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送礼
第二天,一早。
陈立刚在路边吃完早餐,快步走进油麻地差馆,来到二层的办公室,路上朝几名打招呼的警员点头,见到一位鬼佬督察连忙立正敬礼:“Goodmorning,sir!”
“Goodmorning。”鬼佬督察穿着西装轻轻点头。
陈立来到办公室门口,就见到一名年轻干练的警员守在门口:“早上好,长官!”
“早上好。”
陈立重新找回了作长官的威严,倨傲的挺起胸膛沉声答道。
“咔嚓。”
他伸手拧开房门,先迈一步进办公室再扭头问道:“有什么事?”
“长官,昨天我跟蔡sir吃了餐饭,蔡警长托我带点些礼物给你。”何定贤将塑料袋放在桌面,塑料袋里放着两条万宝路:“让我替他问好。”
陈立见状发出嗤笑:“活见鬼,蔡兆光出了名的吝啬,仗着以前帮过我的忙,次次洗脚都要我买单,怎么会叫你带礼物?”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陈立笑吟吟的看着他,何定贤也不敢再装,直言道:“我想要把一元店的生意开进油麻地,希望长官帮忙。”
陈立有点意外:“你的一元店不是刚刚开进深水埗吗?扩张的这么快!”
何定贤笑道:“只要资金足够,电影一元店可以马上在全港遍地开花,深水埗的那边就还可以再开两间店。”
“油麻地至少可以开三间,上海街一间,广华街一间,庙街一间。”
油麻地人口集中,三条不同方向的街道,正好可以赚足全区的钱,再多开就会得不偿失的分散客源。
同时,九龙区的电影院集中在旺角,不会影响到一元店的生意。
陈立故作吃惊的道:“全港遍地开花?那岂不是要开上百家店铺,一年能赚几百万港币吧!”
“阿贤,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何老板了,真没想到,你脑子这么好用!”
何定贤却连忙摇头:“其实一元店的生意主要集中在九龙区,港岛区的人肯定看不上一元店,觉得一元店看电影丢人来着,港岛顶多在柴湾,摩星岭附近开几家,让屋村的人看看,新界乡民则压根连一元店都不想花,最多也就能养活几家。”
“唯独九龙区消费群体够大,是最适合开一元店的地域,特别是油尖旺地区,加起来能养活十几家。”
虽然,一元店是主打底层消费,但是由于地区经济失衡,消费客群的地理位置很分明。
现在新界连一间电影院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来一元店消费,起码得等五年到十年,把一元店开成电影院线之后,才可能赚到新界乡民的钱。
要知道,新界与内地土地接壤,最晚纳入港英政府管辖,也最晚开发,最为贫困。
新界人不是在镇上过自给自足的生活,就是进入九龙,港岛打工。
何定贤道:“所以,我必须加快速度抢占市场,据我所知,尖东、佐敦已经有两间一元店,九龙塘,黄大仙一共有三间,虽然两个地方都没我做的好,但是加起来店铺数量已经比我多。”
“其中尖东、佐敦的老板叫黄世军,幕后是尖沙咀差馆的华探长张景荣,九龙塘,黄大仙的店铺,幕后老板则是九龙塘华探长赵玉堂。”
陈立点点头:“找谁打听的?”
何定贤答道:“潮义勇的油麻地话事人潮州邹。”
陈立嗯了一声:“不管是九龙塘、还是尖沙咀,那全都是总探长刘福的人,你怎么跟他们抢生意?”
何定贤笑道:“我没打算跟他们抢生意,但也要守住我们自己的地盘,张景荣,赵玉堂一个是东莞人,一个是靠过去的宁波人,全TM都是东莞帮的爪牙。”赵玉堂就是那个靠着东莞帮的宁波人,所以对刘福比对老豆还忠心,据说还拜了东莞商会一个大老板为干爹。
陈立也附和的点了点头:“没错,我们自己的地盘得守住,不过你的生意又不是我的生意,我为什么要帮你?”
何定贤闻言发笑,朝桌面的烟努努嘴:“立哥,两条烟来着。”
“你自己就只留一条?”陈立琢磨过味来很是惊讶,何定贤则道:“我只是想守住自己人的地盘,自己人的生意,总不让给外人赚到光。”
“你让我很惊讶。”陈立目露欣赏的看着他,伸手把桌面上的两条烟拿起,答应道:“我把油麻地的生意交给你做,不过两条烟我抽不完,得分一条给曾探长。”
“烦请长官等会替我拿过去。”何定贤出声讲道。
“呵呵,没问题,只要你今天没有拿一万块拍在桌上,叫我卖你军装组长当,我都会答应帮你。”陈立笑眼眯眯的样子很和蔼,一字一句间却透露着杀机。
何定贤正气道:“长官,我不是忘本的人!”
陈立则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不过我就喜欢有脑子的,我看你也不用存钱了,哪一天够数,拿一万块给我,随时给你升做组长。”
何定贤面露喜色,立正敬礼:“谢谢长官。”
陈立坐下喝了口茶挥挥手:“出去吧。”
“长官再见。”何定贤关上警长办公室木门,表情异常兴奋,既然陈立已经答应把油麻地的生意给他做,起码石硖尾、深水埗、油麻地三块地区的生意就保住了。
有这块地盘首先每个月就能收入上万块,不仅吃喝不愁还能积累下一笔可观资金,用来继续做生意,打点关系都很好。
关键是陈立答应收下一间电影店的收入,想必华探长曾少珂也不会拒绝,这样整个油麻地差馆都成为他的靠山,而且是世界上最稳固的利益关系,下一步就可以考虑扩展地盘了。
“港岛目前两位总华探长,港岛区总探长高永盛,潮汕人,是潮汕帮目前在警队的扛把子。”
“九龙区总探长刘福,东莞人,东莞商会在警队的办事人,新界区总华探长要五年后才会设立,这两位就是华人警员的权力巅峰,鬼佬则在去年对华人警员做了任免,第一位总华探长姚木退休,先前在港岛区扎根的刘福被调来九龙区任职总探长,九龙区总华探长则被调进港岛任职。”
“期间,九龙、港岛两区的华探长都发生过剧烈变动,九龙区潮汕帮就只剩下油麻地、深水埗、观塘区两块地盘。”
“尖沙咀,旺角,九龙塘,佐敦,荃湾等人都换了东莞帮的华探长,事到如今,剩下的东莞帮华探长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但逢有机会都斗一次!”
何定贤从来都不甘心把钱让给别人,守住潮汕帮地盘只是最基本的事,要有机会出头肯定要把九龙的生意都拿下。
他一个人没办法跟东莞帮的人斗,把陈立他们拉下水,或许就能召集更多的人助拳。
这一点陈立会不知道?也许是知道的,也许是心甘情愿,顺水推舟的,谁都有可能是下一场斗争的炮台,能否赢到最尾,得看各自的本事。
17 车夫也想住尖沙咀
傍晚,何定贤在上海街转了一圈,带人把本月的规费收齐,有上个月血淋淋的教训,赌档规费总计十余万一分钱不少。
负责管理赌档的潮州邹,还亲自把差人们送出门口:“阿贤,慢走啊!”
钱伟善手里提着一个包头也不回,何定贤稍稍侧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邹叔,留步。”
两人都是潮州帮的一份子,交钱的事肯定利索。
有个小弟在旁讲道:“邹叔,一个花腰仔而已,这么给面子干嘛?”
潮州邹回过头:“阿贤可不是普通的花腰仔,不仅是个狠角色,还懂得开财路!”
“一手拿枪,一手拿钱,就算是一个花腰仔也得给面,现在油麻地边个不知花腰贤的名号?”
小弟穿着短衫,脸上有条刀疤,眼神不羁的道:“让人看低的花腰仔倒也能凭本事打响名头。”
潮州邹冷笑:“名头是亮还是低,不是看好不好听,是看够不够响。何况,花腰贤做掉黑心华也算是我们守住地盘,不管是不是为自己的利益,同乡间都得承情!”
“再加上他老豆以前还是我们社团的大佬,负责深水埗的码头,就算是个短命鬼也得懂尊重,识得吗!”
小弟俯身道:“识得了,大佬。”
“你不尊老人,不念旧情,以后就没人尊重你。”潮州邹抛下一句话,掀开遮门布,转身回到赌档内。
大基跟在长官背后,语气感慨的叹道:“贤哥,以前潮州揍可不会送我们出门,随便一个小四九就打发了。”
谭耀辉单手抓着警棍,腰板笔直,意气风发的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我们可是跟贤哥混得。”
大基是一个身体健壮,五官粗旷,满脸胡渣的中年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早已磨平了棱角。
谭耀辉、陈嘉乐、沙皮三人却是二十出头,加入警队不超过五年的新人,心里站位容易偏向靠本事出头的长官。
钱伟善干脆就是一个人精,吸上口烟,不着痕迹的吹捧道:“便衣威风是靠手上的枪,我们威风是靠贤哥!”
“贤哥威风靠的可是本事,跟着贤哥混,有一天军装警察比便衣都更威!”
何定贤闻言发笑:“你在做什么美梦!”
“我身上要不是有你送的枪,那天早被人砍死了,世界上还是有枪最拽。”
钱伟善谄媚道:“嘿嘿,贤哥,那把枪送你了。”
何定贤点点头,一行人回到差馆把数交齐,跟同僚们打过招呼走到差馆门口,却见到一个黄包车师傅正守在街头,见他出门就拉起黄包车跑近前鞠躬道:“何长官,去哪里?”
“石硖尾。”
何定贤坐上黄包车报了一个地名,师傅肩头挂着汗巾,一言不发的低头赶路。
何定贤听他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是看背影又看不出什么。
黄包车师傅的打扮都差不多,而且坐车的时候根本不会关心谁是拉车的,有时候甚至一眼都不会扫过,平时出门玩的少男少女,师傅还会攀讲几句,遇上他这种穿制服的,师傅往往一句话都不敢吭声。
今天,何定贤心情不错,翘起二郎腿,坐在车上,慢条斯理的问道:“我是不是坐过你的车?”
“是的,何长官。”
黄包车师傅埋头赶路。
“今天是专门等我?”他皱起眉头。
师傅避过两个路人,出声答道:“我之前都在上海街等生意,头一次钱长官就是叫我的车去常盛街,半月前注意到你每天都会坐车回石硖尾,于是每天傍晚都会来差馆门口等你用车。”
“这半个月你坐过我三次车,其他时间都是照顾了同行生意……”
他苦笑一声:“那条街的黄包车多,我也不可能霸着路口。”
何定贤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黄包车师傅答道:“倪坤。”
何定贤笑了:“你住在尖沙咀吗?”
黄包车师傅乐观的大笑:“我要是能够住进尖沙咀,别说给你拉车,就算是做牛做马都愿意。”
何定贤摇摇头:“那就先给我拉车,反正你也没有住进尖沙咀。”
他也不管这个倪坤是同名同姓,还是尖沙咀倪家的创始人,现在都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电影世界里的人一个个都还没出头,想着靠他们,不如靠自己,活要活出志气来,他们要是想靠上来,够本事的话也确实可以用用,可以培养。
不过,他来到这个世界随便做一件事,就可能把未来搅得面目全非,依靠电影世界里的剧情上位,不值得期待,有点天真。
倒是真实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可以顺势而为,毕竟,电影世界的剧情层次太低,很容易就被一只小蝴蝶搅乱,真是历史上的事件、人物层次会更高一点,以他的地位暂时触碰不到。
真能够影响到历史脉络走向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借谁的势了,肯定早已自成一派。
这个平行世界似是而非,真是充满着无数的机会和可能。
倪坤也在得到许诺后,情绪激动,非常感激的连续鞠躬,喊道:“谢谢何长官,祝何长官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何定贤朗声大笑:“哈哈哈,以后,你每天早上七点到石硖尾七十三号等我,晚上五点在差馆门口等我,如果有同行找你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不过我如果每天坐你的车,相信也没人敢找你麻烦。”
倪坤十六岁出来拉车赚钱,在二十五岁这天终于等到机会,命运的齿轮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启动,而他脚下跑的飞快,干劲十足的大声喊道:“我记住了,何长官,每天一定准时到位!”
