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稀奇事
郁谨离开小巷子时,脚步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燕王府与其他王府一般,坐落在皇亲贵胄聚集处。
他走至大门口,心中实在欢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门口石狮子的头,令王府门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瞥了神色古怪的门人一眼,郁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比之雀子胡同小小的民宅,王府自然大得多,亭台楼阁,重重院落,若是初次来的人定然会晕头转向。
可对郁谨来说,他还是觉得那个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民宅最方便。
进门就是院子,高大的合欢树遮天蔽日,夏日里坐在树下乘凉最是舒爽,还有小扇子一样的合欢花仿佛一直开不败,点缀着漫长且悠闲的时光。
这偌大的王府空荡荡,郁谨认真想了想,主要还是缺了一个女主人。
二牛窝在墙根,见主人回来没精打采看了一眼,又把脸重新放到前腿上。
对于看够了主人这张老脸的大狗来说,郁谨的地位已经一降再降,原先或许还勉强顶得上一盆肉骨头,现在大概只值一根肉骨头了。
“二牛,过来。”郁谨想要与人分享这样的好心情,思来想去,龙旦与冷影不如二牛靠得住。
二牛晃晃尾巴,懒得理会。
郁谨也不介意,乐颠颠走了过去,抱住二牛的脑袋狠狠揉了揉。
“呜呜——”二牛一脸懵抗议着。
龙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撞了冷影一下,小声道:“主子今天有点不对劲!”
冷影收起弓弦,转身便走。
“哎哎,你跑什么?”龙旦莫名其妙喊着。
冷影眨眼走远了,就听郁谨道:“龙旦,过来陪我练练。”
龙旦:“……”冷影这个没有同伴爱的混账!
龙旦被主子蹂躏得痛不欲生暂且不提,姜似回到海棠居往美人榻上一坐,开始为先前的动摇羞耻起来。
太没出息了,太不坚定了,怎么能因为对方几句话就想重上贼船呢。
姜四,你难道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吗?
心中一个小人碎碎念着:是啊,是啊,你就是啊。你是不是傻,既然嫁给任何男人都有风险,嫁给长得好看又喜欢的男人怎么啦?
姜四伸手揉了揉脸。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目前的摇摆有点危险。
阿蛮站在一边,瞧着自家姑娘神色反反复复变幻,发愁叹了口气。
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呢?拿出那个晚上杀人放火的飒利劲儿不是挺好的。
眨眼就是三日后。
秋风一日比一日凉,空气里开始有了菊花与醉蟹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金水河比夏日还要热闹。
赏菊吃蟹不只是高门大户的乐事,更是文人墨客与名妓们的盛宴。
姜似在民宅里见到了犹带着酒气的阿飞。
酒意浅淡,而阿飞的眼神是清亮的,姜似皱起的眉重新舒展,示意阿飞坐着回话。
阿飞很识趣离姜似远远坐下,讪讪道:“这两日喝得有些多,五脏六腑都成酒缸了。”
“辛苦了。”
阿飞连忙摆手:“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苍天啊,这样的日子让他一直过下去好了。
“这两天有收获么?”
阿飞不由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嬉笑神情:“也不知道对姑娘来说有没有用,倒是从那两个汉子口里听到了几句醉话。”
姜似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阿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的请他们喝了两顿酒,第一次两个人还有点戒心,第二次就放开喝了。当时见差不多了,我就问他们如今往花船上卖闺女卖妹子是不是不稀奇啊,您猜他们说了什么?”
姜似用纨扇敲了敲桌面,嗔道:“别卖关子。”
阿飞忙老实起来:“其中一个汉子说卖闺女卖妹子算什么稀奇,有一个人把一个妹妹卖了两次才叫稀奇呢。”
姜似听得云里雾里,皱眉问:“卖了两次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有个伺候头牌的丫鬟前不久才被人赎了身,结果没多久她兄长因为赌钱欠了债又来卖人了。说来也是搞笑,这在花船上干过的女孩子与黄花闺女价格能一样嘛,那人以为给妹妹换了一个名字他们就不认识了?”
姜似抿唇,继续听阿飞往下讲。
阿飞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点得意与邀功:“姑娘,那个被卖了两次的丫头,叫晴儿。”
当日混在人群中阿飞是见过晴儿的,后来姜似吩咐他去金水河打探消息,专门叮嘱他留意有关晴儿的一切消息。
打听到这些,阿飞这三日就不算白忙活。
姜似不由站了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停下来问阿飞:“晴儿的兄长是什么人,家住何处这些打听到了吗?”
这一次换来阿飞的摇头:“没有,那人说只在赌场与晴儿的兄长接触过,再问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我估摸着他们是真不知道。”
姜似想了想道:“既然晴儿的兄长是赌场常客,你去赌场打听过没有?”
“去问过了,可惜那两个人只知道晴儿的兄长叫杨大,人家赌场哪对得上号。”说到这,阿飞下意识替自己辩白一句,“姑娘您有所不知,在赌场里如晴儿兄长那样的人太多了,因为欠赌债卖房卖地、卖儿卖女卖妻的不计其数,他为了几两银子卖妹妹再寻常不过了,这样的人都没人多看一眼。”
姜似走到八仙桌旁重新坐了下去,把玩着手中纨扇。
“那汉子说晴儿的兄长给妹妹换了名字,那么先前晴儿叫什么?”
这一次阿飞倒没有犹豫,道:“叫雨儿。因为雨儿是伺候头牌的丫头,虽然不起眼却有不少人知道。”
晴儿、雨儿,这还真是有意思。
姜似琢磨着这两个名字,再次肯定如今在朱家的那个晴儿有大问题。
可是眼下从朱家那边下手是不明智的,想要剥丝抽茧解开其中谜团,还是要从花船上着手。
“那么晴儿先前是被谁赎身的呢?难不成是她的兄长?”
一个好赌且把妹妹卖了两次的兄长,手头通过赌钱赢来一笔银钱后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去赢更多钱,而不是良心发现给妹妹赎身吧?
第286章 燕春班
阿飞一声嗤笑:“怎么可能,她兄长有钱也不会干这种人事啊。”
“有没有找别人打听过?”
阿飞听姜似这么一问,苦笑起来:“小的找鸨儿打听过了,要不是仗着姑娘给的丰厚银钱撑腰,差点就要被赶出去了。”
姜似叹口气。
给阿飞的时间到底太短了些,从两个龟公嘴里套点话不难,要与精明无比的鸨儿打交道那就不容易了。
可是照目前情况来看,给晴儿赎身的究竟是何人显然很关键,说不定那个人就与朱家有关。
姜似还有一点想不通:晴儿只是服侍头牌的一个小丫头,各方面平平无奇,有哪一点值得算计大姐的那个人看重呢?再者说,那人给晴儿赎身后为何又送回晴儿兄长那里,让她兄长把妹妹再卖一次?
弄这么多曲折,就是为了演那场戏让晴儿被长姐救下吗?
可若是这样,似乎多此一举。
这场戏若是由她出手该怎么演?
至少没那么复杂,盯着赌场找一个走投无路准备卖闺女卖妹妹的赌棍就是了,根本犯不着先把人从青楼赎身送回家人身边去。
除非——姜似举着纨扇的手一顿,眼神越发深沉。
除非那人有非用晴儿不可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坐着空想是不成的,她要去晴儿被卖的花船上一探究竟。
姜似把纨扇往桌子上一丢,漫不经心问道:“那花船打着什么旗号?”
金水河上大大小小花船无数,每一条花船都有名字方便恩客们辨识。
阿飞随口道:“叫燕春班。”才说过后骤然觉得不对,小心翼翼打量着姜似的脸色问:“姑娘,您问这个干什么呀?”
姜似靠在椅背上,笑道:“还真是个应景的名字。”
阿飞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姑娘,您说这个我突然有点紧张。”
不可能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少女垂眸,懒懒盯着饱满粉润、修剪齐整的指甲,用“我打算去脂粉铺子随便逛逛”这样的语气道:“我打算去燕春班逛逛。”
阿飞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那两个龟公已经认得你,你就不用跟着我上船了,到时候给我带路就行。”
阿飞声音都变了:“姑,姑娘,这不成啊。”
“怎么不成?”姜似敛眉。
怎么不成?这还需要问嘛!
阿飞都快跪下了:“姑娘,您当是戏折子上演得那样啊,女扮男装的大姑娘不只能逛青楼还能考状元甚至当驸马?那些都是骗人的!就您这样的一上船,鸨儿瞧一眼就会看出来您是个姑娘家……”
“这个我知道,你带路就是了。”
“这个真不行……”阿飞壮着胆子拒绝。
“嗯?”
阿飞语重心长劝:“姑娘,您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收场啊,到时候小的可担不起责任……”
姜似笑笑:“我会带上老秦的。”
见阿飞还待再说,姜似脸一沉:“难不成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羊入虎口的傻瓜?”
“当然不是……”
“好了,你做好我吩咐的事就好,别的无需操心。”
阿飞叹口气,生无可恋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去?”
少女嫣然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好了。”
回到海棠居,阿蛮围着姜似团团转,到最后姜似不得不问道:“阿蛮,你是在赶苍蝇么?”
阿蛮停下来,可怜巴巴看着她:“姑娘,您真的带着老秦,不带着婢子了?”
