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夜提刑TXT下载夜提刑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夜提刑全文阅读

作者:老花子     夜提刑txt下载     夜提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8章 灲,云,娜索

    “娜索,娜索,你没事的,拓跋哥去找米大夫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一座黄土窑洞里,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嘶声喊道。

    好半天,少女睁开无神的眼睛,吃力地说道:

    “牧……牧云……哥,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胡说什么啊,娜索,拓跋哥已经去找米大夫了,肯定会治好你的。”

    少年愈发哽咽地说道。

    少女却吃力地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痛惜。

    “牧云哥,你,你怎么,不,不拦着拓跋哥呢,我,我们又没,没钱……”

    说着,少女挣扎着看似想要起身一般,但身子却只是微微动了动,便又软了下去。

    “娜索,你干什么?别动了!”

    少年登时急的抱紧少女。

    “牧,牧云,哥,你快,快去,不,不然,拓跋哥,他,他又要,又要被狗,狗……”

    未等少女把话说完,就见从外面跑进来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大毡皮包裹,一边喊:“娜索,娜索,我回来了。”一边一瘸一拐冲进了破窑。

    只不过,在这少年的左腿上,赫然印着两排齿洞,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翻着血肉的伤口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拓跋哥!”那少女和少年同时抬头喊道。

    “牧云,快,药,药,还愣着干嘛,烧水啊!”

    拓拔灲将一个毡皮包裹往地上一放,又冲少女说道:“娜索,没事了,药,有药了!”

    抱着娜索的李牧云愣了片刻,才如梦初醒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

    “水,对,烧水,有药了,娜索,有药了!”

    李牧云慌忙抱了个破陶罐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不停扭头冲娜索喊道:“娜索,有,有药了,有药了。”

    拓拔灲也喘着粗气,打开那已经干硬如柴的无毛毡皮,刚想放到娜索面前,就听身后响起一声浑厚的男子声音:“阿弥陀佛!”

    拓拔灲一听那声音,吓的急忙把毡皮给抱在了怀里,扭头一看,就见李牧云抱着破陶罐,颤巍巍一步步后退,而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面容凶恶,身披僧袍的大和尚。

    “你,你,你要干什么?”

    李牧云一边后退,一边喊道,只不过声音中已经充满了绝望。

    那大和尚本就面容凶恶,此刻更是双目微张,盯着地上的拓拔灲,冷声说道:“大胆小贼,竟敢夜入米郎中家偷盗草药,难道你不知道偷盗违法吗?”

    “没,没有,拓跋哥没有偷!”

    李牧云说着,突然将手里的陶罐朝着和尚奋力扔了过去,同时又喊道:“拓跋哥,快跑!”

    哪知道那个陶罐飞到半空,就如同被一只手拖住了一般,而后缓缓落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那个大和尚竟然连动都没动一下。

    本来拓拔灲把毡皮包裹塞进了娜索身下的草垛,刚想起身逃跑,但一见这般情景,就如同傻了一般,愣呆呆站住了,因为在他面前,似乎多了一道无形的气墙,拦住了他。

    “大,大活佛,你,你别抓,抓拓跋哥,他,他是为了救,救我,才……”

    娜索这时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了鼓力气,一边撑起了身子,一边伸手将草垛里的毡皮包往外推。

    “求,求大,大活佛,药,还你,求,别抓……”

    娜索推了两推,也没把毡皮包推出来,反而身子一倒,就没声音了。

    “娜索!”

    拓拔灲和李牧云同时高喊,也顾不得那大和尚,一起上前,抱住娜索,不停呼唤。

    “阿弥陀佛!”

    那大和尚一见,也急忙上前,一伸手,就贴在了娜索头顶的百会穴上。

    “你干什么,放开娜索!”

    拓拔灲一看,凌空飞起一脚,直奔大和尚踢来。

    但这一脚,还没碰到大和尚,就又被一股无形的气力给弹开,而拓拔灲本来支着地的左腿就有伤,登时身子一晃,也摔到在地。

    李牧云也刚想出拳打那大和尚,却听那和尚说道:“要想救她的命,你们就别动。”

    李牧云和拓拔灲登时一愣,但见大和尚那满是横肉的脸上此刻已经冒起一团白光,手掌顶着娜索的头顶不停颤抖,而娜索一张惨白的小脸却渐渐浮现出了一团血色。

    “哇!”

    随着那团血色渐渐退去,娜索突然一张口,哇的一声,不停地从口鼻吐出汩汩又黄又腥的浑水,直到最后变成了清水,那和尚才一收手。

    娜索这时趴在草垛上,开始大口喘起气来。

    而那个大和尚,也是满面大汗,但一看娜索把毒水吐净,这才又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牧云和拓拔灲一起抱着了娜索。

    “娜索,娜索,你怎么样了?”

    娜索喘了半天气,这才说道:“我,我肚子不疼了,不疼了。”

    “真的?!”李牧云惊喜过望,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拓拔灲却伸手擦了擦娜索嘴角的口水,而后冲着那大和尚跪倒,喊道:“多谢大活佛救命之恩,大活佛,娜索她得的是什么病?”

    大和尚也喘了口气,这才说道:“她是误食了沙靡,中了沙靡毒,你偷来的药是治风寒的,根本解不了毒,不仅救不了她的性命,还会耽误了米郎中救治其他病人。”

    拓拔灲这时规规矩矩给大和尚磕了三个头。

    “大活佛,我知道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药是我自己偷的,和他们无关,我这就跟大活佛去米大夫家领罪。”

    大和尚眯着三角眼看了一眼拓拔灲,伸手指了指毡皮包,没等拓拔灲伸手,娜索已经将毡皮包拿起来,双手递给大和尚。

    “大活佛,要不是我饿的受不了,偷吃了那红花果,中了毒,拓跋哥也不会去偷药,我才是罪魁祸首,他上次已经被狗咬了,大活佛你别抓拓跋哥,就把我抓走吧。”

    “娜索,你是妹妹,拓跋哥也有伤,还是抓我去吧!”

    李牧云也自告奋勇站起身来。

    “你们别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药是我偷的,关你们屁事,都给我闭嘴!”

    拓拔灲大喊一声,又冲大和尚说道:“大活佛,我们走吧。”

    大和尚这时冷笑一声,“贫僧说要带你们认罪了吗?只需将药还来,今后莫要再行偷窃之事,也就是了。”

    三人一听,都有些愣了。

    “大活佛,你是说不抓我了?”

    “好好照顾你们的妹妹吧!”

    大和尚将毡皮包拿在手中,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去。

    “敢问大活佛尊姓大名,日后拓拔灲必报大恩!”

    拓拔灲高声喊道。

    “出家之人,无名无姓,无恩无德,何须报恩!”

    眼看着大和尚已经出了破窑,拓拔灲急忙起身去追,同时高喊,“大活佛,你这是什么法术,竟还能治病?”

    “此乃大雪山大冬宫寺密传气功,并非法术。”

    等拓拔灲追出了破窑,早已不见了那大和尚的踪迹。

    ……

    茫茫大漠,凛凛黄沙,孤城之下,三个年轻人依依惜别。

    “拓跋哥,你,你真要离开古骨龙城,去大雪山学气功吗?”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望着对面的年轻人,问道,眼中尽是不舍。

    一个妙龄女郎也拉住那人的衣袖,满面是泪。

    “拓跋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牧云,娜索,当年娜索你被大活佛救了,我就立誓,要去大冬宫寺学气功,自从米大夫告老还乡,这些年城里一个郎中都再没来过,更没有草药,多少人得了病就只能等死,而那气功不用草药,就能治病,只要我学会了,咱们古骨龙城就不必再担心得病没法医治了。”

    “拓跋哥,你,你心里装得下古骨龙城所有人,难道就没有我吗?大雪山在哪里,你知道吗?大冬宫寺在哪里,你知道吗?外面到处是坏人和妖怪,你这一走,我,我……等你回来,我可能已经老了,头发白了,嘴唇也裂了,甚至,眼睛都昏花而看不清你了……”

    娜索一边哭,一边拉着拓拔灲的衣袖死活不松手。

    “是啊,拓跋哥,我们两个不是从小就答应娜索,要一起娶她为妻吗,难道你都忘了?而我们从没有出去过,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大,大冬宫寺在哪里,我,我担心你……”

    李牧云也苦苦哀求道。

    拓拔灲此刻也眼中含泪,颤巍巍伸出手,抹去央金娜索脸上的泪痕。

    “牧云,娜索,我已经打听清楚,大冬宫寺就在西狄,并不太远,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必定回来,到时候,娜索,我和牧云一定一起娶你为妻,牧云,娜索就拜托你了。”

    说完,拓拔灲忍痛撒手,转身而去,只留下央金娜索痛哭喊道:“拓拔哥,拓跋哥,你别走!”

    ……

    “娜索,牧云:

    自从我离开古骨龙城已经七年了,其实,早在三年前,我就到了大冬宫寺,这一路上,我见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更发现这世上到处都是苦难与不公,犹如六道炼狱无异,相比之下,古骨龙城虽然闭塞偏远,但却像个世外桃源一般,而我在大冬宫寺,遍览佛经,已经决定皈依我佛,终身侍奉佛祖,日后弘扬佛法,救世济人,所以,牧云,娜索,我不能完成对你们许下的诺言了,对不起。

    牧云,有你在娜索身边,我也就放心了,明日,我就要剃度出家,等我习得气功,就回古骨龙城,到时候再也不和你们分开了。

    保重,勿念!”

    ……

    “施主,你真的决定断绝六根,一心皈依我佛了吗?”

    “师父,弟子一心皈依,愿意终生守戒!”

    ……

    古骨龙城北面一块贫瘠的湿地旁,一个僧人缓步朝着一个正在埋头锄地的中年汉子走去。

    “阿弥陀佛,牧云,我回来了!”

    咣当!

    李牧云手中的锄头什么时候落地,他都没有一丝感觉,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一个灰衣僧人!

    “拓跋哥!”

    终于,李牧云双目通红,上去一把抱住僧人,张了张嘴,而后呜呜的哭了出来。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拓跋哥,你终于回来了!”

    “牧云,如今我已经皈依佛门,法号多吉,拓跋哥三字,不必再提了!”

    李牧云流着泪,呆呆地望着多吉。

    “拓跋哥,你,你真的出家了?!”

    多吉尽管双目也发红了,但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

    李牧云愣了片刻,但还是抹了抹眼泪,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和娜索的拓跋哥,走,咱回家,回家!”

    等到了一座黄土瓦房前,李牧云早就喊上了:“娜索,娜索,快出来,看谁回来了。”

    屋门一开,先是跑出来一个三四岁大小,光着屁股的小孩,张开稚嫩的双臂,奔着李牧云就跑了过来。

    “爹,爹回来了,娘,爹回来了。”

    李牧云上前一把抱起那孩子,在脸上亲了一口,而那个小孩儿双手紧紧抱住李牧云的脖子,又奶声奶气说道:“爹,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说着,小孩儿才发现在爹爹身边,还站着一个僧人,正一脸慈爱,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爹,他是谁啊?”

    李牧云急忙把小孩儿放到地上,说道:“身儿,快,跪下,给你拓跋爹爹磕头!”

    小孩儿和多吉同时一愣,但小孩儿还是乖乖跪在多吉面前,磕了三个头。

    “孩儿拜见拓跋爹爹,原来您就是我的拓跋爹爹啊!”

    多吉先是急忙将小孩儿扶了起来,而后一脸疑惑地望着李牧云。

    李牧云这才说道:“拓跋哥,他是咱的儿子,当初我和娜索成亲的时候,定下了个规矩,那就是孩子都有两个爹,一个是我李牧云,另外一个就是他们的拓跋爹!”

    多吉听完,愣了愣神,眼圈再次红了,而这时,小孩儿又喊了声拓跋爹爹!

    多吉双目含泪,一把抱起小孩儿,颤声问道:“乖……乖啊,你叫什么名字?”

    “回爹爹,儿叫拓跋菩身,又叫李菩身!”

    正这时,就见门又打开了,央金娜索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也走了出来。

    “他爹,今儿怎么这么早……”

    没等话说完,央金娜索就如木雕泥塑一般,望着眼前的多吉,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出来。

    多吉抱着小菩身,双目中的泪水早已滚落而下。

    “娜索,我,我回来了!”