至于其余时间,他自然可以在油麻地附近拉车,只要能够保证随叫随到就行。偶尔用不上车换其他人的黄包车也一样,现在何定贤还不需要养一个全天司机,但考虑到晚上要经常蹿场去检查电影店的生意,每月百来块钱,包一顿早餐,夜宵,一个上下班的专用车夫,偶偶跑跑场子也是好的。他还是请得起的。
“先说好啊,不管你有没有字号,不要打着我的名号出去混,你就是只是我的一个车夫而已。”
现在的黄包车,乃至八十年代的出租车,大多数车夫、司机背后都是有字号的,没字号根本抢不到生意,一惹到麻烦就会被人乱棍打死。
油麻地的车夫百分之百都是潮义勇的人,不是潮义勇的黄包车根本不能在油麻地上客,一下客就回他们的地盘才能继续接客。
倪坤既然是潮义勇的人,何定贤在这一片说话就还算管用:“今天先送我到石硖尾的电影店,我要去办点事情。”
“好,何长官。”倪坤冥冥中感觉心底踏实很多,像是漂泊在外的难民有了家,无依无靠的穷人有了靠山,饥一顿饱一顿的人捧上了铁饭碗。
只要不犯傻,跟着何长官,起码近些日子是能吃饱饭了,要说什么飞黄腾达,大富大贵,切,何长官都还没有大富大贵呢,发什么梦?
出来拉车累死累活,也就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这是倪坤这类人的真实写照,起码,起码他现在不会想着赚大钱。
18 老板发粮(书友们元宵快乐)
黄包车抵达石硖尾一元电影店门口时,前来观影的年轻人已经三五成群聚在影店四周,有些人干脆在附近的摊子上吃一碗车仔面,或者云吞,等着六点最早一场开幕。
猪油仔耳朵上别着支烟,见到黄包车上下来的人影,连忙快步流星的跑出来迎接:“贤哥,你来啦!”
“答应过给兄弟们发粮嘛。”何定贤笑着说道:“于是来看一看。”
“应该的,应该的。”猪油仔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几句话的功夫就带老板进入影店。
倪坤在门口拿汗巾擦汗,感受到目光瞥来,面露讨好的向猪油仔点点头,猪油仔眼底也露出一抹意外之色,轻轻点了下头,何定贤则来到四名正在干活的工人面前:“兄弟们会讲潮汕话吗?”
一个在整理座椅的年轻人抬起头,口中说着标准的潮汕话:“大家都是自己人。“
“是你啊,兄弟!”何定贤望着年轻人的长相,满脸惊诧的脱口喊道,穿着白衫的年轻人也愣了一下,讷讷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一月前在码头上砍翻贵利东的伍世豪。
猪油仔面色得意站出来拍拍手掌,大声喊道:“伙计们,先放下手上的事情,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位是何先生,既是油麻地差馆的长官,也是我们一元电影店的大东家,他今天忙完公干特意跑来给各位发粮,有鬼佬督察请他吃饭都被他推掉了,是吧,何老板?”
这时伍世杰,辛楷,蒋彦宏三人已经来到面前。
何定贤目光一扫竟发现四人长相都很眼熟,赫然都是当初出现在码头的罪犯之一,四人也都惊异不定的看着他,互相都面面相觑,大为惊诧。
这肯定是猪油仔搞得鬼,但能把那些人全都招进电影店上工,还真是猪油仔的本事啊!
何定贤回过神来,笑着点头:“是,今天啊…天大地大,给伙计们发粮最大,鬼佬说话都不管用。”
“来,领钱吧。”他在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小叠港币,猪油仔则负责介绍,站在前面指着头一个人道:“老板,这位是伍世豪。”
“嗯,辛苦了。”何定贤伸出手想握手,伍世豪却直勾勾盯着他手上的钱,何定贤也不在意,转为拍拍肩膀,再递上一百港币的现钞,十张十元港币。
伍世豪接过港币脸上露出了笑容,身体放轻松很多,说道:“老板,叫我阿豪就行了。”
猪油仔继续介绍道:“这位是伍世杰,阿豪的亲弟弟。”
“阿杰。”
“幸苦了。”何定贤闻言心头猛跳几下,面上则不动声色,再拍拍伍世杰的肩膀,递上同样数目的港钞,伍世杰比伍世豪要小个两岁,面相也较稚嫩干净一些,没有伍世豪的棱角分明和青春痘坑,看起来要秀气一些,却少了一份凌厉和凶气。
伍世杰手上拿着港币,心满意足的鞠躬道谢:“多谢老板!”
他已经断定伍世豪、伍世杰两兄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江湖大佬,其兄伍世豪威名赫赫,创建了六十年代称霸一时的字号“义群”,绰号“跛豪”,两兄弟更是靠着做面粉生意挤入江湖“四大家族”之一。
这个四大家族是指七十年代港岛内,以贩卖面粉为主业的四大利益集团,与其余被冠以“四大家族”称号的势力无关。
伍世豪的发家史则曾被改变为多部电影,与五亿探长雷洛是一黑一白,一直以来很有话题性的江湖大佬。
不过他现在混的比猪油仔还惨,起码猪油仔手底下管着三间电影店了,他还在电影店里卖票、打杂工。
何定贤继续把剩下两个伙计的薪水发完,心情也变得冷静理智。
港岛这座城市里目前总共两百多万人口,近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的知名人物,无论是黑白两道,还是商政两界都凑在一起,他们现在有些还在创业,有些还在底层挣扎,有些甚至朝不保夕,撞见一些实在是太正常不过,根本没必要过份在意。
《论语·公冶长》:“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他现在要尊重的是头顶上司,当权大佬,可不是未来哪个老板,枭雄,这些人对他有用就用,没用就扔,反正发出去的薪水不养闲人,只为自己的利益去搏,叫他们办事把钱给足,互不相欠就好。
他来电影店发薪水不是要看谁,只是唯名与器,不可假人,事业正在草创时期,亲自发薪水才能培养手下伙计的忠心,不求兢兢业业,只要四平八稳就好。
也能避免被经理层架空。
例如猪油仔。
这是他抢银行分赃时期学会的道理,另外猪油仔还真是一个自带招募能力的怪才,用起来有点滑不溜秋的,用多了却越来越顺手。
“猪油仔,你是故意把他们请到店里上工吧?”六点钟收场片就要开始放映,伍世豪他们还需要上工干活,于是何定贤没有继续在电影店久留,坐上黄包车前往九龙塘的电影二号店,打算去给二号店的员工发粮。
他坐在黄包车上问向同路的猪油仔,猪油仔穿着T恤衫,笑呵呵的承认:“是啊,贤哥。”
“我听说有两个猛人在码头干掉贵利东,让你连开一枪的机会都没有,心里就觉得这两人是个绝对不能放过的人才,既然你是差人不好招揽,我就可以用电影店的生意替你招揽,将来你要用人的时候不会缺打仔,出来行,势单力孤很惨的。”猪油仔说笑道:“我这个人心宽体胖,手短脚矮,打不到人,很害怕!”
何定贤嗤笑道:“你凭什么让他们听话?”
猪油仔大笑道:“我给他们饭吃嘛!他们不想饿死就要替我办事!”
“而且码头上做事的十五个人,就活着回来八个,我剔除掉其中不是潮汕籍的三个人,在里面也就招了五个人,店铺里其余伙计都是在石硖尾招来的同乡人。”
“他们几乎都是刚逃难的新移民,干什么都没门路,要么去码头上卖苦力,要么去给人当杀手,还不甘心被码头上的社团抽水,得罪了放筹的酬捞,被人揍了不说,还上不到工。”
“说句难听的,拉车都轮不到他们!”
倪坤竖起了耳朵。
猪油仔语气带着讥讽:“要不是潮义勇的人看他们是同乡,早就被人给斩死了,其它码头自然也不会收他,最终沦落到去工会给人当‘人头’替罪,替一次关三五天,拿五十块港币,干了几次被人给阴了,拿五十块给他们兄弟去顶死罪,答应来保释他的人直接跑了,上回要不是你出面,伍氏兄弟那条命就算完玩了。”
19 贫穷牢笼
“所以,伍氏兄弟欠你一条命,上次帮你斩人是应该的,你又给了一千多的酬金,我觉得这两个人可以放心用。”
“何况伍氏兄弟之前都没有干什么恶事,是被人坑进牢房里顶死之后,才变得敢搏命有凶性。”
“我觉得目前收来的兄弟也都靠得住。”猪油仔道。
另外伍世豪在跌打馆养伤的时候,猪油仔就经常前去探望,还付了医药费,对伍世豪有些了解。
不然伍世豪也不会跟他来卖电影票,现在卖电影票对于他而言还算是项好工作,两兄弟都非常珍惜这份工。
何定贤也点点头问道:“所以,你想立个字号?”
“别搞笑了!”
猪油仔大声喊道:“我是跟差人混的怎么可能立字号,有职业经理人不当去当古惑仔啊?”
“将来贤哥要是高升了,我还能去做你的收租捞呢。”猪油仔脸上带着谄笑:“对唔对呀,贤哥?”
何定贤摇摇头:“华探长才有资格配收租佬,我还远着呢,不过确实可以给我当职业经理人。”
“你有这个才华。”他肯定了猪油仔的能力,猪油仔也发出得意的笑声:“嘿嘿嘿,谢谢贤哥。”
“我收伍氏兄弟那批人进电影店,只是害怕有其它人踩过来,关键时候有人可以顶上去。”
“毕竟,你不可能日夜守在电影店门口,电影店也越开越多,我怕有人眼馋生意来搞事。”
何定贤点点头:“上次蔡长官的话你也听到了,防一手确实可以,不过别带阿豪他们走歪路。”
“我们不是混社团的。”
猪油仔点头道:“我知,没人会放着阔佬不错,去做烂泥里的矮骡子,对了,贤哥什么时候给我加薪啊?”
何定贤露出一幅拿他没有办法的表情摇摇头说道:“等店开进油麻地的时候,涨你两百块薪水。”
“谢谢贤哥!”
猪油仔受宠若惊的喊道。
倪坤拉车更卖力了。
猪油仔最后问道:“我看伍氏兄弟两个人敢打敢拼,是不是特意培养一下?说不定将来能有个惊喜。”
何定贤一边走下黄包车,一边摇摇头:“用不着,够巴比的人自己会站起来,站不起来的都是扑街!”
真正的猛人不需要人帮。
他没必要特意施恩给伍氏兄弟,谁也不知伍氏兄弟是怎么样的人,如果是养出一条白眼狼岂不是更亏本。
他帮人之前需要先看到对方的价值,可以是过硬的人品,可以是天赋,也可以是够硬的业务能力……
总之,他没有给别人施恩的习惯,有才能的人更不喜欢欠人恩情,真想打算拉拢、提携某个人也得等对方站出来以后再扶一把。
“明白了,贤哥。”
猪油仔应道。
倪坤擦着汗,侧目看着两人前后进入电影店,暗暗也把那句话记在心里。
何定贤又将九龙塘分店的员工薪水发完,最后再坐车前往深水埗的第三间电影店,把店里十二个伙计全都见了一面,亲手发完薪水,晚上八点多,明月高悬时分,坐着黄包车回到石硖尾的木屋里。
他见倪坤放下车喘的厉害,叫老妈端了一杯水出来,等倪坤把水喝完才掏出两张十块的港币递上前去:“辛苦了,阿坤。”
“应该的,何长官。”倪坤接过二十元港币脸上露出笑容,彭玲珊见后生仔为生活奔波劳碌的样子,心里也有点不忍心,没有把儿子给的钱拿回来。
目前九龙黄包车跑一躺的价格在一到三元之间,最高的价格也不超过三元,不过晚上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路程,付二十元车金并不过分,出手不算很大方,可刚好符合两人的身份地位。
平日倪坤一个人接车的时候,每天最多赚十几元港币,还要给社团上交一部分,一个月累死累活不超一百五十块,低的时候可能就几十块。
一个晚上就能赚二十块,要是每天都能收入二十块,一个月可就是六百块,可惜何定贤也不会每天都去发薪水,大概加起来一个月车金就三百块左右,普通差人的每月收入就在这个人档次,一般警察还真叫不起车。
再加上休息时间的私货,倪坤一个月收入能比以前翻一倍,他肯定是心满意足的。
晚上。
何定贤上床睡觉之后,看见天花板上的纯生态木板,甚至连毛刺都没有摸光滑,脑海里想到石硖尾的一万余间木屋,每一间木屋间距不到两米,分布的几个屋村间隔不到几十米,要是发生大火该怎么办。
最近的消防署在旺角地带,开车赶过来都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的时间足够把石硖尾烧成一座火城,没记错石硖尾屋村能够被港府拆除安置的原因,就是因为发生了极度恶劣的火灾,直接波及了上万座木屋,产生十万余灾民,造成一千多人在大火中死亡,还有近两千人因踩踏、凶杀死亡或失踪、走失。
没有监控的年代,大火就意味着失去秩序,出现最大的恶,在没有手机的时代,走失就再难相见,再见时不知何方。
港府的视而不见又让石硖尾屋村的百姓用不上电力,只能使用最便宜的“火水”、“香烛”,不仅容易把人的眼睛熏瞎,也极易造成火灾。
贫穷是一个牢笼。
总锁住贫穷的人,让人走不出去。
何定贤想到这些忽然开口朝隔壁屋喊道:“老母,下个月带你搬家!”
