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人心
室内只剩下华贵妃与太子二人。
太子不明所以,端详着华贵妃脸色问“母妃,父皇不是说您病重吗”
华贵妃心乱如麻,掩面泣道“什么重病,琛儿,你父皇要赐死母妃啊”
“什么”太子大惊,想起自己的怪病,赶忙稳定情绪,拉住华贵妃问道,“母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因为太后在寿宴上中毒,父皇就要赐死您”
华贵妃擦擦眼泪,拉着太子走至床头,压低声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太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打颤问道“母妃,您是说,皇后当年在关雎宫产下一名男婴,那名男婴只比我大几天”
华贵妃轻轻点头,想起邓安的叛变,不禁咬牙切齿“我早该知道邓安那个狗奴才是靠不住的。当年本宫命他监视关雎宫,他就一直没有发现皇后有孕的消息,才让那个孩子生了下来若不是本宫后来及时发现,琛儿,现在太子到底是谁来当,可就难说了。”
太子浑身发冷,寒气仿佛是从心底丝丝往上涌,让他说话都有些抖了“母妃,既然邓安靠不住,那他当年真的依着您的吩咐把那个孩子处理掉了吗”
华贵妃一怔,随后缓缓道“谅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藏匿下那个孩子。今日皇上叫邓安前来对质,邓安交代,当年依着本宫的吩咐把那个孩子捂死后悄悄埋了。”
“那就好。”太子只觉心中大石猛然落了地,浑身一松,整个人的反应都显得有些迟钝。
“琛儿,现在你父皇要赐死母妃,母妃百般哀求,才得以见你一面。”
“母妃”太子心中发苦。
华贵妃紧紧握住太子的手“琛儿,你父皇是彻底厌弃了我。母妃现在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母妃要我怎么做”太子怔怔地问。
华贵妃含泪望着太子“你去求你父皇,就说你不能没有母妃,哪怕把母妃打入冷宫都可以,只要别赐死母妃。”
只要她能活着,冷宫也好,甚至浣衣局都无所谓,熬到太子继位那一日就苦尽甘来了,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到那时,她贵为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皇上却永远不知道,新君身上流的血是她华家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想到昌庆帝丝毫不念旧情要赐死她,而她的侄子将来要继承昌庆帝的一切,华贵妃就觉得痛快。
听了华贵妃的话,太子不禁沉默。
父皇子嗣不多,以他的了解,父皇对皇子公主们很是宽容慈爱,母妃却杀害了皇后之子,可以想见父皇对母妃有多么恼怒厌恨。
他若是去求情
想到昌庆帝那些不满的话语,嫌弃的眼神,太子心里一紧。
不成,他若是这个时候撞上去,父皇对他定然会越发不满。
太子看了华贵妃一眼。
他豁出脸面去求情,父皇说不定会开恩留下母妃性命,可只要母妃还活着,父皇的不满就会越积越深。
他是太子没错,可父皇年富力强,等到老去那一日,说不定五弟、六弟早已长大成人了。
纵观历史,年老的帝王往往多疑糊涂,在日积月累的不满之下,他的太子之位焉知就能安稳无忧
“琛儿”见太子迟迟不语,华贵妃忍不住唤了一声。
太子缓缓抽回手,忽然跪了下去。
华贵妃大惊“琛儿,你这是干什么”
她伸手去拉,太子纹丝不动,仰着头道“母妃,我知道您一直最疼我,那么现在就多疼疼儿子,别逼我了。儿子前不久才出过丑,去年还因为程三的事闭门思过。若是这个时候去求父皇,他一定会对儿子更加恼怒的,到时候儿子的太子之位保不保得住都难料了。”
“琛儿”华贵妃喃喃喊着。
太子跪在她面前,她明明居高临下,却有种坠入深渊的错觉。
“琛儿。”华贵妃抬手,落在太子头顶,“你已经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子,怎么会这么想”
太子苦笑“母妃,父皇可不只我一个儿子,再过十几年五弟、六弟都是二三十岁的人了,难道就没有一争之力不,父皇对我越发不满的话,说不定他们都不用争,我就要给他们腾位置了母妃,您想想啊,就算儿子去求情,父皇把您打进冷宫,以后每当父皇看到儿子都会想起您做错的事”
华贵妃怔怔后退,喃喃问“做错的事”
华贵妃几乎想大笑。
她就算做错了多少事,可为的,都是跪在眼前的这个儿子啊。
而他,却在求她去死
华贵妃只觉心寒、荒唐、可笑,忍无可忍之下,抬手打了太子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室内回荡,太子捂着脸站起来,看着华贵妃笑了“母妃,您别这样,谁没有一死呢,可总要死的有价值不是现在父皇虽然恼怒,可时日久了,父皇那个人容易心软,一看到儿子想起亲口赐死了您,说不准对儿子还多几分怜惜呢。”
华贵妃圆睁着眼,像是头一次认识太子,指着他冷笑“好,真好,我没想到熬心熬力二十多载,最后养出一个这样的好儿子来”
太子拨开华贵妃的手“母妃,您别这样说,儿子也是为了大家都好。您想想外祖母,想想沐恩伯府吧。”
说到这里,太子上前一步,凑在华贵妃耳边,声如蚊呐“对吧,姑母。”
华贵妃猛然后退,死死盯着太子良久,颓然道“太子,你走吧。”
太子跪了下来“那儿子就告退了,母妃慢走。”
随着太子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泪水模糊了华贵妃双眼,后悔、痛恨、不甘,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是啊,一切都为了沐恩伯府。
那她呢她算什么呢
太子步履沉重走出去,见到停留在台阶上的朱洪喜,脚步一顿。
“太子看过贵妃娘娘了”
太子缓缓点头,眼圈发红“本宫都知道了,还望朱公公能让贵妃走得体面些。”
见太子远去了,朱洪喜对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几人一起进去。
推开房门,就见华贵妃悬于梁上摇晃着,一只金丝红缎软底绣鞋静悄悄落在纤尘不染的地毯上。
第四百六十六章 民间谣言
朱洪喜等人退至一旁,安安静静等着,直到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去,悬于梁上的华贵妃连摇晃都不再有,这才走上前去,把人小心翼翼放下来。
朱洪喜示意两名内侍上前探查。
其中一名内侍探了探华贵妃鼻息,对朱洪喜道“贵妃娘娘归天了。”
朱洪喜长叹一声“你们守着贵妃娘娘,我去禀告皇上。”
长春宫静悄悄的,树上知了叫得越发恼人,朱洪喜顶着明晃晃的日头匆匆往外走,路过那片光秃秃早已被铲除干净的夹竹桃所在,脚步不由一顿,紧跟着又是一声长叹。
今日他奉皇上之命赐死华贵妃,来日太子继位,岂会放过他
虽说他活了一把年纪,好日子享受了不少,可谁嫌命长呢,就跟没人嫌钱少一个道理。
朱洪喜眯着眼抬头望天。
咳咳,要是有机会,就偷偷踩一脚,万一能把太子踩下去就好了,想必慈宁宫那位也是乐见其成。
太子离开了长春宫,想了想,直奔乾清宫去见昌庆帝。
“皇上,太子殿下正在殿外台阶下跪着。”内侍进来禀告昌庆帝。
昌庆帝赐死华贵妃虽然解恨,心情却不怎么样。
那个女人毕竟是太子的生母,跟了他二十多年。这么多年哪怕是养一条狗都有感情了,何况是曾经宠爱过的女人。
听闻太子来了,昌庆帝头疼之余隐隐松了一口气,开口道“传太子进来。”
不多时,太子出现在昌庆帝面前,一见面就跪了下来。
昌庆帝问“见过你母妃了”
太子浑身一颤,伏地道“见过了,儿臣有罪。”
昌庆帝挑眉“太子何罪之有”
太子垂首道“儿臣已经听母妃说了原委,不敢求父皇饶恕母妃,只求父皇赐罪儿臣,减轻母妃的罪过。”
太子此举让昌庆帝意外之余多了些宽慰,叹道“太子,你既然知道你母妃犯了大错,当知道朕不可能不处置。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你除了是你母妃的儿子,还是一国储君,替母担罪这种话不必再说了。对外,你母妃只是病重而亡,朕会以贵妃之礼厚葬她,你亦好自为之吧。”
太子心中一喜。
果然,父皇还是顾及他的脸面的。
“可是儿臣实在不忍心看母妃就这么去了。父皇,您还是把儿臣一并处罚吧,只要能饶过母妃性命,怎么责罚儿臣都行。”
太子摆出一副大孝子的模样替华贵妃求情,朱洪喜匆匆进来“皇上,贵妃娘娘已经归天了。”
“什么”太子颓然跌坐在地上,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喃喃道,“怎么会,我明明告诉母妃,让她无论如何等我见过父皇再说的,母妃怎么会这么快去了”
他猛然看向朱洪喜“朱公公,是不是母妃不愿,你们硬逼着她”
“住口”昌庆帝呵斥一声,想到华贵妃已经归天,对太子不由心软几分,看向朱洪喜。
朱洪喜擦擦汗道“回皇上,奴婢等人一进门,就发现贵妃娘娘已经投缳了。”
“母妃为何没有等我来找父皇求情”太子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忽然痛哭流涕,“母妃,儿子对不住您,您一定是为了不让儿子为难”
噗嗤一声响起,太子像是被卡主了脖子,哭声猛然截断。
室内顿时一静。
太子一脸呆滞。
他刚刚又虚恭了
老天爷是不是在耍他,让他莫名其妙患上这种怪病
太子尴尬非常,表演不下去了。
昌庆帝同样很无语,想要斥责太子失仪,知道他不是有意为之,可刚刚升起的那点怜惜就被那不雅的一声瞬间给折腾没了,只得摆摆手道“来人,送太子回东宫。”
华贵妃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各处。
平王知道后大喜,立刻进宫去见淑妃。
“什么因自责抑郁病故,给太后下毒的人一定是华贵妃,才被父皇秘密处置的”
淑妃摇头“下毒之人或许与华贵妃有关,但不见得是她。我还有一点感到奇怪”
“奇怪什么”
淑妃笑了笑“你父皇不是狠辣之人。太后如今平安无事,就算他认为是华贵妃下的毒,按理来说只会把华贵妃打入冷宫,而不是秘密处死。”
“母妃的意思是”
“我猜测,因为太后中毒一事,你父皇一定是查出了华贵妃做过的更大恶事,她才会落得如此结局。”
“太好了”
淑妃侧目“臻儿”
平王忙收敛喜色“儿子是说,那妖妃作恶多端,落得如今下场也是报应。”
还有什么恶事比给太后下毒还严重
厌屋及乌,华贵妃犯了大错,父皇对太子还能有好脸色才怪
想到近来太子接连出丑,平王有一种天意如此的感觉。
也许真的是上天不愿看那个西贝货鸠占鹊巢,才有这么多事发生。
淑妃见平王难掩激动,劝道“臻儿,你在外人面前切记不可喜形于色。无论你父皇多厌弃华贵妃,她名义上也是你的庶母,被你父皇看到会恼你凉薄的。”
“儿臣明白。”
平王回到平王府,立刻喊了暗卫秘密吩咐下去。
华贵妃才刚刚归天,一则谣言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什么,外面谣传太子是沐恩伯之子,被华贵妃李代桃僵换进宫里来,如今事发,华贵妃才被朕秘密处死的”昌庆帝听到这则离谱的谣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吩咐暗卫在京城各处秘密探查嫡皇子一事,这则传遍大街小巷的消息并没像许多民间传闻那般热热闹闹一阵子就消弭无踪,而是第一时间传到了昌庆帝耳中。
