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荒诞剧
黄金屋中烛火奄奄,在飘摇如帘的海潮中,蜡烛为房中带来活气,但它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而赫乌莉亚此刻便跪在将熄未熄的黑暗中,宴会厅的花窗上凝冻着水汽与夜的静默。
钟离与法玛斯并未表态,灯影一明一暗从赫乌莉亚脸上跳跃而过,最后尽数消失,天色已变作浅灰深蓝,云分作一缕一缕,沉沉的,也像漂浮的雪。
至暗的深夜已然过去,疲惫感也如潮水般涌上凝光心头。
凝光再次瞥了眼抱着胳膊、悠然自得的钟离先生,以及缩回沙发里看似不问世事的法玛斯,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搬起桌边下的木椅,狠狠砸在钟离那张俊美的脸上。
赫乌莉亚复活之事除了愚人众与银原厅本身的谋划之外,必定还有法玛斯与钟离在暗中操作。
在神明眼中,不论是愚人众、七星还是银原厅,恐怕都只是璃月这副棋盘里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罢了。
“盐之魔神赫乌莉亚……我谨代表璃月七星,接受你的请求。”
然而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凝光稍稍平复心情,收起指尖捻动的法诀,落回地面。
尽管凝光作为这场叛乱的胜者,站在了赫乌莉亚与宁兰面前,但她仍感觉到莫名的挫败,此刻的天权星与跪在地上的赫乌莉亚看似不同,实则殊途同归,在神明的注视下,她们都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若是不答应赫乌莉亚的请求,便要与一位魔神硬撼到底,纵使这位魔神孱弱不堪,凝光有能力效仿古之人王行弑神之举,但归离原如今的荒芜之景还历历在目,魔神临死前的神力爆散恐怕也足以摧毁整个璃月。
要知道即便是对璃月近海造成巨大威胁的漩涡魔神奥赛尔,凝光集结了众仙与群玉阁之力,也不过是将其再度封印。彻底杀死一位魔神所需付出的代价太过高昂,如今的提瓦特七国恐怕都负担不起。
但要是太过轻易放走赫乌莉亚,饶恕银原厅的罪行,又难免显得软弱。身为如今璃月统治者的凝光必须寻找最妥善的处理方法,既能惩治密谋造神的银原厅,又能震慑尚有小心思的其余八门诸众。
应允赫乌莉亚的请求,将此事滞后处理,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感谢您的宽容与仁慈。”
赫乌莉亚垂首伏拜,宁兰却踉踉跄跄的起身,似乎想要抢夺悬浮在赫乌莉亚身前的尺盏,但她早先就被千岩军特制的枷锁反扣住双手,纵使熄灭的神之眼再度亮起,一时半会也难以挣脱。
而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原本就站在宁兰身后的千岩军佑旭。
佑旭在听到凝光提醒的瞬间便转身向后卧倒,企图躲过法玛斯掷出的攻击,好在赫乌莉亚及时出现挡在了众人面前,否则周围的千岩军皆是生死难料。
发丝间还带着盐渍的佑旭快步向前,一脚踹在了宁兰的腘窝上,将不断挣扎女子按倒在地,也顾不上什么体面,毫不犹豫伸手扯下了宁兰大腿上的岩元素神之眼。
纵使在此刻,赫乌莉亚仍然跪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从盐母紧握在胸前已经有些泛白的指节来看,她的心情显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越来越多的千岩军拿着武器围了上来,赫乌莉亚用悲哀的眼神环顾四周,随即伸手向前虚推,将象征着盐之权柄的尺盏朝凝光方向递去。
不过接下盐之权柄的却并非凝光,而是翩然而至的仙麟。
甘雨双手结印,谨慎的随着尺盏漂浮的方向移动,不断使用仙家术法将蕴含着魔神权威的盐盏包裹起来,最终将其轻捧在手心,防止尺盏中的力量污染周遭环境。
确定封印之物的确蕴含盐神权柄后,甘雨才转身朝凝光点了点头。
相比于其他国度的麒麟,甘雨确实过早地承受了许多。原本麒麟成年之前要做的,不过是跟随诸位真君练习麒麟的武艺与法术、收服使令,但甘雨出生后不久便迎来了归离原混战,她的父亲跟随帝君出征,年幼的甘雨也承担起了辅政的责任,主动向钟离学习处理政务。
甘雨与归终见过几面,却也不知归终的过往,更别提赫乌莉亚了,对其有所防备倒也不奇怪。
宁兰被四名执钺千岩军士兵按着脑袋,躬着身子押送出会场,而出于对魔神的尊敬,面上已经出现许多皱纹的赫乌莉亚仅是在两位千岩军的陪同下离场。
临走之时,赫乌莉亚再次朝凝光颌首致意,略显忧愁的抬头看了眼潘塔罗涅所在席位,随即转入黄金屋二楼,从建筑正门处离开。
“法玛斯阁下,事情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又是否在您的计划中呢?”
潘塔罗涅目送着赫乌莉亚离去,而后略一抬眸,歪头看向一言不发的法玛斯,晨光下的眼瞳显得温和而无侵略性,只是语气里的玩味与讽刺如何都挥之不去。
“我原以为经历死亡与数千年的时间流逝,赫乌莉亚会比以往更加激进……”
“但她仍在用不愿孩子受到伤害为借口,逃避自身的怯懦与弱小。”
法玛斯摇摇头,回忆起彼时与赫乌莉亚见面时的情景,尽管盐土不主动参与战争,但同样需要贸易与人口流通,因此也会受到以归离集为中心的璃月文化圈影响。
地中之盐神殿里出现的契约卷轴,以及赫乌莉亚本人的言行都能够证明这点。
“难怪以武力著称的摩拉克斯会用出驱虎吞狼的计策。”
似乎想明白了某个困扰许久的疑惑,法玛斯轻声感慨,也不等潘塔罗涅反应,便自顾从沙发上起身,朝下楼的阶梯迈步而去:
“闹剧也看完了,富贵儿,你准备继续在这里和钟离大眼瞪小眼吗?”
潘塔罗涅耸了耸肩,顺手拿起沙发上的氅衣,最后转身看了眼躲在角落处的钟离,随即迈步与法玛斯同行。
在跟少年的短暂相处中,潘塔罗涅明白与交谈战争之神的最佳方式就是顺着毛撸,况且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挑衅、不提及不应提起的话题,法玛斯的脾气在他所见过的众多魔神中,都堪称好得惊人。
“我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但故事或许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潘塔罗涅语调轻柔,仿佛在对着情人说话,“就像至冬的童话,总是从温暖的壁炉旁开始,自然也应该在炉火处结束。”
似乎听出了潘塔罗涅话语中的深意,正在下楼的法玛斯诧异的转过头反问银行家:“这种事不是你们愚人众的特长吗?找几个讨债人悄摸去处理不就行了。”
“可我已经将委托交给您了,不是吗?”潘塔罗涅的笑容温煦柔和,一缕发丝被他挽至耳后,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理所应当,眼眸在血色的烛火下显得更加幽深:“宁兰小姐不死……在下实在是难以入眠。”
法玛斯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下笑眯眯的银行家,显然潘塔罗涅优雅温和的外表,会让所见之人下意识的忽略他那由刻薄、疯癫、冷漠与偏激构成的本质。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毕竟败者向来就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法玛斯看似模棱两可的回答,但潘塔罗涅在得到回应后便转移话题,随口介绍起黄金屋建筑的装潢与寓意,仿佛刚才的谈话从未发生。
伊琳娜依旧保持着沉默,收起从实验中获取到的各种数据资料,亦步亦趋的跟在潘塔罗涅与法玛斯身后。
三人当着凝光、钟离与众多千岩军士兵的面,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宴会厅。
第五百零七章 市井手段
地中之盐的石壁依旧潮湿,还蒙着厚厚的惨白的盐霜,有时候,从洞顶下悬的石柱上会滚落一两滴咸水,砸在地上,须臾便融进了砂土和盐砾里,溅不起半分水花。
除了精研历史的学者,恐怕已经甚少有人记得盐土曾有一位爱人的慈母,也许只有那些盐土的后裔,还记得每年在神殿的入口处虔诚地换上新浴的鲜花。
凝光目送着赫乌莉亚离开,而紧接着踏出宴会厅的便是愚人众派来的执行官潘塔罗涅,以及鏖战之神哈尔帕斯。
两人似乎笃定璃月七星无法将他们留下,视线甚至都没有过多在全副武装的千岩军身上停留,有说有笑的朝着专属贵宾的出口而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千岩军士兵封锁了宴会厅的所有出入口,但随着法玛斯与潘塔罗涅不作防备的前进脚步,手持斧钺、把守出口的千岩军士兵接连后退。
毕竟法玛斯投掷武器时的震撼景象犹在眼前,加上不知深浅的愚人众执行官与显露出两种元素力的冬国仕女伊琳娜,任谁都不愿意直面三位同阵营的元素力使用者。
“凝光小姐难道还有事情要告知在下吗?”
潘塔罗涅没有回头,朝拦在他们身前的千岩军微笑,眼底满是清浅温和的兴致,展示出一副友好的态度,与千岩军紧张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
“自然是没有,富人阁下,身为至冬的使节,你随时可以离开。”
凝光注视着潘塔罗涅的背影,而后转头向逢岩使了个眼色。
千岩军教头做出撤退的手势,封锁出口的士兵们缓慢后退,潘塔罗涅与法玛斯就这么离开了被千岩军团团包围、几乎称得上密不透风的黄金屋。
而此刻感到挫败的除了凝光外,还有没帮上什么忙的旅行者。
她只是偶然接到了宁兰小姐的委托,没想到这份委托竟然牵扯出着如此多的隐秘与事件,愚人众执行官的出现、璃月内部的分裂与反叛,甚至连已逝千年的魔神都藉此得以复苏。
更关键的是旅行者猜不透法玛斯和钟离的立场,这次法玛斯站在了属于愚人众的席位上,钟离虽然跟她们共同深入摩拉熔铸车间调查,可那副淡然的模样却证明他对此早有预料。
旅行者总觉得法玛斯与钟离隐瞒了某些真相,但愚人众的执行官在同样在场,她也不太方便追问法玛斯。
不过现在法玛斯与潘塔罗涅联袂离去,屑荧的视线自然转移到了钟离身上。
钟离同样注意到旅行者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但他却并没有为对方解答疑惑的意思,而是在愚人众退场后,径直来到凝光面前,语调低沉的朝天权星请辞。
“凝光小姐,既然真相已然水落石出,那么请容在下告辞。”
“岩王帝君的送仙典仪将于今日辰时开始,往生堂需要筹备送仙诸事,届时也烦请您准时出席主持。”
虽然是请求的话语,但钟离的语气中却没多少尊敬,就像是上位对下属的例行通知,显然已经习惯给出神谕的摩拉克斯还没有完全适应凡人的身份,尤其是心底还思索着其他事情时,凡人应有的举止会被他下意识忽略。
凝光对钟离早就有所猜疑,自然也不会因钟离的语气而感到冒犯,相反,她从客卿先生的言语中听出了某种古怪的急迫感。
是因为担心送仙典仪没法如期举行吗?