    “你……你……”

    央金娜索愣了半晌,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拓跋哥,你,你……”

    说着,抱着孩子就朝多吉扑来。

    央金娜索这一哭,吓的怀里的孩子也开始哇哇大哭起来,而多吉一看央金娜索冲自己而来,慌忙将手一抬,轻轻的扶住了央金娜索。

    本来央金娜索本能地就想扑到多吉的怀中,但却被多吉用手一拦,就觉得一股柔软却强大的力量将自己挡住了一般,继而人也愣在了原地。

    而这时,多吉又伸手轻轻抚了抚摸央金娜索怀中那嚎啕大哭的孩子,他的手刚放到孩子头上,那孩子就不哭了,而是眨着一对儿好奇的大眼睛,望着多吉。

    “拓跋哥,你,你这是……”

    李牧云这时也发觉不对劲儿了,出声问道。

    “牧云,娜索,这就是密宗气功,从今往后,咱们古骨龙城的人,就再也不怕得病了。”

第629章 金钱巨龙

    “多吉,多吉……”

    一座沙漠中的小城,一座只有数百人的小城,却在漫天黄沙中发出了震天彻地的呼喊。

    李牧云和央金娜索也站在人群中,李牧云抱着小菩身,央金娜索抱着小菩心,都激动地和所有人一样,挥舞着高举的双手。

    “爹,娘,多吉是什么意思啊?那不是拓跋爹爹吗?他们为什么叫爹爹多吉?”

    小菩身瞪着一对儿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儿啊,多吉的意思是金刚,是能保护爹,保护娘,保护你和弟弟,保护我们所有人的神!”

    央金娜索亲了亲小菩身的脸蛋,满含热泪地说道。

    “我拓跋爹爹就是金刚,就是保护我们的神吗?”

    李牧云也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对,你拓跋爹爹就是我们的保护神!”

    小菩身眼珠转了转,稚嫩的喊声也随着周围的人一起响起:

    “多吉爹爹,多吉爹爹!”

    ……

    新月如灯,繁星似海。

    多吉亲了亲已经熟睡了的小菩身和小菩心的脸蛋儿,又笑着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李牧云,心中满是舒畅,而后便转身出了房门。

    “拓跋哥。”

    身后响起了央金娜索的声音。

    “娜索?”

    多吉转身,依旧止不住地笑着望着央金娜索。

    “拓跋哥,你回来已经好些日子了!”

    也不知道是喜悦还是因为方才的羊奶酒,娜索的脸红扑扑的,就如天上的新月那般美丽。

    多吉并没有饮酒,只是喝了些酥油茶,但因为开心,脸上也有些红光,此刻一看娜索追了出来,便笑着说道:

    “娜索,你放心,我今后哪儿都不去了,就留在城里,给大家治病,而且还要把我这一趟所有的见闻所学,都交给菩身和菩心。”

    “我知道!”娜索红着脸,用银牙咬着红润的下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拓跋哥!”

    娜索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怎么?”多吉又笑着问道。

    “那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娶我?牧云哥说问了你好几次了,你都没答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娜索低着头,支支吾吾问了出来。

    多吉知道娜索想说什么,不禁苦笑一声。

    “娜索,你不知道,我出去了之后,才知道,这天下间不管哪个国家,不管哪个种族,女人都只能有一个夫君的……”

    “女人只能有一个夫君?”娜索抬起头,满脸都是诧异,但转瞬间,她如月的脸上和如星的双眸中,又洒出满满的期盼。

    “那又如何,我们是古骨龙城人,我是可以同时嫁给牧云哥和你啊,我们不是小时候就说好的吗?”

    “……”

    见多吉没回话,娜索又焦急问道:

    “拓跋哥,你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喜欢我了?”

    “唉!”

    多吉叹了口气。

    “娜索,我和牧云还有你我们从小一起相依为命,我喜欢你,但如今我已经遁入沙门,需持五戒八律,不能娶妻,这是当初我在佛前发下的誓言,如果我破了戒,我历尽千辛万苦学来的本领,就用不了了。”

    “原来是这样啊!”

    娜索神情变的有些黯淡。

    “那这样吧,等你教会了菩身,菩心他们,等他们也能为大家治病的时候,你就娶我,好不好?我和牧云哥都能等你。”

    “娜索!”

    多吉又摇了摇头。

    “我要教菩身和菩心他们的是佛法真理,是与人为善的道理,并不会教他们密宗气功,等他们以后长大,他们还要娶妻生子,还要延续你和牧云的血脉,我们无权决定他们的人生,更无权让他们也像我一样,去做一个持戒的苦行僧!”

    “拓跋哥!你,你真的下定决心,不娶我了吗?”

    娜索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多吉的僧衣,眼圈早已通红。

    “娜索,我本已出家,按说应该既无父母兄妹,更无子嗣后代,但你和牧云我实在割舍不下,更是把菩身和菩心当做我的亲生孩子一般爱护,我感谢佛祖,感谢你和牧云,能让我一个出家人也能有菩身和菩心两个如此可爱的孩儿,这已经是佛祖垂恩了,我实不能再破戒娶妻,不过,我永远都会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牧云当成我的亲弟弟看待,也永远不会离开你们,娜索,你明白了吗?”

    “拓跋哥,我……”

    多吉从娜索手中抽回了衣袖,单掌合十。

    “娜索,如有来世,我拓拔灲不惧贫富,不畏鬼神,哪怕身坠六道,也会寻你,娶你,但今生今世,佛法无情,多吉恕难从命!”

    ……

    “多吉大活佛,多吉大活佛,泉水干了,须弥山的泉水干了!”

    “拓跋哥,这可怎么办啊?泉水干了,城里已经没有水了!”

    多吉已经绝食数日,但眼望着天上的烈日和干涸的大地,依旧不停地朝着须弥山跪拜祈求。

    “我佛慈悲,请赐甘泉于圣山,救我古骨龙城满城百姓,弟子甘愿以身祭法,阿弥陀佛!”

    多吉脚步蹒跚,走几步,一叩首,身后跟着古骨龙城满城百姓,往须弥山而来,李牧云拉着菩身,娜索抱着菩心,走在最前头。

    “爹,娘,拓跋爹爹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他不饿吗?”

    小菩身的话,如同一把刮刀一般,刮在李牧云和央金娜索的心头。

    “儿,你拓跋爹爹是要用诚心恳求佛祖开恩,他是为了我们受难的。”

    李牧云虽然跟小菩身解释,但眼中却难掩担忧。

    “娘,你不是说,不吃饭就会死吗?我不想让拓跋爹爹死,我不想!”

    “不会的,你拓跋爹爹是多吉,是神,他不会死的。”

    ……

    多吉身体越来越虚弱,而每天跟着他去往须弥山拜求的人也越来越少。

    因为没有水,城里已经有人开始脱水病倒了。

    “牧云,菩心怎么样了?还没退烧吗?”

    李牧云满面痛苦,摇了摇头。

    “不光菩心,菩身也起不来了。”

    “佛祖啊!大慈大悲的佛祖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狠心,难道古骨龙城的灾厄还不够多吗?”

    多吉眼望着巍峨的须弥山,满目绝望。

    轰隆!

    地动!

    大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拓跋哥,这,这是银子,满山的银子啊!我们有救了!佛祖显灵了!”

    多吉望了一眼大裂缝中耀眼的白光,一把拉住李牧云。

    “不,牧云,这不是,这不是佛祖显灵,这是地狱罗刹鬼手中的血刀,深渊中的恶兽。”

    “拓跋哥,这是佛祖显灵,有了这些银子,就能去湟州府买水,买好多好多的水,大家都不会渴死了,菩身,菩心也能得救了。”

    “牧云,你听我说,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去,否则,整个古骨龙城就会被血刀斩杀,被恶兽吞噬!你不知道外面世界恶鬼的贪婪,这不是银子,是杀人灭门的钢刀啊!”

    ……

    “娜索,你,你要干什么?!”

    李牧云如同疯了一般,扑在央金娜索身前,紧紧握住央金娜索的那还滴着鲜血的手。

    “拓跋哥,牧云哥,菩心想喝水,他渴,他渴……”

    娜索颤抖着早已干裂的嘴唇,虽是哭音,但通红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湿润。

    “拓跋哥,我求你了,救救娜索,救救菩身和菩心,救救她们吧!”

    李牧云哭着跪在多吉脚下,不停磕头。

    多吉望了一眼李牧云和央金娜索,又伸手摸了摸躺在床上的李菩身和小嘴沾满了鲜血的李菩心,最终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门。

    ……

    十方望着边巴西卜,心肺之中的气息也随之抽动了一下。

    “所以,大活佛你最终去往湟州府,打算用珞珈山下的银子来换水,而恰好遇到了苏大掌柜?”

    “古骨龙城地处大漠之中,无论是将银子运出来,还是将水运进去,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仅凭我一句珞珈山下有银子,谁能相信?!”

    边巴西卜似是而非的回了一句。

    “也就是说,苏大掌柜之所以会出现在湟州府,是事先就知道了珞珈山下的大银矿,而他就是专门奔着大银矿去的?”

    十方猛然转头望向苏宝卿,“大掌柜,为何之前你不告诉我你和宝光如来的真实关系,你全家老少,当真是宝光如来杀的吗?”

    苏宝卿被十方一问,身子猛然一惊,又看了看冷眼望着自己的边巴西卜,又看了看十方和章九乔,最终叹了口气。

    “苏某也知道,如今也瞒不下去了,天王,十大人,不错,珞珈山下的银矿的确是宝光如来告诉我的,但我的全家老幼,也的确是死在他的手中,只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在给关山铜做嫁衣而已。”

    “关山铜?!”

    十方和丹杏一听苏宝卿说出关山铜三字,均是一惊,但还没等十方反应过来,就听苏宝卿又说道:“其实,大人方才所言,只对了一半,钱塘半山之下,的确没有大银矿,但这并不代表,钱塘没有银矿,非但有,而且还是一座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无穷金银山。”

    “钱塘当真有大银矿?”丹杏实在忍不住叫出声来。

    “否则,宝光如来为何不去京城,不去金陵,为何偏偏要到钱塘府来呢?”

    说着,苏宝卿又冲着边巴西卜一躬身,声音哽咽道:“拓跋兄弟,事到如今,苏某也并不想为当年的古骨龙城血案辩白,毕竟,杀死满城百姓的命令的确是苏某所下,但当时苏某也满门被杀,满心都是报仇二字,当时形势已经逼得我无路可选了。”

    “无路可选?就因为你满门被杀,你要报仇,就要用古骨龙城满城百姓为代价,你的妻儿老小冤死刀下,那我问你,古骨龙城满城百姓何其不冤,牧云他何其不冤,娜索她何其不冤,菩身和菩心我那两个无辜的孩儿,又何其不冤?!”

    边巴西卜双拳紧握,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已经深深刺进了手心之中。

    十方一看边巴西卜情绪逐渐失控,急忙向赛盼盼示意,但边巴西卜却冲十方说道:“大人,放心,如今我只想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想报仇,我早就杀了苏宝卿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十方见边巴西卜神情渐渐平静,这才又冲赛盼盼挥了挥手,而后说道:“只要大活佛不再轻举妄动,今日我可以还大活佛一个说法。”

    边巴西卜望着十方,淡淡说了个请字。

    十方环视了一圈,眼光从边巴西卜开始,直到章九乔结束,这才说道:“其实世间所有的悲剧,究其根源,无外乎一个字,钱!钱是权力和欲望的根本,更是所有爱恨情仇的源泉,当无数的钱汇聚到一处,就会变成一条由各种欲望交织而成的金色巨龙,所过之处,吞噬所有,无一幸免,而如今,这条满是金钱的巨龙,就盘踞在这钱塘府。”

    说着,十方先望向了章九乔。

    “天王的悲剧,来源于俞天海和你们的儿子,而造成悲剧的是宝光如来和方万秋,但最根本的还是因为钱所引发的欲望,那就是更多的钱,和用无数的钱去求长生。”

    而后,十方又转向苏宝卿和边巴西卜。

    “大掌柜和大活佛的悲剧,根源就是赤裸裸的金钱。”

    之后,十方又转向了冰哥,“女王的悲剧,也是因为和由钱引发的各种欲望。”

    最后,十方又望了一眼董解元,郭楚望,燕天下,叶梦得和一脸懵逼的梅潭冷。

    “诸位无不是手握重权,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当世英豪,但最终到这钱塘府来,不也都是被这条金色巨龙吸引而来,就算是已死的方万秋还有北上的秦牧,归根到底,也都是为了想占有这条金色巨龙,而这条金色巨龙,也就是苏大掌柜所说的钱塘大银矿!”