昌庆帝一张老脸都黑透了,气得在屋子里来回打转,一抬脚踹飞一张小杌子。
真是岂有此理,就这样一个儿子,居然还被谣传是别人家的,他这个皇帝,当得太惨了些
“查,给朕查出来谣言是从哪里起的,定不轻饶”
朱洪喜没想到踩太子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当即大着胆子劝道“皇上,起于民间的谣言往往无迹可寻,奴婢以为,当务之急是集中全力查明嫡皇子之事。”
不管嫡皇子是生是死,有了这种谣言,太子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灵光一闪
谣言这种东西,就像无根的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人信以为真,有人权当看个热闹。
不过这一般是置身事外之人,凡是与谣言有所牵扯的人,就没这么简单了。
昌庆帝便是如此,他哪怕对这忽起的谣言嗤之以鼻,内心深处还是存了疙瘩,甚至有些后悔太快赐死了华贵妃。
“伺候华贵妃的人都给朕看好了。”昌庆帝这样吩咐朱洪喜。
朱洪喜满口应下,心中暗喜。
看来皇上对那个谣言还是有了想法,而帝王的疑心不可忽视,日积月累之下,谁知道有什么变故呢
疑心生暗鬼,之后再上朝,昌庆帝就频频打量沐恩伯,怎么看怎么觉得太子长得像他,于是越发气闷。
沐恩伯本就心虚,一上朝就承受着皇上刀子似的小眼神,还有满朝文武古怪的神情,哪里还受得住,没过多久就称病不敢去了。
昌庆帝在书房里猛拍桌子。
沐恩伯居然不敢上朝了,莫非是做贼心虚
不,沐恩伯是太子的亲娘舅,二人面容有几分相似,实属正常。
可是,太子一点不像他这个当爹的啊
昌庆帝从来没有这么苦恼过。
理智上,他知道不该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可情感上,就是觉得不是滋味。
昌庆帝抬脚去了南书房,站在书房窗外聆听。
书房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昌庆帝往里面看去,就见一位头发花白的侍读正举着书册摇头晃脑,学生们坐在下面跟着诵读,而坐在正中间的六皇子则百无聊赖趴在书桌上,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昌庆帝眯起眼仔细瞧,顿时大怒。
这混蛋小子竟然在斗蛐蛐
昌庆帝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黑着脸大步走进去。
侍读听到动静刚要大声斥责,一看是皇上,紧张之下手一抖把书掉了下去,正巧砸到自己的脚。
“哎呦”侍读不由低呼一声,忙给昌庆帝见礼。
六皇子的小伴读们都是七八岁年纪,见到先生出丑,先是嘻嘻发笑,才想起来给昌庆帝问安。
六皇子赶忙把蛐蛐塞进书桌底下的小竹罐里,若无其事给昌庆帝问好。
昌庆帝这些日子本就气不顺,想着谣言缠身的太子,再看这个混蛋小子,哪里还忍得住,大步流星走过去提住六皇子耳朵,喝道“把蛐蛐交出来”
“父皇”六皇子可怜巴巴地喊。
昌庆帝毫不怜惜,把六皇子耳朵拧了一圈。
六皇子连连求饶“父皇松手,松手,儿臣这就上交”
昌庆帝接过六皇子递过来的小竹罐,揭开盖子一看,就见两只蛐蛐斗得正酣,其中一只还冲他耀武扬威抖了抖胡须。
昌庆帝这个气啊,拎着小竹罐走至侍读面前,冷声问道“先生就是这样管教学生的”
侍读早已两股战战“微臣无能,皇上恕罪”
昌庆帝闭闭眼“罢了,先生还是回翰林院吧,以后不必来了。”
侍读大喜“多谢皇上,微臣告退。”
给六皇子当先生这种差事简直不是人干的,招了皇上厌弃就招吧,他情愿默默无闻回翰林院修书去
看着比兔子跑得还快的侍读,昌庆帝颜面无光,狠狠瞪了六皇子一眼“小畜生,跟朕过来”
到了御书房,昌庆帝劈头就骂“小畜生,前些日子你不是老实多了吗,怎么朕才几日没去,你就故态复萌了”
六皇子偷瞄被没收的小竹罐一眼,一脸委屈“父皇,这真的不能怪儿臣啊,您不知道新来的先生多无趣,整日就知道掉书袋,儿臣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就想睡觉了。为了保持清醒,这才带了点玩意解闷。”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昌庆帝气得一滞。
六皇子低着头撇嘴“他就是没有先前的先生教得好嘛,父皇若是把先前的先生请回来,儿臣保证好好读书。”
“先前的先生”昌庆帝反应过来,“你说程修撰”
“对呀”六皇子连连点头,“父皇,程修撰是打仗去了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天下只有学生适应先生,哪有先生适应学生的道理你给朕回去面壁思过,回来朕会再选一位先生过来,若是还不老实,定不轻饶”
昌庆帝唤人送走了六皇子,开始叹气。
怎么那姓程的臭小子明明和太子一般年纪,就能文能武,仿佛没有干不成的事呢
等等
昌庆帝心中一跳,蓦地晃过一个念头。
他记得那小子生身父母不详,他还吩咐下去替那小子寻找父母来着
昌庆帝猛然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转圈子。
不可能,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
昌庆帝反复念叨着。
绝对绝对不可能
咳咳,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嘛,他的嫡皇子说不定就是这么优秀呢。
对,他是皇上,怎么就不能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了
“来人”昌庆帝吩咐暗卫,“速把有关程修撰的情况给朕报上来。”
不出半日,昌庆帝案头就摆上一份资料。
他速速翻阅过后,彻底难以淡定。
程澈生于承平五年四月,是被怀仁伯府旁支程九伯夫妇在河边的小木盆里捡到的。
承平五年四月,小木盆,那小子生得还清俊无双,这么多线索都能对上,莫非真是他儿子
昌庆帝难掩激动,直奔慈宁宫。
太后一脸惊讶“皇上是说,怀疑程修撰是二十多年前被扔进河里的嫡皇子”
昌庆帝稍稍冷静下来“朕其实不敢想象嫡皇子还能活着。不过若真的是上苍保佑,嫡皇子还在世的话,那么程澈确实有许多吻合之处。”
昌庆帝一一讲给太后听“母后您看,程澈乃承平五年四月的生辰,父母不明,是沐恩伯府旁支在河边小木盆里捡到的。要说巧合,这未免太巧了一些”
太后不由自主点头“确实很吻合。那孩子生得如何哀家还没见过呢。”
昌庆帝笑道“生得特别俊,明珠美玉似的”
太后一脸严肃“既是如此,那就先悄悄安排那孩子与哀家见上一面。皇家血统不容混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昌庆帝一脸纠结“朕派他打仗去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红痣
打仗去了,打仗去了
太后嘴角微抽,瞪着昌庆帝。
这倒霉皇上是专门和自己儿子有仇吧
呃,不对,现在还没确定呢。可你也不能好巧不巧把最有可能的人选给派去打仗啊。
“皇上,这战场上可是刀剑无眼啊。”太后一脸唏嘘。
“可不是嘛。”昌庆帝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揪头发。
他怎么就一个不小心,把程澈派去打仗了呢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不对啊,程修撰不是状元郎吗,皇上怎么派他去打仗了”太后眯着眼问。
昌庆帝眉飞色舞“母后不知道,那孩子是文武全才呢,连朕身边的御前侍卫都打不过他”
太后斜眼看着昌庆帝,没好气地想,你到底在得意什么,就算那孩子真是嫡皇子,那也证明了是她冯家血脉好。
不然皇上眼前这几个儿子,怎么就一个个不成器呢
“皇上啊,哀家觉得,还是把他调回来吧。咱们大梁又不是只剩他一个能打仗的了。”
昌庆帝连连点头“母后说的是极,明日上朝朕就吩咐下去。”
等昌庆帝一走,太后抬脚就去看皇后。
看着皇后安安静静坐在临窗矮榻上打络子,太后轻叹一声走过去,坐下把皇后揽入怀里,轻声道“真真啊,希望老天保佑,嫡皇子还平平安安活着,那你才是真真正正的苦尽甘来了。”
冯皇后眼珠动了动,嘻嘻笑起来“姑姑,你看我打的桃花蝙蝠络子,太子哥哥会不会喜欢”
“喜欢,他一定喜欢。”太后安抚着冯皇后,气不打一处来。
忽然觉得从天上掉馅饼似的掉下个文武双全的儿子给皇上,实在太便宜他了
昌庆帝回到寝宫,脑子里一直走马观花过着与程澈同框的情景,越想越激动。
他就说当时怎么会打破常规点了程澈当状元呢,一定是父子天性使然
这种先见之明,可不是每一个当爹的都有的。
不,不,他不能先入为主,太后说得对,皇家血脉万万不能混淆,要是认错了,那麻烦就大了。
可就算查到这些,又如何确定程澈就是当年的嫡皇子呢除非嫡皇子身上有什么胎记
昌庆帝猛然坐了起来,喊道“朱洪喜”
“奴婢在。”
“你速去把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婢青娥叫来,朕有话要问她”
“这”朱洪喜瞄一眼外面天色。
这个时候了,皇上要见青娥,他去慈宁宫请人真的不会被太后乱棍打出来吗
昌庆帝此刻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哪里顾得上这些,眼一瞪道“还不快去”
“呃,是。”
“等等”昌庆帝抬脚往外走,“还是朕亲自走一趟吧。”
朱洪喜大大松了口气。
太好了,太后就是发火,那也有皇上在前面顶着。
他忙提了一盏琉璃宫灯,给昌庆帝带路。
六月的夜暑气依然没有完全褪去,以往这时候昌庆帝已经在清凉山避暑了,今年因为起了战事没有出京,燥热的天气让他颇不习惯。
不过此时,昌庆帝却丝毫不觉得闷热,大步流星比朱洪喜走得还要快。
慈宁宫已经落了锁,内侍来禀告太后“太后,皇上来了。”
太后大为意外,忙收拾一下走出去,对等在厅里的昌庆帝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昌庆帝扫一眼跟在太后身边的奴婢,淡淡道“你们都退下”
奴婢们悄悄看太后一眼,见太后轻轻点头,忙退了出去。
眨眼间厅里只剩下昌庆帝与太后二人,昌庆帝迫不及待地道“母后,朕想见见青娥”
“见青娥”太后眼神一紧,“皇上想到了什么”
昌庆帝难掩急切“母后,朕想问问青娥,当年的嫡皇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不然任是如何追查,都不能确定嫡皇子身份。”
“这个,哀家其实已经问过了。”太后表情淡淡的,“青娥说,当年给小皇子洗澡时,曾经在小皇子的脚趾肚上看到七颗红痣。”
昌庆帝眼神一缩“七颗红痣”
他下意识蹙眉,猛然想起来什么“母后,朕记得,南安王脚趾肚上就有红痣”
凭什么他的儿子脚上会和南安王一样生有红痣啊,他才是那个当爹的
太后一见昌庆帝满脸不爽的模样,心中一沉,唯恐他胡思乱想,忙道“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光昭帝便是脚趾生有七颗红痣的。”
昌庆帝一怔,点头“是,玉牒上是这般记载的。”
光昭帝就是当年被第一代怀仁伯救下的那位太子,因其才德出众,后来开创了大梁盛世,记载这位帝王的事迹尤其多。