万万没想到,她一个贴身大丫鬟还需要与车夫争宠。
“人多显眼,带一个刚刚好。”
老秦那张大众脸稍微乔装一下就没人认得出,关键时刻还比阿蛮顶用,姜似自然毫不犹豫抛弃了小丫鬟。
阿蛮委委屈屈应了声,直到夜幕悄然降临目送姜似消失在黑暗里才彻底死了心。
抬起头,天上一弯冷月黯淡无光,那些星子更是不见了踪影,阿蛮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月黑风高的晚上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便宜老秦了。
九月初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姜似偷偷溜出伯府自然不能提灯,这样摸着黑小心翼翼与老秦汇合后,手心却出了薄薄一层汗。
外面万家灯火,一片光明。
姜似打量了老秦一眼,满意点头:“这样不错。”
老秦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仿佛姜似这次出门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区别。
“姑娘——”转角处,阿飞用力向二人挥手。
姜似与老秦一前一后走过去。
神色复杂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姜似,阿飞默默叹口气,侧身道:“您上车吧。”
入了夜别看这边安安静静,等到了金水河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姜似坐着马车不急不缓赶到金水河畔,果然是欢声一片、脂艳香浓,这辆还算精致的马车混入川流不息的车马间半点都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来。
那些停靠在岸边的花船,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外边揽客,浓郁的脂粉香随着她们一抬手一甩帕直往姜似鼻尖里钻。
姜似下意识皱了皱眉,很快整理好心情,在阿飞的指引下向一条花船走去。
船上彩杆垂下的写有“燕春班”三字的大红灯笼正随风摇摆着。
燕春班同样有一名花娘正立在木板上迎客,两名打手悄然隐在不起眼的地方,以防有人来闹事。
姜似身量高挑,体型偏瘦,穿上男装再略加掩饰便看不出女性特有的曲线来,在不甚明亮的岸边匆匆一瞥,恰是一个俊俏无双的少年郎。
花娘眼睛一亮,登时凑了过来:“公子里面请——”
她说着,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见眼前少年生得实在俊俏,胸前汹涌的波涛抖了抖,直往姜似胳膊上蹭。
躲在暗处还没离去的阿飞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唯恐姜似受不住尖叫起来暴露了女子身份。
姜似微微抿唇,竟笑了笑,一块碎小的银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光,准准落在了花娘胸脯上。
花娘欢欢喜喜一叠声道谢,那俊俏的少年郎已带着面无表情的仆从上了船。
阿飞看傻了眼,下意识摸着下巴。
乖乖,姑娘这逛青楼的范儿可比他强。
第287章 砸钱
青楼妓馆姜似当然没有逛过,不过前世在以女子为尊的乌苗生活了一段时间,见惯了大胆奔放的乌苗女子,似乎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步履从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
燕春班所在的船是个中等花船,上下共两层,下层是供客人们赏玩歌舞的宽敞大厅,上层则是一间连一间的香闺。那些乘着夜色兴匆匆而来的客人们若是起了兴致,便会沿着大厅四角的木梯拾阶而上,搂着瞧中的花娘共度春宵。
姜似抬眼瞄了一眼上方。
两层楼上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好似被托举着欲乘风而去,听阿飞说那是这艘花船上的头牌住处。
大体来说,燕春班就是金水河上很寻常的一艘画舫,燕春班的头牌放到整条金水河上更是排不上名号,至于伺候头牌的小丫鬟就更不起眼了。
姜似寻思着这些往厅内走,很快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迎了上来。
女子体态丰盈,神色轻佻,这个时节还香肩半露,令人忍不住顺着那深深的沟儿往下探寻。
姜似琢磨着这应该就是花船上的鸨儿了。
她所料不错,女子确实是花船上的鸨儿。
这样不大不小的花船当然比不得那些顶级画舫,连招待客人们的妓子都分了数等,有鸨儿一人应付足矣,其他稍有姿色的花娘要陪着恩客寻欢赚钱的。
鸨儿见了姜似的样貌穿戴眼睛一亮,声音比之寻常热情几分:“哟,这是哪来的俊俏公子,快快里边请。”
姜似微微颔首,控制着打喷嚏的冲动。
鸨儿身上传来的脂粉香对她来说太浓郁了些。
可很快原本热情的鸨儿面色一沉,狐疑盯着姜似不走了。
姜似倒也不怕,干脆停下脚步,对鸨儿微微一笑。
鸨儿的脸更沉了,上前一步靠近了姜似,放低的声音含着愠怒:“小娘子要是来闹事的,那就休怪老娘不客气了!”
常在河上混,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像眼前小娘子一样混上花船的不是没有过,十之八九都是来捉奸的。
这是什么地方?供男人们风流自在的逍遥窝,要是时不时传出家里婆娘打上船来的笑话,她们燕春班还混不混了?
金水河上花船成百上千,竞争压力可大呢。
鸨儿因着这个发现火气直往上冒,又不好立时闹大。
别的不说,这小娘子要是个烈性的,寻短见太方便了啊,转身就能从花船上跳下去……
鸨儿暗道一声晦气。
姜似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放到了鸨儿手上。
鸨儿一愣,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小小摇摆了一下,很快坚定了立场:“这也不行,燕春班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她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嘛,为了几块银子毁了燕春班的前程?
姜似轻笑一声,声音清清淡淡,因为放得低,竟一时辨不出是少年郎还是小姑娘:“妈妈误会了,我来燕春班可不是闹事的,而是找人。”
鸨儿老脸一绷,本来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成了母夜叉,冷笑着道:“找人就是闹事!”
“不呀,我要找的人是你。”姜似再笑,一扬手又是一个荷包塞进鸨儿手里。
鸨儿顿时愣住。
找她?
左思右想她很久没有下场了啊,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不可能来找她打架的吧?
若真是那样……鸨儿暗暗冷笑。
燕春班养的那些打手又不是摆设!
不是来找男人的就好,这钱可以收。
鸨儿当即把两个荷包往怀里一塞,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既如此,公子随奴家来吧。”
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问:“公子对地方没有特别的要求吧?”
“没有。”姜似回得痛快。
鸨儿干脆把姜似领到了自己的落脚处。
鸨儿的落脚处在大厅一隅,算得上宽敞的房间以屏风隔成两部分,外边是小厅,里边帷帐重重,是供人休憩之处。
小厅靠窗的一侧摆着桌几,窗外便是泼墨一样的夜幕与灯火摇曳好似缀满了星辰的金水河。
凉风徐徐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鸨儿却倾身把窗子关拢了,皮笑肉不笑道:“小娘子可以说说找奴家何事了。”
哪怕有那两个荷包,鸨儿也无法畅快,在她看来一个良家女子来花船上,这就是不识趣、不知羞、不懂事儿。
世间女子要都这样没规矩,这不是砸她们饭碗嘛。这种歪风邪气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找妈妈打听一件事。”
姜似往椅背上一靠,神色自得,若不是鸨儿识人颇准,还以为是哪家画舫上的花娘来串门的。
这也太自在了,现在的良家女子都这么彪悍了?
“妈妈听说过雨儿这个名字吧?”
鸨儿眼睛一眯,看向姜似的眼神警惕起来。
先前说了,燕春班摊子小,就算是给伺候花娘的小丫鬟赎身都要经她的手,“雨儿”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的。
可她拿不准姜似的来意,自然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姜似淡淡一笑:“我想知道给雨儿赎身之人的讯息,但凡妈妈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这不合规矩。”鸨儿扬手指向门口,“小娘子要是问这个,那就请回吧。”
“妈妈别激动,我只是想了解那人讯息而已,既不会杀人放火,更不会给燕春班惹来任何麻烦。”姜似把手探入袖中,白嫩嫩的手指夹着一张银票推至鸨儿面前。
鸨儿瞥一眼,扯扯嘴角。
才十两的面额,当她没见过钱吗?
姜似看鸨儿一眼,又把一张相同面额的银票推了过去。
一张、两张、三张……她一言不发,转眼银票就高高一叠占了鸨儿满眼。
鸨儿眼神闪了闪。
十两面额虽小,可这么一叠就不算小数目了。来金水河一掷千金的豪客固然不少,但不会到燕春班来。
姜似继续往上加银票。
一张,两张……鸨儿下意识默数着。
作男装打扮的少女好似拿出来的是废纸,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鸨儿有种莫名的压力。
不行,不行,数乱了!
鸨儿焦急起来,恨不得对方重新放一遍,可眼前的银票依然增加着高度。
她终于忍不住双手往银票上一按:“等等!”
第288章 想与头牌喝杯茶
姜似手一顿,似笑非笑看鸨儿一眼。
鸨儿捂着高高一摞银票,脸色有种激动的潮红。
她们这样的人赚的就不是干净钱,只要钱给够,有什么规矩不能打破的?
这些银票加起来足有几百两了,让她一个人陪俩儿都行,何况只是说说给一个小丫头赎身的恩客。
“咱们先说好了,出了这个门,小娘子与给雨儿赎身的恩客之间有什么纠葛一概与燕春班无关。”
姜似一手托腮,轻轻点头:“这是自然。”
“那行,小娘子问吧。”鸨儿把银票往怀中收拢。
一只素手伸出,轻轻按住了那摞银票。
鸨儿好似被人割了一块肉,警惕看着对面的人。
姜似笑笑:“先不慌,妈妈总要说些我需要的东西才好伸手不是?”
鸨儿讪笑。
“妈妈知道给雨儿赎身之人的身份吗?”
“小娘子这话问的,您去市集上买鸡子,难道还问下蛋的母鸡是什么花色吗?”
姜似俏脸一绷:“我去市集买鸡子,也不会出买牛的钱。”
这鸨儿若打量她是个姑娘家什么都不好意思说,那就错了。
来都来了,钱都花了,她害羞给谁看?若问不到想要的,她就不走了!
鸨儿被噎得翻了个白眼,不由腹诽:小丫头瞧着这么秀气,脸皮咋这厚呢?
“妈妈不知道给雨儿赎身的恩客是什么人也无妨,那他的年纪、样貌这些总该知道吧?或者一切你知道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鸨儿回忆了一下,道:“那人三十多岁,京城口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样也普通,要说起来遇到这种人转头就忘了,不过——”
鸨儿拉长语调,卖了一下关子。
姜似并不催促。
鸨儿这样的人最是精明,显然知道说了这些废话不可能把钱拿走,那么必然有有价值的消息。
鸨儿嘿嘿一笑:“奴家这双眼见过的人太多了,那人虽然穿得还算体面,可奴家一眼就瞧出来那应该是个常在街头厮混的。这种人突然有了钱给相好儿赎身不稀奇,可给一个小丫头赎身就有点意思了。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该好奇不该问的,奴家是一个字都不会问……”
姜似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声音微微带着失望:“这么说妈妈只看出来那人是街头混混,别的一概不知,这么一个处处平凡无奇的人就是下次瞧见都不见得认出来了?”
鸨儿得意甩了甩帕子:“小娘子小看奴家了吧,再普通的人只要与奴家打过交道,奴家都能记得。不过呢,这么一个人离开了金水河,往京城这条浑水江里一钻,小娘子想把人找出来可太难了。”
“看来我这些钱花得有点不划算。”姜似不冷不热道。
她看得出来,这鸨儿还有话没倒出来。
“嘿嘿,那人虽然生得普通,其实有个特征。”鸨儿见姜似不是好糊弄的,不再卖关子,抬手指了指右耳,“那人的右耳垂上有个好大的痦子。”
姜似暗暗把这个特征记下来,再问:“还有么?比如那人与雨儿之前是否就认识。”
鸨儿连连摇头:“不会。”
“妈妈何以肯定?”
鸨儿笑了:“奴家命人把雨儿领过来时他还问了一句这就是雨儿?要是早就认识,肯定不会这么问。”
姜似赞同点头,又问起雨儿在燕春班的情况来。
一个既无过人姿色又无特长的小丫头,鸨儿当然不会了解太多。
姜似干脆问:“燕春班有无与雨儿相熟的?”
“倒是有一个叫燕子的小丫头,与她一同伺候我们头牌的。”鸨儿倒也干脆,很快把燕子喊了过来。
混迹这种地方的小丫头全然没有怯场的意思,走进来后眼珠灵活转着直往姜似身上瞄。
姜似挺直脊背,面色温和,在小丫头眼中就是一个难得的美少年。
“不知妈妈找燕子有什么事?”
“这位公子有话要问你,但凡你知道的就好好说。”鸨儿颇识趣,叮嘱完燕子扭身走进了里室。
里室与小厅虽只隔着一排屏风,燕子却骤然觉得轻松许多,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大胆起来。
姜似笑意温和:“听妈妈说,你与雨儿是好姐妹。”
燕子一怔,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不悦。
怎么又是雨儿?
同样是伺候头牌的丫头,她比雨儿来的还早,可是雨儿却被人赎身了。
赎身啊,这是她们做梦都盼着的事儿。
要是那些顶尖的画舫花娘就罢了,见惯了一掷千金的豪客,瞧不上寻常男人。可是对燕春班这样不上不下的花船来说,别说她们,就算那些花娘又有哪个不盼着找个良人离开这腌臜地儿呢。
雨儿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不久前才被赎身,现在又有这么一个俊俏的郎君惦着。
这可真是不公平极了。
“你们相处了这么久,有没有听雨儿提起过家里的事?”