    听十方这般一说,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十方继续朗声说道:

    “钱塘地处东南,东临大海,背靠大江,西接湖广,南通闽越,更有京杭运河直通京都,东海之渔盐,闽越之金铁,湖广之陶瓷,加上本身的茶米和丝绸,所谓内府六事,钱塘独占其五,再加之漕运发达,运达八方,仅是赋税一项,就能占到青铜王朝国库收入的十之二三,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能控制钱塘,基本就控制了整个青铜王朝的命脉,这就是苏大掌柜所说的大银矿,的确是一座永不枯竭的金银山。”

    苏宝卿微微点了点头。

    “钱塘之富,天下莫当。”

    “只可惜,这座金山银矿当初一直牢牢握在儒门的手中,纵然连皇帝,都难以染指,同时,因为有着钱塘府的巨大财力支持,所以朝堂上的兵儒之争,儒门一直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兵儒之争?”

    众人听十方说出兵儒之争,更是一脸不解,不清楚十方为何突然提出这朝堂之争,就连章九乔和边巴西卜也都面带疑惑。

    “章天王,大活佛,女王,你们一个出身东海海中湖,一个来自西北边陲,一个来自令丘山,都觉得自己和朝堂之争毫无瓜葛,但真的是这样吗?并不是,因为兵儒之争所争的,并非是由儒门掌权还是兵家掌权,而是这富可敌国的财富,究竟是由谁来掌握!只要你们身处人世,就无法独善其身。”

    十方等众人思索片刻,这才又接着说道:

    “其实也并非只有青铜王朝,就连白银镔铁大锡大狄,古往今来的任何王朝,皆是一理,如今这场五王之争,就是这旷日持久金权争夺的延续,而这所有的根源,都起源于二十年前,洛阳皇宫大内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宦官——关山铜!”

第630章 你是什么?

    十方环顾众人,也不禁注意到了闹春园中那本不该有的静谧,那是一种不正常的安静,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鱼一般,虽然不停地张合着嘴巴,但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此刻,十方清楚,那扼住所有人咽喉的大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必须小心翼翼,不能犯丝毫错误,否则,不堪设想。

    十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将眼光落在了丹杏脸上。

    丹杏回望着十方,虽然方才拓拔灲、李牧云、央金娜索和菩身菩心的故事也狠狠地抽动了她那少女一般怜悯的心弦,她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是拓拔灲,会不会比边巴西卜还要过激,但现在她不想去扰乱十方的心,哪怕一点点。

    因为她相信,十方能解决一切,因为他不像自己这般多愁善感,他总是能用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冷静去思考所有的事情。

    毕竟,就算故事再动人心弦,那也只是个故事,只是个边巴西卜自己的故事,丹杏可以感慨一声,但却无能为力。

    就像混元教和太一道的恩怨一样,自己同样,无能为力。

    十方似乎看到了丹杏眼中的鼓励,这才高声说道:

    “百年前,天下正宗正一道南北二分,混元教日益衰落,或许是自封天下正宗,或许是往日的骄傲,最终变成了颗种子,埋进了混元教徒的心中,重振混元,威震天下,成了这些混元教徒内心的荣光,而当中最为狂热的教徒,登上了混元教主的宝座,但他深知太一道的势力之大,而太一道的根本,就在于当朝天子的宠信,他更清楚,要想重振混元,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推翻青铜天子,从而踏着混乱的阶梯,一步步实现混元教往日的荣光。”

    “但当年虽然青铜疲敝,但朝中儒门人才济济,改化革新,就如同一根坚固的柱子,支撑着这个庞大的王朝,要想混乱,势必就要先毁了这根巨大的柱子,但混元教偏居一隅,要想铲除这根擎天巨柱谈何容易。”

    “与此同时,就在京城洛阳,也有个郁郁不得志的人,委身后宫,潜伏爪牙忍耐,等待着有朝一日,冲天一鸣,震惊天下,但他只有一个人,面对那根巨柱,就如同一只想要撼树的蚍蜉一般渺小无力,微不足道。”

    “但契机却在意料之外不期而至,本来年轻且满腹抱负的先皇突然晏驾,虽然没有儿子继位,但却有个同母胞弟,本应继承皇位,朝局本也不会动荡,但那个忍耐之人却抓住了机会,利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婆媳不和的缘由,说服太皇太后,扶持本来没有资格继位的十一皇子袭成大统,而因为这扶持之功,此人也一飞冲天,直接入主枢密院,成了炙手可热的媪相关山铜。”

    “但当关山铜身居高位时,才发现,自己依旧孤身一人,那些儒门个个满腹经纶,谈笑皆鸿儒,哪会瞧得起自己一个身残之人,而百年来,儒门这根巨柱根深蒂固,掌控着青铜王朝的政经钱粮,单凭自己一己之力,就算有天子撑腰,但要想撼动儒门这根巨柱,无异于痴人说梦。”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远在西北的混元教主符无忌也看到了这个契机,经过深思熟虑,他派了一个人,偷入潼关,毛遂自荐到了关山铜面前,当面献计,双方一拍即合,而这个毛遂自荐的人立即南下,从而掀起了一场震动天下的大灾祸。”

    众人听十方说到这里,心中都是震惊无比,脑子里都冒出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难道当年方十二造反是关山铜和符无忌联手挑起来的?!”

    只不过,像章九乔,董解元这等精通权术之人,虽然心中震惊,但转瞬间,也觉得十方说的不无道理,毕竟,方十二造反这件事,最大的收益人只有关山铜。

    “大人是说,混元教主符无忌派了宝光如来,献计关山铜,而后南下钱塘,煽动方十二造反,从而为关山铜创造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边巴西卜当即冲十方问道。

    “正是!”

    十方毫不迟疑。

    “敢问大人可有证据?”

    “没有!”

    十方依旧立刻回道,语气还是不容置疑。

    “如此大事,大人又没有证据,又是哪来的自信如此肯定?!”

    十方神情坚定,但心中也不免惊慌,只是他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如果能说服边巴西卜,就能避免钱塘再一次重蹈覆辙。

    “就是没有证据,我才能确定是关山铜和符无忌联手,那关山铜和符无忌皆是当世枭雄,又怎可能留下任何把柄呢,否则,这欺瞒天下悠悠之口的事情,又怎可能假借走畦人之手呢?”

    十方说完,双目紧盯边巴西卜,就见边巴西卜垂目沉思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的确如大人所言,宝光如来如果真心保方十二,又怎会收钱塘富户之财后还要杀尽满门,更不会献妖姬和长生不老之术蛊惑方十二自绝其路,最后只要宝光如来一死,天下就无人知道底细了。”

    说完,边巴西卜转头望向苏宝卿,郑重行了一礼,说道:“如今我总算知道苏兄的苦衷了。”

    苏宝卿见边巴西卜冲自己行礼,双眉登时一扬,也急声回道:“拓跋兄弟,你,你,当真能体谅为兄当时的苦衷了?”

    边巴西卜微微点了点头,但转瞬间双目又立了起来。

    “就算宝光如来是用计逼你投靠关山铜,但我古骨龙城何罪之有?更何况我与苏兄有舍命之交……”

    话说到一半,边巴西卜突然神色一黯,竟然说不下去。

    “大活佛,当日苏大掌柜所为,不正是大活佛今日所为吗?当日古骨龙城何罪之有?那当今钱塘府又何罪之有,无非就是八个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边巴西卜再次垂首,口中暗暗念道,脸上尽是痛苦不堪的神情。

    虽然边巴西卜,董解元、章九乔已经明白十方的意思,但其他人还是不清楚这其中的纠葛,因而都把目光投向十方。

    十方见边巴西卜心态动摇,才暗暗出了一口气,而后说道:

    “这二十年看似繁杂纷扰的乱局,其实还是一个字,钱!因为只有有钱,才是谋求一切的基础,儒门之所以能独掌朝政,就是因为钱塘这座关乎着内府六事的江南大镇,试想,如果钱塘一乱,运河不通,不光断了青铜王朝的江南粮道,还有能带来巨量财富的盐铁丝茶瓷,所以要搬倒儒门,钱塘必定首当其冲,符无忌和关山铜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能一拍即合。”

    “的确,只要钱塘一乱,不光能断了儒门的金钱收入,更能给关山铜出兵掌权的理由,而一旦等关山铜打下钱塘,那这内府六事,自然也就牢牢掌握在关山铜的手中,继而关山铜只要挑起于北地和镔铁的战事,手中的兵权就能一直掌握,而钱塘的财富就能成为养兵的资本,最终将青铜王朝的精锐,变成他关山铜的私兵!”

    章九乔此刻也补充说道。

    十方略微沉重的点了点头,

    “所以宝光如来到了钱塘,煽动盐帮头领方十二造访,方十二本就是盐帮出身,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只要宝光如来说朝廷打算剿灭盐帮,方十二为了自保,也会起兵造反,毕竟,手握钱塘,就有了和朝廷叫板的本钱,只不过,方十二并不明白,钱塘的这条金钱巨龙是从何而来,竟然听信宝光如来的谗言,杀尽钱塘富户,竭泽而渔,他并不明白,钱只有动起来,才能形成吸金的巨龙,一旦静止不动,那就是惹祸的原罪,就像珞珈山下那大银矿一般,这一点,苏大掌柜是最清楚不过了。”

    说着,十方转头望向苏宝卿,又继续说道:

    “而这也是我推断符无忌和关山铜早有勾结的根本,毕竟,关山铜只是一介武夫,他需要的只有战争和为供应战争而需要的无数金钱,而符无忌要想让关山铜能一直为己用,只需抓住了钱,就能牢牢抓住关山铜的要害,因为,儒门可是不会心甘情愿提供一文钱给关山铜的。”

    “所以,宝光如来杀我满门,但却单独放苏某一人逃出钱塘,并告知珞珈山银矿,就是为了要苏某对方十二产生滔天仇恨,从而投靠关山铜,并用珞珈山银矿为本,从而源源不断地给关山铜提供金钱开销,最终灭掉方十二!”

    苏宝卿脸色已然变的极为凄然,原来自己也是怀璧其罪,就因为自己有钱,大祸就从天上到来。

    “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事实的确如此,毕竟,谁能比执掌天下银庄的苏大掌柜更能懂得金钱的威力呢?当时连江南在内的半壁江山已经在方十二手中了,如果没有珞珈山的银矿,再加上背后儒门的掣肘,恐怕关山铜的大军到不了钱塘,就已经饿死逃走完了吧?”

    苏宝卿听完,更是苦笑一声,只不过,眼中却微微红了,似乎眼中浮现出当初娇妻爱子的面容。

    但这时,边巴西卜却厉声喝道:

    “苏兄,大人说的这些,那秦牧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当初下令杀死我古骨龙城满城人的真凶,实则就是他秦牧秦会之?!”

    苏宝卿缓缓抬起头来,最终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望着边巴西卜双目近乎喷火,十方也一脸无奈地回道:“如今,大活佛终于明白了,如果古骨龙城不灭,消息必定很快就会传到大锡国,而当时东南王还只是被天子发配到青州军背锅的偏王,而秦牧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郁郁不得志的王府参议,还没有能力能把潘温送到静塞军,而且,当时关山铜正在东南剿贼,青铜王朝也根本没有余力两线开战,对抗大锡国,所以……”

    “所以,我古骨龙城的人就必须死,只是为了给他秦牧拖延时间,好让他能有充足的时间运作,最终获得静塞军的军权!”

    边巴西卜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似乎把十方当成了秦牧一般,冲着十方怒目而视。

    十方并没有回避边巴西卜的怒视,只是苦笑了一声。

    “大活佛,你很清楚,我也是在安溪镇上才第一次见秦牧,可并非是他的亲信,而且,当初符无忌恐怕计划的是关山铜带兵平叛,一旦苏大掌柜挖走珞珈山银矿,立刻就知会大锡国进兵,从而搅得天下大乱,但最终不知道是某种缘故,却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形,我想,这恐怕和秦牧也脱不了干系,至于天星坠落珞珈山,银矿当时已经被挖走,单纯砸出几个大坑,就能让大锡国出兵吗?这其中,恐怕也少不了秦牧的影子。”

    说到最后,十方面带恳切地冲边巴西卜说道:

    “所以,大活佛,你要为古骨龙城报仇,或许苏大掌柜是直接下令人,但他也是受命于人,并非是大活佛要寻觅的真正仇人,更何况,虽然苏大掌柜是钱塘人,但钱塘府和古骨龙城是一样的无辜,更不应是大活佛报仇的对象。”

    边巴西卜听完十方的话,神情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好半天才问了句:

    “这些都是秦牧亲口告诉你的吗?”