野史里,还有说这位帝王早就与当时的怀仁伯之女私下定情的,可惜怀仁伯之女红颜薄命,令还是太子的光昭帝遗憾不已。为了弥补遗憾,在光昭帝的求情之下,当时的嘉德帝才颁下那道令后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旨意怀仁伯府后人中第一个品貌端庄的嫡女,以太子妃之位待之。
昌庆帝忽然深深忧虑起来“母后,据玉牒记载,咱们容氏脚趾生有红痣的皇子大多早夭了,就算有长大成人的,比如南安王,亦是体弱多病。”
玉牒乃是皇家族谱,平日由宗正寺保管,除了帝王,尊贵如太后亦无权随意翻阅。
太后心中一沉,问道“那程澈身体如何”
昌庆帝苦笑“朕都派他去打仗了,您说呢”
嘤嘤嘤,不要啊,他现在根本没法接受这么优秀的儿郎是别人家的
太后同样有种心情大起大落的感觉,叹道“这样吧,哀家明日宣老卫国公之女韩氏入宫,先确定那孩子脚趾肚上有无红痣再说。”
“那就劳烦母后了。”
昌庆帝满腹心事走了出去。
翌日一早,韩氏就接到了太后传召入宫的消息,一顶小轿进了宫城。
“太后。”见到太后时,韩氏难掩激动,大礼拜了下去。
“快起来。”太后亲自上前把韩氏扶起,一脸感慨,“明珠啊,哀家好久没见过你了,没想到你和年轻的时候相差无几。”
第四百六十九章 地动
韩氏听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这都是她闺女的功劳,美白符、嫩肤符之类的轮番给她用过,哪有不年轻的道理。
不过这些事就不能对外讲了,不然京城那些夫人们还不把她闺女生吞活剥了。
太后见韩氏美滋滋的,不由好笑。
这个韩明珠,还是那么简单,因为别人一句随意的称赞就欢喜起来。不过正是这种性子,才会在经受了多年冷落磋磨后依然保持乐观吧。
许是深宫太寂寥沉重,太后对韩氏很有几分真切的喜欢,拉着她的手道“明珠,你随我来。”
韩氏跟着太后走进一间室内,见到冯皇后不由愣了。
“真真”韩氏快步走过去,抱住冯皇后就哭,“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嘤嘤嘤”
冯皇后眨眨眼,居然认出韩氏来,笑盈盈道“明珠,你哭什么你不是说能嫁给喜欢的那个人很欢喜吗,恨不得马上就成亲呢。”
冯皇后说着,掩口笑起来。
手帕交之间说的悄悄话被冯皇后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令韩氏脸一红,慌忙看了太后一眼,忽然又意识到不对劲“真真,你”
韩氏不由看向太后。
太后叹道“皇后的病一直没有好。只是皇上开恩,允许皇后跟着哀家住在慈宁宫了。”
韩氏跟着叹了一口气“当年明明那么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已至中年,韩氏却越发茫然起来。
如果说她与程修文的婚姻,是因为她强求来的,落得如此结局是咎由自取,那么皇后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终怎么也落得这般下场
不,比起她来,皇后的下场甚至更惨。
韩氏不由想到长女程雅,暗道天家无情,幸亏微微如今亲事可以不必受人摆布,将来与这吃人的地方扯不上丝毫关系。
看完冯皇后,韩氏随太后去了起居室。
太后情绪依然低落“明珠啊,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和真真情同姐妹,哀家还戏言,等将来你们有了子女就让他们结为夫妇呢。”
“是啊。”韩氏干笑道。
咳咳,若不是世事无常,真真的女儿嫁到她家来自是皆大欢喜,万一是真真的儿子娶她女儿,还是不必了,她不能再送女儿进火坑
太后长叹一声“明珠,哀家真羡慕你。如今你有儿有女,皇后却”
韩氏忙劝道“太后您别这样伤怀,皇后吉人天相,定会有后福的。”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其实我也没什么让人羡慕的。两个女儿没了一个,嗣子如今亦自立门户了。”
“呃,哀家想起来了,你那个嗣子,听说并不是程家血脉”
韩氏点头“嗯,是从河边捡到的。澈儿仁孝,自从知道自己身世,就一直在寻找生身父母呢。”
太后啧啧叹道“这人海茫茫,寻亲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可不是嘛,澈儿还说一日寻不到父母就不娶媳妇呢,太后您不知道,我一想起这个,就愁得慌。”
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太后美滋滋想着,口不对心地道“这可不成,万一一直寻不着父母,岂不是耽误了终身大事对了,那孩子身上就没个胎记什么的要是有的话,以此为线索,哀家再让皇上帮帮忙,说不准就能快点寻到呢。”
“胎记我还真不知道。幸亏太后提醒了我,等澈儿回来,我问问他。”
太后一滞,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当娘的不知道儿子身上有无胎记”
韩氏一脸无辜“澈儿过继过来时已经八九岁大了,我当然不知道啊。”
太后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有气发不出来。
合着白费口舌铺垫半天,韩明珠这个傻大姐,她就不该指望。
送走了韩氏,太后立刻吩咐乔嬷嬷“去请皇上过来一趟。”
没过多时乔嬷嬷回来禀告“太后,朱公公说皇上今日心情很不好,自从下朝一直关在书房里没出来。奴婢想着还是先回来跟您说一声,就没让朱公公通传。”
太后心中一沉。
昨晚皇上明明说好今日要吩咐下去,把程澈从边西战场调回来的,怎么下朝后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了
糟了,莫非是得到消息,那孩子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太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哀家去看看。”
朱洪喜站在御书房门口,一见太后来了,忙行礼问安。
太后面沉似水“跟皇上说一声,哀家过来了。”
朱洪喜进去通传,片刻后出来“太后,皇上请您进去。”
太后示意乔嬷嬷等在门口,抬脚走了进去。
昌庆帝仰躺在长椅上,一言不发,见到太后才默默站了起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太后吃了一惊,疾步走过去问道,“莫非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事”
“呃”昌庆帝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您是说程澈”
“是呀,皇上不是说今日下旨把他调回来的嘛。”
昌庆帝拍拍额头“朕给忘了”
太后
昌庆帝却连懊恼的心情都顾不得,沉声道“母后,长沽地动了。”
太后大惊。
时人对种种天象皆心存敬畏,地动、蝗灾等乃不吉之兆,一旦发生,往往手握重权的阁老等大臣要主动请辞,更为严重的,帝王还要下罪己诏以安抚民心。
“什么时候发生的地动,可有伤亡情况统计”
昌庆帝摇头“昨天夜里地动的,八百里加急把消息传到了京城,目前伤亡情况还未统计出来。”
昌庆帝说完,母子二人罕有地沉默起来。
良久后,太后劝道“皇上莫要忧心,先安排好救灾人员和物资,其余稍后再说。”
昌庆帝挑挑眉“朕就是觉得,今年怎么这么多是非呢”
有这样疑惑的不只昌庆帝一人,长沽地动的消息传到京城没有两日,一则流言忽起。
今年之所以战事不断,天灾人祸,是因为储君非皇室血脉,大梁有皇权旁落之危,上天这才屡屡示警。
人心惶惶之际,流言总是有着更适合传播的土壤,太子很快得知此事,恼得一拳打在了雕龙柱上。
第四百七十章 观星
“太子”孙良娣胆战心惊喊了一声。
“给我滚”太子毫不怜惜把曾经还算宠爱的孙良娣赶了出去,犹如困兽,在屋子里打转。
这个时候,他很想找个可以商量的人,原本舅家最可靠,可如今流言四起,他哪还敢与沐恩伯府沾边。
推开窗子,仰头望月,一弦弯月如镰刀悬于树梢头,无端端就越显清冷。
“母妃”太子喃喃喊了一声,明明不为当日的选择后悔,心里却空落落得难受。
“母妃,你为什么要给太后办寿宴呢没有那场寿宴,太后就不会中毒,那父皇就不会查出那些往事来,你也不会死,更不会只剩下我一人,应付这危机四起的局面。”太子越说越恼,一拳狠狠捶在窗沿,“母妃,你回来给我说清楚,不是说那个秘密只有你们三人知晓,连外祖母都被蒙在鼓里吗那现在这些留言是怎么来的你说啊,你说啊”
太子低吼着,忽听一声轻叹响起,浑身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谁”他四下环顾,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那声轻叹,好像是母妃
太子不敢再想下去,大喊“来人,快来人”
数名内侍涌进来,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才褪去。
太子大口喘着气,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什么,太子病了”昌庆帝得到消息,恼怒大过了心疼。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点事都禁不住,莫名其妙的流言就把他打倒了,完全不像他的儿子
腹诽到这里,昌庆帝暗暗啐了一口。
他怎么莫名其妙想到这里来了,太子不是他儿子还能是谁的,总不可能真是别人家的吧
“太子情况如何”昌庆帝问朱洪喜。
朱洪喜回道“太医说太子受了些惊吓,如今已经醒过来了。”
“受了惊吓这么大人了好端端受什么惊吓,又不是垂髫小儿朱洪喜,你传太子来见朕”
两刻钟后太子匆匆赶来。
昌庆帝端详着太子脸色,淡淡问道“太子怎么样了”
太子心中惴惴,忙道“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儿臣一切都好。”
昌庆帝抖抖嘴角。
谁担心啊,他是生气,生气
“既然太子无事,明日就恢复上朝吧。”
太子猛然一怔。
自从去年赏荷宴丢了丑,父皇就剥夺了他上朝听政的资格,这个时候父皇要他上朝
这是不是意味着,父皇是一直相信他的
太子心中狂喜,激动之下声音发涩“父皇”
昌庆帝板着脸,越看这倒霉儿子越不顺眼,沉声道“你是太子,别因为一点风吹草动的小事就乱了分寸,怎么能把无稽之谈的流言当真若是流言说朕有问题,朕难道要拱手让位不成”
“父皇说的是,儿臣远不及父皇睿智。”太子小小拍了昌庆帝一记马屁,心情颇为复杂。
上位者对待流言,自该如父皇这般态度,奈何这次的流言是真的,他心虚啊
好在父皇没有起疑心。
“行了,今日早些睡,别明早上朝一脸菜色,让臣子们见了看笑话”昌庆帝挥挥手把太子轰走,坐在窗前矮榻上默默发呆。
这流言在华贵妃死后突然传开,明显是奔着太子而来,要说他心中一点疙瘩没有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命人悄悄查过华贵妃当年有孕时的医案,并无问题。
总不能因为这个流言,就把太子废了吧
昌庆帝轻叹一声,再想想远在边西的程澈,更是心乱。
那日在朝上因为地动没顾得上安排,之后他已派人前往边西,无论如何,先把那小子秘密调回京城再说。