燕子掩口一笑:“我们这样的人,谁还有脸总提家里呀,让人知道谁家的姑娘在花船上做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私下里也没有么?”姜似手一翻,一对金耳坠落入燕子手心。
燕子忙往屏风处看了一眼,飞快把耳坠收好,话多了起来。
郎君长得好看固然赏心悦目,但金坠子才是最实在的。
姜似默默听着,捕捉到一些讯息:比如雨儿一家是外地来的,路上死了爹娘,还没找到落脚地方就被她哥卖了。比如哥哥好赌,都卖了她还时不时找来要钱,她又不敢不给,怕妹妹跟着哥哥受委屈……
等燕子歇了口气,姜似便问:“原来雨儿还有个妹妹,多大年纪了,与兄长在何处落脚?”
燕子摇头:“雨儿没有提过这些。”
姜似闭目思索。
既然雨儿一家是沿河上京,因为缺钱顺手把她卖到了金水河的花船上,她的兄长更是时不时来讨钱,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雨儿兄长的落脚处应该就在金水河附近呢?
见再问不出什么,姜似与鸨儿道别。
鸨儿得了银子又怕惹祸,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于是亲自把姜似送回大厅。
璀璨灯光下,姜似笑吟吟道:“来都来了,总要与班子里的头牌喝杯茶。”
第289章 这一场偶遇
眼前少年郎容色秀美,身姿挺拔,一袭淡青色宽袍以白玉带束腰,眼角唇畔挂着淡淡浅笑,哪怕立在那里不动亦成风流,恐怕除了阅人无数的鸨儿,匆匆一瞥都难以发现她女儿家的身份。
鸨儿又是可惜又是生气:一个女子打扮成男人的模样比来花船潇洒的绝大多数恩客都好看,这不是扎心嘛。
扎心就扎心吧,问完了事不赶紧走人还想着与头牌喝茶,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鸨儿悄悄撇嘴,随后香帕一甩:“真是不巧了,今日我们莺莺姑娘有贵客。”
说到这里,鸨儿得意抚了抚鬓边绢花。
她们燕春班确实不大,画舫比不上金水河顶尖的画舫宽敞华丽,花娘也比不上人家的漂亮,是以平日来燕春班消遣的都是一些层次不算高的客人。
可是今天有点不寻常,不但来了这么一位古古怪怪的小娘子,在这小娘子之前还有位公子点名要见头牌莺莺。人家不只长得俊,出手还阔绰,一看就出身不凡,莺莺仗着是燕春班的顶梁柱平日还爱拿乔,今晚从楼上瞥了一眼就迎出来了。
要说起来,鸨儿先前一发现姜似女子的身份,头一个怀疑就是奔着这位公子来的。
至于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家伙或者会念几句歪诗的酸书生,家里婆娘吃撑了才这么上心吧。
姜似蹙眉看着鸨儿。
一个花船上的头牌有客人是很正常的事,她确实不能指责鸨儿敷衍她。
可是来都来了,不看那头牌一眼委实不甘心。
姜似对燕春班的头牌不是没有怀疑的。
既然暗害长姐的人赎走雨儿,而雨儿是伺候燕春班头牌的丫头,焉知那人与头牌之间没有猫腻。
难道说朱子玉与燕春班的头牌有首尾,先给头牌的丫头赎身送到长姐身边,是为了陷害长姐好给头牌腾位置?
姜似暗暗摇了摇头。
朱子玉要真有这个打算,还不如二牛有脑子。
不论如何,燕春班的头牌花娘还是要见一见的。
“公子啊,早些回去吧。”鸨儿皮笑肉不笑劝道。
姜似皱起的眉缓缓舒展开来,对鸨儿微微一笑:“既然今日无缘见到莺莺姑娘,那我明晚再来好了。”
鸨儿脸皮一抖,厚厚的脂粉都掉了不少,强笑道:“明晚莺莺姑娘也有人约了……”
姜似斜倚着栏杆淡淡笑:“那就后日来好了,我很闲的。”
鸨儿暗啐了一声,一甩帕子:“奴家送公子下船吧。”
这个时候还早,大部分花船还停靠在岸边等着客人们上船。船体微微有些摇摆,彩杆上的红灯笼在水面投下的光影儿亦跟着晃动,无数碎金聚拢又散开,使平静的水面变得神秘莫测,又有着独属于金水河的旖旎。
姜似知道再留下去不会有什么收获,微一颔首,随鸨儿往外走去。
鸨儿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姑奶奶打发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老秦走在最后面,眼看着就要走到最靠近门口的木梯处。而这时,木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姜似下意识抬头。
比不上大厅内的灯火通明,木梯处光线稍暗,那人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出轮廓。
可姜似只扫了一眼就愣了。
从木梯上稳步往下走的人居然是郁七!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是一晃神的工夫,二人之间便只隔着数个台阶的距离。
姜似条件反射低下头去,加快了脚步。
鸨儿的声音适时响起,热情又欢快:“哟,公子怎么这就走了呢,可是我们莺莺没有服侍好您?”
莺莺?
姜似走不动了,抬眸扫过去。
二楼的栏杆处,一名红衣女子幽幽怨怨盯着郁谨的背影,满是不舍。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挽着个松松的堕马髻,齐胸的长裙一直垂到脚踝,与胸前大片雪白相辉映的是一双纤巧的赤足。
姜似眼力不错,甚至能看到女子的脚趾甲涂成了鲜艳的红。
比起这番打扮身段,那张脸就稍显乏善可陈了。当然称得上美丽,可也只是寻常的美丽罢了。
至少在姜似看来,燕春班的头牌莺莺从容貌上比长姐逊色不少。
姜家的几个姑娘不论性情如何,皮相上从不输人。
当然,姜似不会单从容貌就断定朱子玉与莺莺之间是清白的。毕竟她也不丑,季崇易照样不屑一顾,满心惦记着一个小家碧玉。
转眼间楼梯上的少年已经走了下来,那双黑亮的眼越过抖动胸前波涛的鸨儿看向姜似。
尽管姜似作男装打扮,又巧妙修饰了五官与肤色,可当那道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冷冽目光看过来,她没来由一阵心虚,鬼使神差把鸨儿往怀中一拉。
鸨儿愣住了,郁谨愣住了,其实姜似自己也愣住了。
好在她脸皮够厚,反应够快,学着那些逛青楼的男人惯有的样子,一手揽着鸨儿的肩,一手在鸨儿腰间捏了一把,粗着嗓子道:“我就稀罕妈妈这样的,不如妈妈陪我说说话吧,咱们还去老地方好了。”
鸨儿嘴角直抽。
老地方?这小丫头到底搞什么鬼?
“走了。”姜似暗中加大力气推了鸨儿一把。
鸨儿直觉不对,看在那一叠银票的面子上没有挑破。
去老地方又怎么样,对方一个弱女子还能对她用强不成?
姜似半搂半抱着鸨儿,顶着郁谨探究的目光往里走,鸨儿回头笑道:“对不住啦,公子,奴家这里有客人,等您下次再来奴家一定好好招呼啊……”
“等等。”郁谨沉沉喊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鸨儿抛了个媚眼:“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就让莺莺好好陪陪您呗,您看奴家实在无法分身——”
郁谨伸手把鸨儿从姜似怀中拽了出来,一手搭上姜似肩头。
“呦,这是怎么说,为了奴家二位公子打起来可不值当的。”鸨儿笑着打圆场。
少年眸光黑沉,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深深看了姜似一眼,转身便走。
他居然在这里发现了阿似,这可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不生气,不生气,等问明白了再说。
郁七皇子默默劝了自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第290章 当一回男人
顶着鸨儿狐疑的眼神,姜似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尘土,端着一张正经脸微微颔首:“妈妈留步吧,我就告辞了。”
“哎——”鸨儿张张嘴,把那些疑惑咽了下去。
就像她之前说的,干这一行的就是为了钱,别的轮不着她们操心好奇。
姜似越过鸨儿向外走去,老秦与之隔了半丈左右的距离默默跟上。
经过鸨儿身边时,老秦看了鸨儿一眼,尽管一声未吭,鸨儿却觉一盆冰水迎头泼下来,在这流淌着靡靡暧昧的大厅里,好似陡然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
鸨儿唇色瞬间发白,眼底爬上惊惧。
这样的人,手上一定沾有人命!
而这些更不是她能好奇的了。
尽管这时老秦已经大步跟上了姜似,根本看不到鸨儿表情,可她还是露出讨好的笑来。
瘟神赶紧走吧,以后可别再来了。
一扭头看到二楼倚栏而立的头牌莺莺,鸨儿面皮一僵。
糟糕,那丫头说明晚还来。
可很快鸨儿又察觉出古怪:刚刚那丫头分明要见莺莺,怎么后来却视而不见,就这么走了?
稍一琢磨,鸨儿就想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个冷峭少年。
这二人之间看来不简单。
鸨儿快步沿着木梯上了二楼,对莺莺撂下一句话:“去你屋里。”
等进了莺莺屋子,鸨儿便问:“刚刚离开的那位公子,在你这里做了什么?”
莺莺一怔,随后笑了:“看妈妈说的,恩客来找女儿,还能做什么。”
鸨儿一双厉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莺莺,犹如雪亮的灯。
莺莺微微垂头:“妈妈这样看我做什么?”
鸨儿缓缓开口:“这时间……短了点吧?”
那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绣花枕头啊,难道这么快就完事了?还比不上临河村子里那个二傻子呢。
说是二傻子,其实人家不傻,只是脑筋没有那么灵活而已,要是生在富贵人家半点不影响什么,可惜是个穷苦命,等成年了到底是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
脑筋不灵活的男人,那也是男人,不知怎么手上有了点钱就来燕春班了。
赚钱的机会鸨儿怎么能放过,出挑的花娘二傻子不配享用,年老色衰的花娘还是可以的。
结果花娘被二傻子折腾了足足一夜,披头散发跑出来都哭傻了。
咳咳,看来二傻子也有那种俊俏矜贵的公子哥儿比不了的优点。
“妈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莺莺啐道。
鸨儿拉回跑到天边的思绪,语气转冷:“莺莺,那位公子不简单,你可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莺莺淡淡一笑:“妈妈说笑了,莺莺又不是头一次接客了,能动什么心思。”
“那就好。”鸨儿这才起身,回到大厅与恩客们眉来眼去去了。
丝毫不知自己在鸨儿心里被二傻子比下去的郁谨离开花船后,就在岸边不远处默默等着,终于等到了姜似出来。
姜似一眼就看到了隐在暗处的少年,心中斗争了一瞬:是过去呢,还是装没看见呢?
她穿成这样,面部又做了修饰,或许他并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有些相似而已。
不错,以郁七的脾气当时要是把她认了出来,定会扛起她走人,而不是那么干脆离开。
姜似抱着侥幸打定了主意:还是装没看到好了,不能自投罗网。
她这样想着,面上装出轻松惬意的神色,如大多数心满意足的恩客一般,不紧不慢往与郁谨所在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郁谨一看,鼻子险些气歪了。
刚刚在花船上撞见,他唯恐别人发现她的身份,费了多大力气才压抑着没有当场发作,结果呢,她居然还装没事人!