烛火交织而成的昏暗阴影挡住了钟离的神色,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其人是喜是悲,但凝光却没有阻止钟离离开此地的理由,只得点了点头。
“自然,稍后便要辛苦往生堂和钟离先生了。”
“等等…钟离!我们和你一起去!”
眼见客卿先生准备开溜,派蒙急忙飞到钟离身边,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角,还不断回头朝旅行者使眼色,荧妹见状自然也是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钟离面前,然后用琥珀色的瞳眸期盼的望着钟离。
“……嗯,诸多杂事亦须旅者代劳。”
谁能拒绝旅行者无辜的眼神呢?
在与凝光道别后,钟离与旅行者沿着法玛斯离去的方向走去,临走时派蒙还好奇的朝宴会厅四周打量,突然转身飞回凝光面前:“凝光小姐,说起来,夜兰她没事吧?”
“多谢关心,无妨。”
水光凝闪,同时响起的还有夜兰懒散的声音,藏匿在阴影中的幽客突兀出现在派蒙身后,受伤的左肩已经被包扎好,只是那缺乏血色的嘴唇让她的否认听上去没什么说服力。
“啊呜!”
派蒙被夜兰冷不伶仃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甚至来不及仔细观察对方的衣着,急忙飞回旅行者身边,惊魂甫定般拍打着胸口,紧接着转头朝夜兰做了个鬼脸,跟着旅行者离开了宴会厅。
“需要我跟上去吗?”
直到旅行者与钟离的身影消失在会场楼梯的转角,夜兰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询问凝光。
钟离身份神秘,那位旅行者同样神通广大,两人如此急切的离开宴会厅,显然别有目的。
尽管夜兰无法理解,为何凝光给予了这两人堪称无底线的信任,但她还是习惯将所有情况掌握在自己手中。
毕竟这些人可以轻易在璃月搅起无边风云,即使他们并没有那般意图。
“不必了,你还是把伤养好再说吧。”凝光无奈的转头,正巧对上夜兰那双翠绿的眼眸,“看来茶室老板遇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不否认这一点,不过……”
夜兰抬起胳膊,晃了晃手腕,肩上的白纻飞练帔已经被她用水元素清理干净,上面还残留着幽客独有的清冽的幽兰香气。
但凝光的注意力却被夜兰右手腕上叮当作响的一对镯子所吸引,这双镯子制式相同,似乎因为久别重逢,同时泛着幽幽的蔚蓝色光芒。
“一道伤疤换来另一只幽奇腕阑,我认为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夜兰微微垂眸,随手挽了挽耳后的青丝,宴会厅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夜兰脸上,晦暗不明闪着斑驳的光。
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在夜兰眼中不过是得失的一部分,一如她的人生,夜兰并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
而跟随潘塔罗涅离开黄金屋的冬国仕女伊琳娜,完全没有注意到手上的腕镯已经在战斗中被夜兰调包,依然沉默的侍奉在大银行家左右。
第五百零八章 钟离:谁在背后蛐蛐我?
熹微的晨光从遥远天际滑落,海港的空气里混合着植物湿漉漉的气味,从璃月街头那些和古董差不了多少的玻璃窗棂缘渗透进来。
树梢残存的晨露偶尔坠下,砸在水道里泛起些涟漪。
如今的绯云坡街道上并没有太多行人,但潘塔罗涅与法玛斯两人走在前往北国银行的路上,始终能感受到璃月当地人略显敌意的视线,这也让法玛斯刻意放慢脚步,与潘塔罗涅拉开距离。
尽管璃月战争的始作俑者是走在后方的法玛斯,但为了不引起战争之神的厌恶和猜忌,凝光与诸位仙家隐瞒了少年的身份,反倒是将愚人众推出来作为吸引仇恨的标靶,转移受害者的注意力。
事实证明总务司的舆论控制做得很不错,尤其今日还是岩王帝君送仙典仪举办的时刻,至冬富商打扮的潘塔罗涅与身着愚人众制服的伊琳娜走在街道上,显得分外扎眼。
身材高挑、端庄典雅的冬国仕女是最先忍受不了这种注视的人,以她仪仗兵士的身份,即使在愚人众的队伍里也是毫无疑问最受尊敬的角色,如今却被这些璃月人以如此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
在途径行至吃虎岩街道时,伊琳娜就停下了脚步,借口要先行返回北国银行整理博士所需的实验数据,也不等潘塔罗涅回应,便自顾在暂时歇业的荣发商铺前展开水镜,径直踏入镜中,留下法玛斯与潘塔罗涅面面相觑。
法玛斯跟在冬国仕女身后,本想蹭下对方的水镜传送,然而还没等他抬腿跨入泛着涟漪的屏幕中,水镜便突兀合拢消失,要不是少年反应迅速,收回了右腿,指不定脚尖都会被锋利的镜面割成两截。
躲过一劫的法玛斯难以置信的回眸,恰好对上眉头紧锁的潘塔罗涅。
“富贵儿,你的秘书对我有什么不满吗?还是说她平时就这么嚣张?”
少年对着水镜消失的方向指指点点,而伊琳娜关闭水镜的举动似乎同样让潘塔罗涅感到困惑。
尽管伊琳娜只是多托雷和普契涅拉联合委派给他的临时秘书,但大银行家与伊琳娜之前的许多配合都算是颇有默契。
所以当冬国仕女贸然关闭水镜时,向来擅于揣摩人心的银行家也出现了短暂的疑惑。
不过银行家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微笑着用缓慢温吞的语气解释:
“伊琳娜·雪奈茨芙娜出身壁炉之家,成年后因容貌出众转入市政厅从事文书工作,三年后再度调任灵知实验室参与元素对抗性实验……如今就任于北国银行秘书岗。”
“伊琳娜小姐算是非常有天赋的至冬年轻一代,但她还需要成长。”
潘塔罗涅轻声复述了伊琳娜的履历,最后的半句话更像是在为伊琳娜的冒犯举动求情。
法玛斯显然也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要抽出长枪砍人的角色,在感慨愚人众队伍素质良莠不齐后,还是选择跟随潘塔罗涅用脚步丈量璃月,顺便看看跟踪他们的摩拉克斯与旅行者能忍到什么时候。
没错!
在一晃而过的诸多视线中,法玛斯清晰的感知到有三道与众不同的熟悉目光正持续锁定在他与潘塔罗涅身上,结合今夜赫乌莉亚复活之事,暗地里的跟踪者便只能是旅行者、派蒙与钟离。
潘塔罗涅似乎也发觉了身后的旅行者等人,但他却并未声张,像是无言的默契,大银行家用眸光轻飘扫过法玛斯血渊般的赤眸,而后便得到对方略微点头的肯定。
谜底藏在谜语里,被传达得很透彻,所以两人都跳过了解释。
潘塔罗涅垂着眼睫,语气懒散却又如数家珍般向法玛斯介绍璃月街边建筑装潢中,所蕴含的文化韵味和象征意义,仿佛真的是外出经商久未归乡的游子。
法玛斯偶尔也会应付几句,但谈话的中心大意还是逐渐跑偏,从璃月建筑的历史沿革过度到明里暗里贬低摩拉克斯和璃月七星的各项政策,交谈中两人的嘴角都不自觉的带着向上的弧度,显然相谈甚欢。
遗憾的是快乐时光总是非常短暂,不多时法玛斯与潘塔罗涅便来到了通往北国银行的廊桥下,而经过方才的交谈,法玛斯与潘塔罗涅的关系已经从“值得警惕的合作伙伴”变为了“值得警惕但有相同话题的合作伙伴”。
这种变化虽小,但对生性多疑凉薄的潘塔罗涅和以战争为神职的法玛斯而言都是惊人的进步,只可惜临时建立的友谊里有多少虚情假意的成分,就只有身为当事人的法玛斯与潘塔罗涅才知道了。
而比法玛斯与潘塔罗涅还要紧张的便是远远跟在后面的派蒙,此刻的跟踪三人组正躲在希古居店铺的梁柱后面观察,应急食物从梁柱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努力把耳朵凑近想要偷听法玛斯与潘塔罗涅在聊些什么。
“呜……怎么办,旅行者,臭保底人好像和那个什么执行官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他不会真的要愚人众的坏蛋交朋友吧?”
看到小派蒙急得团团转的模样,旅行者无奈的扶着额头叹息,而钟离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黄金般的眼眸是在灯火中平添几丝柔情,可惜面无表情时还是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法玛斯阁下,与您交谈非常愉快,但我们恐怕不得不在此处分道扬镳……毕竟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对吗?”
两人在通往北国银行的阶梯下停下脚步,潘塔罗涅意有所指的扫了眼旅行者藏身的位置,而钟离似乎也没有遮掩行迹的想法,只是以普通人的姿态跟踪两人。
“嗯?富贵儿,难道你不想见见那位叫钟离的客卿先生吗?”
