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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非     帝台娇txt下载     帝台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心悦

    卫羽眯起眼,想起昨夜所见,断然道:“她那般风度、气韵,可不是平凡人家所能有的。”

    朱闻微微一笑,神色之间一派从容,“我又岂会不知?早在先前,便在居延俘来之人中细查过。”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据说朝中也甚不安宁,神宁长公主一纸诏令,便有百余官员被大肆清洗,重则族诛,轻则流放,她大概就是这批官员的家眷……”

    卫羽也对此事颇有耳闻,“听说京城那边闹得血流飘杵,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那位长公主殿下,也实在太过恣意跋扈了!”

    “天子尚且年幼,她以长姐之尊摄政,掌有黄钺白旄,为人之深谋果决,须眉难及——天下间又有几人敢掠其锋芒?”

    朱闻如此下了断言,又道:“朝中有此一人,诸侯便多有掣肘——自下唐、南晋、陈等以来,除去我燮国,各方在她面前,谁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眉宇间涌起一道微带恶意的冷笑,“我燮国势大,眼看着就是朝廷下一步的目标,王城那些人却仍是肆意内斗,所谓不知死活,莫过于此了!”

    午后的日光照耀着他全身,冰冷俊颜因激越讥讽而带上了一层微红,却显出一种不羁的男子气概,让人目眩神迷。

    ****

    午后的日光清浅寂淡,屋檐下残雪滴落,有些拖成长长的冰棱,映出五光十色的迷离。

    疏真以银剪利落割去尾线,端详着眼前这一幅绣品,但见洛神翩然,顾盼生辉,于是微微一笑,略觉满意。

    一道纤细身形在背后静静拖下阴影,疏真回过头去,不意外地,端详着虹菱,笑着问道:“可好些了么?”

    虹菱披着羊毛大坎肩,仿佛不胜寒意,却仍笑着应道:“姐姐,我没事的。”

    她想起昨夜一场噩梦,蹙眉间只见一片惊惶,“如今燕主子也被禁足了,我们这西侧殿上下都惶惶不安——姐姐,你说,万一燕主子真被问罪,我们这一干人可怎么好?”

    疏真微微一笑,眼中波光晶莹,却是一丝未动,“我们这些人下人奴婢,本就是无根浮萍,何必去管这些贵人们的事,左右我尚有手艺,在谁手下,都少不了我姐妹的衣食。”

    她仿佛是在告诫虹菱,又仿佛是在自言心胸,银针在空中拖曳出一道优美弧度后,又开始跳跃不已,仿佛有了灵性一般。

    只是不期然的,她想起那个长发幽黑近蓝,带起无边冰寒的男子,不由暗自叹道:“朱闻……如果我所料不差,针对你的布局,可是环环相扣,远不只这一着啊……”

    她想得入神,却随即茫然自失,暗笑道:这些又与我何干?

    她心中正在暗潮起伏,却听屋舍外一阵杂乱脚步声,随即,大门被粗暴推开,却是几个三十上下的健妇,粗手大脚,眉目不善,正冷冷看向室内。

    “奉顺贤夫人之命,带你二人去回话!”

    说完,便七手八脚上前推搡拉人。

    疏真未及动怒,却听屋外一声响亮宣告——

    “君侯驾临,是什么人胆敢在此喧哗闹事?!”

    随即,只见朱闻一身便装,在侍卫簇拥下,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冷眼一扫,不悦道:“你们在这闹什么?!”

    健妇们讷讷不言,有机灵放肆的,倚仗老夫人器重,乍胆笑道:“君侯,我们乃是奉老夫人之命彻查这件鸠毒案,这两人牵涉其中,我们正要带人回去问话。”

    “哦?”

    朱闻微微一笑,语音却是犀利辛辣,“本侯什么时候委任你们在慎司监查案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甘心就此撤退,正要再言,朱闻剑眉一轩,低喝道:“滚出去。”

    这一记宛如鞭子抽过,众人面上都失了颜色,纷纷目视姐妹二人,眼中闪过怨毒,随即络绎而退。

    疏真静静地看着朱闻,默然无语,只那一双黑眸幽深,几乎要看入他心中最深处。

    朱闻被她目光触及,只觉澄澈宛如冷泉,连肌肤都几乎刺痛,于是笑道:“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好歹又救了你一次……”

    “君侯之恩,我们姐妹都铭记五内。”

    疏真轻声叹道:“可是今日这一出,我们姐妹立刻便成众矢之的,这又当如何?”

    仿佛料到她会兴师问罪,朱闻轻挥长袖,笑得越发不羁潇洒——

    “你也看到了这帮人来势汹汹……若任由她们妄为,你们今日也不能善了。”

    他含笑凝望,连眉眼也随之灼热熠熠——

    “至于你问该当如何——到本侯殿中,做我的人如何?”

    这一句石破天惊,让一旁的虹菱霞飞双颊,却也让疏真目光一凝,半晌,她咬牙道:“君侯……你这是故意的吧?!

    “何来此一说?”

    面对朱闻无辜惊愕的笑颜,疏真心下怒意凛然,她心知肚明,对方刻意在人前为自己解围,宫中流言如飞,一夜便会闹得人尽皆知,此时此地,已无自己安稳过活的余地!

    雪光映入她眼中,她低下头,咬住唇,瞬间,已然明白此事无回寰余地。

    不再看他,只是径直吩咐虹菱道:“收拾东西吧,我们又要搬家了!”

    “如此不甘愿的模样吗……”

    朱闻收了笑容,郑重道:“你在燕姬这里,也不过是忙于绣工,这般虚度岁月,真正是你想要的吗?”

    “虚度岁月……?!”

    疏真简直要大笑出声,她抬起头,黑嗔嗔的眸望定了朱闻,欲要反驳,却终究没有开口。

    朱闻……意气飞扬,少年天纵的你,可曾知晓,即使是虚度年华,也好过颠沛流离,如履薄冰……

    无声的叹息在她心间响起,清澈的黑眸,染上了别样的黯然,却是让朱闻会错了意,眉宇间隐见压抑的不悦——

    跟随在我身边,竟让你如此难受?!

第十一章 破军

    顺贤老夫人看着下首这一众垂头丧气的侍婢,竟是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下去吧!”

    她一人独坐,枯对满室寂静,拔了头上银簪,看着镜中两鬓苍霜,轻叹了一声,“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天未明时,她便得到密禀,就近伺候瑗夫人茶食的侍女中,有一人已然被君侯下令放了出来,如今派人前去拿人,却遭遇君侯亲身斥退——

    此事果然与君侯脱不开干系!

    她尖利的指甲在银簪面上掐了狠狠一个印记,将素梅花形弄得面目全非,“他如今长大成人,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叹了一声,随即匆匆写就密函,唤人朝王城送去。

    ****

    接下来几日,宫里倒是异乎寻常的宁静,燕姬禁足,瑗夫人长卧养病,倒是各自安晏,波澜不起。

    疏真手中捻了一根浅翠丝线,在麻布上绕了个盘龙结,但见绣图中峰峦叠嶂,池上天波浩渺,一眼望去青翠墨黑不一,简直如同一幅上好丹青一般。

    朱闻坐在一旁懒洋洋地托腮看着,初春的日光照得满地光华,半边的金砖地面都映得沁暖,他半边身子侧坐在阴影里,看不清眉目神情,却是说不尽的舒畅写意。

    “你已经把我的大小四季衣裳都缝补清爽了,重描的花样子也都用上了,再等你绣好这幅屏风,这满殿上下可就没什么活可以给你做了!”

    他的声音清朗,如此调侃,却带着亲昵的暖意。

    初春的风徐徐吹入,仍是微凉的,只是少了那种透入骨髓的寒,略微有些暖煦的味道了。

    疏真默默拿过刀剪,只听喀嚓一声,线分九股,齐齐而落,整幅屏风终告完成。

    正在朱闻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只听她淡淡道:“我本身就是绣娘,做这些乃是份内之事。”

    “宫中这些绣娘,虽然不如你的手艺,但阖宫上下,却也不是少了你就穿不得绮罗衣裳……比起你的手艺,我更爱你的聪慧冷静。”

    朱闻说着,从座中起身,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身边正缺参赞文书之才……你这般人物,陷在这一堆琐碎针线里,实在埋没。”

    朱闻见她仍是一幅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心中火起,大步上前,一把执了她的皓腕,“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那么让你不快么?!“

    他的面容贴得很近,目若点漆,黑瞳中的那一点犀利而危险,却带着别样的清俊魅惑,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卷入其中。

    “当然不是。”

    疏真的声音沉静淡然,半明半暗之间,朱闻觉得她每个字都敲打在自己心间——

    “君侯的好意,我又岂会不知,只是和您走得太近,就意味着……”

    她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入他眼中,一字一句道:“数不尽,避不开的麻烦。”

    朱闻被她的答案惊得无话可说,竟呆住了。

    疏真轻叹一声,收拾了绣架,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低沉声音道:“在你心目中,本君就是那么昏聩无用?!”

    疏真回过身来,斜靠门扉,阳光在她身侧拖出淡金斜影,那清瘦身影几乎要化为透明,带着孱弱的不真实感——

    “我知道君侯你所图非小,也知道你是在韬光养晦——可你若以为暗处敌手的手段只尽于此,那麻烦还会源源不断而来。”

    她轻咳着,近乎叹息着说完,仿佛有些艰难似的,抚着心口离去,脚步有些飘忽。

    朱闻……

    对不住……历经这红尘涤荡,悲喜沉浮,我已然是灰了心,失了意的人,只愿安宁和晏,了此残生——那些天下风云,计谋局变,实在是厌了,也怕了。

    她不去看背后,那个清俊男子的眼神——失望或是恼怒,与她已无任何牵连——然而鬼使神差的,朱闻方才那黯然的眼神,却烙在心底,宛如月影一般,打不破,碎又合。

    她脚步骤然停顿,摇头欲挥去这残象,却终究不能——她咬牙,随即一转身回返,取过桌上的纸笔,随意写了两字,折得细密,压在砚台下,这才重新穿过门槛,朝着殿外而去。

    朱闻心中狐疑,不知她在弄什么玄虚,展开一看,竟是银钩铁划的两字——

    北狄!

