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见钱谦益不再继续说下去,而自己也已经套出了钱谦益的心里话来,便不再继续追问,而是转而聊起了闲天儿,喝起酒来。
只不过朱由检发现,今天这钱谦益可是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啊,难道仅仅是因为刚才他所说之事,自己没能配合他的原因吗?
朱由检也没有深究,索性打算酒足饭饱了就回去休息了,毕竟明天还得接着审案,这公事还是耽误不得的。
俩人边喝便有的没的地聊着天,很快就都有些晕乎了,而就在朱由检打算提议离开的时候,钱谦益突然又大着舌头开口了:“殿下,殿下你知道吗?”
朱由检并没在意,权当是钱谦益在说些没有意义的醉话,“钱大人你说什么啊,我知道什么?”
钱谦益的脸也喝得通红,他抬头望着朱由检,继续说道:“我与殿下虽然是忘年交,也承蒙殿下可以把钱某当做朋友,但是对钱某来说,殿下可不仅仅是朋友,还是……”说到这里,钱谦益突然以手指天。
这让本来已经有些醉了的朱由检顿时一惊,瞬间便酒醒了三分。
钱谦益却是依旧醉醺醺地说着:“殿下乃是千年难遇之英才,学识渊博,聪慧过人……钱某常想,若是这大明江山在殿下的手中,是不是会比之今日,要更加强盛……”
朱由检可不敢再往下听了,赶忙打断了钱谦益:“钱大人,你喝醉了!”
钱谦益却是对朱由检的话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说道:“……殿下请放心,不论殿下是何身份,钱某都永远是殿下的人,甘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老实说,钱谦益的话对朱由检的触动还是非常深的,否则他哪里还能顾得上喝止钱谦益,早就应该将其一举拿下才对。
钱谦益也正是因为朱由检的这般反应,才更是大着胆子往下说的。
可不得不说,钱谦益这话说得很不是时机,若是在朱天启御驾亲征回来之前他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说不定朱由检还真敢有点儿想法儿。
但是现在朱由检可是连想都不敢多想了,毕竟朱天启全歼建奴十万大军的震慑性太强,让本来心性有些傲的朱由检,彻底地认识到了他与大哥之间的差距。
论文采,他或许还能胜上一筹,但是论兵战,他是拍马也赶不上的,如今朱天启威望正盛,又手握兵权,朱由检哪里还敢有什么想法?
更何况前段时间大哥还专门找过自己,专门说过钱谦益的问题,给自己提过醒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瞒不过大哥的,说不定现在他跟钱谦益所谈论的话,早就已经传到了大哥的耳朵里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瞬间便清醒了,赶走了脑海中所有不该有的想法!
可钱谦益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他甚至还认为朱由检坐在椅子上发呆出神是心动了呢!
故而钱谦益继续循循善诱道:“钱某在朝中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我相信只要钱某甘愿向殿下效忠,那么朝中的百官,自然也是愿意的!”
钱谦益的话说得明白,他现在是朝中文官集团的领袖,他的意志就代表着文官集团的意志,只要他肯拥护朱由检,那么朝中的百官也自然会拥护朱由检,得到了百官的拥护,朱由检想要谋反自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然,钱谦益此时说出这一番话来,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撺掇朱由检夺权篡位,还是想要告诉朱由检,若是他想得到百官的拥护,那么他自然也得向着百官,现在被抓的那些漕运的官员们,很多都是自己人,将来都是他的臣子,他得保住他们才行。
不得不说,钱谦益在这种时候,来上这么一招,若是换做之前的朱由检,说不定还真就着了他的道了,即便当下不会有谋反自立的打算,说不定为了给将来铺路,也会网开一面,放过这些人。
可是现在的朱由检却是不同了,他没有胆子这么做,一来是他没有信心可以斗得过自己的大哥,二来他也十分忌惮皇上,认为自己无法躲过皇上的耳目。
故而朱由检不仅没有给予钱谦益正面的回应,反而是扔下了钱谦益,就此离去了。
而钱谦益呢,则在朱由检走后便恢复了清醒,他手里把玩着酒杯,也有些没底儿,他不知道朱由检将会做何打算。
不过钱谦益倒是没有太害怕,因为这种事情,想来朱由检应该也不会去向皇上告状,毕竟朱由检的身份本就敏感,他主动去跟皇上提及此事,反倒是引火上身,让皇上猜忌他。
若是按照常理来说,朱由检确实是不会去跟皇上告状的,可换言之,按照常理来说,朱由检也很大概率不会拒绝他啊!