法玛斯丝毫没有在意跟在身后的钟离,状似无意般邀请潘塔罗涅与他同行,但大银行家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复。
少年也不催促,只是平静的等待着银行家的回应,而与此同时,北国银行门口的夜班守卫娜蒂亚也从廊桥上看见了街边的潘塔罗涅老爷,立刻进门通知差点被免职的经理安德烈,安德烈又急忙将消息禀告给正在清算账目的老管家罗素。
于是当法玛斯提出邀请、潘塔罗涅沉默之时,罗素也带着安德烈走出北国银行,来到楼下迎接自家老爷。
而奇怪的是,本该提前返回北国银行的伊琳娜此刻却不知所踪,似乎并未通过水光棱镜提前回到北国银行。
伊琳娜:我那么大的镯子哪儿去了?_
第五百零九章 北国的复杂人际关系
“很遗憾,法玛斯阁下,如今我已不再需要寻求神明的注视,而那位钟离先生的目标显然是您,而不是我。”
罗素与安德烈的靠近也让潘塔罗涅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大银行家言辞亲切温和,礼貌拒绝了法玛斯的邀请。
“那太可惜了,你会错过一场精彩的对峙。”
法玛斯摇摇头,像是在为潘塔罗涅遗憾般摊开双手。
“是吗?我很乐意在事后听到摩拉克斯挫败的消息,但是对峙我想今晚已经看得够多了。”
经历过宴会厅中的波折与整夜不眠后,潘塔罗涅似乎真的感到了疲倦,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再次感谢了法玛斯的好意。
此刻罗素与安德烈也来到了潘塔罗涅身边,管家带着与银行家相似的和善,恭敬的朝法玛斯弯腰行礼,而安德烈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管家所行的礼仪向法玛斯问好。
潘塔罗涅拒绝了邀请,法玛斯自然也没有强迫对方的想法,于是在相互点头告别后,少年转身向往生堂所在的巷口走去。
法玛斯突然改变行进方向,将躲在梁柱后探头探脑的小派蒙吓了一跳,急忙躲回旅行者身边,嘀嘀咕咕自己看到场景。
而潘塔罗涅此时仍然站在原地,目送法玛斯踏入巷口拐角,直到那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消失,大银行家才咧开嘴角,用低哑的腔调开始微笑,直到那音节再也压抑不住,从唇齿和舌尖传递出来。
他也感觉到了跟踪者的视线,摩拉克斯的目光除了注视着法玛斯外,同样在他身上短暂停留,散发出平静却又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只是随着法玛斯的离去,这道目光也已远去了,就像许多年前的请仙典仪上,岩王帝君以真身示人、颁布来年神谕,潘塔罗涅躲在人群里的惊鸿一瞥。
虽然潘塔罗涅的精神状况令人担忧,但见到执行官莫名其妙微笑的安德烈却更加惊惧,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杵在原地,生怕稍有不对就会遭受无妄之灾。
而相比经理安德烈,老管家罗素的姿态就显得自然得多,毕竟自家老爷出现这种症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不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稍后潘塔罗涅自己就会恢复正常。
情况也如罗素预料的那样,在短暂的失礼微笑后,潘塔罗涅恢复了亲切温和的模样,那种稍显疏远却莫名让人感到心安神色重新浮现,举手投足间看上去像是真正的绅士。
“见到你真是让人高兴,罗素,璃月分行的财报和税收记录都查清楚了吗?”
潘塔罗涅踏上红木漆金的廊桥台阶,开口询问跟在身边的管家,随即状似无意的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安德烈。
银行家的嘴角明明挂着笑意,但被潘塔罗涅的视线扫过后,安德烈却只感到如坠冰窟般的刺骨寒温,就好像穿着单薄的衣衫,行走在至冬漫天飞雪的苔原上。
“老爷,璃月分行的财报没有任何问题,甚至称得上详实且干净。”
罗素稍稍放慢了脚步,走在安德烈身前,恰如其份的将两人隔开,似乎是想要保护北国银行为数不多的人才。
“哦……那查到我们那位末席执行官的行踪了吗?”
潘塔罗涅倒也不在意罗素的心思,转而开始询问达达利亚的下落。
“暂时还没有,根据部分情报显示,公子大人有记录的最后出现地点是在一艘名为珠钿坊的商船上,同行者正是您准备邀请的往生堂客卿,那位名叫“钟离”的先生。”
罗素言毕,静静等待着潘塔罗涅的回应,而此刻大银行家却不说话了,只微笑着摇摇头,黎明前的寒气从廊桥间穿堂而过,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极寒的北国。
潘塔罗涅本该亲自前往璃月取得摩拉克斯的神
之心。
这地方终究是自己的故土,每一道泥泞的曲折小巷上都涂着他跌倒时的血迹,年年岁岁绽放而复衰败的琉璃百合下埋着他落魄时的泪水。
潘塔罗涅作为土生土长的璃月人,如今又把握着提瓦特大陆近半的经济命脉,与昔日虔诚信仰的财富之神对峙,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然而银行家却推辞了这本属于他的任务,只是拂袖而去,转而成为幕后执棋之人。
旁人早已对这位执行官不可捉摸、诡秘错综的行动习以为常,银行家本人却少见地对自己的举动萌生了些许迷惘:
究竟是他已参透这盘棋的结局,坚信自己仅是从容操纵于暗处,即可扼住岩神的心脏;抑或是哪怕自己如今已琳琅金玉加身,自负傲慢的皮囊仍难掩年少时直视神明的憧憬与畏惧?
潘塔罗涅不敢去怀疑,不敢回想儿时梦中无数次描摹的场景,只得坚定地一步步实施自己的计划。
而如他所料,代替他前往璃月的达达利亚不久便传回消息,声称摩拉克斯在请仙典仪遇刺。
彼时的潘塔罗涅只是扶了扶镜架微笑,他知道女士前往了璃月,也知道摩拉克斯并没有真正遇刺,甚至化名为钟离大摇大摆像个凡人那样赏花遛鸟。
在这出荒唐闹剧后,愚人众获得了神之心,但潘塔罗涅仍感到缺憾,因为即使经历了地崩山摧的战争,摩拉克斯的面上也没有半分难堪和愤怒。
他记得女士在书信中的形容,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岩之神亲手递出神之心,然后舍下轻飘飘一句话:
“拿去罢。”
言语轻薄如云,却像北国的冰锥那般刺破了潘塔罗涅的运筹帷幄和自傲,原本淡泊的话语落进他的心底彻底变了味道,那波澜不惊的举动也宛如神明无情的嘲笑:
“想要就拿去吧,你视若珍宝的事物,于我而言却不值一提。”
闹剧落幕,潘塔罗涅才发觉不论是璃月七星还是愚人众,在摩拉克斯面前都像是唱着幼稚独角戏却沾沾自喜的孩童。
唯有达达利亚这种没有丝毫智慧可言的武人,却在讨好神明的闹剧中获得了对方的青睐。
多么讽刺,多么令人发笑。
潘塔罗涅压抑着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缓步走到了北国银行正门口,突然抬头看向楼上的窗口:“托克小朋友呢?还在二楼的房间里吗?”
罗素差点被潘塔罗涅突如其来的询问难住,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做出回应:“托克少爷已经带着工厂的通行文件离开北国银行了,据他所说是要亲自去寻找公子大人。”
潘塔罗涅点了点头,而此刻始终跟在后方的安德烈快步向前,为银行家打开进入北国银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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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往事追迹
“派人盯着那个叫托克的孩子,达达利亚躲不远……”
潘塔罗涅踏入北国银行金碧辉煌的大厅,还不忘嘱托罗素让人跟好托克,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接着询问对方:
“怎么没看到沙威和柴门霍夫,罗素,你难得出趟远门,两个儿子竟然都不来迎接你?”
罗素其实同样怀着与潘塔罗涅相同的疑惑。
由于早年在愚人众服役的经历,罗素忽略了与孩子的沟通,他和两个儿子的关系算不上好,但也称不上差。尤其是两个孩子都非常出色,沙威是公子大人的亲信,而柴门霍夫则是长侍于女士大人身边。
早在乘船来到璃月前,罗素就借用愚人众前锋军的密函渠道向沙威和柴门霍夫传递了消息,但遗憾的是,也许因为任务限制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两人都未对罗素的信件做出回应。
虽然对两兄弟的安危有些担忧,但想到沙威跟随的执行官是与自家老爷有仇的公子大人,罗素还是下意识开口为孩子辩解。
“老爷,他们或许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暂时没有消息。”
潘塔罗涅不置可否,而走在前面的安德烈在听到柴门霍夫的名字后,前进的步伐微不可察的僵硬了瞬间,后背瞬间冒出一层极薄的冷汗。
那位名叫柴门霍夫的讨债人被“女士”冻成冰雕后,正是由安德烈带人亲自处理掉的。
好在这短暂的停顿并没有被后面的执行官与管家发现,罗素为了转移话题,又开口讲起某位藏镜仕女的消息:“还有一件事,老爷,伊琳娜小姐在您回来前就抵达了北国银行,然后又说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不知您是否已提前知晓?”
“哦?”
潘塔罗涅疑惑的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那副从容的神情,眯起眼朝罗素点点头:“我知道了,随她去吧。”
谁也不知道大银行家是否猜到了伊琳娜离去的原因,而另一边跟踪法玛斯的旅行者等人见到少年与潘塔罗涅分道扬镳,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法玛斯顺着青石小巷朝往生堂走去,此刻本该清冷寂静的往生堂却忙得热火朝天,堂口的仪倌们抱着仪式所需的各类礼器服饰,从巷口小路前往玉京台举办岩王帝君的送仙典仪。
像送仙典仪这样的大业务,平时都是由钟离客卿与胡桃堂主负责筹措主持,可当下钟离先生离开堂口久未归来,胡堂主更是不知所踪。
当总务司的工作人员来到往生堂,准备接洽送仙典仪的相关事宜时,平日里在门口接待“客户”的摆渡人以及堂内的仪倌们,不得不临时承担起筹办帝君送仙典仪的任务。
好在那位可敬的旅行者与钟离先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送仙典仪所需的各项材料和法器,以至于摆渡人小姐姐能在毫无头绪、茫然失措的心态下稳住局面,看似有条不紊的安排仪倌遵循古制进行送仙仪式。
“钟离先生、胡桃堂主……你们在哪儿?”
“帝君的送仙典仪,我一个人真的应付不过来啊!!”