根本谈不上隔音的房屋里头,传来母亲彭玲珊的怒骂:“搬哪里去?这可是我跟你老豆一根一根在山上砍木头盖起来的屋!”
何定贤道:“起码搬到一个有电灯的地方!”
良久,黑暗中传来回应:“扑街仔,有本事了……”
一个月后,何定贤与母亲在屋村街坊们羡慕的眼神下搬出了木屋,住进油麻地上海街的一间楼房内,由于手头宽裕不少,加上有认识的人打着,直接就租了一间七百呎的大两房,现在贤哥也算是有房有车的成功人士,先前的木屋由于没人居住就送给街坊菜嫂了。
石硖尾屋村都是没有房契的违章搭建,在没有被烧光安置前都是卖不出价格的,只有最穷的人才会住在里面。
20 对手
何定贤在乔迁新居之后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情看报纸,晚上下班在客厅里头用电灯照明看报纸。
这是上世纪的奢侈。
报纸上可能有政界新闻,商业消息,也会有楼风信息,风月评论,总之非常精彩。
要是能买一台收音机就好了。
事业发展阶段,每一笔钱都有开支,花几百块买一台收音机可真是舍不得。
清晨。
何定贤来到油麻地就听见门岗军装的问候:“贤哥,早上好。”
“早上好。”
何定贤点点头。
他在油麻地差馆已经是一位名人,起码在军装警中小有地位,就连军装组长,便衣探员都会卖几分面子,伴随着电影店生意越做越大,花腰贤的名气也在九龙区渐渐传开。
当初做掉贵利东只能证明他够狠,后来把电影店给做起来,慢慢才证明他有脑子,大家也更喜欢跟有前途的人做朋友。
何定贤一路走到二楼的警长办公室门口,抬手敲开了军装警长的门:“哒哒哒。”
“请进。”
陈立抬起头来就看见何定贤把门关好,在门口立正敬礼:“长官!”
“阿贤啊,来,饮茶。”陈立笑着招招手,让他坐到面前的椅子上,起身冲了杯茶放在桌边。
何定贤接过茶水,笑着说道:“谢谢长官。”
“有什么事吗?”陈立靠着椅子问道。
“晚上油麻地第三间电影店即将开业,希望能请长官莅临现场,有长官替电影店剪彩一定大涨风头。”何定贤嘴里就像抹了蜜似的,陈立也不好拒绝,只是道:“这是你第七间电影店了吧?”
何定贤笑着道:“第五间,第五间。”
“臭小子。”
陈立指着他笑骂一句:“行吧,我晚上会跟曾探长一起去替你撑场面。”
何定贤眼神颇为惊喜:“曾探长也来?那我可太感激了,到时候一定请两位长官好好搓一顿。”
陈立笑着说道:“毕竟抽了你的烟嘛……我能白嫖你一整条好烟吗?以你的性格下一回还不得给我抽树叶子!”
何定贤笑呵呵道:“陈长官开玩笑了,树叶子哪里能抽,起码给你整点大烟。”
“扑街仔,滚蛋吧!”陈立笑骂一声,何定贤立正敬礼,出声喊道:“goodbye,sir!”
他把油麻地两间一元店送给陈立和曾少珂的好处现在体现出来了。
陈立与曾少珂同时出面,就代表油麻地警署的华人势力,潮汕帮警界部分对他的全力支持。
一旦出事可以百分百调动油麻地华人探警的力量,有可能撬动整个潮汕帮警界的资源。
而且他优先把油麻地庙街、广华街电影店送给两位上司的操作,起得了很好的效果。
他只拿最后开业的上海街电影店,一来上海街算是他管的地盘,黑白两道都要卖几分面子,电影店生意有保障,二来庙街、广华街油水更多,分给上司更显诚意,三来前两间店铺开业较早,一个月下来也已经体现出收益,真金白银的钱分到上司手里,上司才能感受到份量继而真正出手支持。
要不是曾少珂拿到了本月一万多港币的分红,未必会主动站出来替他撑场面,他跟曾探长可真谈不上有交情。
不过现在有共同利益,没交情也有交情了,曾探长可非常钟意他……
何定贤一个月以来的收益,大部分都投进电影店的扩张当中,其中油麻地两间是没有直接金钱回报的,里面就填进去了一万港币,主要资金是用来采购放映机和旧影盘,剩下一点则是座椅和人工开支,小部分收益搬了新居,缴纳了押金,买点家具就只够生活。
但,五间电影店在手每个月纯入六七万港币,踩进了油麻地这个“银行区”,第五间店铺收入预期极为可观,社会地位已经有了明显变化,生活也将越过越好。
傍晚,五点钟。
何定贤提前安排了五辆黄包车守在门口,见到身穿便衣的曾探长和穿着军装的陈警长一出门,抬手跟倪坤打了一个响指,倪坤马上招呼同行兄弟就拖着黄包车跑上前,低头弯腰说道:“长官好!”
何定贤热情的请曾少珂与陈立坐上车,随行的还有曾探长头马林茂与陈立的得力干将大蕉。
大焦早已经跟何定贤称兄道弟,林茂也对他和颜悦色,二人现在职位比他高一级,但看得出何定贤正在大受重用,同僚间自然很给面子,连曾探长也对何定贤的安排很满意,坐上车一起就朝上海街走去。
油麻地差馆到上海街步行就十几分钟路,可一班人走路出门与坐车出门是两种感觉,谁都喜欢更威风的派头。
猪油仔早在上海街的一元店候着,由于街道两旁都有店铺,一元店只能开在街尾的一块空地上。
这年头油麻地就算是“银行区”也保留着乡镇气息,许多空地没人盖楼可以拿来利用,港岛只有中环地区有了真正的城市氛围,盖起了十几层的大厦,还有最著名的百乐门夜总会,未来寸土寸金的油尖旺现在还是刚刚开发,汇集了一大批穷人,并没有吸引到大地产的目光,现在圈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何定贤将来一定要把每一个开电影店的地盘都买下!
这时曾少珂、陈立等人的黄包车刚刚停下,猪油仔就带着新招的四个帮工举起竹竿,噼里啪啦,放起热闹的鞭炮,吸引不少路人的围观。
何定贤有点不好意思的捂住耳朵,站在曾少珂、陈立身旁笑道:“唔好意思啊,长官,店里的人擅作主张。”
曾少珂开心的甩了甩手:“没关系,新店开张讨个好彩头,热闹点好。”
“感谢曾探长,陈警长与诸位长官大驾光临,请各位里面请。”猪油仔适时地上前热情招呼,一张憨厚可爱的肥脸非常讨喜。
同时,石硖尾,首间一元电影店。
伍世豪带着人正在打扫卫生,摆放座椅,伍世杰则坐在门口的木凳上卖电影票,手上一百张票已经卖出去三十多张。
客人们在旁边的摊位上三三两两聚着,有人食云吞,有人食车仔面,一伙人马忽然拉着板车来到对面的空地上竖起招牌。
21 动手
伍世杰叼着一根烟收起电影票,直勾勾盯着对面人马的动作,越看越觉得心生恶气。
伍世豪带着两名帮工走上前来,冷声说道:“阿杰,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来抢生意的。”
伍世杰语气不善的出声答道。
这时对面人马已经把电影棚的架子搭好,还有人扛出了放映机和一箱影盘,好事的客人们已经围了上去。
两间电影店开在一起,相距不到二十米,抢生意的意图昭然若揭,路人们都看得出来。
伍世豪皱起眉头说道:“辛楷,你马上搭黄包车去给老板报信,今天老板跟猪油哥在上海街庆祝新店开张。”
“知道了,豪哥。”电影店一名员工点头应许,折身就跑向外边的路口,伍世豪在码头上的表现早已折服那帮烂仔,在电影店员工里较有话语权,一般吩咐的事都没人会拒绝。
伍世杰则道:“豪哥,我们点办?”
“先照常开工,我等会去探探口风。”伍世豪点起一支香烟,眼神瞥向兄弟,隐晦的打出一个手势,伍世杰当即心灵神会,回到影店的工具箱里翻出几张刀片。
这年头只要是摆街头生意的,摊子里都会藏几件利器,无它,自保而已。
你不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犯你,就算差人、社团惹不起,但抓着一把刀谈事情都能干脆点,逼急了也要有血溅三尺的匹夫之勇,否则连一口饭都吃不到。
动荡的年代是没有安稳饭的,想捧饭碗住就要扎夺食的嘴!
伍氏兄弟和码头上的烂仔们对电影店的工作很满意,也对何老板心里有些许的感激之情,他们是乐意为何老板守住影店生意的。
既然老板跟他们讲同乡情谊,他们就不能让别人踩头上拉屎,潮汕人天生就是这样混的。
邱德更站在邱氏一元电影内忙碌的调整放映机,五名帮工正在摆放桌椅,九龙塘便衣探目赵志远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解开三个扣,露出一条大金链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
邱德更见到对面的一元电影里有人大步正在走来,心情颇为忐忑的说道:“赵长官,明目张胆把店开在别人旁边抢生意会不会不太好啊?”
赵志远作为九龙塘警署华探长赵玉堂的表弟,在九龙塘一向是嚣扬跋扈的性格,当即甩了甩手道:“怕他个鸟!今天我们踩过来就是要直接告诉花腰贤,九龙塘的地盘没他的份,既然不肯分我大佬帐,那就滚出九龙塘,乖乖回他的油麻地。”
现在邱德更远不是将来的远东集团主席,只是在香港初出茅庐的商界新人,见到石硖尾有一元电影店赚钱,立即就觉得是一门好生意,马上与妻子决定把洗盘子存来的五千块钱投进一元电影店的生意。
他与妻子二人在五年前从内地逃港至九龙,日夜都蹲在餐厅里擦盘子,省吃俭用,一年到头都不会休息,自从见到“没身份的难民”,“有身份证的新移民”以及“老港人”做同样的事情却是三种薪水以后,马上就下定决心不要给人打工,后来凭借着在上海经营戏院的经历,找到一份给人放幻灯的工作,略微改善了生活。
不过,邱德更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嫩雏,他由于出生在一个小商贩家庭中,自小就很懂经营,虽然家贫让他十五岁时就在上海的“大光明电影院”打工,只有初中辍学的学历。
但那可是远东第一家电影院!
他后来还攒下一笔钱,还租了上海“大都会电影院”的一家影厅,承包经营,可惜,由于战乱损失惨重,在一贫如洗的情况下逃来港岛。
所以,他有胆量,有眼光,也有能力把电影店搞好,事实上,他确实是通过电影院生意起家,后来还成为新界的“院线大王”,被誉为“白手起家的上沪佬”。
这时上沪佬便点头答应:“有赵长官坐镇等会肯定没事了,阿弟仔,大声点卖票。”
“知道了,老板。”一名帮工喊道,赵志远则露出得意的表情,他和他表哥赵探长祖籍都是宁波人,小时候还是在宁波长大,同时邱德更与妻子裘金兰祖籍也是宁波人,九龙塘华探长赵玉堂在得到消息之后,主动上门跟邱德更谈合作,在上沪长大的邱德更深知地头蛇的厉害,更知道生意想做起来需要官面人物撑腰。
邱德更当即跟赵玉堂一拍即合,答应把旗下电影店的红利全部分赵玉堂一半,赵玉堂则替他拿下整个九龙塘区的所有生意,还承诺把九龙塘区的生意拿下以后,将他介绍给总华探长刘福认识,要是做刘福的门生,将来整个东莞帮的地盘随他开店。
因此,一个月内邱德更就开办了三间电影店,一间在九龙塘罗福道,两间开设在黄大仙区,黄大仙区目前也属于九龙塘差馆管辖,开到石硖尾的是第四间店铺,也是正式告诉何定贤,九龙塘的地盘他混不下去了!