    ****

    “竟是如此!我早该想到的!“

    接过纸笺后,卫羽面上神色变幻不定,随即,却蓦然领悟,眼中放出强烈的光芒——

    “从一开始,这便是个连环局,光是您身边的细作被纷纷剪除,只能让王城那边心有忌惮,真要说什么真凭实据,却也煞是可笑——几个姬妾,死便死了,谁也不能拿您来问罪,于是,这下一步,便是让王上真以为您心生反意。要想达到这个目的……”

    朱闻瞬间已然明白,他的黑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辉,森冷近乎妖异。

    “你不用说了,我也明白了。”

    他咬牙笑道:“真不知是哪位娘娘或兄弟的手笔,真是手眼通天,连北狄人都勾结上了,串通了这时候在边境滋扰,我一旦出兵,他便立刻化整为零,消散不见。大军这般异动,传到父王耳边,那便是我心怀鬼胎,拥兵自重——这样的猜忌,已然足够推我到风口浪尖!”

    卫羽想象着那时的情景,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幸亏你那位疏真姑娘明眼如炬,否则父子相疑,只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对我猜疑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闻阴郁冷笑道:“小时候就有星象师说我有破军杀星之相,他心里一直记挂这个——真是可笑,几句信口胡诌,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将来!”

第十二章 冶游

    他不愿多说,只是起身在殿中踱步,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能等他们布置停当再来伤脑筋——我们先动手,只是,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须要破费许多了。”

    卫羽知道他所言为何,也随之笑道:“那些边境小族积年穷困,你这一破费,便够他们渡过春荒了,只可怜我们辛辛苦苦,又是当劫匪,又是作商贾,好不容易才存下这些粮草——这可是我们将来造反的本钱哪!”

    这话听着象玩笑,半真半假间,却是让朱闻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本君若是造反,到时候车裂之刑也会有你一份。”

    说笑已毕,气氛不如方才凝重,卫羽道:“只是那些游牧小族被北狄吓破了胆,能出动多少青壮尤是疑问——而且,真正关头,还需你亲自出马,否则,那些老奸巨滑的族长会随便割些奴隶的人头来换赏钱的。”

    朱闻点头道:“关键时刻,只需一两日便能扭转乾坤,我会亲自走一趟。”

    他的声音恢复了淡然自在,“虽然是初春,也是冶游的好时候了。”

    卫羽心领神会,却是微微挑眉,带着些坏笑,意味深长道:“不怕宫里的几位吃醋?”

    朱闻的黑眸越发深幽,那笑容近乎得意诡秘了——

    “我会带女眷随身伺候,没被选上的只好怪自己魅力不够了!”

    ****

    “你说什么?!简直是荒谬!!”

    燕姬从榻上直起身来,因着惊诧,手边的玉枕都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说君上看上了虹菱那小丫头?!”

    她仿佛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之事,骇笑道:“那丫头不过十三四岁,人还没长开……怎么会有这等谣言?!”

    女官在她跟边细语几句,燕姬惊得美眸圆睁,“你说君上亲自去救人,又斥退顺贤那老虔婆的人?!”

    “总之,他是对那两姐妹很不寻常,但疏真姑娘那相貌……”

    燕姬这会终于反映过来,怒极而笑,“真是不可思议——去给我把她姐姐给唤来,我要好好问问!”

    便有人领命而去,一盏茶的功夫,竟空身匆匆而回。神情恍惚躲闪。

    “人呢?”

    “君……君上带走了,他说要出外踏青,寄情山水几日……”

    宫人犹豫了一下,仍是到燕姬耳边说了几句,随即,便见她瞬间暴怒,面目几近狰狞——

    “原来……原来君上看中的,居然是她!”

    一旁的女官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疏真幽幽醒来时,却觉得一阵眩晕,于是仍旧躺了下去,只是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是一辆马车。

    很是宽敞舒适的马车,身下的柔软皮毛减缓了路上的颠簸,皮毛的那一端,一人轻裘素衣,正手持书卷,神情闲适。

    “你醒了?”

    放下书卷,朱闻很是体贴的起身,替她斟上一杯热茶。

    疏真接过茶,道了声谢,随即,开口道:“是你把我迷昏的?”

    “当然。”

    朱闻毫无愧疚的大方承认,神情恬静,看在疏真眼里,却是怒从心中起,她咬牙笑道:“能请教君侯,是为什么理由吗?”

    朱闻微微一笑,冥黑眼眸中几乎透着快活得意的光芒——

    “我身边缺个服侍的。”

    这答案简捷了当,近乎厚颜无耻,疏真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干脆躺下身来,背对不语。

    朱闻却好似要生生把她气出个好歹,继续轻笑道:“这样,便正式昭告宫中,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疏真怒无可怒,胸中一阵厌恶,又开始连续低咳起来。

    宽大手掌抚上她的脊背,轻轻拍打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妹妹暂时安顿在卫羽府上,很是安稳妥帖,你不用担心。”

    疏真深吸一口气,平稳了情绪,转过头来,只见朱闻就势倚坐在自己身边,炯亮眼眸正深深凝视着自己。

    “我们这是去哪?”

    “寄情山水,冶游赏美。”

    疏真忍了忍,却终究冷冷道:“这时候柳还未绿花未成蕊,是出去吃西北风么?至于赏美,君上宫里那一群姹紫嫣红,尤是不够吗?”

    她撑起身,挑开厚帘,略看了看,只见十几骑轻身在后,再看路径——

    “你是要去极北边陲?”

    她心中了然道。

    “然也。那里异族美人甚多,我又年少多金,散财聘美,真正是风liu雅事。”

    疏真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越发了然地笑道:“聘美是假,散财之后借刀杀人,才是您真正的作风吧!”

    朱闻闻言,笑得眼角微挑,说不尽风liu意态,平日的冷酷荡然无存。

    “所以说,跟聪明人讲话,真是省心……尤其是,聪明的美人。“

    不知是倚得太近,还因为车中紧闭,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一阵阵染入疏真四周,灼热的肌肤温度,透过皮毛铺盖传来。

    疏真微微眯眼,仿佛不适应这份暧mei,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过头,蒙头大睡起来。

    恍惚间,好似有人俯身贴近她的脸,轻叹道:“这么无所防备的睡颜……”

    笑声染入梦中,一时也听不真切,再醒来时,已然到了欲往之地。

    (马上就要发威了杀人了,我居然发现自己想念血腥画面了,果然是霹雳看多了么ORZ)

第十三章 萧策

    初春的北疆冰雪尤在,只是在牧草浓密之地,略微有些了些新绿。夜幕降下时,仍是北风飒飒,催寒入骨。

    疏真从帐幕缝隙中遥遥望着外间那密密一圈衣饰各异,却不失华贵的各族之长,火光熊熊,他们正围成一块,畅快喝酒切肉。

    远处,隐隐可见烟尘四起,厮杀之声惨烈震耳,鲜血的腥味从上风处熏染而来,混合着粗犷饮酒行令的谈笑之声,只觉得诡异恍如一梦。

    她无心再待在帐中,挑帘而出,但见左侧高台之上,朱闻正孑然一身站着,眯眼眺望着远处的烟尘。

    “你来了。”

    朱闻瞥了一眼,随即仍将全副精神都投回惨烈杀场之中,只是将右手伸挽过来,将她一拉而上。

    “这次,君侯您真是大获全胜。”

    疏真的声音清婉飘渺,仿佛从云端传来,朱闻却毫不在意地揽住她的肩头,笑道:“你这算是恭贺本君吗?”

    疏真不动声色的微微一挣,只觉不动分毫,便任由他这般施为,“击退北狄蛮夷,又没有伤到己方一兵一卒,君侯觉得不值得恭贺吗?”

    朱闻闻言大笑,“是没伤到一兵一卒,但是本君的荷包大为失血,今年一冬,算是白作劫匪了。”

    疏真听着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唇边勾起微微弧度,“你到底劫了朝廷多少粮草,整个玉门关都被你搬空一半了吧?”

    朱闻的脸皮似乎厚地出奇,不以为忤,居然认真掐指点算,片刻之后,微微一笑道:“倒也没这么夸张……”

    疏真正觉他这次不复狷狂,却不料朱闻又道:“其实算起来,劫我父王和其他诸侯的也不少……”

    疏真顿时无语,撑了几瞬,却终于掌不住,大笑起来。

    她仿佛很久没有笑得这般畅快,越笑越深,竟然弯下腰来,略微有些呛得咳嗽了。

    朱闻佯怒笑道:“好啊……拿本君来作消遣了!”

    话虽如此,他仍是关切地上前,将她搀扶起身。

    一轮明月从厚云中穿出,清莹月华照在疏真身上,素衣如雪,通身剔透,只那发鬓有些蓬乱,一向掩住的右半边面容,却终于遮掩不住,在朱闻面前展露无遗——

    朱闻的黑瞳因震惊而收缩,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抽气声,却只觉眼前艳光一盛,竟是皎美更胜月曦!

    绝丽容色之下,连天边的鏖战嘶杀声也仿佛逐渐远去,只留下眼前这惊鸿一瞥。

    疏真冷怒交加,急转身去,以簪子盘好发髻,回身时,便仍只见左半边那密布的青黑黥纹。

    “你居然骗……”

    朱闻的声音戛然而止——疏真轻扫一眼,他只觉得心神荡漾,目眩神迷之下,连原本欲出的责备之言都荡然无存。

    此时有马嘶人声由远及近疾来,这才将他从幻梦中惊醒,朱闻眨了眨眼,却见斥候匆匆下马,跪地禀道:“君侯,那颜部首领的九头鹫旗出现了!”

    “居然有大鱼在这!”

    朱闻精神一振,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方才的旖ni之梦,却被这意外的消息惊破——

    他疾步向前,早有知他心意的侍从,将甲胄一一套上,随即,便有人奉上玄铁长枪和佩剑——他竟是要亲自出阵!

    淑真目光一凝,缓缓开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亲自去厮杀吗?”

    朱闻有些惊愕,眼中闪过喜色——“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停了下,挥退忙乱的侍从,将披风的系带凑到疏真跟前,“帮我系上吧!”

    疏真一楞,玉莹面容上竟有些迷朦惊愕,随意拈起丝带一系,却在下一瞬被朱闻握住了纤长五指。

    “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又追问道,黑瞳光华闪动,仿佛极为欢畅,满眼都是笑意。

    疏真怒极而笑,悄声道:“你自要去送死,谁管你死活!”