摆渡人小姐姐的脸上维持着往生堂子弟应有冷淡与漠然,但心理活动却极为丰富,欲哭无泪但又事无巨细的核对着送仙典仪应有的各项进程。
殊不知她翘首以盼的钟离先生如今就在往生堂通往绯云坡的巷口处,正鬼鬼祟祟的跟踪着看似毫不知情的法玛斯,只不过少年很快就站在了巷口修葺平整的断渠旁,等待着旅行者与钟离露面。
“……咱们好像被发现了?”
见到法玛斯长时间没有动作,躲在墙角处的小派蒙悄悄向屑荧嘀咕。
她和旅行者的跟踪技巧不说是空前绝后,至少也称得上登峰造极,不论是在完成委托时偷袭愚人众营地,还是为了盗窃天空之琴
潜入西风骑士团的密室,都足以说明旅行者在冒险途中磨练出了高超的潜行技巧。
法玛斯没理由会发现他们的行踪啊?
小派蒙带着满腔的蜜汁自信从墙角处猛然窜出,打算给背对自己的法玛斯一个惊喜。
应急食物的恶作剧得到了完美的实施,毕竟哪怕法玛斯知晓跟踪者的大概位置,也没法料到派蒙小蠢蛋会直接从角落里冲出来,扑向自己的脑袋。
幸运的是法玛斯多少还留了个心眼,在派蒙扑过来的瞬间转过身抬手护住了脑袋,而刹不住脚的派蒙又恰好将脸撞向了法玛斯的手掌,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派蒙主动将脸蛋递到了少年手上。
法玛斯下意识的捏了捏手里软乎乎的脸蛋,然后就听到了派蒙熟悉的惨叫声:
“唔唔……臭保底人,快放开我!”
小派蒙扒拉着法玛斯的手掌,此时旅行者与钟离也从角落中走出。
银原厅召神事件得到相对妥善的解决,钟离本应该感到轻松,但在见到法玛斯后,已经退休的帝君却垂下了眼眸,金棕色的长发被菱形头绳圈起,发尾逐渐泛起丹霞色的光芒。
“哟,亲爱的旅行者!好久不见!”
看到荧妹出现后,法玛斯热情的张开双臂给了少女一个熊抱,硬生生将旅行者即将问出的话语堵在了嘴边,而派蒙也趁此机会挣脱了法玛斯的魔爪。
等到拥抱结束,旅行者茫然的愣在了原地好几秒,钟离则是恰如其分的站在了荧妹身后。
不过见到客卿先生那副温和的模样时,法玛斯脸上的热情快速消失,就像是在大街上遇到了不喜欢但是不得不假装客套的朋友,法玛斯嫌弃的撇撇嘴,朝钟离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嗯哼,还有钟离。”
“果然就不该让胜者复活,看来往生堂的工作太过安逸,让你还有闲心跟踪别人?”
法玛斯抱起胳膊,用最冷淡的语气嘲讽钟离,霎时两人间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
但派蒙可不管这么多,挣脱束缚后她就气鼓鼓的再度冲到法玛斯面前,握着小拳头开始连珠炮般的发问:“喂,法玛斯,派蒙大人的脸可不是这么好捏!”
“快说,你和愚人众的坏蛋在一起干什么?还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银原厅和宁兰小姐的阴谋?赫乌莉亚的复活是愚人众做的吗?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派蒙的追问看似埋怨,实则却有种莫名的关切,看着叽叽喳喳的应急食物,法玛斯的嘴角重新勾起些许弧度。
他伸手拍了拍派蒙的小脑袋,然后看向站在旅行者身后的钟离:
“好好,派蒙大人,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
“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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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人与神
经过简单修建的绿植非常有美感地爬满了往生堂小巷水渠旁的石砖,垂下的枝条上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墙角种着的霓裳花在略长的草叶中摇曳生姿,远远看去像是粉红色的云雾。
黎明已经来临,金灿灿的晨光从天际浮出,此刻的璃月港所展现出的勃勃生机显得格外令人惊讶,为帝君送行而点燃的霄灯挂满整条巷子,大幅的彩色绸缎从街道这头牵到那头,打着硕大的花结。
港城的百姓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祭品与烛纸,自发朝灯火通明的玉京台汇集,准备为岩王帝君献上最为虔诚的信仰。
但璃月居民不知道的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帝君此刻就在绯云坡的街道巷口,平静的注视着嬉皮笑脸的战争之神。
而法玛斯似乎也并不打算对旅行者隐瞒近日的行踪,他略显浮夸的讲述了与岩上茶室线人偶遇,而后前往北国银行收到潘塔罗涅邀请参加晚宴的过程,甚至连跟愚人众达成的契约都未作隐瞒,只是对部分交流的细节稍稍美化。
“接下来的旅行,派蒙就不必担心摩拉不够的问题了。”
“以后所有的消费都记在北国银行账上!”
法玛斯抬手捏了捏派蒙软乎乎的小脸蛋,但小吉祥物似乎因为在短时间内接收到太多信息而略显呆滞,努力眨了眨眼后才反应过来,惊喜的朝法玛斯询问:
“诶!那岂不是说想吃多少美食都可以了!?”
派蒙话音刚落,旅行者就颇为无语的摇摇头,刚准备开口劝应急食物收敛点,谁料派蒙却像是突然找到了故事的重点,用纠结的目光在绯云坡的小吃摊和法玛斯之间梭巡,显得很是为难。
“可是愚人众的执行官都是坏蛋……”
派蒙心中的善恶小人交战之际,旅行者却从法玛斯的话里解读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她扶着下颌的回忆着在地中之盐神殿里见到的那把由穆纳塔兵工厂铸造的断剑,以及法玛斯扔下断崖洞窟的盐尺和盐盏,语气怔松的开口:
“法玛斯,赫乌莉亚小姐的复活和你有关系吧?”
“或者说早在地中之盐的时候,你就知道盐之魔神已经复活了,还有那把你送给人之王的佩剑礼器……”
言及此处,旅行者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个稍显残酷的猜测,她陡然睁大琥珀色的瞳眸,先是将视线停留在法玛斯意味深长的微笑上,而后难以置信的张开嘴想要问些什么,但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这算不上复活,即使在炼金术最为鼎盛的时代,关于魔神起源与生命形态的研究也是秘而不宣的禁忌,我只是做了个尝试,成功便算作对赫乌莉亚的怜悯,没成功的话……就当无事发生。”
法玛斯轻描淡写的承认了赫乌莉亚复活是他的手笔,而非银原厅召神典仪的结果,派蒙与旅行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得说不出话,相互对视后异口同声的追问:
“为什么?”
两女想问的是法玛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这次少年却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在旅行者身后保持沉默的钟离。
此时的客卿先生正考量着法玛斯话语中的真实性,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投注而来的视线,直到周围安静下来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恰好迎上旅行者、派蒙与法玛斯的视线。
钟离记得法玛斯曾明言于他,除了坎瑞亚的那位罪人之外,此世已不再有人通晓死而复生之法,更别提是已逝千年的魔神。
可赫乌莉亚的复活就摆在眼前,不由得让钟离怀疑,法玛斯果然还是欺骗了他,因此在旅行者与派蒙开口追问,并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时,钟离歪了歪脑袋,语调低沉的给出了回应:
“也许是因为愧疚?”
愧疚二字一出
,旅行者明显感觉到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陡然遇冷,再看法玛斯时,对方已经完全收起了笑意,将双臂抱在胸前,冷着脸反问:“哦?摩拉克斯,说说看,我有什么好愧疚的?”
钟离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他的本意是想来此询问赫乌莉亚复活的缘由,不料交谈的主题却逐渐走偏,而且从旅行者的言行中,钟离肯定对方已经从地中之盐神殿的蛛丝马迹中推断出许多信息,于是在稍加思考后,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赫乌莉亚逝去后,我曾与若陀前往地中之盐清理魔神残渣,同时调查盐神确切死因。”
“岩之龙王能够以石为目,因此若陀查看了赫乌莉亚遇害前数年的岩中影像,借故发现了诸多蹊跷之处。”
钟离扶着下颌沉吟,似乎是在回忆岩石中的影像,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向下,落在了法玛斯并未遮掩的左手指节上。
那里正戴着一枚暗银色的扳指,外圈花纹用繁杂精致的线条镌刻着人类斩首魔神的画面。
“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派蒙好奇的眨了眨眼,凑到钟离面前眼巴巴的等待着对方回应。
“想要知道这个问题,请允许我先补充些魔神战争时期的背景。”
钟离不慌不忙的点点头,像是学塾里教书先生,开始认真为旅行者与派蒙科普魔神战争时的背景,而法玛斯似乎知道钟离要说什么,也不做阻拦,任由对方讲述。
“彼时的赫乌莉亚长期奉行绥靖政策,领地所产的铜铁大都用于盐井挖掘与开采,存储的武器盔甲并不富裕……或者应该说是完全没有军备存量。面对其他魔神与异种的进攻掠夺,权柄弱小、手无寸铁的盐母不得不选择退让。”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十年,些许时间于魔神而言不过是刹那,但却足够人类繁衍数代,在长期的忍让与退缩中,地中之盐的百姓选出了的新的人之王,宁折。”
“新王野心勃勃,想要收回被螭龙侵占的土地,可地中之盐的仓库里有着无穷无尽的雪白盐粒,却唯独找不出像样的兵器与铠甲,能够武装受训的士兵。”
“宁折不得不求助盐之魔神,请求她允许地中之盐与他国进行武器贸易,遗憾的是,赫乌莉亚每次都寻找借口拖延婉拒,甚至在宁折私下与穆纳塔商人进行军备交易时,严厉制止了这种行为。”
“这是有记录以来,穆纳塔人首次出现在地中之盐。”
讲到这里,钟离稍稍停顿,似乎在等待法玛斯给出反应,但少年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派蒙还是那副迷惑的模样,显然不理解钟离为什么要刻意强调穆纳塔与地中之盐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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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穷尽谋算
“由于赫乌莉亚的禁令,人之王夺回故土的计划被无期限搁置,而地中之盐的退让仍在继续,直到一支自称“穆纳塔统战宣传委员会”的先锋部队踏上盐之魔神的领地。”
不同于旅行者的凝重专注,身为当事人的法玛斯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紧张气氛,反而是好整以暇地倚在了水渠旁的护栏边,甚至逮着钟离换气的间隙,还有心情给茫然的派蒙补充说明:
“统宣委的机构设置和职责比较复杂,派蒙要是听不懂,可以将其简单理解为穆纳塔的外交使团。”
“喂!可恶的法玛斯!我听得懂啦!”