    十方摇摇头,“大活佛也和秦牧打过交道,亲口告诉我这种事能是他秦牧的作风吗?”

    边巴西卜又沉默半晌,眼睛也逐渐落在了十方的脸上,更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如今终于知道秦牧为何要离开钱塘了,也终于知道,秦牧为何要把钱塘留给你了。”

    十方也叹了口气,回道:“如果我能说服大活佛,就能保住钱塘府,如果我说服不了大活佛,那就是替罪羊和替死鬼,因为只有我一个,是和五王,太一道,混元教,朝廷,所有所有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并没有任何的利害干系,所以这话让我来说,大活佛才能相信,最后大不了大活佛杀了我泄愤,而后再去找秦牧报仇,如此,钱塘府也保住了,我说的对吗?”

    “不!”边巴西卜当即摇了摇头。

    “不?”

    十方一愣,“那敢问大活佛,是何缘故?”

    边巴西卜一直盯着十方,眼珠都没有动过。

    “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你是什么妖怪?不,都不对,你究竟是什么?你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我是什么?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十方也被边巴西卜问懵了,不知道边巴西卜为何突然问起自己来了。

    “对,你究竟是什么?我不相信,一个年不过二十的幼齿稚子,竟能把他出生之前所发生的种种秘史猜的滴水不漏,而且这些还都是那些天下枭雄相互博弈的权谋之术,董解元,郭才子,苏兄,你们能吗?我更不相信,一个默默无闻的妖怪,就能把人心了解的如此淋漓尽致,章天王,史九仙长,灵福女王,你们能吗?”

第631章 父母之心

    自从十方从方万秋哪里得知了古骨龙城血案之后,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边巴西卜到底想如何为家乡父老报仇。

    或者说,边巴西卜要复仇的对象是谁?

    之后,通过种种推测,尤其是万代儿作为苏宝卿名义上的儿子,被吸血恶鬼杀死之后,十方将目标锁定在了苏宝卿身上。

    但是,因此而产生了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那就是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边巴西卜为什么不对苏宝卿下手,这毕竟是不共戴天之恨。

    左思右想,再加上边巴西卜关于观世大自在菩萨将要现世的说法,十方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边巴西卜不是不对苏宝卿下手,而是,他复仇的目标并不仅仅是苏宝卿一人或一家。

    毕竟,古骨龙城满城全灭,虽然小,但那也是一座城池,如果只杀了苏宝卿父子,也不过就两条人命,如果边巴西卜觉得不够抵偿古骨龙城一城之命呢?

    如果,边巴西卜的目标是一城换一城呢?

    这个想法虽然疯狂,但在十方的眼中,边巴西卜不就是个疯子吗?这世上任何人,如果眼睁睁看着生自己养自己的家乡故土,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恐怕都会疯狂吧!

    只不过,对此,十方却一筹莫展。

    道理很简单,珞珈教势力太庞大了,而且,已经对边巴西卜到了一种狂热的地步,且不说自己可能根本没能力杀死边巴西卜,就算能,但真要杀了他,势必会引起珞珈教的暴乱,如此,就算暴乱最终被镇压下去,死的人恐怕也绝对少不了。

    到时候,且不说七大瓦子会损失惨重,叶梦得也会因此被朝廷降罪革职,倒不是十方对叶梦得多有好感,而是如果到时朝廷借机调来一个关山铜的嫡系来统管钱塘,对自己恐怕是大大的不利。

    如今关山铜权势滔天,而钱塘富足,如板上鱼肉,但因为有叶梦得在,尚能多方打点,维持现状,毕竟,叶梦得政绩斐然,这些年对朝廷供奉不断,关山铜想要抓其一招之错,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如果钱塘一乱,叶梦得势必获罪,而钱塘这块儿肥肉,关山铜绝不可能不顾。

    另外,三年时间,恐怕还不足以让关山铜完全忘记了自己,再加上当初那个假宝光如来的小妾,如今堂堂的广阳郡王妃,一旦让他们得知自己就在钱塘府,会不会放过自己,可就很难说了。

    再加上,秦牧如今已经北上,全力应付白银帝国会猎河间,就算到时候他想要保自己,恐怕也鞭长莫及,毕竟,钱塘暴乱,这可不是杀人放火,偷盗抢劫的小事,而康王又是钱塘名义上的封王,到时候秦牧真会为了自己和关山铜发生直接冲突吗?

    十方就算是真傻,也知道答案,自己和康王,车和帅,傻子也知道丢车保帅。

    还有更关键的一点,钱塘一乱,难保令丘山不会借机大举到来,毕竟,碧桃最后的痕迹就是到了钱塘府,而蟒苍王也是死在钱塘的。

    所以,结论就是,钱塘一定不能乱,但要想钱塘不乱,边巴西卜就没办法处理,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因为,边巴西卜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要毁灭整个钱塘府吗?

    最终,十方只能孤注一掷,铤而走险,选择去联合章九乔,虽然当时十方还不知道半山下面到底有没有大银矿,但至少有一点,章九乔是不想让钱塘毁灭的,否则,又何必还要参选万花会,只要她和边巴西卜联手,自己根本无法抵挡。

    等十方了解了章九乔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解救俞天海,再加上那份伪造的宝光遗书,十方也彻底明白了边巴西卜的意图。

    要想毁灭整个钱塘府,有什么是比放出来一个被封印在正一阵下面的绝世大妖怪更简单快捷的办法呢?

    所以,半山下面并没有银矿,有的是个能毁天灭地的大妖怪,而边巴西卜就是为了放出这个妖怪,才处心积虑,伪造银矿谣言,利用章九乔救夫之心和冰哥的救姐之心,好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当十方在大榕树中,将所推断的一切,告诉章九乔后,章九乔也陷入了犹豫。

    毕竟,救回夫君俞天海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夙念,但如果十方说的是真的,就算救出俞天海,到时候,正一阵开,大妖现世,恐怕自己和俞天海,还有聚宝盆,也都会跟着钱塘一同陪葬。

    双赢,可以,但单纯的被利用,甚至被利用后还会死,章九乔当然不是一个傻子,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这才答应和十方联手,一起对付边巴西卜。

    而十方的计划是,先救出碧桃,并且将祸水东引,把边巴西卜的满腔怨恨引到秦牧身上去,毕竟,秦牧是如今唯一不在钱塘府的五王,而当初命令苏宝卿杀人的,也正是秦牧,倒也没冤枉了他。

    如此,就不必与边巴西卜和珞珈教发生正面冲突,边巴西卜想要报仇,自然会去找秦牧,如此,钱塘的风险将会降到最低。

    至于秦牧,十方并不担心,或许,自己走的这一步棋,秦牧也早就算到了,所以,他才会在万花会前,离开钱塘府,而钱塘府才是秦牧最为关心的,不容有失,想必,秦牧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应对。

    甚至,十方还想过,就算边巴西卜最终杀死秦牧,或者和秦牧同归于尽,也并非是什么坏事,这两个人可以说都是顶尖的疯子,而疯子,是没办法用常理衡量的,而顶尖的疯子,往往只会给世间带来灾祸而不是福祉。

    如果一切真能如自己所想而实现,边巴西卜离开钱塘北上去找秦牧复仇,自己也救下了碧桃,之后就带着碧桃、丹杏和阿丑离开这是非之地,把钱塘府全部交给章九乔和冰哥,让她们自己想个稳妥的办法解救至亲。

    至少,有个大妖怪在正一阵下压着,章九乔和冰哥也不会傻到在毫无对策的情况下真去解阵,就算最终不能救出至亲,但同在一城,同在一山,也不失为一种陪伴了。

    对此,十方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之后自己远走高飞,也管不了什么了,正是,我走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而一切,看似也都按着十方所想而一步步实现了,唯一有偏差的是,十方曾求章九乔放过阿丑,不要让阿丑妖化。

    但章九乔只说,她会极力劝阻阿丑,但最终还是要看阿丑自己的决定,因为,月下昙之种,已经种下去了,至于会不会破土发芽,已经不是章九乔所能决定的了。

    这世上哪一个女子,不想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展露出自己最美的一面呢,哪怕付出所有!更何况,要想救你那碧桃妹妹,也只有已经变成月下昙的阿丑才能做到。

    这是十方离开前,章九乔最后说的一句话,十方不是女人,但他也明白,只有木才能克土,可能,这也是一种无奈吧。

    当最后,一切看似都按照十方计划的一步步完成时,最终也让边巴西卜明白了,真正的仇人是秦牧时,边巴西卜却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

    “你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十方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的。

    “我是什么?我当然是人了!”

    但让十方更意外的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边巴西卜的这个问题给问愣了,包括丹杏也不例外。

    因为这个问题,丹杏也曾经不止一次扪心自问,后来,丹杏把原因归结到诹取身上,毕竟,诹取是走畦人的挂头。

    龙虎山曾记载,六魂幡会记录历代走畦人的所见所闻,而挂头,就是把这些见闻传授给新一任走畦人的桥梁。

    所以,十方虽然年纪不大,但有了挂头,就有了无可估量的千百年间的见识,所以,他才会如此的与众不同吧。

    十方虽然不明白,边巴西卜为何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但他见所有人都面带疑惑地望着自己,也不禁回道:

    “大活佛,我当然是人了,这还有什么疑问吗?为什么年轻就不能猜出这所谓的秘闻,就像我刚才说的,天下诸事,无外乎一个字,钱,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能拨开迷雾,看清真正的目的和动机,这也并非是什么不得了的稀奇事吧,一切不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那般简单吗?”

    边巴西卜只是静静的望着十方,双眼微微侧目,嘴里也随之念道:“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还真是个简单到了极致的理由啊!”

    见边巴西卜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古怪,十方也不禁再次提高了警惕,因为,如今这般情景,是自己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边巴西卜已经相信了毁灭古骨龙城的真凶是秦牧,但丝毫没露出悲愤之意,反而竟和自己探讨起人生了?

    这,不会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吧?

    “你说的是没错,无论是人还是妖怪,自打一出生就受本能驱使,饿了会找吃的,渴了会找水喝,但这也紧紧是本能,而这世间的规则,难道真就简单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吗?”

    “大活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否认,因为人与妖本身就有巨大的差别,就是人与人之间,妖与妖之间,也会有万千不同的欲望而交错繁复,但归根结底,只要明白了诉求为何,无论人还是妖,其时都是有迹可循的。”

    “有迹可循?当真如此吗?”

    边巴西卜嘴角突然往上翘了一翘,用一种极为淡然却丝毫不平静的声调说道:

    “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这不管是人还是妖,的确是一出生的婴儿就有的本能,这是为了要活下去,但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来说,你把方万秋平安姬的故事讲给他听,你把章天王贤伉俪的故事讲给他听,你把女王和她姐姐的故事讲给他听,你把我和牧云、娜索的故事讲给他听,他会懂吗?更别说秦牧的故事了!”

    边巴西卜突然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出来,整个把十方给问懵了。

    “不是,大活佛,你这不是纯粹杠精吗?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连话都听不懂,哪里能明白这些故事的含义呢?我说的饿了要吃饭……”

    没等十方说完,边巴西卜摆摆手打断了十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好,就算不是婴儿,就是你十方,你听得懂话,你甚至还能由此推断出没有任何人亲口说出的事实,但我想问你一句,你真的听得懂这些故事吗?”

    十方算是彻底懵了,心说这边巴西卜的确是疯的不轻,这些我可都是听当事人亲口所言,又岂能不懂。

    “我自然懂得,否则……”

    “不,你根本就不懂!”

    边巴西卜再次打断了十方的话头。

    “别说你不懂,就是你身边的杏仙子,丘大瓦子,凤芙蓉,班妃,他们其实也不懂,因为,你们并不是方万秋和平安姬,并不是章天王和俞天海,并不是女王和她姐姐,并不是我边巴西卜!”