夜渐渐深了,昌庆帝依然毫无睡意,而在这燥热的夏夜里,睡不着的还有玄清观中的程微。
都说长路漫漫,锦书难托,她此刻是真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二哥为何一直没有给她回信呢,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程微心忧难眠,出去散步,不知不觉走至观星台处,忽见高高的台上一道白色身影。
她定了定神,看清是师父靑翎真人,拾级而上。
听到脚步声,靑翎真人转过身来。
高台之上,靑翎真人银丝如瀑,就那么随意披散着,宽大白袍迎风飘动,落在程微眼里,竟有种翩然欲飞的感觉。
震撼之下,她停下脚步痴痴望着,忘了上前。
靑翎真人微微一笑“还不上来。”
程微回神,快步走上去,笑盈盈道“师父,刚刚我还以为看到了仙人。”
靑翎真人心情颇为愉悦。
这么多徒子徒孙,小徒弟赞起人来最直白,听着就让人舒坦。
“师父怎么会在观星台”程微抬头望天。
天上群星璀璨。
“为师在观星。”靑翎真人解释道。
道家方术浩瀚,符术只是其中一类,而观星推演才是靑翎真人最擅长的。
程微仰望满天星辰,问道“星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靑翎真人背手望天,淡淡道“很特别,明日恐有异象,玄微到时不必惊慌,一切自会过去的。”
“弟子知道了。”
“那便早些回去歇息吧。”靑翎真人一副赶人的样子,显然是观星中途被打断,要继续刚才的大事。
程微厚着脸皮道“师父,您最擅观星占卜,弟子近日惶惶不安,能不能请您占卜一卦。”
“玄微想占卜何事”
“弟子想问问远赴战场的兄长是否平安。”
程微才问完,靑翎真人忽地抬头看了星空一眼,低眉掐指片刻,沉吟道“你这位兄长,命格特殊,此去战场,是转危为安之兆。”
程微蓦地睁大了眼睛“二哥他真的命格特殊”
那明明是二哥推脱皇上做媒的说辞,难道真有其事
靑翎真人颔首“是迥异于常人。好了,你且回去吧,为师还要观星。”
程微疑惑之余稍微安心,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去很远,程微蓦然回首,发现靑翎真人依然立于高台之上,仰望星空,一动不动。
只可惜靑翎真人的喃喃自语,她是听不到了。
“明而近房,天下同心。太子星异动,天将有变啊。”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大凶之兆
翌日天晴。
太子早早就穿戴妥当,精神抖擞出现在朝堂上,一改昨晚心神恍惚的模样。
众大臣掩下惊诧,心思各异。
程修文是最高兴的人之一。
自从与韩氏和离,他就渐渐失了圣宠,处处不如意,要是太子再有个什么情况,那可真真是把所有的路都走绝了。
“皇上驾到”
随着殿上太监一声喊,昌庆帝出现在众臣面前,朝议开始。
“边北与边西的战事如何了”昌庆帝先问。
兵部尚书出列,奏道“回禀陛下,边北战事平稳,韩将军生擒了北齐王幼子,来报询问是押解进京,还是接受北齐的条件,以五百匹战马换之。”
“换马”昌庆帝毫不犹豫地道,心想总算有点让人高兴的消息了,韩家军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一个王子只换五百匹马北齐王忒小气
“告诉韩将军,让北齐以一千匹战马来换。”
“是。”
“边西情况如何”昌庆帝不动声色地问,心中不由有些紧张。
兵部尚书立刻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陛下,边西战况危急”
“嗯”
“边西来报说,西姜突然冒出一员猛将,武功盖世,已经连杀我军三员大将,连魏将军都受了伤。其率领的贪狼军更是所向披靡,虽然人数不多,却能以一挡十,擅长奇袭,西征军前不久占领的百叶城已经被西姜军夺回去了。”
“竟如此严重”昌庆帝心一颤,急忙问道,“那程澈,呃,朕是说闫监军、程参议这些人如何了”
兵部尚书一脸古怪“回陛下,闫监军等文臣坐镇后方,自是安全无虞。”
昌庆帝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程澈那小子亦是文臣,没有性命之忧就好。
昌庆帝才这么想着,兵部尚书紧跟着道“不过战报上提及,程参议受了些轻伤。”
昌庆帝脸色一变“程参议不是坐镇后方吗,如何会受伤”
察觉到昌庆帝对程澈的关注,太子气得暗暗咬牙。
父皇对那个程澈果然非同一般,竟比对他这个儿子还要欣赏了。
吴越楼那个废物不知道在搞什么,密函送过去这么久,到现在人居然只是受了轻伤
“回禀陛下,战报上说西姜猛将接连斩杀我军三员大将,气焰嚣张,是程参议出马才把敌方击退的,他是在打斗时受了轻伤。魏将军和闫监军联名替程参议请功呢。”
“请什么功”昌庆帝眼一瞪,怒气冲冲,“一个小参议不好好跟着上司出谋划策,跑去打仗,简直是不务正业李尚书,传朕旨意,把程参议给朕调回京城,朕要好好问问他”
李尚书张了张嘴,下意识去看其他人的反应。
莫非是他听错了,这有功之臣还成了不务正业了
见其他人同样面色古怪,李尚书这才确信没有听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大清早的,他们皇上一定忘了吃药吧
“李尚书”昌庆帝板着脸喊了一声。
“臣在。”
“朕刚说的,你没有听清”
“臣听清了。但如今边西军中唯有程参议可与西姜猛将一站。臣担忧若是把程参议调回京城,西征军损失会更大。”李尚书一脸为难地道。
“朕不管这些。朕只知道,各司其职、各归其位才是正道,赶紧把程参议调回来”昌庆帝一脸任性。
那有可能是他的嫡皇子,他再爱民如子,能有亲儿子重要
李尚书几乎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他们皇上就算不是那种千古明君,可平时都还正常啊,现在一副昏君附体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咳咳。”察觉有些不妥,昌庆帝咳嗽两声,解释道,“程参议是文状元,未来的国之栋梁,万一折损在战场上,那是大梁的损失。满朝这么多武将,难道要一位状元郎去冲锋陷阵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这个魏无行,平时威风八面,原来也不过如此,还要让他儿子上阵杀敌。
昌庆帝越想越气,脸色沉得难看。
上朝的武官再也站不住,皆跪下来请罪。
李尚书赶忙应了下来。
昌庆帝气顺了些,又问“直沽地动,众臣以为该如何善后”
这个议题已经讨论了数次,此番再次提起,众臣自是抛出各自见解。
昌庆帝瞥了太子一眼“太子有什么想法”
太子出列,朗声道“父皇,儿臣以为,直沽地动必有大量伤亡,而此时正逢盛夏,要尽快准备大量防疫药材运往直沽,安顿灾民、防止瘟疫蔓延是当务之急。”
“嗯。”昌庆帝听太子说得有模有样,点了点头,“还有么”
太子沉吟了一下,道“自古地动被视为不吉之兆,且直沽临近京城,更易引起人心惶惶。儿臣认为该采取祭天等措施,安抚民心。”
昌庆帝不料太子还能想到这里,赞许地点点头“太子说的有道理,众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纷纷称是。
“陈监正,尽快选定良辰吉时,祭天祈福。”昌庆帝说完看向太子,“太子,此次祭天,就由你负责吧。”
太子大喜,单膝下跪道“儿臣领旨。”
父皇让他祭天祈福,无疑是在向全天下人宣告,他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些流言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思及此处,太子难掩激动,拢在衣袖中的手忍不住轻颤。
众臣纷纷领会到昌庆帝的用意,再看向太子就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恭敬,下朝时围过来问好的臣子明显多起来。
太子一改先前的倨傲,与大臣们寒暄客套,谦逊中带了矜持,瞧着比以往还多了些储君风范。
许多人心道,看来那些流言是动摇不了太子的储君地位了。
众臣各怀心思往外走,才走到殿外,忽觉眼前一黑,不由同时抬头望天。
就见那轮光芒四射的金乌此时变成隐隐发红的圆盘,忽地就少了一块。
众臣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而立。
钦天监陈监正大惊失色,狼狈倒地,痛哭流涕喊道“天狗食日,天狗食日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罪己诏
随着陈监正喊完,那轮暗红圆盘已经完全被黑暗吞噬,天地四野瞬间漆黑一片。
这漆黑,和夜晚不一样,而是一团黑得彻底的墨,浓得化不开,让人看不到一丝光明,心生末日降临之感。
这些还未来得及散朝的大臣们平日冷静淡然者有之,心思深沉者有之,可此刻无不惊慌失措,或如陈监正那般痛哭流涕,或踉跄奔走大喊大叫,殿里殿外乱成一片。
更有一些人大喊“护驾,护驾,保护皇上”
不知多少人在奔跑中摔倒、踩踏,黑暗降临的这一刻,百官上朝的大殿几乎成了人间炼狱的噩梦所在。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太子紧紧抱着红漆立柱,牙关打颤,脸色乌青,甚至有人慌乱间踩到了他的脚,都不敢吭上一声。
天狗食日啊,这可是亡国之兆
原本他只是太子,发生这种大凶之兆,天子与重臣首当其冲要负起责任来,可偏偏京城有关于他的流言四起,父皇才刚刚定下了由他祭天祈福。
苍天啊,你真要绝我生路吗
太子仰望上空,黑洞洞什么都看不到,心中的郁闷翻腾如倒海,恨不得放声嘶吼。
可他所有的不不甘和愤懑只能隐忍在黑暗里,贴着冰凉的立柱冷静下来,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真是因为当年母妃偷梁换柱,他这个太子是个西贝货,上天才接二连三示警
不,不
太子疯狂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挥去。
他不能这么想,如果连他都认为是这样,那别人呢父皇呢
真该死
太子一拳打在立柱上,钻心的疼抵不过心中的恼恨。
不知过了多久,对经历着天狗食日的人来说,或许有一辈子那么长,天总算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天亮了,天亮了”大臣们纷纷跪地痛哭,随着光明重现人间,他们的狼狈和大殿内外的狼藉尽显人前。
众臣面面相觑,随后默默站了起来,不约而同,重新走进大殿。
昌庆帝面色凝重,安安静静坐在金銮殿上。
“参见陛下。”众臣满心惶惶,齐齐拜倒。
昌庆帝的声音同样沉重“都平身吧。”
众臣站起来,有好长的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仿佛没有一个人。
章首辅终于站了出来,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数岁,沉声道“陛下,近来灾祸频出,地动、日食接踵而至,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臣身为百官之首,上不能辅佐明主,下不能表率百官,实乃臣之罪过。臣自请辞官,承担天罚。”
章首辅说完,伏地而泣。