赵志远见到伍世豪上门也站了起来,右手不自觉搭住腰袋上的枪,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伍世豪则向迎上来的邱德更打了个招呼:“老板,这里的生意有人做了。”
邱德更乐呵呵的挂着一张笑脸抽出支烟递上,客气的道:“兄弟,我只是把店开在旁边,也没碍着你路,麻烦给个面子,一起发财。”
伍世豪冷冷的抬手推开香烟,眼睛瞄向背后的赵志远,出声喊道:“电影店不是卖花篮的,没有把店开在一起的道理,我见你的票价也是一元钱,不见得能抢过生意,要不然你卖我一个面子吧?”
赵志远发出一声嗤笑,毫不掩饰的撩开衣角,露出一把黑色枪柄,破口大骂:“你TM算老几配得上我卖面子,滚!”
“不然把你脑袋穿一个孔,想走都走不了了!”
伍世豪攥起拳头,目露凶光,压低着声音:“长官,港岛不是就你一个人有枪。”
赵志远笑了:“叫你背后拿枪的站出来!一个花腰仔而已,哪里够资格配枪!今天我就在这里维护社会治安,看看谁敢动手!”
话音未落,四周就有十几个社团马仔抄起家伙,虎视眈眈的盯着伍世豪,一个个都是东英社的人马,光看气势就是见过血的人物。
便衣探目也是个有身份的江湖人,需要找事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吩咐一句话,同为东莞帮的东英社就会帮忙做事。
这间三流社团不仅搭不上真正的大老板,就连一个华探目都不敢得罪,赵志远站在这里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谁动手谁就得着被抓进差馆,根本挑不出一点违法的地方,纵使是伍世豪也得忍下一口恶气。
可伍世豪在一声不吭的转身之后,却对伍世杰打出一个手持:“阿杰,动手!”
22 劈他!
“大佬,他们人比我们多,靠山比我们强,手上还有枪啊!”伍世杰拉住大哥的袖口,脸色焦急的力劝,若是对方只有一把枪,或者只有十几个人打仔,他还敢冲上去拼一拼,就算死也能带走几个,可对方百分之百占着优势,凭借店里三个人上去简直是找死。
伍世豪却挣脱手掌,用力抓住桌面的刀:“上次进差馆的时候,我们兄弟两人差点一起死掉,当时我就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被人欺负,所以,这辈子我可以死着,就是不能给人看低。”
“有枪又点样?我们三个人冲进十几个人里面,他的枪很难打准我们,何况我们也有十个人!”
伍世杰眼神瞥向旁边的摊位上,夜宵摊背后帮工加老板,七个人有男有女,全部都把眼神望了过来。
伍世杰不敢相信:“豪哥,他们怎么会答应……”
伍世豪冷笑一声:“有白给他们饭吃的地方吗?猪油哥免掉他们抽水,就是希望他们帮忙,我平时也会喊大家一起喝酒,要是何老板的店被人端了,他们的饭碗也就没了。”
“要找一个地方吃饱饭可不容易,谁敢出来砸饭碗,七十岁的阿婆都敢抬刀斩人。”
原来他们也有一搏的本钱。
“劈他!”
伍世豪一转头举起刀片怒吼一记,毫不犹豫的冲过影店门口,持刀奔向前方的目标。
“劈他!”
伍世杰、蒋彦红咬咬牙都持刀跟上,夜宵摊的摊主、帮工们也掀开抹布,抽出一把把并不光亮的武器。
他们都是潮汕同乡人,否则也拿不到影店旁的摊位,想到有老板撑腰,有大佬带头,出来办事的底气都足。
尽管他们不知道背后的老板跟对方谁更有势力,但他们知道护住饭碗,撑住同乡就足够!
便衣探目赵志远见状吓了一大跳,抽出手里的武器,牙齿缝里崩出一句话:“找死!”
在他举枪之前东英社的红棍“大彪”带着人就已经持械冲了上去,虽然赵志远可以开枪击毙对方,但是一连击毙几个人也是麻烦,要是被对方的后台咬死不放就惨了。
就算花钱也得扒掉身上的皮。
赵志远也有可能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是“大彪”不能冒这个风险,毕竟赵玉堂是九龙塘的华探长,他得罪一个华探长就很难熬了,混差馆的多少要比混社团的威风些,华探长会卖龙头的面子,不见得卖他面子啊。
所以,赵志远可以嚣张跋扈,大彪还是得考虑周全主动顶上去,否则事情没办好,两头都落不着好。
赵志远在两方人马混战的时候更抓不准位置开枪,枪口左右挪动了一阵,气急败坏的放下了来。
“干!”
邱德更却没被眼前的场景吓坏,只是悄悄把放映机给收好,免得钱没赚到本还给人砸了。
何定贤,曾少珂,陈立五人一起坐着黄包车赶到现场时,两方人马已经在地上倒下八九个,剩下十个人绕着一片民屋追砍,没人傻会呆呆地站在空地上,倪坤先前还觉得拉车很幸苦,现在只觉得斩人才费力。
曾少珂穿着一件花衫坐在黄包车上,看见电影店门前混乱的场景,叼着一支烟就骂道:“丢雷老母,真当我们潮汕人是死的?”
他跳下黄包车撂开衬衫,拔出佩枪,毫不犹豫的指向天:“砰!砰!砰!”
赵志远眼神一直盯着追砍的人群,突然闻见枪声吓了一哆嗦,转过身就见到曾少珂、陈立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曾探长?”
赵志远装作惊讶的大声喊道,心里却并不意外。
因为,潮汕帮的人为何定贤出头早在意料之中,可九龙区华探长都是他们东莞人,油麻地差馆能撑何定贤多少?县官可不如现管。
曾少珂却走上前去:“阿远,老子在上海街放着鞭炮剪彩,你就在石硖尾给我搅事?”
“赵老四没有教你怎么当差吗!”
赵志远冷笑道:“矮子珂,九龙塘的事情可轮不到你们油麻地管,我在油麻地管理治安,需要你来教?”
陈立穿着军装上前就是一个巴掌:“啪!”
把赵志远打的满脸通红。
“你一个探目够资格狗叫吗!”
何定贤在旁静静看着两位上司出头的样子,抽出警棍一棍子劈向对方脑袋,直接就把人砸翻在地,就连陈立与曾少珂都眼皮一跳,侧目看他好似在讲:“华探长的表弟说砸头就砸头,直接冲着要命去啊?”
何定贤却用棍子指向地上捂头惨叫的人,冷声道:“敢骂我大佬,小心我杀了你!”
“你…..”
赵志远低头看一眼手掌,指缝中全是鲜血,抬头却看见陈立与何定贤都冷冷盯着他,眼神里的杀气令他不敢再放狠话,那头追砍的兄弟们也已经偃旗息鼓,他们互相间没有私仇都是为背后老板做事,既然老板站出来对话,双方人马也都很干脆利落的收手。
何定贤看曾少珂外厉内茬的样子,就知道不可能曾少珂真正解决掉赵志远的靠山。
“这一次是敲你的头,下一次是敲破你的头,衰仔,说话最好有分寸,长的尖嘴猴腮一看就是短命相!”他用手指着赵志远道。
赵志远眼见曾少珂、陈立摆明车马的要出头,何定贤更是悍匪做派,知道暂时不能他们硬拼,用手捂着额头伤口不再叫骂,只是拉来邱德更把店主摆在身前:“我这位同乡来石硖尾开店,既没有找麻烦,也没有犯规矩,对面的店铺二话不说就拿刀劈过来,曾探长,你来教教我怎么做?”
曾少珂扭头看了何定贤一眼,见到何定贤手上还是拿着警棍,继续说道:“大家都是出来行的,有些事情就不要打官腔,今天你新店开业,我也新店开业,互相卖一个面子,一起开张怎么样?”
赵志远露出狞笑:“好呀,一起开张。”
陈立搭住下属的肩膀:“阿贤,别人的地盘,忍一忍。”
何定贤一言不发就死盯着前方,赵志远也把目光转向他,不屑的放话道:“在石硖尾这个地方,我看你怎么开下去,保准叫你三天就关门歇业!”
“记住你今天打的这一棍,有机会一定叫你还!”
陈立揽着何定贤的肩膀替他撑腰道:“这一棍他是替我打的,要还来找我!阿贤,上车!”
陈立带着何定贤坐上黄包车,赵志远用手抵着额头的伤口,咧着牙讥讽道:“扑街仔还真勇,跟卖票的烂仔一样勇,啧。我还以为靠山是谁,原来就是一个穿衣服的,奴才中的奴才!”
何定贤深吸口气不怒反笑转身就要再干,陈立却紧紧扯住他衣服,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赵志远一眼:“别冲动!”
曾少珂充耳不闻的坐上车:“阿贤,不是我们不为你出头,是我们头顶有座山压着,别人的地盘插不上手,要是硬出头连油麻地的地盘都保不准。”
陈立也点头附和道:“如果曾探长的衣服被人扒了,油麻地肯定会换上东莞帮的人,到时候你在油麻地的生意也守不住,深水埗的生意都危险,你知道的,总华探长能够直接跟鬼佬提议一区华探长的任命,惹急了对方会出大事。”
“你一定要记住,遇见事情不要冲动,一定要冷静、要食脑!”
何定贤想起上辈子的遭遇深以为然,绝不向年轻人一样当耳旁风,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办的,语气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两位长官,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一个人来处理。”
陈立转头跟曾少珂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平静的潜笑,大焦与林茂心里却感叹人红是非多!
23 恶过古惑仔
何定贤跟长官陈立一起回到弥敦道的一间唐楼前,陈立正打算交待两句就回屋企时,猪油仔拿着一包黄油纸气喘吁吁的跑到跟前:“贤哥,东西拿来了。”
“好。”何定贤接过黄油纸包裹的一万港币转手递给长官:“立哥,我想升职!”
陈立表情不变站在原地:“靠一个军装组长是打不过别个的!只会逞凶斗狠一辈子只能古惑仔,现在的局势可跟对黑心华不一样!”
何定贤笑笑:“总不能给人当泥捏,要想吃掉我,也得磕掉他一颗牙,我骨头就是这样硬!”
“哈哈哈!”陈立大笑出声,用手接过黄油纸包,一捏就知里面放的是港币,以常摸钱的手一量就知够一万:“我答应过你,随时拿一万港币出来就卖你一个军装组长,今天你既然拿出来肯定就要卖给你,规数收下了,明天调人马给你。”
军装组长管辖两到三条街道,一切正行偏门生意的收数工作,比仅负责一条上海街赌档的小军装要强上一大截。
手底下的人马也有十几个人,关键是能够打着军装组长的名号办事,每个人都要多卖一份面子。
军装警员说到底只是一个普通警察,每个人只卖你一个人的面子,你有名声就多敬一分。
军装组长却必是辖区警长的左膀右臂,走门办事代表军装警长的面子,动军装组长就是动辖区警长。
何定贤在意的不是手下多两条街地盘,而是在意陈立的态度,现在陈立信守诺言把军装警长卖给他,就代表答应他扛着军装组的名义办事,出什么事会出面扛。
前提是陈立扛得住,否则陈立也会把他作弃子,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有利益价值,如果机会很好陈立也会调动潮汕帮的资源。
“谢谢长官!”何定贤立正敬礼,出声喊道。陈立拍拍他肩膀把钱拿在手上摇一摇,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唐楼,刚刚猪油仔没有前往石硖尾就是到家里取钱,现在把钱送给陈立,眼神看向一旁:“贤哥,钱送出去了。”
“升职了。”
何定贤笑的很得意。
本来升职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猪油仔却有点笑不出来,表情尴尬的道:“可军装组长打不过华探长啊!我听说晚上赵志远都站出来了,那可是华探长的表弟,军装组长怎么去拼?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其实贤哥,要不然我们撤出九龙塘的地盘好了,将来专心发展深水埗和油麻地也够赚钱。”猪油仔语气真是有点胆寒,他一个底层的难民能混上一碗饱饭吃就不容易,怎么敢去赌上一切去跟华探长拼。
他已经不是一无所有的人,已经是五间电影店的经理人。何定贤见状也没有怪罪猪油仔,因为猪油仔本身就是一个食脑的人,怎么把生意经营好是他的职责,怎么跟人搏命不归他管。
何定贤张开右臂搂住猪油仔的肩膀,在口袋里掏出支烟叼在嘴里,猪油仔便拿出火柴替他挫燃:“滋。”
“呼……”何定贤吐出一口白雾,轻拍猪油仔的短衫肩头轻声宽慰道:“身上的棍子拼不过枪,但做生意不止靠子弹,邱德更就算有赵玉堂撑腰又点样?如果他做生意破产了,赵玉堂会掏钱给他救回来吗?”