少年紧绷着脸大步流星追上去,拦住姜似的去路。
姜似粗着嗓子问:“兄台,咱们认识吗——”
后面的话直接化成了惊呼。
郁谨把人扛在肩头,低低道:“一会儿你就知道认不认识了!”
老秦冲了过来。
他认识郁谨,多少知道这二人之间有那么点不同,然而再不同,眼下这举动就过了。
一只手往老秦肩头一搭,龙旦笑吟吟道:“你说你多不懂事,主子们的事咱们掺和什么呢,要是不痛快,那咱俩练练?”
郁谨扛着姜似往小林子里走,头也不回叮嘱道:“别把动静闹得太大。”
金水河畔的小树林里黑悄悄的,时不时就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
那些声音时而婉转高昂,时而似痛苦低泣,缠缠绵绵,柔柔婉婉,因为看不清人,反而更令闻者心旌摇曳。
郁谨却对这些充耳不闻,仰头借着稀薄月光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把肩上的人改扛为抱,一手紧紧抱着人,一手以树干凸起之处借力,几息工夫就到了树上。
姜似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放在了树杈上。
“你说咱们认不认识?”郁谨欺身过来,带着秋夜的凉。
昏暗中,只能看清那双分外明亮的眸子。
那么亮,大概是气的。
姜似下意识动了动身子:“会掉下去的……”
“谁让你动了!”郁谨低低骂了一声,身子一翻把人抱到大腿上,牢牢箍着她,“姜姑娘,打扮成这个样子来逛金水河,你可真让我喜出望外。”
老地方?她与一个鸨儿居然还有老地方!
这丫头不气死他是不罢休吧。
郁谨越想越怒,少年宽阔却还有些单薄的胸膛起起伏伏。
姜似觉得自己坐在了一叶小舟上,被摇得浑身发软。
“跟我说说你们的老地方吧。”郁谨头微低,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姜似面颊上。
姜似头一偏,不悦道:“王爷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好像刚刚才看到你从莺莺姑娘的香闺里出来。”
“你还知道那家的头牌叫莺莺?”郁谨气得扬眉。
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昏暗,姜似把对方含霜带怒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下颏微抬:“那又如何?”
郁谨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狠狠亲了下去。
去他娘的不许百姓点灯,在她面前明明他才是那个苦巴巴的小老百姓。
今天他要不翻一回身,就别当男人了!
第291章 亲近
因为唇被对方骤然堵住,反对声化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顺着穿过林间的夜风往远处飘散。
姜似有些羞恼。
前世两个人不知道滚过多少次,一个横冲直撞的吻而已,还不至于让她乱了分寸。
可这里是紧挨着金水河的小树林,林子深处要是有心寻觅,不知道会惊起多少野鸳鸯,他在这里胡来,简直太……太不要脸了!
许是昏暗的环境给了郁谨勇气,他这一次清清楚楚知道不是在做梦,却毫不客气撬开她的牙关,与之唇齿相缠。
两具年轻的身体毫无间隙拥在一起。
他背后是粗粝的枝桠,虽然稳稳当当托举着二人,却因腾空而有种莫名的刺激。
她则坐在他大腿上,被他牢牢箍着动弹不得。
泛了黄的树叶扑簌簌直往下落,好似刮过一阵又一阵风,有些落在堆积着枯叶的地上,有些则落了二人满身。
而此刻谁都顾不得这些。
姜似用力推着那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郁谨亦不发一言,手腕一用力把弓着身子稍稍逃远的人往回一拽。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她还坐在他腿上,这一拉一拽,肌肤间的摩擦使她浑身起了无数战栗,那些斗志与坚持皆化作了虚无,任由他把她拉到最近前。
而这样一来,她就直接坐到了他的灼人之处。
郁谨亲吻的动作停了一瞬。
男人的呼吸声陡然浑浊。
很快那亲吻就越发猛烈起来,犹如疾风骤雨吹打着柔弱的花朵。
他吻着她的唇,咬着她的耳垂,手则伸到二人亲密无间的地方,生疏地揉捏着。
枝桠晃得猛,叶子落了更多,好似下了一场急雨,在被稀薄月光洒满的地上浅浅落了一层。
良久后,那些急促的声音终于停歇。
郁谨一动不动靠着树桠,而姜似则趴在他身上轻轻喘息着。
她的喘息带着灼人的温度,一下一下喷洒在他胸膛上。
也不知刚刚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切回归平静后少年的衣衫就散了开来,露出白皙如玉的胸膛。
又缓了一阵,少年声音沙哑,轻声问:“还要想很久么?”
“两件事……不相干。”姜似轻喘着道。
要不要与他重新开始,她必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想一想,一旦拿定了主意,无论是再续前缘还是相忘江湖,都不会再后悔。
他要是以为二人耳鬓厮磨过她就会动摇,那就错了。
耳鬓厮磨算什么?前世再过分的事他们都干过。
姜似明明白白知道,她确实与那些真正的小姑娘不一样了。
当这个男人靠近她、掠夺她,比起害羞,在她身上唤起的更多是兴奋,是渴望,是与心上人融为一体的冲动。
前世已为人妇,而今就算换回少女时的皮囊,又怎么可能还是一张白纸呢?
重生后应付那些问题已经够累,姜似在此事上不准备再自欺欺人。他吻她、抱她,她感到更多的是舒服,甚至在他最后收手时还有那么一丝隐秘的遗憾。
她并没随着重生变得更聪明,竭尽全力挽救亲人的命运已然心力交瘁,那就对自己好一些吧。
倘若不与他在一起,她也没有嫁给别人的打算,所以放肆一些也无妨吧。
“怎么不相干?”郁谨几乎看不懂眼前少女了,尽管她就贴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因为那番缠绵散乱下来的发垂落在他胸膛上,像是有人拿着羽毛在挠痒,痒得他恨不得把人往草地上一扔,让自己痛快了再说。
可终究是不能,他刚刚已经过分了。
想到刚才的一切,指腹上似乎还留着滑腻,郁谨面上佯作镇定,耳根却红透了。
一时又沉默了下去,林间风疾。
姜似反倒不急,就这么安安静静在他身上趴着。
月冷如霜,秋风薄凉,可郁谨的身上却好似有火在烧。
他忍着那难受的滋味,委屈控诉:“难不成除了我,你还想让别的男人这样对你?或者扒别的男人的衣裳?”
姜似这才隐隐约约记起,在那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她熟练而急切地扯开了他的衣襟,对着那微微凸起的红豆狠狠咬了一口。
而此刻,他那里还留着一圈牙印,好似被幼兽攻击过。
姜似脸上有些烧,语气却坚定:“都说了不相干,你非要问,是要我现在就做决定吗?”
郁谨反而退缩了。
比起他的狼狈,她太从容,太淡定,他不敢急于求成。
“说说你来金水河做什么。”郁谨退了一步。
上一次她来金水河是杀人放火,这一次她来金水河是调戏鸨儿,她就不能给他留点活干嘛。
姜似静了一瞬,心中无数个念头掠过。
郁谨没有催促,安安静静等。
以前的急切与莽撞,是因为感受得到她的冷淡与抗拒,令他慌乱不安要做些什么,好打破那层坚冰。
而现在,哪怕她说得冷淡,可唇齿间的缠绵与身体的亲密无间都让他开始心安。
他等得起。
树梢的月是弯的,犹如镰刀,洒下的月光清清冷冷,林间的风似乎大了起来。
姜似抬手,默默替他把敞开的衣衫拢好,这才道:“我要找一个人。”
现在不是犯倔的时候,若说找人,她只有阿飞一个帮手,而郁七就方便多了。
“找谁?”郁谨觉得谈正事的时候这个姿势实在容易让他分心,于是直起了身。
随着身体的贴合,嗯,似乎更容易分心了……郁谨绝望放弃了全神贯注的打算。
“一个混迹街头的混子,右耳垂有一个黄豆大的痦子,曾在燕春班出现过……”
郁谨认真听着,等姜似说完了问:“这个人很重要?”
“很重要,越快找到这个人越好。”
郁谨看着姜似,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阿似,我实在猜不出你找这么个人做什么。”
她若不愿说,他强问也没用。
姜似笑着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探究与揶揄:“我也实在猜不出,原来鸨儿口中头牌花娘招待的贵客是你。”
郁谨险些掉了下去,手忙往枝桠上一按。
第292章 车内
糟了,只顾着惊讶阿似为何会来逛花船了。
“有个案子要查……”
没等他解释,姜似便点了点头:“呃。”
“真的是查案——”这么轻描淡写点头,一定是不相信他。
“既然查案,就不耽误你正事了。带我下去,我也要回去了。”
郁谨抬手按住姜似肩膀;“我真的是查案,不信你可以去问甄大人……”
姜似无奈扶额:“我真的相信。”
对郁七,这点了解她还是有的,刚刚不过是怕他追问个不停,小小反击一下而已。
“不是说气话?”郁谨狐疑打量着她。
“不是,我真的该走了。”
郁谨松了口气:“那我送你。”
他抱着姜似从树上跳了下去,落地无声。
姜似低头整理着衣衫与微乱的发。
郁谨在一旁看着,伸手替她摘下一片树叶子,又摘下一片树叶子……
姜似叹气:“算了,回去洗漱吧。”
郁谨自觉干了坏事,讪讪往林子外走。
出了小树林,光线陡然亮起来,从金水河上传来的欢声笑语越发分明,连空气都裹着淡淡的脂粉香。
姜似停下来:“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郁谨皱眉。
“你不是要查案么,还不快去忙正事。”
郁谨不吭声,抓着姜似的手就走,被她挣脱:“真的不必送,有老秦和阿飞,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去了,你跟着反倒惹眼。”
见她坚决,郁谨只得作罢。
刚刚才亲近了些,他还是表现好点吧。
龙旦与老秦就守在不远处。
姜似走过去,对老秦点头:“咱们走。”
眼看着人都走远了,郁谨还立在原地不动。
龙旦凑上来:“主子,您和那位公子没……没怎么样吧?”
万万没想到啊,主子居然还好这一口!
龙旦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暗道一声好险。
还好主子公私分明,不然要是对他提出某种要求,他是答应呢,还是拒绝呢?
这种难题,龙旦一想就觉得脑仁疼。
郁谨诧异看龙旦一眼:“你没看出来那是姜姑娘?”
他难道会把一个大男人扛进小树林?
龙旦猛吃了一惊,音调都变了:“没呀,姜,姜姑娘男装打扮不是这样啊……”
他见过姜姑娘女扮男装,瞧着和姜二公子挺像的,可不是今晚这个模样。
“看人难道只看脸?蠢!”郁谨敲了一下龙旦的头,大步往前走去。
龙旦忙跟上去,亦步亦趋跟着主子往金水河畔走,眼尖从郁谨发间发现一片树叶子。
他伸手把树叶摘了下来。
郁谨脚步一顿,侧头看过去。
龙旦举着树叶子,满是崇拜:“主子,咱们府上是不是很快要有女主人了?”