他三十岁中进士步入官场,兢兢业业数十年,不说功高劳苦,至少没有什么大的过错。
奈何天狗食日数十年难见,在他担任内阁首辅期间发生这样的大凶之兆,他若不替皇上担下“天地之戒”的罪责,总不能让皇上自己承担吧
这就是命,让他背着这样的名声黯然辞官。
昌庆帝坐得笔直,居高临下看着伏地而泣的章首辅,乃至文武百官的神情,久久不语。
又有数位重臣站了出来,自请辞官。
良久,昌庆帝一声长叹,缓缓道“诸位爱卿平身吧。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
“陛下”众臣大惊。
昌庆帝并不理会,接着道“朕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之和,变异频仍天道不远,谴告匪虚,万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痛自刻责,避正殿,减常膳,素服斋戒,祭拜天地”
昌庆帝罪己诏一出,百官立刻下跪,齐声道“陛下,不可啊,是臣等无能”
昌庆帝一脸疲惫站了起来“众爱卿不必再多言,朕意已定。诏令钦天监拟定祭天吉日,太常寺准备祭天诸事,朕与”
昌庆帝看了太子一眼“朕与太子将一同祭天,此后尔当协朕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查冤狱,以平天怒。”
“臣等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终于散去,临去前皆不由自主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如芒在背,等人去殿空,对犹坐在金銮殿上的昌庆帝跪了下去“父皇,儿臣”
昌庆帝摆摆手“太子,你起来吧。不必多言,回去准备祭天事宜。”
“是。”太子闭了闭眼,默默告退。
昌庆帝这才站了起来,抬脚向慈宁宫走去。
天狗食日,慈宁宫的内侍、宫婢们同样惶恐不安,见到昌庆帝齐齐拜倒。
太后闻声而出,与昌庆帝对视。
昌庆帝先开口道“母后没有受惊吧”
太后摇摇头,请昌庆帝进去坐,语气唏嘘“天狗食日,哀家曾经历过。”
“母后”
太后笑了笑“当时皇上还小,恐怕不记得了。那次天狗食日,群臣请清君侧,陈妃就是那个时候被先帝下令赐死的。”
说到陈妃,昌庆帝没有任何印象,却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陈妃当年宠冠后宫,甚至公然处置有孕的嫔妃,先帝对此却视若不见,其父兄更是横行无忌,致使百姓怨声载道,官员义愤难平。
后来陈妃一死,陈氏家族被拔根而除,前朝后庭这才安定。
“皇上,近来异象频出,天狗食日更是自古以来被视为君臣失德的象征,不知你有何打算”
提起这个,昌庆帝就满心烦闷“朕已经下了罪己诏,诏令钦天监选定良辰吉日与太子一同祭天。”
“太子”太后目光闪了闪。
昌庆帝不由问道“母后莫非也听到了那些流言”
太后缓缓点头。
“正是因此,朕才让太子随朕一同祭天。朕不能让一国储君因为谣言被废,不然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太后沉默良久,叹道“皇上这样想固然不错,可皇上是否想过,那万一不是谣言呢”
昌庆帝豁然而起,失声道“母后莫非知道什么”
“不,哀家知道的并不比皇上多。只是空穴来风必有因,谣言还是真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就需要皇上好好辨别了。”
见昌庆帝沉默,太后淡淡道“哀家只是觉得,华氏既然能作出谋害嫡皇子的事来,偷龙转凤的事未必做不出。”
第四百七十三章 祭天
“华氏当年有孕,是太医们会诊过的,整个孕期更是有详细医案留存,且后妃生产之时,有专司记录的女官等候在门外。朕已经派人找到了当年女官,亲自问询过,她说当年是亲眼看着太子被稳婆从产房抱出来的。如此情形之下,华氏还能做到偷龙转凤,如谣言所传以沐恩伯之子替换太子,实在是难以想象。”昌庆帝道。
如果这样都能混淆皇室血脉,那每个帝王恐怕都将夜不能寐。
太后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茶“皇上不为谣言所惑是好的,但凡事无绝对。前些日子皇上不是把后宫事物交给哀家打理吗,近来哀家整理一番,发觉一件怪事。二十多年前华氏身边的奴婢们到如今只剩下邓安一人,甚至连当年替华氏请平安脉的太医、接生的稳婆们,无一例外,在太子出生之后的几年内全都陆续离世。尤其是替华氏孕期请脉的太医,太子出生后不久就失足落水而亡。”
太后说着又喝了一口茶“当然,无巧不成书,这些不足以说明什么,只是让人难免多想罢了。说到这里,哀家还想起一件事,皇上可还记得那位华大姑娘”
“呃”昌庆帝一脸茫然。
什么华大姑娘华小姑娘的,他现在一听到姓华的就头疼
太后翘了翘嘴角,道“就是华氏的侄女。当初迎娶先太子妃之前,太子与那位华大姑娘暗生了情愫,为了让华大姑娘进宫,太子与贵妃闹得连哀家都知道了。哀家甚至听闻,华大姑娘已经珠胎暗结。”
昌庆帝张了张嘴“这个事,朕并不知晓。”
太后笑了“皇上日理万机,这种宫闱私事如何会传到你耳中。皇上知不知道华大姑娘最后如何了”
太后顿了顿,缓缓道“投缳自尽了。当时哀家还在纳闷,按着规矩,除了太子妃,东宫还设有正三品的太子良娣二人。华大姑娘入宫为良娣,并没有辱没身份,华氏为何宁肯任由嫡亲的侄女悬梁自尽,也不同意她入宫呢”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昌庆帝眼神一紧。
太后笑道“哀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如今听到这则谣言,若把谣言当真,忽然就对华氏当初的做法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昌庆帝沉默。
太后不再多说,淡淡道“无论如何,一国储君乃重中之重,皇上多思多查,是不会错的。”
昌庆帝有些走神,好一会儿才道“嗯,朕明白了,多谢母后提点,朕去看看皇后。”
盯着昌庆帝离去的背影,太后翘了翘嘴角。
她才不管谣言是真是假,能让皇上改立太子才是最要紧的。
别说现在嫡皇子很可能还活着,就算没有嫡皇子,她也不许害了嫡皇子的女人所生的儿子登上那个位置
比之宫内,天狗食日之后,民间的惶恐更是到达了,太子非皇室血脉一说甚嚣尘上。
平王府中,平王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天狗食日来的太是时候了”
至于大凶亡国之兆呵呵,他怕什么,让一个假太子继承大统,不是亡国是什么
可见老天还是开眼的
“什么,父皇说让太子与他一同祭天祈福”听到属下回报,平王怔了怔。
先是地动,后是天狗食日,父皇居然还要太子祭天
难道父皇对谣言无动于衷
平王一声冷笑。
那他就看看等祭天再出了事,父皇是否还会无动于衷
那个位子,就算他最终得不到,宁肯便宜其他兄弟,也不能便宜一个西贝货
钦天监那边,很快就把祭天吉日选定出来,就定在七日之后。
日期选定如此匆忙,只有几日工夫,太常寺上上下下忙了个人仰马翻,大小官员在衙门里打起了地铺,总算在祭天前一日把一切安排妥当。
“都安排好了”太常寺卿再次问两位副官。
两位少卿皆称是。
太常寺卿犹不放心,吩咐道“再带着人从头到尾彻底检查一遍,这次祭天非同寻常,不能有丝毫差池。”
“是。”
很快便到了祭天之日,素斋数日的昌庆帝早早沐浴更衣,身穿衮服,头戴旒冕,率领太子与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天。
京城百姓闻讯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围绕在天坛之外,在御林军维持秩序之下,老老实实候着。
祭天仪式庄重繁杂,昌庆帝立于高高的天坛之上,在玄清观北冥真人主持之下开始祭天祈福。
祭天坛乃京城最高的建筑,无数百姓抬头仰望,把他们的帝王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整个过程肃穆安静,连跟着父母前来观看天子祭天的幼童都被父母掩住口,不许发出声音。
在这样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昌庆帝心怀无比虔诚,顺利完成了祭天每一个步骤。
而后,天子退下,太子登上祭天台。
百姓不由议论纷纷。
“怎么天子祭天之后,还有人登上去了”
有眼力好的踮脚眺望,一脸迟疑“那好像是太子呢。”
“太子”四周百姓一听,议论声更大,甚至起了小小的骚乱。
“不是说那位太子不是天子亲生子吗,所以上天才会频频示警。”
“是呀,是呀,让那个太子去祭天,不会出什么事吧”
“肃静,肃静”御林军呵斥着百姓,维持秩序。
祭天之日,御林军虽有佩刀,却不能拔出来对着这些平头百姓,是以管束起来颇为艰辛,烈日当空,一个个早已满头大汗。
“快看,那是什么”一声惊呼陡然响起,紧跟着就是更多的惊叫声。
御林军们顾不得呵斥,顺着那些人的目光转头望去,不由目瞪口呆。
就见高高的天坛上九面祭天旗忽地迎风自燃,变成一团火光,好似九个小小金乌欲飞往天空。
就在人们目瞪口呆之际,其中一根祭天柱轰然倒塌,就砸在太子脚边不远处,溅起火星无数,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诡异的静谧过后,就是无数百姓的激动呐喊声“鱼目混珠,太子无德,请天子改立太子”
第四百七十四章 废太子
“鱼目混珠,太子无德,请天子改立太子”百姓的呼唤声犹如海浪,一层高过一层。
汹涌的民意让御林军们无法再维持秩序,他们同样被祭天旗迎风自燃的异象给惊呆了。
而太子在最初险些被祭天柱砸到的心有余悸过后,脑袋已是一片空白,脑海里不停闪着一句话完了,他这个太子是彻底当到头了
万民瞩目之下,昌庆帝还算沉得住气,喝令御林军迅速扑火,而后在亲卫护送下匆匆离去。
回宫后,昌庆帝迅疾传召内阁学士并数位朝廷重臣,御书房的大门紧闭,一直到掌灯时分才缓缓打开。
沉重的开门声带来了一则对某些人沉痛万分而对大多数人欢呼雀跃的消息废斥太子琛,改封幽王。
废太子本是大事,但凡太子不是太过不堪,自会有臣子替之求情进言,以免动摇国之根本。
可这道旨意一出,朝中百官竟无人敢发一言。
先是雪灾后是战事,紧跟着又是地动与天狗食日,祭天之时祭天旗自燃,堂堂太子险些被砸死,这都不能说明太子气数已尽,还能说明什么
替太子求情别开玩笑了,没见那些百姓是怎么喊的吗太子要是一直坐在这个位子上,那才是真的动摇国之根本
一时之间四方缄默,废太子一事竟有种众望所归的感觉。
旨意传到原太子现今的幽王耳中,接旨时,他表现得竟颇为平静,面无表情问道“本宫本王什么时候搬离东宫”
传旨太监道“陛下已命内务府与工部尽快修建幽王府,等王府修葺完毕,王爷就可以入住了。”
说是修建幽王府,其实西大街上有现成的宅子,正挨着平王府,只需要稍微修整就可以住人了。
“本王知道了。”幽王接过圣旨,等传旨太监离开后,抱着圣旨一步一步走进内室,这才大哭起来。
哭过之后,又是大笑。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母妃,早知如此,你何必把我弄进宫里来,当了近二十年的太子,一朝之间被打回原形。
而他若早知如此,又何必逼死母妃
幽王双手掩面,痛哭流涕。
昌庆帝心里同样不舒坦。