    丹杏、阿丑、丘山还有大凤此刻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边巴西卜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方更是无奈地摊开手,“大活佛,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情感叫做共情吗?就算我们不是你们,但并不阻碍我能明白你们的感受和心理,这可无关于年龄的大小,更无关于是人还是妖怪!”

    “共情?”边巴西卜终于咧开嘴唇,哈哈大笑起来。

    “共情的前提,首先不就是这个共字吗?你说共情,那我问你,你和杏仙子也好,班妃和凤芙蓉还有丘大瓦子也罢,你们哪个有过自己的孩子,知道孩子对父母意味着什么吗?不,你们不知道,甚至,你们连兄弟姐妹都没有,所以,你们也无法和女王共情,如此,你哪里来的共,没有共,又何来共情?!”

    “我……”

    十方还真被边巴西卜这胡搅蛮缠之言给说没词儿了,毕竟,不为人父母,焉知父母之心。

    边巴西卜并没有等十方想出什么反驳之言,紧接着说道:

    “我承认,你十方很有见地,很聪明,甚至聪明到了有些令人恐怖的地步,这也就是为什么秦牧会把你留下来的原因,你别说你自己没发现,其实你和秦牧很像,甚至像到了如同一脉相承的亲父子一般,但很可惜的一点是,秦牧他也没有孩子,你更没有,所以,对于方万秋和平安姬也好,天王和我也罢,你和秦牧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一件事,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刻,十方隐隐间,心中开始冒出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所以,最终,你只是凭借着简单到饿了吃,渴了喝的原则,自以为是的以为,方万秋和平安姬,天王、还有我也不过只是一个个简单的故事,虽然或许令你生出些许感慨,些许唏嘘,但终归只是一个与你无关,别人的故事而已,但你却不明白,对于我们,这可不是故事,我们没有任何感慨,没有一丝唏嘘,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和永远无法释怀的痛苦!”

第632章 春江水沉沉

    “无尽的绝望和无法释怀的痛苦。”

    边巴西卜的声音低沉,嘶哑,高大却单薄的身躯不停地颤抖,似乎的确承受着巨大的绝望和痛苦,这是一种无法承担的悲戚,只是十方此刻,真的不知道,边巴西卜言语中的绝望和痛苦来源于何处。

    李牧云和央金娜索吗?李菩身和李菩心吗?

    似乎是,似乎又不太像。

    正当十方还在思索的时候,就见边巴西卜一伸手,将身上的短襦单衫一把撕碎,露出那如骷髅一般干瘪的上半身来。

    在皎洁清冷的月光下,就见边巴西卜的前胸,后背,肚子,手臂之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道翻着血红色皮肉的裂疮,在那每一道裂口之上,爬满了数不清的白色蛆虫,密密麻麻,蠕蠕而动。

    那些蛆虫,半截扎在皮肉之中,余下的半截露在肉外,摆动着令人作呕的灰白色身体,不停地吞食着暗红色的血肉。

    此刻,边巴西卜就如同一具早已腐败,生满了蝇躯的死尸一般,只不过,这具“死尸”的主人,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十方望着边巴西卜身上的伤口,也不禁长大了嘴,而众多女子,更是惊叫出声,纵然是章九乔和董解元,也不禁面色惊惧。

    “这,这就是你那绝望和痛苦的根源吗?大活佛?”

    十方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如此多的蛆虫,遍布全身,啃咬着血肉,只看着,似乎就能体会到那种难以名状的痛苦,纵然古往今来,恐怕任何酷刑都难以与之比拟。

    “十大人,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我绝望和痛苦的根源,我已经记不清楚多长时间了,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遭受着万虫噬身的痛苦,你知道吗,方万秋和平安姬双双毙命的时候,我心中是何等的羡慕,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像他们那样一死了之,或许,在你们的眼中,心中,这不过又是一个虽生不如死的,但也不过只是别人的故事,但这个故事,根本就不是那种简单到饿了吃,渴了喝,痛苦和绝望的终点是死亡的那种解脱,因为除了饿了吃,渴了喝,还有一种东西,无关于人和妖怪,它叫做爱。”

    尽管从一个出家人口中,说出爱这个字眼,不免让人会觉得不伦不类,但此时此刻,望着边巴西卜如同鲁缟一般遍布蛆虫的躯体,包括十方在内,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种神情——触目惊心!

    “江水春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娜索,牧云,等我做完这最后的承诺,就能去见你们了!”

    随着边巴西卜口中喃喃,就见他身上那些弯曲不停的蛆虫,瞬间结成虫蛹,依旧全都嵌在肉中,继而蛹破,化作无数红头青翼苍蝇,嗡嗡之声顿起,就将白玉台上的众人给围住了。

    还没等十方喊赛盼盼和冰哥有所应对,就见有两只苍蝇,直直地飞进了十方的鼻孔之中,十方只觉得鼻尖一痒,顿时眼前的人和景物就开始发生了变化,无论是白玉台还是台上的所有人,都开始扭曲变形,耳中只听到一声丹杏的惊叫,十方便像是一头掉进了一股冰冷和温热混杂的水潭之中,无法呼吸,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更是漆黑一片。

    尽管十方不停的伸手挣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能阻止自己沉溺在这忽冷忽热的水中,但却只是徒劳无功,随着身体越陷越深,意识和灵魂,似乎也渐渐被黑暗所吞食。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死了吗?”

    在这如同下沉的感觉中,十方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收心,快念咒!”

    冥冥之中,十方脑子里似乎响起一个声音,只不过这声音貌似极为遥远,以至于他并不能听的清晰。

    “好像这声音说念咒?念什么咒?”

    十方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眼前黑暗中似乎开始出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模糊景色,但由于身子沉的太快,根本无法看清任何。

    “快,念咒!”

    那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好像更遥远了一些,但十方的确听的是念咒二字!

    “念咒?到底念什么咒!”

    “念咒!十方!”

    “十方?十方!”

    十方脑子一激灵,混沌中仅剩的一丝空明中,似乎站着个眼熟的白衣道人。

    “十方,十方,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罪人实可哀,我今说妙经……”

    十方脑子里猛然想起,似乎这个道人不记得何时传授了自己一篇咒语,尽管名字已经记不起来了,但奇怪的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此刻十方却记得清清楚楚。

    随着脑子里咒语声声响起,十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总之,自己的身子似乎沉的慢了,因为,眼前那些光影渐渐开始清晰了起来。

    最终,脑子里的声音消失,眼前再次出现了清晰的画面,只不过,耳中却多了声声的嗡嗡轻响。

    “这是哪里?好像是雨后村的破窑洞,不对,我那破窑是黄土,没有这么多沙子啊,而且,我怎么看不见自己的身子和脚?就好像只剩下一个头飞在半空一般?”

    这个想法瞬间让十方吓了一大跳。

    “难不成,我变成了诹取了?!”

    十方左右上下来回观看,的确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四肢,只能看到下面地面上的层层黄沙。

    “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

    尽管十方一时间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但此刻,除了双耳边的嗡嗡声,眼前破窑中,还响起了一声声犹如黄莺一般清脆的女声。

    “是谁啊?”

    十方努力想伸头高喊,但自己的声音似乎只存在在脑海之中,耳朵里,只有那不停的嗡嗡声以及破窑中那女子朗朗的诵诗声。

    虽然无法喊出声音,但十方却发现了,自己好像真的是飞在半空一般,而且可以随心所欲的上下高低,前进后退,因而便进到了破窑之中。

    等飞进破窑,就见地上坐着个穿着烂皮袄,灰布棉裤的小女孩,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五官却极为清秀,模样可爱动人。

    在女孩儿面前放着三只破陶碗,这个小女孩正在用一只碎瓦片,将其中一只破陶碗里的已经发霉发馊的稀汤平分在另外两只陶碗里。

    而小女孩嘴上依旧念叨着:“江水春沉沉……”

    “小姑娘,你是谁啊?这里是哪里?!”

    十方又尝试着大喊,但那个小女孩没有丝毫回应,依旧做着手中的事情。

    “她看不到我,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正当十方疑惑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已经将汤水分完,而后捧着自己的那一碗,望着里面黄澄澄的稀汤,想了想,而后又将自己碗里的汤水,平分倒进了另外两只碗中。

    “拓跋哥和牧云哥他们要出力干活,不吃饱可不行,等他们回来,我就说我已经吃过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很聪明!”

    说着,那小女孩伸出如嫩笋一般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碗里剩下的残汁,脸上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

    “拓跋哥,牧云哥?难道这小女孩儿是央金娜索?”

    十方整个惊呆了,但还没等他缓过神,那小女孩猛然一抬头,似乎发现了十方一般,紧接着抓着手中的破陶碗,照着十方就是一下。

    “哎呦!”

    在昏迷之前,十方只听到一声:“该死的臭苍蝇,不准偷吃拓跋哥和牧云哥的饭……”

    “臭苍蝇?!”

    等十方再次苏醒过来,就觉得头疼如裂,但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差点又一头栽了下去。

    就见破窑里多了三个人,那个小女孩儿如今直直躺在地上,旁边跪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儿,同时一脸担忧地望着面前一个长相凶恶的大和尚。

    “师……师父?!”

    等十方看清那大和尚的长相,就觉得心肝都要裂开了,那大和尚不就是在黄觉寺中自己的师父静空吗?!

    十方本能就想扭头飞走,但眼前的情景却又让他好奇心起。

    只见静空用手抵住那小女孩的头顶,脸色苍白,额头不停冒出汗珠。

    “这不是边巴西卜说的曾经有个大活佛救了央金娜索吗?难道救了央金娜索的是师父?!”

    这下十方可抑制不住好奇心了,但他不敢太靠近静空,只能高高飞在空中,等着一对儿眼睛盯着下面。

    “不可能吧,师父竟然会救人,这怎么可能呢?”

    尽管十方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情景,但随着静空一声阿弥陀佛,小女孩吐出了毒水,叫了一声拓跋哥和牧云哥,十方也不得不信,眼前的确就是当年央金娜索中毒被救的情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十方满腹疑问,直到静空起身出了破窑,十方这才忙不迭的跟在静空的后面。

    等飞出来,就见静空大踏步直奔西北,十方全力在后面跟着,等到了一处空地,就见静空突然哎呦一声惨叫,而后坐倒在地,伸手一拉身上的灰布僧破,露出筋肉如虬的肩头。

    就见静空肩头之上,粗糙的皮肤猛然开裂,显出一道三寸长的口子,但却并没有血水流出,只是在那裂口皮肉上,爬着几条灰白色的小蛆虫。

    “阿弥陀佛,罪孽,罪孽!”

    静空轻轻抬手,将皮肉下的蛆虫轻轻拿起,而后一只只放在地上,这才将僧袍穿好,刚想起身,突然一转头,冲着十方厉声喝道:“你怎么跟来了,你都看到了吗?”

    本来静空就长的凶恶无比,而十方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位当年的师父,因而这一声大喝,十方好悬没吓死,但这时,就听身后响起个小男孩儿的声音

    “大活佛,我想求大活佛教我这密传气功之法!”

    十方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叫拓拔灲的男孩儿就在身后,尽管也被静空一声大喝吓的不轻,但立刻就跪倒磕头。

    “你想学大冬宫寺的气功?”

    静空望着地上跪着的拓拔灲,脸上阴晴不定。

    “是,弟子想学!”

    “为什么?”

    “因为可以不用药石,就能治病!学会了,就能给得病的人治病。”

    拓拔灲小声回道。

    静空只是望着拓拔灲,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中的神色却从起初的惊怒渐渐变得柔和了。

    “你是想学气功,治病救人?”

    “是,弟子想学,望大活佛成全,古骨龙城只有一个米大夫,已经上了年纪,马上就要回家乡了,而且这里只有沙子,不产药石,等米大夫一走,就没人会看病了……”

    拓拔灲虽然声音诺诺,但语气却极为坚定。

    静空又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依贫僧看,你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方才那个小丫头吧,如果是这样,那你可学不得气功!”

    “为什么?!”

    拓拔灲不解的望着静空。

    “因为密传气功,需一生保童子之身,皈依佛门,方能习得,其过程,更是凶险无比,而你心中是为一女子,恐怕会坠了歧途。”

    “不是吧?这是我师父静空能说出的话吗?劝别人不要误入歧途,他绝对不是静空,也不对啊,就我师父这模样,估摸天下也再找不出一个像他这么凶的和尚了,这分明就是静空,我绝不会认错的,难道,我师父还有个什么孪生兄弟吗?”

