之后的士卒抬起来檑木,顺着云梯扔了下去,片刻之后便听见云提上传来的惨叫声,显然正在向上攀爬的叛军被砸了个正着。
“当!”旁边金铁交鸣之声此起彼伏,又一个叛军校尉趁着守军躲避箭矢的时候爬了上来,手中的兵刃挥动的虎虎生威,周围几个盾牌手只有招架的功夫。
“顶上去!”费保怒吼道,早就等候多时的长矛手们咆哮着紧跟在自家将军后面,一排排枪矛在火光下映衬着耀眼的光。
而费保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在不远处的城楼前方,跳跃的火光中,那一面绣着“李”字的将旗至始至终都在飘扬。
虽然相比于最初的时候,旗面上多了很多箭矢留下的破洞,甚至就连上面的字也只能依稀辨认出来轮廓,但是它依旧还是在那里飘扬着!
“杀!”前方几名长矛手已经和冲上城的那叛军校尉交手,幢将紧跟着大吼一声,纵身扑上去。
就当眼见后面叛军士卒又要爬上来的时候,一名年轻的盾牌手当机立断,将手中的盾牌一扔,短刀硬生生的挡住劈砍过来的刀刃,然后猛地向前一扑,抱住那叛军的腰,两个人就这样硬生生的从城垛上摔了下去!
事发突然,费保也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方才下意识的快步向前,想要拽住自家袍泽,可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两道紧紧抱在一起的身影就这样从城头坠落,像是从九天而将的飞雁。
当然不只是这两个人,他们刚刚坠落没有多久,就硬生生的撞上了那搭在城上的云梯,整个云梯顿时剧烈晃动,云梯上攀附着的三四个随时准备跟在同伴后面上城的叛军慌张的从云梯上跳下来,可是这个高度径直坠落,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小六子这是直接把自己当檑木了······”一名盾牌手眼睛中已经泛出晶莹的泪水,显然这是和他一个营帐里的袍泽兄弟,平日里甚是熟络。
“小六子他······他是个孤儿,自小跟着李俊哥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甚,出海后那般多的风浪都过来了,今日就······就这么死了!”
“流甚马尿!”费保心中虽也是悲痛,但却不满的冷声说道:
“小六子英雄,至少杀死了两三个叛军,更是少说得弄残废三四个,再加上之前杀得,够本了!”
顿了一下,费保环顾四周,一名名将士抹去泪水,目光不再模糊,而是带着浓烈的杀意。
费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弟兄们,敌众我寡,咱们杀一个不够本,要杀就跟小六子一样,杀他好几个!想想冈上的父母妻儿,咱们没有退后的余地!”
“杀!”每一个士卒都在大吼,吼声从他们的胸膛中迸发出来,伴随着的还有滚烫的热血。
为了刚刚战死的小六子,为了所有在这城墙上浴血厮杀的袍泽弟兄,为了那些还在等待自己归来的妻儿老小,为了作为男人战斗的尊严,也为了那一面从开战起就没有移动过的将旗!
这些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的将士,或许并不知道什么家国民族,但是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一个男人,自己是一个汉子,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有责任,有义务,像钉子一样死死的扎在这寿春城!
谁想从此处过,都要踩着他们的血肉和尸体过去!
一寸城头一寸血!好男儿至此,唯有死战不退!
第三百九十九章:武松的战争
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
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山风呼啸,绵延起伏的硖石山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月黑风高杀人夜,曲折的山路上,天上亮,地上黑,仿佛寒气把光也阻隔了似的。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
“武松哥哥,不对劲,太安静了!”竺敬腰间挎着双刀,朝着一旁的武松沉声开口道。
见说此言,武松亦是点了点头,“的确是太安静了,如此看来,那刘智伯安排的伏兵离此处不远了。”
竺敬过往常在山林间走动,武松亦是在景阳冈待了数年,二人对于山林中的事物尤为熟悉,这大晚上虽说是万物休憩的时候,但偌大一个硖石山不可能没有半点山禽野兽的声响。
若没有动物的声响,便只能说明此处方圆数里内没有山禽野兽;而若没有山禽野兽,便只有一个可能.....
武松脸色猛的一沉,抽出后背的戒刀,道:“让前锋退回来,一字长蛇阵变雁形阵,左右两翼向两侧展开,中军压上,顶住前锋,切不可乱了阵脚,弓箭手准备,盾牌手前方掩护,所有斥候,展开搜索!”
“喏!”众多将领齐声应道,刹那间,每一个人都犹如铿锵出鞘的剑刃,寒光凛冽,杀气腾腾!
在与大军分开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随时准备好了战斗和埋骨疆场,
竺敬一脸敬佩的看着武松,事起突然,武松能够如此决绝果断的下令,并没有任何的慌张,也没有自乱阵脚。
也难怪人家是一营主将,而自己只是一个副将。
“走,带着亲卫跟洒家顶上去!”武松回首对竺敬说道。
“哥哥,大军还需你坐镇指挥,还是小弟前去吧······”竺敬下意识说道。
武松冷哼一声:“现在大战骤起,兄弟们一路跋涉前来,难免军心浮动,若是洒家还一直站在后面,那成何体统!身为一营主将,此时此刻洒家必须要让所有兄弟都看到,就算是灭顶之灾、数倍之敌,洒家也站在他们的最前面!”
话音未落,武松径直快步向山坡下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好男儿生逢此战,还有什么好纠结犹豫的,横竖不过是个死字,倒不如先轰轰烈烈杀他一场!
就在此时,几道光亮在距离武松大军前锋不过几丈的距离外腾空而起,再一次将整个黑暗都唤醒。
一支支火把依次点亮,杀声山呼海啸,不知道多少伪楚叛军从山坡上、道路两侧的荒草丛中涌出,向着近在咫尺的官军前锋扑过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他们就没有其余选择,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而指挥前锋的校尉显然也做好了应敌的准备,一面面盾牌放下拦住道路,弓箭手虽然还没有就位,却也在拼命的向黑暗中出现的敌人放箭。
随着军中口号声此起彼伏,整个官道逐渐被无数光芒照亮,也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在拼命奔跑,也不知道有多少军人挥动兵刃,整个黑暗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苏醒。
“杀!”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字,无数的身影有如浪涌。
......
“哥哥,这些叛军虽然暂时奈何不了我们,但是他们占据了两侧山坡,尤其是靠近左翼山坡比较陡峭,凭借着他们的弓弩,咱们想脱身可没有那么容易!”竺敬脸上溅满鲜血,快步跑到裴子烈身边,沉声说道。
武松皱了皱眉,这些叛军不好对付他也料到了,到底刘敏是让他们这一支奇兵冒险进入硖石山伏击自家援兵,怎么着也会挑选军中数一数二的老卒和精锐来执行这一项任务,因此敌人的棘手也在情理之中。
“咱可不是为了脱身来的,告诉弟兄们,将这伙叛军钉死在此处,花荣兄弟的义从营不久便到!”武松声音之中带着一丝狠厉。
“弓箭手掩护,亲卫队跟洒家上!”
听到武松的声音,后面统带亲卫的竺敬急忙上前一步。
武松伸手指着战场上胶着的自家右翼,也是敌人的左翼,厉色道:“看到没有,那一处山坡最是陡峭不说,也是周围山坡中最高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能够拿下山坡,就能够俯瞰整个战场,并且趁机冲乱敌人的左翼,也就彻底切断了他们撤退的道路!”
顿了一下,武松提起手中的刀:“所以,我们上!”