主子下手忒快了啊,还是在小树林!
“多嘴!”郁谨板着脸,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这般心情可惜不能与阿飞多言,要是二牛在就好了,至少可以把二牛的大脑袋揉上几圈。
“不是你想的那样,去下一个画舫吧。”
龙旦脚下一滑,不可思议道:“主子,您逛花船,姜姑娘没说什么?”
郁谨想了想道:“她说让我快些去办正事吧。”
龙旦一拍额头:“姜姑娘定然在说气话呢!”
“她没生气。”
“要是不生气,那就是不上心。”
“不上心?”郁谨声音冷了下去。
“您想啊,您要是发现姜姑娘逛小倌馆,是什么心情?”
郁谨想了想。
还是不想好了……
“主子,您还是去送姜姑娘吧。那些花船夜夜迎客,早一天晚一天又跑不了,什么时候不能查呀。”
郁谨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甄世成那老头太会忽悠,弄得他都忘了一开始来刑部的初衷了。
他明明只是为了应付皇帝老子而已,难不成还真要当个断案如神的青天老爷吗?
郁谨突然觉得刚刚不送姜似的行为傻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乐意逛花船呢。
“这样吧,你去下一个画舫逛逛,别打草惊蛇。”郁谨叮嘱一句。
龙旦立刻眉开眼笑应下来。
郁谨狐疑打量他一眼。
龙旦忙恢复了严肃:“要不主子您去查,小的替您送姜姑娘。”
“滚。”
弯月越爬越高,地上好似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阿似察觉老秦走路有些异样,问道:“老秦,怎么了?”
老秦赧然:“腿被踹了一下,有些吃痛。余公子的属下身手不错。”
换到年轻的时候,他能与对方打个平手,而现在到底是体力跟不上了。
当然,真到了以命相搏的时候,他自信不会比龙旦差,大不了以命换命。
“回去擦些活血的药酒。”见老秦一脸自责,姜似宽慰道,“他的属下本就是千里挑一的,你不落下风已经很好了。”
无论是嬉皮笑脸的龙旦还是沉默寡言的冷影,在战场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真正爬过死人堆。
雇来的马车就停靠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阿飞等得有些心急了,见到姜似与老秦一前一后走过来,急忙迎了上去。
“姑娘,您总算出来了!”
再不出来,他都要怀疑姜姑娘瞧中燕春班哪位花娘了。
“先上车。”姜似提着裙角利落上了马车,回眸看了亮如白昼的金水河一眼。
这个时候的金水河比之她刚来时似乎更加热闹,乐声、笑声、歌声,各式各样的声响好似被瞧不见的脂粉香包裹着汇成听不真切却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一点点往人耳朵里钻。
听到的人耳朵是痒的,心也是痒的,而无拘无束飘荡在金水河上的那些游船画舫就是给这些人解痒的好去处。
不知道他又上了哪一艘画舫呢?
他那个样子,头牌花魁定然乐意相陪。
姜似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燕春班的头牌莺莺的模样。
大红的长裙,松垮的发髻,白皙的胸脯,还有涂着蔻丹的一双赤足……
姜似抿唇摇头。
说了不介意,她又胡想些什么。
挑了帘子钻进车厢,姜似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
可很快,这些女儿家的矛盾心事就如泡沫被骤然戳破。
姜似浑身紧绷,尽量平静问:“谁?”
后腰处抵着的一柄冰冷匕首微微一动。
第293章 劫持
那匕首冷硬冰凉,无情而沉默着抵着姜似腰肢的柔软处。
淡淡的血腥味裹着金水河畔的脂粉香钻入鼻尖。
姜似暗道大意了。
胡思乱想果然要倒霉的。
“你不要叫,我不会伤害你的。”身后响起女子低低的警告声。
从声音可以听出女子应该还很年轻。
姜似没来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吱吱呀呀往前走,随着轻微的颠簸,匕首尖轻轻抵了姜似的腰肢一下。
她可以感到匕首被人刻意往后挪了挪。
“你是谁?”姜似问,垂在身前的右手悄悄摊开,掌心处肉眼难辨的淡淡光芒一闪而逝。
女子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耐;“你不用问,也不要回头,等到了合适的地方我自会离开……”
姜似微微吃了一惊。
在白云寺无意中撞到两名男子交谈,她就是先以幻萤使络腮胡子的思维产生瞬间凝滞,紧接着再以涂有麻痹蛊毒的尖刺刺破那人肌肤,这才顺利脱身。
而现在,她还打算用那个法子,却遇到了麻烦:挟持她的这个女子竟然半点不受幻萤影响。
幻萤长于姜似手部的血肉中,已经与她心意相通,她能感觉到幻萤委屈的情绪。
这样一来,她就不能莽撞了。
她是可以趁其不备用尖刺刺向女子,只要划破对方一点点肌肤,那么主动权就回到了她手中。
可对方万一是那种哪怕没有防备也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人呢?
这个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冒。
她且没活够呢。
不说大姐的危机还没解决,父亲买来的酱肘子酥烂喷香,二哥送的王五嫂家的凉皮香辣爽口,二牛又那般讨人喜欢,就连郁七——
想到那个有一堆毛病却也有许多优点的男人,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她要是死在了这辆马车里,他一定会很伤心。
总之是不能死的。
姜似暂且放弃了孤注一掷的打算。
当然,她会这样做也是出于某种直觉:刚刚马车颠簸,劫持她的人却悄悄把匕首移开了一些,由此可见,此人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马车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停了。
车外传来阿飞的声音:“余,余,余公子,这么巧啊……”
天啦,余公子认识他,岂不是能猜出来车内是姜姑娘了。
阿飞先前眼巴巴看着姜似上了花船便返马车那里等着了,并不知道之后那番热闹,此时这个惊恐的发现骇得他险些握不住缰绳。
老秦皱眉看了郁谨一眼,转头凑在车门帘处压低声音道:“姑娘,是余公子。”
姜似明显感觉身后匕首一颤,紧接着就是那女子吃惊的声音:“你是女子?”
车壁处的灯因为没有及时添加灯油,光火早就微弱下去,车内光线不甚明亮。
劫持一个人怎么都算不上放松心情的事,女子显然没有察觉姜似的真正身份。
车窗处的车壁被轻轻叩响,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我还是想送你。”
那匕首瞬间往前送了送,抵住姜似后腰。
“把他打发走!”
姜似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都说了不用了,你快些去忙正事吧。”
“送你就是正事。”
姜似嘴角一抽,心道这王八蛋再甜言蜜语下去她就要挨刀子了……
“你怎么不掀起帘子看看我?”车外的人问。
姜似下意识转头。
而劫持她的女子显然也没料到马车外的男人竟如此无耻,一时忘了警告姜似别动。
昏暗灯光下,二人四目相对,姜似眸子瞬间睁大几分,终于明白为什么听着女子声音耳熟了。
这女子竟然是从白云寺回去的路上因为惊马救下小童的那个姑娘。
姜似的脸做了修饰,女子没有认出来,见对方看清了她的模样,手一翻那匕首就抵在了姜似脖颈处,另一只手则把姜似的双手捏住,用口型一字一顿道:“让他走!”
姜似唯恐匕首不小心把脖颈划破,板着脸道:“刚刚看够了。你若不走,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车外一时没了声音。
好一会儿,车外的人叹了口气:“那好,我就不送了,你别生气。”
耳听着轻盈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女子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横在姜似颈间的匕首却没收起,只是放轻声音道:“离开这里,等我觉得安全了就会离开,不会为难你。”
姜似点了点头。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着,离金水河越远就越安静,不过偶尔也会遇到其他在青石路上疾行的马车,或是夜间巡视的官差。
大周取消宵禁后,夜间亦是热闹的。
姜似明显感觉车速快了起来。
女子松开了她的手,掀开车窗帘一角往外看。
除了马车头挂着的灯笼把四周朦朦胧胧照亮,远处就是一片黑。
女子眼中闪过困惑与茫然,把帘子一放改了口:“我需要一个落脚处。”
姜似悄悄翻了个白眼。
闹半天女劫匪所谓的安全地方需要她找。
略微犹豫了一下,姜似扬声吩咐:“阿飞,去松子巷。”
租来的那处民宅就在松子巷里。
“嗳。”阿飞应了一声,马鞭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是一停,传来阿飞无奈的声音:“姑娘,马车坏了。反正松子巷也快到了,要不您下来走吧。”
女子陡然紧张起来,低声道:“不行!”
姜似声若蚊蚋:“马车坏了,我不出去他们会起疑心的。再者说,你既然要我安排落脚处,早晚要下马车啊,不可能瞒过他们去。”
她隐隐感到了女子的走投无路,不然不会对一个被劫持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也许是看她男装打扮长得俊会心软?
女子终于点了头,示意姜似先下车。
姜似往车门口挪动,突然感觉抵在后心的匕首骤然远去,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就见车厢尾竟然有一对后门不知道何时打开了,门外是一望无际的黑。
姜似迅速从前边钻出车厢。
“姑娘,您没事吧?”
姜似没有回答阿飞的话,往后望去。
郁谨踹了踹被扔到地上的女子:“冷影,带回去喂二牛。”
第294章 倒霉
女子躺在地上微微抽搐,原本淡淡的血腥味浓郁了些,显见在劫持姜似之前便受了伤,被郁谨这么一扔,伤口处崩裂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居然正是松子巷。
松子巷安安静静,一只鸟儿突然一蹬脚从树上飞起,因为飞得急擦了一户屋檐下的灯笼一下,灯笼便大幅度摇晃起来。
地上的女子随着光线的摇曳面部忽明忽暗,一时神色莫名。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把女子提了起来,冷影一言不发站在郁谨面前等着吩咐。
郁谨面部线条冷硬如刀刻,眼底结了霜:“带回去看好了,别让人死了。”
“是。”冷影提着女子转身便走。
女子挣扎:“放开,你们这些王八蛋,姑奶奶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就跟跗骨之蛆一样跟着我!”
“把她的嘴堵上。”郁谨淡淡道。
冷影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当即就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女子的嘴。
女子的骂声很快变成低低的呜咽,瞧起来狼狈极了。
姜似终于开了口:“还是先把人带进来吧。”
冷影看向郁谨。
郁谨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小小的宅子顿时热闹起来。
“先让她在这等着。”郁谨吩咐一句,拉着姜似进了屋。
灯光亮起,郁谨一把把姜似拽进怀里,后怕道:“我说送你,你不要。刚刚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姜似其实并不怎么怕。
或许是出于女子特有的直觉,她不觉得那个女子真的会伤害她。
一个拜托被劫持者找落脚处的女子,其实内心深处对人是不设防的。这样的人往往经历的险恶事少,难有杀害无辜者的勇气。
姜似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决定静观其变。
“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她挣开郁谨的手,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那辆马车告诉我的。”
姜似抬眸看着他。
郁谨解释道:“看车辙的深浅能大致估算出马车上的重量。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的表现。”
“我如何表现了?”