    “不过是北狄一部的首领,他取不了我的命。”

    “北狄人的弓马,不可小觑……”

    朱闻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幽黑长发随风而起,火光映照下,又是那般近乎苍蓝的深广——

    “即便他们弓马快利,我堂堂中原天朝又岂会惧怕?!六年前,清远侯萧策饮马扬鞭于谰江,北狄各部之血染红了整片江边——我若是早生几年,定能赶上这场大战。”

    朱闻声音并不见如何激越,只是在眉宇飞扬间,仍可见悠然神往——这几年他镇守极北之疆,勇悍狡诈兼具的凶名,早已让北狄人暗中称他为清远侯第二——可朱闻,却从不愿作任何人的影子!

    若是早生四年、不,只需要三年……只要有弱冠之龄,我便可以赶上这场轰轰烈烈的热闹!

    朱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畔的疏真,面色已转为煞白——

    她紧咬着牙,低下头去,月华的光晕,将她周身染成一片雪光——那是凄凉已极的颜色。

    萧策!!!!

    那个熟悉的名字……千回百转,夜夜沉吟,如风一般过耳,化为冰刃,狠狠刺入心中……她抑制住全身的颤抖,垂下眼,看着脚底泥泞的残雪。

    风从天际吹过,浩远至苍穹尽头,而残雪泥泞,纵使曾经洁白出尘,却也低落而下……低到尘埃里去。

    “你怎么了?”

    朱闻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不愿听这些血腥杀戮,于是温言安慰道:“这里马上有大批的俘虏过来,满地血污,又不甚安全,你还是退到后方十里的驿所去吧!”

第十四章 杀局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对不住大家啊)

    车驾疾驰,夜幕中但见一线烟尘滚滚,车驾四周也有侍卫随行,虽然并不显山露水,但仍可见朱闻的体贴入微。

    疏真略微挑开些帘幕,略带冷意的风掠过她的发鬓,四周飒飒,高山残雪镜湖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只化为黑黢阴霾,激越爱憎宛如天上云絮,在月轮的阴影中穿行。

    多久了,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名字……她咬住唇,雪白面庞越发不见血色,眉间浮起一道凄然微笑——

    “为什么……要让我再听到这个名字呢?”

    她对着虚空问道,身边仅有冷月如霜,远处隐隐是胡笳呜咽——那是欲哭难言的孤寂。

    风逐渐大了起来,马车突然一晃,顿时停了下来,外间一片马嘶人沸,在暗夜中听来,显得格外惊心。

    风声中夹杂了怪异的声响,鸣镝一般尖利——那是箭矢撕裂之音!

    疏真黑眸一凝,瞬间现出犀利之冷,她下意识地伸手腰间,要拔出佩剑——然而满手空荡,却提醒了她目前的处境,下一瞬,只听夺夺之声连作,精工特制的车壁竟不能挡,箭尖力透而入,森然寒光乍现!

    外间的厮杀声四起,疏真半伏在车中,静静听着一切动静。

    凄厉惨叫声逐渐歇止,帘幕轻晃,有鲜血飞溅而入,滴上了她的裙幅,只见帘幕一挑,松明的火光随即亮起,橘红火舌投射而入,带着张牙舞爪的狰狞——

    四下稀稀落落站着些人,有一人探身前来,略微一照,见是一名女子,立刻“咦”一声,奇道:“闻侯竟不在车中!”

    他身后好似有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疏真听不真切,好似是什么“老贼酋“,“消息有假”,随即此人吩咐道:“既是他的姬妾,就地杀了!”

    “不过一个女人,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近前那人哼笑道,好似全身都松懈下来,朝着车中伸出手,涎笑道:“倒偏要瞧瞧是怎样的美人儿……”

    他大手伸入,毫不费力地拽住了那纤弱瑟缩的手腕,正要拖曳而出——

    珠光一现,热血飞逝!下一瞬,一道寒芒在他咽下穿透,倏然即没。

    他喉头咯咯作响,却偏说不出一句来,双目怒睁之下,满是不敢置信。

    疏真奋力一抽,带血的琉璃珠簪从他咽下最软处抽出,在火光下,显出五彩诡谲的光芒——

    她纵身一跌,趁着死者背对众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从车上翻滚落地,顺着斜坡轱辘而下。

    这不过是几瞬几落,却已是生死之间!

    刺客们终于如梦初醒,带头一人怒不可遏,抽出兵刃就直追而下。

    月光清冷,利刃的寒光越来越近,疏真一边发足疾奔,一边竭力调动真元,无奈丹田仍是空荡剧痛,她的一颗心沉下来,脑中却是越发冷静——

    难道今日真要葬身于此?!

    *****

    河滩边满是石子,被水冲得光滑无比,原本洁白晶莹,如今却满染血迹,远处,喊杀声却是逐渐停歇,旌旗也在风中时隐时现。

    朱闻收回长枪,早有人上前将半凝固的紫黑血污擦拭,他毫不在意地接过绢帕,净了面,却不脱甲胄,只是凝目往向东北角。

    “我军气势如虹,正在长驱直入……”

    一旁的随军幕僚笑着指点道。

    朱闻理也不理,只是冷眼凝视那一片,但见旌旗乱摇,四下烟尘鲜血齐飞,却是越发远去。

    他眯眼看了半晌,断然道:“鸣金收兵。”

    什么?!

    众人听得真切,简直不能相信,幕僚讷讷道:“君侯,何不趁胜追击?”

    “追什么?赶上那颜族那老贼酋,随后在前面的浑风谷被两侧山脊上的伏兵杀个精光?!”

    朱闻冷笑道,眼中煞意冷锐,森然之下,宛如修罗再世,他瞥了一眼众人,笑容不带一丝温度,“你们下次再说这种蠢话,就自行去前锋营报到。”

    他侧过头,一头长发在风中苍蓝冷凛,伸手接过羊皮图卷,略一思索,在右下一点,“如果我所料不差,那颜族长真正的藏身之地,大概在这里——我跟他打交道这么些年,这般怕死远遁的秉性,倒是深深领教到了。”

    ****

    山坡之上,残雪尤在,新绿已生,却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一棵矮树之下,一道纤瘦身影背倚树干,正持着抢来的长剑,与四五人对峙。

    疏真连续咳着,全身凝滞,简直要瘫软下来,但手中长剑仍是丝毫不动,月光下雪刃映红——那是它前任主人的鲜血。

    四五人脚步盘旋,逐渐围上,头领见又亡一人,心中怒火更盛——众人追下时,又一人见她柔弱之姿,脚步虚浮,便大胆上前擒人,却不料大意之下,又被近身反噬。

    这番正主没有杀成,折损在侍卫手上的倒有一半,又被这女子莫名杀了两人,回去禀给上头,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却更添烦躁,怒喝道:“一齐围上去!”

    瞬间便见雪刃纷飞,力道万钧。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却见那柄染血长剑险险避开刺客们,颤巍巍,好似有心无意的,竟又刺中一人!

    惨叫声又起,半张脸满是血污,虽然没有刺穿头颅,却也让人重伤痛号!

    疏真喘息着,只觉得胸中烦恶欲呕,几乎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她侧身一避,对方的刀剑仍是刺中了她右臂,顿时血流如注。

    没有任何内力,单凭绝妙剑招与之周旋,果然仍是不行……她心中电闪,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左肩又是一阵剧痛,她眼前已然开始模糊,奋力刺出的剑却仍是果断冷厉。

    好似又刺中了什么人……血的艳色从眼前掠过……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身形摇摇欲坠,天上的明月带着银白的冷光,在她的眼中扭曲破碎。

    眼前的冥黑越发深了,死亡的藤蔓仿佛从黄泉中蜿蜒伸出,逐渐将她卷入、收紧。即使再锐利的宝剑,也割不开眼前那无边无尽的阴霾——

第十五章 司命

    已然,到了最后一步了么?

    她此时脑中越发清醒,二十多年的岁月,那一幕幕,在眼前流光片影般飞逝。

    人生有这样的收梢,够了吗……

    自己,真的还要继续苟活在这世上吗……

    又一声惨叫响起,她却已浑然不觉,咽下口中的腥甜,她竭力地,用尽所有意志的,靠着树干,不倒,不动。

    虚空幻影中,宫阙千重,无数血泊在眼前涌动,一张张面庞……凄厉,含笑,欣慰,豪迈,最后,是可霓那安然恬静的笑颜——

    主上……你要好好活下去哪!

    不!

    我……我不甘心……

    那么……要继续活下去……

    她睁开眼,但见雪刃扫至跟前——不避、不闪,她一剑而出,自那头领的右胸贯入!

    迷茫的眼逐渐涣散,但下一瞬,她的瞳孔因震惊而收缩——

    那人胸前裸露的皮肤上,竟刻着一个特殊的徽记!

    那仿佛只是几个墨点,但在知情人眼里,却轰然一声,如九天惊雷——

    “你们……是石秀的人?!”

    她咳嗽着,血从唇边蜿蜒而下,眼中却瞬间升起狂烈的火焰——那是怨毒和仇恨到了极至的火光!

    那人气若游丝,却因这一句而惊跳起来,面上闪过惊惶之意,随即,却索性不再否认,“你竟会知晓……”

    身份被揭穿,他已然知道,自己即使回转也再无生还之理,眼中涌起绝望怨恨之色,切齿道:“可恨那颜部那老贼,自作聪明,给了假情报……”

    他声音中怨恨更浓,“朱闻,你的命真硬!”

    语必,他一咬舌,随即气绝。

    夜幕中,那迎风喷出的一蓬血雨,映着在地上逐渐熄灭的松明火光,格外触目惊心。

    疏真淡淡一笑,却令人悚然一惊!她的眼中,似冥黑最深处燃起的火焰,不再低迷,不再颓废,竟是睥睨天下的高华流光——

    “你们这几个,一起上如何?”