刘敏此次出兵寿春,自知兵力短缺,若是节节推进,肯定还没有到寿春城下,就已经收到伪楚灭国的消息了。
因此他以轻兵出荆山,一如当初在浮光山伏击丘岳与蔡攸一般,自然为的就是争取最宝贵的时间。
武松自问自己只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到不了杜壆、卢俊义的层次,便是林冲、杨志、花荣等人在行军布阵发面也比自己出色。
但自己虽做不到随时可变的程度,却也在努力尝试做出改变。并没有在意周围将领们诧异的神情,武松径直说道:
“现在我们拖延一刻,寿春城那边就有可能多死一个人,到时候城池守不住了,坏了公子兵围庐州的大计,洒家万死难辞。”
一边说着,武松一边快步向前方冲去;“不怕死的跟洒家来!”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鸟啊!”竺敬此时也是一腔气血翻涌,领着身后的亲卫快步跟上武松。
“将军!”一名断了手臂的校尉,在几名士卒的搀扶下走到武松身边,“将军,这些该死的叛军杀得太凶了,弟兄们三次冲上去,都硬生生的被他们顶了下来。”
武松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整个山坡上敌我双方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顺着山坡上原本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恣肆流淌。
周围的士卒和将领们脸上都带着疲惫神色,而且很多人身上带伤,显然为了拿下这个山坡,他们也已经竭尽全力。
另一名校尉嘴唇微微颤抖,低声说道:“将军,弟兄们一路急行军,实在是太累了,如果能让大家休息······”
“不行!”武松断然说道,此时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他不知道寿春城还能够支撑多久,更不知道这些士卒休息一会儿之后,还有没有斗志和意志面对这尸体累累的山坡。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浅显的道理,武松就算没读过多少书,但关于曹刿论战的故事,也听祝彪与冈上的军师们讲过多少次了。
但有一点武松很清楚,这茫茫硖石山对义从营的骑兵并不友好。若不能把敌军堵在眼前的山谷中,就算是花荣来了,也是无济于事。
“给我!”武松一伸手,夺过刚才那有些气馁的校尉手中已经残破不堪的军旗,赤色的旗面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一个“武”字已经只剩下一半。
但是这旗面依旧在夜风中舞动着,凝聚着所有人的目光。
武松一咬牙:“弟兄们,第一个冲上山坡的,头功!这头功你们不要,洒家要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第一个向上冲去。
“冲!”此时竺敬与其他的校尉士卒都已经红了眼睛。
让主将冲锋,是他们的耻辱,如果真的让武松第一个冲上山坡,恐怕他们步兵第四营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第四百章:将乃兵之胆
“冲,冲上去!”竺敬大声呼喊着,手臂举起双刀直直向前。
“冲!”士卒们挺起来刀枪,目光之中只有疯狂燃烧的杀意。
他们的身影前仆后继,他们的吼声山呼海啸!
武松的身影逐渐被涌上来如潮水般的士卒吞没,但是那一面军旗依旧在滚滚人潮之中舞动着,让后面每一个疲惫的士卒一眼就能看见,让每一双几乎快迈不动的腿还能继续向前奔跑,而且越来越快!
山坡上的箭矢密集的射下来,“当当当”射在一面面盾牌上,而己方的弓箭手并没有停下来还击的意思,因为没有人愿意停下向前奔跑的脚步。
“杀!”一马当先的竺敬迈上山坡,硬生生的撞开迎面而来的两面盾牌,而大队的士卒有如潮水涌入盾牌之间的缝隙,叛军的阵线有如雪崩,沿着这缺口向两侧垮塌。
而武松此时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虽然鼓舞起来斗志,但是毕竟已经筋疲力尽的将士,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冲垮了敌人的战线。
“檑木滚石准备,弓箭手放箭!!!”
山顶上的酆泰手执精钢锏,看着密密麻麻的官兵冲上山坡,嘴角浮现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没错,武松麾下大军的悍勇酆泰早有预料,而在此处山谷中,大家都是彼此算计,武松想要抢下此处山头堵住叛军的退路,而酆泰同样是要以此处山头,大面积的杀上敌军。
轰隆隆~
顿时山石滚落犹如雷鸣般不断回荡在山谷内,惨叫哀嚎声不断响起。
“贴靠山体掩护~冲上去~”
一瞬间激战爆发,密密麻麻的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影犹如串糖葫芦般,同时漫天的羽箭还有滚石伴随着哀嚎惨叫声不断回荡。
叛军虽然没有武松麾下大军的彪悍,但跟着酆泰来此伏击的,却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都是亡命徒,眼中冒着火热的光芒。
杀啊~
漫天的杀声回荡在山谷内,数千的士卒一个个惊慌的贴着山体或者借助树木的掩护,看着不断地有人从山顶跌落下来。
从上往下的弓箭很顺利,但同样因为凹凸不平的山体,羽箭的威胁小的可怜,反而那滚落下来的石块才是最大的威胁。
“此地便是汝等埋骨之地。”山上的酆泰指挥着叛军激动的不断大吼着,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景象,只要解决了硖石山中的官军,再与自家军师前后夹击,便能一鼓作气击破卢俊义,进而拿下寿春城。。
而山体的另一侧,竺敬率领着两千士卒缓缓向前,耳边传来那隐隐约约的惨叫还有巨石滚落的轰鸣声。
七八米的山体登上去后,相隔越五六米的距离遥遥望下给人一股恐惧的感觉。
“竺敬兄弟掩护洒家!”
武松一声大喊,巨石不断滚落,而武松只用了三五个呼吸的时间便冲了过去,肩头上还插着一支羽箭。
“将军上去了,兄弟们快冲过去支援将军!”
竺敬的一声惊呼,令数千的士卒齐齐发出了激动的呼喊声,他们看到了自家主将正挥舞着手中戒刀正在杀戮曹军。
披头散发的武松犹如无人之地般,双刀挥舞下叛军根本没有一人能抵挡。
越来越多的官兵冲上山坡,叛军逐渐已经失去了反击的能力,而此面山坡上的山体上的伪楚统军安德伪,一双瞳孔中充满了恐惧,一时间他想到了后果,握着长刀的手臂也是一阵颤抖。
失去理智下的张老三彻底疯狂了,直接一挥长刀大吼道:“兄弟们上,将官兵打下去。”
他安德伪不是孬种,在王庆征伐淮西时,也是赫赫有名的悍将,可就是因为跟随王庆的时间尚短,未得重要。
今今他知道若是能顺利的将这群官兵赶下去的话,便有加官进爵的希望,若是失陷了这块地盘,那么他必死无疑。
愤怒下的安德伪率领着叛军冲了上去,迎面便看到了武松手执双刀,如入无人之境,杀的他麾下士卒一个个惊慌不已。
“泼贼,纳命来!”
安德伪怒吼一声,直接挑上了武松,手中的钢刀奋力的劈砍过去。
铛~
兵器碰撞,并发着火花的刀刃上都露出了几个豁口,安德伪憋红了脸,手掌一阵发麻,此时虎口已经崩裂鲜血横流。
反观武松嗜血的大吼下,手中的两柄双刀舞动,不断劈砍而来,他本能的提刀不断的抵挡。
铛铛铛~
连续五六刀,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尤其是发狂下的武松臂力更是惊人,当第七刀劈砍而来后,兵器发出了脆裂的声响。
噗嗤~
手中的钢刀崩裂,带着安德伪那颗不甘的首级飞起,武松嗜血的大吼下,手中的两柄长刀,刀刃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豁口。
将乃兵之胆,兵为将者威!