派蒙挥动着小拳头朝法玛斯抗议,只不过她在法玛斯解释前,确实没能理解穆纳塔宣传委员会是个什么组织。
钟离的讲述被这短暂的插曲打断,退休的客卿先生疑惑的注视着法玛斯,似乎对少年放松的状态感到很是不解。
但钟离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顺便使用法玛斯的说法接着陈述:
“穆纳塔的外交使团进驻地中之盐后,想要邀请盐土的人之王加入名为“黄金”的同盟协定,但同样遭到了赫乌莉亚的阻止与拒绝。”
“在送走穆纳塔的外交使团后,赫乌莉亚将此事告知了归终,提醒归离集要提防远处的敌人……这是战争之国第二次出现在地中之盐。”
在提到那位宽袖少女的名字时,钟离的话语声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语速,只是此刻派蒙与旅行者还是没明白客卿先生要表达什么,只得若有所思般继续倾听。
“想必两位已经有所不耐,但前面的背景只是铺垫,蹊跷之处就在穆纳塔人第三次出现在地中之盐……此次的许多消息皆是归终口诉,彼时在下正于沿海清剿魔物,无暇分身。”
钟离负手而立,旅行者目光向下,似乎瞧见了钟离遮挡在身后的手臂,令人目眩的金色从帝君的袖管深处蔓延出来,仿若衣料下的整只手臂均以最剔透的石珀削凿而成,让人平白对内部结构生出许多遐想。
只不过这种景象显然只是错觉,因为平日里钟离的手臂都被服饰与手套遮得严严实实,别说胳膊,就连手指都看不见。
“第三次,战争之神哈尔帕斯亲率军队,从极西之地支援旧蒙德反抗烈风魔神“迭卡拉庇安”残酷统治的战争,中途曾在地中之盐短暂补给修整……巧合的是,在哈尔帕斯离开地中之盐的第二年,盐神赫乌莉亚便死于人之王的背叛。”
“刺杀赫乌莉亚的武器来自哈尔帕斯的馈赠,而盐土的人王曾与战争领主身边,名为“辛格”的穆纳塔领军进行长时间的交谈,尽管具体细节已不得而知,但从岩中影像来看,大致内容应该与那份“黄金同盟”有关。”
“最为可疑的是那位领军手上的戒指…在下对穆纳塔早期的路权战争有所耳闻……最终斩下角争之魔神“斯伯纳克”头颅的凡人,应该就是那位领军吧?”
钟离的讲述到此为止,虽然使用着疑问的语调,但法玛斯没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半分的动摇,显然客卿先生极为确信自己与若陀的调查结果。
派蒙还在好奇“角争之魔神”是谁的时候,旅行者已经听出钟离话语中蕴含的深意,用难以置信却又在预料之中的目光注视着法玛斯。
顺着钟离先生的目光向下,旅行者也看见了戴在法玛斯手上的银扳指。
“铺垫了这么多废话……摩拉克斯,你想说的就是我命令手下唆使盐土的人之王,阴谋杀害了盐神赫乌莉亚?”
法玛斯并没有想象中计谋被揭穿的愤怒与破防,他神情冷淡的开口反问,而钟离也表现出理所应当的模样,他摊开双手,那动作明显就是想说:“不然呢?”
派蒙后知后觉的捂住小嘴,而法玛斯见此也十分干脆的点头承认:
“我应该恭喜你,摩拉克斯,你的推断基本正确。”
“但我也不过是加快了赫乌莉亚逝去的进程罢了……毕竟我只是往人之王手上递了把剑,而他心里那把剑,可是赫乌莉亚亲自造成的。”
尽管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但法玛斯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半句,紧接着回过神来的派蒙躲在旅行者身后,只露出脑袋朝法玛斯问道:“可是赫乌莉亚不是很弱小吗?为什么要……”
“在解释这个问题前,派蒙想不想知道螭龙为何要侵占赫乌莉亚的领土?”
法玛斯嘴角向上扬起,本该阳光开朗的笑容里却满是讥讽的意味。
“不就是相互指责吗…不如来听听我知晓的历史?”
派蒙张了张嘴,没有将为什么问出口,而钟离难得皱起眉头,如厚重幔帐终于掀开了缝隙,在某个瞬间,旅行者隐约从钟离脸上窥见些上位者应有的残酷与淡漠。
“彼时“归离双王”实力强盛,岩王摩拉克斯借由“此世群魔诸神并起,我虽无意逐鹿,却知苍生苦楚”的名义,不断清剿归离集附近的魔神异种,轻策庄的螭龙同样位列其中。”
“螭龙无法对抗归离双王,自然会向更弱者挥刀,而赫乌莉亚显然就是那个不幸的“弱者”。”
法玛斯抱起胳膊,似乎是看出旅行者与派蒙的不解,他也学着客卿先生的模样讲述起魔神战争时期的背景,只是少年的口吻比钟离更加直白。
“如今被璃月人称之为荻花洲、碧水河、石门的土地,都曾属于盐神赫乌莉亚,此地汀渚众多、土地肥沃,临海矿产资源更是丰富,是极为适合人类发展的区域。”
“而古归离集的土地虽然同样适宜耕种,但发展限制极大,南方有漩涡魔神肆虐,东西两边又是山高谷深、沟壑纵横的山地以及大片的荒无人烟的临海沙滩。”
“摩拉克斯想要扩张领土,就只能与浅海霸主奥赛尔进行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亦或是谋取赫乌莉亚与螭龙的土地。”
讲完这连串的背景,法玛斯稍稍停顿,而旅行者却注意到钟离平日里那副不慌不忙、运筹帷幄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旅行者极少见到的无言沉默。
“遗憾的是赫乌莉亚与哈艮图斯关系不错,盐母仁善之名更是众所周知。摩拉克斯曾言“荡涤四方,只为护得浮世一隅”,为了尘岩二王的名声和誓言,他显然不能、也不会毫无缘由地领兵攻打其他魔神。”
“更何况赫乌莉亚虽然弱小,但仍是拥有位格的魔神,即使杀她不怎么费劲儿,但魔神死后的残渣崩解也会让荻花洲的土地不再适合人类居住……所以想要扩张归离集的领地,必须要找个兵不血刃的方法。”
“恰巧隔壁的螭龙性情暴戾,嗜好活祭,常啖人肉,人神共愤,更巧的是螭龙只是天生异种,实力强劲却无魔神格位,纵使身死,造成的异象也不会太大,至少远不及魔神崩解后的赤地千里,残渣肆虐。”
“于是,名为“驱虎吞狼”的阴谋便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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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古今多少事?
璀璨的晨光自璃月港天际缓慢浮现,毫不偏袒的照耀在每个人身上,但听着法玛斯低沉的语调,温暖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作用。
旅行者与派蒙却只觉得身体僵硬发冷。
“摩拉克斯绕开了赫乌莉亚统辖的荻花洲,借道绝云间进攻如今的轻策庄,限制螭龙的领地范围,驱使对方将战略重心朝南方的盐土转移。”
“而赫乌莉亚又是逆来顺受的性格,面对螭龙的逼迫,盐神必定会选择割让土地平息战端。”
“届时摩拉克斯再以契约之神的名义出面,促使双方签订契约,从而平衡两者的领地范围,避免因螭龙过分贪婪导致地中之盐的凡人奋起反抗。”
法玛斯如同冬日被迫提前开机离开被窝的人那样,慢腾腾地扭着脖子打量钟离的表情,随即用抑扬顿挫的语气描述着彼时岩王帝君的残酷:
“这场阴谋将所有人都囊括其中,由于尘神哈艮图斯与盐母赫乌莉亚保持着良好的友谊,摩拉克斯便可以借口为盐土中的人类安全着想,劝说赫乌莉亚将城池迁至地底……当盐神退无可退之时,摩拉克斯大可想个什么办法彻底解决掉地中之盐的隐患。”
“毕竟魔神权柄在地底崩解,所造成的影响远不如在地表时强烈。”
“而出于对摩拉克斯的信任,哈艮图斯与赫乌莉亚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某位神情冷峻的岩王,所有的仇恨都盘桓在螭龙身上。”
“尘神请求摩拉克斯领兵征讨残暴的螭龙,但每当归离双王占去螭的土地,螭龙便又会变本加厉的从赫乌莉亚身上讨回,朋友受到进攻,尘之魔神便更加厌恶螭龙……仇恨本就是循环,永无终结之日。”
或许是讲得兴起,法玛斯脸上浮现出略显疯狂的笑容,而荧妹只感觉到毛骨悚然。
在旅行途中,她与派蒙结识了风神巴巴托斯、岩神摩拉克斯以及前火神哈尔帕斯,尽管听说了无数与神明有关的轶事传说,但神明本人却都对魔神战争时期的往事讳莫如深。
她与派蒙早就习惯了和温迪斗嘴,偶尔帮枯坐茶桌的钟离付顿茶钱,抱着史莱姆状态的法玛斯当暖炉用……自认已经对神明有足够了解的旅行者此时才发现,她对魔神的过往仍然知之甚少。
“赫乌莉亚至死都认为摩拉克斯是在帮助她,即使面对永无餍足的螭龙以及行刺的人类,盐母也只是满怀忧愁与悲哀。”
“只可惜她太弱小了,弱小到活着所能造成的破坏,还不如死后权能崩解的余威。”
法玛斯的眉眼冷酷到极致,话语中的质问意味不言而喻。
“我说得对吗?摩拉克斯。”
听到这话,旅行者与派蒙同时看向沉默不语的钟离,即使法玛斯的讲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但屑荧和小吉祥物还是无法想象,平日里儒雅随和的钟离先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只不过随着沉默时间的延长,旅行者与派蒙面上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也在逐渐增加,就在两女即将忍不住开口追问时,钟离终于长叹了口气,神情似是愧疚,更像是解脱。
“彼时高天命定的尊位唯有七座,而赫乌莉亚并不赋有伟力……归终则不然,她仍有登临神座的资格,当某位魔神足够强大时,天空也会为之瞩目。”
“若非如此,魔神战争结束后,除却七位仅存的胜者,其余魔神将尽数逝于规则之下。”
钟离没有正面回应法玛斯的质问,而是谈起了与归终相关的往事。
“我曾对此报以极大期冀,就像凡人祈祷着神明的注视降临。誓言与未来同时驱动着名为归离集的马车前进,在下荡涤四方、坚壁清野,与归终等分信仰,将占领的土地交予她治理,但高天从未做出回应。”
钟
离抬起头,在他极目远眺的视线边界,比太阳还要高远的地方,一座几近破碎的空岛正安静悬浮着。
即使天空岛看上去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但依旧没有哪位执政胆敢在不被邀请的情况下贸然登岛,试探天理的近况,由此可见维系者余威之重、规则之森严。
听到钟离的自白,法玛斯面上的讥讽之色消却些许。
他知道钟离与归终的关系很好,但没曾想已经要好到了这种地步,难怪七神聚会的时候摩拉克斯总是板着个脸,端着方尊坐在座位上喝闷酒,目光还时不时落在说悄悄话的巴尔姐妹身上。
皆因巴尔与巴尔泽布乃是七执政中唯一的双生魔神,姐姐雷电真武力羸弱,而妹妹雷电影则是作为影武者陪侍左右,两人互相补足,共同赢下了魔神战争与执政者的神座。
既然雷电两姐妹能够双双留存,为何他钟离与归终就不行?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天真的时候,钟离。”
法玛斯抱着胳膊,开口就是情绪饱满的嘲讽,而直到此时荧妹与小派蒙才逐渐接受今晚听到的有关法玛斯、钟离、赫乌莉亚以及归终之间的诸多往事。
“或许吧,这种期待的确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钟离没有几人想象中的窘迫,谈及往事的神情就像是在描绘久远的神话。
“直到我收到了天穹之上的指引,叛神哈尔帕斯做出“尘世置闰”的逆悖之举,已经不再拥有执政位格……”
“火神之座无主,倘若此时在下手刃叛神哈尔帕斯,是否能为归终截得一线生机?”