郁谨笑着点了点她鼻尖:“你又不是那种会害羞的姑娘,见我来了就算要骂也该掀开帘子骂个痛快,怎么会遮遮掩掩不敢见人。我当时就想啊,莫不是背着我车上有野男人吧……”
姜似瞪了他一眼。
郁谨任由她瞪,接着道:“我就示意阿飞他们找个由头把马车停下,那个时候车里的人最容易被吸引走注意力,正方便我从马车后门钻进去……没想到里面没有野男人,倒是有野女人。”
说到这里,郁谨重重叹了口气:“阿似,以后你还是别穿男装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贫嘴了。”姜似瞥他一眼,轻轻揉了揉后腰处,那里仿佛还能感受着匕首的冷硬。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马车是阿飞雇来的,我怀疑那位姑娘是趁阿飞不注意时躲进了车厢里。”
犹豫一下,她道:“那位姑娘我见过。”
郁谨收起嬉笑的神色:“这么说,她是有预谋盯上了你?”
姜似摇头:“应该不是,她发现我是女子时还挺惊讶的。”
“你们在何处见过?”
姜似便把白云寺回程中的事简单讲了一番:“那位姑娘还算心善,不然也不会从惊马蹄下救人。”
“先问问再说。”
郁谨走到门口,示意冷影把人带进来。
在冷影的禁锢下,女子完全没有了反抗之力,神色却是倔强的,迎上郁谨探究的视线头一偏,冷笑道:“算我倒霉,莫名其妙惹上你们这群疯狗,要杀要剐随便好了。”
郁谨手一抬,冷影松开了女子,迅速消失在门口。
女子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
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再抬眼则是男子冰雕般的一张脸。
“你莫名出现在我未婚妻的马车里,又劫持了我未婚妻,现在却说我们是疯狗。姑娘,这么会反咬一口,你才是疯狗吧?”
“我呸!”女子含怒往地上啐了一口。
郁谨往椅子上一坐,冷冷道:“我呢,是办案的官差。近来金水河上陆续有花娘遇害,我怀疑你就是凶手。”
女子气得浑身抖:“我没有杀什么花娘!你们因为胡乱怀疑人就一直紧盯着我不放,派了一波又一波人来追杀。我倒要问问,被杀的真是花娘吗?这么重视,我看该是娘娘才对。”
郁谨轻笑了一下,懒懒靠着椅背:“姑娘,人不能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就你的身手,我需要派一波又一波人去追杀?你当我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吗?”
女子愣了一下,深深蹙眉:“难道说你们不是那些追杀我的人?”
“我们当然不是追杀你的人。不过姑娘若再说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我就要把你先带回衙门再说了。”
女子伸手抱膝,从郁谨脸上看到姜似脸上,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不是那些追杀她的人,那她大概不用稀里糊涂死了。
想起这几日的遭遇,女子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还是毫无缘由的那种。
“名字。”
“楚楚。”女子说完意识到不对,用力瞪了郁谨一眼。
郁谨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是官差,有权带走犯人。”
“我不是犯人!”
郁谨笑笑:“有权带走我怀疑是犯人的人。好了,你把话说清楚,若是我觉得没有嫌疑,那我们就放你走。”
楚楚抿了抿唇,忍怒讲起这些日子的不幸遭遇。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日我去逛了白云寺,好像是上个月的二十八……对,就是八月二十八,从那天起就总有人莫名其妙袭击我……”
郁谨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有些诧异。
还真是巧了,原来八月二十八那日这位楚楚姑娘比她还要倒霉,居然稀里糊涂惹来人追杀。
姜似隐隐有种古怪的念头,一时又想不透,直觉女子没有撒谎,便道:“放她走吧。”
郁谨当然不会驳姜似的面子,示意女子可以走了。
楚楚没有动。
“怎么?”郁谨不耐烦扬眉。
楚楚扭头,对姜似道:“来都来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落个脚?”
第295章 一个花娘
还没等姜似开口,郁谨便断然道:“不成!”
他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楚楚,满是不悦:“你莫要打量我未婚妻心善就提这种过分的要求。既然有人追杀你,你的行踪随时都会暴露,到时候莫非要把我未婚妻卷入其中?再者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那些人追杀你定然有原因。”
说到这,郁谨凉凉一笑:“或许你自己清楚,只是为了博取同情装作无辜罢了。“
“我没有装无辜,有个追杀我的人说了一句‘谁让我听到了不该听的’,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能清楚什么……”楚楚脸上的愤怒消逝,自嘲摇了摇头,“罢了,是我过分了,原就与你们无关。”
她缓缓爬起来,对姜似牵了牵唇角:“无论如何,今日的事很抱歉,也谢谢你让我暂时脱困。”
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看郁谨,慢慢向门口走去。
姜似盯着楚楚的背影,火光电石间想通了那古怪的念头是什么:倘若楚楚所言属实,会不会……会不会白云寺里那两名男子没有放弃追查偷听到他们谈话的人,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认错了人……
姜似看向楚楚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若是没有猜错,楚楚岂不是替她挡了祸?
这么一想,姜似当然不能昧着良心让人就这么走了,尽管她良心有限……
“等等。”
楚楚脚步一停,回头。
“你就在这里暂时落脚吧。”
郁谨与楚楚皆很意外。
“阿似——”
姜似低声道:“我有我的打算,等下与你说。”
能干出藏进陌生人马车劫持的事来,楚楚当然不是傻正直的人,略一犹豫便接受了姜似的挽留,郑重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会还的。”
姜似没好意思接这个话,淡淡道:“跟我来吧。”
这宅子是最常见的那种小四合院,左右是厢房,正房一共三间,中间是待客的堂屋,东屋是起居室,西屋布置成了书房。
姜似直接把楚楚领到了东屋去。
“楚楚姑娘就在这里歇息吧,这被褥床单都是换过后没人用过的。”
楚楚有些迟疑:“那你——”
姜似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住在这里。”
楚楚道了谢,沿着床边坐下来。
姜似转身回到堂屋倒了杯水递给楚楚:“有些凉了,楚楚姑娘将就一下,等会儿我让人给你烧些热水。”
看楚楚一口气把半温不热的水喝干,姜似问:“你受伤了?”
楚楚手一顿,捏着水杯苦笑:“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疯狗咬了这么些天,能活命就很好了。”
姜似不确定那个猜测对不对,当然不能承认什么,略略劝了几句便去找郁谨。
安顿好了楚楚,郁七那里还等着解释。
“去院子里走走吧。”
院子里的树已经开始变秃,夜风一吹枯叶就簌簌而落。
阿飞正在厨房烧水,老秦蹲在树下不知想着什么,冷影则干脆不见了影子,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似与郁谨走向树下的石桌,老秦就自觉起身蹲到了墙根去。
“怎么把人留下来了?”郁谨双手撑着石桌,身子微微前倾,眼睛黑亮。
姜似捡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把玩,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荒唐,大概也就在郁七面前能毫无顾忌说了。
“我怀疑追杀楚楚姑娘的那些人追杀错了,他们要追杀的或许是……我。”
郁谨想笑又实在没心情,默默往下听。
姜似把枯叶在指尖揉碎了抛进风里,问郁谨:“还记得我说在白云寺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吧,当时我躲开了,后来想想,那日下着雨,即便再小心也很难不会留下痕迹。倘若那两个人发现了我的脚印,定会猜到听到他们谈话的是女子……”
“所以他们就找上了楚楚姑娘?”郁谨一时觉得姜似想多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阿似,你不要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姜似叹气:“可那日楚楚姑娘救了小童,显露出不错的身手,若被那两个人看到非常容易被误会。不管怎么说,既然有这种可能,我就不能对楚楚姑娘的遭遇无动于衷。”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可不想多背罪孽。
“行吧,你想留人就留下,正好我顺着这条线查查。倘若追杀楚楚姑娘的真是你听到谈话的那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揪出他们要算计我的原因。”
聊完了楚楚的事,姜似想起郁谨先前说的话:“金水河有花娘遇害?”
郁谨之前没有谈案子是怕姜似害怕,见她问起便不再隐瞒:“目前为止有四个花娘遇害了,都是中小花船上的花娘,其中一位与燕春班的头牌莺莺有些过节,今晚我找莺莺就是问这个的。”
姜似颇吃惊:“死了四个花娘不是小事,今晚见那鸨儿却没瞧出任何异样。”
郁谨冷笑:“她们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久前的纵火案成了悬案,再闹出花娘遇害的事,人心惶惶谁还敢来潇洒。”
人命如草,金水河上的花娘死了就死了,直接绑上石头往河里一丢,连破席子都省了。
不过正赶上前不久画舫纵火案的热度尚未平息,尚书府杨家不甘心成了悬案还紧盯着,一见有命案发生立刻闹到了甄世成那里,这才有了郁谨夜逛金水河。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这里你暂时不要来了,免得惹麻烦上身。至于楚楚姑娘,我会让人照应着。”
“那我交代阿飞一声。”
那个赎走雨儿的人既然很可能是街头混子,阿飞说不定会有线索,姜似虽然拜托了郁谨却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郁谨送走姜似回到王府,却发现龙旦先一步回来了。
“这么早回了?”郁谨扬眉。
以他对龙旦的了解,不该等明早才来找他报道吗?
龙旦一脸古怪:“主子,小的遇到了一个花娘……”
“嗯。”郁谨面无表情听着。
龙旦神色越发古怪了:“主子,那花娘瞧着……有点像姜姑娘……”
郁谨神色顿时郑重起来,沉声问:“哪家画舫?”
第296章 再逛金水河
郁谨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姜似对他说的那件事:有两个人说要找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接近你……
难道说那女子就是金水河上的花娘?
“哪家画舫?”
龙旦被郁谨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
咦,他还以为主子会高兴呢,平时不方便见姜姑娘,随时找花娘解个闷也不错啊。等将来主子和姜姑娘成了亲,要是受了气还能打花娘解气……
咳咳,这样想似乎有些不地道。
“就是您逛过燕春班之后原打算去逛的馥芳班。据鸨儿说那花娘是才来的,还是个清倌。”
郁谨皱眉扫了龙旦一眼。
这小子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他逛过燕春班又打算逛馥芳班?那叫查案!
“花娘叫什么?”
“叫清清。看样子鸨儿是把她当摇钱树,准备培养成头牌呢,小的瞧见了多问了几句,鸨儿还有些不乐意。”龙旦颇委屈拽了拽衣裳,嘀咕着,“咱这身挺体面的,鸨儿居然还狗眼看人低……”
“给我取一套外出的衣裳来。”
龙旦取来一套八成新的衣裳给郁谨换上,见他要走不由问:“主子,您这是去哪儿啊?”
“去馥芳班。”
“啊?”龙旦探头看了一眼天色,一脸诧异,“都这个时候了,那些花娘都有客人陪了吧……”
“啰嗦。”郁谨横了龙旦一眼,大步往外走。
龙旦见状忙跟上去。
“你不用去。”
龙旦:??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有什么来着?