一马当先的武松更是激励了士气,犹如猛虎般的疯狂前进挥舞长刀劈砍叛军,越来越多的官军上来了,可此时只有百余人的叛军竟然没一个后退的。
“来将何人?可识得淮西酆泰之名!”这时山顶上的酆泰率领着近千叛军冲了过来。
“酆泰!”望着汹涌而下的叛军,武松本能的感觉心中不安,其虽然悍勇但也不傻,挥舞长刀同时大吼着。
“列阵!!!”
陡峭的山坡上,若是叛军借助冲势下来后,有极大的可能将他们这群位于下方的兵马给推下去。
轰隆隆~
冲到一半后的酆泰停住了,半山腰上的酆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一挥手四周的叛军舞起了长刀,手起刀落!
顿时草丛晃动,一根根隐藏着的绳网断裂,接着一颗颗滚石哗啦啦的从山坡上滚落而来。
看到这一幕后武松瞳孔一缩,后背的汗毛更是根根竖起,猛的一下子爬到在地躲在了一个矮小的山石后,回头大吼道:“趴下!趴下!”
轰隆隆~
随着滚动下,巨石越滚越有力,轰隆隆的碰撞下,转眼间便来到了官军的眼前。无数的士卒被滚石砸成了肉泥,血肉模糊下惨叫声不断响起。
轰隆隆~
滚石哗啦啦的从滚落下来,山腰上传来叛军阵阵的欢呼声,武松回眸一看,眼眸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到处都是血迹,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更多的则是那伤残的士卒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一个翻身起来后的武松疯狂的吼道:“兄弟们顶住!顶住,义从营马上就来了。”
滚石过后能站起来的不足百人,武松疯狂的率领劫后余生的士卒疯狂的往上冲。
这种情况下,他需要时间,拖住酆泰每一个呼吸,竺敬都将带着无数的自家兄弟上山,花荣的义从营到了也能更好的收割。
百人对千人,可想而知相遇后的场景,尤其是叛军还是俯冲而下,他们却是向上冲。
仅仅一个冲锋,武松的这百人便被冲的七零八落,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只有武松一人凭仗着高强的武艺疯狂的厮杀着。
嗡嗡~
而这时一根根羽箭突然出现,叛军中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将军,义从营的兄弟们来了!”一名亲卫忽然一脸惊喜的朝着武松喊道。
武松抬起头,在不远处另外一片黑暗也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而火光里,数千骑兵正向前策马狂飙,那队伍最前方在疾驰的骏马上依旧平稳的张弓射箭的将军,不是小李广花荣还能是谁。
显然在之前的几次进攻中同样损失不少的叛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山谷四周的叛军士卒不断被这些骑兵冲散、挑杀。
手持短刃的叛军士卒虽然以死相搏,但是单纯的步兵装备实在没有办法支撑他们和骑兵为敌。
一道道临时构筑起来的防线,就像是单薄的窗户纸,被义从营的骑兵一层层的捅穿,一路到底!
明暗不定的火把光芒中,一面绣着“义从”二字的大旗迎风招展!
第四百零一章:撤退!
“人的名树的影,不得不说,光是这近万水军就已经是当世强军了,更遑论骑兵与步兵。”伪楚先锋刘以敬眉头紧锁,忍不住喃喃感慨一声,
而一直在他身边静静看着战场的刘敏,依旧一言不发。
在前方,无数的伪楚士卒依旧如潮水一般向着寿春城冲去,而那单薄的城墙在这浪潮之中似乎都在剧烈晃动、摇摇欲坠。
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重复却又猛烈的冲击,都没有让这城墙真的倒塌。
那些城墙上的守军,一次又一次的将冲上城的敌人赶下去,一次又一次的将檑木和滚石重重砸在敌人的脑袋上,一次又一次的甚至不惜抱住敌人,和敌人从城头上一起坠落。
整个寿春城下,尸体从刘敏前方不远处的盾牌手前一直蔓延到城墙下,层层叠叠,谁都不知道有多少。
而那一条护城河,更是已经被彻底截断,只是谁都不知道截断河流的到底是沙袋还是尸体,城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染了鲜血,透出血的红色。
“这是第几次了?”沉默多时的刘敏低声问道。
刘以敬急忙回答:“启禀军师,已经是第七次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临近中午,基本上就没有停下来······”
还不等刘以敬说完,在城上再一次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而周围的叛军士卒和将领们都诧异的面面相觑。
谁都不知道这些已经从晚上鏖战到第二天中午的敌人,哪里还来得这么多力气欢呼。
要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叛军的军队都是以车轮战的方式向前发动进攻,毕竟寿春城城墙并不算高大,也就只有北面城墙能够展开队形,这样就算是叛军大军真的压上来,也没有办法在城墙下展开所有队伍。
“怎么回事?!”刘敏脸色微变,大家在这个时候,实际上都是咬着牙坚持罢了,而敌人突如其来的欢呼,肯定有其原因。
“报!”刘敏话音未落,负责攻城的大军副先锋上官义已经飞马冲过来,脸上满是惊慌神色,“报,军师!敌人援兵已经杀到城西北一里外。”
叛军将领们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而刘以敬张了张嘴,无声的看向自家军师。
进攻持续到现在,伪楚军队的伤亡也已经到了一定高度,毕竟叛军是进攻一方,更何况大军源源不断的涌上去进攻,却一直没有拿下,这对军心和士气本来就有一定的打击。
现在敌人的援军已经赶到了,军中弟兄们还能不能继续保持这种高强度的进攻?
如果这一场攻城战演变为了长久的围城拉锯之战,就算真的拿下寿春城,也不过是汝阴县的前车之鉴罢了。
而这次面对的可是祝彪麾下的精锐,不是汝阴县外宋江的乌合之众,能不能活着脱身都不一定。
“敌人有多少援兵,打得什么旗号?为什么斥候现在方才探查到消息,酆泰的大军呢?”刘敏声色俱厉,一连串的问出几个问题。
“敌人大概在四五千人上下,”上官义急忙回答,“敌军数千骑兵在前面散开开路,一看就知道是精锐的斥候老卒,因为他们四下里绞杀封锁,我们的斥候大多数都被截杀了,便是送信的斥候也是拼死逃出来的,说完话就断气了,只知道这些骑兵打着‘义从’二字的旗号......”
白马义从!
听得上官义言语,刘敏神色晦暗,喃喃自语:“难怪了,这可是将狂妄不可一世的契丹蛮子打得灰头土脸的骑兵精锐,昔日河东战场上最闪亮的一支骑兵。”
“对了,还有一事要告知军师与刘先锋,那斥候还看到这些敌人中有不少衣甲残破的,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但是一个个虽然疲惫,却士气昂扬,应该是······”
上官义又想起来一点,急忙说道,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声音不由得渐渐低下来。
敌军打了一场胜仗,那么只有可能是和自己硖石山的伏兵打的,那么自然就说明酆泰失败了。
看着讷讷不敢言的上官义,刘敏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再说,后面的话无论是刘敏还是刘以敬都心知肚明。
再说别的实际上已经没用了,在这一队援兵出现的时候,那万余派出去的伏兵不管还是不是存在,都已经没有太多的区别。
没有挡住敌人的援兵,实际上他们的任务就已经失败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刘敏的身上,都带着征询的意思,自家军师的脸色看上去明显有些阴沉,大家自然都不敢贸然开口。
“军师我们现在······”刘以敬低声说道,这个时候恐怕也就只有作为副手的他,敢询问刘敏的意见了。
刘敏哼了一声:“即使多了四五千人,我们依然拥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难道你们就怕了么?”