钟离的眼神极冷,而法玛斯闻言先是哑然,而后嘴角逐渐上扬,像是月牙锐利的尖角,最终以极为浮夸的方式狂笑出声,笑声里甚至还夹杂着被口水呛到的间断。
“哈哈哈……原来如此、咳、我早该想到,若没有利益驱使,你又怎会不远万里孤身来到穆纳塔。”
“也难怪归终对你如此信任,死心塌地的跟你结盟,真是令人羡慕情谊……”
法玛斯的语气揶揄,但神情却似钟离般波澜不惊,甚至已经能明显听出疏远之感。
如果说他以往只是认为钟离遭受了天理的蒙骗,因此才做出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行径,那现在法玛斯只觉得摩拉克斯与战争中被利益驱使的其余魔神别无二致。
对万事万物无机质的冷漠,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忍才是魔神的本质,即使如今钟离幡然醒悟,想要学习人类的情感,但魔神终究也变不成人类。
并非所有人都有赫乌莉亚那样近乎怯懦的仁慈。
“在下与归终不过是盟约关系……”
钟离怎么会看不出法玛斯眼神中的狭促之色,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后,用同样的语气反问:
“需要我提醒你,彼时七神聚会,你与某位高天歌者在醉酒后的荒唐行径吗?”
旅行者眨了眨好看的琥珀色瞳眸,她当然知道高天歌者是代指温迪,同样好奇两人做出了什么荒唐事。
今晚少女接收到的爆炸性消息太多,已经有些麻木了。
而法玛斯却没有回应,只是用看垃圾的眼神盯着钟离。
我和巴巴托斯干什么要你管?
话已至此,钟离收回落在高天之上的心绪,双手负于身后,稍加沉吟后才开口道:“我为你与赫乌莉亚的遭遇感到遗憾,但过错已然铸成,终是无可挽回。”
“在下愿尽绵薄之力,以作补偿……”
钟离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但得知真相的法玛斯已经没有心情再听对方辩解,他毫不犹豫的转身,逆着阳光升起的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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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择日飞升
晨曦的太阳并不显得刺眼,高天上的云层虽薄却是无边无际,在温柔的日光照耀下,微微涌动仿佛山间清澈的湖泊溪流。
法玛斯的身影消失在廊桥建筑投下的阴影中,派蒙刚想开口挽留,旅行者却恰到好处的拦住了她,随后静静注视着浸没在阳光中、身姿挺拔的钟离。
“旅者,送仙典仪在即,钟某忝列往生堂外聘客卿,须得主持典仪事宜,不能久陪。”
钟离仰头瞧了眼天色,开口阻止了旅行者继续询问。
“经历此番波折,想必两位仍有诸多疑惑……如今距送仙开始仍有两个时辰,何不稍加休憩,捋请思绪,待到典仪结束再作考量?”
“不论是解决魔神乱港的危机,还是在黄金屋中的见义勇为,两位都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你们所拥有的珍贵品质,璃月七星有恩必偿……或许凝光也为你们准备了礼物?”
钟离目光温柔,语调里甚至还带有些诙谐的意味,待到送仙典仪正式结束后,他便终于舍弃了承担三千多年的担子,告别了日日与他互相要挟的权柄,真正的体验到人间滋味。
摩拉克斯是神明,神明几乎没有弱点、同样无有真切的喜怒悲欢,而如今他身为凡人钟离,终于有了直面过往所犯错误的能力。
尽管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但旅行者还是选择暂时闭嘴,朝钟离点头告别后,拉着派蒙往绯云坡角落的白驹逆旅走去。
璃月的地价高得惊人,即使是吃虎岩的老旧住宅,每天靠冒险家协会委托过日子的旅行者也置办不起,更遑论是雕梁画栋的玉京台建筑群。
于是平日里除了露宿荒野外,贫穷的屑荧与小派蒙就只能住在各地的旅馆。
“要是有萍姥姥那样的超级大水壶的就好了!”
自从在玉京台上见识到萍姥姥的茶壶后,每当夜幕降临之时,陪着旅行者露宿荒野的小派蒙就会毫不掩饰、极为羡慕的反复念叨好几遍,然后钻进废弃的冒险家营地帐篷里,抱着少女的胳膊沉沉睡去。
虽然荧妹也很想要一个神奇茶壶,但她总不能让萍姥姥把自己的家当送给她吧?
旅行者努力抛却脑海中的繁杂思绪,心事重重的走在前面,和派蒙返回旅馆。
今晚她与派蒙先是探索黄金屋地下的废弃车间、阻止银原厅的造神计划,又与愚人众的执行官打了照面,还听说了如此多秘而不宣的魔神往事,身体与精神都已疲乏不堪。
若不是天色逐渐明亮,旅行者甚至还没觉得短时间内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过钟离本人还要负责主持自己的送仙典仪,显然没办法闭眼休息。
目送着旅行者离去后,钟离避开巷口来往的仪倌和总务司人员,通过曲折的小路绕到往生堂后院,推开了朱红色的侧门,蹑手蹑脚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房间还是那般模样,并无太多修饰,规规矩矩的摆着许多木制的家居用品,大多都是由却砂木制作而成,据说这种木料有着风雨不侵百年不朽的卓越木质,隐隐约约还能嗅到淡雅清新的木香。
钟离取出两枚巴掌大小的琥珀圆球,刚准备放进桌几的抽屉里,忽然想起了某位梅花眸堂主不请自来的传统美德,于是又将封印着禁忌知识的罐装知识揣回了怀里。
他本想询问法玛斯有关赫乌莉亚复活之事,顺便把这两枚罐装知识给他,谁料事态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谈及往事,他与法玛斯依旧势如水火,全然没有缓和的余地。
钟离捋起袖口,摘掉手套,露出被遮挡起来的手臂,如果忽略掉上面遍布的裂纹,这只手臂仿佛通体由最上等石珀雕琢而成。
柔和的岩元素力缓缓缠绕上臂膀,抚平了那些细密的裂纹。
“暗之外海的本质模糊不清,其名代表了黑暗和无处寻找,外海的物理形态也只能被魔神燃尽后的辉光照亮,而此世只能存在七位执政,余者…尽逐。”
钟离依旧记得维系者宣判战败魔神命运时的敕令,被交托权柄的七神尽皆沉默之际,唯有法玛斯高举逆叛之剑,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回应。
遗憾的是,所有人都错估了天理的对秩序的掌握以及压制古龙大权的决心,天空的愤怒以各种形态彰显,穆纳塔最终迎来覆灭的结局。
往生堂窗边阳光照进屋子里,钟离轻轻敲击着木桌的边缘,将思绪重新放回眼前的罐装知识上。
还是得想办法把这两颗定时炸弹给法玛斯送去。
钟老爷子沉思片刻后抬起手,象征契约的岩元素力注入到罐装知识内,对这些不属于此世的知识进行再次封印,镌刻着璃月古文的岩纹出现而后又缓缓沉寂。
此刻在往生堂外忙上忙下的仪倌和总务司的工作人员,同样注意到了钟离房间门缝里亮起的璨光,正在指挥众人请出法器的摆渡人快步跑上二楼走廊,来到钟离寝屋外,稍显急促的叩响了房门:
“钟离先生?是您在房间里吗?现在方便吗…送仙典仪就要开始了……”
门外的仪倌并不为钟离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毕竟自家的客卿先生平日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也是实打实的神之眼持有者,像璃月中的侠客那般浮迹浪踪倒也不难。
元素力能够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这已经是提瓦特大陆的通识。
何况往生堂做的本就是昼伏夜出的生意,日常接触的也是常人避讳甚至感到恐惧的鬼神之流,所以堂中子弟不论男女,接受能力都比普通百姓要好得多。
“嗯,稍后…这就来。”
钟离收好了封着罐装知识的圆球,起身来到门前,确认没有遗漏与不得体的地方后才缓缓拉开房门。
“啊!果然是您,钟离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快快……还有一个多时辰送仙典仪就要开始了。”
“麻烦您再检查下经幡法器的规格用度是否妥当?涤尘铃响七声还是九声为宜?香长几尺几寸为佳……”
身着黑衣褶裙、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的摆渡人小姐姐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拽着钟离的胳膊就往楼下走,生怕客卿先生会突然消失,留下她独自面对玉京台上的百姓与威势摄人的璃月七星。
“事关重大,怎么不见胡堂主出面?”