“现在九龙塘华探长、尖东华探长的人都在做一元店生意,这种正行生意就很惹警察眼热,普通社团根本插不上手,顶尖社团又盯着码头,看不上岸上的小生意。”这年头一流社团还是需要码头的地盘开工,有工才留得住兄弟,一元店赚的又没码头多,更给不了会员开工的机会,哪里会有社团想碰。
社团后来上岸干的工作也都是地产等劳动密集型行业,捞KTV,黄赌毒的都碍于社会形势变化。
“现在邱德更只在九龙塘开店,就代表尖东的生意插不上手,两个区的华探长在做同一桩生意做给谁看?”
猪油仔越想越心惊:“总华探长刘福?”
“是!”
“不管是争功还是暗斗,反正刘福都在居高临下看着,我们斗不过赵玉堂却能让赵玉堂输,一个输的人会有好下场吗?到时候先让他输,到时候再痛打落水狗。”何定贤说道:“或许我们就能赢呢?”
猪油仔咽咽唾沫:“但是就算赵玉堂倒霉也不代表我们的手能插进九龙塘,刘福公署就在九龙塘呢!”
“那可不一定,我上辈子就明白一句话,人生不是天注定,搏先!”何定贤和猪油仔讲的太明,丢掉烟蒂踩下一脚,顺势坐上黄包车说道:“去上海街找潮州邹,不能动手就用脑子,没脑子的我早死掉了,要成功就要吸取教训。”
“知道了,何老板。”倪坤抬起了车。
潮州邹坐在乌烟瘴气的赌档账房里,一只脚翘在木桌上靠着太师椅,穿着一件白褂子在用蒲扇扇风,直到马仔阿风带人进入的账房时候,他才把蒲扇放下站起身道:“何长官怎么大驾光临寒舍了?”
“阿风,今天何长官新店开业,封个利是给何长官,祝何长官生意兴隆。”他挥手把小弟赶走。
“知道了,大佬。”
何定贤面露自嘲道:“不用了,猪油仔现在正带着兄弟们去医馆看跌打,祝我生意兴隆过早了。”
潮州邹拱手恭维:“何长官有身手有脑子,肯定有办法对付那帮东莞人。”
“别说废话,我托你带的一批放映机呢?”何定贤说完,潮州邹就露出笑容:“全都已经在仓库了。”
“这批货可费了我好大功夫才拿到,在南洋新的放映机好买,旧的放映机可难。”
何定贤轻轻点头:“明天我让人把钱给你送来,把最好的那一批货送来。”
潮州邹眼神有点犹豫,迟疑的道:“这批放映机要是放到市场上又是一场龙争虎斗,何长官,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当初何定贤托潮州邹走水路帮忙买一批二手放映机,目的是降低开设电影店的成本,随后又托潮州邹买了一批劣质放映机,劣质放映机基本上就只能放,不能看,存在各种丢画、灯光的问题,南洋院线市场比较成熟,报废的放映机只能在垃圾买到。
走水路来的东西是没有“新旧”之分,水货就是水货的价,所以其它一元店老板买的水货放映机,实际上就是二手放映机,价格比新货便宜很多,但每一台也要三千五百块,给走私商赚一笔。
潮州邹上回欠了何定贤一个人情,才会用“二手”的价格卖给他,收下一点辛苦费每台放映机两千五百块。
之后何定贤又来找潮州邹要他去国外淘一批报废的劣质货回来,现在打算干嘛用已经显而易见了。
何定贤上辈子干犯罪的事情就知道红火的人、红火的生意最容易被人盯上,怎么可能不对竞争对手留一招?
生意人在资源紧缺、市场潜力巨大的情况下,不可能放过一批低价抛售的器械。
答案是呼之欲出的,斗争也是在所难免……
何定贤满脸阴霾,瞪着潮州邹说道:“我已经被陈立长官提拔为军装组长,晚上曾探长、陈警长亲自替我去的石硖尾出头,如果龙争虎斗的话,我倒想看看谁是龙、谁是虫!”
“把货给我!”
潮州邹见他想要杀人的样子也不再相劝,拉开木桌抽屉取出一把老式的铁锁钥匙,将钥匙递给他道:“尖沙咀苗蒲野码头,把钥匙递给我们潮义勇的人,会有人带你提货。”
“走了!”何定贤夺过钥匙转身就快步出门,潮州邹则是咧了咧嘴:“差人恶过古惑仔,真是扑街的世道!”
24 卖货
何定贤到赌档门口就挥手招来黄包车,把钥匙交给倪坤道:“阿坤,我信你一次行不行?”
倪坤闻言面色惊愕,马上激动的点头道:“贤哥,我一定帮你做事!”
“好!”
何定贤现在身边也是没人可用,把事情交给陈伟善、大基等军装警察更有风险,还在底层挣扎的草莽或许就是要野一点,不仅什么势都要借,什么人也都要用。
“你带着钥匙到尖山嘴苗蒲码头,见到潮义勇的兄弟就把钥匙交给他,再带着一批货来中环找我。”
“我现在坐船去中环。”这批货既不违规,也不犯法,虽然作用很大,但是经济成本低,冒险用倪坤一次也不坏。
倪坤则接过钥匙重重点头:“好!”
“到中环就在码头等着,会有人去接你的。”何定贤交代一句,挥手在路边又招了一辆黄包车,坐上时倪坤问道:“老板,货多不多?”
“叫几个你信得过的兄弟一起拉。”何定贤取出十张十元港币交到倪坤手上:“跟他们说办完事还有钱拿。”
倪坤答应道:“老板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
晚上,中环戏院的张经理已经收工回家,正在炮台山附近的出租房里准备食晚餐。
作为十年前来到港岛生活的上沪人,张经理早已经习惯在港岛的生活,好不容易凭借在“大都会”戏院的工作经历应聘上邵氏父子影院的戏场经理,他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港岛区买上一间房子。
港岛中区现在的房价每呎不到一百块,一间八百呎的两居室售价五万起,看起来便宜可结合现在的收入想要在港岛买一间房也不容易。
特别是,这两年港岛又涌入百万难民,进一步炒高了房价,未来楼价高涨已经可以预见。
张经理本来打算已经相中一套六万块的房子,没想到,房东临时涨价一万块,手里的资金又缺了一截。
这一万块全家人起码需要赞五年,到时候楼价会不会又涨了?张经理心里没有底,所以近期正在想方设法的搞钱……
这时何定贤正站在房间门口拿着一张名片,对照着面前的门牌地址。
通讯不便的年代,名片上都会印下住址方便联系,家用电话则是大老板的配置,普通人经理人根本没有。
他风尘仆仆的乘轮渡赶到北角,又坐车来到偏僻的炮台山,是真没想到月收入两百多的戏院经理会住在一间郊区民房,不过,这更加相信合作的成功。
张海洋听见敲门声把房门打开时又见到一身熟悉的军装制服,眼神非常讶异的说道:“何警官?我手上可没有放映机可以卖给你了。”
何定贤笑容不变把名片收回上衣口袋:“张经理,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放映机的生意,但不是找你买放映机,而是想卖一批放映机给你。”
张海洋面露疑惑:“何先生,据我所知,你在九龙的生意做得不错,要不是没有在中环开店,说不定我都要因为你倒霉,现在要卖回一批放映机给我?”
“开玩笑吧!”他可没那么容易相信生意人,何定贤则面不改色的讲道:“在九龙的生意遇到一些麻烦,能不能请进讲?”
“请进。”张海洋侧身让出一个空档,转身朝老婆喊道:“阿媛,有朋友上门,泡杯热茶。”
他把门关上的时候又说道:“不好意思,我妻子正在煮饭,戏院平时比较晚下班。”
正规戏院早晚都有影片卖座,作为经理除了节假日与热片上映等特殊时期,肯定都是在白天值班,晚上的活交给手下干。
何定贤进屋坐到一张椅子上,接过茶杯,单刀直入的讲道:“我在九龙区的生意被一位华探长看中,对方见我是警察的面子上没有赶绝,但是要我自己退出一元店的竞争。”
“我一个普通的军装警察肯定争不过华探长,打算把手上的一元店关门,再把放映机折价卖回给你,一台放映机一千五块,一共有十六台。”
张海洋没被何定贤凄惨的遭遇所蒙蔽,在港岛大鱼吃小鱼太正常,一个军装警察斗不过华探长是常事,斗过才是见了鬼,他只是喝了口茶,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机器。”
何定贤苦笑的摇摇头:“先前托社团的朋友走水进来,一台成本价都在两千五百块,谁想到生意这么快就没得做。”
“你不卖给其它同行吗?”张海洋刨根问底,何定贤却摇摇头:“他们仗势欺人,一千五百块都不肯出。”
“好不给面子。”张海洋摇摇头,故作试探的问道:“你也知道一元电影店现在的生意有多火热,要不是九龙的地盘都有主,中环又没人喜欢看老电影,邵老板都想去插上一脚。”
“之前无人问津的二手放映机现在都成紧俏货,你让我赚钱,我是不是得记你一个人情?”
何定贤长叹口气:“在商言商,一千五百块一台,钱货两清,欠什么人情?只是机器多多少少有点老旧了。”
“没有大问题吧?”张海洋扬起眉头放低茶杯,何定贤摇摇头:“肯定能开机放画,二手货不就这样子喽,没有其它大问题,要是有大问题来找我!”
张海洋大概也明白是一批中看不中用的货色,没有问答题就好,沉吟良久还是咬咬牙,一拍大腿讲道:“去哪里提货?”
这一单生意要是做成正好凑好买房子的钱,有一些风险也值得搏搏。何况,他虽然是上沪长大的沪字旗,但祖籍也是宁波人,否则不会在邵氏院线获得重用。
今年,邵氏院线的当家人可刚当选宁波商会的名誉会长,跟港岛几间开咸湿画报的宁波社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邵氏不让女艺人去拍海报,宁波社团的咸湿佬就全要喝西北风。
反正收一批倒闭店铺的二手设备,转卖给正在扩张中的新店,就算有些设备有问题也出不了什么事……
起码,邵氏院线和宁波商会的牌子罩得住,九龙几个乡巴佬只能吃哑巴亏,除非将来不想来邵氏买片。
何定贤则是在第一次见到张经理的时候,便探出对方是宁波人的身份,深深记在脑海之中,必有大用。
这时他见鱼儿上钩变得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情算钱:“半个小时后,北角码头,先付钱再说。”
25 人命有价
张海洋在衣柜里点出两万四千块港币,叠成一摞送到何定贤面前:“两万四千元,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爽快!”何定贤打算接过港币,张海洋却把钱收了回去,盯着他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应该的。”何定贤也不恼怒,露出微笑。
张海洋在门背后拿起一件西装外套,把外套披在身上再把钱塞进口袋,扭头跟老婆交待:“出去谈一笔生意再回来,你同孩子先吃饭。”
何定贤向秀气的张夫人点头致意,便跟着张海洋一起离开家门,叫了黄包车往北角赶去。
北角码头。
张海洋单手插袋站在岸边,目光眺望海面:“这艘轮渡上没有货生意就取消。”
“没问题。”
何定贤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就是这班船,除非中途遇见什么事……果然小轮渡一抵达码头泊位,一个肩挂汗巾,长相刚毅的年轻人就跑下船头,快步赶向岸边的两个人鞠躬点头道:“何老板!”