周围的将领们对视一眼,脸上多是无奈神色。
虽然刘敏说的是这个道理,可是眼前这座城上的人显然不能以常人度之,前后之间的战争局势已然不同了。
现在随着酆泰那支伏兵的覆没,时间对于伪楚来说,更是成为了致命之处,谁都不知道寿春城现在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毕竟他们面临的险境和寿春城的守军面对的相差无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刘敏却知道,现在的自己,如果灰溜溜的收兵回庐州的话,不但对于自己的威望和伪楚的战略都是难以弥补的沉重打击;而如果攻克这寿春城,至少能弥补一二,令后续的大战不至于太过被动。
然而还不等刘敏催促将领们去进攻,一名流星快马匆匆冲入营寨之中,穿过空无一人的营寨,直接飞驰到中军所在的位置。
这流星快马是从东面而来的,因此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一直等到那哨探快步冲上点将台,周围的将领们方才诧异的看过来。
哨探没有过多迟疑,径直一拱手:“启禀刘军师,敌军一队兵马已经突破洛水,进攻长丰县,长丰县告急!”
长丰县告急!
这几个字眼落入耳中,所有的将领都是目瞪口呆。
长丰县是从寿春返回庐州的必由之路,若是长丰县丢了,不但濠州与庐州门户大开,而且如今寿春这一支兵马就会处于敌人的前后夹击中。
“是谁领军?多少人马?”刘敏一把抓起来那哨探的衣领,“快,说清楚!”
哨探急忙说道:“敌军打得是‘卢’字旗,人马上万,咱们在洛水一带的守军不过两三千人,根本拦不住······”
刘敏脸色变了变,无力的松开手。
无论是卢俊义的名声,还是他麾下这上万兵马,对于长丰县、对于刘敏大军的后路,都是足以让刘敏现在就撤兵的致命威胁。
刘敏千算万算,甚至想过酆泰失败后面临到的局面,但却未想过卢俊义竟然直接不来寿春,转而去了长丰县截住自己的退路。
而还不等这哨探离开,又是一名哨探快步冲上来,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点将台的:“启禀军师,颍上县失陷,守军投降,现在林冲正率领本部兵马东进,兵锋直指寿春!”
援军,又是一路援军!
所有将领的神情已经阴晴不定,而刘敏缓缓攥紧了拳头;他很清楚,这一战已经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
南面是李俊坚守的寿春城,北面是花荣的义从营和武松的步兵营,西面是光复颍州的林冲,东面还有一头玉麒麟正在攻打长丰县,断绝自己的后路。
如今已是四面合围之局面,甚至于如果自己走的再慢些,或许连走的资格都没有了。
在这一刻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刘敏已经做出了选择:“传令各部,暂停进攻,另外快马通知长丰县到庐州边境沿线各处城池,务必严加防守!”
“诺!”刘以敬与上官义打了一个激灵,亦是不敢耽搁,二人对视一眼,连忙整军传令而去。
呼啸的风中,杀声已经渐渐平息,刘敏径直向点将台下走去,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萧索,缓缓抬头看着前方的城墙,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
这一刹那,刘敏觉得这抽春城,高大的有如那五岳之尊的泰山,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翻越。
第四百零二章:天垂星斗入江心
“当当当”
清脆的鸣金声从城下响起,有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叛军军队,正缓缓退去。
李俊惊讶的回头看去,远处那一面象征刘敏的将旗,竟然也在缓缓后退,而周围所有的其余旗帜,也追随着刘敏的将旗向东方移动。
敌人,退兵了?!
“想来是卢员外和林教头的援军不远了,恐怕刘敏也支撑不住了。”张顺勉强想要露出来一丝喜悦的笑容,可是面对眼前这尸山血海,他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只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看到这么多曾经生龙活虎的袍泽弟兄,已经化为这尸山血海中的一部分,任谁都笑不出来。
而此时坐在台阶上的李俊一言不发,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开口说话,从来未有过的疲惫从四肢蔓延上来,李俊轻轻地叹息一声。
随着刘敏最终选择退兵,这一场大战的这个阶段总算是落下了帷幕,至于接下来,李俊虽然不敢猜测还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敢打保票,王庆蹦跶不了多久了。
奇袭夺城、孤军守城,这么多搏命的事自己都干了,但李俊却不敢有半分自傲,一万水军此战阵亡过半,李俊实在不敢想象自家公子知晓这个结果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而就在李俊与张顺的身后,一面赤色的旗帜虽然已经很残破,却依旧在充满血腥味的风中尽情招展舞动。
这块礁石,在无数的浪潮翻滚冲击下,依旧屹立不倒,并且将那惊涛骇浪化为无数飞沫,让其烟消云散。
而在旗帜的前方,曾经铺天盖地、气势如虹的伪楚军队,丢下了一地的尸体,向东而走。
......
板子矶头接翠岑,兴来倚棹漫登临。悬崖云树晴犹湿,近岸烟楼昼亦明。
山拥画图浮水面,天垂星斗入江心。势吞吴楚千年壮,稳镇中流亘古今。
“韩将军,再往前便是板子矶了!”阮小二快步走过来,朝着韩世忠拱手说道。
韩世忠下意识抬头看去,就在前方一处江心孤岛突兀江流,惊涛拍崖、水流湍急、险峻奇秀,如中流砥柱。
过了这板子矶,大江陡然向东转,其后便是灵山,而在灵山右侧,便是江南重镇繁昌县。
“方腊的水军营寨应该就是建在灵山东面。”阮小二伸手指着远处那一座已经可以看见的山,“现在想必危将军也已经抵达山下了吧。”
“危招德那边还不用咱们担心,他会掌握好方寸的,”韩世忠沉声说道,转而看向阮小二,“可曾发现敌人的踪迹?”