钟离被拉着来到堂中正厅的龙头雕像下,朝四周打量后才皱眉询问。
虽然往生堂承办过多位绝云真君的典仪,但岩王帝君的送仙典仪还是头一遭,心里完全没底的众仪倌们好似全然忘记了他们的胡桃堂主同样久出未归。
“胡堂主说要去无妄坡调查逝者复生之事,算算时间…到如今正是第三天。”
摆渡人语速极快的解释,钟离这才想起胡桃中了香膏之毒后,便糊里糊涂的跑去了生死边界,此去路途遥远,想来是没法及时赶回来主持典仪。
钟离叹了口气,他倒是不担心胡桃的安全,毕竟少女后背上的神之眼也不是摆设。
不得已之下,已经退休的帝君只能亲自操办起本人的送仙典仪,跟着仪倌们前往玉京台接迎仙祖法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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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救苦度厄
钟离忙着操办自己的送仙典仪之时,法玛斯也从绯云坡绕到了正在重建的玉京台园林。
那些精致的景观造物早已付之一炬,竹制的脚手架沿着石壁攀缘搭建,匠人们正在修补受损的石砌垂壁,而底下通往不卜庐的小路已经被清理出来,不断有满载着砖块木料的独轮车往来。
负责监督工程进度的玉衡星并不在此处,想来是正在处理银原厅叛乱的余波。
法玛斯观察着建筑修复的进度,漫无目的走到了不卜庐的阶梯下,经历战争摧残的璃月逐渐恢复生机,鸟雀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日光缓慢浮在天际,映照出地面上的扬尘,法玛斯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他在璃月似乎已经无处可去。
如果现在去找旅行者和派蒙,应急食物肯定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法玛斯可不想费劲儿给派蒙解释;要说月海亭,以凝光为首的璃月七星显然也不会欢迎他去做客,往生堂、万民堂则是忙得脚不沾地……
北斗的南十字船队在打捞海上的建筑残骸与群玉阁遗失物,飞云商会的镖局正组织商队运送重建璃月所需的各项物资,岩上茶室看似无人值守,实则还不知道在哪儿调查着什么隐秘消息。
法玛斯思来想去,在这偌大的璃月港中,居然只有北国银行这种属于至冬的外交机构大概还能对他笑脸相迎。
不过潘塔罗涅想必也是自顾不暇。
毕竟神明与神明间签署的契约绝非儿戏,摩拉克斯又是名义上的契约之神,想要从他亲自拟定的契约中找出漏洞,减小愚人众的损失,显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北国银行的甜点倒是很不错……”
本着乐于助人以及帮助合作伙伴的原则,法玛斯思量片刻后,准备返回愚人众驻地,和潘塔罗涅一起寻找契约中的漏洞。
而此刻空气中却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雾虚花香气。
法玛斯疑惑的闻了闻,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凑巧瞧见不卜庐的白大夫踱步而下,手里还提着用细绳捆扎的油纸包裹。
戴着折式眼镜的白术样貌温文尔雅,身着璃月并不常见的短衫,青绿色长发用竹簪绾起,系成短辫垂在脑后,脸上是符合救死扶伤医师应有形象的温和怜悯。
若说还有什么比他这幅长相还能够引人注意,无疑是此刻正盘在脖颈上的那条白蛇。
但对方的身体恐怕不太好,即便只是沿着不卜庐前的长阶走下来,也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稍加歇息后才强压下不适,继续拾梯而下。
他的目标显然就是青石小路边的法玛斯。
看到白术那副走两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法玛斯都不由得有些担忧,生怕对方真的咳死在他面前,到时候他还得费劲巴拉的撇清关系。
“仅凭凡人寿数就敢身饲山君野怪,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为了不耽误自己去北国银行品尝甜点,法玛斯嘴上嘀嘀咕咕,脚步倒也没停下,转身径直朝北国银行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想知道白术找他干什么的意思。
“法玛斯先生,请留步。”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白术的声音却已然来到身后,法玛斯转过头,恰好与白大夫脖子上探头出来的白蛇面面相觑。
“蒙德那边是怎么问好的……日安,法玛斯阁下?”
轻快悦耳的女声诡异的从白术身上传来,眼见着白术肩上的披风布料动了动,通体覆着致密雪白鳞片,身形纤细优美的蛇君从领口缓缓爬了出来,慢条斯理的动作看上去莫名文雅,却难免令人汗毛倒竖。
白蛇攀着青年的脖颈,将身子盘了两圈,如人类般眨眨眼,随即开口向法玛斯问好。
“你知道得很多嘛,日安,长生阁下?”
法玛斯当然不会对长生的存在感到诧异,他伸出手按了按眉心。
自己差点忘记了这位看似病秧子的白大夫,实际上也是拥有神之眼的神选者。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再跑快点。
法玛斯暗自后悔时,白术却抬起食指,亲昵地刮了刮长生的下颔,示意它收头回去,那冷血动物先是颇为受用地蹭了蹭白大夫的手指,随后伴随着嘶嘶的吐信声,柔软的躯体缓缓蜷缩回了原位。
冰冷的蛇鳞剐蹭过白术的脖颈,这能让正常人都汗毛倒竖的一幕,白术本人却似乎无知无觉,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一下。
“实在抱歉,法玛斯先生,长生最近有些活跃。”
白术嗓音沉稳低柔,似乎真的认为长生的存在吓到了法玛斯,语气中满是歉意,而后又提起手中的油纸包袱,解释起自己的来意:
“七七向我转述了您与旅行者的善举,非常感谢你们为她找来椰奶…这是小僵尸亲手制作的糕点,希望我能代为转交给你们。”
白术提起油纸包袱,勉强压住喉咙间的痒意。
在递送食物时咳嗽可不是件好事。
“举手之劳罢了,没想到小僵尸还有这样的记忆力?”
法玛斯接过白术递来的糕点,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璃月的僵尸本就不存在记忆力和自我认知,所行所言皆由敕令役使,即便因为某些原因,七七能够给自己下达敕令驱使行动,但小僵尸的记忆力仍旧非常差,为了保证日常生活的顺利,便随身携带着一本笔记。
敕令能让七七执行任务,笔记上则写有各种各样的注意事项,也包括任务的达成方法,再加上七七本身实力亦是不俗……有了这三重保障,小僵尸的行动在通常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不巧的是,就连看笔记这件事七七时常都会忘记,所以制作糕点表达感谢这样的说法,在法玛斯听起来更像是白术随意编撰的托辞。
不过少年也猜得出白术特意接触自己的原因。
毕竟只要对不卜庐稍有了解的璃月人都知道,庐中的白大夫常年都在寻求“不死”之法,而白术也从未刻意隐瞒这种看似悖逆生死的行径。
按照胡桃的说法,不卜庐的那位白大夫宛如飞蛾、清醒地跃入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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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长生
死亡在璃月长时间被视为禁忌的话题之一。
人们忌讳谈生言死,好像一旦说出口,冥冥之中就会被污秽孽障打上标记,随后迅速失去某些不可言说的气运。
而这样的态度代代沿袭到了后代身上,尤其当璃月的孩子们长到了开始建立生死观的年岁,“死亡”这个话题总被大人们捂得紧紧的,原因大概是他们认为这话题属实“不健康”或者“会吓到孩子”。
而孩子们的疑心进一步催生了恐惧,仿佛死亡本身是一场神秘的献祭仪式。
世事变迁,人性的本质好像从没有发生过根本的改变,死亡依旧乌云般悬在每个生灵的头顶,令人望而生畏,只要还是人类,就很难不怕死。
因此“不死”二字对凡人来说便太过惊奇,不卜庐建立之初,许多人都想要试探白术在以何种方式追求不死,又达到了何种境界,一时流言四起,众生相变。
有人觊觎,有人反对,更有人不关心不死,只顾虑不死之法可能招来风浪。
白术身在庐中,眼在街市,他本想等着流言无为自化,奈何总务司的特别关注名录里早已记下了他的名字。
好在白术平日行事心细,又有多方病患趁问诊时与他闲谈,一来二去,便借患者之口放出消息,向总务司与璃月高层暗示,他的研究并无恶意,实验更是毫无进展。
流言这东西本就是众口铄金,加之白术医术高超,德行亦是无缺,几番推拉之后,总算叫他避过风头,免于被总务司查封铺面。
此后白术仍未刻意遮掩寻求“不死药”的举动,但璃月百姓也只是将其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璃月历代的方士侠客中,亦不乏异想天开者妄图寻求长生之法。
如今这条道路上多了个白大夫,也没什么值得紧张和忌讳的。
可璃月百姓不知道的是,白术的研究并非毫无进展,借由七七的僵尸之体,他已经隐隐触碰到了真正的生死边界,所欠缺或许就只是些许灵光。
只可惜这点灵光困住了璃月的历代先辈,同样也困住了白术,横亘在他面前的沟壑,白术已经翻过一道又一道,可前方却仍有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天堑。
直到前些日子,那星星点点、令亡者重生的灰烬从天际散落。
白术仍记得那位由他经手的千岩军士兵,对方被含有深渊之力的长枪贯胸而过,躺在担架上喘息,拉着白术的手求大夫救救自己,却仍因伤势严重、药石无医在黎明前断气。
就在白术按规章程序,吩咐总务司的干事将逝者抬出去的时候,对方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上却燃起近乎温暖的火光,死亡被彻底驱离,这是连神明都难以做到的奇迹。
白术闲暇时所读除了医书外,就是各色记载求道寻仙之法的古籍,如此“重生”之法,唯有太古时期的纳塔仍有留存。
此法已然超越神明,达到了规则的领域。
岩王帝君逝去,仙人的时代怕是很快便要远去了,哪怕是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白术也必须在此事中获得些许信息,否则只怕有生之年,大计无望矣。
于是在经历前期调查以及各方试探后,白术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拯救璃月的金发旅者和身份神秘的法玛斯身上。
医庐白天的工作和夜晚的高强度调查让白术的面色极差,但他那金灿灿的蛇瞳深处却仍旧闪烁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光芒,缓慢且坚定地回应了法玛斯疑问:
“七七因着仙缘方能保存些许前世记忆,如今她能交到朋友,倒是颇为不易。”
白术的语气颇为遗憾,但却巧妙将话题引到了复活之事上。
“如今的璃月街头流传着不少小道消息,人们都说帝君降服大魔后,在弥留之际不
忍苍生涂炭,倾尽最后的伟力将亡者引渡回尘世。”
“只可惜僵尸魂魄不全,否则七七亦能借由帝君恩惠重获新生。”
白大夫的语调如春风般和煦,听上去就像是在谈论家长里短的趣事,但他那眯起的蛇瞳中归却满是讥诮之色。
坊间的流言必定是总务司特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说辞。
纵观璃月千年历史,帝君从未展现过与复生相关的权柄,若是岩神真能令亡者重生,那么如今的璃月港恐怕都将不复存在,海灯节的传统更是无从谈起,那些因动乱逝去的仙君皆能存活至今,甚至就连提瓦特大陆的格局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确实很遗憾,毕竟摩拉克斯很难再死一次了,不是吗?”