地动日食,那是天意难测,要说祭天旗起火仍是天意,就是把他当傻子了。
这是有人想把太子拉下马而落井下石呢
无论太子身世有无疑点,一国之君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知道那人是谁的感觉都不好受。
这个时候的昌庆帝,从没往自己另一个宝贝儿子平王身上想过。
毕竟一个与帝王之位无缘的跛脚王爷没有任何理由与太子过不去。
于是昌庆帝言辞狠厉,命锦鳞卫彻查此事。
平王终于等到了太子被废的消息,听闻幽王府就在他王府旁边,从此以后要和被废的太子做邻居,又是高兴又是不爽。
这样纠结了没几日,他就被昌庆帝叫进宫里大骂一通。
“容臻,朕没想到祭天旗自燃是你动的手脚,你好大的胆子”
“父皇,儿臣”
没等平王哭诉完,昌庆帝就眼一瞪,威胁道“你敢喊冤枉,朕就踹死你”
平王一想到昌庆帝踹小杌子时的劲头,赶忙咽下后面的话,心念一转道“父皇,儿臣不是有意与四弟过不去,是觉得四弟既然有可能不是皇室血脉,怎么能怎么能当储君呢儿臣也是为了大梁江山着想啊,这才”
昌庆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劈手打了平王一掌“别人信那些流言也就罢了,你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也会信那些风言风语糊涂蛋”
平王一脸羞愧,心中却在冷笑。
父皇若是半点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废了太子要知道,容琛可是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了
平王猜得不错,在昌庆帝内心深处,祭天的事情一出,隐隐生出了顺着台阶下来的念头。
全天下人都在议论太子不是他儿子,说不膈应是骗人的。
也因此,昌庆帝对平王的恼怒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劈头盖脸训斥一顿,命他回府闭门思过,并罚俸一年,事情就算揭过了。
平王回了府,却有些发愁。
他现在以听信谣言为借口把父皇糊弄过去了,可等他把腿好的事情抖出去,父皇就该猜疑这些流言是他传出去的了。
父皇现在对他处罚不重,实则还是怜他是跛脚之人,可到那时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一旦失了帝心,他就与皇位彻底无缘。
罢了,看来这跛脚还得继续装下去,以后寻机会再看,反正短时间内父皇是不会立太子的。
平王老老实实闭门思过,幽王悄无声息搬进了隔壁王府,京城种种风波似乎平静不少,边西那边,战事却风云突变。
厮杀声震天,旌旗烈烈,程澈手持一杆银枪,刺入敌人心口。
银枪拔出,一串血花随之喷出,飞溅到他早已血迹斑斑的白袍上。
“程将军,援军还没有到”一个小将奔过来,大声道。
因为发现程澈武艺出众,魏无行临时任命了他先锋一职,对这些整日厮杀的将士们来说,“将军”自是比“参议”叫得顺口。
程澈紧抿薄唇,用长枪挑飞欲要趁机袭击小将的敌人,冷声道“再探”
这白扇河是双方必争之地,一旦失去,大梁军将会陷入缺粮断水的境地,必须死守到底。
当初定好的计策,是他率兵守护白扇河,引诱近来令大梁军闻风丧胆的西姜猛将耶律洪前来攻打,魏将军则领兵绕到敌人后方,突袭敌方阵地,事成后再折返白扇河,与他来个两面夹击,把这股西姜军消灭于此。
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而当初为了诱敌,留在白扇河的兵士本就不多。
“程将军,守不住了啊”副将大喊,“属下护卫您先走吧。”
程澈头也不回,冷冷道“我与魏将军立下军令状,誓与白扇河共存亡,岂有先退的道理这种话不必再说”
他话音才落,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冷箭,直直没入肩头。
“程将军”
第四百七十五章 同归于尽
程澈往冷箭飞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咬牙把箭拔下来,一手按住肩头,一手持枪挑开来袭的敌人。
“中箭了,他们的首领中箭了”西姜军精神一震。
随着程澈杀敌的将士们则心中一沉。
偏偏这时候又有人喊道“程将军,不好了,耶律洪带人突破了后方山坡,杀进来了”
“多少人”程澈顾不得包扎伤口,仅以一块手帕捂在肩头,一夹马腹向后奔去。
“程将军,您不能去啊,那耶律洪骁勇无敌,您又受了伤”将士的喊声被程澈远远抛在后面。
一队身着西姜军服饰的人从后方出现,与寻常西姜军不同的是,他们人人身穿朱衣,虽然仅有十来个人,在当前一名将领的带领下,却犹如神助,手起刀落砍西瓜般把一个个大梁将士斩杀。
程澈看得心中冒火,脚尖一挑,一柄落在地上的长刀就飞入手中,随后用力往前一抛,正中一位朱衣士兵的心口。
随着那士兵的惨叫,耶律洪冲过来,喝到“程澈,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程澈持枪冷笑“是么,那就试试看”
双方将领眨眼间就厮杀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程澈深得老卫国公真传,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奈何他毕竟只是血肉之躯,久战在先,受伤在后,又与势均力敌的耶律洪对上,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力有不支。
受伤的肩膀已经发麻,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早已把白袍浸透。
程澈扫了一眼战场。
大梁军旗早已倒下,犹在奋战的将士已经寥寥无几。
他心中苦笑。
援军迟迟不至,看来今日很可能交待在这里了。
要说不甘,他并没有。
军令如山,身为大梁将士,他不比任何人特殊,马革裹尸还是应有的归宿,在他上战场那一日就有此觉悟。
可要说遗憾,他是有的。
他很遗憾,空给了微微承诺,却不能与她白首到老。
罢了,也许这就是天意。
不过无论天意如何安排,今日他定要除去耶律洪,也算是不负这身战袍
“想逃休想”见程澈虚晃一枪后猛然转身,耶律洪抬脚便追。
二人渐渐把厮杀声甩在耳后。
白扇河旁是一片稀疏的林子,算是这荒漠之中难得的一抹绿意。
程澈奔进林子,一跃抱住某个树干。
耶律洪紧随其后,冷笑道“你以为爬到树上就可以逃过一劫可笑”
程澈闻言立刻松手,往树干后侧跳下去。
耶律洪见对方听了他的话弃树而逃,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等他冲到程澈身边,顿觉脚下一空,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只可惜为时已晚,二人齐齐往下落去。
不过就是眨眼间,耶律洪已经落入坑底,剧痛顿时传来。
他低头,看到尖利如刀的树枝穿胸而过,一时有些茫然,眼珠动了动,这才发觉坑底竖着不少被削得尖尖的树枝。
他缓缓看向程澈。
陷阱不算太大,程澈就在一旁,同样有尖锐树枝穿过身体冒出头来。
“你”一开口,耶律洪才发现已经没有半点力气,那种生命力飞速流逝的感觉,如此清晰。
程澈淡淡笑着“这是抓野兽给兄弟们打牙祭的陷阱耶律将军这陷阱布置的还可以吧”
剧烈的疼痛同样让他说话费尽百般力气,可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却让耶律洪心底发寒。
他忍痛苦笑道“程澈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说你只是个文臣”
面对这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虽是敌对立场,程澈却有几分佩服,便如实道“不错我是大梁辛未年的文状元。”
“文状元”耶律洪显然明白文状元在大梁意味着什么,一脸惊奇盯着对方血污下依然难掩清俊的面庞,叹道,“看来能输在你手上,我也不冤。只是你是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自己的”
说到最后,耶律洪已是气若游丝。
程澈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任由嘴角的血迹滑下,笑道“小弟觉得,能与耶律将军一同葬身于此,荣幸之至。不知耶律将军,呃,不,我或许该叫一声殿下,咳咳咳是否也如此认为”
耶律洪眼中猛然冒出精光,失声道“你,你如何知道”
程澈勉强抬手,指指耶律洪肩头“那次交手,侥幸刺破耶律将军肩头,看到了一个图案。”
耶律洪顺着程澈的手指低头看向自己肩膀。
程澈笑着解释道“我看过一本杂记,翅尖为金色的棕尾鵟图案,象征西姜国。”
耶律洪便想了起来。
那次交手,对方不过是挑破了他肩头一片衣裳,绘在肩头的那只棕尾鵟甚至没有露出全貌。而就是那么匆匆一瞥,居然就被对方识破了身份,这个人简直可怕至极。
“哈哈哈,死在你手里,我耶律明拓不冤”大笑之下,耶律明拓喷出一口血来,“程澈,我真正的名字,你可要记住了。”
耶律明拓动了动眼珠“程澈,你在大梁,还有什么牵挂吗我的妻子还在西姜等我,出征前她告诉我,她已经有了身孕,她预感这一胎是个男孩,说不定能继承我的勇猛”
耶律明拓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不可闻。
看着他垂落的手,程澈依然轻声说给他听“我当然也有。在大梁京城,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在等我回去娶她”
只可惜,他恐怕要食言了。
程澈眼前一黑,终于失去意识。
尸横遍野,大梁军无一生还,大获全胜的西姜军这才惊觉,他们的首领不见了。
“呢呢”胜利的喜悦不足以抵去很可能出事的恐惧,西姜军如无头的苍蝇乱窜。
歼灭大梁军后本该派人回去禀告,继而派更多将士前来稳住刚刚攻占下来的白扇河,可此刻所有人都急于找到,竟忘了此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前方忽然烟尘四起,一队大梁军杀了过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 重任
淡淡灵光陡然一爆,转瞬化为虚无,消失在天地间。
突如其来的锥心之痛让程微顷刻制符失败,双手撑案,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张脸变得雪白。
怎么回事
她抬手按在心口上,只觉那里仿佛有一根细而坚韧的丝线,在心尖最柔嫩的地方扯来扯去,令她痛不欲生。
都说至亲至爱之人出事时,人们往往会心有所感,难道二哥出事了
想到这种可能,好似有一柄大锤在程微心上狠狠敲了一下,令她险些站不住。
“二哥”程微胡乱擦擦泪,冲出内室。
欢颜骇了一跳“姑娘,您怎么啦”
程微顾不上解释,抬脚便往外走,到了门口猛然拉开门,就见一个道童立在门外,正做出敲门的姿势。
程微顿住脚。
“师叔祖,观主请您过去一趟。”
“呃。”程微低低应了一声,想起自己的失态,背过身去稍作整理,这才转过身来,抬脚往外走。
欢颜见状不放心,赶忙跟了上去。
到了靑翎真人居住之处,欢颜被道童拦下来“观主找北冥师祖与玄微师叔祖谈话,其他人不能进去。”