那位由李俊在寿春城招降的水军大将,却是不凡,单论水战而言,韩世忠甚至可以断定其可以排名独龙冈三甲之列。
当初李俊与张顺奇袭寿春城,亦不过是取巧罢了,真要在大江之上摆开阵仗,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不过这危招德倒也不是背主忘恩之辈,虽被李俊招降,但也不愿意转头便向着旧主王庆拔刀,是以李俊在飞鹰传书请示过祝彪后,便将危招德派到了江州韩世忠的麾下。
阮氏三雄在韩世忠看来,水性、忠诚、武艺都是顶尖,但论及水战经验,比之李俊、危招德还是差得远。
是以当危招德到了江州后,韩世忠便十分直接的让其独领一军,而危招德也不负韩世忠所望,扼守繁昌至江州大江一线,近半月以来,从未出错。
阮小二自然不知晓韩世忠心中所想,此时听得言语,脸上也露出凝重神色,摇了摇头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咱们的探子既然可以肯定敌人的水师已经出动,那么肯定不会在繁昌城外散步,扼守板子矶后方,和敌人在灵山的营寨相呼应,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其身后的自家兄弟阮小五与阮小七闻言,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前方的板子矶。
如果按照阮小二所说,绕过着板子矶,就该看到敌人了。
阮氏三雄可没有奢望方腊水师会无视他们这一支庞大船队的存在,他们的探子尚且可以深入太平州腹地,在这原本就是敌人的地盘上,对方的斥候显然应该更是得心应手。
因此韩世忠这一支船队可以说是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一路从江州启程巡查大江南岸的。
既然没有办法隐藏身形,那就不如拉开阵势,如果那繁昌的什么浙江四龙敢露面,那不如就堂堂正正的较量一下。
只是现在看来方腊水师并没有依托地势、直接进攻敌人的意思,而是摆明了架势要暂时据险而守。
实际上这也怪不得方腊水师胆小,相比于楼船开道的敌军水师,方腊水师此时初建不久,浙江四龙麾下充其量也就是有十几条蒙冲,根本不是韩世忠麾下这些战船的对手,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冲上来送死。
只是因为陆上有方腊亲侄子,号称南国第一名将方杰统领的军队推进到了灵山,为了能够掩护陆上队伍的侧翼,浙江四龙只能放弃大江上众多要害之地,甚至包括大江江州段上的激流险滩,从而让韩世忠的水师得以轻松通过。
现在想起来那些自己之日见都没见过的险要地势,阮氏三雄还有些背后发冷,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敌人的水师埋伏在那些浅滩之后,以小船向自己进退两难的大船进攻,会引发怎样的灾难。
相比于那些地方,至少根据斥候的描述,眼前的板子矶反倒是没有那么险要了。
江水拍打着两岸的石壁,一艘艘船上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目光直直盯着前方的大江拐弯处。
这个时候无论出现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引起所有战船疯狂的攻击。
不管方腊的水师怎样残破,终究是占据着地理上的优势,再加上大江水流湍急,他们这个优势自然而然被扩大的很多。
出于谨慎,阮小二放下了一条小船,运载几个身手敏捷的斥候靠岸,企图爬上板子矶,不过还不等他们抵达岸边,一声凄厉的吼叫就从前面船上传来:
“火船!”
阮氏三雄登时脸色一变,而韩世忠的脸色也变的凝重。
他们都很清楚,古往今来有多少水战是以自家的火船冲进敌人的船阵而胜利的,最著名的自然就是一把火烧透天的赤壁之战。
曹丞相的七十万大军,叫周瑜的一把火付之一炬,烧毁了曹操鲸吞天下的心气,烧出了孙权大刀阔斧改革江东的底气,烧成了刘备成为汉昭烈帝的志气,从而奠定了天下三分的局面!
第四百零三章:中流激战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在韩世忠的统帅下,所有的战船在出战之前都要用水浸湿。
不过饶是如此,木头终究是木头,而除了木头之外,船上的绳索、船帆等等也都是不折不扣的易燃品,因此只要火船的数量足够多,就算是楼船也少不了变成一把火的下场。
而不得不说敌人投放火船的时机把握的也很周到,火船顺江而下,正好可以冲撞刚刚转过板子矶,视野狭窄、船速很慢的敌军水师先头船只,否则前面那一艘楼船上不可能发出如此惊呼。
阮小二没有丝毫的犹豫,猛地一挥手,咚咚鼓声骤然响起。
阮小七与阮小五片刻不停留,一头栽进水中,而一艘艘蒙冲有如离弦之箭,从楼船两侧越过,直接冲到最前面。
而第一艘楼船上的投石机和弓箭手也拼命的施放,以求能够击沉这些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的火船。
“快!”
当先一艘蒙冲上,阮小七大声吼道,自家楼船上放出的箭矢和抛射出的石弹就在他的头顶上划过,而这站在船头的阮小七一动也不动,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前方的火船。
火船上操控船只的士卒或是中箭倒下,或是先行跳入水中,这些迎面冲过来的十多条火船都已经无人掌控。
“铁索!”旁边蒙冲上阮小五也大吼了一声,一条铁索在两条蒙冲即将靠在一起的时候抛了过来,这边船上的士卒急忙伸手拽住,将其固定在船上。
而后面的蒙冲也一样,一艘艘原本逐渐靠近的蒙冲分别向两侧分开,而火船就直直的撞上蒙冲之间粗大的铁索。
“砰!”一声闷响传来,火船顺着江流向下的势头太快,就算是这铁索也只是让其来势微微一顿,旋即两侧的蒙冲甚至都被牵扯着向下。
“快,加把劲!”站在船头的阮小五与阮小七,毫不犹豫的抄起旁边的船桨,和士卒们一起拼命的划船。
两艘蒙冲被拽着向后的势头这才微微缩减,而那火船也因为被铁索死死拦住,所以船头打横,早就没有刚才如离弦之箭的速度。
不过还不等二人松一口气,很快后面的三四条火船一齐撞了上来。
瞳孔骤然收缩,阮小五与阮小七隔空对视一眼,径直冲着身后的士卒打了一手势。
在蒙冲即将被这火船带动着向下游而去之前,铁索被解开,一艘艘被阻拦的火船再一次顺流而下,不过密集的石弹劈头盖脸的砸在这些火船上。
很快一马当先的两艘火船就直接被砸沉,而另外几艘火船依旧不依不饶的撞在了第二条铁索上。
第二条铁索的阻拦效果也一样有限,不过至少给了后面楼船足够的装填石弹机会,又是一轮石弹下来,这些集中阻拦在第二道铁索外的火船被准确的命中。
而还不等这些火船四分五裂之后下沉,蒙冲之间的铁索就全部被解开,一艘楼船越过火船还在江面上起起伏伏的残骸,当先冲过板子矶。
“击鼓!”阮小二站在第二艘楼船的飞庐上,大声下令。
刚才这一波顺流而下的火船虽然有惊,但终究无险,却是令阮小二心中对韩世忠的敬佩越发重了。
若没有韩世忠早先传授这一套铁索拦江的水战之法,阮小二不敢想象今日水师的伤亡会有多大,兵员损失了尚能补充,若是战船损毁大了,孟康与叶春兄弟那儿怕是要骂娘了。
咚咚的鼓声在江面上回响,原本逐渐减慢速度的船队再一次发动起来,而蒙冲快船穿梭在楼船之间,逐步靠前,随时准备突击敌人的船阵。
就当最前面的蒙冲刚刚冲过板子矶,又是四五艘火船顺流而下,直接向当先的蒙冲冲过来。
这一次的火船显然有敌人在船上操控,而敌人水师显然也知道这些蒙冲才是破解火船的关键,因此这一次干脆直接将目标设定为蒙冲。
“掩护!”