法玛斯并没有澄清传闻的打算,顺着白术的说法认可点头,话语中却满是对钟离的调侃。
“嗯…法玛斯先生,此话切莫喧于市集。”
白术似乎也没料到法玛斯对岩神没有半分敬畏,眨了眨眼,不由得出言提醒,“岩王帝君深受璃月百姓敬仰,玉京台上的香火更是昼夜不绝…帝君送仙典仪在即,想必您也不愿意给自己惹上麻烦。”
“唔…好好,没问题……”
趁着白术开口,法玛斯已经打开了对方递来的油纸布,从纸包里拣了块糕点扔进嘴里。
看在这份璃月黏豆糕味道还算不错的份儿上,少年一边咀嚼一边满不在乎的嘟囔着敷衍:“除了回赠谢礼之外,白大夫还有别的事吗?
法玛斯的询问中并没有不耐烦的意味,但听闻此话白术还是顺从的摇了摇头,摆出一副任君去留的态度:
“没有了,再次感谢您和钟离先生对七七的帮助。”
听到钟离的名字,法玛斯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习惯望闻问切的白术敏锐的察觉了这点变化,却并未出声言语。
法玛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性格温雅的白大夫,随即毫不留恋的转头就走。
他并不打算干预白术的长生事业,皆因长生种与短生种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截然不同,就算法玛斯曾生而为人,但成为魔神后的千年时光足以冲淡作为人类时的感情与观念。
活着的人未经死亡,所以常在想象中畏惧它,死去的人没有时间去感受,也就因此埋葬了死亡的秘密。
白术是悬壶济世的医生、是从死亡手中截取生机的战士,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长期见证但从未经历过死亡的人类。
神明难以腐朽,而人终有穷尽之时,两者本就无法在寿命论上达成统一意见。
短寿的人类,必然在有限的生命中感知到比长生种更深刻的眷恋,千百年来,不甘就此死去的人类数不胜数,或聪明或愚蠢,却绚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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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天地为棺椁
白术目送着法玛斯离开,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建筑工地的拐角尽头,身体抱恙的白术才不可抑制的猛烈咳嗽起来,他立即以草元素力封住三焦大穴,这才勉强镇压了翻腾不已的肺腑。
长生稍显不悦的从白大夫的脖颈中钻出来,微凉的蛇鳞贴在对方温热的皮肤上滑动,缠了几圈后,吐露出蛇信贴着白术的耳廓叹息:“你一介凡人,总共还剩几年寿命,经得住这般烧呢?”
这句浅浅掠过耳畔、近乎无声的叹息,白术却全然没有在意。
“咳咳…长生,无妨,总不能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
长生看看法玛斯离开的方向,再看看白术没什么表情的脸,刚想开口继续劝说,却又瞬间偃旗息鼓,而白术只是捏了捏白蛇的小脑袋,转身慢悠悠地返回不卜庐。
通向医馆的台阶并不长,坡度也正好是促人锻炼的量,可白术累得慌,满心倦怠,竟怎么也使不上力,干脆摸着阶上还未化开的晨霜坐了下来。
见白术病恹恹的不说话,吓得长生登时就使劲用身体摩擦对方,生怕白术着了凉撅在这里,赶明儿看病的百姓凑近端详,发现白大夫连人带蛇瘫在自家医馆门前归了西,那可真是晚节不保。
白术理解长生的担忧,但他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为了救治在战争中受伤的士兵和百姓,不卜庐近来都是连轴转,高强度工作让白术的身体情况更加糟糕,加上还要调查复活之事,就连不卜庐的学徒阿桂都看得出来,白大夫的身体已然到达极限。
白术原本还想告诉长生,按照枫丹医学界的血液论来讲,蛇类归属冷血动物,即使她努力想要用摩擦温暖自己,作用也不会太大。
只不过这些话都堵在了嘴边。
在短暂歇息后,白术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低声安抚着长生,指尖摩挲着白蛇微凉的鳞片:“长生,刚才和法玛斯先生的接触…你有感觉到什么不和谐的地方吗?”
“不和谐?”白蛇歪着脑袋,看上去像是回忆,随即又含糊地甩了甩脑袋,“你这么一说,虽然是头回见到他,但这家伙身上确实有种令人熟悉的气息,和往生堂的客卿先生很像……”
长生的话还没说完,白术便立即开口打断,侧过脸用异常认真的神色直视着白蛇。
“长生,你能肯定吗?”
被白术这么一问,长生似乎也愣住了,她凝固在原地,仔细回想了许久,这才以一种不太确定的态度点了点头。
“不…也可能,或许…唉,或许我曾经见过他们两个……”
长生用略带遗憾的口吻呢喃道,声音微弱,几乎连近在咫尺的白术都未能听得十分真切。
“…只是我已经忘记了。”
长生并非寻常的山野精怪,在白术师门的藏书中,记载其真身正是沉玉山主“药君”。
药君者,乃是名列仙籍的三眼五显仙人之一,璃月医师的祖师爷,在那波澜壮阔的上古时代,曾错误的侍奉过贰主,也曾因心中良善而改换追随岩王帝君,而后又从战乱中拯救过无数罹患疫病劳疾的璃月百姓,因此被先人心怀敬意地尊称为药君。
即便后因重伤濒死,不得不陷入沉眠,依旧立下大宏愿,想要救度世间众生。
而白术与长生之间,以仙家秘法缔有同气连枝的本命契约,从此命途相连,气运共享。
在白术的印象中,长生很少陷入如此巨大的伤感之中。
即便岩王帝君仙逝的消息传来,长生也只是略带消沉地感慨仙人的时代终于结束了,那药君山上的茶树与昔日旧友的面容,更是如旧日遗梦般难以看得真切。
长生的力量已经散佚太多,甚至到了不得不借用凡人命
途以续长生的程度,好在仙人生性洒脱,执念淡薄,不会因自己的智性正逐渐蒙尘,终有一天将会堕入如寻常走兽般的蒙昧之海而感到心有不甘。
因此,白术很少能够共感到这类迫切想要回忆起往昔某事的心境。
“没关系,长生,想不起来便也罢了。”
白术如尊敬自己的恩师血亲般尊重长生的意见,因此他选择暂时压下疑问。
但这并不代表白术放弃了探究这背后的真相,甚至可以说,长生对钟离与法玛斯越是熟悉,这两人的身份就越是可疑。
白术曾因工作关系与钟离共事过数次,虽只是点头之交,但也称得上默契。
对于这位自称是因七十五代堂主胡老爷子的遗言,担任往生堂客卿的钟离先生,白术内心的疑惑远比表面看上去要多。
白术的师父名为白附子,也曾是往生堂的仪倌之一,但因与胡家堂主观念不合,最终选择离开往生堂,独自来到沉玉谷的药君山行医济世。
但白术师父生前最在意的也是与往生堂有关的消息,每逢璃月港前来沉玉谷就医的病人,思乡心切的白师父都会拐弯抹角打探一番。
只是白附子当初的离去称得上是不告而别,如今又抹不开面子直接返回往生堂。
药君山一脉的传人多英年早逝,白附子也不例外,直至油尽灯枯之时,他依旧在挂念远方岩港的家乡与亲人,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白附子穿上了绣着暗蝶纹的往生堂仪倌长衫,潦草向白术交代了几句后事,便面朝璃月港的方向阖眼而逝。
白术之所以会选择来璃月港开设医馆,其中未尝没有希望师父魂归故土,同时照拂他的家人的想法。
遗憾的是白术来得太迟了,当他带着白附子的遗物抵达往生堂时,前任堂主胡老爷子已驾鹤西去数年,往生堂如今由其孙女胡桃以及托孤客卿钟离经营维持。
彼时尚存几分稚嫩之色的胡桃直勾勾地盯着他,丝毫没有对已逝者的怀缅,甚至还会开口反问白术:
“生老病死,天经地义,能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对凡人而言是何其幸事……爷爷如此,叔公亦然,我都不觉得遗憾,你又何必如此作态?”
往生堂的经义既然能流传这么多辈,自然是有其中的道理,白术当时被胡桃驳得苦笑摇头,只得转而调查起钟离的底细。
而他得出的结论与夜兰相似,这位钟离先生的谈吐修养,风姿容仪均不似普通人,尤其是那份言行气度,像是上古时代的先贤从画像中走入人间。
白术毕竟与往生堂一脉有旧,有些调查工作可以比总务司和夜兰做得更加细致,而长生虽然记忆不全,但亦是山中药君,她既说可能认识法玛斯与钟离,那两人的身份背景便更加难以揣摩。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存在上千年的仙家产生似曾相识之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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