“这位是邵氏戏院的张经理,把货交给他就可以了。”何定贤出声说道,倪坤当即答应:“好,马上来。”
他回头向船上吹了一个口哨,五名把汗巾裹在额头,皮肤黝黑的车夫就开始搬运纸箱,一个个纸箱在船尾搬到船头,每个纸箱都封着一台旧式放映机,里面甚至还包着泡沫。
何定贤等到货物都罗列整齐以后,让人把纸箱一个个打开,接着给车夫们分上一支烟。
“呼!”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口气一口吐出口白雾,让海风吹散烟味,出声询问道:“张经理要不要验验货?”
张海洋轻笑道:“呵,把货摆在码头上怎么验?不过我看纸箱跟泡沫都是英文标签,看来是海外原装进口货,信你一次,要是机器有问题,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他在箱子前都绕过一圈,确定过是老品牌的正版货,把两万四千港币交到卖家手里。
何定贤接过厚厚的一摞港币,先到先前刚送一万港币出去,转眼又把一万港币赚回来了。
“把这些车夫给我留下,替我把货送到戏院仓库。”放映机肯定是要在戏院售卖更有保证。
别人看你从家里地下室搬出来,跟看在影院仓库搬出来就是两种感觉,就算在影院仓库里吃灰也是件宝。
很多商品是要讲究售卖环境的。
何定贤却摇摇头:“我的兄弟奔波劳累了很久,码头旁边就有车夫可以叫,要不要帮你来叫?”
要是一路把货给送到院线仓库,路上出事情是要负责的,九龙车夫对中环也不熟路。
张经理闻言摇摇头:“算了,何老板再见。”
他侧目看了何定贤一眼,何定贤露出微笑:“有机会再合作。”
何定贤没有等张海洋把货运走,带着倪坤等人重新坐上轮渡,等到轮渡发船时十几台放映机才被人接走,精打细算的张经理就连车费都要抠抠索索,何定贤坐在船上则掏出五张二十元的港币拿给倪坤当小费:“你们帮我做事有功劳,拿去给兄弟们分分。”
倪坤却焦急的摆手拒绝:“何老板,你让我们跟着你做事是看重我们,先前车金已经给的够足了,这笔钱绝对不能再拿。”
旁边五个有所意动的车夫也连连摇头:“不用了,车金给过了。”
何定贤却笑道:“我掏出来的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要是觉得车金够等会就把钱丢进海里,总之钱我要给你,收下怎么办自己决定。”
“这……”车夫们眼神来回交换,倪坤拗不过,受宠若惊的用双手接过钞票,连连鞠躬:“谢谢何老板,谢谢老板…..”
他把钱给兄弟们一人一张分掉,唯独少给自己那一张,何定贤坐在椅子上,海面吹拂着面庞,微微眯着眼睛,却把倪坤的做法看得一清二楚。
“不错。”
何定贤回到上海街的出租房后,表现的则跟个没事人一样,不管猪油仔怎么问都严守口风,一字不漏。
吃完晚饭,得闲还往天后街的医馆走了一趟,给受伤的八名兄弟一人封了一个红包,每个红包足有一千块港币。
伍世杰捏着厚厚的红包心满意足,回头看向大佬伍世豪,只见伍世豪沉着张脸,收下红包道:“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伍世杰等人都跟着道谢。
这个份量的红包很大方了。
而且出手的十个同乡个个带伤,个个都要花钱,当场有两个人被斩死,照例是要付两个人安家费的。
当然,何定贤没有出手策划,下令他们出手,脸皮厚点可以赖掉这笔钱,不好意思也可以少给一点,完全按市价给安家费绝对算个好老板!
何况还额外付了医药费,不过刚刚有财神爷送钱,把医药费也赚了,不心疼。
“怎么,嫌钱少?”何定贤见伍世豪一直黑着张脸,不禁疑惑地道。伍世豪却摇摇头:“不是,只可惜没把那个带枪的差人做掉。”
“呵呵,你要是做掉他,我就不能谢你了。”何定贤盯着他道:“反而得把你抓起来。”
伍世豪无所谓道:“我不在意自己怎么死的,只在意自己怎么活,那个差人打心底里看不起我。”
何定贤长叹口气:“害,别人可是华探长的表弟,看不起所有比华探长官低的人,不是争对你,也包括我!”
“不说这个了,你怎么想的,三个人都敢冲上去跟东莞帮十几个人开片。”
伍世豪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们有十个人!而且东莞帮又怎么样,能不能打要打过才知。”
“够巴闭!”何定贤竖起大拇指:“你放心,死掉的两个人,每个人都有两千块安家费。”
“唔好意思,人命就是这个价,我给不了更多。”
伍世豪眼神复杂,手臂夹着木板,指尖叼着支烟,重重点头:“我懂的,港岛华人命贱,就这个价。”
“人命是贵还是贱,不是生来注定的,活出价值就会赢。”何定贤搓着一支火柴凑上前给他点着,挥挥手将火柴吹掉又说:“比如你在我心里就涨价了!”
“往后五间电影店的兄弟都归你管,电影店周围的地盘全给兄弟家人开工,猪油仔只负责账目掌数,一个月两百块工钱,升你做副经理!”
”点样?“他笑道。
伍世豪还没有反应,伍世杰就先跳了起来连连鞠躬喊道:“谢谢何老板,谢谢何老板。”
伍世豪眼里先是浮现出不可置信的惊讶,旋即又露出得到提拔的感激,点点头道:“多谢老板。”
他知道自己又多欠了何定贤一点。
“千里马难于伯乐,英雄难逢明主”,猪油仔看着伍世豪的样子,心头涌现出敬佩:“未想到,他真能自己站出来!”
26 同乡情谊
近期市面很快就流传出邵氏戏院有一批在“南洋”淘汰下来的放映机,由邵氏兄弟公司运回港岛进行处理,邵氏兄弟是南洋著名的院线大王,又跟邵氏父子是家族产业,把一批过时的器械送回港岛很合理。
九龙区“一元电影店“的生意正如火如荼,旧式放映机在港岛处理会比在南洋处理更有价值。
邱德更作为在九龙塘发展一元电影的宁波人,一直都很关注同行同乡的邵氏公司,与邵氏几间戏院的经理都有交情。
他心里生意人的本能早就察觉到,细心关照邵氏公司或许会有发财的机会,事实上,他也是在邵氏公司身上学到院线的理念……
他通过铜锣湾戏院的“安经理”联系到张海洋,得知张海洋手上有一批货以后,更加热切的想要吃下这批放映机。
上次赵志远在跟曾少珂、陈立、花腰贤的对峙中大占上风,可以预见,花腰贤的场子在石硖尾撑不了多久,接下来石硖尾要再开两间分店,紧接着就是深水埗的生意。
虽然深水埗的华探长是潮汕人,但是花腰贤自己撑不住的话,蔡探长也要卖东莞帮一份薄面。
到时再许诺一定利益,拿出刘福的金字招牌压人,成功的几率很大。
最后还可以去尖东同张景荣的抢地盘,再继续抢进油麻地,赵玉堂跟他的目标是打到九龙区清一色,先把九龙区的电影店都吃下。
到时赵玉堂就会有足够的钱孝敬鬼佬、长官,或许将成为下一任总华探长。
港岛警队中的位置有限,鬼佬却忙着捞钱,所以官帽换的很快,任期也很短,目前一任总华探长任期为五年。
历史上四十几岁退休的华探长并不少见,五十出头退休更是常事,就算已退休的首任总华探长“姚木”也不过才五十二岁。
真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要赋闲养老,不得不说是件郁闷的事,总之是为要后辈腾位置嘛。
像赵玉堂已经四十多岁的华探长,现在不忙着筹备献金,什么时候开始筹钱?
靠东莞帮大老板们丢钱来捧得靠运气,一不小心得罪谁还要倒霉,如果能靠自己揾钱上位腰杆子就硬很多了。
还不用看人脸色!
不得不说,赵玉堂是一个富有城府的人,竟然想跟“花腰贤”一般自力更生,可惜,他还是不懂得经营,要靠别人打理生意,注定在商业上不会有所作为。
邱德更则是一路要跟赵玉堂走到底,已经盘算着吃下整个九龙区的一元店生意,过几年再拿赚到钱的把地皮买下来开工,将来在九龙、新界建出一整条院线做“乡村电影大王”。
他的商业眼光已经看出,有大批用地尚未开发,涌入大批移民的九龙、新界之潜力。
张海洋在见到邱德更以后,却推诿道:“唔好意思,邱老板,邵氏公司没有退下来的放映机。”
铜锣湾,西翠茶餐厅里,邱德更在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压在桌面送上前去:“张经理,同乡们都话你最有办法,最有货,就连何定贤的第一台机器也跟你买,这点心意先收下。”
“不管有没有机器,我都想同你交个朋友,如果真有机器还请一定卖给我,价格好商量。”
“我现在是跟九龙塘的赵探长做事,整个九龙区的生意都要扩张,急需一批放映机上画,要是脚步慢了被别人抢先,恐怕一些地盘都拿不下了。”
张海洋忍不住动手拿起信封,稍稍一捏就知道是小几百块,心里其实是嫌少的,但挨不住冤大头抢着上门送钱,只得装作小心谨慎的样子,看看窗外,收进口袋,凑上脑袋悄声道:“邱老板,既然有九龙塘的华探长关照,还有谁敢跟你抢生意?”
“尖东的华探长,同赵探长一起混的,一家人不好做事。”邱德更没有再提何定贤,以生意人的眼光看何定贤都已经输了,何况是在赵志远,曾少珂眼中……
但他也没讲赵玉堂跟张景荣是竞争关系,两个人都在刘福手下有身份、地位,正在拼命竞争下一任九龙区总华探长的位置。
张景荣由于正统的东莞人,更受东莞商会的支持,近乎是东莞帮在警界的二号人物,不像靠过去的赵玉堂一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靠着功劳,忠心和能力在刘福手下有地位,在潮汕商会中根本没几个大老板认识他。
所以,赵玉堂才更加看重电影店的生意,把电影店当成翻身仗来打。
张海洋见邱德更没有提何定贤,便认为何定贤真的输得干净,看来货应该没什么风险。
这种注定要倒出去的货物,他根本连验都懒得验,现在就放在仓库吃灰呢。
“既然这样,我就坦白告诉你,邵氏不会卖二手放映机,因为那些放映机都是水货。”
张海洋讲道。
邱德更大为惊讶:“把整批放映机走水路进来?难怪,这么一大批放映机要是过关的话,税值都要比价格高了。”
“张经理一共有几台货,只要价格合适我全都能吃下。”
有些事情越掩盖,别人就越信以为真,张海洋也不解释,喝着茶道:“十六台放映机,每台三千块,一共四万八千元,要拿就一口气全拿走,一台两台是给不了你的。”
“我可不想你这边刚卖两台走,那边张探长就带着差人来查水货,绍老板可没心情为一点小钱跟差人打交道。”就算差人查到院线也带不走放映机,因为院线完全可以说是自己用的,麻烦的是传出去不好听。
邱德更闻言识趣的点点头:“我明白,四万八就四万八,价格还算公道,给我一天时间筹钱!”
他仔细算了一下十六台机器正好够铺满九龙的生意,别管机器是新是旧,只要能用到一年就有钱买全新的设备。
张海洋眼神闪烁着道:“明天到中环戏院来提货,最好在下午四点前,到时我会挑一批好的旧片送给你,就当是同乡间的情谊。”
邱德更开心的连忙起身握手,表情兴奋的道:“出门在外,还得靠同乡!”
不得不说,华人在外闯荡,同乡间团结互助的人不少,但互相坑害的也不少,想要混的好不是靠同乡,是靠脑子!
27 钱庄
中环,宝誉钱庄。
邱德更写好一张押状,收起毛笔,摁下指印,表情有点难受:“九龙的三间电影店都抵押给你,共贷五万元港币整!”