所以这事儿压根就不是钱谦益想象中的样子,朱由检之所以害怕,主要还是因为皇上对他的监控实在是无孔不入,让他不敢向皇上隐瞒任何事情,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谋逆的大事。
在不确定皇上对此事知情与否的情况下,最稳妥的处置办法还是主动去向皇上交代问题,因为这种事情他赌不起,也不敢抱有任何侥幸心理,皇上不知道他自然不会有事,但万一皇上知道了,自己便是故意隐瞒了。
这种涉及到谋逆的事情,可不比寻常,换做旁的事情,若是等到皇上主动问起,自己大可说是忘记了,或者用没放在心上,这种小事值不当向皇上禀报之类的说辞含糊过去!
但谋逆大事可就不行了,这种事要是等到皇上主动提起来的时候,即便自己无心谋逆,也便成了有心了,否则为什么要隐瞒呢?
朱由检自打被朱天启起用以来,便步步求稳,不敢冒一点儿险,这次更是一样,他回去之后便睡不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便进宫去了,在乾清门外等着面圣。
朱天启是没想到这朱由检会一大早的突然来找自己,按理说他应该跟钱谦益正在忙得脚不沾地才对啊,难不成是查出了什么大事?
朱天启当即便让朱由检进宫来了,朱由检也不含糊,当即便把钱谦益给卖了,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朱天启听完朱由检的复述,脸上已经写满了惊愕。
他确实感觉到了钱谦益不对劲,也猜到了这钱谦益接近朱由检是没安好心,但是他还真没想到这钱谦益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撺掇朱由检谋逆!
不过好在朱由检一早就被自己给唬住了,要不然等到被自己的弟弟给“背刺”了,说不定自己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呢,想想也还真是有些后怕!
再看朱由检,把头低得自己连他的脑门都看不到了,想来此事也是十分害怕的,但是即便他这般害怕,却还是主动来找自己交代了此事,想来定然还是认为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自己的耳目监视着,毕竟他本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对锦衣卫的能力是有充分了解的。
可事实上,朱天启哪有什么耳目,而且朱天启这段时间以来对于朱由检也还算信赖,也没有刻意防备着他,毕竟朱天启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常用朱由检,如今朱由检已经年满二十,朱天启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就让朱由检去离京就藩的。可谁成想,末了这钱谦益给自己整了这么一出儿!
现在朱天启可真有些为难了,若是按照正常的思路,这朱由检自然是不能留的,毕竟这次的事情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朱由校病重的时候想要让朱由检继位的事情,朝中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老臣是知道的,虽然那是自己穿越过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现在自己穿到了朱由校身上,前主说过的话,办过的事,自己也不能不认账啊,不然自己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朱由校?
然而就是因为那一句“吾弟当为尧舜”,在点燃了朱由检的野心的同时,也给了朝中百官们一个新的“灵感”,尤其是在自己频频推出新政,严重侵害到百官利益的情况下,他们恐怕更希望能够换一个人来做这个皇帝!