金水河畔依然亮如白昼,两岸垂柳的叶儿早已发黄,犹如垂暮的老人迎着夜风迟缓招摇着,飘落的叶儿便被卷入了脂粉香浓里。
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河上摇曳闪烁的灯火,都因为这无处不在的浓香而染上了旖旎色彩,于京城的深秋里此处永远是一派春景。
那些大大小小的画舫花船已经离岸在河中飘荡着,透着无拘无束的自在。
郁谨随手招了一只停靠在岸边载客的游船。
撑船的是个老汉,笑容爽朗:“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馥芳班。”郁谨不愿多言,淡淡说了三个字。
老汉倒是个规矩的,闻言没有再啰嗦,道一声好嘞,动作熟练把小船划得飞快。
小船从无数船只中穿梭,没用多少工夫就靠近了挑有“馥芳班”灯笼的花船。
“馥芳班迎客喽。”老汉喊了一声,把船停住。
花船上立刻有人把郁谨接上船。
与燕春班一样,馥芳班是个不大不小的班子,迎客的鸨儿一瞧郁谨穿着打扮,脸上笑意就热情起来,欢天喜地把人迎了进去。
郁谨在大厅里坐下,把玩着茶杯,对厅中央台子上的歌舞兴致寥寥。
“公子有没有瞧中的姑娘?”鸨儿凑过来问。
“第一次来。”
“这样啊,恰好咱们的头牌霏霏还闲着,不如叫她出来给公子唱个曲儿?”
郁谨略一点头。
“那公子去雅室吧,这里乱糟糟的听曲儿也不方便。”
郁谨才在雅室坐下,没等多久就有一个身披轻纱的女子抱着琵琶走进来。
“公子,这就是霏霏了。”
郁谨懒懒扫了霏霏一眼。
霏霏眼一亮,娇笑着凑过去:“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一块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线落入霏霏怀里,少年慵懒的声音响起:“随便。”
霏霏娇笑一声,干脆把琵琶往桌几上一放,清唱起来。
“……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居然是首十八摸。
郁谨在南边军营待了多年,什么荤素不忌的笑话没听过,听首艳曲儿当然面不改色。
待霏霏唱完把半软的身子往他身上蹭,他一手推开人,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去大厅欣赏歌舞吧。”
霏霏不敢给客人甩脸色,委委屈屈看着鸨儿。
鸨儿笑了一声:“看来公子稀罕新鲜的。还真是巧了,咱们馥芳班才来了一位姑娘,水灵灵别提多好看了,难得还是位清倌儿,公子要不要见见?”
郁谨微微点头。
不多时珠帘轻响,走进来一位身量窈窕的女子。
鸨儿把霏霏打发了出去,拉过女子推到郁谨面前:“清清,抬起头来给公子瞧瞧。”
女子似乎有些不情愿,低着头不动。
鸨儿伸手掐了女子一下:“让你抬头呢。”
说完对郁谨笑笑:“公子见谅,清清刚来,还不懂事。”
郁谨皱眉:“确实不懂事。”
一个花娘,跟他装什么欲拒还迎,纯粹瞎耽误工夫。
清清与鸨儿皆愣了一下。
这公子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鸨儿很快反应过来,推了清清一下:“没听见嘛,你是不是哑巴了?”
清清这才缓缓抬头,神色委屈,眼中含泪,怯怯叫了一声“公子”。
郁谨微微眯眼。
若说与圣女阿桑相似,是有那么几分,可对方居然认为凭这个就能让他神魂颠倒,也不知那些人是无知还是无畏。
“确实挺水灵。”郁谨弯唇笑笑,问,“会唱曲儿吗?比如十八摸?”
清清面皮一僵,垂眸道:“不会。”
“会跳舞吗?”
清清摇头。
“那会伺候男人?”
清清红着脸低下头不语了。
郁谨一脸嫌弃:“什么都不会,难不成让我唱曲跳舞给你看?妈妈,这样的花娘还是领下去吧,爷没兴致。”
鸨儿都愣住了。
不对啊,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公子,清清还是个清倌儿,害羞些也是难免,您多包涵……”
郁谨冷笑:“爷见过的大家闺秀都会害羞,要是看害羞的女人还用来这里?
他说完干脆不理会鸨儿,大步走了出去。
鸨儿对清清使了个眼色,赶忙追出去:“公子,清清不懂事扫了您的兴,奴家让她给您赔不是。清清,还不过来!”
清清半低着头往这边走,撞上一个踉跄的男人。
男人瞧着喝了不少,先是骂了一声,看清楚清清的模样眼睛一亮,把怀里的花娘往外一推,抓住了清清的手:“刘妈妈,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姐儿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清清慌张看向鸨儿,目光同时笼罩住与鸨儿相离不远的郁谨。
郁谨牵了牵唇角。
真是无趣啊,难怪那些戏折子从来都没什么新意。
第297章 饵
郁谨面无表情,冷眼看戏。
清清花容失色向鸨儿求救:“妈妈——”
鸨儿忙赶过去:“大爷是不是喝多了?”
清清趁机挣脱躲在鸨儿身后。
男人一脸不高兴:“刘妈妈,你可真不够意思,有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不早叫出来伺候我呢?”
“大爷,清清是新来的,还没接过客呐。”
男人嘿嘿一笑:“清倌儿啊,爷最喜欢了。来来,陪我上楼喝一杯。”
见男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过来,清清惊叫一声。
男人不耐烦鸨儿碍事,把她一推,张开双臂向清清抱去:“来吧,美人儿。”
清清惊慌莫名,抬眼见到冷眼旁观的郁谨好似见到了救星,向他跑来:“公子救我——”
男人见到郁谨,脸色一变:“你是谁?”
“看客。”
“什么?”男人一时没听明白,狠狠道,“我警告你,这小娘们是爷看中的,你要是敢跟爷抢,当心你的小命!”
清清慌忙往郁谨身后躲,鼓起勇气道:“我已经被这位公子包下了,爷还是去找别的姐妹吧……”
“爷还就看中你了。小子,你给我让开!”
郁谨迅速让开了。
男人很吃了一惊,错愕看着郁谨一时忘了反应。
郁谨笑笑:“放心,我可没付账,兄台想怎么样请自便。”
“算你识相!”
眼见郁谨从男人身边走过往门口走去,鸨儿嘴唇抖了抖。
这人怎么一点血性都没?还是不是男人了!
“走吧,美人儿!”男人一手把清清扛了起来,淫笑着往楼上走去。
清清拼命挣扎着,大厅里的人对此皆见怪不怪,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鸨儿快步追上郁谨:“公子——”
郁谨脸一沉:“爷是来花天酒地的,不是路见不平的,你们这馥芳班可真无趣,爷还是换一家吧。”
“哎,公子,公子——”
郁谨已经走了出去,随手招来河面上游荡的小船跳了上去。
夜风习习,浓香阵阵,郁谨不适皱了皱眉,听着鸨儿的咒骂声笑了笑。
人已经见过了,不过如此。他偏偏不配合,看他们接下来怎么演。
至于先把人弄到身边好引出背后的大鱼来,他才懒得干这种吃饱了撑着的事。揪出背后之人有许多办法,没必要选最恶心自己的一种。
想想刚才鸨儿与清清的靠近,郁谨顿时一阵腻歪,心道:亏了,亏了,回去至少要洗两遍澡才行。
馥芳班里,男人扛着清清上楼后,突然后脑勺一痛就不省人事了。
鸨儿与清清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面面相觑。
窗外传来隐约的调笑声,此时正是金水河上最热闹的时候,等再过上一阵子,那些看够了歌舞喝得微醺的男人便会搂着花娘共度良宵去了。
“方便奴家已经提供了,鱼儿不上钩就没办法了。”鸨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清清抿唇不语。
她本来就是一枚棋子,与任务目标搭不上线,有人会比她还急。
“哎呦,清清姑娘,你要是瞧中了那位公子能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啊?你又不接别的客人,一张脸偏偏生得这么勾人,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把我馥芳班的恩客都给得罪了。”鸨儿抱怨着,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清清一手托腮:“以妈妈的经验来看,那位公子莫不是个断袖?”
鸨儿一愣,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他既然来逛金水河,没道理如此冷淡。”清清喃喃道。
对自己的容貌,她还是颇自信的。
“这奴家就不知道了,或许那位公子恰好不喜欢清水芙蓉这一口呢。”
清清抚了抚面颊。
郁谨已经离船上岸,走至无人处喊了一声:“冷影。”
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郁谨面前。
“派几个人盯着馥芳班,看谁与清清接触。”
“是。”冷影应下,又如影子般悄然隐匿。
郁谨抬头,天上挂着一弯冷月,瘦骨伶仃散发着微弱光芒。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吸进去的脂粉香气吐尽,这才打道回府。
第二日一早,郁谨便去了松子巷。
松子巷口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家卖桂花糕的摊子,郁谨顺手买了一份桂花糕,瞧着粉嫩浅绿的糕点忍不住微笑,心道阿似见了定然喜欢。
走到宅子门口,他才想到姜似这个时候定然不会过来,里头住着的是别人,于是站在门口默默把糕点吃了。
龙旦别开眼。
他真的不想承认这是他主子!
擦了擦嘴角,郁谨示意龙旦上前敲门。
宅子里没有看门的,往常只有阿飞时不时过来,昨晚郁谨离开时叮嘱龙旦派了人过来,名为保护楚楚,实质是监视。
郁谨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好心,对可能给姜似带来麻烦的人全无好感。
门开了,郁谨走了进去。
楚楚已经起了,对于郁谨的突然到来有些意外。
郁谨指指树下石椅:“坐。”
楚楚在他对面坐下。
“楚楚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楚楚不明白郁谨问这话的意思,含糊道。
比起眼前阴晴不定的少年,她更喜欢与昨晚被劫持的那位姑娘打交道。
还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让人安心啊。
“那就好。”郁谨手指敲了敲石桌,神情似笑非笑,“我有一个建议,楚楚姑娘不妨听听看。”
“请说。”
“有一群你不知道的人追杀你,你在明敌在暗,这样的话就算你在这里养好了伤,出去后还是很可能被缠上吧?”
楚楚沉默片刻,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给你们惹了麻烦。”
这男人真无耻啊,背着他未婚妻来赶人了。
他未婚妻救了她,她还不知道人家的真实样貌,想想还真是遗憾。
郁谨摆摆手:“惹麻烦这不是明摆着么,所以你要不要配合我一起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假如追杀楚楚的那批人实际奔着阿似去的,这说明与清清背后是同一伙人,从楚楚这边下手说不定会更容易一点。
“怎么配合?”
“引蛇出洞,你来当饵,我负责把那些人解决掉。”
楚楚仔细打量郁谨神色,见他不似开玩笑,惊疑问道:“为何这么帮我?”
第298章 男人那张破嘴
楚楚当然不相信郁谨是出于好心
那他帮她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瞧上她的美貌吧?
瞧着郁谨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楚楚摸了摸下巴。
这个她真没有……
“楚楚姑娘想多了,我这不算帮你。反正麻烦你已经带来了,不彻底把麻烦解决我可不放心。好了,这个提议楚楚姑娘答不答应?”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郁谨扬唇一笑:“当然有,我是这么不通人情的人嘛。”
楚楚笑笑,显然是不信的。
“我答应。”
干嘛不答应呢,当鱼饵又如何?只要能把那群莫名其妙的疯狗揪出来,让她干什么都行。
“楚楚姑娘是个痛快人!”郁谨抚掌赞了一句,眼角带笑,“这么保密的事就不要对我未婚妻提了。”
楚楚扯了扯嘴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忍!