钱庄老板拾起押状,心满意足看了两眼字据,把押状交给掌柜收好,取来托盘上用红布头盖好的五叠纸钞。
每叠钞票足有五百张之多,紧紧捆成厚实的一摞,每张面值仅为二十,一叠即为一万元。
“一共五万元整,请邱老板收好,三个月的还账期,头月需先还一万,那一万我就收走了……”
老板精明地笑笑,表情诚恳,又抬手在托盘上取回一叠钞票。
“劳请邱先生记住,月息五分,皆五万计算,利滚利,可以提前还款。”
这年代最大面值的港币为五十元,市面上十元、二十元流通较多,一百元大钞,五百大牛,一千金牛都是多年后才发行……
邱德更的电影店收益一方面分给了赵探长,一方面投入电影店的经营中,实在拿不出现金购买器械。
这就是被人给吸血了。
不像何定贤拿着大头,钱滚钱,现金流充足。
邱德更想要扩张电影店只能找钱庄借钱,这年头港岛经济一直都在英政府的把控当中,就算英政府实施自由发展政策,不干预任何商业活动,但作为殖民者的英资企业还是抢占了民生、金融等行业,起码在八十年代前,英资是一直占着港岛,华资还在积蓄力量。
给鬼佬洋行当买办比华人老板还有社会地位……
汇丰、渣打,东方银行、全都是鬼佬洋行,往往只给英资企业,或华人买办贷款,达到英资幕后控股。
没有关系的华商是很难在洋行贷到钱,有鉴于此,华人富商“李石鹏”在1918年成立“东亚银行”,致力于给华商提供金融支持,是华人商界的首间银行,在港岛声名显赫,兴隆昌盛。
不过,邱德更做几万块本钱的轻资产生意,是不要想跟东亚银行申请贷款,批也批不到想要的数字。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钱庄。
这也是大多数华人小老板的唯一途径。
所以,邱德更在决心扫货放映机的时候,就知道会背上欠债,但是,要扩张生意必须要冒风险。
他总不能去找探长讨钱。
胆子大才能赚大钱
要是邱德更与宁波商会的关系好一些,还能够在商会内借到“标会钱”,这种标会钱利息会低于钱庄,金额也会比银行更大,可惜需要有中间人介绍,还需要担保人,主要只借给商会内的老板亦或有能力的同乡人,邱的更一样够不着。
他把托盘上的四万块钱取下,认真的收进怀中,用力点头:“规矩我都懂,一定按时把钱还进贵庄。”
加上省下的九千块利润,收完放映机还够发工钱。他是夫妻档亲自上阵,店铺用工比较少,工钱也更低。
钱庄老板则见多了来借钱的商人,有的飞黄腾达,有的死无全尸,对借钱的人会有什么结果根本不感兴趣,甚至连还不还钱都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是按照规矩收的押书,不蒙不骗,不还钱把电影店收回来就是,收数的事则会有他人代劳,专业的财务公司!
而正是鬼佬洋行在金融市场对华人的封闭,促进出港岛华商的钱庄红火,导致在国内百年前就遍地开花的钱庄,在港岛又迎来第二春,一直火热到八十年代。
虽然各个时代都有地下钱庄的需求,但是正经钱庄确实是港岛经营到最尾声……
这时老板送邱德更至钱庄门口,拱手说道:“邱老板慢走,祝邱老板财源广进,八方来财!”
邱德更听着吉祥话感觉不到开心,只觉得肩膀更重,心底压力更大:“要不是电影店真的能赚钱都不可能在正规钱庄借到钱,得去地下钱庄才行,现在还是先去把放映机给买回来再说。”
张海洋在交货的时候见邱德更一台台检查着放映机,还要把其中两台拿出来试映,小心谨慎,一丝不苟。
暗自庆幸昨天连夜修缮了一下破烂货,起码有两台机子还能撑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花腰仔卖来的机器比想象中更破,根本不是老旧的问题,一会灭灯,一会断片,有的还会发出刺耳噪音比鬼哭还难听,最恶心是有两台根本不能用,里面还有死掉的老鼠干。
真是TM扑街货!
好在有两台面子上过得去,张海洋便把两台机器给挑了出来,随手放了一部《春江遗恨》,放到一半就以要工作的理由催促离开,邱德更心里感觉有点不对劲却挑不出毛病,只得交钱让工人把货抬走,打算即刻运回香江。
张海洋收到还带有票号贴纸的四万八千块,心底仅剩的良知觉得过意不去,干脆真送了五张旧影盘,见到邱德更感激不尽的样子,内心也觉得好受很多,等到邱德更离开更是直接笑了出声。
“买楼的钱到手了!”
两天后。
猪油仔坐在石硖尾的电影店门口卖票,眼睛却死死盯着十几米外的店铺,自从邱德更的一元店开业之后,凭借着不同的影盘分流了一大批观众,再加上便衣组的差佬,隔三差五就来临检,导致电影店的生意被抢走大半,关门歇业真是时间问题而已。
也就赵玉堂觉得胜券在握,不想撕破面子,遭人搓脊梁,否则随便让人丢一包大烟进店铺,或者派几个烟鬼来捣乱,都足够让全港的首间一元电影店关门!
要是真关门的话丢脸可就丢大了,就算日后功成名就也免不了被人笑话一番,连起家的基业都守不住!
“咦?”
“迟到半个钟了,怎么对面还没有开业。”猪油仔看着手头电影票越卖越多,街对面的店铺却迟迟没有开门,不禁感觉到有些奇怪。
“以往对面下午就开工,干活比我们更积极,今天都日落西山了怎么还没来,电影不用放了?”猪油仔觉得可能有事情发生,转头叫来阿豪帮忙:“豪哥,你替我卖一会票,我出去探探风声,有事情得马上报给老板。”
阿豪也觉得情况不对,表情凝重,叼着一支香烟接过电影票说道:“你去忙你的。”
28 赶绝
猪油仔在石硖尾的消息非常灵通,特别是在经营电影店后,一直都跟邱德更店铺的帮工有来往。
何定贤正在上海街巡逻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穿着白衫,敦厚结实的肥佬,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在街头跑步。
他面露微笑,扭头交代道:“阿善,去给前边的肥佬要杯水。”
“没问题,长官!”钱伟善搭着腰间警棍,一身绿色制服,穿着黑色警靴大摇大摆的就在茶摊坐下:“老板,上茶!”
猪油仔跑到茶摊前见空位上有一碗凉茶,一屁股坐下就端起茶碗,不管茶水浸湿衣领,几大口下去就把凉茶干光,完事舒服的长呼一口闷气:“好爽,好爽,老板再来一碗!”
钱伟善取笑道:“猪油哥,你怎么喝碗凉茶,喝出逛马栏的感觉?”
猪油仔应道:“钱长官,你现在叫我逛马栏是要我死,给我一碗茶是救我命呀。”
何定贤也坐在茶摊旁,好整以暇的掏出火柴,点起一支烟问道:“说吧,来找我乜事?”
猪油仔缓了两口气,胸膛还在起伏:“大老板,邱德更的店铺倒闭啦!”
“倒闭了?”
钱伟善面露惊色。
何组长的一元电影店跟东莞帮有生意上的冲突,事情已经闹到整个油麻地差馆人尽皆知,据说就连曾探长、陈组长都去出头了。
可九龙区东莞帮势大,曾探长、陈组长的面子不够用,人人都觉得石硖尾那几间电影店要泡汤。
能守住油麻地的生意就不错。
想要到电影店一飞冲天的愿景也落空。
现在邱德更店铺怎么倒了?
太突然!
何定贤却面不改色,端着茶碗讲道:“说说看!”
“我找邱德更店铺里的伙计问了问,听说是邱德更在中环一间钱庄借了货款,要去购买一批邵氏淘汰掉的放映机,打算趁机扩张生意来着。”猪油仔停顿一下,组织语言道:“可是那批放映机好像质量有问题,根本就不能用!邱德更去找邵氏戏院的经理大闹一场,邵氏的人直接把他打了出来。”
“他是一分钱没要到,还让钱庄得了消息,钱庄直接逼他还债,现在邱德更已经躲起来了。”
猪油仔仔细观察着老板的表情,见到老大一点都意外,心底不禁生出一个想法。
“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钱伟善眼神也看向他。
何定贤知道两人怎么想的,很干脆道:“别都盯着我看,做生意,有赚有赔很正常,商场如战场,如果有人撑腰做生意就能只赚不赔,那不是生意人,那是圈中猪!”
“现在赵玉堂要是肯拿钱出来支持邱老板,邱老板还有机会翻身。”
猪油仔还没说话,钱伟善就发笑了:“呵呵,探长都只把生意人当钱箱,定时到来取钱罢了,怎么可能掏钱给商人填窟窿。这笔钱肯定得他自己还,不仅要还,还要继续撑着电影店,否则赵探长不会放过他!你们见过和尚给香火钱吗?哈哈!”
“那邱老板就玩完了。”何定贤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膀,猪油仔在喝茶的时候借用碗底挡住表情,悄悄瞄着身侧的长官:“这个恶霸绝不能惹,得罪他比得罪阎王还狠,起码阎王捉人还得看生死薄。”
“这家伙算账不用看账目的!”
他以前只听过杀人可以不见血,却第一次真正见到有人杀人不沾血,商场是真的如战场,走错一步就会死人的,同时钱伟善也真正见识到贤哥不仅杀人狠,用计更狠,是有用脑子在杀人!
跟普通人不一样。
不过猪油仔,钱伟善都觉得有他做靠山是真的舒服,胜过别人一招的感觉真爽!
”这肯定是何老板做的局。”他们都懂。
何定贤也不怕暴露。
毕竟,有些事情是要讲证据的,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想要算账只能找邵氏的人。
要是来找他,自有潮汕帮的人会出头,最起码曾少珂、陈立不会坐视不理,世界上只有一无所有的人不能惹,赵玉堂,邱德更都不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们得在游戏规则内办事。
九龙塘警署,赵玉堂穿着白色衬衫,腰间挂着一个黑色枪带,眼神锐利的看向监室内:“这两天你们一家老小就待在警署里,别看是坐监,但保住你们的命!”
邱德更脸色发白的站在木栏前,颤抖着唇齿:“赵探长,我也是一心想要帮你做事,帮我要钱,把钱要回来,电影店还可以重开!”
四名便衣探目站在长官身旁,一个个冷漠的像在看死人,一个人失去利用价值就离死不远了。
赵玉堂长的浓眉大眼,体格健壮,身材保养的很好,有着不怒自威的神宇,平时是出了名的好说话。
这时他却指向监室里的人破口大骂:“丢雷老母,买点货都会被人骗光,骗到倾家荡产,被人追数,脑子还不如猪,我怎么会指望你帮我赚钱?指望你还不如指望只猪!”
“要不是看在你和我同乡的份上,我早就把你就你去填海了,活都别想活!还TM想着继续开店!”
他越骂越气,越气又越想骂,要不是旁边下属递来一支烟,他还得再骂两句。
最后,他吸着烟又狠狠瞪了一眼邱德更一眼,才怒气冲冲的离开羁留室,路上赵志远则是提议道:“长官,要不要去把那个张经理给逮回来,兄弟们好好削他一顿!那笔钱不怕他不交出来!”
赵玉堂表情苦闷的摇摇头:“邵醉翁是宁波商会的名誉主席,邵氏也是宁波镇海名有姓的旺族,你我同是宁波人,得罪他们就是自绝后路。”
“可钱庄行会背后的李冠椿更是大水喉,吐了唾沫下来都能砸死我们,难道真掏钱去给邱德更那个衰佬填涨?五万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赚都没赚到,先填进去,做生意怎么能这样!”赵志远做习惯无本生意,办事非常急躁。
赵玉堂脚步一顿,出声说道:“我们不能得罪邵醉翁,也不能放弃电影店的生意,就只能先礼后兵去把那个小经理请来,让他在差馆好好坐证,一五一十把勾结何定贤的过程写清楚了。”
“到时候再去跟何定贤算总帐。”
华探长办事就讲一个毒辣。
赵志远马上说道:“探长,事情交给我来办,我一定把张经理全须全尾的请来,让他老老实实的交待犯罪过程。”
“好。”
赵玉堂点点头:“小心点。”
这晚。
炮台山街头,张海洋身中两刀,一刀喉咙,一刀胸膛,江湖尽知是赵探长所为。
29 做人要讲良心
“好手段啊,何老板,一条人命点了一串宁波人,往后,九龙塘的电影生意都归你一个人。”陈立一早来到油麻地差馆,没有进办公室休息,而是找到办公区的何定贤。
何定贤跟着长官来到办公室,见房间没有别人,笑笑说道:“生意场就是阿谀我诈,我不想为长官惹麻烦,否则当晚就提枪干掉赵玉堂。”
“为长官出口恶气!”
陈立大为受用的甩甩手:“少来这一套,是为我出气还是为钱拼命,我看不出来吗?”
“长官高明!”