    她的眼并不看这惊惶失措的几人,仿佛无限倦意,又仿佛安稳静谧,清澈的黑眸,隔着千山万水,遥望着那宫阙千重的一处——

    你们个个都想将我千刀万剐……

    即使是冥冥中的司命之神,也始终不肯饶过我。

    可是,真要让你们失望了。

    她轻轻咳嗽着,低哑的声音在夜幕中传出很远,鲜血染满了她全身,也不知是敌手的,还自己身上涌出,温热腻人,几乎要所有的意识都席卷而去,剩下的,却只有那响彻心中的一句——

    要活下去。

    素衣未成妆,却惟有血色长留,一天月明如霜,仍是独对寒刃冷光。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世上,再无人可以倚背而战,这个世上,终究,只剩下她一人而已。

    ****

    朱闻不疾不徐到达金庙时,那颜族长已然被五花大绑,身上却仍是金丝玉帛,奢华亮眼。

    朱闻微笑着走近,居高临下问候道:“族长,真是久见了!”

    “闻侯哪!”

    那颜族长抽搐着一张胖脸,却居然大声激喊起来——他并未老眼昏花,已然瞥见朱闻笑容下的凛冽杀意,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是高声喊道:“闻侯,你须得饶过我才是啊!若非是我,你今日纵使得胜,却也是命丧黄泉啊!”

    “哦?!”

    朱闻颇觉意外,挑眉冷笑,等待着下文。

    “你是燮国柱石栋梁,朝廷早就注意上了你……”

    那颜族长喘息着,继续道:“寿山侯石秀大人,先前就遣使过来,愿与我合作,趁这场边境之乱,将你刺杀当场——是我骗他们你已然回转后方,你这才没有遭到毒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你不能杀我!”

    朱闻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顿时也心中一凛,他沉思片刻,却终于笑道:“族长你如此作为,也是有自己的盘算的,我又何必称谢?!”

    那颜族长老脸一红,他心中早有计较:寿山侯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其势力却远在天边,鞭长莫及,自己若真跟他合作,一旦朱闻真的遇刺身亡,燮王就算再不爱重这儿子,也必然会发倾国之军,将自己这个小小部族杀尽——那颜部虽是勇悍北狄的一支,却是紧贴着燮国,须得看人家眼色行事。

    更何况……他眼中闪过一轮狡诈之色:在燮国王廷的那一位王子,才是自己真正的合作对象,他设下这边衅的局面,只是让朱闻有率军图谋不轨的名声,却并不希望他就此死在边疆……把水搅混就够了,不需要多生枝节!

    他的美好遐想,在触及朱闻的讥讽目光时,瞬间冷却——自己原本是为了把水搅混,却怎会阴差阳错的,成为朱闻的阶下囚犯呢?!

    朱闻瞥了他一眼,笑道:“族长你放心,你不欲杀我,我也同样不愿你死——你这条性命,可是能换来无数粮食钱帛呢!”

    族长一听,面色都涨成酱紫,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朱闻你这个劫匪、小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闻微微耸肩,笑意越发加深,“你害我损失那么多粮草,不把你抢个精光,我的令名何存?!”

    听这一句,左右兵士再也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朱闻意态自自在,笑到一半,却随即心中一冷,笑容僵在脸上——

    刺客已然去了后方……

    那么,疏真!!

    他仿佛五雷轰顶,惊得面色大变,随即疾奔冲出,信手拉过缰绳,长驱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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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前尘

    朱闻一路疾驰,将马鞭得近乎脱力,终于在不远处的前方看到一地狼藉。

    夜色苍茫,冰霜将满地染就银白,但见明月于云端时隐时现,莹光温润。

    车驾在前方倾倒,毁碎一地,七横八落的尸骸,满地血污淹留,更是触目惊心。

    一阵凉意沁入他的心中,仿佛有一道无形之手,攥住了他的心。朱闻的锐利黑眸中闪过焦灼,心跳也越发加快。

    他大步流星向前走,目之所及,都在倒卧的肢体中搜寻那一抹倩影,遍寻不见之后,心中却越发烦躁。

    他沿着血迹向前,山坡逐渐往上,树枝低垂,四下越发寂静,无声的萧瑟中,朱闻发觉自己掌心都有些出汗,一颗心吊到了最高处——

    “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收尸的?”

    微弱的话音,下一瞬突兀出现,却是清澈宛如冷泉,在暗夜中宛如珠玉泻地,字字清晰。

    猛然转身,朱闻赫然发现,山坡半腰处一棵矮树下,竟坐着一人!

    唯一活着的人!

    周围一圈狼藉的尸体,疏真背倚树干,一身素衣染血,却仿佛要溶入这淡淡月华之中,透明几近消逝。

    她漆黑的长发纷乱垂落,晶莹面容眉目都瞧不真切,惟有左手中那一截利刃,仍牢牢握在掌心,剑光吞吐间,竟似天光拂下,别有一重凛然之色!

    朱闻凝望着她,却只觉她已是摇摇欲坠,可那看似经意摆出的姿势,竟是攻守兼备,完美到难有破绽可寻!

    大概是失血的原因,她黑幽幽的眸子有些涣散迷茫,而周身戒备紧绷的杀意却越发深重!

    “是我……”

    朱闻的声音,带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惊慌关切。只见疏真眨了眨眼,仿佛要奋力认出他的模样,却终究身子一晃,如雨中之蝶一般无力跌落——许久的搏命杀戮和紧绷心绪,终于在这一刻轻松释然!

    “小心!”

    朱闻一惊,连忙抢过去,极为惊险地接住了她。

    冰冷娇小的身躯,宛如其中灵魂一般,宛如渺云,杳不可寻。

    周遭都是冰冷,仿佛数九隆冬在满是冰渣的河里载浮载沉,满身疼痛已然哭喊不出,深重的云雾将一切席卷而入……这般昏沉迷茫中,她做梦了。

    两个月前居延

    仍是大雪弥漫之时,呼啸的北风夹着冰渣,从帐篷的破洞中袭入,破旧的毡毯不能带来任何暖意,只是聊胜于无的披着,就宛如,此时幽微的生命火焰。

    疏真蜷缩在墙角,一动也不动,仿佛是个无声息的死物一般。原本精美绝伦的厚缎云裳,也染了炭黑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只有其中暗嵌的锦线,在微弱油灯下略一闪光。

    外间隐约有人声传来,随即,便是可霓沉重踉跄的脚步声,疏真不用抬头,便可看见她瘦得凹陷的面庞,原本英气勃发的神韵,如今也只剩下悲愤凄绝。

    可霓走到她跟前,低低唤道:“主上……”

    她的声音低沉,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带些奇异韵味,疏真略一抬眼,却见她绽出一道温柔的微笑,在这破旧漏风的帐篷中,显得格外恬静安详——

    “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不要出声!”

    下一瞬,她蹲下身,吃力地抱起疏真——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帐角那一堆高高叠起的破衣垢被走去。

    疏真被放进这一堆乱布破絮中,可霓胡乱除下了她身上的锦衣重缎,一件件套在自己身上,随后,在她身上又堆了一堆满是污垢的破衣,那浓重的血腥味,显示这是从女犯尸体上剥下来的。

    重重垛起的布絮让疏真有些胸闷,她张口欲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到近乎微弱,可霓的微笑透着布料,瞧着越发模糊,越发诡谲。

    过了几瞬,便有粗鲁男声由外而入,随即,便是可霓的惊呼怒喝声,以及男子狂肆的大笑声——

    “别在军爷我面前摆你这京城闺秀的臭架子!进了这红帐篷,你们就是专供大军享受的营妓!”

    随即,便是衣料被撕的裂帛之声,透过朦胧的布匹,但见可霓的身影,在几条粗壮大汉的逼近下,终究无力挣扎——

    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片鲜红……疏真睁大了眼,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雪白的肌肤在油灯下无声地挣扎扭动,就算再多暴虐,却也听不见可霓的叫声——疏真心中无比清明:她是不想让藏身角落的自己担心难受!

    *虐语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那交叠的躯体在眼前涌动,眼前的鲜红在油灯下静静蜿蜒流淌,鲜明妖艳,铭心刻骨!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却听一声急促的喊声——那是可霓的惨叫,痛到极致的一声!

    一个大汉提起裤子,正狞笑着,将短刀刺入可霓裸露的胸膛——

    “京城那边有贵人吩咐下来了,让我们好好玩过之后,便一刀杀了你!”

    他缓缓的拔出刀,无视正在抽搐冒血的躯体,挑起了那件金缕华缎,“看这料子,你真是大官家的小姐?”

    可霓全身抽搐着,鲜血喷射如泉,那样的血色,映入疏真眼中,便成这一生一世也不能忘却的梦魇!

    疏真喉咙荷荷出声,却喊不出任何一句,她的左手筋脉已断,竟是连爬出这一堆乱帛也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嬉笑着离去!

    好一阵,她翻滚摸索着爬出布堆,却也只赶上可霓最后的一道笑容——

    那笑容恬静明丽,声音也弱不可闻,却是一字一句,都刻在她的心中,“主上……你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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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雪寂

    风吹入帐篷,最后的油灯火花,终于也悄然熄灭了,万籁俱静中,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声,浩然席卷到天之尽头。

    雪屑扑打在脸上,那般麻木冰冷的痛,让眼前一片模糊,惟有那血色如魇如癫,蜿蜒弥散,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幻景。

    疏真单手撑地,麻木受创的右手僵硬伸出,缓缓的,缓缓的,终将她满面血污抹去,那抹平静的微笑,只固定在气绝身亡那一刻。

    “呵呵呵呵……”

    疏真将脸埋在尘土之中,许久,不哭不喊,随即,却笑得双肩颤动,禁不住又咳嗽起来——

    老天,这就是你给我的宿命吗?

    但是可霓何辜,竟会是这样的惨烈结局?!

    “可霓一向悯弱惜苦,昔年在乱军之中,她曾救过无数百姓孤儿……苍天,你这般错勘贤愚功过,也配为天么?!”

    她黛眉怒颤,伏在地上低喃道,声音虽弱,其中的激越悲愤,已非言语可表!

    冰冷的躯体无一丝遮蔽,渐渐在眼前冰冷,疏真咬紧了牙,颤抖着手替她把那一件件金缕华裳穿上,最后,视线停在那青紫满是水泡的双足上——

    天朝的习俗,死者入葬之前,定要衣冠鞋袜端正,光脚走在奈何桥上,是要被岩浆烫红烙印,下一辈子也是凄苦。

    毫不犹豫的,她将自己脚上的玉纹丝履脱下,替她轻轻穿好。

    鞋尖上绣纹繁丽,一对鸽卵大小的明珠在她的细细擦拂下,光芒熠熠——她轻轻***着,想起当初萧策于戎马倥惚之间,为自己及笄之礼苦寻到这一对明珠,最后竟被自己缝到鞋尖!