    十方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拓拔灲也低头思索,而后回道:“大活佛,弟子不怕凶险,如果大活佛能教我气功,我宁可拜大活佛为师祖,自此拜入沙门,一生保童子之身。”

    “你当真下定决心了?”

    静空又问道。

    拓拔灲这次坚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答应娜索妹妹长大了要娶她,但如果还没长大,她就死了,不,我不想她死,我想她好好活着,就算我食言了,还有牧云弟弟陪她,我下定决心,愿意跟大活佛习练气功。”

    虽然拓拔灲语气坚决,但静空却摇了摇头。

    “小子,男子汉大丈夫当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你既然答应娶人家为妻,又怎能毁约,如果你连自己的承诺都做不到,我佛又如何能相信你会一生敬佛,准你皈依沙门呢?”

    “这……”

    拓拔灲没想到静空会说出这番话来,当然,十方更想不到了。

    “大活佛,如果我承诺,从今往后,除了娜索,我再不毁约食言,当真做到一诺千金,大活佛能收下我吗?”

    拓拔灲近乎于恳求般说道。

    “哦?你当真决定如此?”

    “是,弟子决心如此!”

    “那好,你发个毒誓来,如果今后再有毁约食言,又当如何?”

    “大活佛在上,如果弟子再有毁约食言,就让我万虫噬身,最终被吸干全身血肉,化为一具骷髅!”

第633章 郎亦坏人心

    静空听拓拔灲立下重誓,似乎也有些惊异,但望着拓拔灲坚定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

    “你姓拓跋,应是出身大锡国的人吧?你那两个小伙伴却是一个青铜一个大狄后裔吧?”

    “回大活佛,弟子祖上的确是大锡国人世,但却出生在古骨龙城,牧云弟是青铜后裔,娜索是大狄国的后人。”

    拓拔灲虽然不明白静空突然问自己三人的出身是有何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原来如此,那你认字吗?”

    静空并没有接着方才的话题,又问道。

    拓拔灲摇了摇头,神色间似乎还有些羞赧。

    “我们三个只有娜索认识几个字……”

    静空又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如果你真想皈依我佛,贫僧就先传你一部金刚经,待你有所悟之后,是要去往大冬宫寺,还是放弃留在古骨龙城,皆有你便,但无论如何,你方才已经发过毒誓,切记,今生不可再毁约食言,尤其不可对佛陀毁誓!”

    “是,不过,大活佛,你现在不教我气功吗?”

    拓拔灲脸上露出急切之色。

    “时机未到,等你领悟了这部金刚经,如果决定去往大冬宫寺,自会有人传你气功。”

    说完,静空便口传拓拔灲金刚经,并一一讲解。

    十方此刻也是满腹疑问。

    “这真的是师父吗?教人向善,重守承诺,还传经?为何在我的印象中,师父只是个用阴煞摩罗杀人越货的凶僧呢?嗯?阴煞摩罗?”

    十方不由得一愣。

    “记得当初张先生说过,阴煞摩罗是西狄阴宗的炼煞之法,师父会气功,那自然也是到过西狄大冬宫寺的,很可能就是那里的和尚,无论阴煞摩罗和气功,可都和西狄有关,那为何张先生说,师父从未去过西狄呢?”

    十方略微思索了片刻。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徐有才和师父早有勾结,做个假的官凭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师父又会萨巫教的噬魂咒,他和萨巫教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最终为何勾结关山铜和徐有才要害死张先生呢?”

    这些问题,十方依旧无法解答,关键是,自己现在也根本无法用言语询问,不过,就算自己能问,看样子这状况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恐怕静空也回答不了。

    “这么说来,我和边巴西卜还是师兄弟了?”

    十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自我解嘲。

    “现在最关键的是,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怎么念了几句咒语,却变成了如今这个状况了,也不知道如今万花会是什么情况了,杏儿她们会不会有危险,不过,料想有章九乔坐镇,赛盼盼和冰哥也在,应该能制得住边巴西卜吧?”

    十方对静空传授边巴西卜金刚经毫无兴趣,因而一边瞎琢磨,一边在周围乱飞,只是他并不敢太靠近二人,毕竟,如今自己毫无招架之力,方才被娜索一瓦片就给拍晕了,要是太靠近,保不齐就被静空给一巴掌拍死了。

    “嗯,什么东西,好香甜啊!”

    正当十方有气无力地飞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别样的气味,瞬间勾得他全身发痒,迷迷糊糊就落了下去。

    “软软的,香香的,好像娘做过的枣泥糕一样。”

    等十方一头栽进一坨软乎乎发黄的奇异物体上时,就觉得一股难以抵抗的疲惫袭满全身,似乎自己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静空和拓拔灲也并没有发现,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有一只红头苍蝇,一头栽进了一泡新鲜的米田共之上,就再也没爬起来。

    ……

    “唔……”

    十方睁开眼睛,想伸个懒腰,结果整个身体又飞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了,师父呢?边巴西卜呢?”

    十方四下望望,已经没有了静空和拓拔灲的身影,除了还是那满地黄沙,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过。

    十方胡乱飞了一圈,只看到一些人穿着各异的服饰,或种田,或做工,其中并没有静空的身影,最后只能无奈地又飞回了破窑。

    “拓跋哥,你在想什么,怎么又发愣呢?”一个身材窈窕,面如清荷的豆蔻少女,俯身在一个英俊高大的男子面前,一双如湖水一般清澈的大眼睛,努力笑盈盈地望着。

    “娜索,拓跋哥肯定又是琢磨那金刚经呢,这还用问?”

    旁边一个身材魁梧,身材壮实的男子,一边用石头磨着手里的锄头,一边笑呵呵说道。

    “娜索,拓拔灲?我这是睡了多久,他们怎么一夜之间,都长大了?”

    十方惊的是目瞪口呆。

    “我知道。”娜索撇了撇嘴,语气中却颇为无奈,“自从大活佛救了我之后,拓跋哥就跟丢了魂一般,连我们都不怎么搭理了。”

    “你还说拓跋哥呢,你不也是,自从当年米大夫教你了那首什么春江水沉沉的诗,你不也常挂在嘴上,念着念着,就开始发呆了吗?”

    磨锄头的汉子又憨厚地笑道。

    “牧云哥!你又笑话人家!”

    娜索似乎有些羞赧还有些气恼,红彤彤的小嘴也嘟了起来,这又嗔又甜的容貌,就连十方也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李牧云更是痴笑着望着娜索,“对了,娜索,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娜索脸一红,眼中却露出一丝窃喜之色。

    “不是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你和拓跋哥就是双竹林,我就是春江水,我本来静静的流淌,毫无波澜,结果就是你和拓跋哥,既坏了我静静的水色,又坏了人家的心。”

    “嘿嘿,我知道,但我就喜欢听你说,一遍遍地听你说。”

    李牧云摸索着锄头,痴痴地望着娜索,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迷恋的笑容。

    “就数你最坏了,哼!”

    娜索白了李牧云一眼,又转头望向如入定一般的拓拔灲。

    “拓跋哥,我不是说你坏,你可别多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拓拔灲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拓跋哥,这句我可真不懂什么意思了?你能跟我讲讲吗?”

    见娜索神情一变,李牧云急忙打圆场似的说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不懂也无妨。”

    拓拔灲站起身,自顾自出了破窑。

    “妹妹,你千万别多心,拓跋哥就是沉迷佛经而已,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央金娜索望着拓拔灲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出声,只剩下一脸的落寞。

    ……

    “我难道就要一直做只苍蝇,每天看着边巴西卜他们三个的三角恋一直看到天荒地老吗?”

    一晃几天过去了,十方再也受不了了,但却又无可奈何,而且,城里也再也看不到静空的身影,他也曾想飞出古骨龙城,大不了飞到钱塘府去,但当望着四周一片如死寂一般的沙漠后,他又没这个胆了。

    不过这些日子,十方大体也明白了,拓拔灲、李牧云和央金娜索的关系。

    他们三个都是生在古骨龙城,祖上分别来自大锡、青铜和大狄,但父母却无一例外地在他们小时候都去世了。

    换句话说,他们三个都是孤儿。

    因为古骨龙城的恶劣环境,这里的人们倒也没有什么种族之别,毕竟,相互扶持,才能在这大漠深处生存下去。

    尽管满城百姓彼此和睦,同心对抗艰苦的环境,但毕竟条件太差了,别说三个孤儿,就是每天辛勤劳作的大人们,也经常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而更令人绝望的,就是疾病,哪怕一丁点的小病,在古骨龙城也大概率会死人。

    当初赖好还有个庸医米大夫,但如今……

    所以十方倒也能理解拓拔灲的心思,毕竟,就这些时日,他就亲眼目睹了好几个因为不起眼的小病而最终死亡的事情了。

    而每一次,拓拔灲都会不停地念经,或许是为了超度,也或许是为了寻求自我的心里安宁。

    这一夜,又是一轮新月。

    城里刚又出了殡,拓拔灲又在彻夜念诵金刚经。

    星光漫天,月轮之下,央金娜索端了个陶罐,到了拓拔灲近前。

    “拓跋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拓拔灲并没有停下来,甚至都没看一眼央金娜索。

    央金娜索姣美的脸庞上映着月光,但神情却是无比地落寞。

    “唉!”

    央金娜索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却听身后拓拔灲淡淡说道:“娜索,我决定了,明日就走,去往西狄,拜求活佛,传授气功,你告诉牧云弟一声就行了,也不必送我了。”

    央金娜索浑身一颤,瞬间转过身来,想要伸手去抓拓拔灲,但手却僵立在半空,同时几滴如碎钻一般的清泪,已盈盈在双目之中。

    “你,你真要走吗?”

    好半天,央金娜索才问了一句,而拓拔灲却再次闭上了双目,并没有回答。

    望着已经入定的拓拔灲,央金娜索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拓跋哥,你还记得当初,米大夫给我们念的那首诗吗?你当时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要去那有石路玉桥,有如烟细雨,有西子湖畔,有烟波大海,有竹林,有竹叶的钱塘府,你说你要买一碗状元红,买一碗女儿红,你喝状元红,我喝女儿红,喝完,你就娶了我,直到我们死了,再一起埋到钱塘江边,你都不记得了吗?”

    拓拔灲依旧没有回应,默默地念着金刚经。

    “难道,你为了你心中的佛,就不要我了吗?”

    央金娜索已经哽咽起来,泪水也啪啪不停地往下掉,落进黄沙之中,似乎也落进拓拔灲的心中。

    “拓跋哥,你难道不知道吗,从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飞到了钱塘府,期盼着你允诺给我的一切,但如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拓拔灲依旧无动于衷。

    “拓跋哥,你不要走,你不要不要我,我……我……我把我所有都给你,好不好,不用等到钱塘府,就现在,拓跋哥,我全都给你!”

    央金娜索说着,伸手解开了腰间的衣带,脱去了裙袜,火热且颤抖的胴体,如一枚火种一般,投入了拓拔灲的怀中。

    拓拔灲这才猛然睁开双眼,双手一推,就将央金娜索推了出去,少女的身体跌落在黄沙之中,沾满了细细的砂砾。

    “娜索,我早就说过,今生我们无缘,你好自为之吧。”

    拓拔灲紧闭双目,转身就要离去。

    “拓跋哥,你,你别走,你不是信佛吗?不是慈悲为怀吗?不是众生平等吗?你能一心救满城百姓,难道就不愿意救救我吗?你不知道吗,我的心坏了,我的心早就已经坏了,你就真的见死不救吗?”

    拓拔灲脚步顿了顿,而后快速消失于夜色之中。

    “江水春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拓跋哥,我的心早就坏了,坏了啊,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央金娜索绝望地望着拓拔灲离去的方向,泣不成声。

    “嗯?边巴西卜不是说,他走的时候,还允诺了回来要娶央金娜索的吗?只是后来在大冬宫寺皈依佛门,才写信告诉李牧云和央金娜索了,怎么这时候就如此决绝,这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呢?”