后方的楼船上,阮小二大声下令,箭矢呼啸,直接横扫火船,火船上的南国士卒惨叫着摔落水中。
不过因为这一批火船来得太快,最前面的两艘蒙冲还是被撞上,两艘火船冲撞一艘蒙冲,算是给足了面子,很快这两艘猝不及防的蒙冲就陷入火海之中,转而失去控制,向着自家阵型冲过来。
相比于顶多就是和水师来往联络的赤马小舟相同体型的火船,这些蒙冲的体型显然更大一些,因此随着阮小二的果断下令,从楼船上抛射出的石弹准确的将这些蒙冲送入水底。
只是摧毁了敌人十多条火船,自己就先损失了两艘蒙冲,阮小二脸上多少有些惭愧,不由自主的看向韩世忠。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水师船队作战,这是祝彪与韩世忠对他的信任,因此阮小二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
韩世忠倒是没有多少想要怪罪阮小二的意思,一来自己虽是此番江州沿线的主将,但阮氏三雄毕竟也是独领一营的水军战将,是非功过还是交给祝彪去操心,
而来大江上游的水文和地势同下游相比本来就有很大的区别,尤其是这狭窄的水道,很容易防守和出其不意,因此韩世忠也没有指望着能够轻轻松松的就能彻底扼守住大江沿岸。
“退兵修整吧。”韩世忠沉声说道,“咱们的目的本来也不是现在就要击败方腊的水师,只要拦住不让其过江便好,二哥若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见说此言,阮小二重重的点了点头,如今的首要目的,却是封锁大江即可,汝阴县、寿春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接下来便是庐州的压轴戏,而眼下只需要阻挡住方腊派往淮西的援军即可。
“韩将军,末将请求日后巡江的任务,便交给我三兄弟可否?”阮小二沉吟片刻,朝着韩世忠拱手道。
“自无不可。”韩世忠微微颔首,一脸笑意的应道
算起来方腊目前也就只有这么一支成建制的水师船队了,能有一些抵抗能力从而让韩世忠锻炼一下水师,以方便日后进攻泸江南,也未尝不是好事。
在韩世忠看来,无论是曾经的田虎,还是眼下的王庆,都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真正有可能动摇大宋江山的,还是江南的这头潜龙方腊,以摩尼教收拢江南人心,将内外经营的铁板一块的方圣公。
而自己要想成为祝彪麾下与杜壆比肩,甚至取而代之的大将,方腊无疑是最好的目标。
此时让阮氏三雄得到锻炼,再加上危招德与唐斌、钮文忠的马步军,韩世忠有足够的信心,在不久后的江南作战中,拔得头筹并且拿下首功。
第四百零四章:大明江山第一城
定远城乃是濠州重镇,境连八邑,衢通九省;不仅在地理位置上绝佳,文化历史亦是源远流长。
往前说是一代美人虞姬的埋骨之地,本朝包龙图、苏东坡亦曾在此为官,而在二百余年后,一代草莽帝王朱重八,将在此得到其大明江山的第一城。
定远城外十里处,遮天蔽日的连绵军帐早在数日前便已经搭建完毕,一张巨大的舆图悬挂在中军大帐的一侧,而杜壆一边侧身让开通往主将位置的道路,一边郑重说道:
“这是绣衣使的弟兄们绘制的舆图,也是现在我们所有的最为详细的舆图,末将刚才已经在舆图上对最新的敌我兵力调动做出了标记,请公子与三位军师过目。”
“哦?”祝彪的脚步顿时停下来,并没有着急走向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他这个动作也让一旁的杜壆眼中一亮。
祝彪并没有注意到杜壆的神情,径直把目光投在那一张舆图上,而许贯忠、萧嘉穗、朱武等人也随之看过来。
这舆图上重要的山脉、江河与城镇,都用朱砂笔做了标记,显然杜壆是做足了功课。
毕竟独龙冈这一次也算是倾巢而动,除了王庆统领着一两万留守军队以及晁盖率领的梁山驻军之外,冈上的可战之兵都在调动,甚至包括海上归来的水军都在转移。
如今淮西的局势主动权已经颠倒,恐怕当杜壆统领大军进入濠州的时候,王庆就已经嗅探到了风声。
定远城如今的主将乃是王庆麾下的头号人物,亦是祝彪的老相识,伪楚丞相,金剑先生李助。
在汝阴县、寿春相继战败后,当杜壆统领大军进入濠州,李助果断的选择收缩兵力,坚壁清野,将濠州所有的军事力量全部汇聚于定远城,其目的便是依托定远城,与朝廷大军打持久战。
定远城若破,庐州便再无险可守,因此看到舆图上伪楚的军队所调动的方向,祝彪并没有感到意外。
“杜将军这份舆图已是完美,但这一处的局势却是已经变了。”许贯忠伸手向舆图的西侧一指,那里的标注位置却是最先拿下的汝阴县。
“许军师何意?”杜壆眉头一挑,抬头见一旁的自家公子与萧军师、朱军师皆是不语言,显然是早已知晓其中之意。
许贯忠从袖口处拿出一份情报,递给杜壆,便见得杜壆接过情报细细的看了眼,抬头朝着许贯忠凝声道:“却不知汝阴县现下情形如何?”
“有秦明、黄信在其中斡旋,宋江与马氏兄弟火并的范围并不算大,林教头得到传信后亦是第一时间赶回了汝阴县,是以现下汝阴县却是无妨。”
许贯忠微微颌首,继而沉声道:“只战场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宋江这一闹,他轻飘飘的被童贯调回汴梁,然而本应出现在寿春西面来远镇的林教头无法抵达,本来寿春城四面合围,困住刘敏的计划破产,刘敏绕过寿春,自来远镇绕道安丰,逃出了封锁圈,如今已经在庐州边界了。”
见说此言,杜壆顿时间眉生杀气、眼露凶光,咬牙道:“宋江这厮找死么!”
“他不是找死,他只是在咱们与朝廷之间,最后选择了朝廷。”祝彪哂笑一声,“也不知那童贯许了宋江何等殊荣,尽然叫宋江这般脸厚心黑的人物,这般豁得出去。”
许贯忠、萧嘉穗等人闻言,也不做声,只想来这其中的东西,眼下怕是只有童贯与宋江自己知道。
“汝阴县、寿春城、江州这三处都算达到了预想中的效果,汝阴县林教头那边虽说会晚上几日,但也不打紧。”
祝彪显然没有打算在宋江这件事上纠缠,宋江这种人到了如今,便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再见时必定是彻底摁死在地。
“如今已经到了定远城外,这场仗却是打算如何来打?”祝彪抬眼看向杜壆,其中的信任不言而喻。
“强攻!”杜壆顿了一下,才说出这两个字。
掷地有声。
在舆图上,定远城被明确的标注出来,而杜壆沉声说道:“要取庐州,必现破定远城,而李助如今聚兵三万死守,其目的亦不过为了打持久战罢了,想的是方腊的援军前来;而咱们需要的也是时间,定远城只得强攻,速战速决,否则时间拖得太久,韩将军那儿怕是顶不住。”
祝彪点了点头,抬眼看到杜壆欲言又止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有什么话一次性说了。”
叹了口气,杜壆不由得苦笑着说道:“此战末将已经做好了打算,只希望战后公子能在縻貹兄弟与鲁提辖那儿美言几句。”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脑,但祝彪与三位军师却是听懂了,杜壆想要短时间内强攻拿下定远城,李助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守城,若要破局,便需用命!
而寻常士卒的命起不到太大的效果,杜壆要的是縻貹的陷阵营与鲁智深的陌刀营士卒的命,陷阵营与陌刀营在河东战场久经考验,契丹蛮子那般难啃的骨头都都能嚼碎了。
杜壆便是要以陷阵营与陌刀营为主力,强攻定远城,一鼓作气,杀破伪楚守城叛军的胆;一旦士气丢失,纵是李助有千万本事,也是无力回天。
祝彪点了点头,没拒绝也没答应,这种事情却是不是身为上位者应该处理的,战场之上生死有命,若是縻貹与鲁智深想不明白这点,那也不算是合格的主将了。
祝彪缓缓伸出手抽出一枚鲜红的将令,杜壆下意识地挺直腰杆,目光之中带着灼热的火焰。
再多的准备,再多的口号,到头来就是为了等候这个时刻。
“十日之内,我要看到我独龙冈的旗帜,插上定远城头。”祝彪将令牌递给杜壆,一脸正色的说道。
见说此言,杜壆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令牌,郑重的捏在手心。
片刻后,祝彪又取出两枚令牌,递给许贯忠与萧嘉穗,微微一笑,开口道:“秦明、黄信的马步军,李俊、张顺的水军一两日内便能就位,舒城与慎县便交给两位军师了。”
许贯忠与萧嘉穗亦是一脸正色的接过令牌,重重的点了点头,而一旁的杜壆听得此言却是身体一滞,一脸惊讶的望着眼前几人。
舒城!慎县!