    那时征战正炽,;在短暂的花月旖ni下,自己是如何笑着对他解释的——

    叛军不知何时就会围杀而上,慌乱间,任何饰物都易遗失,惟独这鞋子却不能不穿!

    那时候萧策是怎样回答的?

    疏真眯起眼,想起月下花间,萧策凝视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只要我尚有一丝气息,就绝不让你有此隐忧!”

    此时此刻,疏真***着这光润圆洁的明珠,却几乎要大笑出声——世事无常,这般生死相许,坚如磐石的誓言,今日想来,竟已成最离奇、最恶毒的讽刺!

    她无声叹息着,终于,不再有一丝眷恋的,将手从鞋上撤开。

    待一切妥当后,她手脚并用,踉跄着爬出帐篷,来到了外间的雪地上,静静地,望着苍穹中的银河霄汉。

    北疆的夜空清冷宁静,星辰明亮众多,她微笑着,任由自己的单薄中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终于……也该有个结束了。”

    气运丹田,仍是空空荡荡,她并不气馁,只是缓缓盘膝而坐,渐渐的,一抹诡异朱红,从唇边流下,滴滴落到洁白雪地。

    “玉石俱焚的本门秘式……果然确能爆发潜力!可霓,对不起……让你最后的希望落空——可是京城那几个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尤其是石秀和”她“,是不会容我再继续活下去的。”

    “而那些害你之人……”

    她的话音低沉,却是一字一句,比万年冰雪更为冷冽,“我已无力一一替你报仇,只能这般……让他们全数为你陪葬罢!”

    低声尽时,她盘膝端坐,眼中凛然神光一现,竟是轰然一掌临空击出!

    内力如狂飙一般击出,力之尽处,不远处的雪山先是微微颤动,随即,却是无边的冰雪从山崖席卷落下,遮住整个苍茫夜空。

    “原来,西北的天空,却有这么多星星……”

    这是她最后看见的世界光景,也是她最后留下的片言只语。

    ****

    我……果然已经死了吗?

    可霓,最后,还是让你失望。

    对不住……

    疏真的唇不停颤动,床榻之上的厚被紧紧裹住全身,仍在不断发抖!

    虹菱坐在一旁垂泪,不停用手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冷不防鼻端嗅得药香,只以为服侍照应的宫女又至,正要伸手接过,却听头顶有人沉声问道:“她仍在发热?”

    一抬头,但见君侯一身玄色外袍,竟是亲手端了一碗药到了床边。

    她急忙起身欲接,却被朱闻不由分说阻止道:“我来!”

    他细细的,先用手背探了疏真的额头,又细细察看了一遍伤口是否渗血,随即轻轻吹动药羹,自己先尝了一小口,又拈起一旁小几上的糖片,放入其中搅匀,这才放心将疏真抱起,将碗盏凑到她的唇边。

    疏真仍是昏睡不醒,牙关紧咬,朱闻于是毫不犹豫地自己喝了一口,随即俯下身,就要以口渡之——

    下一瞬,眼前羽睫微动,随即,淑真微微睁开了眼。

    “呀!”

    一声短促惊叫,随即碗盏被猛的推开,她蜷缩到床榻一角,迷茫、悲愤、狂乱的神情交杂,好似什么人也不认得一般。

    “你醒醒!看清楚,是我!”

    有什么人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不停在眼前焦急呼唤……疏真的眼前逐渐清明,随即,朱闻因无限凑近而放大的脸,占据了目之所及。

    这一刻,所有的记忆潮水在疏真脑中涌起,她终于意识到,那个雪夜,已然成为了记忆。

    这一刻,自己是安全的,却也是最无能为力的——谁能改变既成之事?!

    朱闻见她清醒过来后,并不理会自己,只是神色变幻不定,心下也是一阵黯然——

    “你先好好休息吧,别的什么也不用想……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是我把你拖累成这样,你要怪我也是应当。”

    他随即起身,仿佛怕背后的佳人口出怨怼之词,逃跑一般的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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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甘

    疏真倚坐床前,静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黑眸幽幽,良久,才绽出一道清浅笑意——

    “果然,每次被你拖下水,总没什么好事……”

    话虽如此,却不见她声音中有多少怨愤,她接过床前几案上的那碗温烫得宜的药,略一踌躇,便一口口喝了下去。

    乌黑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药香袅袅,在殿中盘旋氤氲,外间隐约可听北风呼啸,雨雪交加,更让人曛然欲睡。

    这是哪一间侧殿呢……

    疏真只觉得眼中发涩,也无心多想,让虹菱自去休息,自己也正欲躺下,却听殿外一阵珠卷玲珑,有一柄折扇轻挑开重重帷幕,一个儒衣青年正笑吟吟信步而来。

    “疏真姑娘……“

    他的笑容明亮爽朗,几乎油然让人生出好感,“这次真是生受你了。”

    “军师何必客气。”

    疏真语意淡然,却是上下眼皮打架,连客套一二也不欲多说,却不料卫羽竟是深深一揖。

    “你这是……?”

    “这一阵,多赖姑娘兰心慧质,对君侯多有襄助……”

    卫羽笑容越发诚恳,“君侯魄力决断都有,只是他久在军中,一些阴谋机械之术,倒是有些生疏……今后,还要请姑娘多加照拂。”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是意有所指,疏真黑眸一凝,“军师这是何意?”

    卫羽笑得越发兴味,一双桃花眼在折扇轻掩之下,越发熠熠,“原来姑娘还不知道吗?”

    他顿了一顿,偷窥着疏真的表情,道:“您这次舍命救护君上,不惜以身相代,君侯已然封您为昭训。”

    这一句淡淡说来,却仿佛晴天霹雳,在疏真耳边响起。

    她心中已然大怒,却并不做声,半晌,才冷笑着瞥了卫羽一眼,“你们这是要拖人下水吗……”

    卫羽轻咳一声,折扇轻摇,面作诧异道:“何来此一说,君侯的宠信,对这宫中每一位女子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姑娘这般说话,却是把君侯置于何地呢?”

    疏真微微一笑,只觉得胸中一阵烦恶,也不欲与他多说,轻声细语之下,言辞越发犀利,“确实是梦寐以求……但不知她们求的到底是君侯的宠幸,还是他的性命。”

    卫羽被噎了这一下,却也不以为意,“就因为是这等危局,才是姑娘您大展开长才之时——君侯对您的心意,您该是很清楚,难道不该投桃报李吗?”

    “我不过一介女流,无才无德,当不起这等重任。”

    疏真一口截断,又道:“说到投桃报李——他先前救我两次,我也已经还他两次,彼此早已互不相欠。”

    “此言大缪。”

    卫羽刷的一声将折扇合起,笑容不改,眼中却浮现冷意,“姑娘莫要忘了,这宫中诸人,包括你在内,都属于君侯一人,此身便不得自由,又哪来什么两清。”

    疏真瞥了他一眼,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卫羽竟不能正视,只觉得双目都似刺痛——“为人奴婢,不得自由的只是这一副躯壳,君侯若是愿意,绣工织物上只管吩咐。”

    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到了这步田地,卫羽已无计可施,他深深叹了口气,“姑娘若真要如此说,谁也强迫不了你——你是笃定了君侯不忍对你如何。”

    “告辞之前,仍想问姑娘一句,先前你两度道破天机,真的只是想还君侯相救之情吗?”

    他又深深望了一眼,但见素衣女子默然不语,于是又叹一声,转身黯然而去。

    疏真面上木然,心中却被这最后一句引起惊涛骇浪——

    我是否,真只是想还他相救之情?!

    她低声笑了起来,顾盼之间,流光晶莹,随即,却倏然沉寂下来——

    “你说的真对……我的心中,却不仅仅是为还这两次人情。”

    她微笑着,将脸埋入温暖的衾被之中,眼中的湿意,终于在这一刻释放氤氲——

    “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让我忍不住出言襄助的,其实,只是不甘心三字而已……”

    “不甘心天下名将这个头衔下,永远是萧策二字,不甘心你们将我一人之罪,延及无辜,不甘心哪,萧策……”

    她的舌尖轻轻吐出那个禁忌的,暗夜梦回无数字的名字,“我不甘心,你永远是那般大义凛然……天下人皆可定吾之罪,惟有你,不能!”

    “而朱闻,他是唯一可以与你相提并论的,即使,他还太过年轻。”

    她的手握紧,几近痉挛,这一瞬,她终于苦笑着知道,自己不是完全无怨的。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淡荣辱沉浮,可以忍耐这一切的磨折;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忍辱安分,终此一生。但终究,她却并非天上谪仙,可以太上而忘情——梦中那铺天盖地翻涌的鲜血,注定将伴随自己一生一世,而石秀爪牙的出现,更是让自己内心最黑暗的怨毒喷涌而出!

    “朱闻,有一日,若你真能让他惨败,狼狈不堪地跌落尘埃……那么,暂时站在你这一边,又何妨呢!”

    淡金的日光隐约照入这一殿寂静,她的面容浸润在半边黑暗中,只有那眼角的冷光,越发显得凛然犀利——险死还生之后,她终于意识到,既然活在这个世上,那么,总要做下些什么才是!

第十九章 刺探

    西侧殿中,燕姬半倚在美人榻上,描金绛红的披帛下,一截玉臂露在外面,指尖蔻丹与红袖相映成辉,若不是她眉间的煞意破坏,真是一副美人春睡图!

    “怎么可能……君侯他、他……怎么会?!”

    她恨得咬牙攒目,香肩起伏之下,手中精巧宫扇被握得几乎破裂,木刺扎得手生疼,她却浑然不顾——恼怒与惊愕夹杂,已然让她全身都燃起了怒焰!

    “那样一个面容丑陋之人,居然有幸得到君侯的垂青……!”

    她手下用劲,绣有蝴蝶扑猫、以红宝石点缀的宫扇顿时被撕成两半,随意委顿于地。

    君侯居然封那个绣娘为昭训!