欢颜望着程微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只得跺跺脚,守在门外等候。
程微担忧程澈出了事,本就想来找靑翎真人请示,准许她前往边西,此时走进室内,惊觉北冥真人亦在场,脚步顿了一下,见礼道“玄微见过师父、师兄。”
“玄微来了。过来坐吧。”靑翎真人的声音犹如高山之雪化作的清泉,在这炎炎夏日里令人头脑一清。
程微走过去,默默坐下。
靑翎真人便道“北冥、玄微,我叫你们二人前来,是有一道符箓要教授你们,且看你们谁有这个悟性学会。”
北冥真人雪白胡须一抖
悟性他最讨厌和小师妹比悟性比赢了胜之不武,比输了丢人。
更何况,他就从来没有过悟性啊,嘤嘤嘤
“你们看好了。”靑翎真人忽然站了起来,伸出修长手指,没给二人任何思考时间,开始凌空画符。
程微满腹心事不得不抛于一旁,仔细盯着靑翎真人的动作。
这道符繁复异常,靑翎真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由一开始的手指飞舞转为双臂摆动,紧跟着手脚都动起来,与其说是画符,不如说是一段玄妙奇异的舞蹈。
足足过了一刻钟,靑翎真人动作戛然而止,银丝飘扬,嘴角含笑,无数点点灵光在周身闪烁,恍若谪仙。
“北冥,你来试试。”
“啊”北冥真人浑身一僵。
什么叫试试难道刚刚师父不是先展示一下让他们瞧瞧吗
“北冥”靑翎真人淡淡催促着。
北冥真人硬着头皮走至场中间,想了想,抬手开始动作。
片刻后,靑翎真人神情扭曲一下,问道“北冥,你那是画符,还是跳大神”
北冥真人停下来,一张老脸通红,委屈道“师父,您看看弟子”
他捏捏脸皮抓抓胡子“就弟子这满脸褶子,还有这一大把胡子,就是完完全全模仿出您刚才的动作,别人看着也像跳大神啊。”
师父银丝童颜,一看就仙气飘飘,师妹正值妙龄,美丽脱俗,让他做出和他们一样的动作,这不是欺负人嘛
更何况那些动作他早就不记得了。
靑翎真人别过眼“玄微,你来。”
程微道一声是,走至场中,双手举起,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来。
靑翎真人眼睛一亮。
北冥真人老脸一红,原来他第一个动作就错了。
程微心思至纯,一旦沉浸在符法世界里就不为外界所扰,她脑海中闪现着靑翎真人一个接一个的动作,手脚随之而动,完全看不到靑翎真人眼中的赞许和北冥真人满脸的委屈。
符止,舞毕,点点灵光犹如精灵,跳跃在她指尖发梢,乃至周身每一处。
程微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靑翎真人欣喜的眼神。
“师父”程微欲言又止,心中很是疑惑。
复杂如此符,她至少要学上一个月才可能有所小成,怎么会只看师父画了一遍就记了下来
她作出起势后,后面那些动作就像印在脑海中,一个接一个出现,那种感觉实在玄妙。
“很好,为师没有想到,你们二人中有人真能学会此符。”靑翎真人目光缓缓扫过二人。
北冥真人抖了抖胡子。
小师妹的存在,就是为了打击他的吧他就说添头不好当,都是被堂弟坑的
“此符名驱疫,属八道奇符之一。为师刚刚就说过,想学此符,诀窍只有一个悟字。与此符有缘者,心明自悟;无缘者,哪怕看了千百遍,依然不得要领。所以北冥你学不会不必气馁,玄微一遍而成亦不必疑惑。”靑翎真人淡淡解释着,望着两位弟子,“玄微,既然你能明悟此符,那就代表为师前往长沽去吧。北冥,你师妹年纪尚小,你随同前往,好好辅助于她。”
“长沽”程微一惊,不由道,“弟子”
她想说她要去边西找二哥,可靑翎真人接下来的话让她再也无法开口。
“长沽地动,不日将爆发瘟疫。为师夜观天象,长沽城对应之星有成为死星之危。”
“死星”北冥真人大惊,脱口而出道,“那整个长沽岂不是要沦为死城师父,长古城可是有数万人”
“不错。”靑翎真人深深看了程微一眼,“长沽之星很是奇异,虽有成为死星之危,偏偏危机万分中又有一丝转机。所以为师派你们二人前往,并不算逆天而行。”
“师父放心,弟子定会全力辅助师妹,挽救长沽满城性命。”北冥真人肃然道。
靑翎真人看向程微。
程微死死咬着唇。
在她心里,天下所有人怎及得上二哥
她若失去了二哥,便是失去了所有。
可当数万条性命摆在天平的另一端让她抉择,她还能怎么办呢
这一刻,十六岁的程微终于懂得,身在什么样的位置,便要肩负起什么样的责任。
这家国天下,原和她一个只愿与心上人长相守的少女无关,却和国师的弟子有关。
程微深深拜了下去“是。弟子将全力以赴”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两份急报
程微步履沉重回到屋里,伏案痛哭。
师父说二哥会转危为安,现在,就是二哥的危机了吗
世间万物,瞬息而变,师父毕竟不是神人,万一算错了呢
程微难以入睡,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歇在外头的欢颜实在忍不住,披上衣裳走进去“姑娘,您到底怎么啦”
程微堆被而起,抱膝不语。
欢颜走至床边坐下来“姑娘,您有什么心事,跟婢子说说呗,说出来或许就好受了。”
程微摇摇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不得不作出一个选择,可这个选择,时时刻刻让我心如刀割。”
“那您就别这样选择呀。”
程微苦笑“若是那样,二哥不会原谅我,我亦无颜做人。”
她实实在在享受到了国师弟子带来的荣耀与好处,又怎么能在需要肩负起国师弟子的担子时,重新做回那个平凡的少女呢
欢颜眨眨眼,显然不懂主子在说什么。
程微看着欢颜“欢颜,师父命我明日前往长沽。”
欢颜“啊”了一声,跺脚道“姑娘,您怎么不早说呀,婢子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不必收拾什么,顶多带两身换洗衣服就是了,北冥师兄会与我同去。欢颜,明日你便下山,回国公府去吧。”
欢颜蓦地睁大了眼“姑娘,您不要婢子跟您去啦那谁伺候您呀”
“我不需人伺候。欢颜,你且记着,回到国公府后事事留心,一旦有二公子的消息,就求母亲安排两个护卫,护送你去长沽找我。”
“二公子”欢颜若有所悟,“婢子知道了,姑娘放心就是。”
程微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那你下去歇着吧,我也准备睡了。”
欢颜退下,程微侧躺在榻上,盯着窗外群星出神。
观星之术委实神奇,这天上,哪一颗星星是二哥,哪一颗又是她呢
数日后。
昌庆帝是被半夜急报惊醒的。
两份急报,前脚后脚被送进乾清宫内,昌庆帝拿起那份标有加急记号的战报,匆匆打开,猛然站了起来,露出狂喜的神色。
“西姜猛将耶律洪真实身份乃西姜储君耶律明拓,白扇河一战,亡于白扇河旁树林内。据暗探回报,西姜国君因此一病不起,数位皇子陷入皇储之争”昌庆帝兴奋念着,读到最后怔住。
“程澈程参议骁勇善战,机智无双,率三百军士力战敌方千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用计与耶律明拓同归于尽。白扇河一战,西姜痛失储君,士气大跌,我军乘势出击,大胜。此功尽归程参议一人矣”
昌庆帝手一松,战报飘飘荡荡往下落去,被守在一旁的朱洪喜手疾眼快抓住。
昌庆帝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递急报进来的中书舍人暗自疑惑。
西姜失了储君陷入内斗,看来边西战事不久将以大梁军的胜利而结束,怎么皇上跟丢了魂似的呢
难道是高兴坏了
他不由看向朱洪喜。
朱洪喜同样一脸沉重。
身为昌庆帝的心腹,他当然知道,远在边西的那位程参议,很可能就是皇上的嫡皇子。
如果程澈真的是嫡皇子,那可就令人唏嘘了。
西姜痛失储君,大梁同样没占便宜
完了,完了,难怪皇上伤心呢,他把自己的嫡皇子给作死了
朱洪喜瞄了战报一眼,眼睛一亮“陛下,您看”
他把战报递过去,指着一处道“您瞧这里”
“我方军士发现程参议与耶律明拓二人之时,程参议一息尚存,奈何伤在肺腑,回天乏术”
“陛下,程参议没死”
昌庆帝瞥了一眼“回天乏术”,恨不得把朱洪喜踢飞。
伤在肺腑,回天乏术。
没断气和没死能一样嘛
中书舍人一头雾水,硬着头皮提醒道“陛下,还有一份急报,是有关长沽疫情的”
昌庆帝回神,拿起了另一份急报,这一看,整个人更不好了。
长沽爆发瘟疫,死者已达数千人。
“那么多赈灾银款,那么多药材,竟还是爆发了瘟疫”昌庆帝头疼欲裂,吩咐道,“朱洪喜,你去玄清观守着,明早请国师上朝”
翌日,朝堂上大臣们喜忧参半。
喜的是西姜内乱,边西战事不日应能平息,忧的则是长沽疫情。
“国师,史料记载,七十年前静阳爆发瘟疫,就是你施以神术,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此次长沽疫情,朕想托付国师前往,不知国师何意”
靑翎真人立于百官前列,平静道“陛下有所不知,七十年前静阳爆发瘟疫,实是静阳有此一劫。贫道逆天而行,虽救得静阳上万百姓性命,却遭受天罚,从此困于京都,不得离开半步。”
“竟有此事”昌庆帝动容,想到长沽疫情,不由黯然,“自古面对瘟疫,寻常医者从来束手无策。此次长沽有难,没有国师相助,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陛下不必忧虑,数日前,贫道已派北冥、玄微二位弟子前往长沽。”
昌庆帝面露喜色“呃,这么说,北冥真人已经继承了国师神术,可以解决长沽疫情”
文武百官沉重的心情同样为之一松。
是了,他们怎么忘了,北冥真人是国师座下首席弟子,将来国师的不二人选,定然早已继承国师衣钵。
靑翎真人丝毫不理会众人心中如何想,一脸平静解释道“学成贫道驱疫之术的,并不是北冥,而是小弟子玄微。”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甚至忘了这是在朝堂之上,就与左右低声议论起来。
昌庆帝更是忍不住问道“朕记得玄微道长拜在国师门下不过一年余,竟能学会如此神术”
靑翎真人淡淡笑道“道术奥妙万千,难以用常理揣之。驱疫之术乃我玄门八道奇符之一,只讲机缘悟性,无关学习长短。”
靑翎真人一番话,让昌庆帝与满朝文武对程微彻底改观。
原以为是那小姑娘运道惊人才有幸拜在国师门下,却原来是国师独具慧眼,早早看出其天赋绝伦。
不少人悄悄瞄了程修文一眼。
这样的女儿却被亲爹推出门去,这人一定是睁眼瞎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老者
被那么多或讽刺、或鄙视的目光扫着,程修文如芒在背,回到家后就砸碎了一只茶壶。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董姨娘蹲下身去拾捡碎瓷片。
少了韩氏丰厚嫁妆的支持,既要弥补其嫁妆亏空,又要维持一大家子吃喝嚼用,偏偏程修文当的是个清贵差事,怀仁伯府日子越发艰难,前些日子裁减了不少下人,人手就有些不够用了。
程修文看见董姨娘便心烦,斥道“滚出去”
董姨娘手一颤,碎瓷片割破了手,血珠顿时渗了出来。
程修文视若不见,冷冷道“自打把你扶正,就没有一件好事。现在好了,你那个丧门星女儿才当了多久太子良娣,就克的太子被废了”
可那也是你的女儿啊
董姨娘嘴唇颤了颤,终究没有辩解,收拾好碎瓷片默默退了出去。
念松堂的大丫鬟阿福匆匆赶来,与董姨娘擦肩而过。
董姨娘站在门口,就听阿福对程修文道“二老爷,不好了,老夫人头疼症又犯了。这次疼得厉害,满床打滚呢”