一处在庐州西南面,一处在庐州东面,而庐州的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巢湖,西面是卢俊义如今大军席卷的寿州。
一旦定远城破,若再先一步拿下舒城与慎县,庐州便是四面合围之地,王庆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第四百零五章:人心不足蛇吞象
深秋时节,气温骤变,清晨的汝阴县被一层薄雾所笼罩,湿冷的气温,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汝阴城外,属于宋江的大军在病尉迟孙立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出城,宋江端坐在马背上,身侧跟着穆弘、李逵等心腹之人坠在队伍的最后方。
林冲一身甲胄站立于城头之上,望着下方的宋江,眼神冰冷如霜。
此番顺利伏击马家兄弟的援军,又替公子收降了袁朗、马勥、马劲三员义气深重、武艺高强的好汉,正是一鼓作气率军赶往来远镇,与另外几路大军四面合围,围剿刘敏的大好时机,却不防被这宋江背刺一遭,叫那刘敏走脱。
饶是林冲心中清楚自家公子不会怪罪,但这口恶气林冲却是难以咽下。
当日率军返回汝阴县时,林冲便放任马勥一枪挑了那矮脚虎王英,后来直接与宋江当面锣对面鼓的划出道来,只不过那宋江却是一团棉花一般,达到目的之后便装起了孙子,连自家心腹王英的身死都能暂时忍下,直叫林冲心中憋闷。
“啐!也不知这黑厮当年是如何收买人心的,竟叫其攒下了偌大的名声,想着昔日俺对其亦是敬仰万分,如今只感觉骚的慌。”
作为前番汝阴县哗变的当事人之一,白毛虎马勥看着城下的宋江,忍不住啐了口唾沫,一脸嫌弃的说道。
似马氏兄弟这般心直口快,又有本事在身的好汉而言,最看不起的便是宋江这般首鼠两端的人,饶是那王庆、田虎,在马勥心中此时想来亦不过是非明主罢了,但如宋江这般坑害自家结义大哥,转头带着梁山向朝廷卑躬屈膝求招安的人,真个叫人看不起。
你说你招安便罢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也给你了,最后为了讨好童贯那般一个阉人,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手酿成汝阴县哗变,叫寿春战事进入僵局,徒增艰难险阻。
哪怕马勥之前乃是伪楚大将,宋江此番作为却是未王庆续了命,但马勥依旧看不起。
见说此言,一旁的苏定却是应道:“莫说是马勥兄弟了,便是当年的晁天王、花知寨这等英雄,又何曾想过自己掏心窝子的人,会是扎自己心窝子的人。”
“与这等人同处一世,真他娘的晦气。”一旁的独眼虎马劲亦是啐了口,眼神望向城下的宋江一脸的嫌弃。
听得几人言语,林冲拍了拍城头,冷声道:“宋江那厮自己找死,也怪不得别人,咱公子虽说是仁义满天下,但也最是记仇,日后这宋江若是一辈子窝在汴梁不出来便罢了,若出汴梁,保管这天下都无其立锥之地。”
身旁几人听得此言都是点头,放眼天下,能叫自家公子吃闷亏的人,还不存在。
相对于其余几人,徐宁此时显得却是有些沉默,望着城下的宋江,神情多少有些唏嘘。
曾经这人叫戴宗、乐和、白胜去汴梁坏自己前程落草,却不想叫自家公子坏了事,不过错有错着,徐宁倒是从未如眼下这般心中畅快。
“宋押司,往汴梁的路不好走,却是莫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反坏了身家性命!”
徐宁拍了拍城头,忽的放声朝着城下喊道,其话中之意显而易见,似良言相劝,又似威胁满满。
城头下方,宋江尚未走远,听得声音转过头来,边朝着徐宁拱了拱手,朗声道:“多谢徐教师挂怀,再难的路宋江也走过了,不差这一段;倒是徐教师、林教头莫要行差就错,与叛逆草贼为伍,落人话柄,到头来叫泰山君坐蜡,需知大宋朝廷才是正统。”
“呵呵,宋押司口气倒是挺大。”林冲闻言,冷测测的望着宋江,继而道:“宋押司这话若敢当着我家公子的面说出口,某林冲还敬你是条好汉,若只敢在此呈口舌之力,还是早些赶路回去侍奉你家枢密大人吧。”
听得林冲这般言语,宋江脸色阴沉,嘴角微微抽动,揶揄片刻,终究是未再开口。
宋江身旁的穆弘与李逵也是面面相觑,若换做以往,这二人听得别人这般辱骂宋江,早已经坐不住了。
但眼下二人却是哑口无言,饶是没遮拦、黑旋风这般性格暴烈之人,也有些不忿宋江此前的所作所为。
在这二人的价值观里,得罪祝彪事小,给童贯那阉人做狗事大。
二人隐隐觉得,此番汝阴县之事过后,自家那位及时雨宋江哥哥,似乎彻底叫人看不到了。
而宋江此时勒转马头,阴沉着脸端坐在马背上,眼神望向前方的大军,心中晦暗难明。
宋江知晓此番自己已经彻底没了后路,泰山君这儿前番河东大战留下的人情,已经彻底没了,若是童贯再抛弃自己,那这天下便当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无论是童贯也好,祝彪也罢,早晚我宋江会将你等一一踩在脚下,一雪前耻。”
宋江心中恶狠狠的臆想一番,口中喃喃自语:“回了汴梁,却是该想个法子搭上官家才行.......”
......
咚咚的鼓声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回荡,细细密密的雨从九霄之上坠落,将整个人间都笼罩在升腾的水汽之中。
一支支火把在风雨中燃烧着,火焰随着呼啸的风和扑面而来的雨不断摇曳,将一张张脸庞照的忽明忽暗。
哨探策马在各阵列之前来往,马蹄重重的踏入水洼之中,激起无数的泥泞和雨水。
一个个巨大的棚子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搭建起来,而打着赤膊的壮汉前后呼喊着将一台台体型庞大的弩车推入棚子之中。
弓弩的弓弦多数都是由牲畜之皮做成的,也就是所谓的“皮筋”,在下雨天遇水很容易变得松弛,从而大大影响箭矢的射程,所以必须要用这种防雨棚来保护弩车。
而在防雨棚的后面,更多的投石机早就准备妥当,沉默的看着远处那一座在风雨之中的城。
这是杜壆大军进攻定远城的第二天清晨,在深秋常见的风雨中,新的一轮进攻正在准备。
“启禀将军,弩车与投石车已经就绪!”一名亲兵快步走过来。
杜壆自从各部开始准备,就静静的站在这小山坡上,他的目光透过斜斜交织的珠帘雨幕,将整个定远城尽收眼底。
“启禀将军,城西已经听闻声响,想必是陷阵营已经在催动麾下攻城!”流星探马飞快而来。
“这縻貹还真总是坐不住。”杜壆淡淡说了一声,大军在第一天就进行了猛烈的进攻,而縻貹麾下陷阵营进攻最为凶猛,死伤也是着实不少,但若达到的震慑效果也最大。
正是因为有縻貹的陷阵营猛攻,城南的鲁智深也坐不住了,紧跟着率军疯狂攻城,最后原本应该是杜壆坐镇东面发动总攻的场面,硬生生变成了三个方向都是不折不扣的强攻。
守城的到底是王庆麾下最智勇双全的金剑先生,就算是杜壆大军如此大动干戈,整个定远城各处城门的城楼甚至都被投石机砸塌,但是城池却依旧未曾被撼动分毫,每一次陷阵营、陌刀营冲上城墙,都被守城叛军不要命的反扑赶下来。
“公子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杜壆对于眼前的战局倒是并不怎么关心,昨天攻城受挫,将士们的热情基本上都已经冷下来了。
接下来的就应该是彻底的消耗战,想要在第二天就要将城拿下来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过这定远城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座孤城,只要给自己时间,他有把握能够拿下这一座城。
“公子说,此战全权由将军做主。”跟在杜壆身边的单廷珪沉声应道,面色亦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作为杜壆的副将,杜壆越是被重用,单廷珪的地位自然也就越高。
杜壆微微颔首,眼前看上去只有一个定远城,但是牵扯到的却是其后方整个庐州,:“时候差不多了,攻城。”
众多竖起耳朵的将领们顿时一起拱手:“诺!”