    燕姬想到此处,心下便满是愤恨——昭训虽然只是六品女官,却向来是赐封给王侯们心腹爱姬的。况且,虽然品级不高,却是要禀报宗室的正经诰命,自己虽然被称作燕夫人,实在却是有名无实,没曾想,君侯居然把这样的名分,给了那个贱婢!

    此时,正逢女官在院中斥骂着什么,燕姬心下烦躁,于是撑起身,扬声怒道:“你们在吵些什么?”

    女官从半露的门扉进来,含糊道:“奴婢们不知道东西怎么放,倒是惊扰了夫人。”

    “什么东西?”

    女官面露难色,被燕姬目光逼视下,只得低声嗫嚅道:“是瑗夫人送来的礼物,她说先前之事,委屈了夫人您,所以致上区区薄礼……”

    燕姬面色稍缓,却见女官目光闪烁,于是心下着疑,怒道:“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瑗夫人她还有一句话……”

    女官硬着头皮继续道:“礼物一共三款,一份为您压惊,其二……却是恭喜您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恭喜燕夫人您得用之人也登上枝头了,大家又多了个新妹妹。”

    燕姬听完,已是气得颜色不正,双手都在颤抖,却是勉强稳住了,咬牙道:“你继续说。”

    “第三份,却是为新妹妹添妆的,却不知新妹妹还住在您这里,还是……”

    燕姬听着这吞吐迟疑的口气,眼前仿佛幻化出瑗夫人故作高深的得意神情,她深细一口气,缓缓道:“你去回了瑗夫人,就说燕姬谢过她的美意,只是新妹妹如今正在君侯阁中歇息,她若是马上前往拜见,说不定还能得窥久别的君侯,以慰相思之苦。”

    她冷笑着起身,款款道:“她居然还有暇挖苦我?!君侯在她病中,根本只是探视一次,这半年来,更是难得宿在她那里,不过是旧日黄花,也敢猖狂?!”

    她还要再说,想起瑗夫人背后那至尊靠山,于是敛了眉,恨恨不语。

    任由侍女们服侍着穿上厚缎华裳,玉簪斜挽,燕姬半晌都没有说话,女官试探问道:“燕夫人,您是要出去散心……”

    “确实该出去散散心。”

    燕姬抿唇一笑,眼中闪过得意厉芒,“听说君侯暖阁外的粉梅开得很好,我想去那看看。”

    她心中暗忖道,顺贤那老妖婆绝不会坐视此事,去那周围转转,说不定还能还看场好戏。

    ****

    不速之客正如燕姬所想,已然亲临正殿暖阁中。

    九方鼎中的银炭灰烬未灭,灰白中略见火红,却正如来访者的样貌:两鬓染苍,正中央却偏偏插了枝殷红似血的石榴红珠花,越发显得眼角皱纹清晰。

    这位顺贤夫人真是老来俏……

    疏真背靠软垫,双目看似端凝,实则却是望着那枝略显滑稽的珠花出神,心中升起好些让人捧腹的念头。

    顺贤老夫人实在不了解她的秉性,见她默然不语,越发声色俱厉,“君侯看重你,你更不可由着性子骄恣——这次君侯出外,若不是带着你这等女流累赘,又怎么会遇刺?!”

    疏真百无聊赖地听着这一通训诫,心中想起朱闻那唱念俱佳的“冶游遇刺”说,只觉得心下好笑,黑发遮盖下的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顺贤老夫人见她不如燕姬那般狐媚桀骜,语气略微放缓,“我也知道,君侯他是浪荡惯了的——哪只猫儿不吃腥呢?今后他若再有突发奇想,你来告诉老身便是,也省得你为难。”

    疏真心中越发想笑——凭这手段,就欲哄骗朱闻新宠为她透露行踪,难道真让自己是三岁孩童不成?

    她咳了一声,低声道:“老夫人的金玉良言,我谨记在心,无奈君侯的秉性您也知晓,他最喜弓马征伐这一类的……,我也劝不住。”

    顺贤老夫人见她含糊其词,精神一振,心里隐隐觉得挖到了大鱼,于是连忙追问道:“弓马征伐……他这次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疏真眨了眨眼,有些瑟缩道:“其实,我们去了边境……”

    她耳朵颇灵,一下便听到暖阁外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于是唇边笑意越深,却只是低着头,讷讷道:“是君侯非要去的,那里歹人那么多,这才会遇到刺客……”

    顺贤老夫人越发心急火燎,催促道:“到底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君侯他……他……”

    好似不能启齿似的,听着窗外那人有些急促的脚步声,疏真吊了半天胃口,才一咬牙道:“他到边疆去,命人抓了很多个北狄女子,大白天就……”

    她抬起头,恰当好处的,面飞红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并非因为羞赧,而是因为辛苦压抑爆发笑意的缘故。

    只听窗外砰的一声响,好似什么重物碰上了,疏真听出那是人几乎跌倒的狼狈声响,全身都忍得颤抖起来。

    (FH的小真,彻底臭名声的小朱,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还是要郑重地说一句,4月1日中午12点起,本书就正式参加PK,请手握票票的各位大人点本书女频页面下的那个“女频粉红票”标志,单独包月的同学点一下,连续包月的同学可以连点三下哦,单订读者在女频每用掉五元就送一张票,依次增加,不过必须是4月消费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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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盟约

    顺贤老夫人浑然不觉,只是因这晦淫晦盗之事而老脸微红,“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太孟浪了,太不知自爱了!”

    她痛心疾首地又训斥了一通,这才转身而去。

    “你可以进来了,在外听壁角可并非君子所为啊……”

    疏真等她走远,这才扬声唤道。

    朱闻揉着胳膊走了进来,越走越近,面色却是黑胜锅底,眼神有异。

    “真是好样的……“

    他磨着牙,怒极反笑道:“我倒不知,自己此行艳福不浅……”

    “君上又何必过谦,您‘寄情山水,冶游赏美’,逍遥度日,真真是羡煞旁人了。”

    疏真微微一笑,将他先前的调笑之言原封不动奉还,看着他气馁不甘的模样,只觉得清俊之外,神情更见鲜活,不复初见时的森然邪意。

    那般少年风华,意气风发,虽然颇历艰险,却也终究难至奸滑圆融,仍是有人的七情六欲,会恼怒,会难堪,会有那样鲜明的爱恋……

    她垂下头,鬼使神差的,想起另一人来——

    那个人,永远是举止雅逸,沉稳内敛,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即使,到了那金销玉错的最后,仍是那般冷漠……

    心下又是一痛,摇了摇头,疏真为消除杂念,刻意玩心一起,拖长了声音,曼声继续道:“况且君侯的口味,又实在是特别了点……”

    朱闻气得眼前一阵发黑,看着她病恹恹的惨淡容色,又实在不好跟病人怄气,于是别过脸,赌气似的不理。

    僵持半刻,终究是他软下了心,放下了脸,苦笑不得的叹息一声,道:“你为我遮掩,又何必用这种借口?没的坏我名声。”

    若有人见惯他平日冷然的性子,听见这底气微弱,近乎纵容的声调,只怕是要惊出一身汗,连眼珠都掼到了地上。

    却不料这却正撞到了疏真的恼怒之处,她黛眉一挑,幽幽黑眸便泛上愠色——

    “借口?!名声?!有人倒是连借口也不寻,就随意坏人闺誉清白了呢!”

    她似笑非笑的淡淡道。

    朱闻暗叫不好,果然来了……他心中暗忖道。

    “奴婢倒是不知道,一觉醒来,便成了六品的昭训——敢问君上,我的名声又到哪里去了?!”

    她声音低微,带着些虚弱的低哑,并不如何疾言厉色,这一句逼上来,却是让朱闻无言以对,恨不能再次落荒而走。

    可惜遁招只能用一次……他想起先前卫羽神秘兮兮的面授机宜,此刻想来,却是张口结舌,怎样的舌粲莲花也不管用。

    他清俊容颜上浮现了一层淡而可疑的微红,然而平素高傲的禀性终究使他不能再退让,朱闻于是一咬牙,蓦然转身,三两步走进床边。

    疏真背靠软垫,漆黑长发垂落身前,唯一完好的左手捧了茶盏,雪白的瓷身原本在她掌中,却在下一刻剧烈晃动,她抬眼,却见头顶上方,那人昂藏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光线遮挡不少,一只大手握住她的细腕,整个人竟是贴地无比之近——

    “你要追问名声,本君不妨让它名实相符……”

    暧mei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沉郁懊恼的眼神越发近了,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疏真的神色不见丝毫变化,她不闪,不避,将手中碗盏放在小几之上,任由腕间铁箍般钳制——

    “想做什么,你现在便可随意。”

    她居然笑了,雪白面庞上的青纹,在昏暗中几不可见,但见美眸灿然,闪着异样阴郁狠戾的笑意——

    “只是……从今往后,你的事,我再不会管分毫。”

    朱闻在这一刻全身都位之僵硬。

    不是为着她所说的狠绝之言——而是为着那复杂而凄冷的笑意,那般肆意自虐、毫不矜惜己身的狷狂不羁。

    她大概……吃了很多苦,才变得这般,连心都硬透了。

    心中胡思乱想着,他终究放开手,缓缓拉开彼此的距离——

    “是我太过忘情了。”

    他沉声道,却不敢再去看她一眼,转身欲走,“你若真不愿受这头衔之累,我会设法取消。”

    才走出三步开外,便听帐中女音道:“你走这么急做什么——金册诰命呢?”

    朱闻身子一顿,好几瞬才明了这话的意思,转身难掩惊喜之色——

    “你……”

    “我答应你,公务上头,为你谋划一二,这个头衔,也算方便。”

    疏真轻咳一声,欲从帐中起身,绵密珠纱缠绕下,竟有些踉跄。

    朱闻连忙回身,将她的手扶住,稳稳的置于掌心。

    她的手很小,柔嫩滑腻带些凉意,近乎巧夺天工,一看便是在金玉锦绣中养就的。

    两人掌心相贴,只觉得珠联璧合,彼此契合,双掌相握,却也代表了彼此的合作和盟誓。

    ****

    暖阁之中,棋盘分黑白,两人正在对弈。

    疏真的面色仍有些苍白,却也斜斜坐了,随意拈了棋子放下。

    “你连棋盘都不用看吗?”