何定贤递上一支香烟,顺道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一眼就看出赵玉堂杀人泄愤的卑鄙手段。”
“跟我还不能讲明吗?”
陈立吸着烟,抬眼看他:“邵氏戏院那个张经理是你做掉的吧?利用他把货卖给竞争对,再干掉他嫁祸给赵玉堂,宁波商会要找回面子,肯定得找赵玉堂拿人。”
“赵玉堂把邱德更给交出去,将来就没人跟他混,电影店的生意也做不起来,要是不交出去就得罪邵家。”
“权衡利弊,邱德更肯定会被牺牲,你就能趁机抢下九龙塘的地盘。”
陈立弹弹烟灰,眼神睿智的道:“有脑子!”
“就是事情做的粗糙了些,小心被赵玉堂给报复,到时请我出面就不是一间店铺的事情了。”
何定贤满脸无所谓:“起码长官还愿意替我出头。”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长官单刀直入。
何定贤也不隐瞒:“一脚把对手踩进泥里,永远抬不起头。”
陈立扬起眉头,语气凝重的道:“赵玉堂可是第一个表态支持刘福的华探长,曾经在日占时期接济过刘福家人,香火情很深,要赶绝,不容易的。”
“你打算怎么做。”
何定贤却道:“今天我不赶绝他,明天他就可能赶绝我,我做事向来要做绝,下一步的办法很简单,买报纸!”
陈立听见报纸就联想到擦屁股,何定贤却说道:“只需要在报纸上大量刊登张海洋的死。”
“邵氏就绝对坐不住。”
陈立不知道张海洋是谁,蹙起眉头片刻,很快联想到戏院经理,表情马上变得愕然:“阿贤,你的算计竟然在这里!”
“张海洋、赵玉堂、邵醉翁都是宁波人,张海洋还是邵氏戏院的经理,代表邵醉翁的脸面,赵玉堂杀张海洋就是杀一个小角色,何况还是张海洋卖假货,咎由自取,但这件事情一定不能曝光、放大,因为邵醉翁是宁波商会的名誉会长,一间大商会的名誉会长代表整个宁波商人的脸面。”
“这件事情一但被曝光引起舆论,邵醉翁不想办事,宁波商会的人都会催他办事。若赵玉堂是宁波人里有名有望的人,或许还可以坐下来谈谈,可赵玉堂偏偏既是宁波人,又是靠向东莞帮的宁波人,在宁波人眼里位置极为尴尬,说是一句二五仔都不过分,比外人都不如,是最容易被清理门户的。”
而且今天邵氏戏院的经理被杀不出面处理,明天邵氏影院就可能被砸,明星就可能被挖、被抢、被强!
生意人可以在身无分文的时候跪着乞讨,绝不能在家财万贯的时候低声下气,混乱的五十年代里平安是要用拳头打出来的!
何定贤笑道:“要是邵醉翁没担任名誉会长事情还有余地,要是赵玉堂不是宁波人事情也有余地,现在只要买下报纸一个版面就能收一具尸!”
“够狠,够绝!”陈立站起身匆忙的把烟递塞进木筒,手指竟然隐隐有些颤抖:“你比我狠,比我绝,你TM比我有前途!”
“买报纸的钱缺不缺,我借给你。”他说完话就想要拉开抽屉取钱,何定贤却摇摇头道:“长官,买一个报纸版面也就几千块,你当我是邱德更那个扑街,一点点数都要找人借?”
“他老母肯定没教他,金融有风险,借贷需谨慎。”
陈立闻言走出办公桌拍着他肩膀,放声大笑:“哈哈哈,放你上半天的假,要是明天早上看不见报纸上有新闻,我撤你的职!”
何定贤啪嗒一声,立正敬礼,大声喊道:“请长官放心!”
“另外,张海洋真不是我杀的,我跟他是合作伙伴来着,做人要有良心。”
陈立无所谓的呵呵两声,谁关心张海洋是边个杀的,跟九龙塘的生意相比就是无足轻重小角色一个。
杀的好!
何况,赵玉堂唯一的生机也在张海洋身上,以赵玉堂平时的做事手段,决计不会把张海洋整死,谁下的手心里都有数。
“将来不要总把良心挂在嘴边,骗骗别人就好了,连自己也骗,哪天真把自己骗过就完蛋,扑街仔。”陈立嘟囔道。
何定贤被赶出办公室门口后,长长呼了口气:“就算穿上了军装也没人信我是好人,看来当好人真的很难!”
石硖尾。
猪油仔坐在屋村门口的一辆车摊旁,眼睛的浑圆,饶有兴趣的问道:“豪哥,我昨夜在油麻地回来怎么没见到你。”
伍世豪专注的吃着车仔面,神色秋毫不变,随意答道:“上次伤口有点疼,去医馆找师傅看了看,后来敷药就回来了。”
猪油仔不信的点点头:“喔,那人怎么死的?”
“什么人?”伍世豪抬起头看向他:“港岛天天死人,关我屁事!”
“真的?”猪油仔将信将疑,伍世豪冷脸相对:“老板说过,做人是要讲良心的。”
十点钟左右,何定贤乘船来到中环,坐车抵达《星岛日报》在铜锣湾的办公楼,一座简单的五层楼房,第一层是仓库,第二层是办公区,第三层是老板办公室,最顶上两层则租给其它公司。
《星岛日报》由中医世家,有“万金油之父”的胡问虎创建,是港岛历史最悠久的商业报章,在1938年发布首刊以来,便旨在为小市民们提供新闻报道,目前是港岛发行量大的一家华人报社,在港岛报业历上被奉为“商人办报”的翘楚,另一派“文人办报”的代表则是尚未面世的《明报》。
30 新闻见报
何定贤在报社前台找到一个女接待,表明有一个爆炸性新闻要供给报社,女接待便带他来到新闻部。
这时《星岛日报》的新闻部负责人是“邹怀文”,任职主编,时年二十三岁,堪称是年轻有为。
不过以邹怀文圣约翰大学新闻系的学历,加之曾在上海《申报》实习业绩斐然,又精通英语,在《星岛日报》担任主编顶多算是知人善任。
这年头二十三岁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年纪,有志者已经能做出一番事业,但考虑到邹怀文刚来港岛一年有余,混到《星岛日报》的主编已是家世显赫之效。
怀父敏初曾任前粤省中行行长,广结潮汕富商,祖上更世代为大商,私盐、厘金、矿场、银号等生意都经营过……
何定贤也没想到在报社随便找一个主编,就能见到未来嘉禾集团的掌门人,一代影业大鳄邹老板。
现在看来邹大亨还在新闻传媒界混,就连英文报社都没混进去,瞧那稚嫩的脸庞,一看就是刚出社会闯荡。
可年轻人的邹怀文并不好忽悠,手里端起一壶茶杯,不紧不慢吹着热气,出声说道:“何先生,这起杀人案貌似没那么简单,单纯凭臆想把杀人犯的帽子扣给一个人很容易影响到新闻的公正性,影响《星岛日报》的声誉。”
何定贤撇撇嘴,表情不以为意,星岛日报就是一间爱搏眼球,喜欢追逐政治热点的商业报纸,靠的就是炒作时事来卖报纸,谈声誉真不如谈钱。
“我这里有五千块钱,你帮我把新闻给写上去。”何定贤掏出一个信封递上前去:“不需要写的很准确,只需要把新闻报道出来就好,有心人自然会去查真相。”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其实跟新闻界没有关系,江湖人要脸皮,却不会找报社的麻烦。
何况《星岛日报》的东家更不好惹。
唯独可惜如今岛藏龙卧虎的人才太多,有富商、有猛人、有精英子弟,全都是战乱年代挺过来的,要是一个个都能千禧年后的傻仔一样好骗,钱都能省不少,还骗去噶腰子。
邹怀文看都不看信封一看,面带微笑的用手推推眼镜,出声说道:“拿钱来报社买广告的人很多,拿钱来报社买新闻的,你是第一个。”
“虽然我觉得你是想利用新闻打击竞争对手,但是,看在同时潮汕自家人,新闻我就帮你报了。”
“钱不收你的,但是有地方的话,可以帮我卖卖报纸。”邹怀文先前已经探出何定贤是做电影店生意的,多少猜到一些内情,只是手上料不够,看的不够透。
他是不在意几千块贿赂,只想把部门业绩做漂亮,顺带跟一个看起来有前景的同乡结交一下。
在港岛凶杀新闻其实报道性还是很强的,每登一起都会引起轰动,主要是凶杀案实在太多,市民们感同身受,心心相惜,会给予港府很大的压力。
可惜,能报道出来的凶杀案太少太少,因为,大多数案子警方都已经用人头顶替,案子都结了怎么报道?报下去不是打警队脸吗!
何定贤也看出邹怀文的意思,不愧是富商大族出身的人才,做生意先蹦着人情去,几千块的贿赂根本不收,要收加大的!
以现在一角钱一张的报价,每间电影店订一百分报纸,一期也就几十块钱,一个月多开支两百余。
猜想邹怀文在《星岛报社》也干不了多久,订个一年半载不订了,等人情过去也花不到三千块。
这可比直接送出的五千大洋省多了,想必邹怀文都明白其中道理,那就是真心想跟他交个朋友。
“没问题,从明天起每期提七百份报纸,有客人来都发给他看,算直接找你订的。”何定贤笑笑。
邹怀文站起身绕出办公桌,笑容和煦的同他握手:“何先生,我送你出去,有空一起饮茶。”
“好。”何定贤面带轻笑,出声道:“来九龙可以到油麻地差馆找我,我是一个差人来着。”
“真看不出来。”
邹怀文大为诧异,举止却斯文有礼,一路抬手引领他离开办公楼。
翌日,下午。
何定贤穿着白色T恤,黑色裤子,坐在石硖尾一元店门口,后背靠着一张竹躺椅,翘着二郎腿把一份《星岛日报》抖抖摊开。
今天正要是差馆轮休的日子,他只要闲得没事都来电影店坐坐,中午的时候是单纯休息,傍晚的时候可以搭把手卖票,在手底下七间电影店里,他主要是习惯在石硖尾的电影店,主要是因为猪油仔、伍世豪等兄弟都常在石硖尾,兄弟们在一起聊天更加痛快。
时不时也会到深水埗、上海街的电影店逛逛,一来是跟深水埗的蔡长官拉拉感情,二来是巡查一下门店的生意,唯独庙街、广华街两个店铺去的最少,毕竟是送给别人的电影店,不可能像自家店一样用心。
而且那两间旺街旺铺附近街坊的消费力够强,开在那不倒每个月就有钞票入账,单店盈利还比深水埗、石硖尾要高。
猪油仔穿着汗衫,露出肥胖的臂膀,端着一盘西瓜来到长官面前,边吃边问道:“老板,看什么呢?”
“看看报纸上的新闻。”何定贤看见社会新闻版面足足六百多字的报道,占据了页面的三分之二,标题还是用《邵氏戏院经理凶杀案》,嘴角的笑容愈加灿烂。
拿起西瓜津津有味的开啃。
猪油仔则是把眼神往报纸上瞄了一眼,没看出名堂后把目光转向外面,面露不解道:“贤哥,看报纸用得着买一百份吗?”
何定贤抬头望了他一眼,笑着道:“以后每天都有报纸送过来,有空让阿豪、阿杰多看看,有观众喜欢就免费送,实在不行就当手纸用。”
中环,邵氏父子公司,邵醉翁坐着一张真皮办公沙发,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制服,手腕处带着名表,看完秘书折好角的新闻报纸,一对很富有文人气息的八字胡都在隐隐跳动。
“嗙!”他一掌把报纸狠狠拍在桌面,连带在桌上的水杯都叮当跳响:“邨人,替我联系福义兴的林大头,今晚我要同几个人后生仔开宴席。”
二弟邵邨人马上在沙发座上站起身,识趣的点点头道:“知道了,大哥。”
虽然“邵氏父子”目前是邵邨人任董事长,其子担任总经理,但大佬邵醉翁在商界的脸面最大,在兄弟们中亦兄亦父,退出二线之后只是不再掌管公司经营,邵家有什么事情也得先由邵醉翁出面处理,所以人人提起邵氏公司都把邵醉翁摆在前面,直到十年之后才有邵义夫的位置。
现在邵家人在外边丢了脸,肯定得由大佬亲自去找回来,要不然公司上下,同乡社团怎么看他们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