家里家外不顺心,程修文只觉头疼欲裂,带着董姨娘赶往念松堂。才到念松堂门口,就听孟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
“母亲,您怎么了”程修文赶忙走了进去。
大老爷夫妇和三太太冯氏都在。
孟老夫人披头散发在床上打滚,一见最喜欢的儿子来了,伸出手喊道“老二,娘要疼死了,你去把程微叫来,让她给我喝那个止痛的符水”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母亲按按”程修文瞪了董姨娘一眼,走过去握住孟老夫人的手,“母亲,程微代表国师前往长沽,祛瘟疫去了。”
“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祛瘟疫”剧痛之下,孟老夫人早已失去理智,尖叫道,“一定是那死丫头不想来,找借口推脱呢老二,你直接去玄清观堵她,她是你女儿,我的亲孙女,难道祖母有病,要眼睁睁看着祖母活活痛死不成若是她不来,你就直接跟皇上讲,让天下人都瞧瞧那死丫头多么狠心不孝”
孟老夫人一发狠,手指甲死死陷入董姨娘手背里。
董姨娘疼得冒汗,只得死死咬着唇。
看着孟老夫人这般模样,程修文又是心疼又是郁闷,长叹道“母亲,不是这样。今日上朝,国师亲口说天下能祛除瘟疫者,除国师外唯有程微一人。如今皇上还指望那丫头马到成功呢,又怎么会责罚她。母亲,您醒醒吧,现在的程微不是以前的那个小丫头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这个不孝子,要看着我活活痛死不成”孟老夫人声嘶力竭喊着,疼痛与愤怒无处发泄,胡乱捶打抓挠着董姨娘。
董姨娘生生受着,几乎咬碎银牙。
说什么痛得失去理智,老太婆怎么不去掐大夫人和三太太
说到底,不过欺她是妾室扶正的罢了。
回了房,董姨娘靠着屏风痛哭,心里这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边西军营。
营帐里,魏无行急得跳脚,问请来的第六位大夫“大夫,到底诊出来什么没有人还有救没救”
那大夫站起来,脸上露出和先前几位大夫一样的疑惑“按理说,这位将军受了如此重的伤,早该可偏偏他心口一息尚存,没有断绝生机。这等奇事,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
魏无行闭了闭眼,死死攥着拳,喃喃道“程兄弟,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旁边一人身量不高,眉眼细长,正是昌庆帝派来的闫监军。
见魏无行如此,闫监军对那老大夫道“大夫,您年纪大,见多识广,对病人这种情况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大夫有所不知,此次咱们大梁军大获全胜,都是这位小将军的功劳。我们实在不忍心见他英年早逝,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能放弃”
昌庆帝派来送调遣令的使者更是连连点头。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结果带一个死人回去,那能有好果子吃
“若是这样”老大夫犹豫了一下,回头看静静躺在榻上毫无反应的年轻人一眼,欲言又止。
魏无行见此,深深一揖“大夫有任何想法,但说无妨。”
大夫迟疑道“老朽是怕说了,几位将军认为老朽是无稽之谈,把老朽乱棍打出去。”
“大夫有话直言就是,咱们绝不会怪你。”
“古里镇有位符医,神得很,谁家要是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去药铺抓药吃不好的,找那位符医饮上一杯符水,十有八九能治好。这位小将军状态如此奇异,超出常理,说不定办法要着落在那位符医身上,不过那位符医脾气有些古怪。”
“这”闫监军神色古怪。
这种乡野符医,明明就是招摇撞骗的神棍嘛,怎么可能有办法。
魏无行却一咬牙道“死马权当活马医了刘副将,你这就带人随这位大夫前往古里镇,务必把那位符医请来。”
“卑职领命”
临近傍晚,刘副将终于带着一位老者赶了回来。
魏无行等人见到老者,心中猜疑稍减几分。
那老者瞧着七十上下,一头银丝梳理整齐,显得精神矍铄,看样子是被刘副将强行请来的,却一派坦然,直接问魏无行“人呢”
“请随我来。”
一群人呼啦啦跟着挤进营帐。
老者停下脚,毫不客气地道“能管事的留下来,最多两个人,其他的都在外面等着”
“你”刘副将一瞪眼。
这老家伙,性子太怪了,真想拿抹布塞住他那张嘴
魏无行警告地瞪了刘副将一眼,与闫监军一同走了进去。
老者进了营帐,走到程澈身边,仔细检查一番,神情越来越惊讶。
到最后,他忽然俯身,耳朵贴在了程澈心口上。
魏无行一惊“大夫,您这是干什么”
老者白了魏无行一眼,一言不发,忽然伸手把程澈衣襟扯开,露出白皙的胸膛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长沽城
魏无行低头,看看自己古铜色的肌肤,不是滋味地想,同是在边西风吹日晒,程兄弟真白啊。
感慨完,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老者衣领斥道“你想干什么”
老者挥苍蝇般拍开他的手,冷冷道“一边去,再耽误我的事儿,我就不管了”
魏无行只觉手背一麻,心头不由一震,对老者多了几分敬畏。
老者完全不在意旁人如何想,目不转睛盯着程澈胸膛,良久后,双目痴迷,像是着了魔般摸上他胸口。
魏无行额角青筋跳了跳,冷冷看向往帐子里探头偷窥的刘副将。
这小子请来的到底是老神医还是老流氓啊办事不力,回来有他好看
老者一只干枯大手放在程澈心口上,反复摩挲,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夫,到底怎么了”魏无行黑着脸问。
真是够了,这老家伙再打着看诊的幌子吃程兄弟豆腐,他就不客气了
老者依依不舍收回手,目光灼灼盯着魏无行,指着程澈心口上那精巧的护身符问“这个是谁给他的”
魏无行沉着脸道“这是程兄弟贴身之物,我们如何得知是谁给他的。到底怎么回事,请大夫直言。”
“这样看来,给他护身符的应是亲朋好友了。”老者喃喃自语,在魏无行要忍无可忍之时,施施然解释道,“你这位兄弟,伤及肺腑,本该当时就毙命的。而他之所以生机未绝,处于假死状态,靠的就是这枚小小的护身符。”
“这护身符如此神奇”魏无行与闫监军面面相觑,二人俱是一脸不可思议。
老者站起来,傲然一笑,流露出“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实在难以沟通”的神色“这是一道符中符,外面这一层,有最正统的道家护身经文加持,想必是出自”
老者顿了一下,才道“出自天下第一道观玄清观中。而这道符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里面那道符不受外界污染。难道你们没有发觉,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护身符看起来依然光洁如新吗”
魏无行与闫监军同时抽了抽嘴角。
除了给程澈擦洗换衣之人,还有眼前这位,他们谁会好端端扒开人家衣裳看啊。
不过经过老者提醒,二人看着贴在程澈心口上的那道护身符,果然都觉出古怪来。
那符实在太干净了些,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沾染。
老者继续道“而里面那道符,才是能保住他一缕生机的根本原因。那是以一位符医的心头血炼制而成,能练成此符之人,实在是实在是”
他最终没有说下去,思绪放远。
“大夫”
老者回神,神情颇为复杂,问魏无行“这位受伤的小将军,与玄清观有何渊源”
“那谁知道呢。”魏无行随意道。
闫监军忙道“这个我有所耳闻,程参议的妹妹乃是国师关门弟子。”
“国师”老者喃喃念着这二字,出神良久。
魏无行喊了数声,无奈道“大夫,您别老出神啊,我这兄弟到底还有救没救”
老者淡淡道“有救没救,这恐怕要看天意。”
“此话怎讲”
“他要是留在边西,护身符灵力消散之时,就是他魂归地府之日。若是送他回京,找到赠予他此符之人,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魏无行一拍桌案,望着闫监军道“那就送程兄弟回京”
老者丝毫不理会魏无行的激动,又泼了一盆冷水“不过边西距京城数千里之遥,这一路颠簸跋涉,人会不会中途咽气就不好说了。”
魏无行满腔喜悦顿时被浇灭,急道“神医,您既然能看出来龙去脉,就没有一点办法吗在下愿以重金相酬,请您陪护我这兄弟前往京城。”
“我不会去京城的。”老者断然拒绝,想了想道,“既然与玄清观有渊源,又被我碰到了,想来是冥冥天意,我会以符术助他一臂之力。至于能不能顺利抵达京城,就看他的造化了。”
“多谢神医”
翌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一辆青帷马车在一队将士的护卫下缓缓离开营地,跟在队伍后面的,还有一辆囚车。
囚车里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年轻人,嘴里堵着布巾,已经辩不出什么模样。
魏无行等人一直目送到车队消失,这才默默返回营地。
程微抵达长沽城时,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惨状。
无数房舍垮塌成一片废墟,将倾未倾的楼阁摇摇晃晃,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有的地面裂出深深的沟壑,埋在沟壑里的东西五花八门,甚至隐约可见断臂残肢发出熏天恶臭,一堆蚊蝇在上方嗡嗡盘旋。
北冥真人领着玄清观众人前往朝廷临时设立的办事场所,一步步走来,可谓是触目惊心。到了灾情较轻之处,更是家家缟素、户户白幡。
所有的玄清观道士都格外沉默,脚步声清晰沉重。
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官员迎上来“真人,总算把您盼到了。”
官员领着众人走进临时衙门,在门口处有衙役端着脸盆,请众人净手。
官员解释道“这是用艾蒿、佩兰等草药熬煮过的药水。”
众人一一净手,进了衙门。
衙门里既有直沽知府等官员,亦有朝廷先前派来赈灾的官员,一见北冥真人,皆像见到救星般围了上来。
“真人,您可来了先前来报信的人说,您是奉国师之命前来驱疫的。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赈灾御史一脸激动道。
长沽疫情发展迅猛,短短数日就有数千人死于疫病,而他们带来的那些药材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朝廷再不来人,恐怕只剩下一个法子隔绝疫区,只许进不许出,任由疫区里的百姓自生自灭。
北冥真人看着眼神热切的众人,咳嗽一声道“诸位误会了,贫道此次只是辅助之人,奉国师之命祛除瘟疫的,乃是贫道的小师妹,玄微。”
小师妹
赈灾御史不由看向与北冥真人并肩而立的程微,而当地官员则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