    十方也望着拓拔灲离去的方向,疑心重重。

    “如果如今我看到的是真的,当时边巴西卜为何要说谎呢?似乎这个谎言说不说,和结果并没什么区别啊,那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

    拓拔灲走了,无声无响。

    十方却没跟着飞走,本来十方觉得自己应该跟着拓拔灲一起来开古骨龙城的,但到了城门,十方发现,自己飞不出去,就如同有个无形的结界一般,将他封印在了古骨龙城里了一般。

    而央金娜索哭了三天,李牧云劝了三天。

    三天后,央金娜索擦了擦眼泪,冲李牧云说道:

    “牧云哥,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吗?我给你!”

    李牧云好半天没吭声,但眼看着娜索脱得一丝不挂,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十方叹了口气,转身飞出了破窑。

    但让十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夜里,央金娜索就住进了城里一位大锡族的家里,第三天,又换了一家青铜人家……

    李牧云并没有阻拦,自始至终。

    渐渐地,除了李牧云,没有人再叫她央金娜索了,因为她有了个新名字——沥水观音。

    央金,妙音天女,娜索,水滴,后来,十方才知道,央金娜索的名字,就是沥水观音。

第634章 金刚与修罗

    “嘶,娘娘,你的身子好滑啊,就像,就像小羊羔一样……”

    “嘻嘻,是吗?你想要我吗?”

    “想,想的命都快没了,求娘娘慈悲,救苦救难,救救我吧!”

    “那你吟一句诗吧,打动我了,就救你的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一句你上次已经念过了,嘻嘻。”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句何家的早念过了!”

    “啊?那个牙都没了的老王八蛋,娘娘,那我真的想不出来了。”

    “想不出来?那就算了……咯咯!”

    “别,别,娘娘,我求你了,这么多天,我都为你得病了,你再不救我,我会死的!”

    “真的吗?”

    “真的!”

    “那这样吧,你把上次我教你的金刚经第五品念来,就算你过关……”

    “嘿嘿,娘娘,别说第五品,就是让我把三十二品全背下来,都成!”

    “哦?三十二品你全都能背下来?真的吗……哎呀,别急嘛,你先背来……”

    “第五品,如理实见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娘娘,你怎么哭了,我背错了吗?”

    “没,没有……你来吧……啊……”

    “谢娘娘大恩,谢娘娘大恩……”

    古骨龙城地处大漠,三族混居,虽没有严苛如青铜那般的人理伦常,但也并没有勾栏烟花,再加上本就男多女少,故而,女子反倒可以配于多夫。

    但像“娘娘”这样,于满城男子行夫妻之事,却并不婚配的,只此一例。

    只不过,“娘娘”有个规矩,要么,能用一句诗词打动她,要么,就要背上一段金刚经,虽然那些垂涎若渴的男人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娘娘”为何有这样奇怪的嗜好,但为了一亲芳泽,男人们个个开始吟诗作赋,背诵佛经。

    “求而不得,堕落如斯,唉!”

    十方已经厌倦了每天跟着央金娜索,听那些云雨前却虔诚无比的诵经声,如今,他只能每夜,在央金娜索走后,默默地看着那个叫做李牧云的可怜的男人。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你心爱的女人现在就在别人的床上,只需一句诗或者几句佛经,就能恣意妄为,而你,却像个缩头乌龟,连个屁都没有!”

    这样的话,十方已经不知道听过李牧云喊过多少次了,但也只是喊喊而已。

    李牧云抬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挥了挥,却惊动了怀中的小男孩儿。

    “爹?”

    “没事,有苍蝇,爹帮你赶苍蝇呢,快睡吧。”

    “爹,儿想娘了,为什么每天都是爹陪我睡,娘不陪呢?娘是不是不喜欢我?”

    “当然不是了,娘最疼小菩身了,但娘她……她……”

    李牧云连说了几个她,却一时间说不下去了。

    “爹,怎么了?娘怎么了?”

    “儿啊,你还小,还不懂,其实,爹也不太懂,不过,爹相信,等你拓跋爹爹回来了,他会懂,他会教你的……”

    “拓跋爹爹,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快了,等小菩身长大了,拓跋爹爹就回来了,娘也会回来的。”

    十方已经被困在这古骨龙城太久了,都已经麻木了,转身飞出了已经从破窑变成瓦房的大屋,一头栽进一坨牛粪之中,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这每天比吃屎还难受,边巴西卜,你个王八蛋,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

    ……

    拓拔灲的确回来了,就像边巴西卜之前说的那样,拓拔灲成了多吉大活佛,回到了古骨龙城,那时,央金娜索刚生下了李菩心不久。

    凭借着从西狄学到的气功,多吉大活佛成了古骨龙城的保护神,但是,期间并没有央金娜索的告白,甚至,二人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尽管李牧云多次想创造机会,好让央金娜索和拓拔灲独处,但二人似乎都没有这个打算。

    相敬如宾,就像……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十方的感觉就是如此,只不过,如今他已经没耐心在拓拔灲他们三人身上了,他想的只有一个,如何能回去。

    须弥山的水干了,拓拔灲绝食祈求,山崩,银矿,央金娜索用自己的血喂自己的孩子,也和边巴西卜诉说的一样,尽管十方也有些不耻央金娜索的不自重,但当他看到那点点红血从娜索指尖滴下,滴入李菩心的唇间,十方也觉得心中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但,他依旧做不了任何。

    拓拔灲走了,说是去湟州府求救,说一定会带人来,救下全城的老少。

    不久,苏宝卿来了,还有成群的骆驼,带着充足的食物和水,还有美酒。

    整个古骨龙城得救了,人们欢呼,庆贺,娜索还特意向苏宝卿献上了代表全城人感谢的酥油茶,当夜,人们载歌载舞,还第一次品尝到了来自江南钱塘的美酒,除了多吉,人们就像喝水一般,同饮美酒。

    苏宝卿还当众宣布,每月都会提供足够的食物,水和衣物,并雇佣男丁一起开采银矿,收益和古骨龙城对半分,等银矿采完,就帮着所有人迁到青铜王朝,那些银矿足够任何人当上财主,可以荣华富贵过上一生。

    当时只有十方知道,这是个天大的谎言,等银矿采完之后,等着全城人的只有一场杀戮,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但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一边舔舐着烤肉上的甜汁,一边冷漠地望着满城的狂欢。

    当夜,央金娜索就醉在了苏宝卿的床上,但并没有例外,娜索依旧让苏宝卿念上一首诗词,苏宝卿醉眼朦胧想了片刻,而后声声哽咽:

    “记得明年花絮乱,须看,泛西湖是断肠声。”

    而后,苏宝卿倒在央金娜索怀里,像个孩子一般,痛哭失声,讲了自己惨死的妻儿,娜索也流着泪抱着苏宝卿,不停地诵念着金刚经。

    与此同时,李牧云的房中,多吉给李菩身和李菩心盖好被子,望了一眼醉倒在地上,还不停念着娜索名字的李牧云,长叹一声,坐了下来。

    “牧云,你要好好保护娜索,答应我,一定……”

    再之后,十方再也没有在城里见过多吉,人们说,多吉大活佛去云游天下,救济众生去了。

    但十方,依旧被困在古骨龙城之中,飞不出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自己中了边巴西卜的法术,不是应该看到的是拓拔灲吗?为什么拓拔灲能出城,而自己却被困在这里呢?”

    十方真的不想去看古骨龙城的惨案,但他没办法……

    银子不停地从须弥山挖出来,一趟趟送出大漠,直到有一天,苏宝卿把所有人集中起来,拿出美食美酒,说明日他就要离开古骨龙城,如果愿意跟他一起走的,他欢迎,不愿意跟他一起走的,他会每人留下一千两白银。

    这些日子的相处,一起劳作,古骨龙城的人和苏宝卿带来的人已经混的如同一家人一般,所有人都想跟苏宝卿一起,离开古骨龙城,因为,须弥山再没有水了,就算不想离开故土,也无法再活下去了。

    人们为了庆祝将要到来的美好生活,都放开了痛饮美酒,不管是古骨龙城的人,还是苏宝卿的人。

    但是当晚,李牧云找不到央金娜索了,他没心思喝酒,跳舞,他隐隐感觉到,娜索可能会从此离开他,离开这个家,离开两个孩子。

    他一手拉着李菩身,一手抱着李菩心,到处寻找央金娜索,直到狂欢的人们开始倒下,开始挣扎,李牧云才发觉大事不妙了。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死去,不管是古骨龙城的人,还是苏宝卿的人,无一幸免。

    “爹,我肚子疼!”

    直到李菩身松开自己的手,也倒了下去,嘴角和鼻孔涌出鲜血,李牧云才觉得自己肚子里也如火烧一般疼痛。

    而后,李牧云抱着哇哇大哭的李菩心,也倒在了李菩身旁边……

    等第二日,李牧云醒来时,才发现,目之所及,除了他,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在他身边,是李菩身的尸体,而抱着李菩身的,是已经冰冷了的央金娜索,但和别的尸体不同的是,央金娜索胸口上,插着一把短刀,鲜血已经干涸,沾满了黄沙。

    “娜索,菩身,啊!!!!”

    李牧云跪在地上,一手抱着李菩身,一手抱着央金娜索,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一只红头青翼苍蝇,静静趴在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李牧云。

    昨夜发生的一切,十方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

    李牧云就在央金娜索和李菩身旁边坐了一天一夜,最后,他擦去了眼泪,回家拿了几件旧衣服,第一次走出了古骨龙城的城门。

    当李牧云踏出城门的一刹那,整个古骨龙城就被黄沙掩埋了,就好像世间从没有了这个地方一般。

    十方望了一眼漫天黄沙中,李牧云的背影,也被黄沙埋了下去。

    ……

    等十方再次睁开眼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白玉台上,所有人还站在原地,都满面震惊地望着边巴西卜。

    边巴西卜赤裸着上身,满身的蛆虫遍布,并没有化蛹成蝇,依旧不停地啃食着血肉,就好像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一般,直到此刻,才重新开始转动。

    边巴西卜一脸惊色,那不是被万虫噬身的痛苦,而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而这恐惧,来源于十方,此时此刻,边巴西卜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十方。

    “你,你,破了我的心蝇,你看到了什么?!”

    十方没太听得懂,只是觉得头疼不已,但此刻他也无暇顾及其他,而是望着边巴西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法王,所有我都看到了,古骨龙城发生的一切,所有的所有,我全都看到了。”

    “你全都看到了?”

    “看到了,李菩身死了,央金娜索死了,你活了下来,只有你,活了下来。”

    “你全都看到了?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如何能破得了我的心蝇?!”

    边巴西卜颤声叫道,身子却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望着章九乔,丹杏,苏宝卿,董解元都疑惑地看着自己,十方揉了揉依旧疼痛的脑袋,冲苏宝卿问道:“苏大掌柜,当年在湟州府,你救下并带你去往古骨龙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苏宝卿听十方询问,愣了片刻,说道:“是,是谁?他说他叫拓拔灲,当初我逃出钱塘府,又从宝光如来口中得知了古骨龙城有银矿,便和秦先生商量后,前往湟州府,寻找古骨龙城,结果在街口救了一个快饿死的年轻人,他说他叫拓拔灲。”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带路,我就跟他去了古骨龙城。”

    “大东家,在你和央金娜索共度一夜春宵之后,你还见过这个自称拓拔灲的年轻人吗?”

    “见,见过?当然见过,只不过……”

    苏宝卿脸上也露出怪异的神色。

    “只不过,他却自称自己名叫李牧云,说拓拔灲是自己的拓跋哥,对吧?”

    十方突然声调抬高。

    苏宝卿满面疑惑,却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到底谁是拓拔灲,谁是李牧云!”

    十方摇了摇头,一声长叹,伸手一指边巴西卜。

    “他就是李牧云,但同时,他也是拓拔灲,或许你们都无法理解,在一个躯壳内,竟然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一个是犹如佛陀一般慈悲的得道圣僧,一个却是如恶鬼一般嗜血的夜叉修罗!”

    “一,一个躯壳内,两个灵魂?”

    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十方,但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十方说的话。

    “唉!”

    十方又满面悲戚地叹了口气。

    “大掌柜,假如没有当初你杀死了古骨龙城所有人,尤其是那犹如菩萨一般善良的央金娜索,如果央金娜索还活着,或许他如今就只是拓拔灲,一个名为多吉的得道高僧,但可惜的是,唯一能压制李牧云的沥水观音死了,所以,李牧云最终也杀死了拓拔灲,杀死了另外一个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躯壳和灵魂都在滴着似血一般虚荣与欲望,嫉妒和诽谤的吸血恶鬼!”