而杜壆眯了眯眼,转过身径直向山坡下走去:“这里还是远了点儿,咱们去前面!”
而就在他的背后,随着咚咚的鼓声猛地停息,整个天地之间转瞬只剩下呼啸的风雨声。
不过不等所有人呼一口气,愈发急促、愈发震撼的鼓声拔地而起,在整个天地之间炸响!
下一刻,无数的弩车和投石机向着风雨中的那座城发出了怒吼,一个个整齐划一的阵列开始向前移动。
第四百零六章:秋深了,也将去
“丞相”闻人世崇快步走上定远城头,冲着李助一拱手,“探马来报,昨夜祝彪军中分出两路兵马,各万人有余,一路往慎县方向而去,一路绕过定远城,不知其目的如何。”
闻人世崇乃是王庆结义兄弟,淮西曲河人氏,原是舡夫出身,能挽得七八十斤硬弩,使一枝方天戟,也是个杀人不转眼的魔君,伪受枢密副使之职,地位只在李助、刘敏、酆泰寥寥数人之下。
奉王庆之令,坐镇定远城,其下又有两员兵马统制,一个姓刘名黑虎,一个姓祖名虬,皆是上党清河人,各使一把钢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步步紧逼啊,”李助喃喃说道,旋即笑了一声,“这倒不是泰山君的一贯作风啊。”
李助坐镇定远城主持大局,只看到了城下大军中高悬的“祝”字大旗,却不知晓此战乃是杜壆全全做主。
闻人世崇也忍不住皱眉说道:“看来这一次祝彪对于定远城是势在必得了,否则也不可能这样稳扎稳打,根本不打算留给我们任何一点儿可乘之机。”
李助伸手撑着城墙,默然不语。
眼前定远城的局势显然已经严峻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若是祝彪麾下的大军直接南下进攻濠州,那京西与淮西各方援军都能源源不断的开过来,至少伪楚的朝堂局势远远没有现在这样险峻。
然而眼下局面却是千难万险,京西沦陷,寿春丢失,危招德降了,马家兄弟降了,袁朗也降了。
此时定远守军虽然依旧掌控着城头阵地、虽然还有高大的城墙作为屏障,但是李助心中却并没有底,因为他知道,定远守军现在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支孤军。
没有外援的孤军。
只要这种情况甚至不用持续太长时间,那么定远便有被攻破的可能,或者说是必然会落入敌人手中。
就连一向喜怒不溢于言表的金剑先生,此时都忍不住连连皱眉,闻人世崇等人的心态可想而知。
“晚上派人快马出城,与慎县联系,一定要让奚胜守好慎县,能被祝彪派出领军的人物,必定不可小觑,那独龙岗可是有着四大军师的存在,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告诉奚胜只能固守,不可贸然出击。”李助沉默半晌,朝着闻人世崇一脸正色的说道。
祝彪大军自南下开始,或者在更早的那支奇袭寿春的水军,其所制定的战略,与童贯、蔡攸完全不同。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那泰山君虽是年轻的过分,但用兵却是奇正相合,汝阴县的林冲,寿春城前后的水军与卢俊义大军,如今定远城下的杜壆大军,直叫人难以招架。
所以在敌军围城之前,李助干脆直接将濠州境内各处的驻军收拢到定远城,但是他心中也清楚,无论是汝阴县,寿春城,还是眼下的定远城,都不是十足十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所以知道敌军形成足够的兵力优势,或者能够长时间的围攻,那么注定会有突破的时候。
最终李助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脚下这城墙,和城内的三五万守军了。
可是定远城虽然兼顾,又能够阻挡多久?
真正能够拯救定远的,根本不在定远城中,而在大楚朝廷,在一江之隔的方腊。
“祝彪······”
定远城上,李助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风中夹带着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这个金剑先生逐渐斑白的须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着。
周围的将领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李助可不仅仅是伪楚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同时也是王庆麾下的第一高手,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便是曾经酆泰、袁朗二人联手,亦只是堪堪抵挡。
李助不知道自家曾经的盟主,如今的大王未来的路在何方,不知道大楚将会走向何处,但李助却能清晰的认知到,祝彪与独龙冈的未来却又无限可能。
“庐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大王可曾同意某的提议?”李助忽的转过头,朝着闻人世崇问道。
见说此言,闻人世崇面色微微一怔,苦叹一口气,“大王那边依旧没有消息,想来是不会考虑丞相的建议了。”
李助苦笑一声,似早有预料一般,惨然道:“闻人将军乃是大王的结义兄弟,如果有可能,还望闻人将军能劝导大王一二,若要保全大楚,不在定远城,甚至不在庐州城,而在江州。”
之前寿春陷落的同时,方腊所属的江州也失守了,当时李助便猜到了祝彪的意图;以一支孤军将楚国与吴国分割开来,一个个的拾啜。
李助第一时间便连夜入宫觐见王庆,建议自家大王立刻派大军前往江州,与方腊前后夹击,打通双方之间的水路。
然而王庆却犹豫了,王庆担心派兵攻打江州,导致庐州境内空虚,从这犹豫中李助似乎便看到了这个新生的楚国最后的命运。
这世上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上了安逸日子,自家那个绿林十八寨共尊的王盟主,显然渐渐失去的心气。
接下来的战争,还需要依靠自己支撑下去。
行走江湖数十载,这恐怕是最艰难的一战了吧。
这一刻李助想到了刘敏、酆泰,更是想到身在敌营的自家之耳,心中低低叹息一声,希望不是自己的最后一战。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助抬起头,直直盯着淳于量:“半旬,咱们必须守住定远城半旬。”
闻人世崇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李助一字一顿的说道:“咱们必须守住定远城半旬,大王既然不愿意出兵江州,那就只有拖到方腊大军过来。”
李助此言说得有些大逆不道,闻人世崇皱了皱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好!丞相既然有此心,末将自当舍命相陪!”
李助不着痕迹的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放开,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他知道对于闻人世崇这般王庆的结义兄弟来说,做出这样冒进的决定有多么大的风险,又需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而闻人世崇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却是说明了这人也算是忠义了;但就算是闻人世崇不遵命令,冒着将其斩杀的损失一员大将的风险,李助也要把决策落实下去。
李助虽然不确定自己以后会是怎样,但至少这座定远城,短时间内自己决不能丢。
风起,吹动他的脸庞。
地上已经有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几片落叶。
秋深了,也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