    朱闻看着她走的步数,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疏真微微一笑,“都记在心里了。”

    “这么多目数,千变万劫,你居然能全数记住!你幼时一定被人夸作神童吧?”

    疏真听得这“幼时”二字,眼中流光一闪,随即沉寂,“我小时候……”

    她顿了一顿,,随即不愿再往下说,于是又下一子。

    此时暖阁外有人通禀,道是几位夫人前来看新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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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奇变(求粉红票)

    只听一阵细碎笑声,中间夹杂有低语切切,随即便见一群侍女们簇拥着两人而来。瑗夫人由宫人搀扶而来,她步履缓慢,仿佛弱不胜衣,面上憔悴未退,身后跟着的燕姬,却是精神颇佳,她着一件重锦七宝纹曲裾,胸前玉肌如雪,华贵之外更添妩媚。

    疏真早已停局起身,她站在一旁暗自打量,只见两人目视自己,眼中神光各异。

    瑗夫人先打破了僵局,她清咳一声,一旁的侍女连忙递过熏香小炉,将雪白的皮褥子裹住了放入她手中,她这才开口道道:“这一阵时节不好,可可儿我病成这般,新妹妹也身子不爽。”

    她转头朝着燕姬笑道:“君侯先前就说过,燕妹妹慧眼识人才,如今果然不假,新妹妹出落得这般深明大义,为君上挡去一劫,论起渊源,也要算上你三分功劳才是。”

    燕姬听她刻意提起先前夜宴上那“慧眼识人才”的旧话,又见她眼中闪过暧mei的笑意,心中冷笑,于是回道:“姐姐这么说,却是想差了,

    俗话说,吉人自有天象。君侯文武双全,哪是那等区区蟊贼可以滋扰得了的?至于新妹妹……“

    她仿佛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带些慵懒自矜的一笑,“虽然是从我这里出去的,可我那侧殿近前伺奉的,皆是齐头整面的——她也并非是在我手上调教出来的,又哪里有我什么功劳呢?”

    这话语中带刺,却偏偏又是实情,各处的殿上近侍没有面貌有瑕之人,她拿这一点来说事,实在是冠冕堂皇,谁也不能反驳。

    朱闻在一旁静静听着,到此处已是心中怒起,他冷冷瞥了燕姬一眼,正待发作,却见疏真在一旁泰然自若,虽是默然不语,眼中却是渺然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看这样子,这般姬妾口角争风,对她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

    他有些不耐地扫了两人一眼,沉声道:“好好一盘棋,被你们这两个聒噪的搅了……”

    燕姬眼波流转,美眸中仿佛蕴含无限情意,她趋近朱闻身前,暗香萦绕中,越见风liu婉转,“今日难得放晴,君侯何不出外狩猎或是蹴鞠?”

    她显然成竹在胸——朱闻平日里颇爱这两项,她自己于这些玩乐之道上,也颇有造诣,这回夜宫中,只有她堪与之匹敌。

    瑗夫人正要出言讥讽,燕姬娇声笑道:“姐姐可莫要逞强,你身子尚未复原,这般弱不禁风的,可受不起颠簸——再说,姐姐忘记我的金钗了吗?”

    后一句她细声笑道,仿佛闺中嬉闹一般,瑗夫人却是目光一凝,想起那日赏雪之事,心知有异,于是不再多言,只是一径浅笑道:“妹妹这么疼惜我,来日必有福报。”

    朱闻冷眼旁观,见此情景,目光中闪过一道诡谲,从容笑道:“本君也正想活动下筋骨。”

    ****

    瑗夫人回转自己殿中,却正逢顺贤老夫人来访,宾主叙话后,便见老夫人皱眉道:“燕姬那个狐媚子,老身总是放心不下……你先前离奇中毒,总也和她脱不开干系。”

    她虽然口中如此说道,心中却是暗暗焦急——她往王后那边送去了密函,其中道尽了自己的怀疑,却是到现在也杳无音讯!

    她心下惊疑,却是要从瑗夫人那里得到些讯息,于是叹道:“你也是太过贤淑,怎么能任由她拉着君侯自去了?”

    瑗夫人面上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厌烦,随即却敛住了,温柔笑道:“她以金钗暗示,是欲从君侯那里探些口风,回来也会告知我的。”

    “那也该谨慎小心些才是,君侯也是颇有心计,燕姬未必能称心如意呢!”

    顺贤老夫人抿唇笑道,浑然不觉自己老脸线条越发刻薄,瑗夫人却不愿再听她喋喋不休下去,她深知,老夫人乃是听命于王后,而燕姬的主人乃是世子,这两者之间本就是水火不容的。

    两人又道了些闲话,老夫人这才辞出,瑗夫人亲自送出中庭,这才罢了。

    她回到自己殿中,却再不似平日的镇定自若,面上满是惊疑忧愁,连殿角的苦艾熏香,原本钟爱已极,如今却也觉得惹人心烦——

    怎会如此?!

    她双手绞着丝帕,连指间的疼痛都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刚到手的密报出神。

    纸上寥寥数语,却是道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燮王朱炎,病势加重,已然陷入弥留之境!

    素笺不过二指宽,这几字却似石破天惊,将惹起滔天巨浪……瑗夫人想到此节,不由心乱如麻,满殿的昏暗将她全身都浸染,却正似她如今的惶恐心境。窗外日光浅照,却丝毫也不能减少她的焦灼——

    纸包不住火,不过几日,其余方面也会接到这个消息,到那时……

    她狠狠的咬着唇,只觉得一筹莫展。

    ****

    “消息确实吗?!!”

    朱闻的双手紧紧握住信笺,只觉得胸中血脉奔涌,不可抑制,一时竟觉得日头都有些刺眼了。

    “绝对是真。”

    卫羽也不复平日的自在潇洒,折扇不摇,只是面色凝重。

    “父王……”

    朱闻的口中,缓缓吐出那个纠结至深的称谓,一时心中百味陈杂,无法言说。

    “竟到了如此地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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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陷阱(一更求粉红票)

    朱闻低喃道,面色变幻不定,却是将手中的信笺都握成了碎片,四散飞扬。

    卫羽叹息着看向他,神色之间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劝也无从劝起,只得咳了一声,轻声问道:“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朱闻却仿若未闻,只是信步踱去,殿门被他袍袖一拂,但见天光大亮,庭中初春的凉意顿时袭遍全身。

    枝头的粉梅盛极而衰,已然有些凋谢的意思了,颤巍巍之后,随即便有一两瓣零落,浅池中薄冰已溶,清亮宛如一道明镜。

    朱闻静静看着水中的倒影,想起幼时,父王抱着自己,对着池中嬉戏,曾经低语道:“我家闻儿,将来要做征伐天下的大将军……”

    朱闻的眼中闪过黯然的恍惚,心中升起一道暖意和酸楚,随即,却被更多的记忆碎片冲去——

    母后的厌憎,更多弟妹的出生,妃妾们的构陷中伤,那越发疏远陌生的蟒袍王服,以及,那最后变为厌恶不耐的眼神——

    他摇了摇头,不愿再想这些过往,压抑住心中的波涛暗涌,深吸了一口气,他由幻境返回现实,拂身而过的,只是这北之边极的冷风,单调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他闭眼,再睁开时,已然平静无波,“既然如此,我们便要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箭,已然在弦上了。”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暴风雨前的窒息和威凝,黑瞳瞬间为之一缩,仿佛修罗降临,周身的冷风都化为寒凛。

    他仿佛是在对身后的卫羽说,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最近边境很是不宁,本君听说,一些部族居然跟那颜氏族长起了战端——事涉北狄,传我的手令,全军上下严加戒备,作好随时开拔的准备。”

    “君侯……”

    卫羽有些迟疑——先前他们为了不让王城那边猜疑,这才雇佣这些小部族去应付那颜部,如今一旦有亲自参与的迹象,那是前功尽弃啊!

    他随即一个激灵,及时醒悟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想——

    “君侯你是要……!“

    朱闻微微一笑,眼中闪过犀利光芒,瞬间,仿佛天边日光也无法抵挡这锋芒——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父王已然被小人所害,我率大军杀入王城,那就是靖难保驾,谁敢阻拦,又有能阻拦!“

    ****

    由燮国王城开始,一道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旋风般的传遍朝野,甚至又向其他诸侯国渲染的势头——

    燮王朱炎病重,已不能视事!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的说他已然暴毙,目前不过是秘不发丧而已!

    疏真默默听着身旁两个男人的议论,仍是专心致志的静坐,身前一架绣屏,已然初见规模。

    唯一完好的左手轻稳柔韧,不再生疏,至于右手……她苦笑着,凌空挥动几下,仍是木然无觉。

    多年辛苦的剑术,因此而几乎全废啊……

    她心中自嘲,耳边随意飘过一两句,朱闻和卫羽因着整顿全军的事项,正在热切讨论中。

    疏真微微一笑——男人面对这般血腥杀戮之事,总是满怀热情,她随意听了两句,心中顿时升起警兆——

    “你们准备做什么?!“

    她轻声问道。

    朱闻看向她,一派轻松笑道:“只是略微整顿一下边境,如今不用跟那颜部打仗,也该好好敲打他们一下。”

    疏真心中冷笑,忍了一会,禁不住还是拂袖而起,心下怒道:满口慌话……

    她随即头也不回的出门,到了朱红门槛前,她想了一回,终于忍住气,走到卫羽身前——

    “拿来。”

    “什么?”

    遭遇池鱼之殃的倒霉军师无辜苦笑,却被疏真的恹恹冷眼盯住,再也躲闪不得。

    “关于燮王、王城近况的所有书件。”

    见两人还在犹豫,她冷笑着咬牙道:“既然把我拖下水,为你们出谋划策,那就爽快些。”

    朱闻干笑了两声,终于乖乖取过一叠厚纸,叹道:“我父王先前摔断了一条腿,如今又纵欲花丛,王城如今正是一片混乱呢,我可不愿去趟那混水。”

    到现在还在骗人……!

    疏真怒极反笑,接过书件,疾步而走,再也不理会身后二人。

    “君侯……”

    “什么?”

    “您又招惹她了?”

    卫羽摸着下巴,悄声道:“该不会又是您上去乱摸——!”

    一声痛叫被他及时压抑在齿边,朱闻取过他手背上的沉重石砚,轻笑悠然道:“手一滑,就落下来了,你没伤着吧?”