楚楚踏着晨曦离开了松子巷。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车马来来往往,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京城的繁华其他地方拍马难及。
可楚楚站在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悲凉愤怒。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莫名其妙惹上这种麻烦事。
不对,从小到大她似乎就没走运过,总是别人惹祸她顶缸,别人遇事她遭殃……
楚楚把这些糟心事从脑海中甩开,踏着晨光走进了人群里。
金水河的清晨就格外冷清了,那些船好似陷入了沉睡,一动不动靠在岸边,只有晨曦洒落的水面随风荡起一层连一层的波纹,夹带着沉腻的暗香。
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从馥芳班的花船悄悄溜出来,很快钻进岸边不远处的小树林,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络腮胡子七转八绕,在一处废弃的宅子与长衫男子碰了面。
“怎么样?”
络腮胡子摇摇头:“没成,鱼儿没上钩。”
“没上钩?”长衫男子有些惊讶,“怎么会?”
络腮胡子便把从清清那里听来的话讲了一遍。
长衫男子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沉下来:“不对。”
“怎么不对?”
长衫男子看着络腮胡子问:“你不觉得七皇子的表现太冷漠了么?换成是你,见到与心爱的女人容貌相似的女子,难道会如此冷淡?甚至瞧着她被别的男人凌辱都面不改色?”
络腮胡子想了想,重重点头:“是不对劲,是男人就不会这样。”
“这其中一定出了问题。”长衫男子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昨晚上那个女子突然失去了踪影,莫非她想办法联系上了七皇子,所以七皇子知道了咱们的布局?”
络腮胡子一拍手:“有可能!昨晚上咱们的人就是追到金水河才把人追丢的,而七皇子当时正好在那里。”
“该死,好不容易设局让七皇子能与清清自然而然相遇,竟然坏在那个女子身上!”长衫男子神色阴鸷。
“要真是这样,清清这颗棋子岂不是没用了?”
长衫男子起身:“无论如何先把女子找到再说,这一次要活口。倘若她没有和七皇子联系上,事情就继续。倘若联系上了,那再另做打算。”
长衫男子与络腮胡子穿过长满荒草的院落,各自分开。
而这时,二人未曾发觉有两个眉眼普通的年轻男子分别跟上了他们。
郁谨很快得到了消息,立在二楼的窗边沉吟片刻,吩咐冷影:“先不要打草惊蛇,找到他们的老窝再说。”
斩草除根是必须的,敢算计他,就要有承受代价的觉悟。
冷影抱拳,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将近午时,龙旦上了楼:“主子,楚楚姑娘已经被人盯上了。”
楼下大堂此刻已经满座,楚楚靠着窗一边用饭一边神色紧张留意着四周。
她想到郁谨的话:之前怎么惊慌狼狈请继续保持,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想告诉对方快来吧,我有埋伏吗?
尽管被鄙视了,她却觉得那人的话有些道理,只不过演戏这种事她不是很擅长。
对方会上钩么?
楚楚有些忐忑,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两个人,一颗心先提起,而后又落了下去。
来了!
这些天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对那些人的气息格外敏感。
来了就好,只要那位余公子能把人收拾了,她就算自由了。
对于郁谨能否把人解决,楚楚竟没来由觉得没问题。
非要找个理由……能陪着女扮男装的未婚妻逛青楼的男人应该不差吧?
有两桌人悄然起身,不动声色靠近楚楚。
楚楚下意识捏紧了茶杯。
大堂内热闹非凡,食客们高声谈笑,伙计们大声报着菜名,还有后厨隐隐传来的油锅滋滋声及训斥声。
悄悄包围楚楚的两拨人对视一眼,靠窗而坐的女子仿佛已经成了爪下猎物,无处可逃。
呵呵,这女人以为找个繁华热闹的酒馆他们就不敢下手?实在太天真了。
楚楚突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拔腿便跑。
两拨人一愣,立刻追去。
酒馆伙计跟在后边追:“哎哎,还没给钱呢——”
楚楚跑到酒馆外就被几个人围住了,双方迅速交起手来。
她连日被追杀身上带着伤,加上对方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京城治安虽然尚可,但当街打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也不算稀罕事,见到这一幕一些人急忙走远以免惹祸上身,更多人却迅速围成一个圈看起热闹来,又有少数有良心的人赶忙去喊官差。
“主子,咱们该出手了吧?楚楚姑娘要坚持不住了。”
郁谨摇头:“不用,就让对方得手好了。”
啥?
龙旦诧异看着郁谨。
主子啊,您这么不要脸忽悠人家一个大姑娘送死,这合适吗?
郁谨扶着栏杆面不改色看热闹:“你还没看出来,对方这次没有下死手,而是要抓活的。”
“所以呢?”
郁谨用看蠢货的目光看了龙旦一眼:“所以就让楚楚姑娘被抓走好了,这样才好顺藤摸瓜。”
楼下,楚楚低呼一声已经失手,可直到被人捂着嘴拖走还不见有人出来。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酒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真傻,早就该知道宁可相信母猪上树,不能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第299章 收网
楚楚恨得要死,倘若郁谨就站在她面前,她大概会抽出匕首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狠狠划上七八刀再说。
可不管她怎么恨,那几个人还是带着她迅速离开了酒馆,穿过一条接一条巷子,越走越偏僻。
楚楚心底深处那点希望犹如狂风里的火苗,噗的熄灭了。
她实实在在被那个该死的男人给坑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凉意直往脸上刮,像是钝刀子割着柔嫩的肌肤。
带着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把她往地上一扔。
那一刻头晕目眩,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楚楚还没缓过劲来,头顶上方就传来男子的声音:“总算把这小娘们抓住了,还真是棘手。”
楚楚下意识抬头,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映入眼帘,盯着她的眼神凶狠如兽。
络腮胡子蹲下来,捏住楚楚的下巴:“那天听到的话,你告诉了谁?”
楚楚瞪着络腮胡子,眼神如刀,说不出的愤恨。
又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都要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络腮胡子手上加大了力气,少女白皙的面颊立刻被捏红了。
长衫男子轻咳一声:“你这么捏着她,让她怎么说。”
络腮胡子这才松手。
楚楚转头看向长衫男子。
比之络腮胡子的凶恶相,长衫男子气质儒雅,瞧起来是个读书人,可那眼神阴恻恻犹如毒蛇般冰冷,让楚楚的心彻底坠了下去。
凭直觉,这是个更加冷酷的男人。
心中没了侥幸的念头,楚楚露出冷笑:“我不认识你们,也没听到什么话,所以我猜你们是认错了人吧。只可惜啊,你们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别想找到那个真正听到你们话的人了……”
“牙尖嘴利!”络腮胡子抬手打了楚楚一巴掌。
楚楚反而笑得更肆意:“那个人会把你们担心的事传扬出去的,我相信你们这些疯狗一定会倒霉的……”
只要那个人做的事是他们不愿看到的,那她情愿背锅,总之不能便宜了这些王八蛋。
络腮胡子看向长衫男子。
难道真的抓错了?
长衫男子露出毒蛇般的笑:“先用刑看一看到底是抓错了还是嘴硬。”
一盆炭火端了过来,络腮胡子用火钳夹起一块烧红的炭,对着楚楚笑:“真的不说?”
楚楚眼中闪过惊恐,浑身轻颤,却知道躲不过了。
她也想说啊,可他娘的能说什么?
背了这么多年的锅,就这次的锅最沉,扛不住了。
仿佛感受到了灼热,楚楚闭上了眼。
惨叫声传来。
楚楚立刻睁开眼,就见络腮胡子正抱着脚跳,火钳掉在了地上。
长衫男子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转身便跑。
可惜已经迟了,龙旦如拎小鸡般拎住他的衣领,先把下巴卸下来防止自尽,这才笑道:“我还当有多大本事呢。对一个小姑娘这么狠,看把你们能的。”
络腮胡子无意间瞥见了窗外倒地的那些同伴,脸色骤变。
完了,被一锅端了!
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一声暴喝,抡起铁头棍向冷影打去。
二人瞬间打成一团。
“能起来吗?”少年清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楚楚愣了愣,瞥见那张五官分明的俊脸,怒火腾腾往上冒,跳起来就甩过去一耳光。
郁谨皱眉躲开,沉声道:“够了,你以为我不打女人?”
“你……你个骗子……”楚楚气得浑身抖。
郁谨冷笑:“这样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楚楚没了话说,可一想到刚刚的恐惧乃至绝望,就想大哭。
她招谁惹谁了啊!
咔嚓一声响,络腮胡子的一只手断了。
他惨叫一声,可下一刻抡起的铁头棍没有打向冷影,反而砸在了自己头上。
就听噗的一声,络腮胡子的脑袋好像西瓜被开了瓢,红的白的全都涌了出来,浑浊的液体四溅。
楚楚脸色苍白别开了眼。
冷影低头看看,对郁谨道:“主子,人死透了。”
郁谨走了过去,避过地面上蔓延开来的鲜血打量着络腮胡子的尸体。
这是个魁梧的汉子,那般决绝自尽,来历绝不简单。
打量片刻,郁谨吩咐道:“把他衣裳剥光了检查一下。”
冷影一言不发开始动手,楚楚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变了。
这是个变态吧,人死了还要扒衣裳?
眼看着冷影已经扒下络腮胡子的外衣,楚楚咳嗽一声。
郁谨看了她一眼,毫无诚意道:“抱歉,忘了你是女孩子,你可以先去院子里等。”
楚楚翻了个白眼走出去。
很快络腮胡子就被扒了个干净,冷影检查一番,对郁谨摇头:“主子,没有任何标记。”
郁谨有些失望。
追杀楚楚的这批人果然就是阿似不小心惹上的人。这些人知道他倾慕圣女的谣言,定然与南边有关,而南疆那边的人大多数都有纹身的习惯,特别是男子,可络腮胡子身上却没有纹身。
郁谨看向被龙旦控制的长衫男子。
还好有个活口,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把人带回去好好审问,这里收拾一下。”
交代完,郁谨转身走出去。
楚楚站在院子里,看着一院子东倒西歪不知死活的人有些茫然。
那个余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让人送你回松子巷。”
楚楚回过神,迎上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神,心头一凛。
他刚刚还让人扒了尸体的衣裳……
“既然麻烦已经解决了,我就不叨扰了。”
“不行。”
楚楚一愣。
“楚楚姑娘就这么走了,我无法向未婚妻交代。”
楚楚皱眉:“余公子可以装作不知情,就当我不辞而别了。”
她本来就运气不咋地,离这种一看就是大麻烦的人还是越远越好。
郁谨一脸诧异:“楚楚姑娘这是教唆我对未婚妻撒谎?”
楚楚:“……”算她倒霉!
姜似记着郁谨的叮嘱没有出门,焦急不安等着消息。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无论赎走雨儿之人还是雨儿兄长的下落,都只能等郁谨与阿飞的消息传回来。而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还需要一点运气。
接到郁谨的信儿,姜似急忙收拾出门,却遇到了麻烦。
陪着二太太肖氏去白云寺上香而失踪的大丫鬟红月被人送回来了。