第625章 恨君却似江楼月

    (635章,改正)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爹,而对娘的记忆,也早已模糊。

    只记得娘说过,我的名字是爹起的,是大狄族最神圣最美丽的名字,娘说当时她不同意,说爹给我起这样的名字是亵渎神明,怕会撑不住,养不大。

    但爹却坚持,说我就是神明,就是菩萨下凡,是来拯救众生的。

    娘拗不过爹,因为,家里爹的话就是圣旨,没人能反驳。

    可我并不喜欢我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不好听。

    央金娜索,真是个难听的名字,哪里有神圣和美丽的意思。

    神圣不应该是光吗?

    美丽不应该是花吗?

    或许真像娘说的那样吧,这名字的确亵渎了神明,只不过报应的不是我,而是娘。

    在我还没弄懂死亡这两个字的含义的时候,娘就死了,在我还没弄懂孤儿是什么的时候,我已经成了孤儿。

    因为不懂,所以无畏……

    那时,我对死亡并没有敬畏,对孤儿更没有任何感觉,唯一的感觉,就是饿。

    娘在的时候,只要家里来人,娘就会把我放到屋外,无论是黑夜还是寒冬,任由我因害怕和饥寒而哭泣,她却好像没听到一般。

    但是,当娘笑着送走来人后,再把我抱回家里,都会给我煮上一碗热乎乎的酥油茶,然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看着我喝。

    酥油茶很香,酥油茶很暖,所以,我不再害怕黑暗和饥寒,因为只有经历了,才会有香甜。

    只是,我不喜欢娘的眼泪……

    娘死了,我成了孤儿,但我没时间弄懂这些意味着什么,因为我再没有了酥油茶,尽管不用再看到我不喜欢的娘的眼泪,但却并没有让我有一丝好受。

    因为,我太饿了。

    “你好,你很饿吧?”

    刺眼的阳光下,一个男孩子居高临下望着我,伸手递过来一块干巴巴硬邦邦,还沾着黄沙的青稞饼。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吃青稞饼,因为很硬,因为很苦,没有酥油茶那般香甜,只不过,眼前这个男孩子全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那是不是就是娘说的神圣?

    神圣不就是光吗?

    我没出息地接过了他手中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青稞饼。

    他笑了,像花一样。

    那是不是就是娘说的美丽?

    美丽不就是花吗?

    原来神圣和美丽的是他,并不是我。

    “你好,我叫拓拔灲,你叫什么?”

    我不想告诉他我的名字,真的一点都不想……

    “我,我叫央金……央金……娜索……”

    “央金娜索?你是大狄族的啊,央金,妙音天女,娜索,清净的水滴,真是个神圣而美丽的名字!”

    那一刻,我恨不得像娘一样,原地死去!

    “你别怕,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也是个孤儿,大锡族,和你一样,也不受人待见,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我发誓,那一刻,我真的是想拒绝他的,但那刺眼的光芒和美丽的笑容让我不知所措,只是更加没出息的点了点头,甚至还恬不知耻的叫了声——“拓跋哥!”

    “哈哈,拓跋哥?哈哈……”

    他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的那么肆无忌惮,而我只能卑微地低下头,一口一口和那又苦又硬的青稞饼较劲儿。

    在我还没有明白孤儿的意思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孤儿了……

    因为我有了个哥哥,拓跋哥……

    ……

    “你……你好,我叫李牧云,你叫什么?”

    我惊恐而疑惑地望着蹲在我面前,一副因为紧张而满脸通红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拓……拓跋哥?”

    “哦,你也是拓跋哥捡回来的啊?我说呢!”

    他顿时放松了下来,还羞赧地笑了笑。

    “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也是拓跋哥捡回来的,我叫李牧云,是青铜族人,你叫什么啊?”

    “李……李牧云?!”

    “对,牧羊的牧,云彩的云,其实……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我的名字,羊也好,云也好,都是软绵绵的,一点都不霸气,哪像拓跋哥的名字,灲,烈火中的利刀,一听就是个大英雄的名字。”

    他有些沮丧,还有些无奈,嘟囔着说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笑了,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笑容,但应该也像花一样美丽吧,因为他的脸红了,红扑扑的,似乎,还挺可爱。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笑话我的……”

    我慌忙摆摆手,“我没有,真的没有,其实我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我叫央金娜索,是不是很古怪?”

    “央金娜索?”

    他虽然极力掩饰着眼光,但我能看出来,他眼中的确写满了奇怪二字。

    而我也好奇怪,他不是知道我名字的含义吗?

    “央金是我们大狄族的神女妙音天女,娜索是……是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他是知道的,却还是急忙解释了出来。

    “妙音天女,水?水做的天女,这是个好名字啊,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他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刚露出欣喜之色,但转瞬又黯淡了下去。

    “拓跋哥是烈火之金,你是水之天女,只有我……”

    望着他一脸落寞地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为何心中也慌了神,竟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并指着天边一朵被夕阳烧成金黄色的云朵,说道:

    “牧云哥,你看那片云,金光闪闪,又美如花朵,我娘说过,那是神圣和美丽样子!”

    他顺着我的手,也望向那片火烧云,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下垂的嘴角也往上翘起。

    “真的吗?原来我的名字也不差啊?哈哈哈……娜索妹妹,你真好,真像天女一般。”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只是觉得,我有了两个哥哥,他们都发着光,都美似花,和他们在一起,我是不是才像爹娘说的那样,也能发出光,笑如花,神圣而美丽。

    哪怕这光是反射的拓跋哥和牧云哥的,哪怕这花是摘自拓跋哥和牧云哥的。

    只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拓跋哥也好,牧云哥也好,其实他是病了,可我只是贪婪地想要那光和笑,神圣和美丽,只为了能多享受他带给我的温暖和灿烂。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一个神圣而美丽的人,我只是个贪得无厌还自私无比的人,对一个贪婪自私的人而言,两个不是永远比一个要好吗?

    渐渐地,我已经能得心应手地分出,眼前的他现在究竟是拓跋哥还是牧云哥了,为此我还偷偷开心了好久。

    面对拓跋哥,我就是个娇弱,惹人怜爱的小妹妹,让他强烈而霸道的光替我驱散心中任何的阴霾和潮湿,我可以依靠在他的怀中,肆无忌惮,无关哭与笑。

    面对牧云哥,我就是个大胆,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姐姐,虽然他依旧叫我娜索,我依旧叫他牧云哥,但我却觉得我才像是个姐姐,他才是个可爱的小弟弟,我可以逗他,教训他,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撒泼打他蹂躏他,也是肆无忌惮,也无关哭与笑。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不是太坏了,不,我不是坏,我就是想要两个哥哥,一个可以让我享受当妹妹被温柔呵护,又可以享受当姐姐的傲娇高贵,无时无刻,肆无忌惮。

    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坏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的受欢迎起来,人们看我,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而且,这种笑容总是出现在男人脸上,虽然和拓跋哥还有牧云哥看我的笑容有些相似,但似乎并不一样,更像是记忆深处,那一个个寒冷夜晚,娘把我从身边赶出去时,那些男人的笑容。

    我依旧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拓跋哥和牧云哥却都不喜欢这样的笑容,唯一的区别,拓跋哥会一拳打过去,牧云哥会拉着我赶忙逃走,但结果大多都是他们被打的遍体鳞伤,让我心疼不已。

    但我却觉得拓跋哥和牧云哥有些小题大做,毕竟,这样的笑容,我见的多了,只是没有又香又甜的酥油茶而已。

    哦,对了,也不是完全没有,有一次,他不在,到了晚上都没回来,我一天没吃东西,好饿,便出去找他,结果碰到了米大夫,城里唯一的郎中,听说他家里有吃不完的酥油茶。

    米大夫看见我一个人,露出了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和蔼地问我,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酥油茶?

    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因为我真的太饿了。

    我终于吃到了比娘当初煮的还要香还要甜的酥油茶,米大夫却没问我要任何东西,听说找他看病的人,都要给他很多东西,但他却没问我要任何,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是找他看病吧。

    他甚至还说我身上太脏了,还给我洗了澡,天啊,我以前洗澡都是用沙子,从来不知道,原来水也能用来洗澡,而且比沙子要舒服无数倍。

    只不过,水不是很珍贵的吗?拓跋哥和牧云哥每天带回来的水都不够我们喝的,但米大夫却能用这么多水来给我洗澡,他可真是大好人,只是他的胡子太硬了,扎的我全身都刺痛难忍……

    虽然很痛,但洗完澡,吃着又香又甜酥油茶,我真的很开心……

    “米大夫,这是什么?”

    我一边吃,一边指着墙上的一副画问道。

    那副画上是个我从没见过的美丽女人,只不过,那个女人似乎很忧郁,站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树下面,旁边还有一条河。

    米大夫似乎也很开心,竟然指着那副画上的字,念道:

    “江水春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米大夫说这是一首诗,说的是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天堂,叫钱塘,那里的人无论男女,都长的很美,就像这画中人一般,而且很富有,每个人都有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美事,穿不完的花衣。

    “那为什么她看起来并不快乐呢?”

    我疑惑地问道。

    “因为她被她的情郎哥哥坏了心了,就像这江水,在春天的时候,就会被这竹叶坏了颜色一般。”

    我不太懂,但我还是低下了头。

    “我想去钱塘……”

    米大夫哈哈笑道:“你想去钱塘吗?”

    我点点头,天堂,谁不想去,吃不完的美事,穿不完的花衣,谁不想去?!

    “那这样吧,你有空就来找我,等过几年,你大点了,我就带你去钱塘好吗?”

    “找你?”

    我很犹豫,“那他呢?”

    米大夫知道我说的他是谁。

    “你自己来,我只带你去钱塘。”

    “那不用了,将来他会带我去的。”

    米大夫笑了笑,用手不停地捋着还湿漉漉的胡须。

    等我回去了,他还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缩在墙角,静静地念着那首诗。

    “那个美丽姐姐的情郎哥哥是谁?是不是就是拓跋哥和牧云哥,对,一定是的,因为,只有在他面前,我才会坏坏的,原来是他坏了我的心。”

    当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回来了,腿上被狗咬了好几个血洞,留了好多血,把我吓的直哭。

    但他只是笑着说道:“别怕,娜索,我今天去米大夫家偷药去了,本来想换几个青稞饼回来给你吃的,结果被他们家的狗咬了,还被人给关起来了,幸好后半夜没人了,我就偷偷跑回来了。”

    说着,他递给我半块青稞饼,那是他的早饭,因为我们只有一块饼,早上我吃了一半,另一半他带着出去了,上面的掰痕都没有变过。

    我知道,现在眼前的是拓跋哥,只有他会在找不到吃的东西的时候,自己不舍得吃,留给我下,牧云哥会自己吃一半,留给我一半。

    “我不饿,你吃吧!”

    “你不饿?”

    “嗯,我今天吃了酥油茶!”

    我蹲在他腿边,一边用手轻轻抚摸他腿上的伤口,一边给他讲了今晚米大夫请我吃酥油茶,还给我洗澡了。

    他一听,把饼一摔,站起身就冲了出去,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急忙出去找他,却看见他蹲在皎洁的月光下,用手抱着腿,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喊疼。

    我忍不住笑了,他转过身来,冲我抿了抿嘴。

    他又成牧云哥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228/ 第一时间欣赏夜提刑最新章节! 作者:老花子所写的《夜提刑》为转载作品,夜提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夜提刑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夜提刑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夜提刑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夜提刑介绍:
七国乱世,兵祸连年,民不聊生。
在民间,不光有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有凶狠残暴的怪物危害人间。
有一群人,自称走畦人,靠猎杀怪物来获取报酬,是怪物的专业杀手。
所谓畦,本指将农田分割开来的田埂,后引申为边界。
走畦人就是行走在人与怪,善与恶边界之人。
他们昼伏夜出,在漆黑的深夜,搜寻犯下血案而被悬赏的各种怪物,因此人们又称呼他们——夜提刑。
他们活人披幡,瘦马挂头,为世人所嫌恶。
他们只认钱财,收钱办事,不讲善恶对错,更为人所不齿。
因此,夜提刑日渐凋零,湮灭于世。
一个乱世的小和尚,为保性命,只能当了犯下无数血案凶手的帮凶,又一时起贪念,从此挂头披幡,化身夜提刑,被迫踏上了这条界限之路。
读者群号:873033440,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加一下夜提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提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提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