    卫羽伸出红肿成馒头状的手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然无语。

    ****

    疏真一一看完手中书件,心中只觉一阵悚然——

    “果然如此!”

    “好一个陷阱!”

    她望向窗外天光,只觉得浑身都在战栗微颤——这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更是洞察先机的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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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假死

    初春时分的北疆大地,万物方才复苏,素来地广人稀的城镇里,满是人声笑语。连远在冰原之上各族族民,也来到集上交换猎物,度过这一春荒景。

    回夜宫所在乃是整个封地中最为繁盛之地,附近楼宇繁盛,也算一景。这几日,附近庶民和商贾却经常见到策马疾驰的兵士,马蹄的烟尘呼啸而过,越发频繁,却在他们心中投下隐约的阴霾——

    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在市井的猜测之中,朱闻的银安殿里却仍是稳如磐石,并不见什么异样。

    朱闻披了件宽袍,接过燕姬纤手奉上的银耳莲子羹,却不撤手,在她白洁柔腻的皓腕上轻捏一把,神色之间,满是蜜里调油的柔情。

    燕姬别过身去,以袖掩住轻笑,腰肢却似花枝乱颤——

    “君上,昨日狩猎之时,你的手就不老成……“

    她娇嗔道,神色之间却满是妩媚的撩拨,让人心神荡漾。

    朱闻笑而不答,接过羹汤尝了一口,笑道:“真甜……”

    两人又调笑了一阵,燕姬试探着问道:“君侯,这几天怎么老见些顶盔冠甲的兵将,路上偶遇了几次,害得我连忙回避,真是吓死人了……”

    朱闻微微一笑,深邃黑瞳中但见流光闪烁,不可逼视,“没什么,只是些北狄蛮夷跳梁而已。”

    燕姬心中一凛,正要再问,却听殿外支呀一声,黑桐木门竟被随意推开,一道清丽身影飘然而来。

    看清对方的面容后,燕姬眼中露出嫉恨之色,咦了一声,却作出惊诧羞恼模样,脆声道:“妹妹,你这是……”

    疏真着一件玄底紫云纹深衣,背后蝴蝶系带纷飞,竟显得腰间不盈一握,她逆光而来,连面上的黥纹也看不真切,竟是清渺高华,宛如天人。

    她黛眉深簇,仿佛也在发怒,朝着燕姬略一示意,随即竟一把将一叠文书扔到朱闻桌上,冷哼道:“我在那里苦苦誊写,君侯这边竟是红袖添香……”

    她仿佛不胜羞怒,香肩颤抖之下,转身敛裾而走。

    朱闻见她这般作派,心知有异,也不理会那些文书,只是匆匆追去,到了中庭,两人拉扯之下,廊下宫人都目带暧mei地瞧着。

    “这要怎么继续往下演?”

    朱闻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吹着热气,含笑低声问道。

    疏真瞥了他一眼,冷然一笑,“此地甚好,我们再多待一会,让她看个够就好。”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朱闻又是劝解又是恳求,两人闹个不休,等到眼角余光瞥见那一抹身影从廊下匆匆而去,这才相视而笑,偃旗息鼓作罢。

    朱闻仿佛不胜吵闹,将疏真一把拽了,拉进大殿,隔绝了所有好奇暧mei的目光,这才舒了一口气,问道:“这究竟是唱的哪出?”

    疏真倚在殿门上,雪白面庞浸润在一片昏暗中,闻言幽瞳中光芒一盛,冷笑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她走近一步,朱闻只觉万年冰雪的凛冽袭来,双目竟似微微刺痛,一片死寂中,只听疏真的声音低低响起——

    “你是想趁着燮王朱炎将死,一举带军还都是吗?”

    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让朱闻心中一震,正要开口,却听疏真轻笑一声,仿佛琴弦上至高一音骤然断裂——

    “你打的算盘真不错……可惜,”

    她宛然笑道:“你错看了对手。”

    ****

    卫羽匆匆而来时,但见朱闻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一旁疏真慢条斯理的持了绣针,日光微照下,光芒乍然。

    “传令,中军集结,朝那颜部进发。”

    朱闻静静道,却让卫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君侯,这只是个借口,你怎么能当真……”

    他的争辩,在见到朱闻轻轻摇头后,蓦然停歇。

    “此一时,彼一时。先前是怕王城中有人在燮王面前进谗言,这才不出军惩戒那颜部,如今燮王病危,朝外兴兵,这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无暇。”

    疏真的声音清曼宛如流云,静静响起。

    卫羽剑眉一轩,急道:“燮王既然倒下,又何需向任何人证明?”

    只听喀嚓一声,疏真左手剪刀一闪,丝线崩落,电光火石间,只听她轻笑道:“你真以为……燮王朱炎这么容易死吗?”

    随着殿外轰隆一声,第一声春雷响彻天地间,闪电的白光中,但见卫羽面如土色,如见鬼魅。

    他艰难地开口,“难道是……这怎有可能?”

    一叠文书被放在他身边,正是上次害他手肿的罪魁祸首,疏真叹了一声,“燮王朱炎,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死的人啊!”

    她低声说着,仿佛沉浸在某种奇异的记忆中,眼神有些恍惚,飘渺之下,惆怅复杂,仿佛难以介怀——

    白光照亮了她的衣袂,黑瞳中的一点,带着令人惊怖的亮——这一刻,她十指微颤,几乎要放声大笑,却终究化为一声叹息,“所谓的燮王将死,只是一个局……但是设局,却并非单独针对君侯你一人。”

    (继续呼唤粉红票~明天的第一更可能要推迟几个小时,诱人的全套霹雳终于来了,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第二十四章 罪业

    朱闻微微颔首,对着疏真道:“你且慢慢说来。”

    此时一殿寂静,四下里只听疏真娓娓说道:“燮王若真有恙,便正是世子登位用人之际,但是我看这些细作报上的消息,几位得用之臣却皆称病在家——天下间有这等忠耿不二的臣子吗?”

    卫羽忍不住插言,“王廷里情势复杂,王后,世子,萧淑容都各怀鬼胎,这些人大概是不愿深陷政争之中,这才称病。”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这么想倒也不奇怪。但是最关键的一人,王廷侍卫总领,这是最接近燮王的人,他的手中,可能掌握着燮王最隐秘的关键。”

    疏真的唇边掠过一丝神秘微笑,“比如,不管真假,他可以宣称,燮王的继位文诏在他手上;燮王的身体急剧衰坏,是因进了某人进献的药材所致……诸如此类的隐性权力,本身就是任何一方势力所梦寐以求的。别人可以称病退隐,他不可以——无论新王是谁,他若不向一人效忠,那么,他的全家老小,都难逃一死。”

    她翻动文书,一一指摘道:“这几天细作的消息,都显示这几位重臣都安居在家——连任何的访友和探望都没有,这般成竹在胸,就很不寻常了。”

    四下里,只听她宛然一笑,最后道:“特别是这位太医正,他这几日又迎娶了第七房妾侍——若真是燮王弥留在即,他只怕要担心的是自己那颗脑袋,哪还有这等心思?”

    朱闻点头道:“京城中一片大乱,人们都忙着探听王宫里的一举一动,倒是没人留心这些细枝末节,没曾想,真相正在其中!”

    卫羽已然惊出一身冷汗,欲端起茶盏,却发现手心凉滑,他心有余悸道:“你方才所说,设局之人乃是……“

    他早已心知肚明,却沉吟着不愿说出,朱闻冷然一笑,腕间红玉髓鲜红欲滴,光华耀眼,碰到桌面上清泠泠一响,他不无感慨的叹道:“我那位父王,眼见身边之人各个对王位有所觊觎,于是想出了这一计,假死以观各方表现——如今他骗过了天下芸芸众生,却是在暗处观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呢。”

    疏真微微一笑,带些慵懒将绣屏收起,“他见王妃世子他们图谋日久,活跃过了头,这才猜忌警惕。君侯你远在边疆,虽也不免见忌,却也不是他唯一的眼中钉。”

    朱闻冷哼了一声,坐在窗前默然许久,才沉声笑道:“燮王之位真有那么诱人么?!”

    天光暗走于他周身,清俊容颜因这份讥讽冷笑而越发熠熠,朱闻简直要大笑出声——父子,夫妻,兄弟,这般粉墨登场,上演着如此不歇止的闹剧,这是何苦来哉?!

    “诱不诱人只是因人而异。一旦踏上这条争权夺利之路,便再不是旁观之人,算计与被算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疏真淡淡说道,神色间不见任何动摇,眼神却在怅然若无中逐渐幽邃,好似陷入南柯迷幻之中。

    她抬起头,目光正与朱闻相遇,四目相对间,于昏暗间晶莹生灿。

    那是不为人所知的,不同的感慨,挣扎,以及隐痛。

    “登上这燮王之位,便能一飞冲天——但你若想翔于九天之上,就要千万留心,不要被九地之下的藤蔓荆棘绊倒,落得个凄凉结局……”

    疏真的话听起来简直是犀利无礼,但朱闻没有动怒,他静静凝视着,那背逆天光的清瘦身影,只觉得这其中包含着无尽萧瑟,让人悚然生悯。

    那般忧悒的自嘲,那般决绝的隐忍,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心中如此忖道。

    疏真站起身来,又咳了两声,微微示意道:“虹菱还在房中等我一起用饭,我先告退了。”

    她收起一应绣具,又裹了外兜,这才出门自去。

    宽广的中庭仍是一派萧条,费心栽种的柳条也远不似江南的妩媚风liu,只是略微冒些绿芽,要想“万条垂下绿丝绦”,那要等到五六月间了——或许在这之前,就已然因为水土不服而枯竭。

    疏真望着那艰难窘迫的柳条,不由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随即微微一笑,随意淡定之间,却也不无苦涩——

    她想起朱闻的话:燮王之位,真有那么诱人么?!”

    日光从头顶照下,却驱不走遍体的凉意,她无声叹息——这世上,有哪一份富贵尊荣是不诱人的?!

    至高权柄有如让人生瘾的毒药,一旦握有,就再也离不得,放不开……

    她叹了口气,凝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低喃着:“每个人都是如此……连我也不例外。”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周身的血脉却是几乎要冻结——

    “所以,这就是我的罪,我今生所必须背负的罪孽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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