既然如今钱谦益能够提出来,那么想必即便自己把钱谦益给除掉了,下一次还会有别人提出来,所以根子还是在朱由检身上,想要彻底清除隐患,保住自己的皇位,最好的选择就是除掉朱由检。
然而别说现在没有除掉朱由检的理由,就算是有,朱天启也有点儿下不了手,他毕竟是“半路出家”做皇帝的,对待外人和陌生人他可以十分冷血,杀伐果断,可对待自己身边的人,熟悉的人,他就有些狠不下心来了。
这与什么兄弟之情之类的无关,就单纯的是因为朱天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格健全的人无法对自己身边熟悉的人做出残忍的事,前世的思维方式和三观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当然,若是朱由检真的已经开始造反了,成了自己敌人,对自己的安全产生了威胁,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毕竟这朱由检是朱由校的弟弟,跟他朱天启有什么关系,他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可问题是现在人家朱由检没有那么做啊,人家不仅没有与自己为敌,而且还对自己十分忠诚,昨晚刚发生的事情,人家一大早就来自首了,这么“乖”的弟弟,你能下得去手吗?反正朱天启一时半会儿狠不下这个心来。
可事情发生了,自己若是只处置钱谦益,而全然不提朱由检的事儿,恐怕也是不妥的,而此事一旦公开,朱由检的处境便会更加尴尬,皇家的颜面也会受损。
故而朱天启还是希望,最好是能够低调处理此事。
朱天启对朱由检抬了抬手,说道:“五弟,朕就知道你是忠心的,你放心,此事都是那钱谦益一人之罪,朕绝不会迁怒与你!”
朱由检听皇上这话说得稳重,更感觉皇上对昨晚之事是早就知情的了,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犯糊涂,乖乖过来把事情跟皇上交代清楚了,否则自己还不知道会怎么死呢!
朱由检甚至猜想,是不是皇上早就料到了钱谦益会撺掇自己的谋逆了,否则皇上为什么会早早地提醒自己要提防钱谦益,还让自己去探钱谦益的底儿呢?
朱由检真是越想越后怕,不知不觉冷汗已经浸湿了全身。
朱天启没有再对朱由检多说什么,而是对王元宝吩咐道:“去吧钱谦益给朕找来!”
王元宝自始至终都在一旁听着呢,怎能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当即便不敢耽搁,马上就派人找找钱谦益去了。
钱谦益还没来得及出门,便被锦衣卫堵在了家里,顿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道事情不妙,不过毕竟还不能确定皇上为什么要找自己,所以表面上,他倒还算冷静,面色如常,换上了衣服便随锦衣卫进宫来了。
听闻钱谦益已经带到,朱天启便对朱由检一指最近的一间暖阁,“五弟,你先去里面稍歇片刻吧!”
朱由检只好遵命,快步走进暖阁之中迴避了。
钱谦益随锦衣卫走进宫内,却是面色如常,脸上丝毫没有惊慌之色,让朱天启都不禁暗暗赞叹这家伙的心理素质还挺强大。
朱天启没有跟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质问道:“钱谦益,昨晚在哪儿吃的啊?”
仅此一句话,钱谦益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若不是强忍着,两条腿早就软了。
钱谦益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发抖的身体,对朱天启拱了拱手,回答说:“回皇上话,昨晚臣是与信王殿下一同去的是护国寺附近的一家馆子,因为白天审案太过疲惫,故而小酌了几杯!”
朱天启听了这话不由得一笑:“钱谦益,没想到你还挺诚实的,你要不要把你们喝酒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也给朕一五一十地交代一下?”
钱谦益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了,现在他就算再傻也应该知道了,自己昨晚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皇上给知道了,可即便如此,他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请皇上恕罪,臣昨晚实在是疲惫得很,仅仅喝了两杯便醉了,至于都说了些什么醉言醉语,臣实在是记不得了!”
“哼哼——”朱天启冷笑一声,忍不住拍手叫好:“钱谦益啊,朕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嘴这么硬呢?那既然朕给你机会你不肯珍惜,那你就去诏狱里给他们说去吧!”
说完这话,朱天启便对钱谦身后的两个锦衣卫一抬下巴,冷声喝令道:“带下去,别整死了就行!”
一听这话,钱谦益瞬间全身都被吓软了,宛若一滩烂泥般瘫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